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道有正奇 剑术争锋
原陆宗。
大传送阵清光三渡闪烁,旋即四周似乎有四十九颗明星光华一涨,呈现一个花苞绽放之形,立刻又转为空灵。
当年与妖族之战后,各宗虑及各自短板不足之处,加以改善。
这花苞形的七七星阵,便是原陆宗独有的手笔。别的不论,自原陆宗往其余诸宗的通道,却再非当年武鸣的手段可以轻易冻结的了。
一位头扎三环发髻、面色微微发紫的中年修士,手中把玩一柄玉笏,在传送阵前等候。
观其修为,明显在元婴境之上。
最后一道清光落下之后,传送阵之中走出一个人来。
此人身量不高,但是无端却给人一种甚是魁梧的印象。一身素灰长袍,悬着一柄长剑吊在腰身之后。
五官英挺周正,只是双眉眉峰处宛若重墨一点,但两侧延展开来却又十分纤细,给人以一种奇妙的印象。
手持玉笏的紫面修士上前一步,微笑道:“江海道友。”
“本门诸位真君,皆依照次序参研一门手段。至于两位师弟,亦在特定的行功步骤之中。由我前来相迎指路。想来江海道友不会见怪。”
来者是辰阳剑山的第二人,三十六子图十八位——
当然,自李云龙、玉娇龙入榜之后,已经下跌至第二十位,江海。
江海秀眉一挑。
按照常理而言,他无论做客九宗中的哪一家,都应当是真君或者同辈与自己道行相若的嫡传弟子相迎。
但仔细一看,辨明来人面目之后,微笑道:“无妨。衣道友也曾是近道不远的功行。劳烦指路。”
手执玉笏的这人见江海竟然认得自己,微笑逊谢道:“荣幸之至。”
这位衣牧仁,寿不过千,在原陆宗上一代嫡传之中也是佼佼者。
尽管契约所限,一宗真君人数满九之后,便再难多出一个;但若是你功行甚高,却也不拘束在五百年之会上展示一番。
三百八十年前上一届五百年之会,他作为“陪练”,也一路杀到了最后的三甲之列。虽然机缘为藏象宗居四维所得,但他顺手得了一个星君之位。
二人并肩而行,沿传送阵阵门西出,起了遁光。
此行路上,衣牧仁也在暗暗打量着江海。
其实原陆宗穆暮与江海在辰阳剑山的地位相若。如今穆暮排名十九,江海排名二十;且二人都是门中第二嫡传,上头尚有一人。
只是两者到底有所不同。
林双双虽然资质绝世,但是终不若轩辕怀之高出天表,霸气无双。而穆暮又恰与本门唯一道境大能木剑仙所学相同。所以就原陆宗而言,穆暮并不能说被林双双压制了多少。
想来江海在辰阳剑山,应当有所不同吧?
在衣牧仁想象之中,江海应当是胸有块垒、不启不发;傲然凌人,外松之紧之象。
所以前来接待时,他心中委实藏了几分小心。
但是一见之下,此人气机却十分宽松正大。说是九宗中某一家的第一嫡传,只怕无人不信;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受到轩辕怀光芒压制的迹象,不由令衣牧仁心中暗暗称奇。
走了约莫一刻钟,衣牧仁心中奇异之念愈盛了。
原来,衣牧仁自知所料有差之后,暗自在心中重新描摹了江海的形象。似乎应当是:“退步消解、自得其乐”。
在这种务求自胜,完全消弭与轩辕怀争锋的念头,或可营造出这般境界。
但是细细观察之后,却又不然。
因为江海此人,内在的磅礴精神、冲天斗志,几乎盈盈跃出,与他外在的冲和自信水乳交融。
这已不是令人奇异,而是惊叹。
在轩辕怀如日中天的朗照之下,竟有如此人物,端的是匪夷所思。
也不知道该赞美江海,还是该称赞轩辕怀。
来到一片虚悬天中、左右无际的竹林后,衣牧仁笑道:“到了。”
“功行一完,时辰一至,自有征兆。”
江海微微点头。
衣牧仁告辞而去。
……
约莫三刻钟之后,竹林豁然张开。
面前是一片翠绿湖泊。
或许自凡人眼中是“湖泊”,但在修道人目力所及,只能勉强说是大一些的池塘。
穆暮黑面黑袍,踏浪而来。
他当年做客越衡时虽是少年,却也已接近成年,理应骨骼血肉大致长成。但此时的穆暮和当年相比,身量几乎高出了一尺有余。单以身形而论,称得上是“九宗第一高人”。
二人迎面一望,都是沉吟不语。
约莫十余息之后,穆暮打破沉默:“这么急?”
江海淡淡道:“非但不急,已是迟了。”
“其实五十年前,我便有逐次挑战之心。只是虑及本门与原陆宗既成友盟。若是贸然将穆兄击败,有损阁下道心,只怕并不为美。所以,才迟迟未动。但若不是在自家人这里开先例,明了心迹。径直往越衡宗去,只怕遭人误会。”
“所以才一直耽搁到今日。”
“昨日轩辕师兄点评九宗诸位同道,说到穆兄你,已悄然由正转奇,变更了路数。由此一来,纵然将你击败,对于阁下非但无害,反而有益。”
穆暮眉关紧锁。
自己的木剑之道,由正转奇。是唯有木剑仙姜成鹿与自己知道的秘密……
江海显然知道穆暮在思考什么,毫不在意的道:“轩辕师兄又得奇缘,心意洞明,能判诸位所持之道、所修之术。”
“穆兄,应与不应,留下话来。”
“若你不愿战,江某调头便走。”
穆暮依旧不语。
但他的动作已经做出了回应。
随着他手臂轻轻一抬。
绵延数里的竹林,各自有一叶振落。旋即各自跳转身形,仿佛剑尖外指,向着江海蜂拥刺来!
此类乱针如雨的形态,在斗法之中极为常见。
但是穆暮这一击,却纯是道法自然,好似竹叶有灵,自然变化,而非被人力所操控。
江海掣剑在手,神剑光华恰好与他双目电光交织映照,口中喝道:“好!”
在一刹那间,江海已看出了穆暮这一“剑”的三重意蕴。
面对这一剑,不能后退。
你若退,这剑中生生不息之意便随势而涨,在三息之内暴涨一倍。到时候,就算你道行胜过穆暮,也要饮恨而归。
面对这一剑,不能相持。
因为所有的草叶,皆是精气相通,神气相连。若你打定主意,先遏制其势,再徐徒反击,那么每一枚树叶被击破后,会在他处自然凝形,重新投入战场,俨然无穷无尽。
面对这一剑,不能反击。
你若判断非逆击中流不能取胜,一口气将所有的剑势全部破尽。那么碎叶固然不能重生,但却精气倒灌,返归穆暮躯壳之中。而恰在此时,穆暮已备好了反击之势。
回转之精气,恰能将这反击之力增强一倍。
等若一人挽弓欲射,你在他弓弦之上重重一踏,是反增其势。
所以,解法只有一条。
那就是彻底消解神通斗法的环节,以本身的根基高下决出胜负……
而这……
正是穆暮所期望的。
先前的三重陷阱,正是为了将斗法引入这一环中。
江海长剑一指。
湖泊之中的潮水蓦然上涌,吞没所有剑形,吞没穆暮身形。妙绝的时,二者是在同时完成,分毫不差。
剑如游龙,水势立刻化作雾气。
雾散。
穆暮依旧立在原处,衣衫完整,面色如恒,似乎只是被水洗了一遭。
而江海却衣衫破烂,肌肤呈现骇人的深红色,口鼻隐然有鲜血溢出。
约莫十余息之后,江海伸手在腰间一按。
一道长卷豁然张开,似是连片的三十六道人像。只是其中十九、二十两位,却人影溃散模糊,只余下灵活之极的气机上下乱窜。
少顷,人影重新凝实。
依旧是原先的二人,只是交换了次序。
二十位,穆暮。
十九位,江海。
江海长笑一声,服下一枚青色丹丸,随即大袖一振,飘然而去。
穆暮依旧立在原处,神思遥动。
二三十年前,有一个选择放在他面前。
一条是正道。
一条是奇道。
所谓正道,是将他一贯秉持之法继续推进到极致。约莫一百二三十年后,似有概率极低的一线机会,冲击圆满境界。
穆暮并未选择此道。
因为无论是魏清绮还是木愔璃,都在圆满之境后走出甚远。自己纵然侥幸成功,此时距离五百年之会甚近,已经没有时间进一步打磨手段。到时候虽然力量极限增长一线,但是面对魏清绮二人的娴熟手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另一条路,是奇道。
完全放弃一线圆满境界的可能,却能换取一种特殊的战力。
依旧不敌更高层次的对手;但是却注定不可能被人以水磨工夫毫不费力的拿下。除了归无咎以外,无论对上谁,都能一战消解其大半战力。对于魏清绮、木愔璃等人的伤害,要远远胜过初入圆满境的新手。至少,胜过三四十年前的束玉白。
虽然木剑仙言道,无论自己选择哪一条路,都会全力支持。
但是。
穆暮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到了三百八十年前,在越衡宗,阴阳双鱼之前,那个事后才知道背负了巨大枷锁之人。
负剑翩然去,此生任自由……
一声叹息。
一个时辰之后,穆暮手指动了一动,落寞而归。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两极趋中 一人功成
神空经行殿。
利大人、席榛子、摩永工、南平、秋礼、霍远峮等圣教嫡传一行,左右分列,似乎在凝神静候着什么。
其等候之物似乎也十分显而易见。因为今日的神空经行殿,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殿宇之上的差别,在于正座之上十余丈处,多出了一个直径约莫八尺左右的旋涡。似乎有无量云气,或深或浅,尽数被吸纳收藏,最终卷入那旋涡之中。
常言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近年来,对于圣教果断将神道两分,和魔道故传做了切割,并且一举上推至境,隐宗诸位道尊、天玄上真,在许多场合都给与极高的评价。
这些评价,自然如川水汇流,落到圣教一方的耳朵里。
但是,和想象中的振奋自喜不同,圣教中绝大多数的年轻修者,态度……却都是无言以对。
诚然,神道有可能开辟一大宗,将来真正成为六脉道传之一;但是这其实意味着资质甚高的苗裔,逐渐向神道倾斜,将来成立之路,更为顺遂。
对于已经踏上仙途之人而言,等若他们是旧时代的最后一拨人,一切与他们无关。
偏偏以利大人、席榛子为首的这一拨人,均是应世而出的天才,人人心中均知,这一拨人若并未赶上神道之利,等待时序稳定、跨入下一个漫长纪元后,神道急切间又何能寻来这般杰出的人才?
试看隐宗处,归无咎开无遮大会,虽然一时半刻未必就将其道术大业推进太多,但是得了实惠的,却实实在在是本代精英。
有鉴于此,深思熟虑之后,明钧大帝,如今号称“明钧神尊”者,将自己的一个“机会”,投入到这里。
神空经行殿上,这看似不起眼的旋涡,正是他的手笔。
以本身资质根基而论,叶明钧虽胜过本土仙道道境的平均水准,但却逊于显道、应元,更加不及九宗诸位天尊。
但是正如杜念莎一举打破僵局、乱序三十六子图,将有非凡所得加身一般,叶明钧完成了神道成立的关键一步,自然也有不同寻常的收获。
并且这收获更加具体,几近乎于一种可以显化万象的气机实体,妙用无穷。
和诸位道尊商议之后,叶明钧将这一处所得,炼化成一方“天穴”。
仙门嫡传,若是进入这“天穴”之中,能观神道演化的幽微妙理,将自身仙道所习的功法、神通映照上去。虽不能一举转化成神道修者,但是自此以后,修行与斗法,皆会带有强烈的神道风格,算是兼修两家之长。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那“洞穴入口”陡然涨大。叶明钧身着五彩金纹皂底服,自那洞穴中一步踏出。
在座的诸位嫡传,都是一齐起身。
利大人当先言道:“敢问神尊,其中究竟如何?”
叶明钧目光微动,似乎极快速的扫过眼前之人一眼,十分平淡的道:“法诀已成。与某作法前所料,大致相同。”
席榛子从口中轻轻吐出一个果壳,追问道:“那一条‘线’,划在哪里?”
叶明钧目光微凝,口中吐出简洁的两个字:“二步。”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除了利大人、席榛子以外,其余摩永工、南平等人,都是面上不自觉露出喜色。
唯独利大人,席榛子,却是面容转而一肃!
叶明钧口中所言“二步”。不是别物,正是九宗话术之中的“二步之才”。
圣教虽然不曾和隐宗与越衡宗、缥缈宗那般,构成密切交流。但是封闭的现状一旦被打破,许多讯息自然而然就流传了出来。
其中“七步八品”之说,弥补了圣教极高境界后层次定品的空档,自然从善如流。被借用了过来。
原来,叶明钧所得的“机缘”,虽然有造化之功,但是也不能超越本身能力之极限。
“天穴”之中的神道演化,绝非如照影石中图像一般,是个纯粹的外物。
相反,那演化妙道,极为主动,甚至于相当于一个极具攻击性的活体。
又仿佛是一块磁力极强的磁石悬浮在空中,若有铁器置入其下,便会被自然吸附上去;而若上方有铁器掠过,却立刻就会重重坠落。
这所谓的“磁石”,就是神道本身的层次。
叶明钧望了一眼,对摩永工言道:“天穴已成。尔等不必空候,速速进入。”
摩永工等人闻言领命,当即纵身一跃,依次钻入那“天穴”之中。
圣教当代的十余位嫡传,用七步八品的标准来评价,利大人、席榛子都是天纵奇才,距离圆满境一步之遥。但是其余十余位弟子,却都和二人差距甚大。
二步、三步、四步三档,一个也无。
除却摩永工是“五步之才”,南平、秋礼是“六步”,其余至多也是七步,甚至不入流品。
这十余位嫡传,入了天穴之后就算天天睡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为那神气所感,亦会大大前进一步。虽不至于一齐来到“二步”之境那么夸张,但是每人进步一到两个小境界,却是水到渠成的。
而利大人、席榛子二人则不然。
二人要汇通神道精微,便十分困难,并且一旦失败,后患亦十分严重。
虽然有叶明钧创立了“相持相转法”为凭借,二人境界决不至于掉落,甚至无论成败,皆有绝大收获;但是若不能圆满融合,自出了“天穴”之后,二人便要时时镇压体内的“神道皈依”之力,一身潜力被完全锁定。
利大人身躯一振,便欲投身于“天穴”之内。
但叶明钧眉心光华一动,利大人立刻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利大人道:“神尊何意?”
“我早有决断。”
叶明钧淡淡道:“有一件事没有和二位说明。成法之后观之,那神道具象对于心神的吸引力,要远远较事先所料更强。”
利大人目光轻轻一跳,道:“我二人有几成机会?”
对于进入“天穴”的风险,事先早已说明。
在叶明钧事先的推演中,以利大人、席榛子的根基,若是将种种保护手段运用到极致,约莫有五成有余的把握,将神道精蕴完美融合。
利大人、席榛子二人审视道心之后,都决意一试。
但是现在,情况有变。
叶明钧神色全无波澜,十分平静的道:“两成。”
此言一出,利大人双瞳光华似乎一隐;席榛子神态不变,只是微微侧首,捋了一下长发。
叶明钧道:“贸然试之,并不明智。”
利大人微微摇头,道:“机会难得。”
席榛子依旧未有动作,只是目光转为锐利。
很显然,二人已经做出了决断!
正在此时。神空经行殿中,凝出两个人形。
一个金火烈阳之象,一个虚空墨动之微影。
显道道尊。
含桢道尊。
显道道尊望了二人一眼,道:“既然问心无悔,那就去吧。”
话音一落,空间的禁锢立刻瓦解。
利、席二人,冲二位道尊致意后,毫不流连的纵身一跃,进入“天穴”之中。
叶明钧疑惑道:“道尊……”
叶明钧成就道境后,虽然道行较之显道、应元二位尚有较大差距,但是作为神道中的第一人,他也有许多非凡见地与领悟。
有《相转相持法》护佑,本身层次并不会跌落,只是潜力固定而已,叶明钧本不当拒绝。
毕竟,到了利大人、席榛子这两人的层次,本来所臻成就已经接近了极限,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难度大到不可思议;就算不能再进,也并不算可惜。更何况,这一回遁入“天池”本身就有莫大的好处。
但这只是表面层次的见解,叶明钧所见更深。
在通过神道成道的过程中,叶明钧发现。唯有本身根底达到了七步八品中所谓的“圆满之境”,方能在不依傍任何外物、不采取任何借用的条件下成就道境。
若是低于所谓的“圆满境界”,破境的成功率就不是百分之百,便需要借助天缘、形势,外物,并且随着欠缺愈多,难度逐渐增加。
如利大人、席榛子两位“一步之才”的境界,虽不圆满,但也只是稍取借用,将来不难成道,绝无风险可言。
若成功破境,等若圣教又多出两位不亚于显道、应元的道境巨擘。
但若在“天穴”中走一遭,后果却十分严重。
一身潜力、变数、机缘,皆被牢牢捆缚。到时候就算只是“一步”之差,也是如天堑遥隔,难度不亚于那些五步、六步者冲击道境。
换言之,失败一人,等于圣教有极大概率损失一位人劫道尊。
不是普通的人劫道尊;是立在传统仙门道术巅峰的人劫道尊。
倘有极大把握之上成就一人,将其推进至前无古人的程度,那么损失一个名额,倒也值了。但是如今以每人成功的概率为两成计,分明有六成以上的概率,二人皆不成功。
到时圣教经年厚望,尽付流水。
含桢道尊望了叶明钧一眼,道:“道尊以‘神元五十数’之法算过。虽然难度较预想中为大,但最终峰回路转,险境过后有一线生机未绝。合当二人中有一人成功。”
叶明钧低声道:“有一人成功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沉郁顿挫 不破不立
越衡宗。
溪山之畔,两个人影,一着白衣,一着浅绿宽袍,一坐一立。
宁素尘,木愔璃。
以二人为中心,百丈之外,隐约可见一道薄薄的七彩光罩,似有遮掩天机、阻绝探查之妙用。
宁素尘坐直的身躯忽然前倾。
在光罩之外,全然看不见内部的神通演象。
在木愔璃的身后处,方才似有一只丈许大小的透明球体显露峥嵘;不止如此,这球体之中漫漫星点中“两点”,忽然闪烁,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但似乎又什么也没有发生。
法诀一收,外间的光罩亦同步化去。显然,那光罩屏蔽效用,正是为演示此法而设。
宁素尘沉吟道:“木师妹是要……”
木愔璃微笑颔首。
宁素尘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低声道:“难以置信。”
“甚至……就算这门神通是归无咎发明出来的,也依旧令人不敢相信!真是好大手笔。看来……木师妹依旧前路未尽。”
木愔璃一眨眼,似毫不在意的笑道:“眼下不过是一个雏形而已。”
宁素尘正欲分说。
忽有一道金箭疾驰而来,悬停于二人面前,打了三个转圈。
宁素尘伸手一摄。
二人相继望过之后,面上都现出一丝惊讶。
这封书信,来自南宫掌门。
言道客人拜访宁素尘,已延请至落石峰稍后。是否愿意去见,全凭宁素尘自己决断。
宁素尘低声道:“我知道他要来……只是比想象中的快。”
木愔璃略一思忖,道:“且容我观上一观。”
掌心虚托,随即似乎有无量水汽蒸腾,又有数不尽的繁星坠落,两种意象凝结于木愔璃掌心之上二尺处,化作一个一尺大小的蓝色冰球。
球体之上一阵光影流动,忽而显出一个人形。
素灰长袍,双眉由粗转细,一柄长剑横吊身后,宛若江湖之上一舟之起伏;气象的宽与紧之间,形成一个奇妙的分寸。
此时他盘膝而坐,端坐于一方椭圆形的巨石之上。
木愔璃面色凝重,道:“他的‘幻剑’之道已修行到登峰造极之境,并在此基础上,多出一种勃勃欲发的生机,一静之中,宛若火山雷霆。似乎春雨之后,一只蟾蜍双腿蓄势,奋力一跃,只在旦夕之间。”
“看来,三月之前,沸沸扬扬的与原陆宗穆暮一战,似乎只是预热。”
“与宁师姐的挑战,才是他真正一飞冲天的立足点。”
宁素尘平静道:“不见?”
木愔璃点头,认真道:“若是寻常切磋,也不是输不起。但这借势一跃的机缘,由宁师姐承受,只怕有些关碍。”
宁素尘遥遥一望,正欲做出决断;忽地脑海之中闪过了四个字。
话到嘴边,忽地改口道:“不避。”
木愔璃似乎微讶,但见宁素尘已有决断,也不多作劝阻。
……
江海豁然张开双目。
眼前一个白色清影,腰悬玉珏,乌发披肩,缓缓走了过来。
相距三丈,止步。
宁素尘神思遥动。
越衡四祖冷镜霄曾留下一道秘传,由后世有缘人受之。此法开《通灵显化真形图》运用之道上前人未发的新篇章,属于“十八正法”之外的奇门路数。
宁素尘走上了这条道路。
起初时宁素尘心中亦有疑虑。因为冷镜霄情动之体,与当今原陆宗林双双分属同源。而她自己却并非这一道体。由自己承袭这一脉传承,是否真的合适?
幼年时宁素尘曾以这个问题请教宁中流真君,宁真君只笑而不答,言道要以后宁素尘自己去悟。
随着功行渐增,宁素尘大致领悟了其中道理。
原来,越衡四祖所传这一门心法,要旨在于“二相起伏,若合符节”。
此心法本身有一种独特的起伏律动;需要另一种律动与之配合,构成琴瑟和谐之境。
这种律动的对照,可以是如越衡四祖那般,本身情绪的意感变化,但却不局限于此——其他方面,同样可以借用。
宁素尘的律动,亦应在别处。
修道人,往往讲究心意如恒,定如顽石;而宁素尘却不是如此。
她有时有浅醉低吟的风流态度,有时又有豪迈磊落的豁达坦荡。
有时心意缱绻,有时又道心如铁。
有时目迷五色,有时却又高蹈独步,冷眼明眸观封禁,一片慧心朗照。
看似心意不稳,道心不坚;其实却是折而不断、弱而不绝,一起一落之间,蕴藏着极强的反弹力。
这是宁素尘的“符节”。
心意顿挫。
天演晦明,地分高卑;气含升降,心有顿挫。
以心意之顿挫,暗合越衡四祖所传心法的“律动”之要旨。
只是……
距离那最高境界的无间律动,琴瑟和鸣,到底还有极微弱的差距。
按照心法所言,若是到了极境,依旧稍有间离,须记得“不破不立”四个字。
唯有捕捉道顿挫起伏的极点,方能如校准衡器一般,抓住那完美吻合的“正位”。
就在此时。
江海笑了。
他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场合,宁素尘竟然会“出神”。
是真正的出神,而非故作姿态。
宁素尘从沉思中醒来,低声道:“江海道友心情不错。”
江海道:“可以这么说。”
宁素尘道:“是因为素尘并未避战的缘故?”
江海道:“正是。”
落石峰上,忽然下起了雨。
江海又笑。只是这一回,笑出了声,遥传数里。
如果说第一次笑,的确是因为惊奇;那么这一次笑,却有了一些肆意不羁的味道。
他如何看不出,这忽然将落的茫茫细雨,其实是宁素尘的神通道术之一!
当中暗藏易情易性、乱人心神的妙用。
但是……
其余八宗都隐隐知晓,当年归无咎往辰阳剑山一行后,对于辰阳剑山道术的包容大化、推演进益,似乎大有裨益。如今辰阳剑山神通包容之全,已隐隐超出其余八宗半步。
所以,与辰阳剑山弟子若有切磋,通常选择两种路径——
其一,直接以本人最强的神通道术出手;
其二,以神通为壳,直接进入本元之力的比拼,以境界高下决胜。
三月前穆暮的手段,同时吻合这两条,并且在第二条之后,又暗藏了损益变化。
较量神通道术……
在他修持“幻剑”的江海面前,使用了幻术类的神通……
莫不是自知不敌,所以故意不出全力;纵然败走,也有理由,以全锋芒不失?
但这又能如何呢?
凡事以我为主;
我的目的达到,就足够了。
江海长剑一掣,断然出手。
落石峰本是一座孤峰,并无水泉;宁素尘所施降雨之法,不过牛毛细雨而已。而此时此刻,随着江海长剑挥舞半周,竟有无量潮水莫名涌来!
更奇的是,天空中的雨水落入这潮水之后,竟似水中加油,愈增光泽。
然后水势一卷,便如炼化聚拢,蓦然将宁素尘包裹进去。
江海收剑归鞘,神色泰然。
一切摇曳心意、动人神智的神通道术,其实无论迎上辰阳剑山八脉剑法,威能都要大大削弱。
其中又有高下之分。
若是面对妙剑、杀剑、绝剑,效力大为损折。若是二人功力相若,当损折三成上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面对天剑、空剑、心剑,除非敌手强过本人一个层次以上,否则此类手段完全无用。
最为克制的是幻剑、化剑。排除敌手强过自己太多的前提下,此类神通,不但无用,反而会化解润色,成为自己剑道神通的资粮,还施彼身。
江海本来自信已在宁素尘之上。
如此斗法,再无悬念。
潮水散去。
宁素尘似乎双目失神,凝立不动。
江海一声长啸。
伸手在腰间一按,旋即手臂一扬。
光影画卷随之展开。
光影之间,并非是十八、十九交换了位次;而是原先的十七、十八一齐后退一名,原来的第十九位,占据了十七的位置。
不止是超越了宁素尘,亦超越了利大人。
江海长笑一声,驾云离去。
远远望见,他身躯之上,多出了一重圆融和谐、流动不休的奇妙韵味,与本身剑道修士的气象相融合,愈发深不可测,近乎于圆满无碍。
宁素尘双目紧闭,面色似青似白,又时而泛红,反复变化不定。
眉关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呼吸或匀或促,又可见唇角颤动。
……
七日之后。
宁素尘身躯陡然一颤,然后睁开双目。
二人合力,还施己身,自然能够营造出本人心中的最大梦幻、最大恐惧,这是“幻剑”之法的自然之理。
七日中的所见,正是将自己与江海一战巧妙裁切,转化到了五百年之会。
在这一场会上,她宁素尘与江海,为了竞争九个名额中的最后一个,激战七日七日,最终不敌败北。
决定胜负的一式后,她几乎心湖溃散,失落莫名,好似五百年的坚持,烟消云散。
在这心意顿挫的最低谷。
神魂深处,似乎有一道声响传来。
两种韵律,一动一静,一起一伏,相反相成,构成了完美的节拍。
环视一望。
十余丈之外,南宫掌门,宁真君,木愔璃皆驻足观望,不知等候了多久。
宁真君神态关切,道:“如何?”
宁素尘略一出神,想了一想,道:“不破不立,善哉。”
第一百九十九章 前路抉择 各有高论
五年后。
幽寰宗。
由分化九珠之一的“真涵浮露”演化的小界之上,似有六人投壶饮宴。
六边形的蜡石方桌,不过却并非六人一桌,而是分作两桌,每桌三人。六边形的座席,坐一空一,也算疏间有致。
东向桌上,是幽寰宗薛见迟掌门;盈法宗掌门元鹰,真君司夕夜。
两桌似乎互不干涉,互有话题。
只听东向桌上,司夕夜真君言道:“半月之前的事情,想必薛掌门已然听说了。”
薛见迟一捋长须,笑道:“司真君所言,可是辰阳剑山江海,沉寂四年有余再度出手。在两位真君的见证之下,一举击败了藏象宗束玉白?”
司夕夜连连点头。
盈法宗掌门元鹰,面如紫檀,头顶扎一个圆形发髻,接口道:“他原本便是紧随束玉白之后的第一十七位。只是他这一胜,不但突破大关,却并未止步于名次颠倒。除却胜过了束玉白之外,一举亦超越了墨天青、林弋,位居榜单之上第十四位。”
薛见迟微一抬首,似乎有些出神,旋即言道:“传闻辰阳剑山道术又有进益……当真是锐不可当。”
三人所言,虽然类似于交换信息,闲话家常。但是今日一聚的用意,虽无人点破,却又心照不宣。
对于幽寰宗、盈法宗而言,也是到了该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以当前的局面来看,越衡宗、辰阳剑山两方均是人才辈出。而幽寰宗虽然新出了沈湘琴,弥补了三十六子图中的空白。但两家第一嫡传,云千绝排名二十二,沈湘琴排名二十八,都不在当前即时排名的前九之列。
似乎这两家无论加入哪一方,对于玄浑琉璃天之争,都无关大局。
其实不然。
且看原陆宗穆暮。虑及利弊,与其追逐那一线极为渺茫、而相应手段却又来不及匹配的圆满境界,不若转向实用,提升自己威胁的上限。
但是若行此道,谁又及得上盈法宗?
盈法宗云千绝,虽然距离圆满境界尚差一线。但他全力一击之下,对手纵境界较他为高,也几乎一定会失去战斗力。
或许轩辕怀、归无咎有一些可能,在本身不付出较大代价的前提下战胜云千绝;余人断难做到。
就算是归无咎、轩辕怀,也只是尽量高估其境界而言;真交手时,是否真的能够做到,也是两说之数。
这已是相当保守的判断。
至于盈法宗第二、第三嫡传顾含章、明选烈。
虽然名不在三十六子图中,但是对图卷上排名靠后之人,达成接近云千绝的战略效果,更是完全不必怀疑。
故而从实战中“兑子”的角度看,幽寰宗沈湘琴暂且不论。盈法宗云千绝、顾含章、明选烈,却有近乎于一位圆满境、两位至少如穆暮、宁素尘这样极为接近圆满境的上位嫡传,委实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至于幽寰宗。
其价值不在斗法本身。
尽管从目前看,一切都在可控的轨道之内;但局势真到了晦暗难明、甚至分道扬镳之时,需要做出重大抉择。幽寰宗的手段,在九宗之中数一数二——
这同样是有些保守的判断,虑及辰阳剑山之盛名。
若以现实已知的手段来说,直接说是九宗第一,也无不可。
故而幽寰宗虽于九子成道之争没有多少话语权,但是得到幽寰宗支持的一方,便有更深的底气。
西向桌上,是三个年轻人。
散漫不羁,频频举杯而饮的,是是幽寰宗嫡传沈湘琴。
灵动巧拙,异常和谐的,是灵明猿族嫡传元方。
至于最后一位,面目四四方方,一身黄色麻服,长发披肩,却将两三成头发束成一辫的,是盈法宗第一嫡传云千绝。
此时,沈湘琴笑而不答,静听元方和云千绝二人辩论。
云千绝呼吸低沉,声音厚重:
“江海三战三胜,其势锋芒极盛。我闻辰阳剑山之剑道,在入道时节、剑心三问,便能明澈一人道术根基、潜力高下。极难相信江海此人成就元婴许久以后,又激发了什么未尽之潜力。”
“加上数十载以前的一些传言。不难断定,辰阳剑山道术更进,只怕是实。以辰阳剑山今日所臻境界,说是犹能进益,的确是匪夷所思;但事实如此,也难以视而不见。”
“越衡宗、缥缈宗虽然人杰迭出,但是只怕道之正中,还是在辰阳剑山这里。”
他的态度,实已甚明。
元方吐出一枚果核,从容道:“敢问江海一举破境圆满,是战胜了谁做到的?”
云千绝双目一垂,道:“藏象宗,束玉白。”
元方拍了拍手掌,道:“五年前沸沸扬扬的藏象宗两大嫡传分裂。如今是否可以说明,束玉白势衰,杜念莎势胜?双方之高下,已渐渐明晰。辰阳剑山有进益,或许未必是友盟之福,反而是其衰微之始。”
沈湘琴微微一笑。
同样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却能得出截然不同的判断。
云千绝凝神思虑良久,道:“元方道友似乎十分看好越衡宗一方。”
元方意味悠长的一笑,从容道:“这是因为云道友深居东南,不知紫薇大世界的猛烈变故。”
“数百载以前,单就人道统辖第地域而论,圣教可谓是如日中天,天下十有其八。隐宗之盟,不过被压缩在极小的活动范围内,封门闭户,韬光养晦。不然也当不得一个‘隐’字。但自归无咎横空出世之后,数百年间局面陡然逆转,壮阔雄奇,精彩之极。”
云千绝思虑半晌,道:“此事我已知之。其实隐宗虽然先声夺人,其实只是先用全力,打了圣教一个措手不及。因此连续胜了两回清浊玄象之争。但是以根本实力而论,尤其是与龙、凤等上古妖族联手之后,依旧是圣教一方多占胜算。”
“然而几大妖族利令智昏,竟尔决意从九宗这里寻得复振之机,这才使得局面急转直下,以至于不可收拾。”
沈湘琴适时插口道:“道理虽是如此,但这未尝不是归无咎的缘法。”
云千绝略一沉吟,又道:
“若是我两家加入辰阳剑山一方,便是以七对二……就算藏象宗一分为二,至少也是六家半对两家半。局势立刻明朗。但若是我两家加入越衡宗一方,便是四家半对四家半……胜负依旧晦暗不明。”
其实云千绝并未说出口的是,他心中对于辰阳剑山八脉剑道包容万有的变化,甚是忌惮。
眼前盈法宗距离完道尚远,他心中总是隐隐有一种顾虑。就是自家神通道术,对付辰阳剑山嫡传,似乎效果不若对付越衡宗、缥缈宗理想。但是这想法有欺软怕硬之嫌,所以不会宣之于口。
元方笑道:“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这是俗世愚夫愚妇也能知晓的道理。”
云千绝“嘿”了一声。
同一件事,这位猿族嫡传总是能从相反的角度做出解读。
元方眼珠一转,忽道:“听云道友先前所论,似乎一切都是从胜负成算、实利大小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敢问诉诸道心,云道友更加愿意支持哪一方?”
云千绝一愣,思虑半晌,道:“若以道心论……只怕是与越衡宗、缥缈宗联合更善。”
辰阳剑山道术走到极致,隐约可见归一独尊之旨,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只是眼下辰阳剑山和原陆宗两家完道宗门联合,势力强弱判然,才令云千绝不得不从务实的角度思考问题。
沈湘琴忽然一笑。
从容道:“是‘从道心’还是‘从形势’,其实也未必矛盾。”
云千绝肃然道:“敬听高论。”
沈湘琴道:“三次清浊玄象之争,玄之又玄,胜负殊难逆料。况且此事既然是一场逐运定业的大比,你我辈皆要下场。上一回隐宗得了越衡、缥缈两家嫡传助力,所以取胜。这一回辰阳剑山诸家,多半都是圣教之友盟。其胜负结果,就当是一场‘卜算’。”
云千绝愕然道:“友盟?”
旋即省悟。
四大妖族汇攻东南,双方早已结下了梁子。所以修好结盟云云,是断然不可能的。
但若果真五胜夺魁,却有一个将灵机之形挪转到固定方位的手续。
选择无非有三:
一,置之不理。
二,将玄象精蕴挪至隐宗一方。据说这一回隐宗方选定的承受妖族是天马一族。
三,是将玄象精蕴挪转至妖族一方,凤凰一族。
琢磨再三,与凤凰一族虽然结下仇怨,但是随着麒麟、玄武两族覆灭,妖族对于九宗已经不再构成威胁;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相反,九宗内争,愈发凸显激烈。
所以,辰阳剑山一系的嫡传,若是去参加三次清浊玄象之争,还真是极有可能做个顺水人情,将所得精蕴赠予凤凰一族。
也就是无形之中,成了圣教一方的“友盟”。
云千绝双目一亮,道:“此议甚好。若是在如此条件下,越衡一方依旧能够取胜。那就说明无论从道心,还是从形势,二者本来一体。若是辰阳剑山一方取胜,那就是证明其依旧拥有决定大势的能力。”
元鹰真君哈哈一笑,道:“既然已经论出结果,也就到了告辞之时了。”
沈湘琴、元方、云千绝三人都是愕然。
三位真君一直不入正题,原来是要视他们三位嫡传的态度,决定本宗方略。
第二百章 心意明断 约定前缘
盈法宗客人离去。
“真涵浮露”演化小界之上,仅余薛见迟、沈湘琴二人。
薛掌门目光一瞥,淡淡道:“方才你虽出了一个主意。但前时议论,却都是元方与云千绝二位为主。你自己的态度,却未表明。前路抉择,你内心里怎么看?”
沈湘琴摇了摇头,道:“本宗态度,不是早已十分明显了么?”
薛掌门道:“哦?”
沈湘琴悠悠道:“数百年前的格局,九宗之间,亲疏远近,本是一分为三。辰阳剑山、真昙宗、四御门为一派;原陆宗、幽寰宗、盈法宗为一派;藏象宗、越衡宗、缥缈宗为一派。”
“换言之,我幽寰宗、盈法宗本来就与原陆宗有些渊源,想要靠过去十分容易;但是和越衡宗、缥缈宗却说不上有多少交情。在这样的背景下,本宗态度却一直悬而未决,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薛掌门未知可否,只道:“若是依照当前实力,再立新约。那我幽寰宗位居九大宗门之四,似乎也不是不能考虑。云千绝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争局胜望,是考虑如何抉择的首要因素。”
沈湘琴摇头道:“不然。”
“我幽寰宗虽然名列九宗第四,但是所得多寡,能否真的坐稳这第四之位,尚是两说。”
薛见迟道:“你说说看。”
“九宗均知,藏象宗与越衡宗关系交恶,是因为许诺了归无咎之物,并未兑现的缘故。但这只是表面原因。”
“试想,藏象宗又不曾得罪缥缈宗,抑且缥缈宗有东方掌门坐镇,藏象宗更无怠慢之理。但是在藏象宗与越衡宗决裂之后,缥缈宗却是选择了和越衡宗站在同一阵线。”
“为何?”
“因为辰阳剑山、原陆宗、藏象宗之联合,本就是要巩固其当前的优势地位。此盟既成,对于九宗中排名靠后的几家,等若是划清了界限。”
薛掌门道:“但是……”
沈湘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常理而言,后六宗若有杰出英才降世,这一回道争,当然应该是以我幽寰宗为首,团结剩下的六宗联合,共同对抗上三宗。如藏象宗与越衡、缥缈决裂,乃是事所必然。”
“但真昙宗、四御门的抉择却十分古怪了。”
“无论是当前实力的雄厚,还是距离完道之远近。这两家在九宗中皆不在前列。按理说辰阳剑山所谋之局,本是极大损害二宗利益的;但是这两宗却素无微词,俨然辰阳剑山之下宗。”
“由此营造出辰阳一方势力雄厚的印象,迫于形势,似乎连幽寰、盈法二宗也别的踟躇难决了。”
“这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奥妙,正是令我做出抉择的理由。”
“若投入辰阳一方,不但不能和三宗差距渐远,甚至有可能所得在真昙宗、四御门之下。附于骥尾,实同鸡肋。若是与越衡宗、缥缈宗成盟,虽然本宗人才不若二宗之盛,但凭借一水九象之至宝,却足堪为镇压一切的定心丸。其余三家,必定尊让三分。分润所得,亦绝不可能在其之下。”
“所谓宁为鸡首,毋为牛后,更有何疑?”
薛见迟微微一笑,道:“那你为何不坦然表明态度,却要弄出来一个‘占卜’之说?”
沈湘琴不以为然道:“我本不愿意做些弯弯绕,奈何世情如此,不得不随波逐流而已。”
……
时光荏苒。
五年的“无遮大会”之期,转瞬即至。
无论是隐宗、妖族,还是越衡、缥缈二宗,所有名在前列的嫡传,归无咎皆用“虚印法”与其演示了至少一回。
这其中也有微妙。
譬如对于姜敏仪、杜念莎这样的心意凝练深湛者,归无咎所演化之虚像往往推动甚久,极尽奥妙,几乎与他本人的真实境界相差不远。等若为二人立下一个相对长远的目标。
而对于韩太康、游采心这般心意浮动,机智敏锐之人,归无咎演化之虚像往往只是较其当前修为略高。
所以演化的次数也就不止一次;待其完成目标后,再立新法。
这也算是得了因材施教之义。
当然,此等手法,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将出远门的缘故,最后一道虚像,不得不将门槛提高。
马援、祖高岑、文晋元三位得了机缘之人,也各自有非凡进境。似乎十分巧合,三人皆能将自己气运优长,和本身所习练的一门神通道术结合起来,焕发光彩。待其功成之日,尽管因为原先根基有所差别的缘故,没有杜念莎见效迅捷。但较之原先的自己大为跃升,却是确定无疑的。
尤其是马援,气运加成对于他而言颇有点睛之笔的味道,并不亚于杜念莎之厚积薄发。再加上天马一族自家的一道机缘到了结果之时,待其功成之后,只怕要震动不少人。
自三年前,杜念莎与荀申一道,精研隐宗三千法的配合演化之道。
其进境之速,连归无咎也有些预料不及。
若是一切顺遂,似乎在十五年之后的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前,便有小成。
关于杜念莎之事,藏象宗有所动议之后便偃旗息鼓了。但归无咎并未怠慢,将两人闭关修持之地安排在阴阳道祖地,完全隔绝内外。料想有阴阳道主照应,能够绝对排除内外干扰。
值得玩味的是,不久前辰阳剑山托越衡宗传来书信一封。
言道轩辕怀投身于一奇妙神通道术的推演之中,无意于三次清浊玄象之争,至于其他事,倒是半字未提。
归无咎却是处之淡然,他等不及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乃是早就计划定了的,并不会因为轩辕怀作何抉择而改变。
这一日,归无咎把玩掌心一只二寸来长、青黑交错的物事,缓步来到半始宗后山,待客之地。
掌心之物,乍一看似乎是一只三首小蛇,不知哪里寻得的蛮荒异种。
其实此物却并非活物,而是越衡宗、缥缈宗、孔雀、天马、隐宗五方联合炼制出的飞遁之宝。展开之后身形极巨,其遁速相当于当初青兜兽服食秘药之后的境界,已非寻常天玄上真所能及。
此物月余之前由文晋元连同辰阳剑山口信一并送来,近日以粗粗炼化成型。
来到后山处,二人早已久候于此。
凡属友盟一方,只要是数得出名号的嫡传,归无咎皆已见过至少一面。唯有眼前两人例外,据说其修行同样到了非常要紧的关头,堪堪到了归无咎即将出行之前,才终于出关。
一左一右,左边的气度翠嫩欲滴,红绿交错;右边这位素白纯净,浑然天成。
孔萱、陆乘文。
二人笑着迎上前来。
归无咎微微抬头,面色一动。
原来,孔萱、陆乘文二人身上,竟是多出了一层奇异的气机,无形无色,但却真实不虚。
和麒麟一族宛若实体的“祥云”相比,这一道气机虽然规模不及,但精微奥妙、深不可测,却是远远胜过。说是踏入了更高一个层次,不算虚誉。
就算和马援、祖高岑、文晋元所得的“气运加身”相比,虽然欠缺了一种与大世界的深刻映照、表里如一的深邃;但却多出一种独特的清醇巧妙。纵然有差距,也十分有限。
数年不见,深藏苦练,归无咎本来心中暗道,若是陆乘文因从三十六子图中下榜的缘故,立志要夺回位次,奋力修持。那需当提点他张弛而有度,不可用心太过。
不曾想是自己多虑了。
归无咎笑言道:“恭喜二位。”
“敢问这一桩机缘,源自何处?”
孔萱翻了个白眼,道:“什么机缘?这是注定的好处。”
“对了,还要感谢你点破图卷,助我寻到乘文。若不是我与他功行高下,近乎于浑然无差的境地,这一门秘法,威力也绝难到如此境界。”
归无咎一怔,立刻省悟,朝着孔萱小腹瞥了一眼。
微微一笑,道:“依照道法常理,精血交融,仙胎演化,想要不伤主人,总是要等到道行圆满之后。未想二位所修之法诀,与众不同。是以未曾料到这一层。”
“瓜熟蒂落,需得几时?”
心中暗自盘算,此类秘术,往往时日甚久,只怕要远远超过黄希音的百年之期。
冥冥之中,自有定序。将来数百年是大争之世,料想这一桩因缘,至少不会影响到孔萱的修行斗法。
陆乘文摇头道:“那还远得很。”
“严格来说,此时孔萱尚未真正有孕在身。此法之修持,分为元气、元神、元胎三境。当下尚只在元气境中,不知还要蕴养多久。但是随着这元气之盛,我与孔萱,却也都有些好处。”
归无咎双眸中锐芒一闪。
本以为眼下气象,便是二人的真正所得。若是气机三转,每经一转都要得一重好处,那么所得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出数倍,最终距离那圆满境界,只怕也相差不远了。
孔萱双目一眨,道:“待他真正降生之时,想来你也早已成就道境了。我不大会教徒弟,陆乘文同样是个闷葫芦。不如让他做你的徒弟,如何?”
归无咎微笑道:“一言为定。”
第二百零一章 荒域之行 登门搦战
忽忽然已是十三年过去。
归无咎之行走蛮荒,进程较预想中顺利的多。
大致梳理此行之目标,能够达到一家隐宗入门层次的,就列入必须解决之列,总计二十三家。其中达到隐宗中游水平的,也有十一家之多。
十三年来,二十三已去其八。
倘若一修为不高的散修,又或者门可罗雀、传承衰微的小型宗门,大可以藏于深山之中,彻底不问世事。
但是到了这等层次的却不然,仿佛舟行海上,不能不关注飓风海潮之讯。既然对一宗传承有所希冀,终不能无动于衷。
这些门派虽然落户于荒僻之地,但门派中的天玄上真,约莫每隔百载,便沿着其早已探索许久的快捷通道出世,大致略览大世界中形势,并和早已放出去的“游方弟子”联络,以考察今日之大势对本门兴衰,是否有所影响。
是以其虽然深藏虚中,对于圣教,隐宗之声望,乃至归无咎之名号,都是早已有数。
故而一旦上门去寻,其等知道自己避不过去,也就都快速的做出了选择,立下契约,许以参悟盛会。
发现问题,即等同于解决问题。
整个过程,除却有一家势力是由归无咎亲自出面外,其余由孔凌上前叫门,凭借孔雀一族的声名,已能干净利落的解决。
不过,归无咎心中也知。如此顺遂,自不能从一而终。
些许波折,在所难免。
譬如眼前两家——归无咎隐然猜到,大约应在这里。
所有二十三家目标势力,皆是悬隔南北,星罗散布。归无咎也早已依据地脉传送阵和其余各类移动法门,安排好最佳的行走路线。
但是这两家,却相隔不算太远。
单纯以强弱论,这两家在二十三家目标势力之中,大约排在第二、第七位。
眼下归无咎即将登门的,便是排名第七的这位。
归无咎、孔凌立在三首蛇身之上,见面前景象,在崇山峻岭之间,反复持续了一刻钟之久,不由暗暗惊诧。
因为这三首墨蛇可不是寻常的飞遁宝物。纵然是绵延不知多少万里的巨大山脉、群山,其一个恍惚,也就越过去了;数十息山势无尽,在近道境以下者,哪怕好奇心再强,也绝难越过这天堑之隔了。
就算是近道境,也要认真掂量在那荒僻之地经营,是否划算。
直至感应到和心神中那“黄点”的范围逐渐重叠,归无咎收了三首魔蛇,坐在孔凌孔雀真身背上,通过“四重门”空间变幻、气机强弱的感受差别,寻觅那宗门的具体方位。不多时,便锁定了一座巍峨巨山。
那山势虽雄,但本也不见得如何奇异。只是其山腹处,却似被人力切削过一般。原本其形近似于一个圆锥形,虽然甚是陡峭,但未必不能攀登;但是切削过之后,山腹中断约莫六百丈的高度,却完全笔直,成了一个粗大的圆柱。
由此经营,再不虞为凡俗搅扰。
孔凌双翅一战,七彩流韵。环绕峰头旋转三闸之后,清喝道:“大变之世,有大机缘,大气运,有志者当振翅奋飞。奈何自绝于野,画地为牢?”
这叫门之举,打从第一个势力时就由孔凌来做。
最开始时孔凌自感责任重大,抑且不愿让归无咎看轻了自己,所以精心准备了一大段说辞。
但是后来察觉到所谓的“隐世宗门”并非对大世界一无所知,并且每次交涉无一例外都是十分顺遂,所以言辞渐删,变得十分简略了。
孔凌话音将落,山巅之中,却已有一道隆隆之音回响:
“仙人高居九重,是否会留意俗世的王朝变迁?渔夫醉卧舟头,是否会留意水中鱼虾相戏?鲲鹏振翅于极天之外,是否会留意十丈高处尘埃泛起、蜉蝣竞逐?”
随着话音愈来预响,也不见山巅何处打开了门户。似乎只是清气一卷,迎门已多出一个人来。
但凡脸型稍长之人,往往被讥之为“驴相”。但眼前出现的这人,虽然脸长,但是五官位置似乎恰到好处,亦十分周正。再加上眉心画着一道赤色的两寸长的竖纹。所以放眼望去,却并不教人觉得违和。
这人约莫三十多岁面容,一身青袍,与隐宗惯常所见的款式却也相差不大。只是袖口、领口处各多出两个铜钱大小的孔洞。镶以黑边,显然是其特有的款识。
观他一身气机浑然缜密,竟也到了相当高明的境界。
竖纹男子冷冷道:“本当说不能接我三招,勿要罗唣。但你是妖族出身,不在此列。既然仰仗了先天之利,那就公平交手分胜负。”
此时归无咎隐藏云雾之中,就算天玄上真,也绝难发现。
听到此人这一番话,归无咎心中微奇。
到了这一层次的宗门,就算是隐匿数万载,也不可能不知道妖族中孔雀一族的声名。先前数家无论一见面之下亲疏如何,总也是有几分客气的。眼前这位的态度,倒是头一个。
果是有些变化。
这竖纹男子并非光说不练之人,也不等孔凌回复如何,便径直出手。
手心一点,食指上便有一团颜色介于黄绿之间的气机,猛然激射过来。
孔凌面色一正。
她眼力高明,自然看得出竖纹男子这气机之缜密浑厚,精炼有致,几不亚于孔雀一族“澹虚光”等五光神通。当即不敢怠慢,双翅一展,十道光华绽放,或成线,或成圆,有攻有守,有定有化,一口气反击过来。
气机相交,果然是平分秋色。
但是这竖纹男子的神通道术,的确十分奇异。
寻常法力显化剑气的神通,或者是激射如电;或者是游动如鱼如梭;又或者是宛若长度更增的剑形实体。
但此人则不然。他那黄绿气机,竟似一个长短粗细随时变化的木棒,且其棒之一端与食指紧紧相连。食指本身不动,那“木棒”时而延长顶刺,时而转动成轮,诸般变化,看似剑意,但却无形之中封堵了敌手的繁复变化。
寻常人一见之下,不免混不可解。似乎自己习练许久的精微虚实之变,种种妙用,竟打不穿如此简易的法门。
其中奥妙在于,这“木棒”之中别有一种持定根本的用途,纵然来袭之力与其层次相当,也会被他一口气弹出甚远。
换言之,此法之究竟,其实和气罩护身一类的神通相若;但示现于外,却是一根木棒,给人以极大的误导性。
若是与之交手之人不能很快的参透玄机,虚耗法力甚多,就算本来功行与他相若,也非败不可。
眨眼间,孔凌已与此人交手百余息。
饶是孔凌将数种神光反复使用,却也不能占据上风。
归无咎暗暗颔首。
孔凌资质本高,又机缘非凡。归无咎、秦梦霖时有指点不说,缥缈宗东方掌门所赠的前贤遗府又极为适合修炼。她此刻的根基之雄厚,已不在孔雀一族元婴境一流嫡传之下。
扛着一层妖族本力的巨大差别,以人修之身和孔凌打成平手;若寿数在五百岁以下,非三十六子中的人物,断难为之。
当然,眼前这位明显寿数不止五百,并且其元婴境修为早到了水满则溢、半步化神的地步,所以评价须得稍稍降低。
但饶是如此,也十分惊人了。
又斗了一阵,孔凌似已悟出若一味走繁复变化的路子,其实自己消耗在敌之上。于是便渐渐化繁为简,选择正面硬拼。
归无咎看得分明。
孔凌虽然悟出关窍,但是先前消耗已较对方为巨。最终就算取胜,也必元气大损。便道:“退。”
孔凌闻命,“四重门”神通一闪,顷刻间已在百里之外。
竖纹男子抬首急望,不想周遭还有一人。
他原拟那人在数十里之外,方才逃过自身灵觉。但定睛一看,却见面前十丈之外,水汽一凝,忽然现出一个人影。
归无咎道:“阁下道途积累之雄厚,在当世近道以前的人物中,足可冲击前五十。枯守荒山,未免可惜。”
竖纹男子一愣。
冲击前五十?
他双目一眯,声音飘忽:“按照尊驾的意思,近道以下,目前谭某人尚不在前五十之列?”
归无咎仔细想了一想,笑道:“确实还要略差一些。”
竖纹男子本来自信道途中每一步都是走的透彻无比、扎实无比,天下无双无对。听归无咎这番话,何啻于疯人呓语。
按理说他早当出声呵斥,但是归无咎身上似乎有一种捉摸不透的微妙气机,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归无咎道:“看好了。”
食指一弹,同样是一道黄绿相间的气机射出,竟是完全复制了竖纹男子的神通道术。
但是去势不快,明显是给与他反应的机会。
竖纹男子一惊,以相同的神通迎了上去。
然后,清晰望见。竖纹男子指尖气机,却如木屑崩散一般飞速溃散,倏忽之间归无咎的气机已濒临其指尖处。
到了接触的一瞬,生出一道轻微的弹力,将竖纹男子“推”出数丈之外。
竖纹男子面如死灰。
第二百零二章 同气相连 界中之界
虽然久居深山,但根基渐厚、修为渐高之后,竖纹男子并非全无见识。
归无咎出指的一瞬,他虽然心中一凛,但也只道是遇见一位与自己相当的劲敌。至于神通相貌与自己完全相似,倒是不必在意。
因为世间多的是改换形容面貌的奇妙神通,原不能眩惑于目见耳闻。
虽然看上去神通相似,但是其实是对方以自己擅长的神通所演化,这并不罕见。
到了二道神通较量,对方明显胜过自己一筹,竖纹男子已有三分惊骇了。但心中尤自侥幸,虽然表面上对方所施法力与自己相当,但未必没有可能其修为远高于自己,有元婴境尚不能掌握的加力手段。
真正令他失色的,是最后那一“弹”。
他所用之神通,名为“一线御中”。看似是气剑一类的法门,其实却是一道枢纽防御神通,敌手应对愈繁,消耗愈大。
既以欺人为胜,那么此法对于自己掩藏之深,必然有足够的信心。
就算是天玄上真,若非亲自交手,仅凭旁观,也不易察觉出其中奥妙,更不用说立刻复制。
归无咎最后将自己法力化尽后,所余的不是伤力、刺力、火力、雷力以及种种性质变化,而是一种“弹力”,非深明此神通之三味,决计施展不出。
就在此时,两道清光一闪。
竖纹男子一左一右,忽地现出两个人影。
二人衣袍较竖纹男子色泽为深,但款识大致相同,只是铜钱大小的孔洞多出两个。
左手边这位,长髯长须,仙风道骨,面色晶莹玉润;右手边这位,须发甚短,并且色泽尚黑,只是面上皱纹明显较白发这位为多。
一眼望去,倒时不易分辨谁人更加年长。
这两人都是近道境的修为,且在天玄上真之中,也不是弱者。
二人盯着归无咎望了许久,神色似乎惊疑不定。
足足十余息之后,白发白须的这位清喝道:“道友何故自降身份,戏弄本门后辈?”
归无咎摇了摇头。
旋即手指一弹。依旧是那黄绿交加的气机,射向额生竖纹的谭姓修士。
只是这一回那气机并非与归无咎食指相连,约莫离体一尺之后,就自断开,倒像是一根稍长一些的筷子。
作法之后,归无咎负手而立。
他可不愿意解释自己到底是元婴修为、近道修为。这些在旁人知见之外的事,不知要费多少唇舌才能理清。若这谭姓修士果真是个自视甚高之人,自然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谭姓修士一愕,旋即振作精神,再度迎击。
战局无有二致,依旧是他指尖迎敌的碧气被快速化去。
但是因为归无咎这一击来势缓慢了许多,又并未补充余力。所以这一节尺许长短的“筷子”也在逐渐缩短。
约莫百余息后,这一根“筷子”才被完全消融。
两位天玄上真对视一眼,面色骇异非常。
因为可以清楚辨明,将归无咎那一尺长短的气机化去,谭姓修士这里至少消耗了六倍以上的长度。
这两人一阵恍惚,忽而一齐拱手一礼,道:“这位……道友……神通高明,我等望尘莫及。”
果然不再纠结归无咎修为的事。
原来,归无咎这一击强度依旧控制在元婴境的层次,但是改为离体而出,并且切断了本身与这道气机的联系,便是教几人看清楚了,当中绝无什么暗中加持法力的法门。
若是如此,归无咎的真实修为如何,就不重要了。
就如同归无咎初入隐宗未久,为考较他之高下,几位天玄上真曾以本人元婴分身与之对敌。
对于寻常人而言,天玄上真的元婴分身,近乎于不可战胜的完美存在,倘若天玄上真冒充元婴修士来交手,自然不公平;但是真正最顶尖的那一批人物,却将此法门视为并不算太难的考验,以此证明自己达到了天玄上真曾经也未及的境地。
并且这两位随即悟到,归无咎似乎不愿在自己修为上多作纠缠。
他只要证明,谭姓修士所臻境界,远远不是极限,其后尚有天差地远的广阔空间,便足够了。
谭姓修士似乎心绪不稳,七情交错。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道:“如尊驾这般修为,定然是大世界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今日谭池始知天地之广大,从前徒为井底之蛙,实在汗颜。”
顿了一顿,谭池又道:“按理说如尊驾这般人物亲自邀请,在下无有不从。只是……”
此时,那须发皆白的天玄上真接口道:“道友有所不知。本门名为宗镜门,近道传承侥幸未绝。只是四万载之前,本门与另一家底蕴更强的宗门立下契约……算是依附于其羽翼之下。至此之后,少理世事。若是道友能够说服之,才算方便……”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二位所言,是西南方向去,飞遁六十日的所在?”
白发老者讶异道:“六十日?”
归无咎心念一转,道:“按在诸位的心目中,约是十六年。”
二位上真闻言一惊。
皱纹深密的黑发老者忍不住道:“道友知道……这一家的来历?”
转念一想,更是骇异。
因为心中默算,以自己的遁速,若是不借助其余手段,凭借飞遁赶到那处,恰好是一十六年时间。
面前这人修为之高,委实是深不可测。
归无咎颔首道:“没有领会错就好。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但接到讯息之后,还请贵派勿要违约便好。”
见归无咎转身正欲离去,白发老者连声道:“这一家山门所在极为隐秘,往常都是每隔三十年为期,其主动联络本宗。若不在期限之内,只怕难得得其门而入。就算是老朽等人,也并无办法。”
归无咎略一点头,索性追问道:“上一回联络,是什么时辰?”
白发老者立刻道:“三年之前。”
那就是还有二十七年时间。
若是三五个月,稍作等候也就罢了;二十七年,那断然不能循用旧法。
归无咎身影一闪,已在孔凌背上。
随着双翅连闪,顷刻间已不见踪影。
白发老者愣了半晌,道:“若他果真说服了……,莫非本门还真要去大世界中历经一遭浮沉?”
黑发老者摇了摇头,断然道:“真能叩开山门,除非是那般境界的人物。”
至于谭池,却似瞳孔凝成一点,神思似聚似散。
……
两月之后。
一处低矮山峦围成的洼地。
归无咎心中暗赞。宗镜门两位上真所言,倒也不算托词。
他用心观察良久,立时两个多时辰,方查明了其中玄妙。
此间其实矗立着两座小界,均不过百里方圆。
其中一座小界,通过一道山泉与外界相同,内中似乎有数万生灵的气机,只是尽是身无修为的凡民。竟是被人寻见之后,当做一处世外桃源。
至于另一座小界,却是浑然一体,并无门户。
这一层次的机密,瞒不过天玄上真层次的人物。
但若以为是那座封闭的小界之中暗藏洞天,那就大错特错了。倘有一位天玄上真使大法力破入其中,定能发现这里只是一处荒凉之地,别说人烟,就连草木也寻不见一株半株。
但是真正的奥妙却不在于此。
事实上,这两处小界不是独立的存在,而是有一处相互重叠的部分。换言之,这小界应当是互相连通才对。
但是两处小界中重叠的部分却被秘法封印起来,构成第三个独立的小界。
这,便是隐世宗门中排行第二的这一家山门之所在。
依照常识而言,小界的稳定性较之大界已然稍差,尤其是规模愈小的小界,稳定性便愈差。
似这等“小界之中的小界”,状况如何便可想而知了。
但奇妙的是,此间那座深藏小界,竟似较之明面上的两座小界更加稳定,似乎为一种奇妙的力量支撑。
归无咎略一思忖,还是往那与外界相通的小界中遁入。
因为这内外出口,并不像是天然成就,很可能相当于一道“外门”。
若是那第三小界仅与外界留下一道门户,那么便应在这座小界之中。
先由深藏虚中的公共小界来到这一个小界;再通过此间水泉门户外出。
遁入之后,孔凌显化人形,与归无咎一前一后,四处张望。
却见小界之中,除却有十分之一的地界被经营成水田、村落之外,其余尽是荒地。
张望一阵,孔凌双目一亮。
原来,却见一个三四岁的小童,扎着冲天辫,穿着小肚兜、开裆裤,手执一根细细的柳树鞭,骑在青牛背上,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孔凌纵落遁光。
那小童虽睁大眼睛观看,看似十分好奇,却也并无太多惊讶。
孔凌笑道:“小娃娃,你家在哪里,怎地一个人跑了出来?迷路了可如何是好?”
此地距离似有村落的那座山头,实已相隔甚远。
小童伸出粉嫩的手指头,指了指胯下的大青牛,奶声奶气的道:“时辰到了,铁牛自己会回村,不会迷路。”
口齿倒也十分清楚。
孔凌托腮沉思,旋即笑道:“你看到姊姊在天上飞,怎地没被吓哭?”
那小童眨了眨眼睛,道:“上个月第一次见是有些害怕;后来仙人给糖丸给我吃,就不怕了。姊姊,你也是仙人,也会给糖给我吃,对不对?”
孔凌双眸一亮,道:“小娃娃,你知道仙人到哪里去?说得出来,便给你糖吃。”
小童肉乎乎的双手一阵乱舞,嚷嚷道:“仙人没说到哪里去,只说要用天火炼制一把宝剑。”
孔凌闻言,双手自袖中一摸,很快掏出一块八角玉牌,一方麦秸秆粗细的圆木棒,二者相交,指指画画。
少顷,孔凌面露喜色,道:“东南方向,十二日行程。有一绵延八百里的火焰山,烈焰温度之高,在寻常仙火地炉之上。所谓天火炼剑,便是此地了。”
第二百零三章 不可貌相 入门法度
孔凌略一思忖,又道:“三首魔蛇的十二日行程,以寻常修士的脚力,已然甚是遥远。能够赶到那般远处行事,本身修为决计不低。故而祭炼宝剑的品阶,只怕也相当可观,断然不是三五日可成。此刻赶了过去,必能追及。”
归无咎微一颔首。
飞遁之宝中,暗藏宝珠、探询法阵一类的手段,原也不奇。其效用,是将所经历之处的地形要点,完全纪录下来,等若制成一幅地图。
但寻常可见的此类宝物,其探查范围不过是以宝身为中心、目力所及的数十里、上百里而已。
而这三首墨蛇却是别出机杼的宝物,用以验证镜珠传承之法的非凡妙用。其探查范围之广,竟相当于小半个道境大能的神意感知。
且其储藏、对比、问询,别有一套特殊法诀,如今掌握在孔凌手中,与记忆在修士神识之中别无二致。
孔凌只把纳物戒一晃,竟真的摸出三四个糖果,放在小童肉嘟嘟的手掌之中。
小童喜笑颜开,双眼眯成一条缝。
归无咎领着孔凌,纵身一遁,将将来到门户出入口处,却忽然止步,微笑道:“且慢。”
孔凌一愕,疑道:“有什么不妥?”
归无咎遁光一转,立刻折返。
把手一伸,轻轻摄拿,已将那小童捉了过来,拽着衣领提溜起来。
归无咎笑道:“餐风饮露许久,多少年未动人间烟火。这小娃细皮嫩肉,正好下一锅童子羹。佐以美酒,岂不快哉?”
孔凌一惊,连忙定睛细看。
她只道是自己看走了眼,这顽童是什么山精野怪显化人形。
但仔细辨认,这分明就是人身,且并无一丝仙道气机,正是再纯粹不过的肉体凡胎。
孔凌疑惑道:“公子……是不是认错了?”
那小童显然是个听得懂话的,登时被吓得脸色煞白,手舞足蹈,哇哇乱叫,鼻涕眼泪齐流。
归无咎却不理这小童挣扎,作势欲走。
“且住!”
“留步!”
就在此时,随着两声断喝。前方十余里外,看似一方平平无奇的水田,却蓦然开出一只巨大的豁口。然后清光连跃,遁出三个人来,一字排列。
左手边这位,看似四五十年纪,双目锐利,嘴唇略薄,一身杏黄宽衣,内着黑色的紧身服。
中间这位,无论相貌打扮,都像是个憨厚的中年乡农,平平无奇。
右手边这位却是个三十多岁相貌的女子,头挽三环发髻,姿容尚可,右手执一柄金环。
三人竟都是天玄境修为。
为了一个三四岁小童,竟劳驾三位天玄上真一齐出手,端的是匪夷所思。
这三人之中,左右两边的一男一女倒也罢了,中间那乡农,修为之深厚委实非同小可,就算较之隐宗中最杰出的姚纯、孤邑、路艰诸位上真,也未必就逊色了。
一眼可以看出,左手位的那黄袍人,性格十分褊急。刚站稳身形,便要呵斥出声,同时手臂抬起,跃跃欲试,似乎归无咎若不听招呼,他便要出手。
但三人定睛一望归无咎之气机,都不约而同的现出迟疑。
跃如之势,也渐渐收敛。
中间那乡农面色和蔼,不缓不急的道:“看来并非是诈和……道友的是好眼力,竟能看破‘封灵法印’……不过这小家伙已有师承,阁下却是错爱了。”
那女子声音清冷,道:“道友心怀戏弄红尘、流宕曲折之意,也当分个场合。没来由吓唬小孩作甚?小石莫怕,这位仙长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说到最后一句话,竟是声音转柔。
那小童听见后,果然停止了哭泣,并偷偷转头望了归无咎一眼。
归无咎一怔。
竟是被三人误会成抢徒弟的了?
再定睛一望,这小童囟门之下,果然有一道极淡薄的十字金符,将他一身极出众的修道资质掩藏起来,示现作凡俗儿童之相貌。
这封印法印高明无比,就算是隐宗任意一位天玄上真出手,也达不到如此程度。
其实归无咎只是在临行的一瞬,感应到这小童十分狡黠的心意波动,才知其说谎。
且这小童说谎的本领,简直炉火纯青。
首先是见到归无咎二人纵遁光靠近的态度。若是十分惊骇,其实不妥;若是无动于衷,习以为常,又不符合孩童心性。而他表现出的“适度的好奇”,分寸恰到好处,完全契合了一个“曾经见过仙人飞遁的孩童”形象。
再者孔凌询问仙人下落,他不直接说出地点,而是间接的给出一个线索,剩下的由孔凌自己推导出来。而且可以想见,那火焰山必是当地人物世界观念中一处著明之地,纵无三首墨蛇,也是人人耳熟能详。
小小年纪,狡黠如此,真是匪夷所思。
那三人见归无咎神色变化,面色骤然一紧。莫不是来人邪修出身,刚才所言是实,真的要把小童当做食物?
虑及此,左手边那黄袍中年,立刻道:“将小石交换过来,一切都好说。”
态度已然冷硬了三分。
归无咎眉头微凝。
双方本无仇怨,只是这三人对自己已有敌意。若将孩童取回,只怕立刻就要遁返至小界之中。
略一思忖,归无咎长袖一抖,取出空白卷轴一道。随即指尖清光流动,随意书写了数个字符后,卷成一束,慢悠悠飘向三人中位居中间的那乡农。
那乡农定睛一瞥,却见是几个文字注明方位一类,另有符号作为辅佐。
眉头一皱,道:“何意?”
归无咎双眉一挑。
就在方才,他已神意与小铁匠通连,迅速算定的这两界融合的“奇异小界”根脚方位,入界之法。
归无咎所示图卷之上,标示甚明,对方理应一看便知。
若是循着归无咎所示意的八个方位,由八位天玄上真联手施展破阵手段,便能将那小界掘开一个口子。只是此法覆水难收,一旦施为,那小界的稳定性立刻就要被破坏,并在三五百载之内逐渐溃散。
这是告知对方,勿要持有遁入小界、两不相干,至此高枕无忧的打算。
同时这既是威慑,也是善意。
因为若归无咎心怀不轨,看穿之后秘而不宣就是,没有必要明白告之主人。
纵然八位天玄上真凑齐不易,只要流传出去,对于这一家宗门就是莫大的威胁。
归无咎本以为此卷一出,便当取得了令其开门揖客的资格了。
谁知竟是问道于盲。
归无咎微一沉吟,道:“看来道友修为虽然不凡,却并非贵派的主事之人。立下贵派小界重叠之法根基者是谁,你将此书信给他去看,自然明白本人的意思。”
此言一出,左右的中年男女二人,面色明显露出惊诧,兼有三分若有若无的敌意。
倒是那乡农还算镇定,快速做出决断,将长卷交由女子之手,道:“你且去请教恩师。”
那女子略一犹豫,旋即纵身一遁,似乎从水田上方快速闪过的裂隙中一下钻入。
约莫一刻钟之后。
小界内外,一道悠远之声响起:“客人请进。”
这声音似乎并非从某个具体方位发出,而是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自然生出回响,念念不绝。
归无咎面前,霍然现出一方门户。
门户乃是圆形,圆周处等分纹有一十六道云形纹饰,只是具体细节又有差异。
门户之内,既非路径,亦非阶梯,而是一道湛然澄碧的小溪,门户边缘处有七尺长短的绿叶一枚,浮于水上,仿佛小舟。
三位天玄上真,见门户之内的景象,都是微微一怔。
虽然他们掩饰的很好,但是归无咎自然能够看出那深深的震惊。
看来这一条“通道”的呈现,并非常态。
归无咎一伸手,示意将小顽童交换给那中年乡农。
若依旧将这小童带在身边,有挟持人质的嫌疑。归无咎有三花蜕形和武域通道在手,就算当年面对飞升妖祖也无所畏惧,自然用不到这样的小伎俩。
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也是展露自己自信和底气的方式。
岂料乡农连连摆手,道:“恩师有言,请尊客带着小石一同进去。”
归无咎一颔首。将小娃娃丢给孔凌,由她抱住。
旋即二人纵身跃到那绿叶之上。
绿叶缓缓移动,看似平稳悠缓,其实却速度快极。
因归无咎感受分明,那门户并不是关闭了;而是随着绿叶移动,逐渐缩小、消失。
但是予人的观感,却像是忽然消失了一般。
……
不知飘浮了多久,一点光明忽然显现。
归无咎猛然抬头。
孔凌身躯一颤。
原本还是幽暗异常,仿佛拂晓之前;但只一瞬间,自己便身处一光明绽放之地,宛若穿过了某一处结界。
一齐到来的,不止是光华,更有一种无限博大、无比曼妙的奇异气机。
介于有形无形之间,不可捉摸,却真实存在。
这是道境的气息!
一只巨大的莲台之上,约莫三四丈高、形容变化不定的三色光华,纷纭耀目。
待绿叶小舟行至近处,孔凌惊呼出声。
归无咎也是双目一凝。
原来,方才跨过某一“界限”之后。目中所呈现。就连归无咎也是想当然的以为,这是某一位道境大能在施展手段,气机外露,所以形成了巨大的光华。
但是走进了看。
那光华之中,空空如也,并无人物存在;反倒是这光华本身,依稀可以看出五官四肢之轮廓。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在归无咎二人心中映照,别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味道:“不必惊疑。五百年前尝试破界飞升失败,本身已无,仅余法力凝聚之光影幻形。”
第二百零四章 追询故旧 当年因果
归无咎目中光芒一闪。
因那天玄上真巅峰的乡农,对于门派立身处的法阵玄机一无所知,归无咎那时便已猜出,这在所有未出世隐世宗门中排行第二的存在,极有可能有一位道境存在坐镇。
没想到既猜对了,也猜错了。
孔凌面上却是泛起红光,难掩惊叹之色。
飞升失败,本身说明不了什么。
本土道传的每一位人劫道尊,虽然能够成功破界飞升的,不超过百分之二三,皆是人劫道尊层次中最顶尖的存在;但是尚未能臻至这一步者,也不会束手待毙,静待天地混同的劫力加身。
在感应到寿尽之前,其往往会主动寻求破界飞升,进行一次看似十分渺茫的尝试。
尽管成功的几率低微到忽略不计,但以事实而论,其实绝大多数人劫道尊,皆有一次“飞升”尝试,并且算是亡在破界飞升失败上。
但飞升失败却能存活,并未完全湮灭于天地之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此类“飞升”,绝非勉强为之,而是对自己破界飞升有极大的信心,并且在自己的气机运势极盛之时,主动尝试。
道境之中,敢于作此尝试者,不过十分之一。
最终能成者十分之二三,失败者十分之六七,另有不到十分之一,便是这极为罕见的虽然失败、但灵性未泯的奇妙状态。
归无咎与孔凌抬首细看。
这混沌光体之中,隐约显露的人形,也在不断变化。
最容易发现的是,其身量大小,似乎经历一个从小到大的变化;而起面容,也随之产生细微的调整。似乎经历一个从少年到老年的状态之后,再度周而复始。
不难猜到,这是眼前这位本身命运的写照。
其实别说是道境,就是元婴修士,成年、暮年之后保持壮年之相貌,以何等形象显露人前,也不难操控。明明寿数将近,却是少年面孔的,也并不少见。而眼前之形象,却超越了外在名相,而是其气运盛衰之本真。
这光影仔细打量了一阵,忽然出声道:“圣教显道、应元,是否破界飞升而去?”
此问一出,便证明了这位并非是真正退居山野、不问世事之人。
归无咎从容答道:“尚在。”
那光影看上去十分模糊,也分辨不出喜怒哀乐的情绪变化,道:“既然他二位尚在,想来圣教是如日中天,十分兴盛了?人道中不听其统属的正宗道传,尚有多少家?”
归无咎淡淡道:“圣教势胜,延续了三十余万载。只是近数百年来,乃是紫薇大世界中的非常之世,局势混沌,颠倒反复。圣教搅入其中,却似乎并未走在正确的方向,所以接连遭挫,已是稍敛锋芒。”
这光影露出疑惑之色,道:“敢问其详。”
归无咎念头一转,径直取出一物,乃是一块蓝黑色、由十六个相似大小的平面拼接成的石头。
将其轻轻丢在面前,空中翻滚浮动。
只要有元婴层次的灵性与之相接,自然能够窥见其中密奥。
果然,那光影壮大三分,将其包裹在内。
顷刻之间,似乎他神态为其所吸引,陷入一个“定”的状态。
此物是天罗石的最高等形态,其中贮藏的不是别物,正是两次清浊玄象之争中所有比斗画面的集合。神识沁入之后,不但人物完全立体、仿佛身临其境,就连法力之精微,神通之强弱,也能完全模拟下来。
孔凌眉头微蹙,似乎不解。
她自然也认得出,归无咎取出来的是清浊玄象照影。孔凌自己,也为了修持功行观阅过。
但是那照影十分完整,每一战之后得胜之人,将玄象精蕴安置在大界版图的何等方位,亦一并录入其中。只要不是十分粗心,自然能将所有的参战之人清楚划分为两大阵营。
这位飞升失败的道尊灵形,遇见自己这两位不速之客。开口连二人的身份背景、姓名也不关心,径直去问圣教显道、应元的情形。
或许当年和显道、应元二位道尊有着非凡交情,也未可知。
如此一来,岂不是将自己与圣教是敌非友,提前暴露出来?
若自己在归无咎的位置,莫如先透露些信息,摸清楚眼前这人的真实态度,再做计较。
她却不知归无咎已然看清紫薇大世界中星汉分流和两仪之象的本质,是友是敌,如何抉择,每人皆依照自己所处的形势、过往所历之因果做出决断,半点勉强不来。至于欺诈一类的手段,更是完全无用的。
以这光影灵性的层次,将石中数十场争斗阅览一遍,瞬息之间便能完成。
但是他却偏偏似乎揣摩了良久。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出言,声音中不无感慨之意:“变世……争世……盛世……果然当之无愧。”
“某自成道以来,亦自问天下无双无对。但是这战局中人物,明显胜过我当年的,至少就有十来个人。又有七八人,似乎与我差相仿佛。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若是当中英杰之士,皆是出自你背后的那些势力,其实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其中甚至有数人,分明是与我辈道传一脉相承,并非与阁下同源,这就令人不得不信服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尊驾能看出我的来历?”
见面之后不问虚实,直入主题。
归无咎本道是对面行事风格如此,又或者与圣教有甚极深的渊源,却没想到对方可能知道自己的来历。
那光影似乎露出一个十分形象的笑容,似乎欢喜,似乎又有自嘲之意,呵呵一笑道:
“看来你背后各脉道传,道境人物不在少数。所以,你骤然遇见一位飞升失败者,似也并未多作留心。只是飞升失败,当中也有层次高下之分。”
“一生道途,千里之遥仅余一寸,功败垂成,似似憾事。但聊以**者,在阻在成功飞升之前的存在中,本人却是走得最远的。也算万古留名了。”
归无咎闻言哑然。
这分明是说,眼前这位是无限接近飞升成功的存在。
那么……
这光影立刻言道:“不错。在那一瞬,某一身精魂所聚,已超然于一界之外。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东南方位,九星灿烂,胜如日月之明。”
“若非如此,孔雀一族至少名列前十的嫡传,成就妖王决然无碍者,也不能甘做你的脚力。”
归无咎心意游动。
其实归无咎虽看似是“有恃无恐”,但面临一位曾经的道境巅峰存在,其实心意早已持定在最锋锐的状态,以防不测。
三花蜕形和武域通道只是最后底牌,终不能有此倚仗,便浑浑噩噩。
再者说若是重返武道再度出行,就要重新规划路线,且平白耽误至少几个月、多则数载的功夫。
以空蕴念剑剑心之明,再加上对于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的洞鉴真实之缘,一旦进入心意通明的最高境界后,归无咎感悟之纯,委实到了妙不可言的层次。
哪怕对面是一位道境存在。
若是换作一个人与归无咎易地而处,就算同样是圆满之上的最杰出人物,也会觉得眼前这“光影”虽然语速有所变化,情感流动也并未抑制,但是这都是“混沌虚像”而已,决计不能当做来人的真实态度。
归无咎却似乎捉摸到……
眼前这位,似乎真的有些“欣喜”之意,这是一种发自本心的欢喜和通达。
回想起自己透露过的所有讯息,归无咎心中一动。
这光影忽道:“圣教在两次清浊玄象之中既然受挫。那么显道道尊所发扬的‘神道’传承,只怕也难免遭受挫折了?”
归无咎心中笃定,微笑道:“尊驾是料对了一半。”
“最初之时,神道却是遭遇挫折。不仅是两次清浊玄象之争的挫败,更忽然有魔道借机杀出,宣扬神道传承之渊源,与之夺信徒而争正统。但凭借新立第三十七界天的底蕴积累,神道中的一位大帝成功破境道境,号称‘神尊’,一举将这条道路的最后一步打通。”
“这一着一举扭转了局面。此后虽然资质低微的低阶修士为求延寿转投魔道的依旧不少;但是道心坚凝的良才美质,涌入其中的却大大增加。严格来说,是先抑后扬,反胜从前。”
这光影闻言,默然不语。
少顷,这光影一阵晃动,似乎有一个手臂虚影轻轻一招。
那小童被孔凌抱在怀中。虽然孔凌甚是和善,且又给了他两枚糖果。但是毕竟是陌生人,且归无咎先前有出言恫吓。所以一直一些拘谨,也不敢乱动。
此时随着虚影一招,小童一下子跃入其中,被那光华裹住。
不过三五息,小童哼哼哧哧一阵呼噜,似乎十分惬意。旋即手足蜷曲,仿佛在母胎之中的模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光影转身望了小童一眼,忽然一声叹息,道:“破境飞升,又有何难?其实以某当年之根基,成之易如反掌。”
归无咎不言不语。
光影又道:“只是四万年前,与显道斗了一场,根基稍损,这才欠缺了一丝。”
第二百零五章 互通音讯 顺势成盟
孔凌闻言,忍不住檀口微张。
归无咎也是心中一动。
虽然二人距离道境尚早,但是对于其中的许多道理,也有所耳闻。
如果说破哪一境对于本身的圆满无暇要求最高,那定然是最后的飞升大关无疑。只要差了一线,天人二分便不能规整平衡,飞升也就无从谈起。
若真的受了不可逆的损伤,最终却依旧距破境飞升只差一步……
那这根基之后,还要较想象中为高!
只怕眼前这位,在完好无损的情况下,达到了显道、应元那般凭心意可以随时破境的地步。
念头一闪,归无咎忽然想到了一事。
他所持这枚奇石,堪称照影石中最顶端的存在,尚要超过寻常品阶的“天罗石”。其照影有一番妙用,就是影像中的人物几乎脱离了“死物”范畴,冥冥中和图像本人有着一丝联系。
也就是说,今日这图像中示现,其实要较当初清浊玄象中的真实战斗更强一线;因为现世中的人物若是道行进益,石中幻象或可同气感应。
所以这位所说的十来个人较他胜过,七八人与他相若;其实分量在想象中之上。
震撼过后,孔凌却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意味着,和眼前这位似乎是友非敌。
同时对于归无咎的“先见之明”,亦十分钦佩。
果然,那光影一声长笑,道:“不出某之所料。能够突破三环小界之密,寻上门来的,非敌即友,总之当与我六盘宗道术传承有甚深关联,决计不可能有无关之人。”
“看来,我们是朋友。”
这句话出口时,这光影的声音为之一变,变得有韵律、感情、和节奏,似乎将先前那不可窥探的“壳”解散掉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淡淡道:“不错。”
其实严格来说,敌人的敌人未必就一定是朋友;但是在这星汉分流、两仪定位之势,答案却是异常肯定的。
瞬息之后,二人所立足的虚空水象之上,忽然有两道拇指大小的清光一卷,凝练成两只石凳。
塑造五行,驾驭诸物,不算是太难的手段。
但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两只凳子显现,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丝一毫其余物象的运用,而是硬生生无中生有生了出来,相当于归无咎在末拿本洲中所见的手段。
归无咎心中暗暗颔首,对于眼前这位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显然可见,飞升失败之后,他并非仅仅残存一线残魂残念而已。
曾经的道境手段,亦能动用一丝。
二人坐下之后,气氛陡然一转,变得缓和了许多。
归无咎眸中幽芒微动,十分冷静的道:“若我所料不错,尊驾当年,也到了与显道、应元二人道行相若的境界,甚或连飞升时机,亦能自由把握。哪怕上溯至仙道中的上古纪元,也是惊世骇俗的成就。如此境界的人物,不能各自全身,而是依旧和显道道尊产生冲突,显然有不得不争的理由。”
倘若说是功行稍差之人,或许有可能产生误判,一旦交手,覆水难收。
但是道境巅峰却不会出现如此情形,眼前这位和显道只要相互距离接近到一定地步,又或者展露一门神通道术,自然能够明白双方虚实。
妖族妖祖,容错更高一些,行事或许可以更激进。
又或者人劫道尊中并非顶尖的存在,本来也破境无望,亦有可能肆意而为。
唯独人道中有望破境的人物,行事势必万分谨慎。
前回应元道尊虽然参与攻伐东南之战。但每一步都是小心谋划,以保守自身不失为上,便是这个道理。
那光影悠悠道:“你所言不差。”
“某与显道道尊,的确算是天生的对手,谁也退让不得。”
“道境之后,若潜力未尽,依旧可以继续打磨功行,又或者有其余什么用途,有诸般锻炼法门。其中有一大系,古今所用最广,名为‘大愿法’。发下一大宏愿,立下某一个异常艰难的目标,往往和生灵、道传相关。”
“显道道尊所布下的神道传承,其初始源流似乎来自魔道,但是后来的培育发展,似乎寄托于‘愿法’之中。此法实现之轨迹,亦有许多分枝,譬如地域之广,人数之众,修为达到何等程度,不一而足。可以用其一,亦可以兼收并举。而他所持‘愿力’中的一种,便是以地域为限,将神道立下多少界天。”
归无咎念头一转,道:“尊驾也是修炼的相似法门?”
光影笑道:“不错。”
孔凌眉头一皱,双唇一动。
光影固知其意,道:“你可是想说,紫薇大世界何其广大,未必要争到一处,是也不是?”
孔凌连连点头。
光影摇头道:“以地域为愿,不是毫无限制。心神映照,有吉与不吉、善与不善之分。若持上善之地,道行事半功倍;若草草成就,则收效甚微。”
归无咎心中暗道,倒是和自己所见的一环对上了。
圣教和赤魅族之所以难以缓颊,便是因为圣教对于赤魅之南、圣教之北的这一块区域,念念不忘的缘故。想来这便是神道传承中的“上善之地”。
不过赤魅族虽然没有修持什么“愿力法”,但是却更为直接。似乎其所辖五五之域,直接就和本族气运绑定在一起,半点也退让不得。
只听那光影又道:“本人所立之法,须得传布道传于甚广之地,立下八十一处下宗。当然,较之圣教的胃口,还是要小了一些。以神道界天计,大约相当于九个神道界天大小。”
归无咎心道你这胃口也不算小了,一人一宗,就要持定圣教三十余万年经营的四分之一。
“其中最善之地,恰恰与神道所辖产生冲突,完全退让不得。”
“本人原拟先暗中渗透,待经营到势力稍成,再观后效。但没想到那显道态度异常强硬,竟是限期半年,令我将宗门道传全部迁走。所以这一战,也就不可避免。”
“原本这一战胜负难分。只是那应元道尊,在一旁掠战。他虽并未出手,但引而不发的威胁,与实际出手无异。因这一重细微差别,导致此战败北。至此之后,本人便将宗门迁徙于此。”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光影道:“本人的故事讲完了。也请阁下讲一讲你的故事。你虽年少,根基之雄厚却冠绝当时。不过,一见之下,本人立刻意识到你定是东南九家中的人物,也就释然了。”
归无咎道:“正当如此。”
光影叹息道:“在那脱离紫薇大世界的一瞬,乍见东南九星,心中之震撼,自入道途以来所未有。直至飞升失败,事后静下心来思索。无非两种情形。一是有先古传承,掌握跨纪元而长存的手段,历经多少纪元,而传承不衰。直至今日,才有此功果;其二,便是本非我紫薇大世界之传承。”
正在此时,孔凌却忽然一笑,出声清脆有似银铃。
归无咎转头一望,孔凌面色微微泛红,轻声告罪,然后怯怯的伸手一指。
归无咎一望之下,也不由失笑,摆摆手道:“不怪你。”
原来,此时那小童已经游离到光影的边缘处。
方才只是有七八分类似;此刻小童双足、双手完全蜷曲,竟是完美复刻了母胎之中的姿势,同时一张小脸也变得又圆又红,口中不住地吐出一串串核桃大小的泡泡,望之十分有趣。
但是此时此刻,小童身上封印掩饰的印记,似乎被完全化去了。
归无咎仔细一望,竟有些出神。
十余息之后,归无咎述说了一遍自己的故事。
因为有先前那照影石为引子,如今大世界中敌友形势对方早已了然于胸。所以讲述起来倒也十分方便。
当即归无咎以星汉分流为引,围绕隐宗成型、二家争锋、妖族定品之劫的线索,大致讲述了一遍。主要落笔无非两条,一是事件,二是人物。除却主要的大事件之外,各大势力的道境存在、一流嫡传这两截,亦做了仔细说明。
待说到妖族飞升妖祖会攻东南之时,以眼前这位眼力阅历,亦是连连叹息。
说完背景之后,自然便是诉求。
归无咎略一思索,决定实话实说,只是在细节上略微调整。
将末拿本洲中两仪之分的奥秘,裁剪到星汉分流之上,只说唯有规模有数的势力尽数下场,这星汉分流的格局彻底成型,对于最终得胜之人的收获大有影响。
其实这说法也不算错。
归无咎道:“在下所求者,不过一执盟约,亲身入局而已。至于其中分寸,贵派可以自行把握。若贵派不愿涉身激流之中,亦可遣出几位近道上真,参与我方研磨道术、炼药炼器一类的门户,便也算有了‘参与’之功。在下可以保证的是,所得定在付出之上。”
“当然,贵派若愿意倾力以赴,在下自是求之不得。”
说话完毕,归无咎静静等待。
相信对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果然,那光影未见丝毫犹豫,立刻道:“就依阁下所言,稍后便可立下契约。”
归无咎心中一定。
但他又道:“只是尚有一件事,还要与阁下打个商量。”
第二百零六章 寄托之人 异种复现
归无咎心中一动,已隐然有所预料。
果然,光影长笑一声,道:“阁下星汉分流之说虽然巧妙,亦且暗合大势。但据实而言,若非本人这里有十分投契的需求,也未必会欣然从之。”
“漫漫道途,一身功果,走到最后一步功败垂成。一人之遗憾是小,只可惜了这渐次摸索、汇通百家而来的这门道术传承。好在天意巧合,教我寻见了一位天资绝高,又与本人道法路数暗暗契合的道种。”
“就由他,来完成我的未竟之业。”
归无咎、孔凌都把目光投到那酣睡中的小童身上。
此时孔凌也已猜到,这一位所托之事,便是这小童了。
果然,光影续道:“本人将一身道术,每一步步骤优劣,重新考量之后,凝练于一珠之内。待这孩儿开启灵根、根骨长成之后,炼成第一口先天元气,然后渡化入其识海之中。与其神、气契合,植入根本。此法较之寻常的灌顶一类法门,优胜甚多。”
归无咎缓缓点头。
眼前这位,已是道境中最巅峰的人物,若无与显道之战,那么可以极从容的破境飞升。如今他以过来人的身份,将从前道术、修行步骤重新梳理一遍,汇合成一道心印直传。层次之高,可想而知。
倘这小童资质果真不亚于此人当年,那么极有可能臻至极高境界。
因为没有玄浑琉璃天一类的天堑制约,只怕是九宗第一流道种,在九宗真传和这一脉道术之间,都会有所动摇。
只听这光影续道:“论道术、功法、神通,此法诀经过本人优化之后,更胜从前,此其一;这小娃的资质,绝不亚于本人当年,此其二。按理说贯通道境、成就飞升之业,不是难事。”
“唯一可虑的是……本人当年所处之世,虽不若如今你这一代的‘星汉分流’之世,但也自有一番波澜故事。成道之路,筚路蓝缕,所经历的困难,击杀的强敌,委实为数不少。若是慑于圣教威势,令他困于一隅,闭门造车,只怕会成为一道短板。”
归无咎默默颔首。
外部环境、大势演化对于一人成就高低的影响,无需多言。
这光影笑道:“所以你今日到来,可谓是与某一拍即合了。用俗些的话说,等若为我这传人,寻了一个靠山。令其可以放心出世闯荡。”
归无咎道:“我尽力护持便是。”
光影似乎精神振奋,明显可见光华强盛三分,欣然道:“自然不会教阁下白白出力。”
“方才你言道,隐宗如今亦有更立道术、传承不衰的念头。如此甚好。但是据阁下所言,隐宗道术,杂糅纷纭,其实是参鉴了九宗道术为多,本身却似乎缺少了一根主心骨。”
“不是本人夸口。你隐宗虽然势力甚大,又有四位人劫道尊坐镇。但是无论百脉传承,还是各自功行,较之本人都略逊一筹。就如仙道终将神道培育成型一般,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却是因其中要害处,是其自家体贴出来。”
“本人之‘画地持愿’之法,岂不是与隐宗完美相谐?你隐宗本身之势力已然甚大,连最初发展艰难的弊端都省略了。且此类神通,绝无统合困难之说,等若是贵方既有道术苗裔的增幅之法。”
归无咎笑道:“若如此交易,还算是我方大大的赚了。”
“不过我观阁下除却尚有一念之外,似乎尚有非凡神通手段。其实只消行事谨慎低调些,有阁下护持,入世闯荡,也不算太难。”
那光影摇了摇头,十分遗憾的道:“本人这道残魂,至多维持二十年便要消散。眼下这小童气机未足,约莫数载之后方能正常生长。然后再长一十二岁,待其炼成第一口先天真气,也就堪堪到了灵性消散之时。所以,我是护持不得他了。”
归无咎有些意外,道:“二十年?”
旋即神色似微微一变。
思索有顷,归无咎道:“敢问……阁下所言气机未足,是否是由早产所致?”
那光影一怔,片刻之后才道:“倒也相差不远。其实此童出世之前,我已用秘法算定,将有资质非凡的有缘灵胎降世。所以早早便暗中看护住了。只是他孕育他的那女子,怀孕三载,却一直不曾生产。直到有一日,有两拨闲散的修道人争锋打斗,许是气机感应之下,这娃娃才生产下来。”
“说来也奇,这娃娃明明怀孕三载方才出世,但却隐然有些神气衰微之兆。我将他取来,须得以本身残余元力蕴养,才令他滋润。”
光影又道:“其实这也是一件十分艰难之事。休说是元婴、化神、步虚诸般境界,就算是天玄上真接手,将来长成之后,根性资质也要降低一等。唯有道境大能,掌握了天人之微、生灭万物的道理,方能抵得过母胎之中自然长成。若是条件允许,由窥破天人之分、随时能够破境的道境巅峰人物来蕴养,效果最佳。”
“当然,因为道境大能已判阴阳之分,而这小童又已提前出世,感悟自然气机。所以不需维系不断,半出自然,半出人力,每日蕴养六个时辰,便能全其效用。”
此时,归无咎的眉头已渐渐皱了起来。
十余息后,归无咎道:“阁下言道,这小童生产之日,有两拨不相干的修道人争锋打斗……若是我所料不错,是否是因为有什么宝物出世?”
那光影明显一顿,面容依稀,可见十分惊诧。
方才说中小童似乎早产,还可以说是眼前这人道心深湛,又出身东南,怀非常之艺业。通过辨认气机,或许看出了端倪。
但是这些与本人完全无关之事,也能推断出来,就十分离奇了。
光影道:“不错。”
似乎周遭光线强度变化了一瞬,归无咎、孔凌二人面前,已然多出了一物。
拳头大小,黑乎乎,皱巴巴,宛若切削下来的老树树根。
归无咎一看,再无疑虑。
那光影道:“阁下何以知之?”
归无咎却不答,又问道:“阁下如何能判断,这‘元气不足’之症,数载便能修补完全?”
光影道:“确然。这‘元气不足’之症十分诡异,温养到几时能成,本人也判断不出来。但是本人以‘本命成就法’卜算,结果是在本人道术寄托之宏愿,必然能够成功。很显然,至多在本人寿尽之前,渡化‘道念珠’之事,必然能够成就。”
归无咎闻言不语,良久才道:“若我并未看错,这小童的实际年龄,要较他看上去稍大一些。”
光影显然对于归无咎的判断准确已经毫不惊奇了,立刻道:“正是。”
“其实小石出生之际,正好截然相反,看上去要较同龄婴孩为大。出生月余,便看上去和两三岁的孩童一般大小。但是其后却渐渐颠倒了过来,如今他真实年齿已有八岁,但是相貌却并未变化多少。”
归无咎摇了摇头,道:“若是我所料不错,这小家伙还需要再蕴养八十九年,才能步入修炼之途。”
这分明是继黄希音之后,又一个麒麟儿降世。
光影忽地明暗数颤,显然心绪有所波动。
归无咎情知这小童是此人最后的心意寄托,有此反应,实属正常。
他本拟出言安慰一二。六盘宗内,先前所见的乡农,功行称得上是近道境中的佼佼者。由他来滋养这小童,虽然较之道境稍差,但也只是资质略微退化一线,依旧是当世第一流的存在。
至于寄托法虽来不及,但是将一身功法、神通录诸文字传承,虽然效率差些,但终究不是无法弥补。何况,绝大多数修道人,都是如此得法。
百余息之后。
这光影忽地一声断喝,道:“是了!”
“是我料得差了。”
“卜算之吉,是说本人道术寄托之愿必然成功。但却并非定然会在本人寿尽之前,由我亲自完成。若本人提前将心印传道宝珠炼化,百年不损其真,轻而易举。届时由一位道境同道出手助力,依旧不难完成。”
“阁下适时出现在此地,岂不是正好应在本人先前卜算之中?”
孔凌妙目圆睁,忍不住道:“那这孩童还有八十九年的蕴养功夫,又当如何?”
“你可不要乱打主意。我主虽然气息微玄高妙,超过寻常的近道之境,但是显然没有达到你所说的什么‘天人之微、生灭万物’的道境层次。”
这光影道:“不难!”
“我斩下一半残躯,可以护佑这小娃三年时间。阁下年纪轻轻便能寻到这大世界中的极深之地,显然有非凡的遁走法门。你门中不是有四位道境存在么?劳烦某一位道友,接手加以护持,这难题岂不是就此化解了?”
不等归无咎回话,那光影又道:“不对。你东南九宗亦有道境大能驻世,功行必然远在传统仙门之上。若有可能,劳烦哪一位护持养育。”
归无咎怔然出神。
道境存在,看似寿元悠长,行事深邃,不必亲力亲为。但一言一行皆与本身道术心念契合,着实有非常之妙。
每日六个时辰,看护八十一载,这是莫大的因果。
光影一晃,叹息一声。
他也省悟过来,自己的这要求似乎过分了些。
第二百零七章 天外手段 师徒之缘
归无咎念头转动。
仔细考量,若眼前这位的界域法果真成了隐宗道术凝练的“主心骨”,那么凭借这一功勋,令四位道尊中的某一位,代为化育眼前这婴孩,似乎不难。
料想这小小顽童,对于道境大能的缘法路数,行事方略,不会干涉太深。
只是方才说好是己方多占便宜,如今却是颠倒过来。
正要建言,这光影忽道:“有了。”
“我与你做个交易,换取你们九宗某一位道境存在看护之功。这桩交易,管较贵方赚了;就算那位道友手上有要紧规划耽搁下来,也绝不吃亏。”
“若我所料不错,如阁下这般精深修为,眼下虽只是元婴境,但在宗门之中必也有极大的话语权。你今日提前替门中道境大能应承下来,想来你门中前辈也不会怨你多事。”
“如何?”
归无咎心念一闪。
这换对旁人说也就罢了,这一位的确有这个底气。
只是方才轮到他讲述故事的时候,自己可是说的十分详细。尤其四大妖族攻伐东南,连两位飞升妖祖也折在这里等许多细节,都一并讲述。
再加上此人飞升一瞬,观望九宗之盛,心中更有一清楚的标尺。
那他依旧如此自信,就很值得玩味了。
说句托大些的话,就算此人的全部道境传承,落在九宗天尊眼中,虽有些分量,也不至于一定非动心不可。
归无咎道:“愿闻阁下之见解。”
这光影似乎做了一个摆手的动作,道:“且慢。以防万一,本人还是先确认一下。”
“你们九宗天尊,虽然道行高明到匪夷所思。但是若一对一与飞升大能交手,却也未必定能挡住其某些手段。之所以能够胜过,也是倚仗了阵法、又或者镇定宗门的特殊底蕴,是也不是?”
归无咎目光一动,隐然有所猜测,道:“阁下所见不差。”
光影舒了一口气,道:“这便是了。”
光影续道:“当初有此一举,不过是窥见奥秘,聊以自娱罢了;其实从未考虑过真正有‘实用’其法门的一天。因为,炼成此法所需要的条件,实在高到不可思议,是以并不认为有实现的可能。但是方才本人才恍然察觉,或许这条件,在你这里已然具备了。”
“这所谓绝难至不可思议的条件,共有三项——”
“其一,此法须得由一位道境大能掌握。抑且不是寻常的道境大能,单论其法力之精微纯粹,全不亚于飞升之后的存在。”
归无咎听闻,暗暗摇头。
若非世间有九宗存在,单这第一条前提条件,就排除了几乎一切仙道宗门。就算是显道、应元,功行到了随时飞升的地步,也不敢说法力精微纯粹胜过了飞升之后的人物。
“其二,须得一件极高明的炼器之宝。单单是祭炼‘天祭器’层次的宝炉,还远远不及!想来这一条对于阁下背后的宗门而言,应当不难吧?”
归无咎念头一转。
旋即反手一擎。
周遭忽有七色光华流转,烘托出一股无边妙意,竟连眼前这道境存在的光辉,亦夺取三分。
手中一物浮动,正是小铁匠之本体,璇玑定化炉。
小铁匠本人虽未出来,但是透过宝炉之身,依稀可见有一个童子双眼朦胧,似乎打了个哈欠。
那光影一滞,一声叹息,才道:“够了,够了。好宝物。”
九宗有这等层次的宝炉其实不出这一位意料之外,但是料想此等重宝应当镇压宗门之内,没想到却被一个元婴修士随身携带。
“第三个条件,就是极为强大的封镇秘诀,足以封印住数个道境存在合力的可怖伟力。不过,既然飞升妖祖之手段,也不足以动摇阁下背后宗门,这一条反倒是本人最放心的。”
归无咎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那光影一阵恍惚,道:“东南九星,虽然道术高明还在我想象中之上。但是这一重手段,我却坚信贵方也是无有。因为这涉及知见之障,若并未亲身经历,绝不能成。除非有飞升道境下界,亲身传授……并且这道境须是人道出身,因为妖魔一类,在此法知见上有细微差距,就算搬运过来,也是似是而非,并不实用。”
“但从古至今,妖族飞升妖祖下界,魔尊下界之事或有耳闻,但人族飞升之后的道境大能重新回返的,却是一个也无。故而本人自信,这是连你背后宗门亦并未掌握的手段。”
归无咎缓缓道:“从某种意义上说,阁下算是第一位飞升之后重又下界的人物……我明白了。这的确是九宗尚未掌握的手段。”
那光影奇道:“你似乎猜到了我所言的底蕴是什么?”
归无咎从容笑道:“最多……多少倍?”
光影略一沉默,道:“在我原先的设想中,最多是八倍。倘是用炼制天祭器层次的宝炉来锻炼,八倍的一击,承载的‘容器’便要土崩瓦解。但是若由你掌心这只小炉来锻炼,只怕最多能达到十六倍……并且可以反复使用数百次之多。”
归无咎连连点头,道:“那也够多了。”
在所有飞升失败的道境大能中,眼前这一位,是走得最远的。
如果他本身完好无损——当然,这个可能性并不存在——那么此人战力只怕是当世之冠。
因为,他已然跃出了紫薇大世界,观察到了紫薇大世界中规则变化、一界方圆曲折的奥秘,等若是飞升之后重又下界。
见识到了“洞穴之外”更高层次的道理,自然就掌握了当初几位妖祖“倍称之力”的奥义。
只是无论龙云、风青、林雷还是武鸣,当年飞升之前的道行,其实较之显道、应元和眼前这位略逊一些。
眼前这位虽有知见,但法力已去十之八九。
这一点“知见”直接运使自然不行。
但是却能凝练成一门“知见法印”,成为一件法宝的核心,再蕴养到灵性自足的境地,统御于一件最上乘的法宝。此宝由最顶尖的道境大能来使,经此枢纽转折,便能发挥出飞升大能临凡的独到本领,那诡异的加力之法。
归无咎稍作思考,微笑道:“我就代宗门中的道境前辈,允下了这门交易。”
九宗道争,归无咎自然是希望从头到尾都在可控、有序的轨道上完成。但是若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有足够的底牌和威慑力。
从道境的数量上,两大阵营终究是三比一,我方大占劣势。
越衡宗那物虽然有莫大的效用,但是那物不到无可挽回之时,也不易轻易动用。若是为东方掌门寻得一件如此功用的宝物,无疑可以极大的增强我方的底气。
料想东方掌门也会同意这一门生意。
达成交易,这光影似乎十分振奋,言道:“遇见阁下,算是本人命定之缘。道行精纯如你者,能够寻觅至此,固已难矣。但连小石的罕见症候你亦能窥破虚实,挽救其道途,这就是冥冥之数了。”
归无咎笑道:“实不相瞒。这小童天资,号称‘麒麟儿’,因我大徒弟也是这一类天资,故而识之。”
这光影“咦”的一声,忽道:“你也做他的师父,如何?”
归无咎讶然道:“阁下竟舍得么?”
仙门中心高气傲之辈,可是极为忌讳门人拜下多个山头的。尤其是先有师徒名分者,因为这等若承认自己传承不如别家。除非有极深的交情、又或者机缘巧合,这种事情极少发生。
光影叹道:“若未经飞升之后、纵览一界的机缘,我也未必会如是选择。你背后道术,确在我之上。能够兼收众长,岂不甚好?”
其实此人真实谋算,并不若他口中说的这么漂亮。
假使他之传承,是传统的经册、典籍一类,他就未必有此器量,反而要担心小童窥见更高明的道术后,疏于自家道术法门的修炼。
但是他的传承之法,是本印心传,却无有此患。只要小童不夭折,他一身苦心孤诣创立道法,必定会被完美继承。
在此基础上,另拜一师,拉近小童与归无咎的关系,其实是有利无弊的大好事。
这些归无咎转念便也想到。
但口中却不揭破,只笑言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归无咎窥见小童资质之后,确实有了收徒之念,只是不好夺人所爱而已。
出行之前,黄希音距离真正结婴之差一步,这一步之后,真正能够独当一面。其时归无咎心中有一念闪过,是否到了再收一徒的时辰。没想到短短十余载后,竟是应在这里。
光影长笑一声,道:“你我相谈甚欢,至今却未通姓名。我名墨塔。”
归无咎微笑道:“归无咎。”
墨塔道:“这小家伙姓石,只是未及取了姓名。作为本人心血之寄托,我决意起名‘石墨’,不知归道友意下如何?”
话音一落,那睡得真酣的小童,仿佛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忽地四肢一扭,哇哇哭泣。
归无咎暗暗腹诽,这也是一桩因果,没想到却被这人迫不及待地抢走了。
墨塔本身光芒一涨,化作一道契约卷轴。
此卷轴乃是道境大能本身性灵所化,论效用上在从前所见隐宗、圣教法契之上。
文字自然具现,正是二人先前所言谈的内容。
归无咎看了一遍后,毫不犹豫,指尖逼出一点精血,落在这契书之上。
契约完成之时,那小童石墨也忽地停止哭泣,扭过头来看了归无咎一眼,亮晶晶的双眸中满是好奇之意。
第二百零八章 穿渡之法 玄象三争
墨塔召集六盘宗阖宗上下,将前后细事,讲述一遍。
六盘宗上下,近道上真之数,竟达到了六人之多。除了那乡农之外,竟另有一人道行深湛,与他相差不远。
若墨塔本人功行完好,这等底蕴,完全压倒了江离宗、清凉山等几大宗门,无愧于隐宗之冠。
不久之后,六盘宗便是第一百零一家隐宗,只是地脉传送阵法门,由于相距实在遥远,脱离五大地脉主线的缘故,着实布施不便。
至于归无咎,自然成了墨塔口中元婴境中当世第一、破境飞升易如反掌的人物。更言明在其神意散去之后,便是六盘宗堪为寄托之人。
其实墨塔在六盘宗本是诸真虔诚信服、宛若神明的存在。他对归无咎多加颂扬,本是唯恐门下不知深浅,徒然生出疏离之心。
但这一点他却是多虑了。
当乡农等人得知归无咎乃是货真价实的元婴境界,心中之骇异可谓是无以复加。不必多加修饰,自然对归无咎异常信服。如此境界,说是天命所归,一界造化之所钟,也全不为过!
墨塔凝练三印,恰是三种形状——
一镂空圆珠之形,是为石墨备下、混同本人第一口真气的道传真印。
一六面棱形,宛若雾气凝结,是为隐宗凝练道术之枢纽。其实这菱形之物并非实体,而是封印术的一种。一旦化开之后,自然而成密卷八十一道。
另一道却稍显诡异了些,呈现一枚剑形。看似尺许长短。
这剑形本是透明,不难窥见,当中剑中藏剑,剑中又藏剑,连续七重之后,是一个约莫小指甲长的精微“剑印”。如此繁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不经充分封印,那体悟上界的高妙道则,经世俗之气一染,便被自然化去。
这自然是道境中也前所未见的手段,“倍称之力”的核心。
墨塔将此三物,又封印于一只半尺高的青玉葫芦之中。
然后那光团似乎撕裂下一小半,化作一个襁褓的形状,将小童石墨牢牢裹住。
一切就绪之后,墨塔言道:“以老夫当前的手段,呈现一些精微奥妙的高明手段,倒也不难。但是在讲究规模之宏、法力之厚的地方,自然就有所不能了了。所以转运之法,还得归道友施展手段。”
“三载之内,想来归道友可以做到。”
归无咎缓缓点头。
按照六盘宗的方位,若是径直往最近的隐宗、阴阳道传送阵去,三年时间足矣。但是如此一来便背离了归无咎的最佳行走线路,前前后后多花费不少时间。
若将一切托付与孔凌或六盘宗的天玄上真护送,这一童三物分量甚重,似乎又并不放心。
念头一转,回想起自末拿本洲领悟的生生妙理,归无咎忽然心中一动。
双掌一合,另一个“归无咎”忽然呈现。
六盘宗六位天玄上真不由心中骇异,若非亲眼望见归无咎施展手段,乍见之下,只怕要以为这是一对孪生兄弟。
接近全力以神意探查,却也窥探不出那新出的分身有一丝破绽。
“归无咎”手指一动。
旋即归无咎一笑,道:“没想到,最终要较我想象中容易一些。”
掌心一合,小铁匠再度现身,这一回是宝灵呈现,化作童子模样,一阵东张西望。
归无咎伸手一卷,指尖凝成一张信笺。
然后将石墨襁褓、青玉葫芦与信笺,尽数塞进小铁匠口中,然后道:“一切循我分身指引,去缥缈宗寻东方掌门。见了信笺,自然明了因果。”
小铁匠正自糊涂,却见另一个“归无咎”一伸手,已将他纳入丹田之中。
然后这空间似乎有莫名变化。
却见“归无咎”身影越来越淡,似乎进入了一处莫名之地。
归无咎微微一笑,十分满意。
真幻间本身像直指一人心意之真,当世唯一。这感应合缘之法,理应唯正身能够做到。但是他突然想到这一神通时,却隐然预感或能成功。
这分身的层次,几乎提前达到了成就近道时所立那奇妙分身的境界。
继领悟“虚像法”开无遮大会之后,这是末拿本洲生生之理的另一处运用,并且似乎依旧潜力未尽的样子。
……
三族汇聚之地。
一座巨大的湖泊之正中,一点洲陆之上,有一庞然大物,若沉若浮,气势既远人,亦慑人。单看其形,似乎像是一只巨大的蜂窝;但论其神,却似暗藏了无限镜光转折,将一片世界割裂的七零八落。
非凡秉性,彰显无疑。
若非亲身参与过一次、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断然猜测不到此物根脚,因为这是以往所未见,和图卷传承下来的面目形容截然不同。
虽然胜负更加难以掌控,但是一些按部就班的手续还是要做的。
圣教、隐宗两方,依旧有一位人劫道尊坐镇。
圣教一方是灵曲道尊,隐宗一方是五壶道尊,将行营法阵,立在百里之外。
即将参战之人,群情踊跃,心意之活泛勃发,似乎较前两回争斗尤为胜过。
原因之一,是因为这一回规模骤然扩大,原来一、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并无参与资格之人,此刻得了下场机会。初见之下,心绪自然热烈。
再者,无论是哪一方麾下,这一回入阵搏斗完全是自由发挥,没有排兵布阵等安排,抑且传言此物暗含玄机,一旦入阵,定然能够遇见“合适”的对手。
哪怕你功行远在那些顶尖嫡传之下,也有可能连胜五场,决定两大阵营三十二分之一的胜负天平。
是的,三十二分之一。
因为这一回的四大主界之中,气机之活络几乎到了不可测度的程度,较之二次清浊玄象时远远胜过;甚至于到了哪怕并无敌人,令你在全无干扰的情况下收摄主界气机,也十分困难的程度。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双方还是派遣一位得力的天玄上真或妖王坐镇。
圣教天盖法阵之内,灵曲道尊遥坐高拱之上,前方孟伦上真放眼观望。
除却己方隐宗两大阵营之外,又有两拨人马,十分瞩目。
其中一拨,依稀可见是丰渊、明治、柏果、申屠龙树、墨天青;已然覆亡的两大妖族后裔林弋、武铉奚;以及另外二十余位功行精湛的魔道弟子,总数约莫三十六人上下。
另外一拨,同样是二三十人。不说其服饰、形容单单其气机锋芒之盛,便轻易能够辨明与上一回突然杀出来隐宗援手——木愔璃、宁素尘、杜念莎、文晋元、韩太康等份属同类。只是奇怪的是,其等并未去往隐宗阵营之中。
孟伦上真正凝神观望,却见那二三十人所乘飞舟之上,忽然纵出一个,不往别出去,正是往圣教阵营而来。
这人遁速极快,不旋踵便已到了面前。
区区一人深入虎穴,倒也有些胆色。
就在此时,孟伦上真耳畔一道声音适时响起:“迎客。”
正是灵曲道尊传音。
孟伦上真适时打开门户。
不远处,即将出阵的人、妖各族嫡传,有十余人忍不住上前观望。
那人一跃站定,露出形容。面目柔和大于方正,初看并不刺人,但是心神浸染之后,却有一股绝强的压迫力。背后横腰悬一柄长剑,黄黑相间,轻轻摇曳,带有一种独特的韵律。
眼下玉离子、李云龙,玉娇龙、御孤乘、席乐荣等人在后阵密室之中,别有经营;而利大人、席榛子所持之秘法今日才见功果,约莫半个时辰后、清浊玄象开启时才能将将赶到。
所以此时此刻,一应嫡传中最强的不过是妖族余荆而已。
而余荆之精神气象,与此人相比,直是云泥之别。
来人淡淡道:“确认一件事。你方若是斗胜,玄象之精投入哪一家妖族?凤族?”
孟伦上真一愕,自然接口道:“正是。”
来人淡淡一颔首,轻轻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然后身形一晃,便离开此地,三个转折之后,回到了原处阵营之中。
孟伦上真正欲回禀,却见身畔明暗一阵变化,凝练出灵曲道尊虚画之形。
孟伦上真疑惑道:“什么意思?他要出手援助不成?”
九宗并非铁板一块,这圣教早就隐然知晓。
只是上一回四大妖族会攻东南,这九宗倒并未分裂,而是联手抵敌。
眼下旧日因果并未消解,难道有几家宗门又要成为己方臂助?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遥遥望见,那飞舟之上人数着实不少,并不亚于隐宗阵营中的参战数量。若是九宗一方的人物能够相互抵消,那么这一战之胜负,只怕并不像向前所料的那么悲观。
灵曲道尊悠悠道:“至少在三次清浊玄象这一场,是白捡了一大臂助。”
只是后半截话,他却并未出口。
半个时辰之后。
那宛似“蜂窝”之物上,强烈镜光射冲斗牛,整个世界,似乎也随州浮沉晃动。
时辰到了。
第二百零九章 悬殊之战 相似法门
三次清浊玄象之争。
林弋一步踏入巨型“蜂窝”中的一点,随意抉择,心中并无丝毫挑选的念头。
星光数度明灭,但是光暗变化的尺度却并非一成不变。无论亮与暗,在不曾到达极致时的任意一瞬,都有可能正反颠倒,如同潮水之起伏,时而巨浪滚滚,时而轻声细语,并无一定之规可言。
约莫二十余息之后,小界逐渐凝形。
不过当中光景似乎不甚好看,黄色纷纷扬扬,但却连黄沙也算不上;似乎整个世界,都是由指头大小的黄色石头构成,十分粗陋,亦十分怪异。
好在这光景并未持续太久。
林弋眼尖,望见极遥远之处,忽地多出一个黑点,仿佛耀眼星辰。
那黑点急速涨大,数息之后已有日月轮廓那般大小。
但这并不是终点。
又过了十余息,倒像是忽然多出一个巨大的陨石,要将这小界砸得灰飞烟灭。若是个肉眼凡胎之人在这小界中,不免被吓得魂不附体。
林弋却是精神一振。
虽然从未见过这等情形,但是只凭借经验和道心推断,不难得出结论——
这是两界相合的征兆。
果然,那巨大的黑色圆球“落地”之后,并非发出丝毫碰撞声响,好似只是一个幻灭虚影而已。但是经此一变,不难发现。此界域的基本构成——那指头大小的圆石已全然不见,似乎变成了黄色的米粒。
粗粗一看,这“世界”在观感上也精细了许多。
但林弋无暇留心小界的变化。
他关注的,是对面缓缓走来的一道人影。
魏清绮……木愔璃……玉娇龙……杜念莎……
眼前这四人排名虽都在他之上,但是他妖族本力的手段甚是了得,并且这数十年兼修魔道、妖族两门大系,也不能说一无所得。哪怕尽可能高的估计对手,除了玉娇龙外,双方一为人族,一为妖族的差别,也不是轻易能够泯灭的。
不知是这四位中的哪一位?
但林弋立刻知道不对。
因为这四人都是女子,身形一望便知。较为娇俏的木愔璃、杜念莎暂且不提,就算是魏清绮、玉娇龙,也明显不是这道模模糊糊的轮廓应有的尺寸?
好在这谜题并未虚悬太久。两界真正吻合之后,气机一荡,那身形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
青袍双兽纹,头上扎一根黄色系带,身形宽厚之中,又有从容。
林弋讶然道:“是你?”
马援上前一步,微笑道:“让我猜猜看林兄的想法。”
“自三十六子图产生浮动变化之兆后,虽有李云龙、玉娇龙入卷、另有数人排名节节攀升的变化,令林弋道友排名一路下滑。但迄今为止,林弋道友还是位列一十七位;而区区在下,不过位列末卷,三十三名而已。是否这号称缘定的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也不那么灵验?”
林弋被说中心事,冷哼一声。
马援轻轻叹息一声,道:“某却以为,这清浊玄象灵验得紧。说实话,你我虽同为妖族出身;但从前素无交往。虽然阵营不同,却也不能正面放对过。但出关之前,马某心意一动,神识之中却是林弋道友的形象。”
“不知道是林弋道友对了,还是某和这清浊玄象对了?”
林弋虽然表面上一言不发,但其实心中念头急转。
他确实不认为马援是自己的对手;但天下有数的各道嫡传,一切讯息凡能搜集者,林弋也都仔细过目。
诸般细事,了如指掌。
隐宗阵营之中,归无咎不必多说,其余数人,也各有非凡之处。
荀申之虚实推演,深谋计算固然最令人印象深刻;但孔雀一族孔萱天真之中隐含一种贵胄之气,似乎别有落脚处;就算是陆乘文,看似迟缓,但是一旦持定决心之后,也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冲击力。尽管此时他已不在榜中,但林弋心中,依旧有此人一个位置。
唯独天马一族马援,似乎从任何角度来衡量,都并不算出奇。
略微能够引起主意的,唯有一件小事。
二十年前归无咎开“无遮大会”,隐宗阵营的各位嫡传,自然都是对这个机会十分看重。但是唯独马援,早早见过一面之后,便再无下文,似乎直到三年之前,才悄然出关。
马援道:“请。”
这个“请”自刚出口,他右臂蓄力,搅动方圆十余里传来轰隆隆的响声,随后不知是神通还是妖族近战法门的一击,便跟了上来。
林弋只觉说不出的古怪。
因为凭借直觉,他潜意识中笃定马援“言语试探”,或者说“施压”的部分并未结束。但是他无端的一个“请”字,忽然就出手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但功行到了他这一步,就算是真的偷袭,也不是可以轻易建功的;更何况马援这一击虽然诡异,却也谈不上偷袭。
林弋精神一振,以“四色相”的功夫回击。
一道逶迤色相,一道无形清气,猛然撞在一处!
那微妙四色只是晃了一晃;但那清气,却似如潮水一般褪了回去。
这一击,是林弋占据上风。
但林弋却一愕,似乎十分诧异!
他的“四色相”功夫是将妖族本力充分发挥的手段,此间短长,就算是凤凰一族也未必能够胜过他。
旁人只知道这一手段对付人修十分厉害,哪怕是圆满境界的人道嫡传,其在林弋面前,将妖族本身境界与本力优势相割裂、从而见缝插针取胜的路数,便轻易施展不出来。
但一般人不能察觉的是。其实这一手,对付功行稍弱于己的妖族修士,优势更大。
只需一记硬碰硬的交手。敌之本力与法力散作两截,顷刻间就要成败势。
方才这一击,马援虽然稍有不及,却势头不乱。
林弋凝神一望,双目圆睁,忽然喝道:“你也走上这一条路……”
“只可惜如此机缘,却因你急功近利之举,暴殄天物……”
马援摇头道:“此战之后,谁是谁非,自然分明。”
除了归无咎、轩辕怀、秦梦霖外,这一辈卷上英杰,论感应气机形势之敏锐,只怕天下再无第四人能够胜过林弋。
他定睛一望,猝然发现,马援所仰仗的,似乎是一道极浩瀚高渺、不可名说的“气运”。
这一道气机之微玄精奥,委实在麒麟一族本命瑞气之上。
马援也是仰仗这一丝“气运”,竟然完全复刻了麒麟一族的手段,将一身法力和妖族本力“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但林弋以为,此举并不明智。
因为麒麟一族的祥瑞之气,本就是在天下气运诸道中最形而下、最接近实体的存在。用来融合功法之间的缝隙,最是恰当不过。而马援的“气运”,虽然层次更高,但更像是务虚的路子。
在林弋看来,若用之以悟道参玄,提高自身的潜力,或许是更好的做法。如此上器下用,未免有些急功近利,等若是用上好的宝钞当柴火焚烧。
以效用而论,只怕反而不如麒麟一族祥瑞之气。
林弋出手。
对麒麟一族而言,醉心于神通变化,诡秘多端,反而多余;似眼前这般比斗之法,本来就最为合适。
两人就这般你一拳、我一拳的互相轰击。
战斗持续不知多久,已是三千余拳过去。
林弋悚然一惊。
起初十拳之后,他已占据极大上风,马援渐有节节败退之势。但直到此时,林弋恍然惊觉,马援虽然欲退愈远,但是身姿却似乎越来越轻盈,反倒是自己,经历了无数次重复之后,仿佛动作有些呆板了。
在林弋心中,马援与他实有相当大的差距;甚至于这一战的胜负根本没有悬念,只是看一看对方展现出的“内容”而已。
更为荒谬的是,作为圆满境界,对自身状态的把握,早已到了明心映彻,无微不至的地步。但此时此刻,林弋却忽然有一种自己“不在状态”的诡异感觉。
……
时光倥偬。
归无咎在一座孤峰之上,暂作休息。
孔凌随意拾了些柴火,烹煮一壶茶水。
此时距离六盘宗之机缘已经过去了二载。
本人分身的归流返真之遁速,还要远在三首魔蛇之上,仅此于空间通道而已。此时归无咎分身早已返归本身,讯息已明,那小童石墨和几件奇物,已然当面交于东方掌门之手。
东方掌门对这一桩“交易”甚是满意,并托分身回话:
可一,可二,自然可三。
那小娃既已同入墨塔和归无咎门下,也不拘再多一家。再者说,令他多习一道九宗真传,也是有利无弊。东方掌门属意教他小童石墨,加入缥缈宗门墙,也不枉她八十年滋养之缘。
这一番说法,倒是归无咎始料未及的。
眼下尚余十家宗门,不过可堪行走规划的最佳路线却有两道,最终花费的时间,不相上下。
按理说这样的小事,断无烦恼之理;随意选择一道,也就是了。
但归无咎心缘感应,却觉得理应停下来,等上一等。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归无咎眉心似有一点光华闪烁,同时身躯也微微一颤。
第二百一十章 行路轨迹 厚积薄发
归无咎沉吟不语。
这一道讯息,等候已久,终于如约而至。
阴阳道特殊的通传消息之法,来自须贤上真。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准备之后,须贤上真终于成功突破至道境,只是如今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已启,较之约定的时间,其实是略晚了一些。
关于这一点,所传讯息之中也有说明。
其实须贤上真真正感应破境之机,是在七年之前。只是突破道境这一大关,和既往的一切修道经验都截然不同。
破境天玄上真,固然幽微巧妙,但毕竟一切变化都在本主掌控范围之内;而突破道境则不然,心神之中时间之流逝、空间之大小,尽数都凝聚成一点,进入一种奇妙的“寂”的状态。
待你醒来,世界重归本源,回眸望时,已是数载之后。
那一点灼灼火光,映照心神之中,旋即便和归无咎自己观照一界的“图卷”迎合为一,标明了位置。
归无咎微微一笑。
这一番等待果然是有道理的。
原来,这光点的方位不在别处——事先拟定的两条最近路线,其中一条走到终点,再过约莫三载行程,便是当年两位道尊证道之地。
正起身欲行,归无咎忽然一怔。
孔凌已是数载没有见过归无咎呈现出惊讶的表情了,不由奇道:“公子,怎么了?”
归无咎略一思忖,伸手一挥。
眼前立刻呈现出一道巨大的立轴画卷,正是心神中紫微大世界图卷的具象化。
只是这图卷并非同比例的缩小,而是遇到虚空冗余之地便裁切而去,最终构成了紫薇大世界各大势力的“方位图”——说方位图似也不确,准确的说,是“存在图”。
与浑浑噩噩的青兜兽不同,孔凌既有非凡的修道资质,便算是归无咎的亲近人物。此类所谓的“机密”,原也不必瞒她。
孔凌果然为图卷中一片又一片的黄白二色所吸引。
她也是机敏之人,立刻大致猜出其中含义。
归无咎伸手一指。
却见西北方位,有一点颜色,似乎微有变化,混沌不明。
在比例稳居劣势的“黄色”光点之中,这一枚光点亮度最高,亦最是显眼。但是此时望去,却总是无端给人一种幻觉——似乎这黄点有一种泛白的意蕴,身上颜色似乎随时要被洗去。
孔凌皱眉思忖,忽道:“六盘宗?”
归无咎摇了摇头,指着此光点东南方向、同样一枚甚大的白色光点,言道:“这是六盘宗”。
孔凌定睛一看,这枚光点较眼下关注的黄白光点只是略小,但颜色已变成纯粹的白色,与象征着隐宗、圣教等势力的形象别无二致。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孔凌面色微变。又盯着图卷观望了良久,孔凌道:“既然如此……是否要改变行走路线?再余下的许多势力之中,这一家也算是相当可观的了。”
归无咎大袖一挥,洒然道:“不变。”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孔凌抿嘴一笑,道:“公子似乎并不喜欢言及这个‘命’字,也未必信奉。”
归无咎淡淡道:“我说的是他们自己的命运。”
金光闪烁,归无咎已在青鸟之上,腾空而起。
……
林弋面上浮现出罕见的恍惚。
此时战局之中,整个小界,似乎为一种漫无边际的清气所笼罩。当马援游走于其间时,仿佛如鱼得水;而林弋行走于其间时,却是步步窒涩。这清气归属如何,不问可知。
以此为借用,马援似乎立身于一座蕴藏了充足弹性和消解之力的水珠中……以此为倚仗,二人本力、法力相合的斗法,他便占不到丝毫便宜。
不止如此。
麒麟一族祥瑞之气,之所以能够极大强化本身的相持力、防御力,生命力,其关键便是在于和这方天地的沟通。可是当马援那气机占据主动、充盈满界之后,他林弋的祥瑞气机便成了无源之水,效用大打折扣。
这气机之清醇曼妙,竟能胜过麒麟一族祥瑞之气,分明便是……
林弋双目一亮,厉声道:“这才是你得自归无咎的气运加身之用……”
马援淡淡道:“不错。”
林弋迫声道:“那你妖族本力融合之法……”
马援坦然道:“这是我天马一族悉心钻研的精进之道,在八千年前便只差一线。只是这一线,迟迟无有进益而已。恰逢这大争之世,各家道术交流,这才撬动了这一线玄关。”
林弋轻轻出了一口气,冷声道:“好算计……”
随即心中莫名涌出一种无力感。
到了他这一层次的人物,可以说是古今罕见的奇才。若是作战的对手不输自己太多,同是第一流的人物。那么此等战斗,便当得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考评。
双方之出手,动用何等神通,形势高下如何,哪里占了一丝便宜,哪里吃了一点小亏,无不历历分明。
可是这一战,林弋心中本是坚定无比,自己榜上十余位的人物,决计不可能输给排名三十之后、名次几有一卷之隔者,更不必说,当中还有是否达到圆满境这一天堑悬隔。
可是就这般稀里糊涂的斗了一阵,仿佛一觉醒来,竟然形势大变。仔细斟酌,自己似乎已没有明显胜机。明明对方也没有动用什么厉害手段,可是胜负天平一下子就逆转了。遽变藏于无形,自己已无与争锋。
和结果相比,这浑浑噩噩的过程才更加令他难以接受。
就在此时,马援一掌推来。
林弋欲要闪避,却惊愕的发现,自己之“后退”,不是在小界之中的“辗转腾挪”,而是相对于小界这一“整体”的后退!
换言之,若是这“后退”的尺度稍微大些,那自己登时便退出了小界之外。
如此,胜负已分。
林弋双目一凝,做出誓死不退、奋力反击之态。
马援为人之气象,一贯从容严肃。此时却极罕见的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身躯快速后退。
只是他身形虽退,原先发出的那道掌势却丝毫不慢,好似只是要躲避林弋那并不如何显赫的反击。
林弋这才彻底失望,眸中光华暗淡。
瞬息之后,他的身躯从小界中消失。
马援摇了摇头。这潭渊刑气的奇招,既然用过一回,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就在此时。
充盈于整个小界之中的气机,骤然凝合归一,聚拢其身。短短十余息功夫,便营造出一种圆满自足、首尾流动的奇妙韵味。
马援曲指一弹。
身前一道画卷浮现。原本三十三位的自己,已悄然攀升至墨天青之后、林弋之前,占据第一十六位的高位。
妖族自玉离子、李云龙、林弋之后的第四个圆满境,终于由天马一族成就。
马援自己也不由有些感慨。
卷上排位,能够撬动一名,便可称壮举;如此一口气颠覆十几个排名,当无愧于“奇迹”二字。
这也就罢了。在世人想来,这样的大颠覆,势必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甚至还要有少许的巧合和运气。但说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其实这一战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其后的一切发展,波澜不惊,皆在预设的轨道之内。
本战之前后,也没有丝毫惊险可言。
若他的倚仗,单单是“气运加身”的机缘,那么断然无法填平十几个名次的大差距。正应为天马一族关于“气、力相合”的神通精研,在得到包括东方掌门在内的数位人道道尊提点,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
更加巧合的是,此法成功之后,最后所呈现出来的气象,竟与来自末拿本洲的“气运加身”之象异常相似。而马援平素斗法以方正为本,旁人也绝难想到其中藏着一道极深的诈力。
而“气运加身”的真正用途,却是林弋后来才发现的“定空破境法”。
两道机缘加身,其实马援的真正实力已颇为可观,就算这一场比斗战成平局,他也能顺势成就圆满之境。
另有一点值得一提。
在林弋心中,除了归无咎之外,似乎是荀申、孔萱等人更加值得重视,马援好像存在感不足。
此处所见,又是岔了。
孔萱、陆乘文各有个性、棱角;荀申游走于道术之间,所以绽放光彩。其实以根本而论,马援之浑厚全面,反而较这三位更加接近归无咎、秦梦霖、李云龙等人的气象,只是规模更小而已。
也正是因为被更高层次存在完全包容的缘故,所以见不到棱角。
其实以道心之坚、见性之真而论,马援胜过了孔萱、陆乘文;以所行道路之方正而论,他胜过了荀申。
四重因素混合,将马援推至一个极为有利的境地。
在这样的局势下,林弋心中那一直存在的“领先十余个排位、此战必胜”的念头,已经不是事实,甚至不是信心,而是一种侵蚀人心的妄念,导致其拿不出本拟应战魏清绮时那种全力以赴的状态。
最终的结局,只能是一步步陷入泥沼之中;待察觉出不妙时,已是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