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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九章 太华之行 三缺其一

    归无咎一笑踏步,须臾之间,二人已是相去不过数尺。

    时广南面容稍转郑重,淡然道:“请。”

    言毕身躯飘摇直起,三两步已纵出天穹之上。

    归无咎随后跟上。

    盛泽楼中喧哗沸腾,较之先前尤甚。二真竟夺一子已是千万年罕见的奇景,谁也不曾想到,阁楼之中,一众凡俗之人里,竟还隐藏着一位近道境大能,堪为看客。

    心思灵动的转首一望,南平王齐当的车驾去时虽缓,此时也早已不见踪影。

    有好事之人不由幸灾乐祸,一前一后,皆有不世出的奇事,可是此人偏偏都未能赶上;夹在两头,却是正好扑了一个空。

    云头之上,二人通报了姓名,并肩而行。

    归无咎率先挑起话头,言道:“说来也是巧合。三日之前,归某恰好与陆庄道友有过一面之缘。因在下不在元初玄境传扬显名的百余人之列的缘故,陆道友可是大为惊奇。与时道友你相较,倒是显得他见识少了。”

    时广南双眉一挑。

    他自然不认为是陆庄方才胜了自己,于是眼前这人出于攀附,才出此戏谑之言。若是如此,分明将来人看得小了。

    一见从容言无忌,不忌品评众流,分明是内中信心甚足,昭示于外。

    时广南缓声道:“时某人也是偶然从古籍记载中得知,一见归道友,才知世间真有其人。”

    略一停顿,时广南续道:“古籍中记载。有大神通者骤然出世,声名不为世俗所知。问其姓名及成道之地,倒也是元初玄境故地。但若亲身前去考察,却又没有此人存在过的一丝痕迹。可当面辨明心曲,却又看不出其人虚饰之痕迹。”

    “久而久之,也习以为常了。”

    时广南目光投送过来,大有深意的道:“想来归道友也是如此情形。”

    归无咎哈哈大笑,连连摇头,道:“时道友所言,不尽不实。古籍之说,大抵只是托词。”

    时广南面色如恒,沉声道:“何以见得?”

    归无咎念头微动,自信笑道:“时道友……当是亲见此中人物,且有不浅的交情。”

    二人并肩同行之后,归无咎对于时广南,也在极快速的推演。

    由于相去甚近,气机相连,推算因果自然要较遥遥观之来得容易。约莫百余息功夫,归无咎自忖已尽得虚实。

    原先归无咎以为时广南本人便是归无咎想要寻找的那一类人。但仔细辨其气机,时广南的功行底蕴虽较陆庄尤胜,几乎逼近紫薇大世界中九宗上真的层次;但若说打破那成道铁律的界限,了悟因果玄机,似尤有相当差距。

    于是笃定,身负手段者另有其人,时广南不过是承其惠泽而已。

    时广南并未掩饰惊异,但又有几分仿佛难以释怀之意,且独自沉吟道:“必有所得……必有所得……”

    咏之再三,忽然大悟。

    时广南作势一引,指着长髯那位对着归无咎言道:“这一位是杨颠道兄。”

    又指着另一人言道:“脱纶辛道兄。”

    归无咎微笑致意。

    不等时广南反过来介绍归无咎,那长髯修士杨颠用力一捋长须,纳罕道:“还道是你此行收录的弟子,没想到却是一位同道。”

    归无咎降落之时,神气收敛,且他修为精深远在杨颠之上。

    故归无咎察出山谷中有两位同道,杨颠二人却未同时辨明归无咎的根脚。

    不过归无咎对二人致意之余,亦已辨明,这两人年齿虽较时广南为长,但功行却未必胜过。

    在来此地的路上归无咎本来猜测是杨颠、脱纶辛中的某一位真人不露相,却与两位土著修士和光同尘,并称“太华三友”。如今看来,非是如此。

    杨颠为归无咎奉上一碗清茶,那带着纸形高冠的脱纶辛却是一阵张望,诧异道:“你的弟子何在?”

    时广南摇头道:“的是发现一名与我极为相契的弟子。只是为南玄仙岛陆庄捷足先登了。”

    杨颠、脱纶辛俱感愕然。

    时广南幽然道:“必有所得……的确是必有所得,只是所得之人,却并不是时某。而是季道友自己的机缘到了。”

    见杨颠二人犹未明悟,时广南低声道:“这位归无咎道友……和季道友是一类人。”

    杨颠二人同时一惊。

    脱纶辛面上更是浮现出三分殷勤、三分忌惮,道:“想来对于道友而言,是正事要紧,某就不多加叨扰了。饮完这一杯,道友便会遇见想要见到的人。”

    既有奉承之心,又隐约有避而不及之意。

    归无咎双眉一动。

    归无咎对于自己的感知之功何其自信?方才降落此间时感悟分明,此地同境修为者,仅有二道。

    除非功行在他之上,否则断不可能有人能瞒过其感知,正如他对杨颠二人所做的那般。

    杨颠看似粗犷,其实是个人情练达之辈。察言观色之下,竟了悟归无咎之心意,更是暗暗慑服于归无咎自忖无人能逃脱其法眼的自信。面上挤出一丝笑意,伸手指了指岛中占地逾三分之一、宛若斗笠覆盖的那座火山。

    归无咎讶道:“客在此处?”

    时广南三人一齐点头。

    归无咎纵身一起,遁光已跃至火山之巅,茶水也并未饮下半口。他神意感应明白,那火山四围严密无比,断然没有什么禁阵能够逃脱他的法眼。唯一的入口,便是那火力蒸腾、熔岩缭绕的火山口了。

    也唯有此物,能够隔绝自己的感知之力。

    归无咎毫不犹豫,身躯化为星灵一点,猛然落入其中!

    时广南一伸手,接下来半句话尚未来得及出口,归无咎已不见踪影,只得悻悻然住口。

    那岩浆看似极为浑厚,似乎与大地相与为一;但是一旦扎入其中,打破隔膜,其实却只想当于薄薄的一层。

    眼前无限涟漪织成一景。

    火光淬炼之下,竟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郁郁山林。

    归无咎纵身相望之处,是这片山林正中仅有的一片微微凸出的空地,有三人一字排开并肩而立,抬首望天,似是在等候归无咎的降临。

    站在左手边的这位,玉面银冠,一身被故意剪碎的浅色着长袍,看似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却已是三人中最为相貌最为年长的。

    中间的这位,双十年纪,眉目如剑,双眸缓缓眨动,一瞬柔和,一瞬锐利。

    最后一位则最为年轻,相貌浑成敦厚,一派天真烂漫漠不关心,似乎随时可能走神。

    归无咎心中称奇。

    本以为自己想要寻找的通彻因缘妙法的神秘人物,就是方才时广南口中的“季道友”;没想到隐居此间的,不是一人,而是三人!

    归无咎可不会以为其中一位才是正主,另两位只是扈从一类;因为这三人道行之精微难分高下,俱臻乎于不可思议之妙境,在归无咎入道至今也是极罕见的存在。

    较之时广南等太华三友,不啻于是云泥之别。

    归无咎暗中品评,此三人联手,似与自己有一战之力。

    待得归无咎缓缓降落遁光,左手边最年长的那位,仔细打量归无咎两眼,目光中露出奇意,幽幽道:“无来无去无烦恼;一山还有一山高。归道友,幸会。”

    中间那位却忽然目光浮动,道:“闲话少叙。三缺其一,等候已逾二百年矣。”

第八十章 域外之客 紫星之象

    归无咎再三观辨,确认三人的确非是自己熟识之人。

    扶苍一怔,似乎省悟自己忘却了什么极为关键的环节。

    季札也是笑道:“正是如此。季某所持法诀依傍何在,如何运使,乃至于我三人为何寄居于此,其实答案皆在一处。容季某人先卖个关子。你我不妨烹茶弈棋,至多七八个时辰之后,自然知晓。”

    言毕,便伸手一引。

    此间密林内外,有用木条禁法设立的简易居所十余间,中间那片空地,摆放着一石桌、棋盘及星星落落的棋子。观其形制,和岛中杨颠二人所弈之棋大同小异,只是棋子额外又大了一号。

    据季札介绍,此棋名为“影阵棋”,可二人对弈,亦可三人对弈、四人对弈;每一枚棋子的战力皆是藏而不发,合纵连横,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当即邀请归无咎入局。

    归无咎客随主便,自无不允。

    这“影阵棋”新开一局到胜负落定,约莫半个时辰上下。归无咎入手之后,只试了二三局便深明棋理。其后之胜负,便完全取决于对弈之人神意演算之力的高下,能否提前算明敌方子力之大小。

    若是二人对弈,此棋归无咎是有胜无败的局面;纵然四人局中有合纵连横的牵制,若归无咎愿意,十局也可胜得八局。

    只是他不愿锋芒过甚,有时容让于无形之间。饶是如此,十五局六胜的战绩,已然令季札等三人暗自惊诧不已。

    季札四胜紧随其后,扶苍胜了三局,那行事貌似漫不经心的品约,棋盘上亦无胜负之念,只胜了二局。

    第十六局终了。

    这一局中局归无咎优势甚大,但其余三人已有同心联合、不较一己得失之意,最终是季札胜了。

    归无咎入太华岛时,是一日之正午;如今十六局斗讫,已是第二日长夜将尽。

    归无咎自感尽兴。

    季札微微一笑,似乎对这氛围十分满意,伸手向天一指,悠然道:“道友请看。”

    归无咎抬首一望,目中霍然射出奇光。

    世俗之人,诸般娱乐。上不得台面的,如斗鸡走狗、听曲遛鸟;高雅一些的,无过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更有别出心裁者,如舟中夜独游,山巅观日出,又不一而足。

    眼前之景……

    算是日出?

    此时火山口中的熔岩屏障已浑不可见,恰似一个极广大的豁口,而归无咎等人正仿佛“坐井观天”,透过那巨大的敞口观望天象之变。

    清晰可见,一道巨大的紫色圆盘占据了整个豁口的正中十之七八,幽沉赫目。

    日出二字,算是归无咎一瞬间的直觉,其实二者并不相似。

    因为这“紫色圆盘”极大、极阔,较之初生新日何止大了百倍;且其距离大地极近,甚至可以说,是这方地域,贴近于那“紫色圆盘”的边缘,以为附庸。

    元初玄境亦有日月星辰,但并不是这般相貌。

    观察了数息,此物在归无咎目中之形象,与他当初自末拿本洲回返、遥立星河之间所观察到的一道黄色影象,渐渐求同存异,吻合于一。

    归无咎脑海中清光一闪,迷雾勘破——

    这分明是紫薇大世界本体!

    归无咎急纵身跃出,立于火山之外、太华岛中再看,天中疏星点点,东方隐约泛白;那巨大的紫星之象,似乎已全不可见。

    同时一出一入,一内一外,归无咎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极细微的变化。

    遁返之后,重又仰观紫星之象,细细感悟了半个时辰,归无咎将那一线变化推敲明白。

    原来,在这紫星朗照之下,这方世界中演算之道的某些隐去不可见、飘忽不定之玄机,似乎得到了某一实体支撑,变得明晰有力了起来。冥冥中测度不准的难关,有了被打破的可能。

    同时,沐浴此紫星朗照,对于自身的神意、法力,也有莫名好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这紫星渐渐淡薄,直至消散不见。

    在归无咎凝神观摩的当口,季札等三人并未出言搅扰。直到此时,季札方笑道:“季某纵游四域内外,万水千山。唯有这一处奇地每日日出之前呈现的‘紫星之象’,蕴藏脱虚向实、混沌化为有序的伟力。”

    扶苍接话道:“宛若海上浮游的一艘大船,吾等却寻得了其锚定缆绳之所在。”

    归无咎闻言默然。

    扶苍此言虽是无心之喻,但无意间却点破了迷津。这方秘境极有可能是大魔尊点化、蕴藏神通完法的根本之地。纵然大魔尊神通广大,但遥遥点化一界,若是无有倚仗,势必难以久存。

    此秘境的真实方位,当是在紫薇大世界的边缘,宛若伴星和紫薇大世界牢牢绑定在一起。

第八十一章 推果及因 金蝉脱壳

    心中略一推演,归无咎道:“此法纵然由虚向实,定下了许多脉络轨迹,但若说直接用来寻找那缘定之人,却依旧不能。”

    季札面上愈发敬佩,道:“未想归道友只是观望一回,便已尽知其中三味。”

    “不错,直接行事,依旧是不能。”

    归无咎感悟分明,在紫薇星力的加持之下,修道者那一瞬间的感应,的确是更加准确了。

    原先你心缘念起,感受到自己与某一年轻后辈似乎有缘;但经由那“一饮一啄”的问对之后,却未必契合。而在这星力加持之下,此等感应的准确度何止提升了十余倍,几乎达到了十拿九稳的程度。

    但是问题在于,此法只是令你缘起之后得准,但念头何时起,何处去寻人,却并不能有所增益。换言之,此法与卜算之法不同,并不能令你在茫茫人世中,直接算定那正确之人的所在。

    你若亲去云游寻人,又或者施加寄托秘法,一旦脱离了这紫薇星力的加持,那便与常时无异。

    另有一件要紧处。心缘得证,仿佛是一念慧剑,丝毫迁延不得。并不能说你在某处云游,感应到某一人似乎合适,却作法将其带回太华岛中子夜之时,再来验明。若是耽误了时辰,原本合适的人或许也就变得不合适了。

    唯一的可行之法,似乎只有将天下第一等的修道种子俱都提前聚拢于这火山之下的小界中,静候心缘之发。

    很明显,如此作法并不现实。

    以三人的道行战力,或许能够做到;但最终道传,讲究缘法契合,未必就是修道资质中最顶尖的人物。这一重微妙差别,导致可能适合的人物基数,何止扩大了千百倍。

    归无咎仔细想了一想,似乎的确是没有直接突破的良法。于是道:“敢问季札道友的破局之法。”

    季札见归无咎已并未思出良策,倒是莫名松了一口气,笑道:“百年之前,某还真想过是否搜寻千百后辈嫡传汇聚于此,以这至愚之法破局。但思虑良久,终究难能。”

    “其后观法星辰,玩味道决,却是渐渐体悟出一个‘推果及因’的溯回之法。”

    归无咎道:“愿闻究竟。”

    季札长笑道:“我等来此的目的,无非是完善最后一门神通,成就破境飞升之道。季某以为,通过那紫星之力的加持,打通了虚实之间的轨迹,不止是外在的缘法,就算是内在的神通推演,也更加有迹可循。”

    “在那星力极盛之时,若定心感悟,未必不能捕捉自家最后那门神通成型之后的一丝片段。”

    “积少成多,最终成亦完整虚像。”

    扶苍补充道:“以最终效用而论,等若可以将自家最后得道的那门神通,提前施展出来一次。当然,因为借法模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缘故,如此模拟无论成败,都只有一次。”

    归无咎闻言,思索有顷,缓缓点头。

    此法异想天开;但确实可行。

    因为“问境三玄”寻人契合与否,其实就是那一门神通所暗藏的规律道则,和所传之人是否相匹配。如果神通具象先出,以此为依傍,倒推契合之人,的确是多出了一条可行的门径。

    季札欣然道:“吾等将神通演示一遍,再使一门秘法封印,便是绝佳的演算资粮,能够推演出各自传法契合之人的大致方位。”

    “大致言之,有类于投石问路。只是所投之石愈大,激起的波澜也就愈大。季某数度推演,此法一人二人来使,完全无用;就算三人同使,也只能推算出缘法契合之人落在四大仙域中的哪一步,作用聊胜于无;唯有四人同使,方能够将演算范围缩小至一国甚至一城。再去搜寻,成算便大大提高。”

    归无咎微笑道:“原来如此。季道友好手段。”

    扶苍眸中光华在锐利和柔和之间变幻两次,促声道:“半年时间……可是够了?”

    说完目不瞬视,静候归无咎的回复。

    归无咎一怔,旋即省悟其意,大笑道:“方才紫薇星出之时,我已将所持神通观望明澈。拟成一象,不在话下。”

    季札三人,闻言大惊。

    扶苍所言“半年”,自然指的是演示神通的时间。

    季札悟得此法之后,又相继寻得了扶苍、品约二人。三人居于这火山之下,每日紫薇星起之时,推演之力向实,便能捕捉推演得到一幅至三幅神通大成之后虚影。

    如此积少成多,前后三年上下,千影合一,方有把握将这“未来之法”提前演示一遍,而不出任何差错。

    扶苍出言半年,已然是对归无咎极为高看了。

    他却不知归无咎立下道基,静观辰阳剑山和空蕴念剑两大体系内外一十六道,任何神通道术一见之下其实皆能勉强演示出来,大魔尊传这道“明轮”之法也不例外;只是唯有达到内外无隙、举动由心,才说得上“练成”二字。

    即使没有观察紫薇星象的机会,归无咎也一样能够做成。

    扶苍似要再劝,季札却摆了摆手,道:“既然归道友有此把握,明日此时,我四人在此地演法札录。”

    归无咎笑道:“甚好。”

    来到元初玄境所致力之时忽然有了绝大进展,归无咎蓦然心中一动。

    原本漫无线索是还不觉得。此时距离功成近了一步,他忽地生出一道明悟,隐隐感受到自己并不会如土著修士陆庄这般,于茫茫人海中寻了一位与自己毫无关联之人,成为自己“问境三玄”的关门弟子。

    ……

    第二日辰。

    归无咎在太华岛内外漫游数千里远近,直至子夜方才回返。

    此间陈设,一如昨日;唯有那小土丘的正中央,多出一件浅绿色的方口长颈壶。

    四人道行来历俱是非凡,虽然面临大事,却并未多出甚么琐碎关节来。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是分坐东南西北,静候紫星复现而已。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紫色星辰隐隐约约显出一道虚影。

    季札左右一望,沉声道:“季某先来。”

    又道:“一能生二,不启不发。还请扶苍贤弟激上一激。”

    言毕之时,其身躯已然化作纯粹白色,仿佛沐浴月华间的一道塑像。

    归无咎念头一动,季札之言,其实透露出他所修神通是被动激发的一类,多半是防御类型的神通。

    扶苍面无表情的一点头,应声便二指成诀,向前一刺。

    这一刺看似平平常常,似有敷衍之意。但归无咎立刻看出,这一刺厉害之极,神通起兆的一瞬,四维八方皆被封锁,颠倒先后。论道术妙意,倒是和越衡宗的镇宗之宝有些相似,只是规模不及而已。当今九宗近道境中,并无一位上真有这般修为。

    或许唯有魏清绮、林双双踏步近道境后,方能与之伸量高下。

    这一刺看似由点及面,其实无所不至。

    季札玉色之身,已是避无可避。

    果然,一声极细微的脆响之后,季札之“身躯”彻底崩散,似化为十七八块残破的朽土,宛若塑像被打破。

    但归无咎神意锁定,此“季札”并非其正身,不知何时已被替换成一道宛若塑像的分身。

    其真正身躯,已然立身于数千丈之外。

    而扶苍的“定中一刺”反应之快丝毫不在归无咎神识之下,法力聚拢,已重新锚定了季札真身,颇有不死不休的意味。

    此时只是演示神通的缘故;其实若是季札愿意,此身藏形于千里万里之外,也是寻常。

    归无咎却知,除非季札逃出扶苍神通起念之一瞬所笼罩的范围,否则皆是无用。短短两式交手,本应是季札演示其本命神通,结果倒是扶苍的抛砖引玉之手,异常夺目。

    倏忽之间,季札的“真身”也被追及。

    此身随之溃散,竟是化作一摊流水。

    这同样是一道分身。

    举目可辨,季札的真正“正身”,不知何时又飘忽至百余丈外的某一处角落。

    又是瞬息之后,第三道“身躯”又被追击,击溃。

    崩散之后,成了一团若有若无的气机。

    可是此等演化分身的手段,总有尽头。第四道“身躯”被击溃之后,化作流星点点,碎屑千万。隐约可见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似乎重新浮现在不远处。

    归无咎心中一动。

    方才季札四道身躯,看似真实无比,其实归无咎一瞬间便辨明其只是幻身;此时这道朦朦胧胧、若有若无的身躯,却反而是其真身。且归无咎十分确定,季札的金蝉脱壳之法走到了终点,再没有变化的可能。

    可是扶苍那一缕如电如蛇的剑光,却不再追击,而是嗡嗡乱转,好似化作了无头苍蝇。

    扶苍“噫”的一声,收了剑诀。

    品约定睛一望,愕然良久,才道:“好神通。”

    归无咎亦道:“好神通。”

    原来,那固形、液形、气形、光形四重四重分身的抵挡,绝不是什么花架子,而是一道奇异的“手续”,或说“过程”。季札的正身之所以看上去模模糊糊,并非其法力不足;而是其已莫名遁至扶苍封镇界域之外。

    以归无咎功力精,自然看明白扶苍所立界域封印并未被暴力击破;亦并未感受道一丝空间波动的痕迹。

    其道理之精奥,就连归无咎一时也暂未尽解,只是隐隐有所猜测。

    扶苍那一剑,已然是封镇类道术的绝旨,其道境之后的威能,不在越衡宗镇宗之宝之下。

    连这一剑也能突破,同境界中一切封印镇压之法已是形同虚设,身怀此术,只要不是道行相差过大,已永无败亡之虞。

    同为“金蝉脱壳”,此法竟似较归无咎借助真幻间本身像的手段更加不可思议。

    斗法已讫,这一道神通照影,尽数被收纳入绿色的方口长颈壶中。

    季札身躯恢复正常,道:“接下来就轮到扶苍贤弟了。”

第八十二章 心魔灵眸 阴阳大愿

    扶苍身躯微微一欠,并未言语。只是身躯上下两道气机滚动,不一瞬同样身如玉色。

    饶是季札、扶苍二人仔细观辨,也看不出这一拳中附着了什么神通手段。

    莫非其本命神通,事关体术一类?如此就稍显出人意料了。

    数拳相较,大致两分。

    若是此番交手的真实威力迸发出来,用不了三拳两脚,这火山秘境便当残破;好在有护持之法施展在先,故而空见赫赫声威,但始终不曾伤了此地一草一木。

    又斗了一阵,品约忽道:“一而再,再而三。”

    话音将落,归无咎立刻感受到,迎面而来的这一击,威力似乎略微大了一丝。

    须知品约确信归无咎道行在他之上,出手自是不会有丝毫留力的,断然不至于采用先有冗余,后续加力的打法。此时威力略大了一丝,就是品约一击的最大威能,真的又提升了一丝。

    不过这威力提升极为微小,别说是面对归无咎这战力在他之上的对手,就算是和一位势均力敌的敌手交战,这一点提升也绝难取得优势。

    然而下一击,品约拳力又微微退回常态。

    交手十余击之后,归无咎已然摸清。每隔三击,品约拳法威力便能稍稍高出一线。想到他口中之言,归无咎大致了然。

    又过了二十余击,品约又道:“起于一,终于九。”

    归无咎心中念转,立刻加以验证。

    果然,原先每隔三拳威力略微加强的规律,变为九拳归一。频率是有所降低,但是强化的那一线威能,却愈发明显了一些。至少以季札、扶苍二人的眼力,已能隐隐约约感受分明。

    但归无咎以为,若以此道分出胜负,战胜实力和自己相当的强敌,终究还是有所不足。

    若持此论,那么此法威力反不若季札、扶苍二人的手段。

    似乎看透了归无咎所想,品约身躯一沉,高声道:“最后一段。画地为牢,三内三外。”

    同时以品约为圆心,出现一个若有若无的圆圈。

    归无咎本来是静候品约施展他所谓的最后一段法门;但品约却反而按兵不动,对着归无咎眨了眨眼。

    归无咎念头一动,纵身出拳。

    只是他一改常态,不再是身躯立于原地以静制动、拳力涌出,反而是龙行虎步,开合变化。

    看归无咎行路轨迹,恰好是以品约所画的“圆圈”内外,进出了三次。

    就在归无咎第三次踏出圆圈的一瞬,品约一拳击来。

    归无咎只感面前一沉。

    品约这一拳的威力,足足增加了两成有余!

    当即奋力一击,己身拳力陡增,将品约击退。

    品约双眉一挑,目中露出忌惮。同时法诀一收,身躯金玉之色为之一散。

    他这一法门是状态维持一类,提前施展较之季札等人尤为费力。

    而季札、扶苍二人,面上既有了然,又有困惑。

    看来三人虽是同伴,但各自的根本秘法,今日都是第一回施展。事先未知底细。先前扶苍是如此;现在品约也是如此。

    归无咎颔首道:“以实战威力而论,品约道友这一门道术,算得上是第一。”

    品约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色,道:“归道友看明白了?”

    归无咎沉吟道:“若是我见得不差,品约道友这门神通,分为一阴一阳。以满足某种条件或许愿为由,换取出手威力的增强。”

    “所谓阳者,是以我为主。只消设定的条件、愿望由自身达成,便自然有了结果。譬如最简易的条件,以出手的次数为限,每三击或九击,下一次出手的威力便得以增强一分。”

    扶苍皱眉道:“这一点某也看明白了。”

    归无咎续道:“只是以我为主的条件,达成太过容易。冥冥之中自有平衡,所以若归某猜测不错,即便许愿了什么极为繁难的条件,出手威力的增幅也不会增强太多。”

    “而阴的一面,却是舍己从人。自己事先许下一道愿望或‘范式’;若是敌手果真依照自己许下的范式出手,‘命中’的一瞬,品约道友下一击威力,将会得到极大的增强。”

    “设定的条件愈加离奇难能,而对手果然入彀,那所得自然也愈加丰厚。”

    扶苍恍然颔首。

    季札听到“极大的增强”数语,目光却是若有若无的在归无咎身上浮动。

    品约似乎略带好奇之意的看了归无咎一眼,道:“区区三式便能解剖透彻,果真是匪夷所思。”

    归无咎不言不语,但是心中所思,却是自己得自魔道四典之一的“紫虚之卦”。

    冥冥中似乎有一种直觉,似乎品约的“许愿法”是演化具体形态的“紫虚之卦”,或者说“紫虚之卦”是混沌原始形态的“许愿法”。

    此法诀映象,一并被收纳瓶中。

    季札包含期待的言道:“接下来,就要让我等一观归无咎道友你的神通手段了。”

    “道友是独自施展,还是须得我三人中的哪一位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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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初试明轮 海上演法

    归无咎微笑道:“正需三位助力。”

    季札等三人对视一眼。

    扶苍道:“不知归道友要我三人中哪一位出手?”

    归无咎十分随意的道:“倒也容易。烦请道友三人一同出手来攻便是。”

    季札三人,都是一惊。

    定睛细望,归无咎的容颜气象,已在悄然间为之一变。

    归无咎本人之相貌、肌理之形未有任何不同;只是身躯远近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影,此身与此身之外,色泽对比不那么鲜明。似乎一人立于天地之间,虽然人我分别犹在,但是随时可以突破泯灭这主客差别,浑融相嵌。

    又像是一张剪纸人影,贴合在精心绘制的图画背景之中,既显露分别,又时时淡化分别。

    这和先前季札三人金身玉象,区分甚大。

    扶苍、品约二人犹在拿捏不定,又是季札当先言道:“便依照归道友所言。”

    品约一贯是无置可否。扶苍却目光闪烁,想不透季札为何对于归无咎如此言听计从。

    季札和归无咎微一对视,淡淡一笑。

    其实季札并非是准确把握住了归无咎的器量深浅如何。只是他所持吸收四法真形的宝物——那件方口长颈壶,将神通演化之具像种子吸纳进去后,足可存留甚久。

    他只是笃定一件事,归无咎不会拿自己的道途大业开玩笑。若是此生唯有一次的机会,他断然不至于如此随意对待。

    要么是有绝对的把握能成,要么以归无咎展现出的深不可测的底蕴,极有可能打破限制,能够将自己本命神通模拟出第二次、第三次。只怕这就是其贸然相试的底气所在。

    若如此,就算他万一失败了一次,自己不过是多等候些许时日罢了。

    在此之前,自己当从善如流照单全收,没有必要杞人忧天,空子显得局促。

    三人同时出手。

    扶苍的手段,依旧是和季札拆招所用的定中一剑,二指向前一刺!

    品约的攻伐秘法,却和与归无咎试招时所施展的体术手段大相径庭。

    四道清浊不一、相互制衡的紫色气流自他掌中绽放,生长、膨胀、溃散周而复始,却又牢牢局限于他一掌之地。而一道气流溃散的一瞬,恰恰是其张力最足、汹涌极盛之时,最大限度的挤压了其余三道气流的生存空间;由是物极必反,刺激其余三道气流被挤压到退无可退,自湮灭中新生,再度凌驾反先。

    如此四道气机相互刺激,无穷度此消彼长颠倒生灭,最后在品约自己法力亦约束不住的一瞬自正面涌来,浑如天河倒转,威能足可粉碎星辰。

    如此正兵杀招,已可称是真流之下第一等的神通。

    季札的出手,却反而简约,只是一拳轰出。

    但这一拳击出后,季札的面色隐隐为之一暗,类于生铁。可见这一式虽然简约,却绝非敷衍。其后风雷隐动,势大力沉的声威,较之品约先前演示神通时加持最大增幅的最后一击,也未逊色多少。

    三击合流的一瞬间,归无咎的气象却又为之一变。

    他本身不动,几道轻盈云气却似若有若无,环绕着身躯上下。透过此云气,归无咎的身躯好似经过了什么镜光折射,变得逶迤不定,恍然失真。

    然后他的身躯骤然一亮。

    这份“失真”感骤然增强,似乎归无咎无端放大了千万倍;但定睛再看,归无咎的身躯,其实是纹丝不动。

    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感受。

    以我为主类的防御手段,要么是呈现法身壮大的虚像,诸如法天象地一类;要么是气机消长横亘中天,诸如庆云弥漫。而归无咎的这一道神通,却似乎兼有二者之妙,但是又俱不相同。

    季札猛地一抬头。

    扶苍、品约亦是双目一凝,似乎不敢置信。

    原来,在一瞬之间,三人所施展的绝强手段,靠近那看似没有任何防御之能的光影虚像、镜光折射,竟莫名消去了十之七八,仅余极为有限的一丝。

    不是被抵挡了,击破了,吸收了;而是莫名的“消失”了。

    然后只见归无咎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从容轻扣三下,将三道残存的攻杀之力一一化去,轻松写意。

    归无咎微一颔首。

    三人俱是默然。

    除了扶苍的定中剑是沿用旧法外,其实季札、品约二人所用的神通,都是动了心思的。

    归无咎其人如此神秘莫测,季札、品约二人未必没有尽力探知其极限的心念。其实季札的拳法也好,品约的四道颠倒生灭气机也罢,都多少借用了蓄势一类的法意,用在此时此刻、这般场合,是占了极大便宜的。

    这两种神通用在实战中,敌手窥破虚实,非第一时间强攻不可,断不容其从容施展。

    若是攻击静止不动的目标,其威力较之二人真正的压轴神通,其实毫不逊色。

    更重要的是,三人这一击看似是齐头并进、相互配合,但是归无咎那逶迤法身妙相呈现的一瞬,三人都生出了是自己在独自和归无咎为敌的幻觉。

    若是所料不差,这意味着归无咎这一门神通无论面对一人还是面对千百人,犹如己身等分其数,威力不减分毫。

    半晌之后,季札失笑道:“与其赞美归道友这门神通威力强横绝伦,不如赞其风格出人意表。”

    归无咎淡淡道:“道友过誉了。”

    但扶苍、品约二人,品味良久,却是一副对季札之言深以为然的神色。

    四人演示神通,季札的遁法已是巧妙至不可思议,先声夺人;其后扶苍、品约二人也不遑多让,其中所蕴精神,无一不是妙意通玄。三人本想看一看归无咎的本命神通是何等精彩奇绝,超乎想象,没想到他所持之道的风格,竟是如此简明霸道。

    一气如轮,万法化尽。

    如此气象,是三人始料未及的。

    待这一道神通演示之象被收纳入四方壶中,四人精神都是一振,注意力才重新收摄回现实之中。

    扶苍促声道:“接下来就有劳季兄了。”

    季札手指一摄,将那四方壶拿入掌心,然后一个眼神示意后,当先向外一纵。

    归无咎等人会意,相继跃出火山口之外,来到太华岛西南,东海之上。

    此时辰时时分,天光骤起,微微发亮。

    季札又自袖中取了一面兽纹铜镜,远远飘浮于水面之上,淡笑道:“有起便有受。缘定何处,这是接受讯息之法。”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

    这元初玄境,乃是大法力所演化的虚像。说到务虚二字,其实要较当年真幻间尤为胜过。归无咎自己并未携带了一件法宝进来。料想季札三人也不例外。如今这四方壶也好,兽纹铜镜也罢,分明是他来到此地之后的经营。

    可见此人为了自己的成道之业,也是下了大苦功的。

    兽纹铜镜掷出之后,先是漫无目的的在水面之上乱窜,直到百余息后,方稳固在水面之上十余丈的高度。此时那水面之上,忽地无端产生一个旋涡,并急速扩大,仿佛要吞噬一切。

    这兽纹铜镜,便沿着这旋涡边缘处,以一息三十六周的速度快速转动。

    见时机已然成熟,季札便将那四方壶遥遥一掷,丢入那水底旋涡深处。

    虽然没有任何法力神通之幻象,归无咎却感到心中一沉。

    似乎一极为厚重之物,说是“因缘”也好,“线索”也罢,深深连结到这方世界之中。又似飘浮海上的浮舟,抛下一只铁锚。

    此物落下的一瞬,归无咎能够明确感受到,这方世界变得清晰了许多。

    看来四人四道神通拟象,由未来而演现在,的确是极为厚重的推演资粮,较归无咎事先预想还要强盛的多。

    归无咎暗自忖度,自己凭借剑道推演之力、唯实唯理之道和前知三十六息妙法长短并用,未必不能也独立创制出一门推演秘术。只是季札于此道分明是下了大苦功的,他自然也没有必要此时跳出来逞强。

    一刻钟后,那铜镜之上,隐然有幻影浮现。

    扶苍面色一喜,立刻道:“季兄之法,果然……”

    但此言未尽,却忽遭打断——

    轰隆一声巨响。

    海上泛起惊雷。

    扶苍、品约面现错愕,季札额头之上,也浮起了三道皱纹。

    归无咎抬首一望。

    凡俗人中定力不凡之辈,也有风雷骤起而目不瞬的定力,何况近道大能?只是这雷声实在太过古怪,给人以极为压抑的感觉。似有一道磅礴巨力游走于天地之间,一个不慎就要将这方天地击成齑粉。

    其实归无咎四人,只是微有此念而已;但虚实转换、恶兆具现,只在瞬息之间。

    下一刻雷声又起,莫闻其远近;只是目光一眨的功夫,清楚可见整个太华岛西南方位凸出的三分之一大小,竟是莫名破碎,化作无量烟尘!

    较大一切的碎片,宛若流星一般飞溅而起,奔逐数万丈高空,与流星无异;良久之后,又闻大地一颤,水声隆隆。

    须知此岛可不是凡岛,太华三友历久布置、苦心经营的禁阵不知凡几,其中的某一个局部或许看不大出异样,但作为整体却是坚牢无比,浑成无缺。按理说就算是数位同境界大能,也难以轻易打破。

    风雨大作,电芒闪烁。

    一道遁光遥遥靠拢,转瞬间到了近前,伴随音声隆隆:“季道友……这是何故?是道友在演示神通?”

    是时广南到了,其人呼吸不定,面上难掩惊疑。

    季札面色阴晴不定,良久才道:“许是我四人同取道缘,事涉天机,故有此兆。时道友勿惊,稍后便自无事了。”

第八十四章 异象反复 拾取本来

    但是季札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青色雷霆轰然落下。

    这道雷霆几有二人合抱粗细,外间示之以青色,内里却是一抹极妖艳的紫色,直挺挺扎落在太华岛的正中。

    只听一阵刺耳的巨响,整个太华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成两半,仅有背部边缘一线藕断丝连。

    紧随其后,两道遁光急速刺来,分立时广南之后,正是杨颠、脱纶辛二人。

    脱纶辛形容尚且无恙,而杨颠却半截长袖化为焦色,一身长髯也毁去了十之五六,枯槁杂乱,形容异常憔悴,更有惊魂不定之意。

    身形一定,此老立刻高声道:“季道友……所施何法……”

    以三位近道大能的城府,区区太华岛的得失并不在话下。

    只是以杨颠的精深修为,他方才明明神识感应俱全,但眼睁睁的看着一道雷霆落在他所居青庐正中,且打破岛上三重禁阵作为缓冲,他却依旧避之不及。

    如此古怪之事,怕是什么非常之兆。

    季札三人也是默然,依照其等对这门推演之道的浸淫钻研,似乎并不当有如此之大的反应。

    沉默一阵,面对扶苍、品约二人投来的问询目光,季札摆了摆手。

    开弓没有回头箭。

    扶苍会意,转头对时广南等人言道:“你三人洞府之中有甚珍物毁弃,又或者是阵图破碎,我等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时广南、脱纶辛唯唯称是。

    其实修道愈久,往往心性愈加慎重。初时,时广南见太华岛裂去三分之一,心中还有些痛惜;但紧随其后见杨颠险些伤在这天地异象之下,哪里还有其余想法,千万都是以全身为上。

    三人迫不及待的赶来,名义上是向季札四人问询缘由,其实未必不是打着季札等人附近更加安全些的心思。

    又过十余息。

    辽阔海面,忽地有丝丝热气腾起,似乎是一锅极大的汤水被煮沸。然后这水面颠倒起伏,隐闻地动之声阵阵传来,络绎不绝。

    这可不是寻常的地震,以季札等人极精深的感应力,分明察觉到远近数十万里都是在均等摇晃,好似这方天地的根基都被动摇。若是这地动之力果真尽数传导到地表,先前的太华岛异变怕只是毛毛雨罢了。

    三人一齐告辞。

    季札微微颔首。

    但就在时广南即将转身的一瞬,空中忽然刺来三道耀目白芒。

    晨曦海面,忽极明亮,如日中天。

    杨颠为之一惊。

    因为这一道耀目白芒,降落速度委实迅捷无论,较之先前险些击伤他的电光尤有胜过。恍惚之间,他还以为前事波折并未了结,刚才的惊人天象要阴魂不散的再来一回。

    但定睛一望,这三道白芒虽然耀目,但是并未对此地造成任何伤害,只是好巧不巧的笼罩于季札三人身上。

    季札、扶苍、品约三人,原本气如车轮,神意如电,一身精力锋芒,都汇聚于水上转动的那枚阵盘之上;但此时经由光芒一照,却呈现一种在天中轻轻浮动的姿态,抑且目光也变得冲淡从容,仿佛在温泉之中沐浴。

    归无咎面色不变。

    迎着时广南三人问询神色,只淡淡道:“此间无事了。三位请回吧。”

    时广南面色微动,杨颠、脱纶辛却是不疑有他,一齐告辞。

    归无咎凝视季札三人。

    方才这一番变故,所有细节尽数收纳目中,推演审度,归无咎自信已明其本末因果。

    这“元初玄境”之所以内外隔绝、难知如阴;内中缘法推演,之所以有一道莫名天堑;此间和紫薇大世界相望的景象,之所以有细微不同——皆是因为此地被一种混沌无序之力笼罩,隔断探查,亦隔断了外力侵染。

    而季札之法,强行施以演算,以过去推演现在,在其功成的一瞬,将这份“无序”击穿了。此举却产生的极大的副作用,等若将这混沌的一界,定住了一瞬。

    若是所料不错,此时的紫微大世界,功行臻至道境以上的大能,若是有心观望星辰天象,却有可能发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多出了一粒微小的星辰。

    通俗言之,等若茫茫宇宙中原本被隐去的一“点”,此刻突然显现。

    此法引来的后果,是可以预料的。

    约莫一刻钟之后,三道光华散尽。

    季札、扶苍、品约三人,神气恢复。三人旋即互相对视一眼,只是神态与先时迥异,目光中又有无穷韵律变化。

    本人的气质,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差别。

    其实此时此刻,水面之上那铜盘已经停止了转动,静静立在旋涡中心位置的正上方;其上隐约有繁密的图像呈现,很显然是推演有缘之人,已经有了结果。

    可是季札三人,却是对这件至关重要之事,熟视无睹。

    季札与扶苍二人,相视一笑。

    只听季札言道:“我与扶苍贤弟自金丹境起,并称真魔二十四界双雄,交手五十八次胜负各半。没想到在这元初玄境之中,却是被扶苍你借助演示神通占得了先机。”

    扶苍眸中光芒起落一转,晦暗升降为之一变,淡淡道:“一时之胜,未必是长久之胜,更何况今回纯出于侥幸。当年湛崆界与循卢界‘灵童之争’斗到第三十场时,尚是季札道友占了七成胜数。扶苍能扳了回来,想来季兄你也不会就此服输。”

    二人所述,分明是进入元初玄境之间的旧事。

    归无咎暗暗颔首。

    他猜测不差,经由那三道光芒连结,这三人如他一般,拾回了各自本来记忆。

    季札所言,是扶苍不久前演示灵眸神通一事。若是出境之后识忆消散,那么昨日突施冷箭下的一避或许真的不至于有甚不利影响;但是若觉醒本来记忆,带着这一段履历出界,这一避之心魔,反而是弄假成真了。

    扶苍目光又一转,直视品约,意味深长的言道:“没想到到了你我这等境界,韬光养晦、深藏不露之说,竟然真的能够成立,并且能够瞒得过诸圣门大能、镇宗法器感应探查。”

    “真魔二十四界中,季道友与扶某并称断代,余子五六,相去甚远,此为公论。没有想到在第二阶五六人中也不算拔尖的品约道友,竟然臻至这般境地。”

    季札亦道:“我与品约道友缘铿一面,没想到却是在接种神通的这一步相遇了。没想到当代婆娑界的转世灵童,竟能与我二人鼎足而三。”

    品约淡淡一笑,道:“某并非刻意隐藏,只是本人所持道术,进境先慢后快而已。我与季兄、扶兄也是神交已久,纵然没有神通接种这一步碰上,将来隔界登门拜访,也是数载之间的事。”

    归无咎听得分明。

    季札、扶苍、品约三人,分别来自所谓“真魔二十四界”中的湛崆界、循卢界和婆娑界。

    其中季札和扶苍乃是旧识,交手次数极多;二人与品约,乃是闻名而未见面的关系。

    三人叙毕,似乎心有灵犀,一齐转首望向归无咎,目光异常冷厉。

第八十五章 略知前事 际遇不同

    气机凝若实质。

    这份一触即发的凌厉,汹涌澎湃的精神力,几乎让归无咎回到了历次清浊玄象之争,和紫薇大世界诸位顶尖嫡传交手之时。

    其实季札三人为何心绪波动如此之大,归无咎是能够理解的。

    其中关键,在于“自知”二字。

    先前三人未有原来识忆,其虽在元初玄境中功行远远超出同侪,但也未必敢说自己到了山穷水尽的无上之境。忽然冒出来一个远在己方三人之上的归无咎,虽然离奇古怪,但也不至于完全不能接受。

    但真正识忆觉醒之后,己身履历焕然明白,三人获悉了自己在各自道术世界中的准确定位——堪称旷古凌今,纪元一出——再去看归无咎这有明显在其等之上的存在,心中自然激发起无限波澜。

    对其道心固念,自是绝大的冲击。

    归无咎面上倒是平淡,怡然道:“三位所处方域大致情形如何,在下好奇的很,能否有劳述说一二?”

    季札和扶苍对视一眼,然后轻轻点头道:“就由季某为归道友略作说明。”

    旋即便简明扼要的叙说了一遍。

    三人来自“真魔二十四界”。

    依照季札比拟形容的蛛丝马迹,归无咎大致估量出,真魔二十四界中每一界域的大小,大致相当于紫薇大世界的六分之一。其实独立而论,也是规模极为宏大的大界了。

    这二十四界之间的距离其实相去甚远,只是因为魔尊大法力施展,得以通连,仿佛比邻。

    但二十四界也并非是两两之间尽得畅通无阻。其真实情形是分为四部,每部六界。同属一部的六界无论何时何地,皆得自由来去。而四大版块之间,却唯有特定的时辰,又或者满足较为苛刻的条件,方才得以通连。

    季札出身之湛崆界,与扶苍出身之循卢界,便隶属于一部。而品约所属之婆娑界,却隶属于另外一部。这也是季札、扶苍之间交手极多,而与品约却只是只闻其名、尚未谋面的原因。

    二十四界中的任意一界,都有一位大魔尊法身亲临,驻扎于一奇幻之地。

    不必多言,这二十四界,算得上是魔道极昌的根本领域。

    但真魔界中却也并非仅有魔道一枝独存。其余妖族、道门乃至种种偏僻路数,俱都完备,只是规模略小而已。大致估量,魔道一门占去其中半壁江山,而其余各家传承综合,占据另外一半。

    季札讲述完毕,扶苍忽道:“归道友……你是哪一位魔尊魔灵转世?”

    归无咎眉目一挑,淡淡道:“在下未知扶苍道友所言何意。”

    品约摇头道:“扶兄这一问并不高明。魔尊‘转世灵童’之法,是真魔二十四界所独有。其余诸天法界、魔道传承,唯有真法点化传承而已,此事是诸界圣门通识。这位归道友……虽然是得了魔道甚深传承,但是显然并非灵童转世。”

    季札幽幽一叹,道:“这是因为归道友功行之深实在匪夷所思的缘故。”

    品约嘿了一声,道:“就算归道友是灵童转世,难道就不匪夷所思了么?”

    季札、扶苍都是无语。

    归无咎念头一动,道:“三位……都是魔尊转世之身?”

    季札打量了归无咎两眼,忽然一笑,道:“看来归道友果然并不知晓。”

    经由季札介绍,所谓的魔尊“转世灵童”,并非是真的神魂转世,而是某一位魔尊将其自凡成道的整个履历中,经验、悟性、神通之总和,汇成一点光明,算定一位最契己道的婴儿,令其承受。

    二十四真魔界,以一万载为终始,皆有一位魔尊行此手段,点化出一世的“转世灵童”。

    其余诸天大界,道传大致和紫薇大世界相同。无论大小宗门,皆有寻找上乘道种、收录弟子、相互竞争、最终真传成长的过程。而在二十四真魔界则不然,每一万年中最出色的人物必定是当世之“转世灵童”,其余收录弟子,就算资质再如何出色,也必与转世灵童拉开相当大的差距。

    转世灵童修成近道境及道境之后,有极大的概率突破“魔解”、“魔化”的许多恶劫,稳定自持极久的时间。纵然不能踏出真正成就魔尊的最后一步,亦能历劫长存,与道门修士无异,反而寿元更加悠长,号称“天魔士”。

    一番交接,归无咎脑海中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忽然明晰。

    他忽然意识到,季札三人见到自己的惊讶,仅仅是惊讶于自己修为之高;而没有一丝对自己出现于“元初玄境”此事的意外和惊奇。

    归无咎缓声道:“三位恢复识忆之后,似乎……对见到归某这不速之客,并不意外。”

    季札讶然道:“归道友可谓是洞悉入微。不错,此行之前,我等早就料到会遇见异域之客。”

    品约接话道:“此事说来话长。”

    “吾等真魔界中,到了凝成根本法门的最后一步,二十四圣门无一不同,都是默运引渡,神气两分,来到一处不在二十四界域的奇特秘境,号称‘元初玄境’。如今吾等所见,正是沿用本名。”

    “只是这‘元初玄境’名称虽一,其实名同实异,古今历代非是一地。因为其本质上乃是魔尊点化的方便之地,因时机轮转,在不同世代、由不同的大魔尊接引造就,其最终映射的自然是不同的地域。”

    “依照圣门中诸位长老推演,古今已降,被暂时点化为‘元初玄境’的成法秘境,共有数百个之多。其真实方位,乃是弥漫于二十四真魔界周围的小界,只是被大魔尊以秘法掩去,不得窥望形迹而已。”

    “但是通过闭关之前神意引渡、进入秘境的时间长短,却可大致算定其大致方位。”

    假设秘境的真实方位是湛崆界附近的某一处小界,那么自湛崆界入秘境的时间自然最短;而其余诸界之人,入境时间相应延长。通过这一细微差别,几乎可以猜出所入小界一瞬间的大致方位。

    只是不明其运动轨迹,难以定位而已。

    扶苍续道:“这一回主祭之后、显灵设法的,竟是四大魔尊之一的妙观智大魔尊。须知上一回四大魔尊中的一位亲自出手,点化秘境,已经是一百一十二万年前的事了。故而二十四圣门,皆为震动。”

    归无咎点头不语。

    品约又道:“只有一桩奇事。诸圣门长老却是发现,这一回即将入境修持的诸位,从进入祭坛入定,到神气引渡彻底进入秘境之内,前后竟需三年之久。而载籍之中所载既往经验,纵然长短有所差别,不过都是在一个时辰至七日夜之间徘徊。”

    “于是有功行深湛的长老推测,这极有可能是这一世的‘元初玄境’立在了远在二十四界之外的邈远所在,或许是依附于另一处极盛的大界周围。若是如此,那处界域中若有修道之士,或许会和我等照面。”

    归无咎道:“原来如此。”

    季札道:“我等的背景,归道友已然知晓了。”

    言毕,眸中光芒一转,俨然有静候之意。

    归无咎笑道:“我的来历,三位其实已经知道了。此地六道纷呈各执一端,不比列位所居之真魔界魔道昌盛,只是地域异常广大而已。”

    季札、扶苍都是一怔。

    品约一拍手,忽道:“紫星之象?那是一道大界之投影?”

    归无咎道:“正是。”

    扶苍忽地向前踏出一步,面上露出跃跃欲试之色。

    归无咎摆了摆手,笑道:“我固知三位道友之心意。只是切磋道术也并不急在一时。莫要忘了,我等来到这元初玄境的目的。先将此事了了结,如何?”

    季札连连点头,道:“正是。先摘取神通道果,各自功成之后、濒临破境时,才是我等功行最圆满的当口。那时再来领教,且看归道友你的道行,胜出我等多少。再者说,今日既能在此地相会,未来未必没有来到我真魔界做客的那一日。”

    品约亦是难得的露出认真神色,道:“就此说定了。”

    季札笑道:“接下来各自访求有缘弟子,说不得我等依旧要结伴而行。”

    随后他一伸手,将浮动于水面之上的铜镜拾取回来。低首一望,却是“咦”的一声。

    扶苍心神莫名一紧,道:“怎地季兄,莫不是演算有什么差错?”

    季札不答,将铜镜向前一伸。

    归无咎目光瞥去。

    那铜镜纵横四分,呈现出四个人物虚影,都是但存轮廓、不见面目;并且四人中只有一个人物的虚影较为凝实,其余三个清晰程度却依次递减,逐渐逊色,看不大真切。

    右下角最模糊的一个,堪堪只是雾气凝形而已。

    除了人物之外,另有山水宫室的形象,却是细致入微。

    扶苍略有不耐,道:“此图何意?”

    季札慢悠悠的道:“如镜中示现,结果已经卜算出来了。”

    扶苍心情一松。

    但季札话锋一转,道:“不过……若是我等四人皆得善传承、佳弟子。这四道影像,当一并清晰才是。如今这图像说明,我四人虽得了传承之人,却是际遇不同,高下有别。”

第八十六章 千秋城下 四句之偈

    扶苍等人闻言,面色阴晴不定。

    季札却仪容一霁,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洒脱,把大袖一拂,笑言道:“事不宜迟。捡日不如撞日,既然结果已出,我等更待何时?”

    言毕把身一纵,激起一道星流,已是遥遥遁出数百里外。

    扶苍、品约及归无咎,亦长身而起,紧随其后。

    原来,那铜镜之中示现,最重要的还不是人物影像。想那人像只是寥寥一道虚影,仅存轮廓,不见面容,得之又有何用?最重要的线索,却是四人背景的山水宫室之图形,借此可以断定其立身方位。

    清楚可见,四人身后背景图像虽有小异,但建筑风格却有一致之处。尤其是其中隐现的某一道山麓,看似形貌有差,其实只是视角不同而已。

    四人传法的缘定弟子,极有可能是聚集于同一国、甚至是同一城之中。

    另有一桩玄妙之处。

    寻常人纵然得了画影图形一类,若是此身并未亲历、脑海中并未有这一地点的印象,也是问道于盲,束手无策。而大神通之辈则不然。

    因为其等泛游四大仙域,山水地脉之气皆历历在心。哪怕并未去过图卷中所示之地,但一旦纵身飞遁之后,打开五感六识,所见所闻,距离卷上之地是愈近还是愈远,自然会有明晰的印象。

    所以季札一马当先,纵身遁走,并非是朝着明确的目的地而去,只是随意奔驰,一任自然而已。

    四人在极天之中飞遁,一转眼便是十日十夜的功夫。

    到了第十日未时,四人不约而同在云雾之中,隐下身形,向下遥遥眺望。

    归无咎目光如电,向下一望,不由暗暗讶异。

    下方是一座规模甚巨的城池,当中车水马龙,坊郭井然,单单是内城之中的人口规模,至少就在三百万之上。正南方城池立着一座巨大的望楼,一道紫而近黑的石匾深嵌城池之中,赫然是“千秋”二字。

    这一座城池,正是朱方国的新都,千秋城。

    归无咎半个多月之前,正是自朱方国旧都百业城中遇见了时广南和陆庄相争,才寻到了季札等三人。

    百业城与千秋城,相去一千二百里有余,对于凡民而言固然是极为遥远,但是对于归无咎而言,却近乎重返故地。

    侧身一看,季札依旧是兴致高昂,而扶苍、品约二人,却似是暗藏心事。

    归无咎略一思量,已知二人多半是牵挂季札出发前的那一番话。

    此行四人虽皆能寻得传法之人,但是功果高下,却有四等差别。

    季札道:“既然锁定了范围,吾等用遍历法便可。三位以为如何?”

    扶苍回过神来,颔首道:“正当如此。”

    品约也是点头同意。

    少顷,四人立在云端,一齐闭上双目。

    所谓遍历法,是四人各自以神意笼罩,锁定此城池之中所有资质臻至一定层次之上的低阶修士,然后心印直照,一一历数而过。若是心中微有涟漪,此人便极有可能和自己有缘法牵连。

    究其实质,是将二人之间尚处于萌芽状态的因缘,扩大千倍万倍,使其昭然而无所遁形。

    按理说凭借此法搜寻有缘弟子,却要较倚仗五官六识寻找可靠准确太多,而且断不至于有所遗漏。但此法极为耗费神意,一次动用之后须得修养甚久。所以除非你笃定了自家因缘在一个确定的范围内,否则轻率动用,必然是得不偿失。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率先睁开双目。

    等候了约莫百息,季札三人神意一活,各自颔首致意。

    只是,除了季札依旧是一副淡然态度,扶苍、品约二人,一个皱眉摇头,一个侧首沉思,却都是有些古怪。

    归无咎微微一笑,伸手一点,口中道:“所见之象,想来大致如此。”

    他指尖一缕清气,当空笔走龙蛇,演化具象,立时化作四个人影——分明是季札铜镜示现的四人清晰化之后的影像。

    第一个人是年轻女子,年龄大约双十有余,身量英挺矫健,身着一身华贵甲胄,背上披一顶大红披风。

    第二人明显要更加老成一些,三旬年纪,一身青衫,头戴一顶缺了一角的黄色斗笠,十分陈旧。

    第三人双眉细长,肌肤暗红,双目炯炯有神,只是看不清楚面目——因为此人以黑纱拂面,仅仅露出双目。

    严格来说,清晰之后的形象,仅有这三人而已。

    第四人的影像,依旧是隐隐约约一道轮廓,仿佛雾气化身。

    扶苍面色一紧,双目之中光华闪烁,道:“某反复辨认,正是如此。”

    品约也缓缓点头。

    二人一齐望向季札。

    扶苍、品约二人所踌躇者,并不在于第四人形象不彰。

    此人或有异宝傍身,遮蔽探查,也是大有可能的。

    既然范围局限在了千秋城内,那就决计没有寻不到的道理。数百万人口,对于凡民来说固然是一个大到不可思议的数字,但对于近道大能而言,就算一一在心中确认,也非难事。

    真正古怪的是——

    二人心中涟漪一动,如归无咎一般,都是先后四次。

    无彼此,无轻重,无差别。

    算定缘法下落和四人画影之后,扶苍、季札想当然的以为,己方四人和画卷中的四人一一对应。各自寻得一位,生出“一饮一啄”之感应。但是不成想,每人都与四人生出感应,上下四人之间,竟没有明确的一一对应关系。

    季札凝立半晌,忽然笑道:“二位莫看我,我与你二人相同。心缘历数,也是寻得了这四人。”

    又道:“或许这就是那卜算之法的弊端。唯有四人合力,方才能够搅动因果;但也正因为四人合力,缘力混同合一。虽然寻到了正确的四人,但四人之间的一一对应,却反而有所混淆。”

    “又或者其实真的四人皆可,并无一致之规。”

    季札目光与扶苍、品约交接,倒是十分坦然。

    归无咎一言不发,似乎在静静思索着什么。

    季札双目一眯,忽然伸手指向归无咎所立四像的第一位,那身着甲胄的英挺女子,笑道:“此人我似乎是识得……不错,是在杨颠道友洞府之中的拜仙宴图中见过影像。”

    “此女是朱方国主齐梁之女,名齐玉清。名义上算的上是杨颠道友的徒孙一辈。未想却与我等之中的哪一位有传道之缘。”

    但他这番话,却无人应和。

    归无咎念头一动,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这当是和季札先前所言四人“际遇不同、高下有别”这番话有关。

    此情此景之下,这番话倒是变了味道。

    原本以为,卜算所得的四位弟子,于四人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谁选择谁泾渭分明,互不打扰。若是如此,纵然契合程度依旧有高下之分,谁高谁下,那也完全出于各自的气运道行,和旁人无涉。

    此时方知,原来季札所言“高下有别”,并非是命中注定的结局;而是人力博弈,自行选择之后的结果。

    他们四人,和卜算出来的四人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缘法牵连,极有可能都是“勉强适合”的;但是随着配对方式不同,契合程度也就有所不同。

    如此情形,是扶苍等人始料未及的。

    譬如他扶苍,极有可能无论收录齐玉清还是蒙着面纱的那位,皆能助其修炼成神通;但是或许收录齐玉清为徒更为圆满,而收录带着面纱的那位,就要稍差一些。

    所以每一人都必须优中选优,在四位候选人之中选中于自己最为契合的那位。

    这就是问题所在——

    四人与四人之间,并非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或许两人的第一选择,是同一名弟子也未可知。

    这就是注定四人成果有高下之别的原因?

    无形之间,季札与归无咎一行四人,已经成了竞争对手的关系。

    归无咎正在思索四人之中于自己最为相契的会是何人;但毫无征兆间,神意中剑心一荡,竟是涌现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意味。

    归无咎的精通数种推演大道,且空蕴念剑的感应之功,丝毫不较辰阳剑山心剑一脉逊色。

    季札的推演手法于宏观整体颇有所长,而锁定了四人的最小范围后,以精致而论,归无咎的推演手法更在季札之上。

    在这一瞬间,归无咎感应到,季札铜盘演示的结果,似乎可以更进一步。

    心神中默默演算出结果后,归无咎眉头微微一展。

    扶苍双眸一转,道:“归道友似乎有话要说。”

    归无咎抬首,怡然道:“归某亦略知演算之道。方才心缘感应,推算此行你我四人得失,似乎较之季札道友之所见,又更进了一步。”

    季札面露惊讶玩味,立刻道:“愿闻其详。”

    归无咎不紧不慢的道:“季札道友言道,我四人虽然都各自成功获取了传承之人,但是际遇不同,高下有别。”

    季札道:“不错。”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按照归某的推演,我等四人终究难得圆满,这一点与季道友所见相同;只是归某所卜算,更加确切一些。”

    季札等三人,皆把目光投了过来。

    归无咎朗声道:“归某在心中卜算。此番之行,你我四人。有一人功德圆满;有一人峰回路转;有一人功成不喜;有一人抱憾而归。”

第八十七章 玉馔珍坊 易心之法

    此间进出之人,都是身着绫罗的富宦显贵,几乎每一人身畔都有丛人一至三人不等。

    不过出了大门三丈之外,亦有瘦骨嶙峋、衣衫破烂的乞儿一类。其等虽然被楼门内外手执木棒的园丁时时驱赶,但始终阴魂不散,在附近逡巡。

    因为此间出入之人,时不时有极豪阔的,是大发善心也好,出于炫耀也罢,径直将金银往外扔。只消逮到一次机会,中了头彩之人,就借此“脱贫”了。

    对于这些乞儿而言,此处也算是其鱼跃龙门的梦想之地了。

    好在这些乞丐也是有眼色的,不至于围住正门坏了此间体面,至多只是在三丈之外远远的望着罢了。

    未衷暗自朝着一位手持木棍、懒散坐在街边的乞丐望了良久,妙目一眨。

    然后拔足,径直往“玉馔珍坊”正门踏入。

    “止步!”

    “快滚远些!”

    她尚未踏入门户,两声低喝随之响起。

    暗藏于大门之后,一左一右,立时有两个头扎方巾、孔武有力的壮汉靠了近前。

    尤其是右手边的这位,发狠之时眼珠隐隐突出,极能收威吓之效。

    二人手持枣红色短粗木棍,便要将未衷乱棍打出。

    须知此时未衷衣着虽然朴素,但却十分整洁,断然与乞儿辈无涉;况且其在修道中行步甚远的真容气质,在凡俗世界几可称得上绝世之姿。任谁见了,不说立时心折,至少会给三分薄面,不至于粗鲁如此。

    未衷心中若有所悟。

    面对靠上前来的二人,未衷无动于衷,只是莫名抬首一望。

    此时此刻,阁楼内右侧西南方位,可谓一览无余。

    玉馔珍坊内的形制,一楼是散客之流的会餐大堂,城中家境上殷实的坊郭富户等常在这里用一用便餐;而四楼至六楼,却都是封闭包间。

    而二楼、三楼却较为特殊,每一桌相去甚远,互不干扰;但却只是以简易屏风相隔,并不完全隔绝。这也算是投人所好,某些王孙贵胄既十分喜静,又不愿太过封闭,所以才做如此营设。

    未衷目中所见,是一位二十七八岁,身着锦袍的公子,正独自倚靠在靠窗的玉榻上,悠闲的食用火锅。

    望见景象后,未衷缓缓闭上双目。

    那两根枣红色木棍奋力挥舞,一左一右,在距离未衷额头、肩头仅有三寸时堪堪止住。

    二位园丁相互对视一眼,面上忽然尽是惶恐和茫然,额头更有冷汗涔涔落下。

    如泥塑一般僵滞了三五息,二人立刻将木棍丢在一旁,伸手噼里啪啦一阵响,极快速的自己掌了七八个耳光,口中道:“小的该死,一时中了魇,昏了头,还请公子见谅。”

    然后跪倒在地上,噗通、噗通又磕了六七个响头。

    未衷心中暗自颔首,口中笑道:“无妨。”

    令二人起身,未衷法力凝聚双目,将二人定住一瞬,然后看了一眼二人之瞳仁,不由暗暗诧异。

    算是随遇而安,未衷索性来到“玉馔珍坊”五楼,寻了一处雅间坐下,随意点了六七个小菜。

    这一番经历之缘由,她已大致明了。

    在那制作夹饼的车摊前,她无意之中见二位学子,心中有所共情,于是在那摊主面前,自己也成了一位“学士”。

    随后她为了验证,假想自己是一位乞丐,自正门而入。

    那两位园丁的态度,果然证实了自己出猜测。

    最后解围之法,自然也就呼之欲出。

    不过,最后这两位园丁反应如此过激,倒是出乎未衷预料。推其缘由,大约是三楼上的那位公子并非寻常的富商公子一类,而是一大有来历之人。

    最称奇异的是,未衷观察了两位园丁的瞳仁。其实自己的真实形象在二人目中从头至尾都没有变化,俱是这衣衫朴素清丽女子形象。而其对自己的“认识”。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较之“易容术”之类的手段,不知高明了多少,姑且可名之为“易心术”。

    未衷忽然想到,这一方世界,可是同样有近道境的存在。不知自己这“易心术”,对于修道中人,是否能够生效?

    若是能够生效……

    可就十分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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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点有

第八十八章 冰湖偶遇 真假上真

    千秋城以北,无垠晴空之下,有一道细若游丝的青烟,如丝线一般划过。

    未衷隐藏在遁光之中,观望了一阵,向着正北方向的一座青山缓缓行去,然后按落云头。

    此山名为茂名山。

    千秋城也是仙凡杂居之地,当中隐匿的修道人着实不在少数。千数年之前此地或许还声名不显,但是随着朱方国皇室修为渐深,名望愈重,羽翼靠拢的散修之辈也是逐渐增多了起来。

    所居之地,大致以南北为界。凡民多半居住于城南坊郭之内,城北诸山及朱方皇室则是修道人的汇聚之所。

    而城北诸山之中,眼前这座茂名山最负盛名。

    因山中有星罗棋布的“冰湖”二十四座,冷气浮泛,周流起伏,恰好于修道人搬运周天、锻炼气机,有若合符节之妙。尤其是金丹至元婴境修士,从中受益最多。

    此地本无定主,为远近散修所共有。千余年之前却被朱方皇室据为己有。但是这一代的朱方国主齐梁是个气魄甚大之人,二百余年之前将此地重新开放,由此成为一处名胜之地。

    齐梁此举,看似慷慨,其实是完全符合朱方皇室利益的。

    因为在那“冰湖”之上修炼,好处虽多,但是对于修炼者自身的资质及忍耐力,也有极高的要求,非高资质、大毅力者不能试。皇室纵然占据了此地,其实十有八九也是空置。

    倒不如将其放了出去,许多资质出众的散修反而由是进入了皇室视线内,无形中成为一道测验和招揽人才的渠道。

    未衷俯瞰换成两圆的二十四冰湖,不由暗暗纳罕。

    发现自己身负“易心术”的独特本领后,未衷立刻起了在同为修道人中作法试验的心思。

    这茂名山自是首选。

    不过,在未衷脑海之中莫名灌输的有关茂名山的识忆之中,此间修道人当十分鼎盛才是。

    虽然有资格直接动用“冰湖”修炼的精英修士数量有限,二十四个位置用去半数有余,留下小半空缺,乃是常态;但前来攀附缘法之人,观望热闹之人,乃至于精英修道士的亲友扈从一类,数量委实不少。

    眼前景象,却大大出乎未衷的预料。

    仅有四个小湖上可见修道人凝神修炼,且这四人都是孤身一人,一个丛人也无。

    更绝的是,这四人修为无有差别,皆是金丹境界。

    这就不大契合未衷的心意了。

    未衷所预想,是寻得合适人选,模拟练气至元婴境等不同境界的修士,观察旁人的反应。

    思绪浮动之际,那四道小湖之上,忽有一人猛地抬首,向着空中未衷所立之方位望去,口中喝道:“何方道友,何必藏头露尾?”

    未衷微微一惊,没想到区区一金丹修士,感应竟如此敏锐。自己稍有不察,竟被此人窥破行藏。

    念如电转,未衷当机立断。

    她自己在此秘境所呈现的真实修为,是元婴初期上下。不如来个见招拆招,直接模拟来人气机,看他眼中的“自己”,是何等形象。

    但刚刚要作法时,未衷却莫名生出一种奇特直觉——似乎模拟修道人的形象,反而要较模拟凡人更加容易。不必寻找一个真实的“模板”,只凭意念演化,就能惟妙惟肖复制出来。

    未衷心思活泛,当即有了主意。

    神意一动,想象自己是一位近道大能,且看会发生什么故事。

    但是元初玄境中的近道大能,她并未亲眼见过一个;纵要观想,亦无从谈起。于是索性念头一转,借用了在舍缘观时所见的紫薇大世界中的人物形象。

    遁光一开,未衷施施然落下。

    同时心中默念,并未掩藏己身之气机。

    这不是“未衷”本人的气机;而是示现于外、所模拟的人物形象之气机。

    方才出言呼喝之人,盘膝坐于湖面之上三尺有余的高度,望见未衷靠近之后,眸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身躯陡然挺直。

    未衷定睛细看。

    此人双眉细长,双目有神,头戴一顶小巧玉冠,极不显眼,面上却是黑纱一道,遮住面容。但明显可以感受到此人无论相貌还是真实年龄都甚是年轻,在同境界人物中属于进境极快的那一类。

    未衷兴起,以一副异常老成的口吻道:“兀那后生,可否通传姓名,见尔真容?”

    这人略一犹豫,终于还是将蒙面黑巾取了下来,口中道:“北域散修,楚秀实。”

    未衷这才发现,此人额头隐约泛红,但面颊以下却是隐隐发青,一副面孔,上下分呈二色。看着虽不丑陋,但却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或许这就是他带着面巾的原因。

    若是忽略了这一点,眼前之人实是一个极清秀的年轻人。

    未衷尚未想好如何开口,眼前这人忽地已是躬身一礼,道:“这位前辈可是有收录弟子之意?若是道统相传,师徒授受,楚某可以考虑;但若是心印秘法,收录那勘破问道三玄的关门弟子,请恕楚某敬谢不敏。”

    未衷闻言,既是吃惊,又是好笑。

    如此自命不凡之人,天上地下,都是十分罕见。

    未衷故意板起脸来,淡淡道:“问道玄关,接引之缘,是天下修道人梦寐以求的大缘法。谅你有何本领,胆敢出此狂言?还是故意出此大言,以眩惑耳目,玩弄那欲擒故纵的把戏?”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已十分严厉。

    楚秀实似乎为未衷气势所慑,身躯微微向后一倾。但面上依旧保持平静,缓声道:“前辈明鉴。前辈可知此时这千秋城茂名山为何人烟如此稀少?楚某既然留在此地,志趣也不言自明。”

    “否则,也当早随俗流,闻讯赶往百业城去了。”

    未衷本来不明白楚秀实所言何事,但是听闻“百业城”三字,脑海中许多念头焕然明白,百业城中风俗历史及近百年所发生之事,一如细流一般在脑海之中流过,和不久前见到“千秋城”三字匾额之时一般无二。

    当即颔首道:“不错。大半月前,百业城盛泽楼立下第三十三图,传闻是南玄仙岛陆庄道友收录了关门弟子。”

    楚秀实道:“正是如此。平素借用茂名山冰湖修持的金丹、元婴境弟子,通常在十二人到十七八人之间。如今仅余四人,自然都是到百业城凑热闹去了。”

    未衷不为所动,淡淡道:“此时去赶个晚集又有何用?百业城三十三度遇仙图,并未听说有两次是同时发生的。你并未跟风前去,只能说明你定力不错,又或者对局势的判断迥异于常人。以此表明心迹,似乎说服力尚有不足。”

    楚秀实深吸一口气,镇定道:“前辈言之有理。”

    “只是上一回遇仙图迥异于往事,先有出身东玄仙岛、名列太华三真之一的时上真与陆上真相争,后有一位神秘上真隐匿于盛泽楼人群之间。其中微妙,或许与昔日迥异。更有流言猜测,那位神秘上真已悄然返归那阁楼之内。真有意者,岂能无动于衷?”

    未衷沉吟道:“尔之所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正思量间,空中忽然骤其一道亮光,极为赫目。

    如同电光照影,一个闪烁,此间湖面之上,已然多出一个人来,和未衷、楚秀实之间,呈鼎足之势。

    未衷心中一惊,如此声势,分明是真正的近道大能到了。

    定睛一看,来人极为年轻,眉峰有若两道剑诀,双眸神意深不可测,光华流转,在锐利和柔和之间反复变幻。

    未衷不知自己的“易心术”手段对于近道大能能否生效,心中原本有些忐忑,只是面上依旧维持镇定。但来人目光在未衷身上一阵打量之后,竟是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其态度极为审慎,既有莫名惊诧的不可思议,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

    此人口中道:“道友有礼,东玄仙岛散修客扶苍,敢问尊号上下。”

    未衷暗自凝神,念头一动,索性应之以本名:“在下未衷。”

    扶苍缓缓点头,道:“高明如道友者,某生平只见一人。你予我的感受,和那人十分相似。”

    旋即眉头一皱,就此住口不言。

    未衷见来人虽然惊奇,却依旧不卑不亢,心中不由暗呼侥幸。

    既是侥幸自己的“易心术”对于如此高明的人物依旧有效,同样也是侥幸于自己选对了人。

    在见到楚秀实的一瞬,未衷选择了模拟近道大能。其本意是在琉璃天之会所照影的九宗大能中任意选择一位;但是事到临头,也许是求全之心作祟,未衷还是选择了她既往所见的最强近道形象——归、轩二人“身分五境”之战中近道归无咎的形象。

    若是模拟气机准确的话,此人纵然不及“自己”,却也未失气度。

    这人显然不是善茬,若是演化九宗近道,断然压不住此人,他也未必有如此好语气和自己说话。

    扶苍低头沉思半晌,旋即伸手指了一指楚秀实,道:“未衷道友莫不是看上了此子,做你的关门道传?若是如此,可有些难办了。”

第八十九章 一意用强 七日之约

    未衷淡淡笑道:“本人的有此见,只是奈何未能如愿。”

    这楚秀实是个怪人;没想到这不速之客未衷,也是个怪人。

    事关自己能否成就大神通、顺利破境而去的关键,扶苍自不会容让。纵眼前之人道行在他之上,如有必要,他也会尽力与之周旋。毕竟,此中争斗,不大可能完全以武力决胜。

    但问题是,楚秀实是他缘定最契之人的几率,只有四分之一。万一楚秀实并非是自己合适的弟子,那此时自己若是态度太过激烈,等于替季札、品约、归无咎等三人中的某一位顶雷,平白做了冤大头。

    楚秀实立在一旁,怔然无语。

    大半个月之前发生在百业城中之时,没想到竟在他身上复现了。

    有求不得,无求自来。

    二真竟夺一子,这于旁人而言梦寐以求的大机缘,楚秀实却感到十分棘手,以至于有些有些进退维谷。

    未衷迎上扶苍幽冷目光,微微一惊。

    她本来只是想出言戏弄一番。她的倔强率性是假,没想到这位扶苍上真倒真的是个认死理的人,对于楚秀实的关注非比寻常。

    未衷立刻言道:“不过若是他志向实在坚定,我亦不是不会考虑遵循其心。”

    “这样罢。给他七天时间。若是这小子七日之后依旧不改初心,便一拍两散。”

    扶苍面上一宽,道:“道友此言当真。”

    未衷道:“自然当真。”

    扶苍一点头,肃然道:“那就七日之后,再见分晓。”大袖一卷,已身化一道青虹,直往天中去了。

    未衷原意是松口的场面话,落在扶苍耳中却是另一番用意。

    这不速之客原本十分坚定,言之凿凿“偏要勉强”,怎地只是给楚秀实七日考虑时间,便轻轻放过了?扶苍仔细揣摩,料定这位未衷将要动用什么手段。

    对于一位近道上真而言,改换金丹修士之心意志趣,不是难事。

    当然,因为缘法所系,此人不至于动用直接篡改识忆等简单粗暴的法子。但是通过演示种种幻象、悲欢履历,实现楚秀实自身定见的自主调整,却不是不可能。

    青天之上,归无咎、季札、品约三人静坐云雾之中。

    不多时,只见一道遁光流动,季札定睛一看,言道:“是扶苍道友回来了。”

    归无咎四句之判,对于季札三人也是颇有触动。

    四人本是合作关系,一同寻了缘定之人的方位。如今就算是隐然存在的竞争可能,立刻翻脸,似乎也不大妥当。

    计较之后,四人议定了一个循序渐进的法子。

    四人一个一个,依次到千秋城之中探访,凭借自家本心,寻到四位弟子中的某一位。先行观察试探,引而不发。在这个过程中,以甚深法力与道缘,反复观辨。若是此心活泼纯粹,没有一丝不谐,那就暂定下一对师徒关系。

    倘若四人都自证心印无暇,那么也不必争执,就按照各自选择之人,成师徒之缘。到底谁人功德圆满,谁人差强人意,终是回到“各安天命”这四个字上。

    若是在这是试探的过程有一丝不谐,那么四人也可以先和气为先,集四人之力论道品评,看看那四人到底与谁相契,能否调和成四人皆无异议的配对方式。

    若是这两条路俱都穷尽,终究不能一致。那么四人心意已尽,也就只有任凭本心来争了。

    见到扶苍遥遥上前的面容,品约若有所思道:“看来扶苍道友,此行并不顺利。”

    扶苍来到近前,面色凝重,将遇见楚秀实及未衷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季札等人听闻竟有后辈弟子对于“问道三玄”之缘敬而远之,都十分诧异。但更令其瞠目的,是扶苍竟道此间出了一个不速之客,此人同样看上了楚秀实,且其人道行高到匪夷所思,大略观之,极有可能和归无咎不相上下。

    这实在是离奇到不可思议之事。

    望了三人一眼,扶苍缓缓言道:“稍有波折,此行不谐。其实扶某第一个念头,是那楚秀实非我缘定之人。但是此子这般特殊理由……所以某也不敢断定。”

    季札缓缓颔首。

    四人中无论那一位前去,这楚秀实想必都是相同的理由推拒。但他最终位列缘中,注定是四人中某一位的传道弟子,这是无法改变的。所以扶苍此行虽然不顺,却未必能说明问题。

    可见四人预定的方案,尤有疏漏。

    或许是四人演算缘定弟子的方法太过暴力,人选虽然出来了,这最后一关,却似有天意设阻。

    季札思索良久,道:“不急。尚有七日功夫。我三人依次试过一轮,品味幽玄,再言其他。”

    扶苍忽道:“归道友。我疑这位未衷,极有可能与你同出一界,是自‘紫星’而来的人物。你那方界域之中,有能够与你并驾齐驱的人物么?”

    归无咎念头翻转,心中生出一个人物形象,但总是觉得不大可能。但口中依旧道:“的确有一位。”

第九十章 由武入道 俯察奇变

    第二日,未衷换了装束,行步于王都以西的一条主路之中。

    她潜修至今,无疑是极有慧心之人。心意跃跃欲试之时,纵然面对一位近道存在,也是信手拈来的试之激之;但是功成之后,感悟这一番奇妙履历,也不会因此沾沾自喜,甚至忘乎所以。

    一根木棍能够撬动巨石,并不意味着二者轻重相等。

    虽然这是并非真实世界,不至于有甚么真正的危险。但若是对自己的修道之旅造成了干扰甚至中断,那同样不美。

    当然,如此审慎也是因为未衷见识不凡的缘故。她深知到了近道大能这一步,道行非同小可。虽然看上去自己的“易心术”层次更高,成功欺骗了扶苍之感官;但是事后此等人物未必没有推演过去未来,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推演出矛盾,解开迷障。

    千秋城中,修道人虽然数量众多,但是和凡民相比,依旧是数目悬殊。

    故而最善之法,莫过于演化凡民形象,和光同尘。

    恰好未衷本来就有模拟千秋城“士子”的心思,如此做并不算是刻意逃避,而是她本心抉择的一部分。

    约莫行走了半个时辰。

    绕过王都之前的标志性建筑——约莫六十六丈高、通体玄色的“山河社稷碑”,其后是一道幽深阔静的大道——元宸巷,来去匆匆,多是装饰极为华丽的马车一类,偶有行人往来,也是紧靠路边,小步快速行走。

    都城中九寺二十四司衙门,有小半聚集于这元宸巷两侧。太学及文武会馆,亦囊括其中。

    未衷来到此巷道接近尽头处止步。

    两座规模大小及建筑形制相似的正门,分立于街道两侧。其中东向大门的牌匾,是“崇文”二字;西向门前的牌匾,却是“经武”二字。两厢俱是朱方国庭试会馆,区分只是一者为文试科考,一者为武举罢了。

    未衷对于“武举”那道并无兴趣,因为其在某种程度上,内炼气息、外炼筋骨的武学之道,本就是道术修炼的边缘与皮毛。

    只是她正欲向东而行时,却见一人大步流星,目不瞬视,径直往西向门户中去了。

    此人面颊如玉精致光洁,没有一丝皱纹;明明十分年轻,但是予人的印象偏偏又十分老成。头上带一顶缺了一角的黄色斗笠,十分瞩目。

    更重要的是,此人竟是一位金丹期的修道人。

    未衷念头一动,登时改变了主意。

    随意模拟了一位武举士子打扮之人的气机,未衷紧随其后,踏入门户。

    看守之流,自然是形同虚设,反把未衷当成熟识之人。

    一连穿出三道门户之后,是九道相连的校场,十八般兵器具备,分明供人演武所用。每一座校场门户前皆有一块巨大木牌矗立,分别书写“一品”至“九品”不等,显然是代表着战力高下之区分。

    头戴斗笠的那人一口气走到尽头,号称“九品”的那一方小校场之前。

    此间十六七人,立刻上前招呼。

    虽然这十余人已是此间武艺最为精深的一等,但个个面色十分恭谨。

    有一个看着十分干练的青面长脸汉子,动作极为迅捷,不知自哪里寻一张太师椅放下,口中道:“丁师叔请坐。”

    这位金丹修士从容坐下,道:“今日是哪两人?”

    那青面汉子立刻答道:“是修习永春拳的翟天霖师弟,和修习开山十八手的宋子平师弟。”

    话音一落,已望见隐然靠在后方边缘位置的两人各自上前一步,抱拳为礼,执礼甚恭。

    金丹修士微笑道:“以诸位师侄的本领,得一个武进士是轻而易举,原不必如此拘束。”

    青面汉子惶恐道:“哪里。丁师叔由武入道,乃是千百年一出的人物,如今贵为朱方国宾,岂是我等可比……”

    金丹修士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道:“各取所需,两不相欠罢了,勿要如此作态。开始罢。”

    阶下等候已久的两人,敬上一礼,又相互一致意。旋即口中呼喝了一声,立刻就斗在一处。

    乎乎风声,极为迅烈。

    拳掌相交。传来一道道宛若闷雷的扑击声,可见双方皆有五六百斤拳力。

    那金丹修士面容转肃,凝神观望。

    少顷,只听其高声喝道:“发力需迅猛,勿作虚势,中宫直进。”

    是他见使“开山手”的宋子平出手稍缓,于是加以点拨。

    二人拆了十余招之后,又道:“虚势宜快宜活,宜轻宜浮,不可露形。”

    这一句话,却是针对翟天霖的一式失着,牵引招式过于用老。

    ……

    未衷冷眼旁观,不由纳罕。

    原本以为他是和自己尝试云游于文试馆的用意相同,不过是游艺养心,点凡趣味而已;没想到此人似乎是来真格的。

    未衷竖起双耳,不多时将周遭十余人的议论纳入耳中——与其说是议论,不如说是恭维赞美。

    由是拼接整合,去除浮言,将这金丹修士的来历勾勒出来。

    此人名为丁紫岱,六十年前亦是会馆中武举出身。其在同辈之中虽算的上出类拔萃,但也未必算是一骑绝尘。但此人在一连十余场比斗之后,却忽然顿悟了“由武入道”的机缘,一身经络俱通,换过浊气,竟一举成为一位筑基期的修士。

    是时朱方国中数位元婴修士都大为惊奇,虽因为种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并未收其为徒,但各自指点,待之如亲传弟子无异。

    但是这些仙法秘籍,修炼法门,却于他都不甚相合,一时众说纷纭,疑这丁紫岱竟是个资质极为驽钝之人。

    似乎此人破境,真的源自一场莫名的运气。

    约莫二十余年之后,此人拜谢诸位真人点拨,决意重拾旧道,从精研武艺入手。更时时来到经武阁中,指点当年武举士子。

    原以为此人是“宁为鸡首、毋为牛后”之意,没想到丁紫岱却重新焕发生机,进境一日千里,似乎打通了武学和修道间冥冥中暗藏的关联。

    三年之前,一举破境金丹境。

    在经武会馆中,由是成为一个极富盛名的传奇人物。

    未衷原是模拟的是一个功行不甚高明的武士,以经武阁中的体系而论,约莫是“三品”至“四品”之间的层次,隐在一旁,也无人注意。

    但是她耳中所闻,目中所见,只觉这“丁紫岱”亦是一个极为丰富而有趣的人物,似乎不在昨日所见的楚秀实之下。

    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观摩之间,心意之所寄,竟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

    ……

    经武阁正上方千丈,云层隐蔽处。

    季札双目垂帘,身躯微微摇晃,手指在空中轻轻虚叩,十分悠闲。

    实则季札以为,扶苍第一个出阵尝试,其作为是有些草率了。

    一旦点破,又无后续,反而将一道平静的湖面激起涟漪,不能见其精微。

    如今他之行事,却与季札不同。

    六个时辰之前,他隐然来到千秋城的正上方。第四人的身份似乎还杳无踪迹,季札在丁紫岱和齐玉清之间思索有顷,选择了丁紫岱。但是他并未现身,而是暗藏于云端,观望丁紫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季札断然落子,动用了他一门极厉害的“灵台参禅”神通,化用“参禅”之法来“参人”,静心观摩其三日夜。若是本心无暇,那么此人便是他属意的最契合之人;若有瑕疵,那便定然非是。

    若心流历历、秘法笼罩之下,观其三日无微瑕,而最终仍旧属于归无咎四判词中“抱憾而归”一类,那么他也愿赌服输。

    但他坚信,动用本人这一门大神通,又彻底激发自身道缘之后,必然有一个善果。

    然就在此时,季札身躯蓦然挺直。

    他眸中恍惚惊疑,几乎仿佛是堕入了什么幻术之中,充满了惊诧和不可思议;就算是明悟本来之后见到归无咎不可理喻的高明修为,也不能令他失色如此。

    季札疑心是自己感悟错了,双指捏成剑诀,神意一束,遥遥掷下!

    然后,他眉头之蹙,久久不曾舒展。

    他的灵台参禅法,的是极高明的神通。更何况事关他本人道途,又怎会不慎重以待?

    此时经武阁中男女老少五百三十六人,每一人心脏之跳动,脉搏其起伏,气血之周流,甚至于肠胃中积食多寡,任意一人周身毛发微尘之数,任下一个念头、动作大致何时萌发,皆为季札悉览无疑,无有遗漏。

    但就在刚才,季札蓦然发现——

    此殿中一个低阶武士,蓦然变成了金丹期的气息,和丁紫岱大致相若!

    实在是不可思议。

    须知在他的“灵台参禅”秘法笼罩之下,和秘法遥相推演不同。就算有人身怀深藏遮掩气息的秘宝也是无用;因为如此一来,季札虽看不得此人底细,但此人在季札神念之中会呈现为一道实体暗影,反而愈发赫目了。

    仔细辨认,此人的确是金丹境界无疑。

    季札念头疾转。

    若说此人是比他高明更多的近道大能假扮,断然不可能。就算是归无咎,也无把握能够瞒过他的秘法探查。

    那剩下的一种可能性……此人天赋异禀,或许就是那自己和归无咎也推演不出具体相貌的“第四人”。

    猝遭奇变,自己该如何行事呢?

第九十一章 回环交征 欲得先机

    “左进七步,单鞭直入。”

    “虚扣三寸,反接鞭腿九击,浅步环形。”

    经武殿第九擂台,丁紫岱郎朗出声,不住纠正斗法二人招式之得失。

    未衷观战一阵,已大致理清脉络。

    丁紫岱出言指点的招式,无一不是最富进取精神、于攻杀一道最为激进的打法,此其一;但是他又并非单纯只讲究一个“狠”字,在宏观风格激进的基础上,其招式细节往往有所保留,保证每一式都是长效最佳,可进可退,落在敌手最难应对的分寸上。

    简而言之,他的出招思路,似乎是在做加减法。

    先勾勒出最极限的可能性,然后以此为基点,缓缓后撤至一个最佳的分寸上。

    先尽力,再留力。

    未衷看得出来,丁紫岱极为享受这个过程。

    似乎对于回撤分寸的演算,就是丁紫岱本人在指点他人武道修持中获益的途径。但这一环究竟和道途修炼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未衷还未能探其究竟。

    宋子平一拳如炮,自正面砸来。

    翟天霖正要侧身推挡,只听丁紫岱道:“掌力七分,中线弹击。”

    未衷精神一振。

    这是他观战许久,首次发现丁紫岱指点出招的错谬。

    当即脱口而出道:“错了。此着缓矣。”

    第九擂内外,一众皆惊。

    十五六人,一同将目光投了过来。就连擂上正在激战的宋子平、翟天霖二人,也是交换一个眼色,各自推了一掌,拆出站圈。

    那青面汉子目光锁定未衷,大声道:“谅你何等微末修为,怎敢……咦?”

    揉了揉眼睛,茫然道:“你是何人?”

    心中暗道见鬼,此间激斗甚久,他作为丁师叔近人,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一直将此人当做经武殿三品武者庞云峰。未想此时定睛再看,竟莫名成了一位陌生人。莫不是自己中了邪了?

    丁紫岱猛地一抬头,也是“噫”的一声,旋即目光上下扫视,打量未衷。

    态度既惊诧,又是惊喜。

    一位功行与自己相若的金丹修士,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周围,这是令丁紫岱惊诧之处;而此人气息,无端令丁紫岱觉得异常熟悉,仿佛相交数十年一般,几乎一见面就生出知己之念,且坚信对方并无恶意,由是惊喜。

    丁紫岱喟然道:“身为修道中人,能够自武学之途汲取所得者,稀矣。没想到却是遇见一位同道。”

    未衷微笑颔首,道:“丁道友,久仰盛名。”

    丁紫岱也不见外,单刀直入道:“我这一招中线弹击,用掌力七分,其中颇有微妙,想来道友见之未深。这一击若出全力,一时虽然得势,但其后续手段不足,此消彼长只在无形之间。”

    “而留力三分,一时虽然含蓄。但其后续威力渐渐弥漫,十七招之后,当较全力出手要主动的多。若是不信,道友不妨推演一二。”

    未衷摇头道:“非也。若局限于用中线弹击这一式,用力七分的确是胜过十分,自是最佳。”

    “但问题是,这一式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指法成环,上下交征,才是最强应手。”

    言毕,反手一掌劈来。

    丁紫岱目光一凝,这是还原到翟天霖的倒数第二式。

    当即双掌一合,一拧一抱,同样复原了宋子平的应对正着。

    未衷下一招应对,果然并未采取自己所言的掌力一侧,自中线推进的手法。而是借助自己拳法一弓的推力,二指合并一点,往他下颌与胸口的缝隙处钻了进来。

    丁紫岱早就想好了此招的后续应对,横臂一挡,如铁索横江。有这一式阻拦,他自信未衷这一式奇险偷袭之招并不成立。

    岂料未衷手指在丁紫岱手臂之上一架,竟立刻撤回,反击丁紫岱小腹。

    丁紫岱立刻向下一拦。

    但丹田处微微一麻,竟已中招。

    丁紫岱不由出神。

    对方指法成环,虚实并用固然巧妙,但是到底走的是弓背线;而自己向下一拦,走的却是弓弦直线。结果在力量大致相当的前提下,对方竟尔后发先至。

    仔细一想,对手这一钻、一搭的弹力极为诡异。这运劲发力的微妙技巧,层层叠叠,数十道力量的巧妙配合,却是自己轻忽之处。

    丁紫岱面上不胜欣喜,道:“敢问道友上下……”

    未衷道:“在下……”

    话音未落,未衷耳畔忽有一道柔和声音响起:“区区一道传送禁法,小友不要惊慌。”

    擂台之侧,莫名多出一道光柱,将未衷完全笼罩。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未衷就这般消失不见了。

    ……

    光影一转,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季札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躁动。

    就在方才短短的一刻钟之内,他念头数般变化。

    他的“灵台参禅”虽强,但此法动用却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事先营设好一道“定念”,然后他的感应之力,皆以这“定念”为圆心。

    毫无疑问,季札所设的定念,便是丁紫岱。

    可是未衷的突然出现,却喧宾夺主,将季札心中这道“定念”打破了。这个意外一旦发生,他之神通法门便宣告失败,且短时间内无法再次使用。

    季札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四人议定的分别接触、独自感悟、再一同参详辩证的法子,看似步步为营无懈可击;实则天机难测,注定徒劳无功?

    扶苍的尝试,被楚秀实的敬而远之打破;而他自己自以为万无一失,又被另一位缘定之人的莫名出现所打破?

    但是,此念之后——

    相比而言,最后这位神秘的缘定弟子,有奇异手段能够瞒过自己神通感应一事,分明令季札更加心动。

    季札心中忽然又生出另外一种假设:

    四人功果圆满与否的差别,是否问题并不是出在师徒配对的契合程度上,而是出自四位传人本身?

    这四位弟子中的某一位,背负着特殊的能力,对于传法之人有着莫名的好处?

    所以,无论是归无咎、季札、扶苍、品约四人中的哪一位,只要选定了那最佳之人为弟子,就注定是“功德圆满”,未得其人,便只有等而下之了。

    这个特殊的“弟子”,很明显就是眼前这一位!

    这念头一旦产生,立刻有些不可遏制。

    谁占得先机,至关重要。

    但季札的性格,是谋定而后动。他虽有先下手为强的意思,但若是此人万一和楚秀实一般直言拒绝,那自己就十分被动。是否要断然出手,着实令季札十分煎熬。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令季札下定了决心。

    未衷和丁紫岱在武术讨论中所指出的那一式“回环交征”,运劲发力之技巧极为偏门诡秘,变化总数有逾三千,纵然是魔道嫡传,也要到修炼至元婴境界,于世俗技击之法达到“一法通、万法通”的层次,才能领悟得到。

    此人在金丹境中得见幽玄,委实是不可思议。

    季札由是下定决心——决计不能坐失良机。

    只见季札面容一正,道:“小友你资质奇绝,缘法殊异。本人东玄仙道季札,愿做你的问道引渡之人,你意下如何?若是应允,得见大道不难。”

    未衷定睛一望,暗暗叫苦。

    又是一位有意收徒的近道大能;但是身份角色置换,这一回自己不察之下,成了其所中意的弟子。现在是何时节,怎地行走于世俗王城的近道大能如此之多了?

    念头一动,立刻想到——其实纵然以紫薇大世界中纵观一界的眼力,楚秀实、丁紫岱二位,也是金丹境中极出色的人物。

    一日功夫分别遇见两人,同样是极为巧合的事,不下于遇见两位近道大能。

    似乎有一个封闭的圆环,将这些人聚拢于一处。

    未衷悠游一界,一梦功成,被某一位上真收为弟子,似乎并不算一件很差的履历。

    但未衷心中却隐隐生出抗拒之意。

    因为未衷有一种预感,自己来到这十二上玄经所营造的世界中,绝不是漫无目的的游荡百年。似要做成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才算成功。若是被眼前这位上真收为弟子,却是和那极重要的使命隐约生出冲突。

    但若单单如楚秀实那般出言拒绝,未衷并无把握眼前人定会放手。

    毕竟,那位扶苍上真的执着,未衷历历在心。

    思来想去,也唯有再行空城之策。

    未衷一瞬之间,思虑极详。

    这位季札上真极有可能和扶苍上真是旧识。近道上真对同一人物、同一事物,有合力推演的法子。若是显化同一个身份,却会留下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于是心中观想,换了一个人物形象。

    季札一问既出,心中既隐含期待,又有三分焦躁。

    底牌尽出,在此一举。

    忽然,只听面前之人长身一笑,道:“本人偶尔游戏红尘之间,倒是令道友生出误会了。实在是抱歉的紧。”

    言罢,飘然转身,但是也并不离去。

    季札一愕,只觉眼前一个恍惚。

    面前之人气息大变!

    其气机之精湛深远、广大幽密与不可测度之处,远远胜于自己;既往所遇之人,唯有归无咎或能与之相比。

    季札面色,半红半白。

    窒涩三息之后,才道:“道友好深的手段,是某看走眼了。未想天地之间,还有道友这般人物。不揣冒昧,敢问道友上下?”

    未衷嘴角挑起一抹笑意,淡淡道:“轩辕怀。”

    言毕,大袖一挥,翩然离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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