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试论短长 万象心剑
御孤乘举目张望。
此间小界,已不复黄沙乱石之象。放眼望去,已有持续高的嫩芽从泥土的缝隙中顽强钻出。或远或近,也有大小不一的水池,散发着幽幽光华。气机奔逐,似乎距离飞鸟走兽的形象,也只有一步之遥。
这显然不是一千零二十四小界的元始形象。
事实上,御孤乘已一连斗胜了两人。
这两人一人是九尾狐族的第七嫡传,另一位是羽融族的妖修,姓名面容俱不熟悉。
因为羽融族寥可一观的嫡传,其讯息截至到第五名,所以可以肯定,那人至少是羽融族嫡传中五名开外的人物。
这样的对手,横行大世界中也可称一声“天之骄子”,但又哪里是御孤乘一合之敌。
此等情形,御孤乘也是坦然以待。
归无咎不参与第三次清浊玄象之战的情形并未散布出来。但是御孤乘自己心中却早有直觉——似乎这一次清浊之争,不会与归无咎交手。
这一念头,自本族小界之中的“错过”后开始萌发,随后逐渐坚凝。
不止是归无咎;就算是秦梦霖、玉离子等人,甚或那当初一见之下、惊艳万端的轩辕怀,皆难觅见。
可是他心中又有十分清晰的另一个念头——
此行必然能够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不负此行。
莫不是同一阵营中的李云龙、席乐荣?
又或者在圆满境界中愈走愈深、道行已臻至微玄之境的魏清绮、木愔璃、玉娇龙;又或者是魔道中的那位申屠龙树?
正思忖间,面前忽地光影一卷,现出一个人影。
玲珑娇小,步步跳脱,走上前来后,竟是冲御孤乘眨了眨眼。
御孤乘讶然道:“是你?”
黄希音笑容愈发绽放,露出洁白的牙齿:“御道友在期待自己的对手,却没有猜对?莫不是在御孤乘道友心中,本人黄希音,不配做你的对手?”
御孤乘微微低头,沉吟半晌后道:“魔道定世真传之说,某也有所耳闻。希音道友既是魔道正传,又身负仙门和阴阳道两位杰出人物的照拂,潜力之厚,某从来不敢小觑。”
“这些姑且不提——自图卷之上,六人中的最后一位坐定了是成年后的希音道友——这一条便超越了其余一切理由,谁也不敢轻忽。”
“只是……”
黄希音眨了眨眼,十分好奇的追问道:“只是什么?”
御孤乘默然道:“只是世事如烘炉,其锻炼过程,应世而行,潜移默化,机缘累积,自然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希音道友天资机缘固然是得天独厚,但在这一环节上,总有晚出之不足。”
大势烘炉的培炼,需要时间。
就以归无咎等人论。归无咎固然是天纵奇才,但当年阴阳洞天之战时,他成就元婴境未久。其时修为,与今日委实有相当差距。这种差距不在于表面上的法力积累上,归无咎一入元婴境,积累之厚并不亚于锻炼数百载苦功者。
因为这大势的背景是变动的,所以当世英杰,必然能够从这变动的时势中获取新的机缘,积累气运。
不但归无咎较之当初阴阳洞天之战时进益甚多,就是秦梦霖、御孤乘、玉离子,也莫不如是。
这一桩差别,较之显性的境界、神通、资质上的差异,看似隐晦,其实同样也十分巨大。
以御孤乘的眼力,如何分辨不出——
眼前这位,真正突破元婴境界,其实是十年以内的事情。
当世嫡传之中,就算是最年轻的一辈,也要较她早上一百五十年上下;其师归无咎、秦梦霖二位,则要早她接近三百年;至于他自己和玉离子等人,还要更早。
黄希音捏了下自己的鼻梁,若有所思的道:“御孤乘道友的意思是……我还太嫩了?”
御孤乘淡然道:“道术上的理解,可以一朝顿悟;功行上的差距,也有巧妙的方法补足。但在大势之中的淬炼,恕某见识浅薄,似乎并没有立时成就的方便法门。”
黄希音歪头想了想,道:“那也未必。”
“十息之内,便见分晓。”
“看招!”
御孤乘面色一变。
因为黄希音说动手便动手,就在“招”字出口的一瞬,她动手了!
黄希音虽然“动手”了,却并没有“动”。
她依旧好端端的立在那里。
可是她的面容形象,却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反复变化;说是千变万化,不足以形容其奥妙!
青年,中年,老年;
男相,女相;
修道中人,凡俗中人;
仙道,魔道,阴阳道,武道,甚至是巫道之气象……
至于身上袍服装扮、更加不必多言。
每变出一个新面孔,下一瞬立刻回复至黄希音的本来面目;然后接着又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新面孔;再是黄希音的本来面目……一变化相,一本来相,无穷无尽。
这可不是简单的变脸戏法。一人一相,映照本心。其实是在以最强势的姿态,扭转着你心目中“黄希音”三个字的印象!
宛若一种强横到极点的精神烙印,以最为凶狠、不可拒绝的态度,往你脑门上印来!
因为黄希音曾与玉离子交手的缘故,对于她神通路数,御孤乘也有耳闻。但想不到百年之后,她的这一门神通,竟已成长至如此地步!
御孤乘低喝一声,剑意铮铮而起,泛作一缕光华。
这一道剑意,看似歪歪斜斜,并不“正”。
但这是因为御孤乘将既往所学,汇通于一。那有形彰显的部分,是当年“一剑破万法”的路数,并且更臻圆融;而那不可见的部分,却是二元心剑,虚像照影。
这可不是简单的补锅匠人手段。因为他后来悟出的虚心剑道,本就是对“一剑破万法”这实相剑道的否定和超越,断然没有混成一道的道理。
他之所以能够做到,便是因为从超越走向包容,踏步回眸,又上一阶。
若百年前和秦梦霖之战他达到了这一境界,那么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可是御孤乘这至强的一剑,只是开辟了一半左右的空间,将黄希音的剑意干扰拒止在一个方圆十丈的弧形之外;想要反击,竟是不能!
尤其是“一剑破万法”中务实的部分,更是完全落在虚空中,好似寻觅不见对手,完全起不到拒之封冻之效。
御孤乘似乎不敢相信,定睛细望。
难以置信。
令他难以相信的,不是眼前之战局;而是他事先判断、断无可疑的黄希音之短板,恰恰成了对方的长处!
说到道心如铁、百折不挠,御孤乘不但不亚于归无咎,甚至未必逊色于最精擅此心境的两大阵营几大嫡传,譬如姜敏仪、席榛子、文晋元、宁素尘等人;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在遭受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败北的重挫后,成功走出,又有收获。
按照道理而言,对黄希音而言,御孤乘应当是比玉离子更难对付的对手。
直接战力的比较,玉离子自是较御孤乘略胜一线;但与黄希音交手,只要黄希音的虚心剑神通境界并不显著在御孤乘之上,凭借御孤乘的坚凝道心,对于此剑的抵抗力显然更强。
但是……
黄希音的“剑”,并不完全是神通推演出来的!
她面孔中的每一个“人像”,所体现出的不仅仅是神通剑道之奥妙,更有一种直至本真、浑然天成的情感;教人相信,其实每一个“形象”,都是黄希音真身。“人像”背后的此身履历、悲欢离合、道途心念、胜负度数,都是黄希音真实经历的折射。
眼前之人,不是当世天骄中最年轻的“后出”,而是似乎活了几万岁、游戏人间几万载的人物;又或者干脆是觉醒了宿世千百轮回的魔道至尊。
因为这一份神通之外的“真”,令黄希音虚心剑的侵蚀力强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御孤乘摇了摇头,道:“后生可畏。”
正如黄希音所言。只相持了十余息,御孤乘立刻看清了此战之脉络。
诚然,以他的道行,足以与黄希音匹敌,就维持这般均衡之局,坚持数个时辰、又或者数日,也不是难事。
但是这对黄希音而言全然无碍;但若浸淫时间过久,却会对御孤乘构成隐患。
单以对下位者的威慑力来说,黄希音的能力,甚至已经超过了归无咎和轩辕怀。
因为,对于境界稍逊于己者而言,归无咎和轩辕怀自能速胜,甚至瞬杀。但世间并不缺乏悍不畏死之人、道心执着之辈。
但对上黄希音则不然,若你道行在她之下,只消一个照面,她便能令你跪倒在她面前,永远沉沦,成为任她操控的走卒傀儡。
如此手段,方显魔门本色。
既然局势已明,御孤乘并无丝毫犹豫。把身一提,三纵两跃,缓缓退出小界。
第二百一十二章 图卷变化 坐而论道
圣教一方,观战的心情与往日迥异。
此时灵曲道尊身形已从座上消失,不见人影。孟伦、恒滑、泰玥等诸位天玄上真,环绕着立轴图卷一道,时而小声低语,时而静默养神。
之所以心情不同,是因为此战过程、各自对手都是完全随机,胜负本不在任一家势力掌握之中,只得任其自然;所以,关注的焦点自然是落在大世界中最顶尖的人物,走势如何。
往次令人心意虚悬紧绷的“等待”,俨然变成为环绕三十六子图的评头论足之会。
其实方才诸位上真已经有过一次激烈议论,因天马一族马援名次突然飙升,一举跨越十几个位次的缘故。从他挤进去的位次看,极有可能是战胜了麒麟一族林弋所产生的变化。
如此遽变,等于将鼎上水瓮,又增添了一把柴火——
原来,变动之幅度,可以大到这等程度!
先前榜单虽动,又添加了李云龙、玉娇龙等人。但这二人原先不在榜上,是因为界域封印的缘故,并非本人功行不及。所以事实而言,“紫微大世界中,原先未入榜之人杀进榜中”这一件事,其实并未发生过。
这一战消息流布下去,不知激荡多少人的雄心。
就在此时,恒滑上真忽道:“诸位请看。”
孟伦上真等人急抬首一望。
果然,三十六子之图卷,又有变化,并且是排名前列之人的变化。
但是这变化十分奇异,并非是哪两位次序颠倒了,又或者谁人插队了——
清楚可见。
第一卷六人,此时虽人物不曾有任何变动。但是其中一位身上缥缈难测、灵动多变的韵味,最终彻底消散,形成一个静态的图像,无比确实的固定在第六的位次上,意象和后三十人等同。
而前面的几位形象,虽然比例不均,尤其是归无咎和轩辕怀明显占优。但到底是个“五子流动”的混沌之局。
固定在第六位上的,正是巫道御孤乘。
泰玥上真一转首,自下颌轻轻一抚摸,道:“何解?”
恒滑上真也是面露疑惑。
这等意象,可不若直接的名次变化那么好猜了。
孟伦上真双眸中精芒一闪,道:“是了。”
“阴阳洞天之战,御孤乘败于归无咎;河畔论道,虽未认真交手,但他显然不及轩辕怀;修行之中,切磋高下,因为妖族本力之胜实在太过雄厚,御孤乘道友较之玉离子亦略逊一线;另外,便是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正面对决败于秦梦霖。若本人猜测不错,当是方才的一场比斗中,御道友败于前六中尚未交手的那一位。”
恒滑、泰玥等人不自觉抬头往那图卷上一望,仔细端详那清新可喜的少女形象,只觉有些难以置信。
由于清浊玄象之争规模愈大,每一人的比斗,事后都要被不知多少近道上真、甚至是道境大能参详。
圣教这一方虽不能彻底窥破“魔婴”之秘,但也察觉出了上一个百年的黄希音,似较真正的元婴境界,还差了一线。其完全功成,只怕是近日间的事情。
泰玥上真喃喃道:“以同时段的道行高下而论,她岂不是还在归无咎之上?”
愈发揣摩,愈觉不可思议。似乎其令人震动处,还要在马援一举攀升十几个排名之上。
……
荀申张目一望,坐等一颗明亮星辰快速涌来。
这是他的第二阵,第一阵乃是击败了六翼虎族的第四嫡传。对方虽有妖族本力之优势,但是在修为上宛若天堑的巨大差距面前,瞬息之间,便败下阵来。
这星辰之象,自是合界之兆。见识过一回之后,荀申已是心中有数,此刻唯有静候而已。
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其本相之妙,能够保证任何参与之人,至少遇见一位“棋逢对手”的宿命之敌。
而荀申却有预感,自己似乎——
能够遇见的,可能不止一位。
界域一合,界中细微沙粒立刻凝成土象、金象、水象,然后其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面目清晰之后,二人都是微微一笑。
荀申淡然道:“利兄,久违了。”
利大人眸中似乎闪过一丝诧异,又有一丝惊喜。旋即深吸一口气,道:“荀兄,久违了。”
招呼之后,二人都在仔细打量对方。
其实利大人此时的气机,有些诡异,甚至可以说有些“浮夸”。自肌肤表面有一层粹白的精气溢出,但是延展极外,却似是一种以铜色为主、兼具七色的流动意象,仿佛身披七彩蓑衣。
似与孔雀一族五色神光相似,但是更落诸实相;若说是一件光影铠甲,又略显空虚。
至于荀申,乍一望去一望如常,仿佛百年之前。
只是他身上有一种“湿润”的味道,似乎刚刚从雨水中走了出来。
这种打量持续了三五息,荀申眉头似乎微微一凝。
荀申缓缓道:“我似乎捕捉到了利兄的心意,也不知对不对。”
利大人微笑道:“说说看。”
荀申肃然道:“利兄放眼打量的一瞬,其中透露出的意思,若荀某并未领会错的话,是要快速判断‘可战’、‘不可战’。若是可战,便战一场;若是并无把握,那么宁愿不战,完全不以胜负为念。”
利大人莞尔一笑,双掌排了三下,道:“洞鉴人心……不愧是你荀申。”
荀申不为所动,皱眉道:“其实此等心意,亦有可以合理解释的可能性。只是真正令我奇怪的是,利兄并未掩饰自己的念头。这等若是战斗之前,便交出了自己的底线,似乎并非明智之举。”
荀申的洞察入微的本领固然十分惊人,但是面对同等级的对手,若是其故意谨守心田,想要准确的窥见所思,其实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利大人却不答。只抬首遥望,良久之后才道:“今日一别,再相见不知已是何时。我们谈谈吧。”
出言之时,他大袖一挥,动作倒是十分潇洒。
两只一人多高,顶面是十六边形的白玉桩,蓦然立在界中。
这是利大人习惯悟道养心所用的“高座”。
二人同时跃上,盘膝而坐。
利大人兴致盎然的道:“能见一见近百年来,荀道友所得的道术否?”
荀申微一颔首,旋即打了个响指。
立时可见以荀申的身躯躯干为中心,似乎出现了一只花苞虚影,共是七瓣,最初形态是一只紧紧裹住的花骨朵。
七瓣尽是绿色,只是颜色深浅不同。
然后这绿花缓缓绽放。
终于七瓣张开,犹如一轮。
利大人面色忽地凝重。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其实七朵花瓣中的每一朵,皆是数十种基础神通构成的整体意象。而七瓣连结,又更进一步,搭建了一个更加精密的神通之“象”。
荀申如此经营,自然不是搭积木这么简单。这其中每一点微小的神通意象,都前后相继,互相推动,生出一种独特的张力。每一瓣之间的“内循环”和七花瓣之间的外部变化,更是融为一体,恰到好处,一生一缩,皆是在自张其势。
待这花瓣七度绽放之后,将会臻至一种极精妙的动态和谐之境,除非功行明显高出荀申一筹的人物,再难将其击破。
这等若是一道阳谋,逼迫敌手必须在七息之内分出胜负。
否则,荀申立在花中,便处于不败之地。
观摩此花三七二十一度开合之后,利大人赞道:“动态平衡较之以静制动明显繁复了许多。但一旦成功,威力却有所胜过。此法功成之后的防御力,只怕尚在秦梦霖的退步均衡之上。”
荀申摇头道:“退步均衡乃是念动即至的防御法门,应变救急之用,非等闲神通可比。荀某这一道法门,成型之后防御力虽强,但真正的实用场合,也并不在防御上。说到底,是持定主动权的投石问路之策而已。”
利大人笑道:“这便是你我二人斗战风格的不同了。”
“利某以为,在敌手不得不抢先进攻的七息之内,荀兄势必精研了不知多少种情形,只怕无论接下来敌手如何进攻,都会落入你算计之中。等若是你以一道阳谋,取得了战局的主动权。”
“但若是利某掌握了这一门神通,却是千方百计,采取其余法门,弥补了前七息的防御破绽。扛过七息之后,此法的价值便由虚向实,变成了一道真正的防御神通。”
二人四目相对,旋即哈哈大笑。
利大人叹息道:“此番争斗之后,利某就要深居简出,破解成就道境的那一道大天堑。”
荀申心意何等明锐?一番交谈,感悟到利大人的气象变化,已将利大人所历之事,眼前处境,猜出了七八分有余。
荀申缓声道:“利兄心意之通达坦然,彻上彻下,的确令人佩服。若是易地而处,荀某也未必能够做到。”
利大人摇了摇头,道:“我二人所逐之机缘,成与不成,双方皆有一线感应。其时利某心中并未生出那‘必定能成’的预兆心念,其实已隐隐猜知机缘并不在我。所幸利某在山穷水尽之前,及时斩断绮念,选择退出。”
顿了一顿,利大人又道:“这也是因为她也到了成败攸关之时。若我一意勉强,她一旦败北,我也未必能成;但我若先行败退,她之心意与常人不同,别有一种愈挫愈强的反弹力。当她感知到利某提前退却之后,心意之坚猛涨一截,成功的概率也会极大的提升。”
“最终,她做到了。”
荀申若有所思道:“这也是利兄不肯与我交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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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出门,今天没有。明天二更
第二百一十三章 意料之外 各自之筏
魏清绮抬首一望。
短短百余息之内,周遭新芽发散,弥漫成林,透出一股勃勃生机。从最初时节的巨型沙粒构成的世界,最终成长到现在这面貌,也不过是四步转折而已。
每一次变化看似都只是一小步,但四境转圜,由死而生,却又无比顺畅自然。
前三场对手,皆是藉藉无名之辈。
魏清绮心中隐然有所感应,与自己应缘相合的对手,理应在这一场遇上。
两界相合最终完全成型的一瞬,约莫目力可见、三四十里之外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轮廓也渐次清晰。
步步敦实,走到近前。
魏清绮眸中,忽然现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但对面之人,显然较他更为惊讶,双目精光暴涨,气度愈增其华。
二人在相隔三四丈处立定,竟是极有默契的相对审视。
魔道嫡传,申屠龙树。
魏清绮、申屠龙树二人,虽然外在的气象一精微,一放旷。但是从内在的根本气象而言,都是慧心能断,见机通明的典范。当世第一流嫡传之中,除秦梦霖外,并无能与媲美者。
可是这两人,显然都并未料见自己的对手,会是对方。
说来似乎有些诡异,因为二人排名已经不是相若,而是紧紧相邻;本不当如此意外才是。
足足十余息后,申屠龙树双眸中锋锐逼人的气象逐渐收敛,似乎是对魏清绮说话,又似乎是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顿了数息,又道:“若是所料不错,在方才见面的一瞬,魏道友心中所思,其实与某一致;都是一种‘对手并非预料内中人’的意外情绪。甚至于,你我心中推断的路线,预测的可能的对手,也是相同的。”
魏清绮神色不变,只是面上隐见玉芒流转,笑道:“申屠道友以为,本人心中料定的对手,是哪几位?”
申屠龙树十分笃定的道:“无非是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三人之一。极小概率,碰见秦梦霖、玉离子。”
魏清绮双眸中闪过一丝锐利。
这份锐利,在一直持定中正平和之象的魏清绮身上,极为罕见。
但一转念后,两人都是微微一笑。
若有心意明达之辈在侧,不难品鉴出这一笑含义相近——都有一种“重新认识对方”的含义!
杜念莎首发滥觞,其时她排名十二之后,未入圆满界限。但是挑上了原先十二人中排名靠后的束玉白,一举战而胜之。其后辰阳剑山江海,也是走的这样一条道路。
各位排名靠前的人物,身上皆有一份临时图卷一类的宝物,是以马援之胜,二人皆已知之,于是也就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判断。
挑战上位,得证己道,似乎是必经之路。
以二人的智慧不难猜出,为何自己所料有差,出现在面前之人,竟是同一层次的人物。
再无第三声寒暄。
二人出手。
神通之象,幽异非常;风格之差别,也卓然可见。
魏清绮的神通路数,以清简为主,除了衣袖微微摆动之外,竟看不见一丝多余的神通具象,显然较之百年前的道行,又进了一层。
而申屠龙树心口多却多出一枚三寸多高的绿色火焰,周身远近处更时时有黑、灰、蓝、白四色气机时隐时现。可此等意象却并无想象之中的幽森诡异;五颜六色、千变万化之中,却有一种独特的平淡。
唯有神通相接的一瞬,传来极刺耳的隆隆响声。
不仅声音响亮非常,并且传出数百里外、接近小界边缘,尤有回响。
就这样若虚若实的接了几招,申屠龙树忽地眉头一蹙。
然后黑、灰、蓝、白四色气象一收,仅用拳力出击。
魏清绮现出一丝亮色,微微一笑,竟似十分欢喜。
虽然她并非是如荀申那般,处处以阴阳虚实之变胜人,但本人神通自然演化,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却自然构成了一个极高明的陷阱。
如今魏清绮的神通,已经到了“从虚无始,遍历诸有,最终反归于无”的境地,距离最后的破茧而出,只差最后一步。神通之象,乃是绝对的“无”,不仅仅是声色一类的变化是“无”,就连缥缈宗神通本旨,一式守尽、一式反击的要义,也完全是“无”。
换言之,是走在否极泰来的拐点上。
既然是“无”,也就难以针对性的应对。
尤为值得称道的是,寻常所谓的陷阱骗招,当然是对不明自身虚实之人有用;若是知己知彼,则用处不大;而魏清绮这一式却截然相反——因为这一式是离经叛道的极限、否极泰来的前夜,所以愈是深明缥缈宗神通底细之人,便愈加觉得这与缥缈宗守御反击的本旨不同,而是魏清绮额外习得的一门神通。
但事实恰恰相反。魏清绮这一式之根本,正是明明白白的缥缈宗正法神通,唯有约束全身之力正面攻击,在一条险道上分出胜负,才是正理。若多求变化,反是耗散本力。
魏清绮修持之法,暗合妙缘。
在魏清绮心中,这是为她铺路填坑的一手。
因为,她虽然到了打破天堑的极限,但毕竟不曾真正坐倒;需要完成这一步,必须在实战中突破。这一点,和杜念莎挑战束玉白等战例略有不同。
而圆满之上与圆满境界的差异,较之圆满境与非圆满境之间的差距只大不小。
所以,若真遇到御孤乘、李云龙等人,只怕自己未必能够坚持到破境之时。
恰恰缥缈正法修炼到这一步的异象,能够做出铺垫。在魏清绮心中,即便是道心深湛之辈,料想除归、轩、秦外,其余三四人想要领悟这“相反相成”,至少需要十五息以上。
届时其法力心神损耗不小,自己占据的便宜,足以成为渡河之筏。
出现在面前的对手,并非御孤乘、李云龙等人,而是申屠龙树。魏清绮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很显然,他也到了临门一脚的地步。
事机巧妙。
这一无心妙手,若用在抹平与御孤乘席乐荣等人的差距上,固是恰到好处;但若坑了与自己层次相若的申屠龙树,那么纵然自己能够速胜,这一战的意义,也将大为失色!
在内心深处,魏清绮自是希望申屠龙树过关的。
但是她不可能出言提点。每一步,都要自己走出!
最终魏清绮果然是暗合冥冥中的气运和机缘,申屠龙树虽然功行层次略逊,但是见机之敏锐竟然超出预料,一来一回,迅速勘破了魏清绮的道术玄机。
这正合魏清绮之愿。
无论是魏清绮还是申屠龙树,都隐然感到,这一战,的确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一战”。
拳脚交加,不多时便是三千余合交手。
以圆满之境为限。
若缥缈宗真正完道,那么行走虚空之中的化力与反击力,理应完全相同。
唯有圆满之上能打破这个界限,在距离完道尚有差别时,就击出一攻一守、一动一静完全契合相生的完美一击——无论是示现为拳术,还是具体的神通法诀。
此时魏清绮周身百丈内外,清气滚动,袍服衣袖已然从“摆动”跃升至“震颤”的地步,响声一清脆、一窒涩,暗合攻守之道。
但圆满境的人物,却不难感应,其实那反击之力,较之防御力的圆融无隙,终究是差了一丝。
然而魏清绮似乎已到了最完美的境界,欲更进一步,似也难能!
就在此时,魏清绮额上一点光华一聚一散,宛若奇葩绽放。旋即她周身意象之中的“平衡”立刻被撤去,竟是将全部法力,孤注一掷的用于攻击!
这一击似乎打破了圆满境的界限,但是缥缈宗原有的神通范式也被打破,得失晦暗不明。
申屠龙树眸中似有火星一迸。
他的道心通达无比,彻上彻下。虽然申屠龙树无限清楚,这是自己的证道之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心中只有一点不及其余——正相反,若能在成道之时,顺便击败魏清绮,那才是真正圆满。
机会来了!
申屠龙树双掌一合,按在胸口的火焰虚形上。
然后魏清绮一拳击来时,他似乎不及抵挡,被这一击正中胸口,然后气息快速委顿下去。
这只是一瞬间事。
刹那之后,申屠龙树衰落到极限的法力气机奇迹般的恢复圆满,反击之力,也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成型。
由于魏清绮撤去攻守平衡的缥缈宗神通意象,所以那貌似破限的一击,只要不能将申屠龙树完全击败,那么此战胜负已分。
圣教有丹元振本之法,九振之下,些微伤损完全无惧。
而申屠龙树通彻二典后新近领悟的“因果颠倒法”,与之相似,却只有一振之力。但这一振,却有向死而生的不可思议功果,令自己在生死一线之际,还原本来。
因为这一式的妙用,申屠龙树将自动护住的秘宝,都弃而不用了。
其实和魏清绮的无心插柳的欺骗手段相同,这一式起死回生,便是申屠龙树和上位者竞争的垫脚石。
如今申屠龙树神完气足。
这一击,无可阻挡!
“轰”的一声巨响。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否极泰来 更进一步
但是一连串雷鸣爆响之后,魏清绮依旧好端端的立在空中,看似神完气足,无有微损。
申屠龙树微微一愕。
原来,他这向死而生、还原本来的一击,并非落在魏清绮身上;在魏清绮身前三十六丈之外,似乎莫名多出一方无形气墙,自己的全力一击,被这“气墙”所阻隔。
申屠龙树下意识的以为这是护身法宝一类,心中甚至在一瞬间看低了魏清绮半分,因为如此证道之战,若不能弃绝一切外物枷锁,对于捕捉那一线机缘大有影响。
他之所以如此判断,是因这“气墙”非生非死,无端呈现,似乎并非神通法力所演化的气象。
但刹那之后,申屠龙树首先知道不对。
因为魏清绮眉心处隐约有一点火光似绽似收,这份律动和三十六丈之外的无形气墙的反弹和律动极为契合。
申屠龙树“咦”的一声。
三五息之后,仿佛谜底揭晓——魏清绮本身法力与外间那坚不可摧的防御神通之间,一起一落、一升一降,联系彰显无疑。
同时,魏清绮身上周流浑成、缜密无隙的气象骤然被打破,哪怕是没有丝毫法力之人一眼望之,都不免生出一种幻觉——似乎她血液在沸腾,气机介乎于有序无序之间,似乎经此打碎之后再度重组的步骤,便能一举迈向一方新天地。
申屠龙树立刻明悟。
原来,魏清绮并非放弃了缥缈宗《呈祥涤厄琳琅书》的根本大旨,只是放弃了她既往道术的法门约束。最终目的,是在生死成败攸关的一瞬,构建一个新的平衡。
只是缥缈宗旧法,是先有防御,后有反击。而在此法完道之前,魏清绮个人踏出的这一步却将次序颠倒,先行进攻,看似全力不留余地,实则在正确的时间,全功亦能全守,从而完成否极泰来。
短短十余息,魏清绮完成气象变化。
从浑成转为混沌之后,在重新回到了“浑圆无隙”的境界,只是多出了三分灵动,不可捉摸。
申屠龙树可是与归无咎有过一战的,此时自然明悟这三分“灵动”意味着什么。
想不到,竟是魏清绮领先了一步。
申屠龙树正要出言道贺,魏清绮却是双眸一亮,若有所思道:“恭喜申屠道友。”
申屠龙树闻言一怔。
旋即他快速的神气反观。却发现自己的气机同样若虚若实,浮沉不定。从深密有序转而为混沌而活,恰与魏清绮方才的变化相似。
对于更进一步,申屠龙树所持的魔道法门,并未提供一具体方略。只知时机成熟,定能做到。这一心念,在二十年前胜过墨天青的前夕,便已坚信不疑。
原来,这法诀正是应在自己的“因果颠倒法”上。
此法用于试炼修习之时,看似用得丝毫不差,其实却不曾真正逼近极限。而方才的申屠龙树在实战中动用此法,其实已经到了濒临极限、险之又险的地步;只要魏清绮的功杀神通再强上一线,又或者申屠龙树自己对于能否接下那一击有丝毫怀疑,那么他的底线必然被打穿,这“因果颠倒法”也就完全来不及动用。
好在他湛然自若,心意坚凝。
于是,这“因果颠倒法”向死而生的一轮回,便为他缜密有序的神通之中,注入了一丝涟漪。
魏清绮只是静静等候。
因为虽然有先后之别,但到了这一步破境已经不可阻挡,申屠龙树亦可从容动用防身法宝一类的手段,所以魏清绮虽然领先半筹,却也并无必要枉做恶人。
小半刻钟之后,申屠龙树同样晋入了“定中有活、有序无序”的奇妙境界,尤其后辈处似多出一道幽秘难测的玄色冕环,气度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申屠龙树伸手一点,点点光华化作长卷铺开,三十余个离体人影显露于前。
只是二人依旧位列八、九位,排名并未有丝毫变化。
申屠龙树叹息道:“若是你我早生数千、数万年,今日一战,当是紫薇大世界中亘古未有之奇观。”
魏清绮摇头道:“非在此时,你我也不能臻至如此境界。”
自古而今,道术最高层,本来以圆满为界限。
一世中功行臻至圆满的二人,在一战中双双突破极限,臻至圆满境界之上的奇妙境界,确然是万古不朽的神话。
可惜当世已有轩辕怀、归无咎、秦梦霖、玉离子、李云龙等人在前,如今再加上魏清绮和申屠龙树,使得屹立在这巍巍巅峰之上的人物,竟然达到了接近十人之多。
人人知道当今之世是大争盛事。
但从这个视角观察,这所谓繁盛,依旧要超出绝大多数人想象之外;或许从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
荀申盘膝而坐,静静等候,直到面前那袅娜虚影,一笔一划,形容轮廓,逐渐驱尽雾气,显露真容。
席榛子。
定睛细望。席榛子的气象明显也受到神道影响,但是气象明显更为含蓄,若隐若现之间,体现出其与本身法力恰到好处的融合,而不伤本性。很显然,席榛子之所得,要在利大人之上。
荀申一眼扫过之后,淡然道:“席道友。”
席榛子双眉轻轻一动,似是蹙眉,又似无迹可寻,脆声道:“我的上一阵,是东南九宗的某一位嫡传。你的上一阵,似乎是利大人。”
荀申不知她如何断出,但却也并无必要否认,道:“不错。”
席榛子微微侧首,思忖了一阵,道:“若是我所料不错,他并未与你交手。你二人一番坐而论道,便各自散去了。”
荀申并未否认:“不错。”
席榛子悠然道:“这的确是他的行事作风。他是怕成了你的垫脚石,令你再向上前进半步,从而给你我之战增添不必要的压力。”
“甚至于——提前破境。”
“但若换做是我,便当与荀道友全力交手;每个人只需管好自己便可以,人各有命,徒然为旁人操劳,又是何苦?况且,他也应该猜到,我未必领情。”
ps:短章。
差的一章不会赖的,只是这段时间都是早上九点前解决一章,白天做另外的事情,形成生物钟了。昨天晚上想补更,写了几百字楞不知道写啥,还害的晚上失眠了。
明天或者后天起个大早,写两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相反相合 无心有心
少叙之后,席榛子翩然退却。
到了该做一了断的时候了。
荀申长身而起,毫不犹豫的信手一挥,七瓣莲花骤然显现,正是他在利大人面前所展露过的手段,静待席榛子来攻。
此着一出,七息之内,必有结果。
席榛子双目一凝,立刻窥出这一式的奥妙。
她的反应,没有丝毫犹豫。
却见她纤纤素手向上一扬,宝树之形一闪而逝,旋即两张尺许长短的青色、百色符箓已被夹在席榛子食指、小指之间,轻轻一抖后无风自燃。
然后整个空气立刻变得活络起来,仿佛龙归大海,鱼翔浅水。在此符营造的情境之下,无论攻击速度、应变之灵活,都要大大增强!
另一道符箓的光华,却是凝结于席榛子指尖,俨然自身无限锋芒所汇聚的实体。
这是圣教之“符道”。
与此同时。
席榛子身躯宛若风中荷叶,前后轻轻一阵摇晃;本身气机之茁壮,又猛然拔高一截!
这分明是圣教之“丹道”的手段。
只是与丹道本元、本身先行伤损之后再重新复振的“恢复”之法相比,此法门在席榛子手中增加出一重变化,在本身完好无损时增益己力,显然令此法门的主动性、实用性跃然攀升。
圣教道法神通之中的两大瑰宝,如今在席榛子手中融为一体,同样也是更进一步的坚实根基。
按理说两种外力之法门同时动用,实则稍有违碍;席榛子之所以能成,正是因她身上那一层微妙神道增幅的缘故。
电光火石之后,席榛子身躯当空一旋,猛地扎了过来!
荀申的这一门七瓣七息防御法门,所应对之法无非两种。
一是迎难而上,断然在七息之内将荀申斗倒;但此法门既然如此布置,自然会做好充足的防备。如此策略,似乎有落入彀中之嫌。
二是审敌虚实,沉心静气,在试探之中寻得此法的破绽。
如此做弊端同样明显——因为七息时间实在太过短暂,若不能在审敌之道上有所收获,又白白耽误了时间,那么等于自己将荀申这神通的破绽和机会让了出去,到时候后悔莫及。
两种方法,各有利弊,并无一定之论。
荀申眸中光华微微一动。
在两种方略之中,他自然能够猜到,席榛子的性格,当是采用直接破局的方案可能性更高。
不止是席榛子。当世第一流的人物面对他这一式七息法门的投石问路,谁会选择第一种方法,谁会选择第二种方法,荀申大致心中有数。
但是似席榛子这般,毫无压力、甚至连“奋发一搏、激励勇气”的心理建设过程也完全看不见,视近身搏杀的孤注一掷如理所当然,恐怕除了她之外,也罕有人能够做到了。
荀申做出应对。
他大袖一卷。
围绕荀申远近之域,似乎形成一道淡淡的旋涡,无形无相,但莫名有一种难以阻挡的吸附之力。同时荀申之身形,也变得若虚若实,在土黄色和玄色之间,反复变幻。
席榛子看似是近身搏杀,但是经过两重增益之下,气机感应也敏锐无比。
她立刻觉察到,自己推波斩浪、力在外缘的一线气机,已莫名被那一线“旋涡”化去了。
消化、吸收敌手法力的神通在修道界中并不罕见;但是敌手法力愈纯,此法便愈难奏效。在双方这一层次的交手中,依旧成力的化气法门,委实极为罕见。
若仅仅是一线也就罢了。
这看似无形无相的吞噬之力,极有可能是一道无底洞,是荀申弥补“七息”的杀手锏。
荀申仪态好整以暇,只是毫不掩饰神色中的期望之意——
你会作何选择呢?
上一阵与利大人的交谈中,其实荀申有所保留,并未全说实话。
因为荀申的心意运筹,已经到了另一层次。
穷极万变之后,自有返璞归醇之心。
说来外人或许不信,其实荀申所走的真正路线,并不是什么“投石问路”、利用七息时间迫使敌人快速的做出策略选择之类,从而占据博弈的上风。
荀申所行之道,恰恰是利大人的建议——设法采用其余的防御法门,将七息破绽彻底补足,从而令这门神通,成为一门真正意义上的防御大神通。
与杜念莎运筹参研十余载,所得二法,其中之一是七瓣七息防御法门,另一道便是眼前这微妙的旋风气机了。
但有一件事不得不提。神通组形、关联变化之间的学问,深不可测。纵然是亲身精研法门的荀申、杜念莎二人,也只是事先对于即将成型的神通大类——譬如属于攻击、防御、陷敌等有一宏观把握;至于神通的具体妙用如何、缺陷如何、特性如何,非得等成型之后,再度返照内心。
换言之,这和照着图纸建筑房屋,是完全不同的。
造化弄人处就在这里。
荀申之本意,是换一种心境,建立一种硬碰硬的不变法门;但是这门神通成型之后,却大出荀申意料。
原来,这门名为“神蟾吸水”的神通,正是以吸人法力的特殊手段,实现防御之妙用。
但是这吸摄之力的上限,却不在于己,而在于敌。神气感应之下的敌手法力有多少,这吸摄之力的上限便是多少。若是敌手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吸摄之力将敌法力吸摄殆尽后自然会迎来否极泰来的变化。
不但神通之象瓦解,而且所吸的大部分法力,依旧会还于敌身,大致是双方两分的变化。
看似对方即便走出正解也不算亏;但更重要的是,整个过程在一息之内便能完成。换言之,此法抵挡七息的战略用途,等若是失效了。
但是面对这一式,若是敌手有所保留,法力便是被真真切切的吸去了。
而且,就算没有七息限制,哪怕是任敌采取佯攻之法,而无一往无前之心,面对这一门手段,也注定是徒耗法力。
本欲另开生面,但每人的斗法风格似乎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最终神通成型之后,竟依旧落笔于虚虚实实之中。
荀申静静等候。
你会作何选择呢?
此法完功之后,其实荀申三年前便有一念浮动——
或许自己在圣教中真正的对手,有可能是席榛子,而非利大人。因为荀申推演模拟所有人面对他这一式的反应,面对这吸摄之力,依旧能够毫不犹豫的冲杀进来之人,寥寥可数。
并且,这份名单之中:
一定有席榛子;
一定没有利大人。
整个过程,也许心中有万念闪过,但是现实中只是一瞬间的事。
席榛子果然毫不犹豫,视紧迫的局势如无物,依旧完全感受不到她一丝思考的过程,身入青虹,扎进这“旋涡”的中心!
荀申心中释然。
旋即伸手轻轻一挡,一道光罩,将自己牢牢护住。
这是他最后的防御手段,一旦动用,足以坚持到七息。但在自己神通被席榛子完全化解、面对至为圆满的一击,想要以不全之力抵挡,就必须付出一些代价。
这代价,就是所持这护身光罩的“定”字诀,长达一刻钟以上。
在这段时间,席榛子大可将玄象之精取走。
一声猛烈的**之后,席榛子自然识得这是“自封印”的手段,举目四顾,却也并未再度出手。
数息之后,七瓣绽放饱满,防御之功已成。
荀申心中豁然有一丝明悟。
在虚虚实实的变化上,他的确已登峰造极;无论是谁,想和他在此道中纠缠,都注定占不到便宜。唯有似席榛子这般,身怀无心之韧,方能过得此关。
无心胜有心。
此念一生,荀申浑身上下,忽然光影一颤,气机彻底转入圆融无隙之境。
再看对面的席榛子,同样气息由缥缈转为浑成,卓然独立,将从前那份虽然坚执、但暗藏窒涩的味道尽数洗去。仿佛月华流转,清新动人。
三十六子卷上,圆满之境,又添两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责任之重 成其规模
荀申、席榛子二人一步臻至圆满之境,可以说是紫薇大世界本土道术中突破性的大事件,论意义之非凡,还要在魏清绮、申屠龙树突破圆满上境界之上。
这意味着,本土道术亦有可能打破随时兴衰、一劫一更替的泥沼。
荀申暗自调息,本拟处境之后收纳总结这一次破境的所得。至于这一小场清浊玄象之争,因不可掌控的缘故,倒是不必记挂在心。
但是奇怪的是,席榛子却并未离去。
却见她缓缓退后两步,然后盘膝坐定。待其身形飘浮三四丈高之后,隐约可见一个一人多高的立方体光罩,将席榛子护佑在其中。
席榛子额头、眼窝、面颊上,清楚可见在血色、玉色、蜡黄色之间反复变幻。
足足一刻钟之后。
界域之内的草木新芽,又陡然增长一截;抬首望去,似乎有一道朦朦胧胧的虚影,将与此界相合。
荀申画地为牢的神通负面效用完全化尽,洒然起身。
又过了约莫二十五息,席榛子的护身“方框”同样化去,然后轻轻一跃,立定在十丈之外。
荀申心中莫名生出一个念头——参与最后一场小界之争的是自己;而席榛子却会从此地缓缓退出。
因为方才席榛子受到的禁锢更久,所以这方天地判定,本场比斗是自己胜了。
荀申思忖数息,终于道:“这不像你。”
席榛子摇头道:“虽然我不喜欢他多管闲事。但是若非他的决断,我极有可能走不出这一步。一份责任,两人承担,和一人承担……不得不承认,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我没有选择。”
荀申斟酌良久,终于道:“恭喜席道友。如此抉择,或能令你前路愈广,不可限量。”
这场比斗,荀申本是胜者,但他却出言恭喜。
若祝贺的是席榛子破境圆满,也就罢了。但他言下之意,显然不在于此。
席榛子闻言,面上却现出一丝惊讶,脆声道:“这声恭喜,倒是将荀道友你的真实心念,暴露无遗。机变百出如你者,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一个以宗门为意之人;我想来以为只是因果在身,不得推脱而已。我还以为你要说,此番之败,乃是因我身上背负了枷锁的缘故。”
荀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十分坚定的道:“不,这是机缘。”
如果是从前的席榛子,那么奋身不顾、中宫破境,却是是其本色。
但方才的交手,席榛子看似果决,看似“全力以赴”,已动用了破解荀申法力消化之法所需的上限。但是实际上依旧留下了一道“有所保留”的后手,保证万一事机不谐时,万无一失。
也因为这一线欠缺,令她错失战胜荀申的良机。
而她之所以大违本性,改弦更张,正是因为她身份立场发生变化的缘故。
利大人求缘失败,将成功希望托付于她;席榛子等若是寄托两人乃至整个圣教的重托。
但在荀申看来,这并说不是上负累、枷锁;因为以席榛子的心性,其实以前并未利用到极致;令其处于绝对的压力下,对于她而言,反而是莫大的机缘。
反手一合,张开清光图卷一望。荀申、席榛子,排名图卷十七、十八位。
……
距离清浊玄象战场,百万里之外。一只身长七百张的青鸾,缓缓震动双翼,游走于极天之上。
其背上所负,却是一方阵机谨严的八门楼阁。
其正中高台之上,只有三人在座。
正中位上,缥缈宗东方掌门罕见的身着一套短袖粗布麻衣,倒是与她弟子魏清绮的常服类似,只是颜色并非纯粹的粹白色,而是略略偏黄。此时她右臂之上悬挂着一方竹篮,竹篮之内,一只白白胖胖的婴孩四肢蜷曲,正在酣睡之中;一道玄微难测的气机,仿佛被褥襁褓,将他牢牢包裹。
左右两方位置,一位是越衡宗宁真君,这是缥缈宗一贯联系紧密的盟友;另一位却是稀客——相貌清癯,风姿宛然,正是幽寰宗掌门薛见迟。
却见面前一滴水珠,弥漫成三尺方圆,又像是一面铜镜,显露出风沙水土之象的景色变幻。
现在再去看这镜中景象,自是看不出什么;但是方才却能窥见一场异常激烈的打斗,且不难断明,这正是清浊玄象小界之内,魏清绮的视角。
当前的画面,却是魏清绮与申屠龙树战后,遁入下一界的景象。
清浊玄象小界与外界的分隔极为严密,时至今日,也只有龙族用一件异物完成讯息传递,而今日东方晚晴竟能将其中整个画面呈现出来,除了她本人道行深不可测之外,更当有非常因果,方能做到。
薛见迟微一出神,道:“此战之胜,令超迈先贤的微玄境上,除轩辕怀、归无咎之外,又多出一人。”
东方晚晴目光须臾未离那镜中之象,只是口中淡然道:“准备步骤,终是未有大碍。接下来的局势,才是关键。”
薛见迟一怔。
幽寰宗内部断明局势,以为加入缥缈宗、越衡宗这一方为宜。
但是其实幽寰宗并未来得及表态,东方掌门便邀请薛见迟亲身赴会,说是共同见证一个关键的“局变。”
方才的这一场戏码,魏清绮成功突破至前无古人的那般境界,成为九宗此道上的第三人。
薛见迟虽然面上从容,但是心中其实颇受震动。
虽然明知对方邀请自己来观,有展现实力和诚意的意味。但是圆满之上三分有其二,依旧令薛见迟心中早已倾斜的天平上,再重重增加了一道砝码。
但是听此时东方掌门言下之意,方才破境“圆满之上”的一战,竟然只是她心目中的“准备步骤”?
薛见迟忍不住问道:“敢问究竟如何?”
东方掌门缓声道:“敢问薛掌门以为,归无咎功行成立之路上,在哪一步最大限度的拉近了和轩辕怀的差距?”
薛见迟略一思忖,毫不犹豫的道:“应当是红云小会上初破极境,直到阴阳洞天与秦梦霖、御孤乘一战,大势养成,最为关键。”
宁真君缓缓颔首。
归无咎虽然是在异域成道,但是他成长至今日地步,九宗中无论哪一家都会缜密研究,不会放过任何细节。尤其是阴阳洞天之战的照影,本是公开的,并不难寻到。
在红云小会之前,虽然归无咎根基更厚,但是从根本上说其实和木愔璃、林双双、魏清绮等处于同一层次。
和元元之战一举打破桎梏,之后突飞猛进,直到阴阳洞天之战养成大势。
这其中有一处关键点,似乎被忽略了。
如果说归无咎初破境时,虽然境界上已与轩辕怀拉平,但双方其实依旧有一定差距。倘若说红云小会时双方的差距有十分,那么到了阴阳洞天之战时,这差距至多只有三分。
这剩下的三分,主要是轩辕怀潜通上境之心的缘故。到了归无咎空蕴念剑日益精湛、窥见武道上境妙理、魔宗四典感通上下之后,这剩下的三分差距才逐渐被抹平。
到了九宗攻伐东南之前,归无咎往辰阳剑山赴会,无论道行声势,其实已不在轩辕怀之下。
其实不难发现,前面的七分,在短短二十年内便已成就;而后面的三分,却是二三百年间的机缘。
薛见迟一惊,道:“东方掌门是说……”
东方晚晴平静道:“不错。层次是层次,规模是规模。以归无咎为例,纵然他在红云小会上突破了层次的桎梏,但若是无有后来二三十载规模成型上的突飞猛进,只怕也未必会被轩辕怀视为劲敌。”
宁真君接口道:“换言之,圆满之上,也有明显的高下之分。”
薛见迟道:“莫非……在破境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是定次规模的良机?”
东方掌门道:“正是。”
“一门中若有道境坐镇,对于本门功法遥相统御,可以实现一种不可思议的‘交互’。换言之,清绮乃是我缥缈宗完道的实行主体,但是她在攻守均衡之道上每增进一步,我却可令其及时示现于《呈祥涤厄琳琅书》之中,再反过来回馈于魏清绮的一身道行。”
薛见迟深吸一口气,道:“东方掌门的意思是……就在你我寥寥数语交谈的当口,令弟子较之方才战斗时,又变强了?”
东方掌门微笑道:“不错。”
宁真君也是心中感慨无已。
这就是缥缈宗完道较之越衡宗的优胜之处了。
时机到了,虽未有完道之名,实已有完道之实。
越衡宗虽然有人才累出,繁盛胜于缥缈宗。却也只有在凝练十八法之人真正正位上境,方能说真正成立。
若是无有念剑演化图压阵,竖立天人立地根的道术核心。只怕同时成就圆满之上后,归无咎的“规模”反而要在魏清绮之下。
东方晚晴悠然道:“因我百年前的布置,清绮破境之后的跃升,当在极端的时间内完成。但如此做也不是没有风险。因为冥冥天数有所更易,或许这次清浊玄象之战中……她会遇到本不应遇见的强大对手。”
“唯有下一关战而胜之,才算真正成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极境高下 算度之外
魏清绮双目垂帘,静静调和气机。
申屠龙树离去之后,下一界的“合界”意象似乎来得缓慢了许多。
但是这正合魏清绮之心意。
此时魏清绮躯壳上下有一丝热力缓缓蒸腾,正是感受到莫名不可视之地有一道水月镜光映照己身的缘故。此光笼罩之下,本身气机、缥缈宗既往之道术,当中的一切精微变化,变得渐次活络了起来。
如此气机流动,心意流动,这曼曼青天,忽地有许多人物影响,逐渐飘浮走进,又渐渐远去……
魏清绮陡然生出一念,似乎自己投身于时光的长河中,对于阅历所见的英杰人物,完成了一个新的“认识”。
于是,她心中恍然。
她与申屠龙树这一战,不可避免,不可替代。
原来,魏清绮和申屠龙树,虽然都是以智慧道心见长,心意明断非同小可的人物。但是圆满之境和圆满之上,乃是古今未有之天堑。你尚未达到这一步,便不能对这一步中的高下虚实,有一个最深刻、最准确的认识。
唯有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方是真正“知道”之时。
直到此时此刻魏清绮才认识到,若先有这一战铺垫,哪怕她与申屠龙树二人都有护身之底牌,无论对上御孤乘、李云龙、席乐荣中的任意一位,都并非敌手。
圆满之上的层次分别,从前与归无咎、秦梦霖等交谈中言及的断词文句,当时看似了然于胸,但直到此时此刻,方才真正明澈三味。再加上许多顶尖人物曾经交手留下的照影石,亦在自己心中重新流淌,足可审其虚实之精华。
归无咎、轩辕怀心意境界超迈群伦,各自以特殊方法提前领悟上境玄机。
这已然不是境界上的区别,只能说是特殊的机缘,也是成就其领先旁人一步的最终底牌。
并且,这二人通过辰阳剑山八剑合一和空蕴念剑两道大宗,各自独立领悟了剑道真流,的道最深。
黄希音得归无咎之“三隅返一、借道对证”的启发,秦梦霖与御孤乘因与轩辕怀一战的启发,分别掌握唯实唯理的推演大道和“虚心剑”的真流剑道。
御孤乘得道法门,与玉离子两两相通。传闻玉离子将虚剑心得和凤舞九天的蓄势一击凝练为一,单论一式之威力,天下无双无对。
后来者在自身法门中若无对应门径,极难超迈。
这也解释了一个小小疑惑。
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时,李云龙、御孤乘、席乐荣看似是实力在伯仲之间。
三战结局,席乐荣与姜敏仪不分胜负;御孤乘败于秦梦霖之手;李云龙却仰仗了龙族古今传承以降的唯一秘法,气焰大大增进了一步。论根基之厚实,几乎可以与玉离子相媲美。
可见后来之走势,应当是李云龙一举跃迁而上,纵然依旧略不及归无咎、轩辕怀,却也当能与秦梦霖、玉离子争锋。岂料龙族两大嫡传汇入“三十六子图”之后,李云龙竟是排名第七,依旧名列御孤乘之下,令魏清绮略有不解。
如今这答案判然明白。
因为自归、轩滥觞,与其有缘暗合门径之人,皆入真流。而李云龙本身法力,虽已被增强到不可名状、匪夷所思的强横地步,但是到底并非真流,因此屈居六人之下。
其实李云龙既往所持的穷通万变的数极法门,通过和轩辕怀的那一战便能看出,几乎可以说是推演大道的降阶版本。只可惜龙族的后续强化,并未落在道上,而是应在看似实惠之处。
值得注意的是,并不能轻易断言李云龙走错了路。
因为他所持之法门,能否通彻进入真流之境,原未可知;而他本身的实战能力,的确是非同小可,决不能认为其明显在御孤乘等人之下。
相反,面对李云龙的浑厚规模,除了归无咎、轩辕怀、玉离子三人之外,其余几位哪怕是秦梦霖也得暂避锋芒,拉长战线,在最后千钧一发的绝险之境,凭借“虚心剑”的玄奥窥得破绽,逆转局面。
总而言之,六人之下,李云龙虽未窥破真流之道,但是战力却能与前数人等量齐观。
如斯境界,殆非新近破境的魏清绮所能匹敌。
唯有席乐荣其人,观看他与姜敏仪在上一回清浊玄象之争的影像,虽然看似也动用了非同小可的神通,并且在其既往压箱底手段、“天钺”之上又做出改进。引入全面控制的均衡度数之法,这也是受了与轩辕怀一战的启发。
但是如此法门,和剑道真流固然绝不相干;和唯实唯理的推演法门似乎有一线联系,但是也只是一线联系而已。
如此说来,自己下一阵的对手,就水落石出了。
此念方生之际,魏清绮忽然面色一变,现出一丝错愕。
以魏清绮之慧心,极少能够遇见令她如此惊讶的事——
原来,就在这一瞬间,这“合界”的过程,陡然加快,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完成无虞。
自己的对手几乎也在前后脚之间同步到来,从容之中兼有冷淡威严,长袖轻舞,双目正视前方,给人以一种绝大的压迫力!
李云龙!
魏清绮眉头微蹙。
就在自己在感受“故人”的层次深浅,判断自己当并非李云龙敌手时,此人便出现了。
如此心境,对她十分不利。
魏清绮与秦梦霖相交甚密,演示切磋道术更是不在少数。此时她能够无比清晰的感应到,单单以气象规模而论,眼前的李云龙尚在秦梦霖之上。
虽然真正交手之际,魏清绮相信秦梦霖必定能胜。但是这也足能证明李云龙的雄厚实力。
能够在圆满之上依旧铸成如此明显的体量优势,妖族本力的倚仗不可或缺。很明显,此时李云龙的融合之功,在以类似法门立定根基的麒麟一族之上。
十分之一个刹那时间,魏清绮令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先前一战,魏清绮和申屠龙树皆信心满满,以为将直面圆满之上的诸位而破境。但事实振明——清浊玄象仿佛有灵,他的“安排”更为准确,是魏清绮和申屠龙树未知上境深浅,所以误判。
如此说来……
先前自己是高估了自身的实力,现在却是低估了自己;其实若激发全部潜力,自己当和李云龙有一战之力?
李云龙面上现出一丝惊讶,道:“魏清绮,想不到。”
这一丝惊讶,也只是一闪而逝而已。
这“想不到”三个字,有两重含义:一是想不到魏清绮会作为他的敌手出现;二是想不到魏清绮突破到了圆满境界。
魏清绮正要思虑对策,李云龙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双臂张开向前一推,看似如柳絮之轻,又似乎有万钧之重。
李云龙既往的性格特质,其实有些王孙公子风范,优柔从容,不徐不疾,不急不躁。
虽然二人并不熟悉,但魏清绮本也以为当有那么三言两语的交谈时间。没想到李云龙六个字出口,并不等待魏清绮回复,便直接出手了!
干燥清朗的天中,忽见雪花飘零,以一种极为均匀的速度,缓缓落下。
凡是雪花落处,便营造出一种“世界”的味道。
对于环境的影像,领域的营造,空间的控制,本是龙族神通极为擅长之处。较之从前的天花乱坠五彩纷呈,这一回的意象明显要素净许多。
不过这雪花笼罩,并未落在魏清绮身上;距离其头顶尚有百丈高时,便自动化去了;四周也是相隔差不多距离,宛若一个巨大的空罩。
但不过区区数息之后,这百余丈高的半球,便缩水至九十丈。
李云龙所持神通之道,演化出六种变化,外在示现为风、雨、雪等六种形象。此时所用,是其中的一种。
因李云龙早就心中有数,魏清绮所擅长之法门,乃是一守、一攻,简明两式,奠定根基。正因为其简易,自然有能够立得住脚的道理。这防御力之高,自己若是选择强攻,虽然定能大占上风,也未必能够一击打破。
由于双方的实力差距,胜负没有悬念。但如是强攻所用之手数超过自己的心理预期,那么此战纵然得胜,也不算成功;对方纵然失败,心意气运亦能从容余裕,并未受到加以遏制的功效。
所以,李云龙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门偏控制束缚的手段,意在避开缥缈宗独到的反击法门。
若是敌手不加以反应,这一式能够在三十六息后固化一界,将敌手完全擒拿。若是其尝试逃遁和反击,那就是和“世界”的秩序对抗,胜则能跳出三界五行之外,若力不能及,则然而加快了这冰雪世界的凝结速度。
这一式神通深浅,李云龙自问做到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决计不存在盲目自信而误判的可能,也不似当年席乐荣与姜敏仪一战,看似手拿把攥,其实在不可思议之处留下了命门。
因为这是李云龙尝试将推演之道提高至轩辕怀的层次而未果、最终求取实际效用的神通道术,所以对于真流内外,有着极深的领悟。如果说此法注定有破绽,那么这破绽唯有窥见道术真流,方能把握。
归无咎、轩辕怀的两种剑道,实在匪夷所思,当能破解这一式。
秦梦霖的推演道和御孤乘的虚心剑,若是当做做题一般仔细拆解,亦定能破解;但是李云龙若是能够充分利用自己规模上的优势施加压力和干扰,那么胜负难料。
至于未入此境者,不可能破解这一式。
李云龙深吸一口气,猛然抬头注视穹顶,似乎不再关注魏清绮。
这一场,已是最终成型的第五小界;换言之,此界事了,便是清浊玄象的手续,已经没有下一次合界了。
先前四战,皆是藉藉无名之辈。
李云龙只是暗暗可惜,说是气运纠缠的宿命对决,但是他却并未遇见想要遇见的对手。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击之隙 界限之外
青翼之上,宁真君、薛见迟面色凝重。
如今可不是二三百年前,九宗对于本土、妖族之英杰,可谓是了如指掌。不止是三十六子图,就算稍逊一些的人物,也都有过精密审断。
至于李云龙这般更高层次的存在,更是不在话下。
更不必说,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李云龙与杜念莎宁素尘联手一战,三重进益之功,令人难以忘怀。
魏清绮虽然破境之后又埋伏了随时增长的功果,但若说要提升到李云龙的层次,似乎依旧力有未逮。
薛见迟抬首一望,见东方掌门面上,同样出现一丝意外之色。
战场之中。
魏清绮微微思索。
李云龙之法门,要义在于“回环连结,去而复返”。你来力去,不论大小,只要法力不曾超过其上限,经历一番震荡之后,最终皆会返施己身,成为自我束缚之资粮。
看似其进化到“静止”终点需要三十余息,但你若主动进攻,无论节奏快慢如何,只需要三个顿挫,这神通便能演化终结,束缚住所困之人的一切气机变化。
换言之,自己只有三击的机会。
一般而言,到了圆满境之上,极少有人将此等舍直就曲的法门,作为压箱底的手段。因为无所不备,等若处处皆有可能存在缝隙,成算也就愈低。李云龙之所以能够背道而驰,是因为其掌握着仅次于推演大道的推算法门之缘故。
魏清绮并未因为仅有三次机会就畏畏缩缩,不敢尝试。却见她一身清气一浮一滚,毫不犹豫的出手!
一团气机凝合后,在精微一点和三四寸大小的球体之间,每隔一个刹那便顿挫一变,径直击去。
此着一出,数十里外都嗡嗡震动,且魏清绮的护身光罩,陡然一淡。
这一式要义,和申屠龙树交手时殊途同归。
先行进攻,看似全力以赴、不留后路,将自身防御的圆满之韵也完全撤去;其实却是先攻后守,颠倒了先后次序。
因为东方掌门以镜观照、魏清绮所持法诀随时变化的缘故,此时这一击的根本威力,已较与申屠龙树交手时提升三分。
至于规模之上,那独属于圆满之上的一丝跃然精神,别与归无咎、轩辕怀、秦梦霖等人或刚健、或深邃、或玄奇不同,而是一种游走于虚实之间的潇洒,认真名之,倒是与她出身暗合,极得“缥缈”二字之韵味。
两者相加,威力何止提升了五成,无愧于魏清绮入道以来的最巅峰。
但就是这魏清绮道术巅峰的一击,也不过是使得周遭冰雪世界中,击出一个十余丈宽、五六十丈长的大口子,距离将其彻底击穿明显又甚远之距离。
不止如此,这“冰雪之型”看似是动态、零碎的,其实却是一个联结整体。当魏清绮所击之处出现空隙时,她环身周围的空间,却猛地一压,好似被李代桃僵。
六十丈方圆。
并且这沉寂速度也陡然加快,五十九丈,五十八丈……
魏清绮熟视无睹,令自己彻底沉寂下来。
已然发生的事实证明,这清浊玄象的“称量”,较之入境之人自己的自我认知更为准确。既然清浊玄象以为她能够与之一战,那么就一定有现实存在的路径。
截至到刚刚破境之时,魏清绮对于自身的掌握,能够做到绝对——对于自身能力的边界,有着精确不亚于道境大能的自我认知。
她无比坚信,就在先前不久,自己绝不可能是李云龙的对手。
而这短短的时间内,自己的道的提升,便是缥缈宗道术的镜法观照了。
缥缈宗道术……
魏清绮神念之中,灵光一闪。
站在更高的立场上,魏清绮似乎觉得,缥缈宗的道术,似乎有所不足。
九宗道术,大多繁复万变,源流极广。唯有盈法宗与缥缈宗,法尚简明,持定一法以为根基,更不必多学神通变化。
盈法宗与缥缈宗,皆未完道。乍一看来,似乎规模相若,只是擅长的领域有所不同而已。
盈法宗攻击力强横无比,但一日仅有一击之力。
缥缈宗面对任何敌手,皆是一守、一攻,不必仰仗其余变化。
表面上看,盈法宗所能达到的极限更高,但代价更大;缥缈宗取舍平衡,兼顾两端。历代九宗道争中,对于缥缈宗的防御本领,其余八宗也无不称道。
但这是以过去的眼光看。
既往九宗琉璃天之争,从未有过圆满之上的热媒;就算是圆满境界,平均算来也不过是十五六届方才能够出得一个。仿佛一件量具,本身只有一升之量,对于容积在其之上的两只葫芦到底所纳几何、差距多少,并没有精确的概念称量差距。
如今英杰辈出,上限被大大拓展之后,等若有了新的标尺。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魏清绮陡然生出一念——
缥缈宗道术所能达到的极限,似乎略有不足。
盈法宗日夜二经,哪怕是距离圆满境尚有一线微差的人物来施展,也能对于除了轩辕怀、归无咎之外的其余圆满之上构成威胁;以自己必败且完全失去战斗力为代价,也能对圆满之上造成不可轻忽的元气损伤。
如果说盈法宗是激进的路线,那么缥缈宗就是均衡的路线。
在攻守两端,缥缈宗“有无之道”能够生成的攻防极限,虽然较最激进的日、夜二经逊色一线——也理应仅仅是一线而已——但也应当是寻常道术轻易不能企及的高度。
唯有如此,才有底气一法定江山,持定一攻一守之力,不必仰仗其余。
平心而论,在圆满境之下的交手中,缥缈宗“有归于无”的防御力层次之高,是配得上这份期望的。
但圆满之后乃至圆满之上,这个“刻度”似乎缩水了。
御孤乘、李云龙等掌握道术真流、或虽未掌握,但实际具备这一层次战力的人物,算是高出一线;面对这一层次的人物,缥缈宗有无之道理应能够周旋顶和;如若不能,便是有负一法独尊、不及其余的尊崇地位。
甚至颠倒过来比对,就算面对归无咎轩辕怀,也当能坚持相当长的时间。
魏清绮继续神思飞动,立刻找到了原因。
原先缥缈宗道术的最高境界,是“圆满境动用圆满法”。
换言之,即缥缈宗道法完道,而施展此法之人同样是圆满境界,法圆满,人圆满,两者才能臻至最高境界。
但实际上,缥缈宗尚未完道,即“法尚未圆满”;但魏清绮的境界,却达到了圆满之上。
一个不足,一个抵过。
再加上先攻后手的次序调整,巧用手段,魏清绮达到了理想的境界。
但是——
圆满境、圆满法,真的是终点吗?
现在镜光周转之下,此时的缥缈宗道术或许对于其他人而言并未完道,但是对于魏清绮个人,却已相当于完道之后的“圆满”境界。
换言之,自己不再需要“有余补不足”。
圆满之上的人,加上圆满法,会有何等变化?
这个明确的概念产生,魏清绮心中,忽然一片粲然光明!
整个思考的过程,看似漫长。但实际上只是三五息而已。
魏清绮双手一抬,清光凝聚。
李云龙忽地目光一凝,现出讶色。
以他早臻圆满之上的高明眼力,早已发现魏清绮道术的秘诀。
那就是魏清绮环身立地之处,其实在一无形“圆”中。这圆圈无相无形,半径或三十六丈、或八十一丈,偶尔更大或更小。若有外力相加之时,便会被那“无形之圆”的圆周彻底抵挡,消化,然后莫名散尽,好似并未存在过。
而魏清绮本人,虽然可以走动变化,但是却无时无刻不是出于这圆的圆心之中。
可是现在……
魏清绮第一次不是站在“圆心”,而是站在“圆周”上。
李云龙心意何等敏锐。
魏清绮作法来攻的一瞬,他立刻感受到——
接下来的一击,规模之厚、力量之大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几乎可与自己的力量层级并驾齐驱。能否打破自己这冰雪世界,似乎也是五五之数。
但是再定睛仔细一望,李云龙心头一松。
并非圆满之上层次的人物,感受不到那个“圆”的存在,此时自然是一头雾水。但李云龙却立刻判断出,魏清绮的能力并非平白得来的。如从那“圆”的阴面靠外处攻击,魏清绮的防御力远不若身在圆心那么无懈可击。
并且这一式主动进攻蓄势甚久,在她出招之时,不能调整“圆”中方位。
李云龙的冰雪世界是一门讲究整体控制的大神通道术,动用此法的同时使用其他神通,委实负担不小。但现在此法既有被打破的可能,而魏清绮又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李云龙怎肯坐视不理?
却见李云龙面上清光三振,似有无限星屑洒出,然后这一片领域之中的冰雪陡然增益三成,迎风一卷,化作一头巨龙。
龙尾一摆,绕行而西,准确的攻向“无形之圆”的弧面!
ps:三次清浊不会写太久,也不会些龙套。只把重要的几个交代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损破限 神通源流
李云龙虽然自身并未掌握二大真流之一,但是凭借他久臻圆满之上的境界,以及当年和轩辕怀一战的启发,心中对于真流上下、未入藩篱者,知见更深一层。
就在魏清绮施展法门的短短二三息时间,他已成功将魏清绮这前所未见的神通变化梳理透彻。
诉诸根本,魏清绮动用的,依旧是通过损益自身来达到打破神通极限、一举灭敌的目的。
当年御孤乘的三分一隅和殇拳、席乐荣的天钺,皆是如此之路数。
若冠一名称,当为“破限法”。
通过付出某种代价,超越理论上的极限。
略有不同的是,御孤乘、席乐荣等人的破限法,所施加的压力回馈于本人肉身精神,再施加巧妙的手法加以化解;而魏清绮此法在这一点上似乎略有进益,本人完好无损,所损失的是神通本身的规整,由正转奇,由工整无隙到产生破绽。
施展之速度,也算不上念动即至。和殇拳与天钺一旦被锁定便只能硬接不同,与现在的魏清绮为敌,你有充分的时间考虑是否要承受这一招;如若并无把握,远远遁走便是。
只此一条,便令此法大大逊色;令己身不必伤损的优胜处,也就微不足道了。
但是与缥缈宗的有无之道、防守反击法门,却十分契合。
李云龙目中光华一闪而逝。
其实魏清绮的进步不可谓不大。大约破境不过一日,就快速接近到了圣教隐宗阴阳洞天之战后、遇见轩辕怀之前的御孤乘、席乐荣等人的领悟力,说是道心无碍融会贯通,全然当得;更仰赖于九宗超出侪辈的积累。
须知就算是御孤乘席乐荣,当年逐步探索出“破限法”这一条路,也至少花费了近百年时间。
可惜……
如此收获,依旧不足以动摇今日之战的悬念。
李云龙已经看到了未来。
就在一个刹那之后——
若魏清绮执意对攻打破枷锁,自己的升密龙象足能提前千分之一个呼吸,将其重伤。
若是魏清绮调转法力回守补足破绽,他攻守偏至的调整自然被打破,那么本身纵然暂时无虞,却在不可能打破冰雪世界的束缚。
瞬目之间,时机一到。
两种气象同时绽放。
一道是清音滚滚,若虎啸龙吟,极促极密的震荡回响,但是五色形迹,却忽隐忽显,若有若无。
另一道却极为迅速的由虚向实,由冰雪朦胧之幻影化作一头巨龙实象,全无水分的迎头**!
整个小界似乎被煮沸三次。
崎岖朦胧、宛若雾气蒸腾、又似空间扭曲的复合变化,在极短的时间内出现三次、消散三次,营造出一种春夏转为秋冬的萧瑟枯寂。
定睛细看后,李云龙喝道:“噫!”
神色五分惊诧,五分郑重,另有一丝困惑不解,与先前时迥然不同。
李云龙所营造的冰霜世界,被这莫名浑厚的空震击出一个巨大窟窿,几乎只差二三尺,就达到了击破此界的界限。不过既然未破,无限冰雪意象立刻快速涌入,补充圆满。
令李云龙震动万分的,自不是魏清绮这一式的威力;而是他信心满满、出手截击的巨龙之象,已是彻底溃散,返归己身。而魏清绮依旧好端端的立在那里,并未受到一丝损伤。
到了圆满之上的境界,极少有超越自身知见之外的事物。
但一旦出现,其必有隽永动人之处。
飞速推演之后,李云龙沉声道:“这是……借鉴了阴阳道退步均衡?”
李云龙的推演与眼力,仅次于掌握唯实唯理大道者。在一刹那间心意演算万千变化,再加上实证在前,立刻看出玄机。
原来,他方才的一切判断,攻守颠倒之变化,类似于破限法的核心原理,都是真知灼见,一针见血。
只是有一条在他算度之外——
魏清绮身形所立,从“圆心”悄然挪动到“圆周”。按理说以魏清绮所立之方位为坐标,以此处的切线为正面,一击过去当正中其虚。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圆周上的一切位置都符合这个规律,唯有有一个移动的“点”暗藏玄机,若恰巧立在其上,就算从切面的薄弱处进攻,那防御力也依旧在圆满状态!
虽然魏清绮并未躲藏进某一处空间通道之内,但这看似有所不足、却依旧强成两分的韵味,正是阴阳道“退步均衡”的妙用。
并且,虽说道意相同,因“退步均衡”须得以空间法门为载体,加以借用针对之处更多,不若眼前法门之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李云龙心中暗暗叹息。
不是为了一击未能建功,而是他深彻认识到了魏清绮这一击的意义。
不论是御孤乘还是席乐荣,甚至当年的李云龙自己,都殊途同归的认识到,极境之后再分胜负,“破限法”或是一门路径;此道之上,也都有或深或浅的钻研。
但此法滥觞之后,第一次动用还好,一旦现世,敌手势必会千方百计加以钻研,弥补防守上的破绽,又或者在恢复力上做文章。虽然名为“破限”,其威力必是对方难以承受的规模,但剖料世间奇异神通法门层出不穷,谁敢说死一定不能做到?
如此一来,等若成了双方赌命的游戏。
而魏清绮眼前道术,第一步先将“破绽”或者说“代价”炼进神通道术之中,而非损伤本体;第二步再用“退步均衡”之法门弥补神通之缺,等若掌握了完全没有代价的“破限法”,令自己的战力平白提升一层。
魏清绮面露笑容。
非关于眼前战局,而是一种见道的喜悦。
缥缈宗《呈祥涤厄琳琅书》的根本象观照领悟后,会落成一篇具体的《心鉴》之文。这并非具体的修炼之法,亦非神通道术,单单只是一种玩味文字而已。
列位缥缈真传比对之下,所得《心鉴》文字少则十之五六,多则十之七八,都大同小异。唯有一句“正归于中,奇逸于圆”几乎人人相同。只是所有人都习惯了《心鉴》并无具体实义,也没有进一步追问的必要。
但此时此刻,这八字含义,却焕然明白。
在紫薇大世界的传承中,九宗皆无“圆满之上”的存在出现过;这一世轩辕怀、归无咎和她自己,是应运而出的第一世;但从这八字箴言可以看出,在道法传承之初,依旧是有“圆满之上”的存在的。
不入此境,纵是圆满境界,也只得止步于法、我二重圆满的“正”的境界,一攻一守,有归无,无生有,而不能推算出“奇逸于圆”这点破迷津的四字真诀。
另有一件玄机也焕然明白。
缥缈宗收录弟子,虽然兼收并蓄。但是据说从立派之初就有一道不成文的规矩,在优秀道种之中,尤其注重寻找先天和缘、诚明见性之人。此等人物原是极为稀少,罕见程度一世中也未必能寻见一个;同时具备上乘修道资质,那就更加罕见。
三十六万年来,不过寥寥数位而已。
如今此中道理也是真相大白。
因为圆周之上的“奇点”每过六十息变会悄然挪转一次,极幽极玄,深密难测。就算你缥缈宗道术修炼到圆满之上的层次,急切间将其推演出来,也要在百息之后;但百息之后,“奇点”所在又再度变幻了,等若根本寻找不到。
而魏清绮的诚明心念,却能下意识的将“无形之圆”截成三百六十段,然后凭借本能捕捉到“奇点”所在,必在其中某一段中。如此一来,用道术推演的时辰,便只有常人三百六十分之一,须臾间便可捉定方位。
另有一件趣事。
魏清绮虽与秦梦霖相较甚密,道术切磋此术极多,但并未生出过将“退步均衡”纳入缥缈宗道术的念头,更遑论实施。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云龙见岔了。
事实上,就在方才成败攸关的一瞬,魏清绮发现了“圆弧”暗合破限法的奥秘后,快速权衡一遍,险些便要因为此法的局限性太大将其否定,另寻其他法门;正在此时,心中灵光一现,莫名想到了“退步均衡”之法。
然后快速抓住,才找到了这个“看似破绽、其实稳如山岳”的奇点。
在那一瞬间,魏清绮感受到了二者的道意相同,浑然无间。
魏清绮心中断定,自己所见不差,李云龙亦所见不差;只是次序颠倒了。退步均衡之法,像是见识了缥缈宗极境法门后创制出的替代品。
就在那冰霜世界即将恢复圆满的一瞬。
魏清绮悄然调整了在“圆周”上的方位,再出第二击。
同时口中从容道:“别过。”
李云龙一怔。
他仔细琢磨,认为那圆上一点缥缈难测,魏清绮成功把握住一次机会,似乎有碰运气的嫌疑。若是这一式不能复刻,那么此神通或许不若自己想象中那么实用。
但他所料再差,魏清绮显然可以轻松捕捉圆周上变化的“奇点”。
冰霜世界完全融合的“旧创”上,清音雷动,平空一震,彻底将本界打破一个窟窿。
魏清绮的白衣背影,跃出界外。
第二百二十章 循序渐进 四九成道
青翼之上,及时窥见此战结果后,宁真君、薛见迟掌门,忍不住击节赞叹。
以魏清绮刚刚破境的实力,想要战胜李云龙尚不现实,关键是这一战能否有证、有得、不伤己势,持定道心,被对方在气运上遏制了一头。其实此等实例已有发生,只是外人不知而已——
魔道中墨天青一举得胜,破境圆满;但是在他志得意满之际,却成了申屠龙树上进之阶梯。
好在这一幕并未重演,如今魏清绮破阵而去,这一战算是平分秋色。
薛见迟郑重言道:“越衡、缥缈二家嫡传,占气运实多,果然是名下无虚。”
东方掌门也不谦让,微笑点头。
薛见迟续道:“实不相瞒。本门及盈法宗素与原陆亲厚,渊源已久。若是顺势而为,早就能够做出抉择。如今既迟迟不动,其中心意想来东方掌门、宁真君也能品断二三。尤其是本门嫡传,立场较之门中几位同道更加明朗。”
“若非如此,也当不得贵派数次诚挚相邀。”
宁真君颔首道:“此言甚是。”
薛见迟道:“只是薛某不得不问一句……成立新约之后,就贵方的立场上,近道之门,是何等章程?”
东方掌门微微点头。
薛见迟单刀直入,看似火候未到便将最核心的问题提出,有操之过急的嫌疑;但这也正恰恰说明了对方之诚意。因为若要真心联合,便绕不开这利益分配的核心环节。
于九宗而言,自是天纲法契的员额之数、分配章程。
无论是宗门势力还是个人,做出抉择的终极依据无非是两条:
一是立场、理念;
二是实利。
就前者而言,毫无疑问越衡缥缈这一方要较隐然有独尊之心的辰阳剑山多占优势;但原陆宗、藏象宗却依旧果断靠了过去,便是要抓住时机、借助本宗实力多占上风的时间节点,谋取更高的实惠。
数息之后,东方晚晴淡然自若道:“本方的立场,说来也是十分简易——不过是‘平等’二字。”
薛见迟面露讶色,道:“平等?”
念头疾转,所谓平等,若是指平均分配,每个宗门固定五到七个名额……这方法公平倒是绝对公平了,但是未免过于呆板。诸宗良莠不齐,该得机缘者不能得之,境界稍逊者却能侥幸获取,此等弊端不可轻忽。
更重要的是,如此章程,辰阳剑山、原陆宗等也势必不会同意。
其实就本心而言,薛见迟并不排斥辰阳、原陆等宗门目前的道的入道人数更多;因为其既然在道术之上先行一步,理应有此收益。他心中忌惮的是两宗尤其是辰阳剑山独断之雄心,尝试将现有优势通过规则维持下去。
宁真君似乎看穿了薛见迟之心意,笑道:“薛掌门只怕是想岔了。”
“所谓平等,乃是入道资格的公平,而非平均分配名额。”
“如今乃是道术之盛世,不仅有轩辕怀、归无咎、魏清绮三位前所未有的人物,就连号称‘道境前身’的圆满境界,也有三五人之多。既往有望成就道境者,更是不下于十数位。如此多的天骄人物,其实是一份极好的素材,足以提炼出一种无所逸漏、灵验无比的评判法门,将那不成文的‘七步八品’之说予以实用化。”
薛见迟眉目微动,十分意外的道:“宁真君的意思是……将五百年之会的‘争斗’变成‘考核’,只要达到某一种固定的门槛,自然就能获得进入玄浑琉璃天的资格。”
宁真君笑道:“正是如此。”
薛见迟掌门低头不语。
如此作法,最大的好处便是“公平”。
须知三十六万年来,五百年之会的胜者,最强者自然是圆满境界、成就道境的大能,在其得胜的年份,说不定其余诸宗同样有一步、二步之才,被其击败,从而抱憾无缘。
而在某些“小年”,功行仅有六步、七步之才的人物,却能侥幸得到近道机缘。
若是按照这个方案,此等情形便不会发生。
同样,辰阳剑山、原陆宗依旧保持着眼前的竞争力优势;而实力靠后的宗门也不急在一时,从这一点上算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但是此举也不是没有弊端。
因为英才出世,如波浪般有起有伏,有盛有衰。在极端情况下,或许有可能一家宗门真君大能十五六位甚或二十以上、另一家宗门只有寥寥一二人、甚至近道断绝的情况。
而当前的规则,因为有固定的九数限制,反而最大限度的实现了平衡。
宁真君续言道:“当前五百年一人的分寸,其实甚是保守,所消耗太质之气远远不及其增长速度。纵然尺度略有放宽,也完全无碍于玄浑琉璃天的培育滋养。东方掌门以为,以四步为限。最为适宜。”
薛见迟沉吟有顷,道:“如此,近道规模,大约提高一倍左右。只是强者愈强、多寡悬殊所导致的种种隐患,又当如何化解呢?”
成就近道的底线,是七步之才。
如今以四步为限,看似是折中,其实不然。
因为五步、六步、七步之才算得上是小年,且每五百年至多成就一位,算是“破例”;而五百年之会上,三步、四步之才被更高层次的人物击败,其实并不罕见,且有可能一届出现数位。
大致计算人数,按照如此规则,九宗近道真君的存世人数,将会达到百人以上。
宁真君此刻却并不回答,反问道:“敢问薛掌门。除却多寡不均、强弱悬殊这一重隐患外,对于这一章程,你以为如何?”
薛掌门断然道:“除却这一弊端,真君所言规则,的确甚是公平;完全摈弃了各大宗门当前实力的考量,更是有非凡胆魄。据实而言,若非九宗各自有道统传承,存在竞争制衡的关系。单单一宗之内,如此章程几可用完美无缺来形容。”
念头一动,薛见迟言道:“是否有可能……旧法的总人数限制,依旧保留;只是将标准大大放宽,从最高九人拓展至十二、十五、甚至十八?”
宁真君抬首望了东方掌门一眼,忽然哈哈大笑,道:“其实宁某的话尚未说完。虽然所谓七步八品之说,乃是与贵派大有渊源的一家妖族首创,但是我九宗,原也不必全盘收录不是?”
“有一人的意见是,将这七步之外,再添加两步,并为九步。距离身心道术无暇的极境九步之内者,皆有成道之缘。如此法门,号称‘四九成道’。七步之下的人才,每一世的佼佼者皆能企及,自然没有断绝之忧。”
先前的交谈,都是波澜不惊。
但此言一出,薛见迟猛地抬起头来,面上红光一滚,似乎不敢相信。
很显然,刚才宁真君话语之间,依旧有对于玄浑琉璃天中太质之气消耗盈余的考量,所以他所说四九成道,绝非简单粗暴的扩大规模之法,而是前四品通过太质之气成道,后五品通过另外之法门成道。
良久,薛见迟才道:“三合宗、九合宗等探索的至为艰难之路,终于……走通了?”
宁真君肃然道:“不错。”
薛见迟道:“能够踏出这一步,可见贵方理念,却与辰阳剑山等截然相反。本人也没有拒绝与贵方联合的理由。想来盈法宗亦是如此。”
东方掌门、宁真君微笑颔首。
今日方略,是送来飞遁法宝时,归无咎所留下的策略。
归无咎仔细思索之后以为,另辟一门,扩大成道门径固然是大见功德的好事,并且与精英把持的九宗嫡传之间并无利益冲突,但此事其实还可以做的更积极些。
否则到时候乐见其成者有之,事不关己者有之,看不惯归无咎薅羊毛举动的,只怕也并不少,哪怕你收录的都是并无资格参与五百年之会的人物。
仔细想来,能入万法宗门庭固然是好,但借客成道、予人方便,同样未尝不可。以退为进,为九宗传承存续兜底平衡,将“五百年之争”化为“五百年之选”,并弥补“平等法”的不足。若是宗门之内员额饱和、竞争激烈,到了水满则溢的地步,多出来的人,自然会选择万法宗门庭。
重心从汲取苗裔转为助人成道,能够令越衡缥缈获得一道分量甚重的底牌。
时机合适时打了出来,争取幽寰、盈法二宗,必能建功。
少叙一阵,薛见迟把袖一张,一物忽然跃出,金芒烁烁。
原来,他竟是将宗门大印,随身携带。
宁真君抚颔言道:“今日成盟,甚好。”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三员之缺 捷足先登
盟约初成,闲来无事,宁中流真君索性将三十六子图照影图卷取出,观望其中变化。
连圣教都对胜负结局减轻了几分期望,处于一个相对超然的态度,更遑论九宗。
只是,继最开始时的晴天霹雳之后,后面的变化,却似波澜不惊,除了荀申、席榛子外未有大变,教人无从推断战局之演化。
但名次并未变化,并不说明次序井然,胜负失去悬念。譬如魏清绮与李云龙一战,此战之后魏清绮依旧排名第八,李云龙第七。但其中的惊险曲折、绝大收获,却不足为外人道。
薛见尺笑言道:“东方掌门以为,此番争斗,尚有剧烈变动否?”
东方晚晴略一思忖,望了宁真君一眼,淡然道:“当尚有些微变动。”
话音未落,面前清光所显化之图卷,立刻出现了两处变化——
也可说是三处。
其中之一,是榜末位次的调整。
方才的次序是三十三武铉奚,三十四尹九畴,三十五武新陵,三十六孔萱。
但此刻名单,自三十三至三十六位,却悄然调整为孔萱,陆乘文,武铉奚,尹九畴。
十余年前榜单变动之时,除了那疑似失踪的魔道修士外,陆乘文是唯一一个本身功行尚全、亦未遭遇败绩,却被挤下榜单之人。
时隔十余年,他终是回归,且不再附于三十六人之尾。
有一件事值得注意。
那就是这三十六子图之变化,其实极为顽固,须得以“实证”定名。所以这一通调整,并非是陆乘文一人之胜所能促成,而是孔萱、陆乘文同时各自战胜了武铉奚、尹九畴中的一位。
而真昙宗武新陵,却和陆乘文身份替换,成了落榜之人。
另一处变化却要剧烈一些,墨天青之前,有一人跃然超过,正是不显山露水、原先排名二十七位的巫道第二嫡传,祖高岑。
东方掌门轻轻颔首道:“足数了。”
薛掌门疑惑道:“何谓足数?东方掌门似乎对这数人之胜,早有预料。”
宁真君接话道:“此处消息,是从归无咎处得知。”
“孔萱所修乃是孔雀一族经营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一门手段,用在大争之世,为本族奠定根基。”
“本来这一手段纵然甚为高明,几不弱于龙凤二族之传承;但今世既有盛世之名,别家嫡传又怎会弱了?这门手段助其守住现有地位,又或者排名略微提升,便足够了。想要增进更多,甚至一举推进至圆满境界,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是经归无咎以三十六子图为引,寻得了紫薇大世界中的‘唯一’。此缘法非同小可,方才将这门法诀的潜力发挥到极致。以孔雀一族之根基,若做到极境,确然能够达成这一步。”
薛掌门缓缓点头,只是眸中疑惑并未散去。
因为宁真君这一番话,只是解释了孔萱、陆乘文潜力雄厚,此胜之由,却并未解释“足数”二字之含义。
宁真君伸手一指,道:“薛掌门请看。卷上人物,臻至那般无暇境界者,共有几许?”
薛见迟急抬首一望。
自魏清绮、申屠龙树一举迈入那至高境界后,这一层次共有九人。
九人之后,相继有木愔璃、林双双、杜念莎、玉娇龙、江海、祖高岑、墨天青、荀申、席榛子、马援、束玉白、林弋等人。若是加上宁真君方才解释的认为圆满有望的孔萱、陆乘文二人,共计是二十三位。
薛见迟疑道:“二十三?”
宁真君缓缓道:“十余年前本门宁素尘虽败于江海之手,但她那一战,与穆暮与江海之战大不相同,本是为了在进退之间,寻得心中的一丝萌芽。闭关之后,必有所得。”
薛见迟沉吟道:“我听闻宁素尘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并未出战,原因竟在这里。”
宁真君口中的所得,自然指的是圆满境界。
方才所发生的几处变化,无不是对越衡有利,由此可见其势头之盛。
“二十四位……”
薛见迟思虑半晌,才道:“余下的数位,确然渺茫。”
除却孔萱陆乘文因归无咎促成缘法带来的所得、以及末拿本洲气运眷顾四人的机缘外,其余顶尖嫡传的修道脉络,几乎每一家大势力都做到了了如指掌。
不在这二十四人名单之中、最接近的是穆暮和利大人;但这两人偏偏都确定失去了可能。
在九宗内部若立下标尺,原先江海、穆暮、宁素尘处于一条线上。其后云千绝、符凝锦、白新禅等人,明显要有一线可见的差距。最终穆暮纵有木剑仙亲自指点,亦觉希望渺茫而放弃了这一步;而江海、宁素尘因为身负重大机缘,方才侥幸走通。
更次于穆暮的云千绝等人若想要挤了进去,的确渺茫到近乎不可能。
东方掌门见薛见迟似乎并未会意,笑道:“小徒清绮以为,上中下,当是三等分;恰如三十六子图名为上中下三卷。薛掌门以为如何?”
薛见迟叹服道:“有理。”
圆满之上十二,圆满十二,准圆满十二,的确是一个和谐的排名。
同时念头转动,东方掌门提及这一点,显然不是在闲叙论道。
若是大势烘托,果真要成就十二位圆满之上,那么林双双、木愔璃几乎锁定两个名额,剩下的一个,应当是玉娇龙与杜念莎之间。看来,东方掌门对于本方阵营三得其二,极有信心。
……
魏清绮出阵之后,与隐宗阵内五壶道尊回复后,便纵起遁光而去。
接下来,她将随东方掌门返回缥缈宗,用一二十年时间,再观一遍缥缈宗本经实相。
岂料遁出半个时辰之后,忽然与迎面一人撞上,来人面目形容,似乎也甚是惊讶。
魏清绮心中莞尔。
因为在出境的一瞬,她心中似乎莫名生出一种幻觉,似乎刚刚与李云龙的比斗,不是第五阵,而是第四阵。自己此番清浊玄象之战,似乎有意犹未尽、斗法未全之感——
尽管,与李云龙的那一战,收获也是极为巨大。
魏清绮本以为这是自己破境圆满之上后的磨合过程,感应三偏,未臻圆融。但是此时方知,自己的前缘感应并未失误,这一回的的确确是料中了。
这猝然撞上之人,不是别人,竟是御孤乘。
魏清绮心中生出一种异感。此刻的御孤乘,似乎并无往日的浑厚窒涩和压迫力,亦不见新败之后的沉滞,反倒多出一丝闲云野鹤的味道。
方才魏清绮与李云龙一战,李云龙的态度甚是矜持,相见后并未多话。
但此刻御孤乘却要较李云龙更加简洁,双目对视便当是打了招呼,旋即口中言道:“看剑。”
空明如水泡、明亮如流星的一式剑意,当空划过,看似速度不快,却有一种劈波斩浪的味道。
这是虚心剑的路数,无比纯粹,并未沾染一点实相剑术的影子,同时信手施展,也不拘束于一剑、二剑的定名。
这一击从气象上看不若李云龙的巨龙之象,但是暗中的精微难缠,却要胜过。
魏清绮一步踏出。
极为迅捷的从“圆心”挪移至“圆周”之上。
一击回应!
虚心剑的道理微妙难测,等闲神通根本摸不见其中脉络,更遑论将其击退。但魏清绮这至高境界的反击之力,引动青空震荡,却能将攻来剑意完全瓦解。
御孤乘面上丝毫不见惊讶,第二剑,第三剑……依次行云流水般使出。
而魏清绮在圆周之上轻轻跃动,针锋相对,每一击都能加以回应,竟是斗了个平分秋色。
三百五十八剑之后。
魏清绮忽地心中一空,再也寻不见圆周之上的“奇点”,旋即心中豁然明悟。
原来,自己道缘高妙,瞬息将一圆化为三百六十等分,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这其中仍暗藏了一道玄机。
因为这捕捉奇点的增益之功,每使用一次,这个“点”就会暂时消散。度其总数,正是三百六十次。须得一日之后,才能恢复过来。其中道理,和盈法宗日夜二经殊途同归。
领悟了这一点,魏清绮对于“正归于中,奇逸于圆”这八个字终于领悟完整。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信心,若再与李云龙放对,自己可相持到底,伸量高下。
就在此时,御孤乘却也适时住手,淡声道:“你应当还能继续的。”
魏清绮照实言道:“本来尚能多抵挡二式。只是与李云龙一战,破去其牢笼神通,用去两次。”
御孤乘罕见的露出微笑,道:“剑术真流,本是一击之下分出胜负的手段。如我方才这般斗法,其实消耗也是不浅,更是借助的巫道功法之利。巧得很,某也只能再出三剑而已。”
魏清绮心中敏锐的感受到,既往和归无咎、秦梦霖等人争锋的御孤乘,和此时与自己交手的御孤乘,几乎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人。
魏清绮道:“作为最早有望竞争当世第一的六人之一,要较清绮高出一线,也是理所当然。”
御孤乘摇头道:“这一战,对于御某而言并不重要;但对于魏道友而言却有些关碍。和你交手的那人,同样背负着一道非同小可的大机缘,晚你一步胜过了席乐荣。若是他先遇到我,战况亦大致相若。如此一来,他的排名便有可能反超。”
“看来,运气站在你这一边。”
第二百二十二章 高下悬殊 不胜不得
姜敏仪身着窄袖灰袍,原地绕行三闸后,静观周遭新芽逐渐滋润壮大,旋即抬首望天,看着那漆黑小点一步步放大,显露出完整的轮廓人形。
那人看似是飞奔而来,但是有过几次合界经验后她已然知道,其实在对方的视角中动静恰好相反,倒像是自己迎了过去。
界域稳定,双方遥遥立定。
姜敏仪面上,毫不掩饰的露出惊讶,以及三分震动。
来人形容,雍容正大,深不可测却又微玄缜密,将至为庞大的气机,汇炼入如玉神华、轻盈从容之中。
玉离子。
玉离子凤目一凝,明显也露出三分惊讶,但是这惊讶之意只是一闪而逝,收敛之后又有三分了然。
玉离子淡淡道:“归无咎、轩辕怀不参与三次清浊玄象之争,按理说我之对手唯有秦梦霖一人而已;但是此战之前,本人心念流动,在一瞬间却也曾有你的位置。但是现在看来,姜道友却并未想过会与我交手。”
“若是如此,此战也就没有太大的意义。”
她说的是“没有意义”,而非“没有悬念”。
因为,本身就没有悬念。
姜敏仪并未因为一点意外就完全懵神,心神迅速发散,思考这“遇合”的缘由。
在她心念中,自己的对手定是席乐荣无疑。
这并非是因为粗率的“命中注定”之说,因为自己与席乐荣二人涉及武道正统之争,所以就必须是这二人搅在一起;相反,这当中是有着切实道理的。
自百余年前姜敏仪撬开圆满之上的一丝缝隙后,这数百年来勤修苦练,又不缺切磋指点之人,再加上白虎印所负机缘气运,故而她此境已经大臻圆熟。
但是想要更进一步,却是难之又难了。
再往上的真流境界,并非常法可以突破。
轩辕怀之辰阳八剑合一,归无咎之空蕴念剑,乃是一身道术之所系的根本;御孤乘玉离子得《空蕴散神经》,又在极早之时便将此法当成突破战斗力极限的关键,埋下一粒种子。最后得轩辕怀启发,方才领悟这幽微境界。
黄希音之成,乃是道途之开始,便是从“念剑演化图”的圆内圆外、借道对证而来。
秦梦霖是最有说服力的例子。
她与归无咎有虚丹相合之缘,近乎于达到了知见相通的地步;但是归无咎所精擅的剑道真流,她也不能轻易入手。反倒是最终通过与轩辕怀一战,从唯实唯理大道中窥见了门径。
为何?
因为她所习阴阳道道术中心阵灵眸、清意明心之道,本来暗合推演大道的缘故。
由此可见,就算你资质通天,又得名师指点。但若并未及早种下心芽,然后在合适的时间激励启发,这“真流大道”便是无源之水。
姜敏仪的斗法之道,混同一切有利因素为己用,以心灯为一统,本是一种极特殊的斗法路数,连与李云龙这般和真流之道“渊源有自”也做不到。
所以,答案就十分明显了。
姜敏仪度量自身今日之战力,或许可以在最细微的尺度上胜过席乐荣一线;若是与再往前的数人交手,明显不及。
更何况,若是与御孤乘交手也就罢了。玉离子明显要比御孤乘和现在的黄希音高出一线,甚至极有可能稍胜秦梦霖,足以竞争当今之世的第三人。
莫非自己低估甚多,“自知”上尚不若玉离子这个外人准确?
如此念头,想来便觉得荒诞。
姜敏仪生性直接,有所疑惑,直接就发问,并不觉得如此便堕了气势:“敢问玉离子道友,你说曾经料到一瞬,或许能与我交手,依据何在?”
玉离子淡然道:“性相统属,命中注定。”
姜敏仪微微蹙眉。
如果玉离子只说后四个字,她定然以为是对方故弄玄虚糊弄自己;但是多出了“性相统属”四个字,似乎却又并非如此。
玉离子并未等待姜敏仪进一步发问,淡淡道:“所谓‘命’字,有人信之,有人拒之。若是信奉,等若一切后天的努力皆是徒劳无功,万事早有定数。这自然是锐意进取之人万万不肯承认。但若是拒绝,又无可辩驳的看到,冥冥之中的许多遇合、机缘、阵营划分、敌友之势,前路因果,简直妙若天成。且功行层次愈高,这巧妙遇合就愈加显著。完全说是凑巧,同样十分牵强。”
姜敏仪心中一动,道:“阁下有何高见?”
玉离子道:“很简单。性相统属,自有聚合。前事自然并非注定;但是在每个人不同的性相下,其所持的‘可能性’便教预料之中为窄。若是道心明断,再将许多明显错误的可能性裁剪,说是‘命中注定’,也不能说错。”
姜敏仪沉吟道:“在玉离子道友的心目中,本人性相何属?”
玉离子从容道:“这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之所以令天下英杰趋之若鹜,便是传言道其中自有定数,能够令最合适的二人交手。在绝大多数人心目中,所谓最合适,自然指的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唯有旗鼓相当,斗法愈加激烈,本身潜力、知见,亦会完全激发彰显。”
“但是很显然,并非人人都是如此。”
姜敏仪垂首不语。
玉离子续道:“我之心念,但有来敌,一力破之而已,敌手强弱如何,是否对本人道术有所启发,本人并不关心。修行是修行,斗法是斗法。将胜人凌人的实战过程,当做修行证道之法……其实不合我意。”
“而姜敏仪道友却正好相反。世间有擅胜之人,便有擅败之人。所谓‘善败’,便是天然乐于迎接比自己更强的对手,在逆境与绝境中方能激发自己更高的潜力。”
姜敏仪只是静听,并未出言反驳。
但玉离子面色却忽然有几分古怪,道:“可是最终……我还是猜错了。对手有可能姜敏仪道友的一念,浮现之后很快就被我否定了。”
一番理论,本已甚令姜敏仪心许,但玉离子话锋一转,又似尺水兴波。
姜敏仪平静道:“为什么?”
一番交谈,玉离子牢牢把握住主导权。
但姜敏仪也一直是顺势而为,并未刻意去争夺。
玉离子道:“因为……你和我的差距,太大了!更遑论我的斗战路数,完全克制你的手段。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脆败。若是不但失败,抑且并无‘证得’,那这一战又有何意义?”
姜敏仪闻言默然。
尽管因为料敌失误或者过于自负导致失败的例子屡见不鲜,但姜敏仪知道,玉离子并未犯下这样的错误。
甚至,她自己也认同玉离子的看法。
姜敏仪的斗法路数,是仙武合流,将自身柔韧持久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再加上白虎印的护身之法兜底。如今她道术较百年前更精湛了许多,但大致路数并未改变。
当年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与席乐荣一战,姜敏仪曾评价到,如果席乐荣坚持原有的“天钺”之法再精心揣摩,而不是别出心裁的转走控制、碾压的“衡·天钺”之法,那么败的就是她了。
因为姜敏仪并不害怕任何磨盘功夫,唯独忌惮超越她防御极限的爆发。
而眼前这位,在这一点上几乎算是当世第一。
姜敏仪当然知道玉离子有多可怕。
没有丝毫疑问,席乐荣的“天钺”就算沿缘由路线进化,威力再如何提升,也决计赶不上玉离子的凤舞九天。
姜敏仪知道,自从得知轩辕怀并不参战后,秦梦霖为三次清浊玄象之战所做的准备,李云龙、御孤乘、席乐荣等人最多只是稍加留意,主要的精力都放在玉离子身上。
而以玉离子为假想敌的推演中,其中大半精力,又在如何化解玉离子这招天地变色的凌厉手段,逐渐过渡到推演大道得以发挥的轨道上。可见面对凤舞九天一击,秦梦霖也是把自己放在挑战者的位置上,寻求破解法门。
当年河上之战,轩辕怀接下席乐荣、李云龙、御孤乘的神通完全游刃有余,但是面对玉离子的倾天一击,也唯有动用自家的两种根本手段之一,方能化解。
没有胜机,也没有证得。
没有丝毫侥幸,甚至运气也无能为力。
玉离子罕见的一笑,道:“三次清浊玄象只论缘法,不论敌友。当时我思忖之后,以为若你果真要挑战明显较自己为强者,那么堪称你良师益友的秦梦霖,或许是更好的选择。毕竟,你们关系特殊,也算缘法之一;她的神通手段又以绵密见长,想要斗多久就斗多久。”
“这样罢。既然说了这许多,也不吝啬再给你十息时间。”
“在这十息之内,你若是想明白能从今日之战中获得什么,也就不枉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攻守一式 全败之心
姜敏仪闭目沉思。
将将十个呼吸之后,她重新睁开双目,面上多出一丝坦然和自信。
方才一番久叙,姜敏仪行事皆是顺势而为,并未有任何尝试争夺话语权的举动。所以她此刻流露出的自信,理应是真有所得,而非虚张声势。
若是对手换作旁人,此刻不免心中惊奇,暗暗忖度姜敏仪是否真的有破局之法。
但玉离子是何等样人?她的坚信,不会有丝毫动摇!
玉离子轻轻一跃,腾空而起。
千百道流光溢霞,远看纷纷如雨,但是一番极巧妙的周游旋转之后,却是凝练统御于一点,构成一个浅浅的旋涡。旋即从这旋涡之内,一道不可思议的压迫力,沛然涌动!
这其中镇定慑人的味道,分明类似于“一剑破万法”一流的手段,令敌手神通运转不畅。
除此之外,观照相对之人,不等此神通加身,立刻感受到本身之无所遁形,俨然心剑照影。
最后,才是那沛然难御、霸道绝伦的法力本力混同为一的意蕴。
三相交映,构成一只七彩凤影。
更加巧妙的是,三种意象,却并无类似于御孤乘当年“殇拳”组合的那种拼接糅合之感;正相反,其内外精纯,一拳之意执天下之中,至为简洁,至为纯粹。剑修所谓的“唯一”一剑,也不过如此了。
同一时间,姜敏仪出手抵挡。
武道之印统御于中,轻轻转动。一身仙道法力和武道中精悍刚健的气象快速弥合相融,不分彼此,构成一个巨大的气罩。
显示为如此形象的防御法门绝不罕见,单单是名在三十六子图之列中的英杰,便有数人持有类似手段。
而姜敏仪这一道神通却有些特殊。
其真正引人注目之处,不在于“壳”的虚形,而是内部两种气机在精神调和之下源源不断的溢出,壮大充盈;等壮大到极点之后,却凝缩反复,积蓄力量。宛若一只巨大的“肺”一呼一吸。
这是仙武真正融合之后的和谐统一,并且巧用武域真印为支点,在己身十丈之内形成一个奇特的过渡区域。
因为“融合”之故,姜敏仪能够同时汲取仙道手段;敌手自然也不拘束于只能用武道之法出击。
但武道印笼罩之处,其中的道术规则,依旧十分顽固的和其余空间有所不同。
神通攻杀至近前,便有一丝微妙的差异。
这一丝诧异,是可以提前知晓、及时调整的;若是持久作战,其实作用并不算大;但是以玉离子的自负,极有可能只出一击。若是如此,便能凭借这一法门,将她的至为凶悍的凤舞一击,略微削弱一点。
玉离子面色不变。
当中微妙,她洞察秋毫。
若是寻常人和姜敏仪交手,此时定然会生出一种感觉,那就是姜敏仪的防御力并不严密,较之最顶尖的防御神通似乎逊色一丝,对于己身内外的保护,既不稳定,也不完整。
若如此想,便大错特错。
姜敏仪心性与圣教席榛子有相似之处,一启一发,一盈一缩之间,蕴藏着极强的反弹力。除非你明确“看见”自己的能力可以击穿对方的“底线”,否则,谁也不能轻易言胜!
可惜……
玉离子的确是看见了。
玉离子的神通,已不止是“收发由心”,而是“始终由心”。其实她一击出手之后,已然发现这一击经历姜敏仪的最后一道防线时,威力会有一丝损折。其实玉离子耗用心神,在一刹那间推演调整,并非办不到。
但是她并无动作。
因为,她看穿了姜敏仪的底线。
攻守相迎,正面碰撞。
那宛若活肺一般的防御之象急速缩小,似乎本来便是水汽凝形,此刻在烈焰蒸腾之下快速蒸发。
百丈……
五十丈……
十丈……
一丈……
三尺……
若姜敏仪此刻所抵御的,是御孤乘、李云龙甚至秦梦霖的神通一击,那么在护身法相缩小到最后三尺时,必然能够扼制平衡,进入一种“败而不乱、衰而不穷”的微妙状态,从而将战局引入下一步的缠斗。
虽然最终不敌,却至少能坚持甚多汇合。
只可惜,这青凤一落,几可算是同境界中最强的一击,除了归无咎和轩辕怀的最强一剑,再无第三种神通能够与之媲美。
姜敏仪的防御气罩缩小到“贴身三尺”的最底线后,崩溃溯回之象,并没有减慢一丝!
下一刻,姜敏仪的护身神通彻底溃散。
玉离子那一击,瞬息之间化整为零,宛如万千针芒攒刺于身,又似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令每一寸肌肤骨骼,承受那不可承受的、将肉身碾成粉末的力量。
姜敏仪身躯翻滚出数十丈外,仰面朝天。双足异样蜷曲,似乎断折;双臂也是不正常的下垂。
面色苍白如纸,眼角、口鼻、耳垂处,都可见一丝鲜血溢出。
如此形象,似乎与气绝无异。
直到此时,方有一物透出晶莹光华,散发成薄薄的一层,将姜敏仪的躯体裹住。
玉离子不为所动,便要转身离去。
但是她左足一顿,最终似是改变主意,缓缓靠上前来。
等候了一阵,见姜敏仪重新恢复呼吸,睁开双目,才道:“问一句。你的证得是什么?”
若是换一个人此情此景下的发问,未免有讥嘲意味,至少也容易遭人误会。
玉离子却全无介怀,她既然生出疑问,自然而然就发问了。
她看得清楚明白。
方才姜敏仪所动用的,是早已纯熟的一门神通。由于自己凤舞一击以碾压之势将其击溃,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所以姜敏仪的神通,压根就没有相持孕育的过程,自然也就不可能有“证得”。
但就在玉离子将要离去之际,却感受到了姜敏仪微弱的神识气机,安定恬淡,没有任何负面情绪间杂,似乎对于脏腑受损、筋骨断折、精血腾沸出窍的惨状毫不介意。
姜敏仪声音微弱,但十分平静:
“何必要有证得?”
玉离子一怔。
姜敏仪道:“因为冥冥之中缘法相牵,我辈中的绝大多数人,一旦败给竞争对手,于本人气运大不吉。所谓‘证得’,既是实利,也是圆融道心不失的手段之一。”
“如你所言,我本是善败之人,心性与常人不同,并不以挫折为念。既然如此,何必一定要在斗战中有甚‘证得’?与你这一战,本身便是所得。”
几句话说完,姜敏仪面上浮现出一丝深红,呼吸也更加沉重。
玉离子微微动容。
这一番话看似简单,但要接受完全、彻底的失败而本心不动,却又谈何容易?
微一点头,玉离子道:“好。那些许年月之后,再看姜道友有何变化。”
话音一落,玉离子振衣而起,去捉拿小界之中的玄象精蕴。
第二百二十四章 尚余五阵 回眸前身
事机巧合,往往在人力掌控之外。
此时此刻,圣教一方灵曲道尊修持之地,赫然四位道境齐聚,不止是灵曲道尊、含桢道尊、明钧神尊,就是两大巨擘之一的应元道尊,也悄然出现。
此时此刻,应元道尊指尖五气流动,许多形貌奇诡的字符宛若幻影一般一闪而逝,倏忽之后又凝聚于应元道尊掌心之中。
这是一门推演法诀,通过把入阵之时各家嫡传各自进入哪一处界关完全统合,再和事实上已然出阵者传递出的对阵次序讯息相比对,便能将清浊玄象小界融合的规律推演出来。
其实这份规律妙合天玄,就算是道境大能也不易轻易推演;但是此时清浊玄象之争已然到了尾声,所有小界已全部融合到第五层。因为所得讯息极多的缘故,剩下寥寥数阵的推演,就容易了许多。
圣教本已收拾心情,做好随遇而安的心理准备,此刻却又忽然牵挂起来。是因为胜负出人意料的接近。
虽然最引人注目的顶端对决,是隐宗阵容取得明显优势;但是那些不起眼的二三流人物较量,竟是圣教龙凤阵营中得胜为多;胜负的悬念,又重新浮现出来,且有些诱人。
但就算真正失败,圣教诸真心境也与前回不同。因为勿要输得一败涂地、以至于动摇人心的底线,已经不虞考虑。
少顷后,应元道尊环身十位,显露出十个人影。
秦梦霖;林双双;文晋元;杜念莎;木愔璃;江海;玉娇龙;朗炼。另外二人,虽然与圣教方从未打过任何交道,但是如今讯息互通之下却也识得其底细——一人是原陆宗第二嫡传穆暮,一人是盈法宗第一嫡传云千绝。
应元道尊淡淡道:“方位相对,便在一界之中。”
灵曲道尊定睛一望,心中蓦然一松。
对阵次序,正是秦梦霖对木愔璃;林双双对江海;穆暮对云千绝;杜念莎对玉娇龙;文晋元对朗炼。
值得一提的是,先前二十七阵结局,圣教十三胜十四负落后一局。
五战之中,秦木、林江之战看似悬念不大;但无论如何这也是“内战”,不影响最终结果,所以双方都是先得一分。真正有关胜负的,是剩下的三场。
穆暮、云千绝、玉娇龙、杜念莎四人,玉娇龙不必多言;穆暮若胜,也会助圣教阵营一把。更重要的是,这两组对阵的四人皆在三十六子图中,且均是圣教方名次占优。
至于文晋元和朗炼,虽然皆不入三十六子图。但人人均知朗炼功行与余荆伯仲之间,距离三十六子的门槛也只是微不可察的一条线而已。更何况又是妖族对上人修。这一阵至少有九成把握。
如此算来,圣教一方虽然落后,但似乎却有不小的希望取胜。
应元道尊见其余三位目光忽然有些殷切,淡然道:“不过提前知晓对阵何人而已,不必因此有得失之心。”
……
秦梦霖对木愔璃之战。
其实此事不是“战时”,而是“战后”。
木愔璃之气机,其实与常时微微有异,显然是经历过异常激烈的争斗。此时她神通聚敛,调匀气机,双目凝视前方,看得极为认真。
而秦梦霖,却似依旧在动用某种神通。
此刻秦梦霖身处一只巨大的“火球”之中,热浪滚滚,飘摇反复。其中法力之雄厚,几乎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这阴阳道中全力一击的高深法门,同辈之中除却玉离子的凤舞九天一击,再无它法可以及得。
奇妙的是,秦梦霖的这一门神通,既是爆发的极致,又是掌控的极致。
清晰可见,此时的秦梦霖看似是要给人以乾坤一掷之击,但其实这“日轮”介乎于将启未启之际,却又十分稳定,起承转合圆满无隙。
木愔璃眼力非凡,透过灼灼火光,望见秦梦霖在“阴阳轮”之内随意动用清意明心、退步均衡等神通道术,无不如意。
当中境界,委实可怖。
不止是盈法宗、缥缈宗二家。其实天下道术殊途同归,当你真正成就一门威力绝强的神通时,此法门或多或少带有一些“唯一”之性,意即一法制万法,贵精一而不贵多。
这既是“不为”,也是“不能”。
李云龙与魏清绮一战,李云龙动用仅在真流之下、六道之一的冰霜世界将魏清绮困住后,察觉到魏清绮或有异法破界,他不得不作法干扰。虽然这一击威力甚强,但是对于李云龙而言,其实也有不小的负担。
这就是动用一门登峰造极的神通同时,再叠床架屋的副作用。
此时此刻,秦梦霖之全无保留、身心俱寂,不在完全投入的归无咎空蕴念剑最后一剑、轩辕怀八剑合一之下。但饶是在这最紧张的关头,她仍能以一丝心念审合变化,从容驾驭,这便是阴阳道的非凡功果。
约莫百息之后,秦梦霖收摄了神通法相。
木愔璃上前两步,郑重道:“秦师姐今日厚德,小妹无以为报。将来若有成就,其中当有阴阳道一半功果。”
秦梦霖微微皱眉。
木愔璃所开辟出的这一条道路,她初闻之下也是叹为观止。哪怕说是出自归无咎、轩辕怀、她自己之手,也同样是了不得的大功果。从未想到过,圆满境中,也能有人有如此气魄。
观法之后秦梦霖立刻明悟——
如今在小界之中相遇,正是因为自己所持的独到法诀,于木愔璃有所助力的缘故。
但木愔璃凭借自身修持,已然将那法门相当完善,成功的概率至少有八成;自己刚刚展示的手段,就算有所帮助,也当不起“一半功果”之说。
无论是道心明澈,还是二人间交情之笃,都没有必要虚言夸饰。
秦梦霖略一沉吟,目中泛起光芒,道:“你是要……”
木愔璃重重一颔首,高声道:“正是。”
“借鉴了秦师姐阴阳道中极限掌控的法门之后,依旧以‘阴三阳三’之法,小妹有十成把握能成。所以——”
“三三得九。”
秦梦霖蹙眉道:“阴六阳六,似乎更加合理一些。似乎如此数目,也打破了越衡宗的前贤纪录了。”
木愔璃摇头道:“若是阴六阳六,对于神通威能的发挥,大有阻碍。唯有阴九阳九,方能将每一道神通的破绽补足至只剩下一丝,性质与‘人我之余’相同,皆能用食道灵鱼补足。”
秦梦霖双眸中锐芒一闪,此时方全窥木愔璃的心气之高。
木愔璃忽然一笑,道:“秦师姐放心。我非是贪多求全之人。既然决意,便多少有些倚仗。”
言毕,黄衣一振,木愔璃翩然而去。
秦梦霖独立界中,暗暗思忖。果然如魏清绮所言,上卷之上,还差了三个位次。看似木愔璃、林双双是最有资格的人选,但这不是排座座吃果果,圆满境与圆满之上的界限,非得惊人的机缘和艺业,不能突破。
如此说来,木愔璃的选择,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方才二人的对答,不明玄奥之人未免以为玄虚莫测,其实是从木愔璃的神通道法中来。
如同姜敏仪之善败,宁素尘之弹性,第一流的人物,往往有独到的心境特色,且与自身道法修行息息相关。
木愔璃出身特殊,非是越衡内传,而是自一处山寨中被食道灵鱼寻得。
其实访求于外的英杰同样不少;但木愔璃对于幼年时的许多事,譬如山寨中的生活,又如与归无咎的短短数日相聚,皆凭借一颗与常人不同的“回眸心”品鉴玩味,并由此思索若是重新来过,不同人物、不同选择下,所导致的不同命运。
当这“回眸心”浸淫于修道的每一个细节,最终到了无所逸漏的地步,最终终于借假成真,凝练成索引,引出一门匪夷所思的神通道术。
这一门神通,或能令木愔璃入定成眠数载甚至数十载之久,经历一场漫长的梦境。
在这梦境中,却能将修持步骤,改弦更张。
经历这奇妙的闭关之旅后,木愔璃能达成一项不可思议的妙用——将梦中所得的一线,照见真身之中。
其中三千散星之法,可以悄然将前后各三、总计六枚小神通之种的修行次序交换,构成更和谐的次序;而更正确的次序,又能够令其多掌握同等数目的玄种。
等于对木愔璃而言,看似无有后悔路可言的“三千法”修持之道,竟然在十八神通成型之后,尚有调整的机会!
尽管只是部分照见现实“微调”,而非完全按照正确答案重做;饶是如此,一样极为骇人了。
归无咎开辟正途之前,越衡宗的纪录是二千九百三十一种;而木愔璃达到了二千九百二十二种,尚差九种,并列古今第二。
若是完成“阴三阳三”,木愔璃的玄种总数将达到二千九百二十九种。
若是完成“阴九阳九”,调换一十八散星之次序,再掌握同等数目,便是二千九百四十种,一举打破前贤纪录。
此术的风险在于,在你自梦境中醒来之时,法力神意皆如同沸腾,处于本身承受力的极境,宛若斗法时耗尽一切潜力乾坤一击的状态。但你所持的三千妙法调整了,其凝成的十八神通必须在三息之内同步调整完成。
若是某一种神通有一丝倏忽,这一法门便要功败垂成,一身功行也将付诸流水。
不难明白,梦境中对于三千法的调整愈多,此三息之内的负担就愈重,成功率也就愈低。
若木愔璃的目的仅仅是打破越衡宗前贤纪录,那么阴六阳六,完成二千九百三十四种,便足够了。
可惜,她还要更进一步!
将不能炼成的“破绽”尽可能隐藏,使其对于十八神通威力的影响力约束到最低,最终使得十八神通中的每一门,皆能如人我之余一般,借助外物达到“与正法无异”的效果。
唯有这种“无完道之名、有完道之实”的境界,方能助她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