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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内外之秘 映照差等

    八蛟鸾、流井等人本有上前问罪之意,见到此景,不由愕然。

    旋即神色归于平淡。

    扪心自问,就算是他们易地而处,也做不到这一步。

    芭蕉叶所用的,分明是传说中的《玄力轮渡法》。

    动用此法,能够将一身玄力中的七成,在极短的时间内输送于旁人。但若如此做,传法本人,势必本元崩坏而死。

    此法之成立,本是为了应对几种极为罕见的情形,譬如非得由某一人出手,连续施展某种手段,方能抵御灾劫一类。自创立至今,似乎从未有发动过的记载。

    功行到了社正这一层,已然是一界之顶端。权势,声誉,供奉,享用不尽。若说为神社荣光,抛却自家性命,着实渺茫。

    就算是玄道果仅余一枚,也同样能够支撑一家神社数位社正级高手修持。

    古往今来,五盛祖之所以能够成就殊勋,主因自是其人功行超迈绝伦;但这也同样是因为此间“洲战”,到底与紫薇大世界中的殊死搏斗、道统存续之争不同。见事不可为,大家便见好就收。

    否则,若是其余四家一意合纵,想要以一家、一人之力压服所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此事之令人称奇,更因为亲身尝试者,不是旁人,却是芭蕉叶。

    倘若动用《玄力轮渡法》的是性格偏激的小沫沫一流,那么看似不解,终还有十分之一能够自圆其说的可能性;但是在生性理智淡薄的芭蕉叶手中,却实在是匪夷所思。

    铁赐目光一挪,望向比不冢的目光,便有几分诡秘,似乎意味声长。

    比不冢肃然道:“与我无关。”

    他心知铁赐是怀疑自己动用什么秘法,胁迫芭蕉叶做出此举。

    又道:“倘若方才铁兄配合不及,并未及时出手,那我炎阳神社岂不是白白送却了一位社正级高手的性命?”

    铁赐转念一想,连连颔首,道:“有理。”

    若果真比不冢是幕后黑手,那么事先必定与铁赐沟通过。决不至于如刚才那般,出现铁赐反应稍慢、险些反应不及的情形。

    比不冢这番话身音甚隆,同时也是说给八蛟鸾、流井、蔚晴一等一行人听。

    若非预谋,见到一瞬间的决断,似乎有击杀殊神韵、彻底扭转末拿本洲局势的机会。此举虽属背约,平心而论,却没有几个人能够抵挡这份诱惑。

    殊神韵亦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轻轻揭过了。

    大局已定。

    蔚晴一打破平静,连连鼓掌,赞道:“茫茫古今,二百一十七次洲战至今,终于诞生出第六位执掌半壁山河之人。可喜可贺。”

    隶属北砂神社的几位尚未出言,妙智真身后,红发已抢先出来,亦赞道:“并且北砂社主更是击倒五盛祖遗迹显灵在前,更是值得大书特书。看来北砂社主已无愧于‘古今第一’之名,功德压盖五盛祖之上。”

    八蛟鸾、流井、武狂徒等人暗暗诧异,见他这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模样,似乎他才是北砂神社的修士。

    殊神韵成就殊勋,对于朝雾神社又有什么好处?

    但妙智真似乎也不以为忤,淡淡道:“今日对于你殊神韵可谓是双喜临门。弟子在你赢得赌斗的同日破境,也算是一段佳话了……可惜。”

    一众闻言,转身往那营中望去,想起归无咎天赋异禀,北砂神社后继有人,心意既是震动,又十分复杂。

    殊神韵淡淡道:“这次破境事出偶然,大约其调和玄力,尚需时辰。”

    ……

    行营之中。

    归无咎立下一道封印法阵之后,盘膝静坐,只是灼然目光中,难掩振奋。

    他可不是什么调息玄力,而是在体会着紫薇大世界的奥秘。

    这是他破境之后,最大的收获。

    两界之秘,一览无余。

    一言以蔽之——

    内外差等,映照镶嵌;正反之力,耦合交错。

    末拿本洲之中的形势,其实可以列分三等。

    第一等名为“浑一之象”。意为整个末拿本洲,浑成归于一统,一道独尊。这一条看似并不能成立,因为十元玄树有半数之限,不得逾越。自古而今,这是五大神社苦苦追寻的目标。

    第二等名为“两仪判然”。意为整各末拿本洲,一分为二,分为两大势力。其实古今以来,五盛祖之时,以及自今日之后的末拿本洲形势,便与之吻合。执掌半壁山河者,是两仪之一;而其余势力的统合,汇同为一,二者等量齐观。

    第三等名为“五方乱序”。不必多言,正是古今以来不知几千几万载,末拿本洲之中的“常态”。

    其实此等念头,并非归无咎今日之发明。

    殊神韵功行大进之后,又或者前代“五盛祖”成就伟业的一瞬,或长或短,皆有一念俯察本洲,同样会生出这“三等分”的观念,只是表述并不若归无咎明晰而已。

    但仅仅如此,是不够的。

    因为他们的心识,局限于末拿本洲之内,不识紫薇大世界之全貌,所以不能察觉更深一步的秘密。因为大神通者不得将有情之心投射于此的天堑,终于使得这一步关山难越。

    归无咎破境之后,其修为远超一般社正,一步跃升至与前代五盛祖相若的境界,感悟三境之后,通晓内、外两方知见,立刻揭开了这个惊天秘密——

    其实紫薇大世界,亦能作类似的三重划分。

    混同一界,执掌独尊,暗合“混一之象”。

    划定界限,两方争雄,暗合“两仪判然”。

    群雄逐鹿,混乱纷呈,暗合“五方乱序”。

    妙处在于,紫薇大世界相当于末拿本洲的本体元胎;末拿本洲相当于紫微大世界提纲掣领的引领之力。

    若是末拿本洲之中处于“五方乱序”之世,那么紫薇大世界中纵有豪杰天降,终不得其时。冥冥之中的这道制约,将会以气运业力升降的形式,变更一贯之气运升降规律,横生枝节,宛若一处平静之地骤然起了暴风,阻挠其难以成势。

    到了终了,紫薇大世界形势,到底要回归于与末拿本洲相吻合的状态。

    反过来说。

    末拿本洲对于紫薇大世界虽有引领之功,但是亦不能越限太多;终究只得以“一境”为限;终不能信马由缰,肆意驰骋。

    自古而今,末拿本洲的前贤,孜孜不倦。钻研破解至多执掌半壁的桎梏。

    梦寐以求,如何才能独占十元玄树。

    其实众人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差的只是“时间”。

    因为五盛祖之伟业,都是结束了“五方乱序”,一步晋升到了“两仪判然”的层次。相应的,此时的紫薇大世界,势必是与末拿本洲相吻合的混沌乱世。

    以末拿本洲的时间计算,一千二百九十六年之内,紫薇大世界终究会和末拿本洲相互吻合,跟上脚步,同样进入“两仪判然”境界。

    到了这一步,末拿本洲中的十元玄树,自然能够更进一步,成就“混一之象”。

    末拿本洲统一之后,紫微大世界再相继混一。

    这一界的莫大功果,便落入一人之手。

    这一层玄机,除却今日归无咎因缘巧合之下得以证得。其余诸天之上的大能巨擘,纵然有法周万界的宏大智慧,亦会被紫薇大世界隐藏甚深的因果蒙蔽天机,不能证得。

    常理而言,古今以来的那些大人物未能得手,并非运气不佳,其实是本身能为,尚有不及的缘故。

    诸如心情先生、妙智真之流,法力之强、境界之高早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是要凭借一人之力强取紫薇大世界中的巧妙机缘,依旧差了一筹。

    末拿本洲中的人物,本是天外大能的无心映射。

    此辈虽有生灭万物的手段,寿元却依旧只有二百之数,其实就是对应着人力之上限。

    一人等候一千二百年,终究难能。

    或云如鹤铁博开创的七百年盛世一般,一人虽然难为,但是前仆后继,万一某一家神社延续一千二百载霸业,岂不是恰好能摘了桃子?不过成就功果的这位,并非开创伟业的“五盛祖”所对应的那人而已。

    其实这也是决计不能的。

    阴阳相对,自有定数。一人成就愈高,后来的强者投入对立阵营的概率便也愈高。至多八百载寿祚,必遭强者终结。如鹤铁博那般,连续后继得人,令炎阳神社极盛之时延续七百载,已是极罕见的奇迹了。

    将这些悟得的机密深藏于心,归无咎心中蓦然升起一丝久违的激越。

    很显然,这个时代与众不同。

    不同在何处,各方大能都有自己的见解。

    但今日的归无咎,却见到了更深的一面。

    按理说,之前的紫微大世界中,应当处于“五方乱序”之中。

    但是,就在殊神韵尚未成就今日之霸业前夕,紫薇大世界中竟然出现了“星汉分流”之象,几乎快速构成两大对立阵营。

    换言之,已不再是末拿本洲催动紫微大世界,而是二者几乎呈现接近同步运转的局面。

    如此一来,殊神韵已不必等待一千二百载。

    若是归无咎所料不错,五百年之会的最终决战之时,紫薇大世界的“两仪判然”,就在星汉分流之象的催动下彻底成型了。

    到了那时,末拿本洲中,将具备形成前无古人的“混一之象”的条件。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业终成 观想之形

    归无咎心意之中,神思流动。

    反手在空中一点。

    一丝精醇归元的土行气机溢出,随着归无咎心意一动,先是显化出一只陶土所制的茶杯,然后清光浮泛,骤然凝形成大半杯热茶。

    饮了一口之后,归无咎微微一笑。

    果然,到了社正一级,对于末拿本洲的一切,皆有如影随形的亲切体验;尤其是造物之功——虽然依旧不知其所以然,但归无咎已能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接受自己拥有这种能力。

    如此修为者,当有此分。

    这也是社正一级修为,皆是由天外大神通者显化;而归无咎尝试突破,却总是心意迟疑的原因。实是因为神通境界,有大天堑,不明前路因果,便做不到信心不疑。

    今日机缘,可谓穷极生变,否极泰来。若非芭蕉叶的离奇举动,归无咎断然难以打破心意桎梏,忘却那一线“所以然”的执念,突破至社正境界。

    芭蕉叶的反常举动,归无咎也有一点揣测。

    归无咎的第一反应,似乎是心情先生的手笔。

    但是三方立定契约,料想心情先生也不至于无端违反。

    须知那日契约之形虽然巧妙,并未诉诸于具体的文字。但是三人各自做出了哪些承诺,都是如影随形,心照不宣。断然没有理会有差的可能。

    而芭蕉叶作法一瞬的神色变化,被归无咎摄在目中。分明和鹤铁博第二次降世之时似知非知、欲进欲退;说到关键处又十分茫然的态度,异常吻合。其后四圣祖一叶显化,亦与之相若。

    这分明是潜通上界才有的征兆。

    仔细思虑了一阵,归无咎有了一个猜想。

    或许芭蕉叶背后的那位天外大能,与心情先生乃是旧识。此人为心情先生说动,施展了手段。

    换言之,这一切都是茫茫天外发生的事。

    心情先生无端消失,便有可能是自此界遁去了,神识返归本身。

    而如此施为,同样并不违背契约所定。

    自然,芭蕉叶背后的那位大能,与芭蕉叶自己之间,是无情之心的映射,并不能如操作傀儡一般发号施令。

    但事莫大于生死,玄妙莫大于有无。若是那人主动切断对于紫薇大世界的“观照”,那么对应末拿本洲之中,芭蕉叶自然也就中道崩殂。

    在生死之际,或许背后那人依旧不能掌控芭蕉叶的具体行为;但未必不能提供某种方向性的指引,令其做出一些于己有利的变化。

    以完全退出为代价,这付出不可谓不大。要想令人做出如是承诺,交换的条件也就可想而知了。但若忽视了归无咎的存在,算定有一线机会,以心情先生的魄力,未必不会断然尝试之。

    思虑既定,归无咎走出营门。

    一众目光皆投了过来。

    八蛟鸾、流井、羽梭欣然道:“恭喜了。”

    蔚晴一却是面上含笑,微微致意。

    只是五位社主眼下的手续正到了关键时刻,不必与他答话。

    比不冢声音低沉:“北砂社主瞩意许久?”

    其余数人,也是一脸认真的态度。

    这是最后一个关节了。

    如此最高层次的契约,所立年限往往要较寻常的五十年契约更长。

    但是如此格局,终究是要以当事人的实力为保障的。所以至多也不会超过殊神韵的寿元之限。

    殊神韵淡淡道:“一百二十年。”

    比不冢、铁赐都有些惊讶。

    在他们想来,殊神韵所提的纵然不是二百年长约,想来也相去不远。二人本已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没想到殊神韵如此自信。

    一百二十年后,殊神韵也已渐渐年迈。

    若是恰好其余几大神社出了绝世人物,对其构成挑战,半壁之局无以为继,岂不是大大的亏损了?

    铁赐立刻接话道:“好。”

    整个过程,妙智真似乎双目微微放大,但是并未出言。

    五人取出印信。

    这一份契约,有神社之名和社正本人的双重保障。不仅仅是今日与会之人,就算日后本神社又有天才晋升社正一级,只要在时限范围之内,同样会受到这份契约的约束。

    契约成就之后,五位社主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向天空深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天上云雾诡谲,层层叠叠;一轮红日微微偏西,色泽淡金如橘。

    如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异常。

    约莫一刻钟之后,天色迅速的暗淡下来。

    乌云笼罩,然后一阵沉闷的响声,振聋发聩。

    雨声淅沥沥的落下。

    归无咎心中了然。

    按照载籍所叙,历次五盛祖成就伟业之时,皆有沉雷滚滚,沸反一界,持续三日不绝。

    如今一见,传言果真是真。

    不过,如今归无咎见识深刻又更进了一层,自然不难想到,这是末拿本洲由“五方乱序”晋升为“两仪判然”的征兆。

    五位社正,此时身躯之外宛若套了一层薄薄的“膜”,这暴雨自然是淋不到的;只是五人皆立在雨中,观望着这雷雨之象。除了殊神韵态度从容外,其余四人,都是罕见的凝肃,差可比拟为修持玄功的状态。

    就在这时,天色陡亮。

    原本阴翳密布的沉厚乌云,快速散开。但雨势却并未停滞,反倒愈演愈烈,每一粒皆有黄豆大小。

    只是既无云层遮蔽,这雨水也不知从何而来,竟仿佛真的是从虚空之中落下一般。

    同时雷声之隆也并未停止,同时一轮红日忽地变成接近深紫的颜色,光华浓郁。

    如此青天洪雷,无根之雨,紫耀夺目,端的是前所未见的奇景,不同于载籍之中的前古异象。

    除了红发兴致盎然,显得颇有些少见多怪外,那几家势力的几位社正,心中似乎都是没来由的闪过一丝阴翳。

    ……

    两月之后。

    果真成就霸业,对于北砂神社的修道者、乃至凡俗庶民,都是莫大的惊喜。

    因为前代五盛祖成就霸业,都是以本人强横实力和“大洲战”中的有力局面、本神社的整体势力相互配合,成就功果,都是水到渠成。如殊神韵这般,纯粹凭借个人武力做成的,可谓是前所未有。

    数月前八月十五决战火龙川的消息传出,许多老成持重的有识之士,也只是大致推断莫不是社主功行更增,想要试探敌之底牌。倒是没有想过能够一举成功。

    果然成功,却教人如堕梦中。

    整个神社,无论内外远近,大肆庆祝了一十八天。

    院落之中。

    佟嘉道:“破境之初,元始征兆,呈现于何时?应在何处?”

    宣铃鹰亦是坐在不远处,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归无咎略一思忖,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忽听一道声音传来:“你二人暂且退下,我有话与末幽说。”

    长发披肩,一身麻布素袍,腰间扎着一根黄色衣带,气度简约从容,正是殊神韵来了。

    宣铃鹰、佟嘉二人闻声退下,但是面上却似并无遗憾之意,反倒是有几分惊喜。

    归无咎也有些惊讶。

    因为殊神韵自立下契约之日起,足足两月,一直缄默不语。神社庆典的第一日,按道理她这创下不世之功的一社之主,应在神殿讲法传谕。但是当日她也只是略一露面,其余便都是归无咎代劳。

    至于下面的低阶修者倒不觉得什么,因为“末幽”少年破境,亦是旷古绝今的天才;社主威严既重,言不轻发,由他代劳,也可以理解。

    严格来说,这是两月以来,殊神韵第一次开口说话。

    归无咎正待问询,殊神韵摆了摆手,道:“你听我说。”

    思忖了一阵,殊神韵悠然道:

    “茫茫一界,广大无际。道术兴灭传承,以数十万年为一纪元,轮回不休。今日之世,似有九大宗门,杳然超出天表,秀出于同侪之上。九宗之下亦,是规模广大,各叙传承,只是二者似乎并非一源。”

    归无咎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难掩惊讶。

    殊神韵续道:“又有人身之外,飞禽走兽之种属,亦各有修持之法,传承之久远深厚,似乎不在人修之下。”

    “又有两家传承久远的道传,立身于出世入世之间,规避劫力因果。传承深湛博大姑且不提,单单是历代主事之人的道行,便似达到了甚深境界。”

    “有一家势力,上通下达,神通广大;诡秘深藏,流变无穷。”

    “又有一家势力,或曾昌盛一时,今日却疲敝衰微;因道则不同,画地自守。”

    “以上所言,说对了几项?”

    归无咎叹服道:“无一不中。”

    又道:“这些……都是师父你推演所得?”

    殊神韵讶然道:“推演?可以这么说。”

    殊神韵得了镜珠之后,可谓是真幻同源。对于紫微大世界之心识,早已深信不疑。故而其玄力境界,已较前代五盛祖大大迈出一步。

    只是这其中有一个关口。

    殊神韵虽知紫薇大世界的存在,但是对于其中具体的人物、势力、道传等等,不能知晓得太过详尽,这一切都应在她成就半壁之功、心通一界的那一瞬间,观想出来。

    所幸这一关窍,殊神韵、归无咎都隐然察之,事先并未透露太多。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再聚之约 以待将来

    殊神韵叹息道:“只可惜所见虽博,但是对于十元玄树之秘,却并未有所突破。”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师父放心。在你在位之时,十元玄树浑成一统,定然会出现曙光。”

    殊神韵一怔,道:“你看到了?”

    归无咎缓缓点头。

    殊神韵略一停顿,然后道:“多久?”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不会太久。最多……不超过一百年时间。或许数月、数年能够显出变化,也未必没有可能。”

    一转念,想到殊神韵既已构建出了紫薇大世界雏形,那么不妨直说。归无咎道:“在师父你观想出的‘外界’中,数十年到百余年内将有一件大事。此事若成,末拿本洲中十元玄树,将有可能打破半壁之限。”

    对于末拿本洲内外时限,归无咎亦有了更深的认识。

    紫薇大世界延续至今,有明确征兆证据的,至少也有十个纪元。就算以每个纪元一百万年计,那么最少也是千万年历史。

    而末拿本洲的历史,不过万年上下。

    倘若时间是固定比例的流速,那么内外之间至少也是一比一千。归无咎入界以来超过一载,外间早过了千年之限。

    但归无咎心意明确,三十六万年之约,远未接近时辰。

    但说说比例更小,各自时间长短,又说不通。

    归无咎原本以为,或许是紫薇大世界中较近的数万、数十万年内,末拿本洲始得雏形;但是考较许多征兆,依旧不相吻合。

    直到破境社正之后,归无咎才生出明悟。其实内外两界,未必便有固定的时间流速比例。

    这一切都要按照缘与势的运转而定。

    若是气机沉滞,有可能倥偬万年;若是在某种精微变化的关键当口,时间运转便有可能骤然拉进。

    但是无论如何,末拿本洲是所动之“因”,时间流速再放缓也只是和紫薇大世界相同,而不可能颠倒之,较之外界更快。

    这也是归无咎会以为至多百年为期的依据。

    殊神韵思索良久,道:“这一回成就半壁之功,非经洲战,乃是凭一人之武力成就,诚然前所未有。若借你吉言,果真能够在本人有生之年望见玄树之变,那么这一场洲战,看来只是推迟了,终究无法避免。”

    归无咎郑重道:“时辰一至,弟子立刻重返本界,助师父一臂之力。你我二人联手,纵与一界为敌,亦不足惧。”

    至于归无咎有可能离去,虽然他并未提及,但是殊神韵早已心照不宣。

    休看今日一切顺遂,波澜不惊。

    但是真的等到某一家可以全取四十九枚玄道果之时,情势便截然不同了。

    以今日之局面而论,北砂神社与草叶神社乃是盟友;朝雾神社利益不变,作壁上观;真正的对手,仅仅是炎阳神社和星铁神社而已。

    倘若一家独揽,成就功果。就算不是永久,也是其余几家断然难以接受的。

    届时,有可能演变成北砂神社举世皆敌的局面。

    殊神韵道:“你何时离去?”

    归无咎略一思索,道:“快则日前,慢则月余。弟子游览末拿本洲一周之后,便行归去。”

    殊神韵目光一敛,似乎在思索一件事。

    十余息之后,她蓦地伸出手指,在归无咎眉心一点。

    归无咎眉心处,立刻升起一丝波澜;似有一个奇异的纹饰一闪而过,然后深深嵌入。

    归无咎讶然道:“这是……”

    殊神韵淡然一笑,道:“若是到了非常之时,生死攸关之际,引动此念,为师便可循此印来到你所处的界域。”

    归无咎一怔。

    在与心情先生的契约之中,便有殊神韵与心情先生二人,暂在末拿本洲之中坐观成败。在外界真正分出胜负之前,不干预外界之事。

    殊神韵似乎明了归无咎所想,平静言道:“契约并非不可被打破,只是要付出代价而已。若是挽回的损失超过所付出的代价,当机立断,又有何疑?”

    归无咎心中升起一些感动,想了一想,又道:“就算始终不曾动用,有此一念支撑,对于弟子亦是莫大之助力。”

    殊神韵微微一笑,声音提高了两分:“临行之前,能否让为师看看你的真实面目?看与为师心中所料,有几分相同?”

    归无咎肃然道:“好。”

    随着心意一引,归无咎缓缓自“末幽”身躯之中退却,化作本人形容,立在身畔。

    他的异界之躯,就算是寻常的社正一级修为,也完全不能窥见形迹。

    当世末拿本洲之内,只怕唯有殊神韵、妙智真,以及心情先生能够窥见真容。

    殊神韵蓦然失笑道:“很好。比我想象之中更英俊,也更显锋芒。”

    就在此时,传来一声动静。

    归无咎转首一望。

    原来,“末幽”忽地向前行走了一步,然后缓缓坐下,盘膝行功。观他一身气象,玄力纯粹,气息精纯,竟是较之归无咎与他初见面的状态相差甚远。

    只是其人双目紧闭,似乎处于沉睡之中,并未醒来。

    归无咎连连点头,大致明了其中因果。

    若是如阴阳道主,又或者曾经作法尝试的前代大能那般,斩割分魂投入本界,一旦与本身相合,便是暂时替换了其人面目;一旦离去,宿主复活,号称“呓游奇症”,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此事对于本人而言,实在不是什么上好机缘。

    而归无咎这里则不然。他是真身遁入,却俨然化虚;一旦合体之后,紫薇大世界与末拿本洲相反相成的气机,对于宿主肉身神魂有一种奇妙滋养。

    末幽本来就有天才之名,如今得此机缘,可谓更有精进。就算比不上归无咎幻身,却也相差无几了。

    并且当其醒转之际,对于曾经发生的一切,会有一念留存,将两种身份认同,混合为一。

    但是他何时迈入社正境界,那却说不准了,要看机缘天定。

    说穿了,末拿本洲中所有社正,皆是天外大能无情之心映照,要看哪一位大能动了心意,才算促成机缘。

    七日之后,归无咎飘然而去。

    不久后,北砂神社传来消息,说道新晋社正末幽,其实破境并非水到渠成,乃是因意外机缘,猝然成就。为了稳固功行根基,须得闭关数年。

    这消息传出,炎阳、星铁神社,都是松了一口气。

    暗暗祈盼最好末幽的实力或者寿元,因此大损。

    ……

    百日时间,归无咎畅游末拿本洲。

    对于这紫薇大世界的“环心”,领悟也更加深刻。

    这一步骤,对于往返内外,又或者将来某一门径的修行,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一日,归无咎正行走于一片沙漠之中,只见苍苍茫茫的昏黄色调中,映衬这一片浅绿。

    绿洲之中,一道声音遥遥传来:

    “很好。是我梦中所见的形象。果然,你是从那梦境世界中来。”

    归无咎双目中锐芒一闪,面色不变,旋即遁身靠了上去。

    一袭黑色衣衫,窈窕身姿,立于一座灌木之畔。

    此时归无咎早已脱离末幽之躯,以本体出游。能够见到真容、喝破行藏的,身份不问可知。

    归无咎立定身形,道:“智真社主久候于此,是算定了有此一聚?”

    妙智真却并未回答,只是依旧感叹道:“果然……与梦中的形象相同。似乎,你我之间也有一些莫名联系,只是经营未深,令我失却了这一桩重大的机缘。”

    归无咎脑海中灵光一线,骤然想起一事。

    和仙道大能悬隔一界内外不同。魔道有兼通上下之能。妙智真更是在自己祭祀作法之时,降临本界之中。就算不是真身,也是一桩异常有分量的化身。

    梦境……

    若是妙智真也有隐然通连内外的能力,就算只是一线指引,也是莫大的优势了。

    假使这也是一道底牌,那么妙智真实力纵然不如殊神韵,二者也相差不大。

    就在此时,妙智真已出言道:“你是否想知道,殊神韵成就半壁伟业,并且其中蕴藏着与前人大有不同的微妙征兆,本人为何不力争之,而是静观其变,似乎稍显消极了一些?”

    归无咎点头道:“敢问究竟。”

    妙智真幽幽道:“因为那梦境之中所应对的力量,并不在我的掌控之中,难以构成‘内外相成’的境地。若是在你这里经营得手,说不得我便要争一争盛主之功业。”

    “好在她虽然捷足先登,却未必能够断绝后人机缘。留下一道后手,以待将来,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言毕,妙智真檀口一张,吐出一团气息。

    那气息当空一转,立刻化作一只五彩飞鸟,落在归无咎手臂之上。

    然后清光映射,在归无咎白袍袖口上,仿佛绣了一只丹顶、黑羽、绿腹的奇鸟的形状。

    归无咎并未感受到妙智真的恶意,转念之下,也就并未阻止。

    做完这一步,妙智真飘然而去。

    又过十日。

    归无咎终于来到这一界边陲之地,事先算定的“出口”处。

    此星光明媚,似乎较其余地界大上三分,空气也愈稀薄通透。

    归无咎观望良久,微微一笑。

    取出临行前以麒麟降世妖族之遗蜕所炼化的重宝,缓缓念动口诀。

    须臾之后,一道非虚非实的九色光芒将其牢牢覆盖。

    归无咎的身躯,腾空而起。

第一百八十四章 归返大界 得缘之人

    苍苍茫茫,浑浑噩噩,归无咎倚仗至宝护身,在深邃星天之中遨游,不知过去了多久。

    其实类似体验曾经有过一回,那就是自荒海悟道空蕴念剑后,经由七宝天链在幽寰宗汇聚,赴约红云小会。乍一看去,二种体验似乎接近——

    都是澄空一碧如洗,宛若真空琉璃世界。

    但是仔细体验,不难感受到其中不同。

    当日履历,归无咎一度以为,若有真人在畔,只需功行较之元婴真人更强一些,那就不难作伴遨游,宛若鱼在水中。但此时此刻则不然;归无咎感悟分明,若是没有重宝护体,只需瞬息功夫,外间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精微力量,便能将一人碾成粉末。

    近道修为,也完全不足恃。

    另有一桩不同。

    此间目力所见,星辰方位,较之自己更近了一些,似乎不那么遥不可及;若是一意追寻,大约很快就能来到另一方世界之中。

    归无咎当然知道,这只是幻觉而已。

    若果真尝试,纵然走上千年万年,直到寿元耗尽,双方之方位也不见得有丝毫变化。

    此时末拿本洲早已不可见,似乎化身断线孤舟,无所皈依。

    归无咎心中却是镇定自若,依旧按照镜珠所演示的固法行走。

    约莫又过了数日,终于在视线所及的边缘处,依稀发现了一只土黄色的星辰。

    这颗星辰较诸于其他星象明显不同,十分庞大不说,似乎就真的距离自己不远,旬日可及。只是光华十分暗淡,不到近处,不显其形而已。

    归无咎心中了然,这里就是推算之中倚为坐标的“龙界”。

    覆盖如此广大地域、几乎可以称为独立世界的“结界”,其实并非如玻璃罩一般的实体,而是妙用时空之理、遮掩天机、斩断一切因果的退藏之地。

    换言之,你若寻不见它,也就罢了;但若真的窥见真容,自然就可遁入,绝对不会被什么光罩阻挡在外面。

    归无咎心中忽然涌起跃跃欲试的念头,

    但心神一定,终究是作罢了。

    毕竟入界与出界路径不同,进去容易,届时如何回返紫薇大世界,便是绝大的麻烦。

    不过,寻得了这样一道“后门”,也算是此行附属的收获之一。

    以龙界定位,又行走了一阵,归无咎忽觉天玄嫡传,似乎天地转赤。蓦然一望,经历一个仿佛“天翻地覆”的巧妙变化之后,一座曼然无极的广袤洲陆,已然现在面前。

    如此巨大的洲陆,却并无丝毫在归无咎视线中缓缓出现的征兆;好似变戏法般的被变了出来。

    若是归无咎方才行走的方位稍有差错,便不能见。

    归无咎纵身一跃,遁入其中!

    ……

    立身之地,是一片茫茫大漠,玄黄一片,偶然点翠。

    但归无咎却无暇观览周遭景色,长长吸了一口气,面上难掩惊讶!

    其实归无咎已隐然料到,经末拿本洲一行,尤其是在最后关头成功突破社正境界,只怕多少有些说法——除却因玄道果而得的巨大机缘之外,其他的说法。

    但是……没想到,这所得,不是什么幽微深玩的小节,而是一种最显赫不过的存在——

    宛若身负一门道境大能才具备的大神通。

    观一界之气象,道传之有无。

    此时,归无咎目力所及之处,只要心神沉浸,便能望见紫薇大世界中的一丝轮廓。

    在这轮廓之内,似乎有极小的星星点点,亮度不一,显然是象征着各自道传无疑。

    归无咎下意识间蓦然转首,观察东南方向。

    果然,明白粲然,九点成环。

    光辉之瞩目,耀然凌驾于群伦之上。

    四周方位,圣教隐宗,各大妖族,虽然不能对号入座,似乎也隐然能够见其规模。

    要知晓,道境大能虽然号称俯察一界,但那只是寻常界域而言;单说紫薇大世界中真实所见,断然难见全貌。而有了末拿本洲的知见与紫薇大世界本体相合,归无咎竟然做到了这一步。

    只是这一“神通”在道争之中有何作用,目前还尚未钻研透彻。

    另有一件奇事。

    大界领域之中的所有代表着一脉道传的“光点”,其实分为二色。

    一种是至为纯粹白色;另一种是较为昏沉的土黄色。

    归无咎原本下意识的以为,这是对应着星汉分流的两大阵营,但是仔细看了两眼,立刻知道不对。

    盖因星汉分流之象,双方实力乃是旗鼓相当。但是目前所见,凡是亮度卓异非凡的,几乎九成以上都是白色星点;而那昏黄色的星点中,除却寥寥数个亮度尚且可观的,其余都是细若粉尘的存在。

    双方对比,简直是不成比例。

    再者说,象征着东南九星的九大星点,无一例外都是呈现出粹白色。此事似乎与实际不符。

    归无咎陡然想起一事。

    两次清浊玄象之争,在那小界之内,他可是见识过紫微大世界的雏形图的。对于各大妖族所立方位,亦曾过目。以此为标尺,圣教、隐宗、阴阳洞天、东南九宗等方位,亦可推导而出。

    归无咎急循念对照,二影相合。

    不多时。

    凤族;孔雀一族;天马一族;赤魅族;元鳄一族;羽融一族;青猊一族,乃至仙道诸门……

    全部一一对应,寻找到了所指之明确星标。

    但令人称奇的是,以上诸部,无论敌友,都是呈现那粹白色的存在。

    由此筛选下来,剩下的土黄色光点,竟都是归无咎不能明辨归属者。

    归无咎隐然有所悟。

    确定方位之后,归无咎却是发现,自己运气甚好。

    此时他立身之地,相距隐宗百家之一的流黄地脉龙纹宗,仅有六十三万里之遥。

    随着他心意一动。

    比邻居中,孔凌纵身而出,显化本相,一只十余丈长短的五尾孔雀,跃然道:“公子且坐稳了。”

    或许是感应到归无咎心情之迫,又或者是显露手段。孔凌双翅一振,引动金光闪闪,连续动用“四重门”之法。只见一人一鸟,宛若在十余个镜面之中反复穿梭,所谓尺幅万里,也不过如此。

    可见她修持此法,又有精进。

    如此短距离的冲刺,即使当初的青兜兽,也大为不及。

    龙纹宗大传送法阵设立在山门西北一千三百里外,原本是防御极为精严的所在。但是当年赤魅圣祖施展手段之后,愈是随着时间推移,此阵防御力便愈加牢不可破。隐宗诸位道尊印证无虚之后,原本靡费的人力,亦可裁撤下来。

    此时传送大阵正北方向的角楼上,一个头戴凉帽、身披土黄纱袍的胖修士,本来正在假寐之中,忽地抬首一望。

    见到似有一道金光急速刺来,似是飞鸟之形。

    他却不以为意,依旧以手斜托面骨,似睡非睡,摇头晃脑。

    这些灵智未开的妖鸟,竞逐之时撞在防护法阵上,化作一团碎肉,实在是并不稀罕。

    随手捡了去以丹火炙烤,甚至能给自己改善伙食。

    不料那光华一个闪烁,便穿过了传送阵;又一个闪烁,已立在了传送阵禁门正中。

    胖修士急忙起身,却见一人手持牌符一晃,然后雷声隆隆,紫电刺目,竟是地脉传送大阵,已然在间不容发之间被发动。

    胖修士一阵茫然,仔细回想来人相貌,似乎觉得有几分熟悉……

    十余息之后,才悚然一惊。

    半始宗。

    归无咎出现的一瞬,见面前恰有一道遁光,不紧不慢地到来。

    一袭赤衣,和白皙的面容相映衬,可谓纤浓得宜,深浅恰到好处,大定大寂不掩深华。

    归无咎曲指一算。

    看秦梦霖的步调,分明是自己落于紫微大世界之后才有所感应。看来就算以二人之间的联系紧密,两珠相感之奇缘,亦难打破紫薇大世界的环中天堑。

    秦梦霖慨然道:“一别八十载,宛如昨日。”

    归无咎一个恍惚。末拿本洲一行,竟是八十载了么?

    于是笑道:“想来紫薇大世界中,八十年中自有精彩,还要有劳梦霖为我分说。”

    同时凝神细观,心中微微一动。

    观秦梦霖气象变化,虽然修持功行愈发精深,尤其是阴阳道的升降变化之法,几乎到了颠倒乾坤、神鬼莫测的境地。但是那四道机缘之一,她却并未得了。

    在归无咎观察秦梦霖的同时,秦梦霖也在观察归无咎。

    数息之后,秦梦霖忽然面露奇光,叹息道:“果然是你的手笔。”

    归无咎的坐骑孔凌虽然资质算的上出色,但是显然远未臻至那攀登道意极限、百尺杆头寻路的超妙境界。所以她虽知归无咎道行愈发深不可测,但是却察觉不出什么具体的端倪。

    秦梦霖则不然。只略微一望,便能看到——

    归无咎明明神色恬淡,似乎怡然从容;但是身上却又有一种磅礴踊跃的佼然奋发之意,仿佛火山喷涌,山洪泄流,不可阻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此之谓也。

    归无咎心中一动,笑道:“是了。想来以梦霖你的眼力,些微变化,自然是瞒不过你。正要请教明细,是哪几位得了机缘?若无差错,当是四人。”

    秦梦霖缓缓点头。

    旋即微笑道:“确是四人。我已猜到,若是你的手笔……只怕何人得缘,未必尽在你掌握之中。”

    归无咎心中一凛。已然意识到只怕得缘法之人,有些“冷门”。

    不然,倘若是黄希音、姜敏仪,甚至是魏清绮、木愔璃等得了机缘,她断然不至于有此推断。

    当即立刻追问道:“是哪几位?”

    秦梦霖道:“藏象宗杜念莎师妹,越衡文晋元,天马一族马援……还有一个,巫道祖高岑。”

    归无咎无言以对。

    这的确是有些难以想到。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时序之妙 各自得失

    二人来到小界之内,洞府之中,围席而坐。

    席中一壶清茶,两只木杯,顷刻间便准备妥当。

    秦梦霖淡然道:“在你离去之后三年,杜师妹来寻你一回。那时我见她一扫从前的羁绊尘垢,气息矫然冲健,信心充盈——正与你今日气象相似,只是规模浑厚有所不及而已。她自言隐约感受到若有若无的差别,但是似非是自家悟道勘破之功,而是外力成就。那时便疑心是你的手笔。”

    归无咎诧然道:“离去三年后?七十七年之前?”

    秦梦霖道:“正是。”

    归无咎立刻问道:“文晋元,马援,祖高岑,亦是相同时间得之?”

    秦梦霖轻轻啜饮了一口茶水,摇头道:“非也。杜念莎师妹得缘十二年后,文晋元气象一改旧观;又十五年后,马援呈现类似妙缘;又过二十年,也就是三十年之前,祖高岑行事气象,忽然大有更易。”

    归无咎沉吟不语。

    思索良久,他目光之中有一丝异芒闪过,叹息道:“果然有非常之妙。”

    通过此事,他对于末拿本洲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归无咎原以为是玄道果投送过来的路程远近快慢,或许有所差异;但仔细一想似乎不然。那日阵法施展后,不须臾间天上星象,便做出了回应。

    同时心中的一桩疑惑,似乎也得到了解答。

    归无咎向殊神韵索要的玄道果保底数目是三枚。

    为何是三枚?

    鹤铁博窃取后、通过阵力投递的次数,明明白白是两次。

    而归无咎直接炼化之法,效率之高,又胜过了鹤铁博动用传送阵投递。

    故而归无咎同样用去二枚,便能保证在这一桩机缘上不落下风。

    之所以多出一枚冗余,是归无咎在历次与轩辕怀见面之时,便察觉到了轩辕怀那气机之中“升腾不尽”的韵律。这一切,发生在归无咎探访末拿本洲之前。

    所以归无咎心中疑虑,是否在此之前,轩辕怀已然得到了末拿本洲中的机缘。

    不过观察那气息的强盛程度,就算是得了,至多也是一枚。

    只是五大神社传承历然有序,似乎在鹤铁博初次动手之前,并未听说玄道果失窃一类的事情。此事归无咎归因为末拿本洲未尽之秘,又或者轩辕怀通过其余法门,得到了一线运势机缘。

    直到此时此刻,归无咎才得到了一个答案。

    或许——

    自己所见的轩辕怀之超妙境界,正是得了“鹤铁博”传送阵投送之后的“结果”。

    离去之前,归无咎悟到了。

    末拿本洲与紫薇大世界,时间流速或是乱序纠缠,随缘法大势时快时慢,而非一个固定的比例。

    此见解已经甚是深刻,但是只怕依旧并不彻底。

    如今看来,在某一段“过程”之中,甚至有可能出现颠倒乱序、前后错位的奇妙情形。

    在归无咎沉思之际,秦梦霖也不催促。

    归无咎回过神来之后,秦梦霖微微一笑,道:“初时我以为这一桩奇妙机缘,非由至少圆满境之上者得之,似乎殊为可惜。但是近日看来,杜念莎、文晋元、马援、祖高岑四人,经此一激,似都有撬动玄关的非常所得。可见造化神奇,不可轻侮。”

    听闻此言,归无咎缓缓点头。

    他作为施法之人,对此尤为敏感,立刻也想到了这一层。

    归无咎饮茶半杯,道:“数十年来紫薇大世界有何变动,还要劳烦梦霖分说。”

    以二人虚丹相合之缘,其实只需瞬息功夫,这数十年来的知见便能相互贯穿。只是若时时刻刻皆用此法,那也无趣,失去了动静从容之妙旨。

    秦梦霖欣然道:“变动甚巨。简而言之,两方势力,互有消长升降,各有所得。”

    “隐宗联盟一方,所得自然甚巨,亦最为直观。试想当初一次清浊玄象之争,隐宗虽胜。但是事后圣教纠结诸盟,因龙族、凤族、麒麟、玄武等不磨之盛名,震慑人心。所以得势不多。而二次清浊玄象又胜,其后麒麟、玄武两族覆亡,所收到的声势便大大不同了。”

    “妖族之中,一二等中原先尚未下注的许多家,以及实力在前五十之列、有望冲击上进者,以一贯诡秘非常的九尾狐族为首,都相继靠拢过来。隐宗所辖之地域,亦一再暴涨,早已超越了预定扩张的速度。”

    “由此一来,所得的珍物、供奉等收获,亦相应暴涨。数十年来,与越衡、缥缈两宗关于炼器诸道上尝试,规模自然也急速增长。”

    归无咎点头。

    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

    归无咎道:“有得自然有失。”

    秦梦霖道:“或许也说不上一个‘失’。只是进展未尽人意。你行前已知。隐宗本有凝练合一,提升道术,创下历纪元而存的不世功果之野望。只是数十载经营,越衡、缥缈宗亦不可谓不用心,几位真君不说,纵然是东方掌门,也亲自观览了几回。只是最终小处虽有所得,却始终没有走出真正立下根基的一步。”

    归无咎笑道:“立下道统,此千秋功业,非百年可成。”

    秦梦霖道:“道理也是如此。只是和圣教那一方对比,却恰好显得光芒暗淡。”

    “圣教之所失固不必多言。隐宗之所得,即圣教之败退。明显落入下风之后,又遭魔教搅局,人心离散。三十七界天中扎根于下的深彻统治,几乎有土崩瓦解之势。其已隐然从本土仙门之独尊,降阶为群雄逐鹿之一。”

    “只是三十六万年前的一事,却令圣教独辟蹊径,一举扭转颓势。”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何事?”

    秦梦霖肃然道:“圣教神道传承之中,领第三十七界天的神道大帝叶明钧,开坛讲法,通过阴阳洞天镜阵通传天下。七日七夜后,成功以神道法门晋升道境,号称神道尊者。至此,圣教道境大能,重回六人之数。”

    归无咎微一颔首。

    尽管是意料之中,但的确可以算是紫薇大世界中的一件大事。

    多出一位道境大能是小,关键是神道之路,走出了关键一步。可以想见,自此之后,选择神道之路的顶尖天才将会前仆后继,再不将神道当做仙途断绝之后的备选。

    神道与其渊源魔道,亦由此判然两分,上下殊途。一者是求道之路,一者广布以取势。

    秦梦霖道:“从前固然六道并称,但是据实而论,在修道人心目中,神道乃一附庸旁支,断然难与仙魔阴阳巫道并称;就算是早已退藏隐匿、不存于世的上古武道,也不是神道可以匹敌的。自此以后,所有人都要认真思考,神道成长成一系大道的可能性。”

    “所以圣教一方虽然势力大损,但是到底得失如何,其实也难说得紧。”

    归无咎微笑道:“此等功业,道行愈高之人,所受震动便愈大。隐宗诸尊由是急迫,也是应有之义。”

    秦梦霖道:“过往要事,大致如此。对了,妖族林弋、武铉奚,于疲敝末路之际与魔道合流。近日来传出消息,似乎不但没有因道途歧分而水土不服,反而是有了不凡之进益。”

    归无咎一点头,忽道:“辰阳剑山,轩辕怀处,有无异常消息?”

    秦梦霖摇头道:“没有听说。”

    秦梦霖本以为归无咎对轩辕怀视为唯一大敌,所以专门发问。但转念一想,就算是轩辕怀,归无咎也不会作无端之问,只怕其中有些缘故。

    归无咎此时提及,自非无由。

    心情先生言道,要再助轩辕怀一道术提点。

    若真是他天外真身亲自作法,只怕有非同小可的动静。归无咎或许也能从中看到一丝端倪;可惜未能如愿。

    言谈之间,一个身影,曼妙轻盈的走进洞府。

    笑声也已遥遥传来:“果然是师父回来了。”

    一袭黄绿相间的短裙,头上两髻成环,肌肤白中泛红,双眸亮如星石。

    归无咎眼前一亮。

    心中第一映像,竟然是一个“熟”字。

    成丹结婴,心意数变。几番波折之后,黄希音到底不曾沉静收敛,而是恢复了宛若灵动活水的本性。

    但是和幼年时而可喜、时而锋芒扎人的率性不同,此时的黄希音虽然活力更盛,却似身在圆中,道果驯熟,容人无碍。

    秦梦霖笑道:“她神研魔宗四典,又加上几件辅佐手段,修道进境颇出人意料。八年之前,就到了真正结婴之时。只是心中感到尚有一丝缘法欠缺,所以悬而未决。今日你回返山门,或许便是机缘到了。”

    黄希音快步上前,双目圆睁,似乎有些好奇,好像要重新认识她这师父一般。

    归无咎心念微动,看他这徒弟。但是扫遍上下,自己神思之中并未感受到那铮铮挑战的心念。

    略一思索,豁然明悟。

    这念头之所以感受不到,并不是黄希音放弃了;亦不是掩藏的甚好;而是——

    更坚定了。

    坚定到融于人伦日用之中,而不必刻意凸显,激发性情。

    黄希音忽然道:“我所欠缺的机缘,果然在师父身上。”

    话音方落,归无咎肩膀之上清光一闪,一物腾涌而起,立刻化作一只彩色玄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黄希音口中。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入局务尽 无名之约

    秦梦霖眸中青芒一闪。

    但是她与归无咎心意相通,见归无咎无动于衷,也就并未出手干涉。

    说来也奇。

    那飞鸟钻入黄希音口中之后,形迹依旧遮掩不住。归无咎以可以明白望见,那一团五色气机,顺着咽喉向下,一步坠入丹田,与黄希音成就魔道定世真传的丹果机缘,混合为一!

    黄希音面色红白之间变了三变,忽然有些古怪。

    归无咎道:“如何?”

    黄希音愣神良久,忽然笑道:“师父你为弟子寻到的这机缘,既是珍贵之极,又……不怎么样。”

    归无咎双眉一挑,道:“此话怎讲?”

    黄希音欣然道:“这是一道术法传承。借由此法之指引,四部经典宛若别开门径,顿时衍生了许多新的精微变化。似可改头换面,更上层楼。”

    振奋之意,溢于言表。

    归无咎缓缓点头。

    虽然他与黄希音皆通得了魔宗四典,但他是启发滥觞之人,黄希音才是真正的定世真传。魔门寄托。二人所得,自然当有所分别。这一点归无咎早已隐然料到;只是没有想到,嬗变的机缘应在此处。

    黄希音又道:“只是……弟子以心意阅历一遍,若是完全依照此法修炼,其实许多地方全然不通;并且这不通之处,甚是浅显,几可算是匪夷所思的错误。倒像是……一位资质极高、道心深湛,却又并无实际修炼经验之人,凭借想象创造出来的法门。”

    归无咎目中光华一闪,微微一笑。

    这便与他的猜测对上了。

    魔道虽然有贯通上下之功,但那是妙观智大魔尊亲身下界,而非妙智真遁入紫薇大世界中。

    就妙智真而言,她依旧是处于“无情之心”的状态,并未真正臻至殊神韵和心情先生那一步。

    所以妙智真仅见梦境,成就一点藕断丝连的机缘。

    这部法诀,便是妙智真为“梦境中的有缘人”所造。

    其观想之象与黄希音相契合,便自然发动。

    归无咎淡然道:“那也不急在一时。你我师徒二人精心锤炼,务要使这门法诀完整无暇,再觅破境机缘。”

    黄希音妙目一眨,笑道:“弟子先仔细揣摩二三,若是容易,就不劳师父出手;若有疑难,再来请教。”

    话音一落,轻盈身姿已是一个转身,遁出了洞府之外。

    归无咎转过身来,笑言道:“令有一桩微妙所得,效用如何,倒要与梦霖你参详二三。”

    ……

    七日之后。

    归无咎纵起遁光,直往开元界小界中去。

    那小界正中,万镜池门户,忽然洞开。

    归无咎一纵而入。

    循路而行,早望见九叶台上,坐着一人;金光四射,曼照百里。乍一望之下,几乎以为是一座巨大的金身塑像。

    定睛细看,才能望清其人真身不过是金光正中极小的一部分。

    令人称奇的是,如此巨大异象,却并不教人以为是他动用了什么神通道术;而是循自然之理,应当如此。

    那人见归无咎到来,伸手一引,笑道:“原来是归道友游历功成。”

    金芒一收,现出本人真形,赫然是须贤上真。

    只听须贤上真笑言道:“归道友是否来寻四位道尊?却是不巧。自十二年前,芈道尊等人便暂时外出,另觅名山修持;将这方位甚玄、灵机最密的万镜池小界,借与本人一用。若你有急事,我这里留有芈道尊所遗的紧急联络之法。”

    归无咎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笑言道:“圣教叶明钧既已捷足先登,想来须贤上真也不甘落后。恭喜。”

    又道:“我正是来寻须贤上真。”

    须贤上真闻言讶然。

    自己与归无咎之间的关联,便只有那件事了。料想归无咎也不会无缘无故来催。

    心念一转,便道:“莫不是道友在那神通修持之上又有所得,所以……时机紧迫?”

    归无咎摇头道:“那倒不是。”

    “只是向上真问一个具体时辰。若在三年五载之内,那自然不必多提;若时日更久,归无咎这里有些预备手段。”

    须贤上真肃然道:“三年五载,只怕断然难成。但是再多,亦多不过二十年之内。”

    归无咎点了点头,自袖中取出一物。

    青紫二色,分明是一花一叶的形貌。只是并非鲜活实体,而是宛若纸张的薄薄一层,好似被做成了标本。

    归无咎洒然道:“此物是自阴阳道中所借得。上真得道之后,心感一界。若是觅见了那方位,将其在大世界中所处的位置寄托于此物之中,归无咎无论所处远近,皆能有所感应。”

    须贤上真念头疾转,道:“你方回宗门,又要远行不成?”

    归无咎笑道:“将有一行。只是也不急在三年五载。”

    当归无咎返回半始宗山门的一瞬,得知大界中的时间,过去了八十载。心中其实有一些微妙感受。

    若是从五百年成道的长远大计、最近二三百载修道界中的剧烈变化而言。

    八十年,已然甚久。

    但归无咎本就是要在增无可增之际,再寻上进之路。

    既然前三百年之功果已登峰造极,那么成功获得末拿本洲之机缘,似乎距离“水到渠成”已然甚近才是,说不定三次清浊玄象之争早已结束,五百年之会已迫在眉睫。

    也许,自己拾取“古空蕴念剑”最后的残余,便恰到好处,到了赴会之时。

    从这个角度上看,八十年并不算多;甚至反倒是少了。

    归无咎其实已隐然做好了时间来到四百七八十年这个节点的准备,没想到较之这个期待值还多出了大约百年的冗余。

    这数日间,和秦梦霖参悟“俯瞰一界”的机缘,归无咎终有所悟。

    自己心识之中映照一界所见,那粹白色光点,正是已然入局的势力,无论敌友如何。

    而那些个土黄色的光点,象征不是别的,正是紫薇大世界中隐藏极深、至今尚未有所动静的势力。

    诸如阴阳道、巫道、魔道、武道,势力规模虽宏,但却是自上而下,一以贯之,惟阴阳道主、八祭大巫、武道元尊、魔尊上谕是从,一动一静,皆为全身。

    至于妖族,虽然规模庞大,枝蔓横生。但是早有“定品之劫”预热在前,哪一家都不敢怠慢。就算一次、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尚有极少数沉得住气的,如今走势逐渐明朗,终是到了彻底下注洗牌的时候了。

    唯有仙道,最为暧昧。

    就算是外面斗得风生水起,只要天不曾塌下来,终还是有些隐藏极深的隐世宗门坚守不出,仿佛一切与我无关。

    本来归无咎虽见到这一层,但是并未觉得如何。

    但秦梦霖和归无咎虚丹相感、明了末拿本洲之事后,思索良久,却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若是任由这些“黄色”残存,那么百余年后,就算是玄浑琉璃天之争打得火热,也不算是真正完美的“两仪判然”。

    倘若十元玄树并未能够进化完全,一家所得,限于四十七八之数,那就后悔莫及了。

    所以,须得尽数将其踢了出来。

    就算其完全投入敌方阵营,也好过令其逍遥局外,有损两仪之纯。

    归无咎本拟通传姚纯、孤邑等诸位执事上真,分兵多路去“上门拜访”。但是忽然心意一动,省悟此事当自己亲手去做,才算圆满。

    ……

    辰阳剑山。

    一人身着雍容正服,负手而立。

    一身气机,七分凝重,三分活泼,却又构成一道独特的均衡。

    时时可见,介乎于有形无形之间、生动活泼的水火二气,散发之后又快速收敛,灌注于他的眉心之中。

    束玉白。

    自七年前至今,他便一直客居于辰阳剑山山门。

    因为当年在剑阵中的猝逢其会,他获得了极大收获。数十年精心揣摩,可谓已有大成。做客辰阳,正是为了试剑印证。

    辰阳剑山却也并未慢待了他,常年以一规格甚高的八人剑阵陪他对练。

    这八人剑阵极为巧妙,虽是动用辰阳剑山的剑术神通,但是演化出来的具体异象,却有绝类于藏象宗神通路数者。束玉白甚至怀疑,若是时日足够久,从此法推演深入,便能找到本宗完道路径。

    束玉白正启步欲行,空中却忽见一道金光,极为快速的飞遁至面前,然后缓缓落下。

    竟是信笺的形状,规制异常精美。

    打开之后,当中是短短的一行小字:

    三日后辰时,大沉蜜山主峰之巅,与君一会。

    字迹秀雅之中兼具雄浑刚健,看着似乎有些熟悉,但是仔细琢磨,竟望不穿是谁人手笔;也不曾落款姓名。

    束玉白暗暗纳罕。

    思索了好一阵,这才想起“大沉蜜山”乃是位处真昙宗与辰阳剑山的一座巨山,位处两宗所辖结界之外,距此极为遥远。不但要动用出界法阵,还要以最上乘的飞遁法宝甚至是空间宝物为凭。否则三日之内,断然难以赶到。

    似这般没头没尾、故弄玄虚的书信,束玉白本相一笑置之。

    随心意一动,指尖生火,便要将其化去。

    但是目光一扫,忽然察觉这寥寥十余个字,笔锋转折之间,分明蕴藏着极上乘的道术妙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正朔之争 旧貌新人

    黎明时分,眼前一座黢黑巨峰。

    一座四大翼、二小翼的奇形宝物陡然一收,略无影踪,显露出一个人影来。

    束玉白摇了摇头。

    纵然是动用了兼有空间、飞遁二重妙用的最上乘法宝“曼珠蜻蜓”,他也只是堪堪在第三日卯时三刻赶到。

    眼前这座巨大山峰,看似十分肥厚,整体呈现一个方块形,仿佛并不甚险峻陡峭;但是将视角放宽,和其余山峦作一对比,才能见出高下——那些个看似笔直陡峭、直插云霄的险峰,不过堪堪及到此峰腰身以下。

    九宗之间的地域何其广袤,山山水水又何止亿万。倘若不是实在值得称道,又岂能名列九宗载籍之中?

    束玉白目光一阵逡巡,立刻锁定在山巅百丈高的一株巨树上。

    立刻将遁光一转,侧身靠了近去。

    约莫近到二三里之内,束玉白目光一亮。

    那宽及数丈之后,隐隐有一丝光华透出,散之则如焰火膨胀,收之则如涓涓细流。一呼一吸,写意非常。这分明是本门《解形合变火流书》修炼至极高境界方有的境界。

    束玉白心中暗暗纳罕。

    莫非是本门哪一位真君,有甚机密话语要和自己说?

    但就算如此,动用上乘的封禁结界之法亦足够了,又何必劳神费力如此?

    莫非是要防备哪一位道境大能?

    束玉白正欲启声,巨树身后之后,蓦然一个转身,显露出面容。

    此人肌肤衣衫皆如雪色,堪称风华绝代。再加上头上一根金钗、颈间一只金锁和全身之溶溶玉色混合为一,二者相承,不但不显庸俗,反而增加了许多华彩厚重。

    束玉白诧异道:“杜师妹?”

    “真是……久违了。”

    束玉白自忖对于杜念莎的道行路数,深明底细。若非旁人代笔,她的笔力意蕴,自己竟未能识别出来。

    急转念回想,拿着已知的结果反推验证,果然在那封书信的字迹之中,推敲出许多独属于杜念莎的个人风格来。

    束玉白沉吟道:“杜师妹……这是何意?”

    杜念莎微微一笑,从容道:“并无他意,只是要和束师兄斗上一场。”

    束玉白双眉一拧,试探着道:“斗过一场之后,杜师妹是否要随我回宗门?几位真君,有话要对师妹交代,只是急切间寻不到人。”

    杜念莎嗤笑一声,淡淡道:“为什么要回去?”

    声音看似平淡,但却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戏谑。

    束玉白目光陡然增加了三分明亮,一声长叹,道:“杜师妹。这些年,你太偏执了。道心如剑,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何必拘束于泥泞之中,因此进退失据?你与归无咎虽然有些旧日缘分,但是这些早如镜花水月,自然消散。重回宗门,才是正途。”

    近数百年修持,杜念莎虽然步步无碍,但是认真算来,除了修炼《北冥造育经》取得关键突破前的那数十年外,其余停留与宗门中的时间极少。其绝大多数时间,几乎都在越衡宗、缥缈宗、乃至原陆宗、辰阳剑山等各大宗门做客,又或者是独自出门远游,觅得机缘。

    其实有心人均知,这是杜念莎与宗门之间有了芥蒂的缘故。

    但是纵然是聚少离多,每隔数十载,终究要回返一趟;表面上看,与门中诸位上真,似乎也关系如旧。尤其是自幼年时起对她关爱有加的两位真君,偶然相聚之时,更是察觉不出什么窒涩。

    宗门以为,一切似乎都在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依旧并未太过操心。

    但是最近数十年,却忽然出了变故。

    屈指一算,距离杜念莎上一回出现在藏象宗山门内,已是过去了足足六十年了。

    最初听闻她又得奇缘,旁人也不以为意,大约只是闭关深修,未及打招呼而已。但是随着时日渐久,事情渐渐变得有些微妙了。

    甚至三年之前,杜明伦忍耐不及,动用暗藏杜念莎身上的秘法印记,以《天算书》推演,岂料竟也无功;不知道杜念莎动用了什么法子,将身上线索完全斩断了。

    束玉白又道:“每个人的道途都非完美无缺。”

    “有时候,会得到些什么;有时候,会失去些什么。失去本身并不可怕;但若是陷溺于失去的懊恼之中不能自拔,岂不是等若随时深造出更大的‘失去’,俨然是巨大的陷阱与网罗,渐渐捆缚你的双翼,令你不得奋飞。”

    束玉白这一番话,谆谆善诱,似乎极具魔力。

    杜念莎闻言,嫣然一笑,然后重重一颔首,慨然道:“束师兄说的很对。不过,你这一番说教稍微迟了一些。在你这番话之前,我已经做出了决断——”

    束玉白面容一肃,心中陡然涌起强烈的征兆,知道杜念莎接下来要说的话,极为关键。

    杜念莎抬首望了一眼尚未散尽的月影雏形,怅然道:“再见……就是敌人了。”

    束玉白面色一变,不敢置信的道:“你要叛出宗门?”

    杜念莎面上似有清光流动,但是神色却无比冷静,摇头道:“此话从何说起?”

    她冷冷清清的声音,随风摇曳:“我藏象宗宗门之要旨,动二以为阴,静一以为阳。二则有变,一则守常。到了这一代上,为了应对所谓的‘未有之局’,强求统一,其实已然违背了宗门大旨。藏象正念,在我杜念莎这里!”

    束玉白一愣,断然道:“这些空头话不必多言。只说一条——你的成道之路如何了结?莫不是要在九子得道之争上,站在越衡宗、缥缈宗那一头,与我打擂台?”

    杜念莎坦然道:“既已知道,又何必多言?”

    束玉白似乎微一恍惚,道:“这难道可以用宗门内部的分别来搪塞么?说是动静之分,岂不是自欺欺人?杜师妹,速速舍弃妄念,随我返回宗门。”

    杜念莎忽道:“归无咎最得意的神通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奇峰突起,似乎与二人所论的话题完全无关。

    束玉白沉声道:“自然是空蕴念剑。”

    杜念莎淡然道:“是了。你可知晓空蕴念剑的来历?”

    不等回答,杜念莎自顾自道:“我听无咎师兄说起过,这一门大神通,传承自不知多少个纪元之前,一位名为商乙的人。其人又传下两名弟子,名为第三、第五。皆得成就道境,破境飞升而去……最后古法遗迹,现之于荒海,为无咎师兄所得。”

    束玉白有些拿不定,不知道杜念莎说这些有何用意。

    杜念莎悠然续道:“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归无咎得法之后,兼收并蓄,万法归一。终将此古神通,再行升变,推进至前无古人的境地。纵然和我九宗各自压轴的神通相较,也毫不逊色,甚至有所胜过。”

    “如今,就算是商乙、第三、第五几位道尊复生,也不得不承认,《空蕴念剑》的正统,在归无咎这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你明白了没有?”

    束玉白冷然道:“归无咎是归无咎,你杜念莎是杜念莎。你,做不到。”

    “七部神通经典也就罢了;《二元生化玄机秘指》的神通元旨,非经实体,如何传承下去?”

    “宗门所承根本重器、种种底蕴,一宗正印,皆不在你手,如何能继承藏象之名?”

    “杜师妹,你堕入邪见,为旧情所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杜念莎微一叹息,摇了摇头,道:“束师兄,你太令我失望了。”

    “你到现在还没有看透?”

    “就算归无咎于我无有相助之德,就算当年旧事中我藏象宗并不是理亏的一方……甚至,就算这归无咎是我十分讨厌之人。今日,我也会做出相同的结论。这无关于个人好恶,而是对这一场道争大势的判断。跟着你们走下去……”

    “藏象宗没有未来。”

    “所以,我必须做出我的选择。”

    “至于道术、法宝、本来也不是天地生成之物,还不是人力炼成的?前人炼得,我炼不得?”

    束玉白心中猛然一沉。

    杜念莎先前所言再多,虽然句句石破天惊,但是也不若最后这番话的冲击力大。

    因为一直以来,众人心目中杜念莎所面临的的困境,是归无咎昔日恩情和宗门培育之恩、血肉亲情之间的矛盾,生出无限烦恼,心意不得顺遂。

    但是最后这番话……

    意味着杜念莎已然跳出这一层,站在更高层次上“擦拭”掉了这个问题。

    若是她信念是真,那就意味着,无论如何也劝不回头了。

    束玉白漠然道:“你若真悄无声息走了,必然掀起轩然大波。但你来见我一面,却是给了机会。说不得我也只能将你击败,擒回宗门。”

    杜念莎忽然笑了。

    双眸中出现一丝欢悦,一丝感动,还有绝对的自信:

    “知道,知道,知道。必须要知道,自己所知之道,是不是正道?”

    “若我杜念莎连藏象宗本代第一嫡传都算不上,那自然没有资格推陈出新,另辟一道。”

    “今日前来,就是给你一个机会。”

    “若是束师兄真的能够打倒我,那自然能够证明,你是对的。”

    话音方落,杜念莎身上紫霞、青焰二色,升腾而起。

第一百八十八章 攻守试探 圆满异路

    束玉白双目一眯。

    眼前杜念莎的形象,似乎模糊起来,有些捉摸不透。

    道是道,术是术。

    道心是道心,实战是实战。

    不得不承认,杜念莎所言,气魄极大,且能自圆其说,说明她心境上终于彻底突破桎梏,达到了独属于她一人的“无碍心境”。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会因为什么理念指引,就来寻自己斗上一场——

    在没有任何把握的前提下。

    通俗而言,既然挑战,必然会从实战的角度思考过问题,并且——

    认为自己会赢。

    叹息一声,束玉白幽幽道:“很好。就让我来看看,师妹的底蕴。”

    “若是你果真达到那般境界,那么我藏象宗一门双出,也算是一时之盛。”

    金赤光华腾涌而起,深浅相间,滚动如流。

    二人都是习满四十二神通之人。倘若是与别派弟子交手,无论是束玉白还是杜念莎,必然是将四十二种神通一口气使了出来,观其临敌之效用,最后再决定战法侧重。

    但本门较量,知根知底,则不必如此,都是以各自最熟稔的手段相拼。

    藏象宗七大法门,若是在完道之后,七部经典不分轩轾,那么真正功参造化的承道之人,所习七法同样是均衡无二,达到一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境界。

    但如今《北冥造育经》尚有欠缺,如此斗法便不能趋于登峰造极。反倒是有所侧重,立下常备的一正一副二法为根基,方能发挥出最大战力。

    杜念莎所惯用之道,乃是以《紫凤赤书景辰图》为主,《解形合变火流书》为副。

    立定圆心,以《景辰图》观万有;幻幻无穷,以《火流书》应万变。是一种持住根本不失,接应无穷变化的斗战法门。

    束玉白却是以《解形合变火流书》为主,《白羽黑翮飞行经》为副。

    此道是以《火流书》主变化,《飞行经》加增益,变中生变,幻中出新,层层递进,鬼神莫测。却是一种将变化推衍到极致的斗战路数。

    其实从根本而言,若是二人道行相若,完全处于同一境界。

    就斗战风格论,是杜念莎略微克制束玉白。

    可是若双方层次有所差别,那就另当别论了。

    只在一刹那间的功夫。

    杜念莎周身远近,似乎被一层巨大的圆罩所包裹。

    而束玉白身躯一个闪烁,几乎寻不见真实人影。

    斗战路数之差别,历历可见。

    倏忽之间。

    金赤光华忽然凝形,在紧贴透明光罩侧后方三尺处,凝练至为圆满的一击。

    束玉白目光中冷芒一闪。

    刹那之后,杜念莎已然到了哪一步,将无所遁形。

    杜念莎的底细,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她成道过程中真正的底蕴,乃是当年成丹之前,在红云小会中获得一枚玄种,堪称幽寰宗之至宝。迄今为止,除了她之外,唯有轩辕怀、归无咎得此机缘。

    得此玄种之助,不但助她距离极限境界更进了一步,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她成丹之品高得出奇,玄种泯灭的时刻推动力之久,几乎濒临极限。

    他束玉白玄种消散、结丹一瞬前“历衰守时”这一环,已足足熬过九个半时辰,超过历代天尊中的大多数。

    但杜念莎竟还要较他长出一个时辰有余,几乎逼近十一时辰大关,简直惊世骇俗。

    丹品之高,丹力之厚,可想而知。

    这一份优势,杜念莎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持。到了结婴之时,又幸运的得到数种机缘。其五五成婴之品,不但误差甚少,而且法力雄厚,禀赋非常,异于常人。

    可以断言。这一代的九宗嫡传之中,除了轩辕怀、归无咎外,若是所有人功行同步降低一些,又或者不是杜念莎先天资质略欠了半步,那么她极有可能是这一辈中的第一人。

    只可惜……

    就是欠了这半步。

    为何如此说?

    因为若是所有人均未臻至圆满之境,那么杜念莎大可以走“一力降十会”的路子,在法力规模上占据绝对优势;若是杜念莎亦臻至圆满境界,其根基之厚为众人之冠,同样可以营造出莫大优势。

    偏偏卡在这里,以“圆满”为天堑悬隔上下,却令她的优势大为削弱。

    简而言之。

    一座蓄水池,其放水的规模大小,不是取决于蓄水池本身容量之多少,而是取决于那闸口开多大。纵有万里巨湖,但泄洪口只开一个一尺宽的小口子,那泄水效率也远不如一个决堤三丈的百里之湖。

    这一道关口,便是圆满之限。

    换句话说,杜念莎法力规模虽然隐为轩辕怀、归无咎之后的九宗之冠。但是以每一式所能臻至的极限效率而论,却又颇不如魏清绮、木愔璃、林双双、束玉白四人了。

    那么她本元雄厚的收获,便只是体现在持久力甚强而已。

    可是若每一击的极限威力形成差距,那么持久力甚强又有何用?三招两式之间,便能分出胜负。

    这个道理,他束玉白明白。

    杜念莎自然也明白。

    一道二气化锤,一道圆形大盾,猛烈的撞击在一处。

    束玉白目不瞬视。

    那圆盾之后,纵然有无限气机涌来,似是有形焰火,又似是无数细密的弹珠。

    其中分成两层意蕴。

    一是要将活跃无比的来袭神通定住;然后才是将其化去。

    清楚可见。

    纵然背后得到了极大支持,那圆形大盾立刻凹陷下去三四尺,显然那防御之力较之攻伐之力,尚有明显差距。

    束玉白心中一个恍惚。

    莫非杜念莎真的执着于“道念”之突破,走火入魔了?完全忽略的实战胜负的研判?

    此念甫生,束玉白眼前忽然一花。

    然后见那圆形光罩,似乎内壁处多了一只无形大手撑住,迅速从凹陷状态复原,变化成圆满无缺的境界。

    尤其是在那一瞬之间,束玉白双眸中的“杜念莎”,出现了重影。

    除了面前这白衣杜念莎之外,似乎又有一个身着黑衣的“杜念莎”,出现了一瞬,又重新与正身重合。

    似乎正是这黑衣“杜念莎”施展了手段,补足了力量不足。

    束玉白并未继续出手,只是静静等候。

    直到一攻一守,烈阳金火之气全部消散殆尽,无论是光罩之内,还是光罩之外,都是明镜如洗,没有一丝残留。

    这意味着,二者力量,完全抵消。

    圆满之境!

    束玉白似乎想通了什么,犹疑道:“分身合击法?”

    杜念莎淡淡道:“正是。”

    束玉白现出一丝不敢相信之意,诧异道:“这也行?”

    在根基、境界稍欠的情况下,通过这么一个简易的法子,就将高明而不可亵渎的“圆满天堑”,打破了?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笑话!

    将本身之气机,斩下一个分身。然后本身与分身一同出手,弥补力量之不足。

    看上去似乎很美好,但是精通道术之士,势必嗤之以鼻。

    因为经此一削,有违道术相须之要旨;本身的法力——神通的平衡被打破,实际战力势必大为缩水。若是不出意外,本身与分身合力,反不如仅用正身的凝练一击。

    杜念莎淡淡道:“九宗道术,虽然登峰造极,却也是因人而设,岂能故步自封,又怎可因此拘束了自出机杼的雄心?如我这般情形,前人并无成例,自然没有对应的法门。”

    束玉白思索一阵,明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异彩,道:“的是妙绝。”

    他毕竟也是臻至圆满之境的天才,道心悟性非同小可,经历了最初的惊诧之后,此时沉下心来思索,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一旦点破,其中的道理也就焕然明白了。

    修道者所能臻至的能力极限,其实可以比喻成一个正方形,其长与宽必定相等。

    一面是具体,诸如法力积累之厚;境界深浅;

    一面是精微,诸如神通法门之幽微莫测,变化万端。

    二者从来并行不悖,不可偏废。

    若有短板制约,长板亦不能发挥。

    设若有一块长、宽各一尺的木板。若是将其一举剖成两半,那么他的真实“效用”,其实相当于两块长宽各半尺的木板。不但无有增益,反而相当于一身潜力,被浪费了一半。

    但是杜念莎则不然。她本身根底稍欠,却得了幽寰宗至高玄种这样的奇妙机缘,相当于本身并非方形,而是一块一尺长、一尺三寸宽或一尺五寸宽的长方形木板。

    若是无有其他变化,那么她的能力上限,其实最多等同于一块长宽各一尺的正方形木板。

    但她这样的情形,却偏偏能够斩上一刀。

    若是自一尺处剖成两块,等若能够在不伤害自身极限战力的前提下,又多出一块相当于长宽各三寸、或五寸的木板。

    当然,人力有时而穷。

    两块相叠加,也绝难超过“圆满”大限,至多与其相当。

    另外,此法原理虽然简单,但是却还有一个难关。这就是那黑衣分身,若要完美发动本人神通,必须臻至宛若正身的精神层次。这一点大不易达到。所以就算是再有第二个人出现杜念莎这般“长短参差”的性相,想要复制此法,却也大为不易。

    想来,这和六七十年前杜念莎所得机缘相关。

    束玉白一声叹息:“恭喜。”

    “若是束某无有所得,这一战,还真奈何不了师妹。”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战三折两殊途

    束玉白立刻再度出手。

    这一次出手,和方才那一击又有所不同。

    其身形或长或扁,或高或下,甚至一口气散成幻影,似乎无所不在。两点精气之微妙,立刻臻至不可思议的境界。

    杜念莎谨守心神,以不变应万变。

    试问:

    藏象宗神通大数,为何是四十二种?

    答曰:

    七法取二,共是二十一种;互为主从,则又添加一倍变化,故而是四十二种。

    “主”与“从”的搭配,其实本为定数。

    因为藏象宗道术,走的是环环相嵌的路子。两种道术,既是两分,时时又融合成一个整体。

    前贤精研道术之时发现,那处于从属地位的神通,和主要神通之间的轻重之比,若是和主要神通和主从全体之间的比重相同,那么神通运使之际,便最是顺畅无碍。

    以数而论,主要神通之轻重,约莫在十成中占了六成一二分。

    然而,因当年拆解轩辕怀与归无咎演示八脉剑法的机会,却令束玉白对于神通之间的配合领悟,大有突破,成就其独得之秘。

    束玉白从中发现了一个道理——

    若是主、从之间并不依据这固定的比例,而是随时损益变化。从眼前来看,并非最优解,神通法门的威力似乎受到损害;但是以更高的层次观之,种种变化节节贯通,其中包含着“森罗万象”之秘。

    换言之,藏象七法,本来就脱胎于阴阳五行。神通轻重变化无穷,其归宿不是四十二种,而是千种、万种,乃至无穷数;从中可以演尽天下神通。

    这一步,当今唯藏象宗八剑传做到。

    并且,此法需要待《北冥造育经》完善,真正完道之后,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体现在实战上,此时束玉白神通之象,弥漫数里而有余,景象瑰奇,委实是匪夷所思。时而周天垂象,约成一线;时而云层千叠,坠落一锤。其风貌、形变截然相反,顷刻间就构成了九十九种变化。

    其中差别之大,令人不敢相信这些都是从《解形合变火流书》和《白羽黑翮飞行经》二典而来,未发生变异。

    从效用而论,杜念莎心中,感到来临的神通变化,快了一瞬。

    抵挡起来,压力骤增。

    好在从结果上看,许多极诡秘的攻击看似已反应不及,一瞬间就要突破光罩防线;但最终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紫凤赤书景辰图》的“不变观旨”抵挡回去。

    束玉白心中暗暗思忖。

    自己已大占上风。之所以未能得胜,是因为《解形合变火流书》与《紫凤赤书景辰图》的配合,恰好克制己方二典的缘故。

    当机立断,束玉白手法忽变。

    外间的一切绚烂异象骤然消失。

    杜念莎护身光罩之内,忽然凭空出现千千万万半寸长短、发丝粗细的青色细针,猛地对着杜念莎的身躯扎了过去!

    此时束玉白所持神通二典一变,转而为《太炫极阳法》和《冲凝指归》。

    此法善能无中生有,然后瞬间将本身威能扩散到极致,正是《景辰图》以不变应万变、观想大盾的克星。

    凭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防线之内的本领,与此相差无几的防御神通,都完全无用。

    以束玉白圆满之境的境界,其在《太炫极阳法》和《冲凝指归》上的造诣,纵然不及《飞行经》和《火流书》二典,却也是差距极为微小。而神通相克的巨大收益,却是远远超过了损失。

    若杜念莎坚持运使最擅长的《景辰图》和《火流书》二典,落败只在顷刻之间。

    这是迫使敌我双方皆进入并非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然后分出胜负。

    束玉白的用心不止于此。

    实现对于杜念莎所持二法的克制,组合至少有六种至多;而《太炫极阳法》和《冲凝指归》的配合,其实并不是六种中最佳的。

    但他依旧选择此法。

    因为依照七法相克的路径,想要克制《冲凝指归》,就绕不过七大法门之中最特殊的一部——

    《北冥造育经》。

    因为尚未完道的缘故,这一法略有欠缺;故而克制之效,必不能收获全功!

    杜念莎立刻做出了回应。

    光罩一收,真个身躯竟变成了一个深蓝色的“水人”,一切攻伐神通,皆被这“水人”吸收。

    《紫凤赤书景辰图》为副;

    《北冥造育经》为主。

    杜念莎果然选择了最为克制的一种应对之法。

    束玉白摇了摇头,显然以为杜念莎的选择,并不明智。

    但他还是略微停顿,以观后效。

    就在束玉白感受到神通之形完全化尽,丝毫也不存于世的一瞬,杜念莎水象之身,似乎亦在一个瞬间散去,显露一丝真形。

    竟依旧是平分秋色之局。

    听闻杜念莎对于《北冥造育经》有非凡之领悟,似乎大大跨出了一步。

    今日验证,果然是真。

    《北冥造育经》未完道的缺陷被缩小了后,和神通相克的优长相互抵消,相当于动用了两门没有生克差别的“平手”神通。

    但是……

    这也足够了!

    束玉白立刻发动。

    二经演化,化作针形,钉形,箭形,枪形,锤形,纷纷然凭空出现,往杜念莎身上招呼。

    而杜念莎依旧以“化水”之法抵挡。

    若是生克之道上打个平手,那么自己在神通变化上的优势就会发挥出现。

    这些各不相同的形状,以及出手次序,可不单单是为了好看随意演化的;其中的渐次配合,蕴藏着极为深湛的道理。用不了多久,杜念莎就会感受到身躯愈来愈滞重,化去来袭神通的压力愈来愈大,“水化之身”,亦将提前解散!

    这一战,到此为止了!

    ……

    一刻钟过去。

    起初,一切果如束玉白所料。杜念莎身躯愈发滞重,水象也从明澈活水,渐渐变得仿佛泥沙充盈,运转不灵。

    但是——

    这破碎的一瞬,却迟迟没有到来。

    终于,束玉白窥见端倪。

    似乎杜念莎那即将溃散的水体神通,始终被一股异常曼妙、若有若无的诡秘气机捏合在一起,持而不散。

    若这等情形延续下去……

    又坚持一刻钟。

    隐约看出,杜念莎似乎气色并不甚好;但那水行神通,却似就真的被“锁住”了。

    似溃非溃,临渊止步。

    杜念莎冷冷道:“还不死心么?不用那法门,是一定分不出胜负的。”

    束玉白神色木然。

    他深吸一口气,双眸由空洞到坚定,声音异常沉着:“竟然到了这一步。那就……如你所愿。”

    水象之身,纷纭万象,同时消失。

    二人身上二气流动之象升起。

    竟然是换回了《景辰图》《火流书》、《火流书》《飞行经》二典。

    束玉白发出最猛烈的一击。

    二气反复,却并没有凝练成任何具象,俨然是一只大上了数十、数百倍的铁拳,重重轰击过去!

    杜念莎也并未运用护身之法防御。

    双掌一合,齐齐向前一推,竟然同样是十分原始的神通道术!

    藏象宗内的先贤,很久以前就发现,动用阴阳合变的寻常打法,就算应对的再巧妙,许多生克变化的最精微处,却不易领会。唯有只攻不守,在生死一线之际体验到那真实威胁,才能将每一道神通的底线与轮廓,彻底描摹出来。

    但如此一来,各大嫡传弟子身上所持的护身手段立刻激发,其实大为不便。

    故而后来藏象宗作法更易,门中第一流嫡传的防身秘宝,对于同属藏象七经演化而来的神通,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等若完全无用。

    实战之法又有两种。

    或者双方都有留手,纵然小有微损,三两日便可复原。

    非得全力出手之际,那就由近道真君在旁亲自照应。在真正威胁感悟分明、即将落实的最后一瞬,将其化去。

    同样的,此法对于双方战力高下的量度精微,又提升了一个级别。

    也是藏象宗弟子之间,真正决高下的手段。

    这两击都是只攻不守,重重落在对方胸口。

    束玉白双目凸出,立刻面如金纸,然后一声轻咳,吐出了一口鲜血。

    杜念莎面色在赤红与蜡黄之间变了两变,接连吐出三口鲜血,然后跌落在地。

    束玉白心中一定。

    用更精微的标准来衡量,自己还是强上许多。

    等自己法力略微恢复,便将杜念莎擒下,带回藏象宗。

    这两击的规模看似有限,只被约束在数丈范围之内。但是紧接着便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乱石崩殂之声络绎不绝。放眼望去,整个大沉蜜山绵延十余里、广硕肥厚的山巅,竟被削去了二三百丈之多。

    二人都是气机滞重,全身鼓涨麻木不仁,各自跌落在一块巨石上,调息运功。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束玉白只觉周身气机疏通大半,神气联络,俨然能够勾勒出一个“全体”。心中不禁欢跃,这是感应全身的征兆,再过百余息,自己便当有一线法力涌动。

    而杜念莎依旧是双目紧闭,似乎未有动静。

    这一战,令他也是感慨万千。杜念莎用巧妙法子臻至圆满境界不说,其相持能力之强,更是匪夷所思。

    若是她根底再强一线,本身便有圆满境界,几乎就是轩、归之下的九宗的一代人杰,再无第三人能够抗衡。

    就在此时。

    杜念莎忽然双目圆睁,毫无征兆的站了起来,微笑道:“我赢了。”

    相见至今,杜念莎神情态度都是冷峻高古,俨然是换了一个人。但是此时此刻,她顾盼自喜,气机跃然活泼,似乎变回了曾经的那个明媚少女。

    束玉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杜念莎缓步走了过来,摇摇头,脆声道:“看来我所信的道,并没有错。”

    “不过,束师兄你的主从配合、随机变化之道,为我打开了一扇新大门啊。待我领悟透彻,请必然有谢。”

    掀起裙摆,长腿一伸,将正在打坐的束玉白踢了一个筋斗。

    杜念莎驾起遁光,翩然而去。

第一百九十章 卷上惊变 升降之由

    小界之中。

    二人对坐而饮,面前是一只鹤嘴高脚铜壶,以及一方散落棋盘。

    对局二人,一位是归无咎,另一位粗布白衣,长发任意披洒,面容之上隐约有玉润光华流动,正是魏清绮。

    一别数十载,汇聚于自己这一方的人杰,归无咎自当与其有一汇通交流、论道对证的机会。

    只是事机不巧。

    马援、荀申、陆乘文、孔萱皆在闭关之中。而分属九宗的数位嫡传,此时都在各自山门之内修行。

    唯有魏清绮,她与秦梦霖相识最早,久驻异域,已属自然。

    这数十年来,魏清绮常来半始宗走动,秦梦霖亦常往缥缈宗做客。

    适逢其会,故而有此一聚。

    忽然,盈盈清光一闪,黄采薇露出形容,脆声道:“公子。清微宗冷化求见。”

    归无咎面容不变,道:“请他进来。”

    心中却不免琢磨。

    归无咎自己,自是心无窒涩,上下通达,决计不会因为修为高下、前途大小刻意看轻了谁。

    但是在余人的视角则不是这样,如今归无咎声望极重,若自觉分量略有不足,往往不至于前来“搅扰”。

    冷化固是隐宗之中的佼佼者,但是认真而论,比之箴石、腾惊、申屠鸿、岚这一层次的,尚且要逊色了一筹;往常就算与荀申、陆乘文等人,也算相交不多。

    少顷,冷化到来。

    此人玉面俊朗,行动如风,倒是毫不扭捏。与归无咎、魏清绮见过之后,便洒然落座。

    归无咎微笑道:“冷兄前来,有何分说?”

    冷化轻笑一声,道:“有一件趣事,正要与归师兄分享。其实此事与诸位为近,而较我辈为远;但是据冷某观之,身在局中之人,往往对此漠不关心;反倒是我等看热闹的,对此却是津津乐道。”

    “是以冷某猜测,归师兄虽与数位同道面晤,却未必能有人言及此事。”

    魏清绮若有所思。

    归无咎眸中光芒一闪,道:“但请直言。”

    冷化一颔首,然后重重拍掌。

    却见一道光华自他袖中猛然涌出,倏忽间落在地上,然后向上一窜。

    清气显化,竟是化作一道卷轴。

    当中显出形象,不是归无咎,更有何人?

    这一卷只是开始,然后第二道、第三道……清气化成卷轴人像,显露不绝。

    归无咎立刻了然。

    这自然不是自陆乘文处所见的最初形象。

    随着天机泄露愈来愈多,充盈弥散一界,以凤凰一族为肇始,《三十六子图》逐渐传扬于世。诸如辰阳心剑、原陆四相仪、藏象天算书一流的手段,已能将其独立推演出来。

    隐宗亦不例外。结合隐宗百家、孔雀一族、天马一族、赤魅族等各方的精深手段及腾惊所携四转之阵,隐宗亦独立推演出一道《三十六子图》壁画,印刻于开元界中隶属甘堂宗的一座“摩崖壁”上。

    观摩之后,采取清气一点,哪怕在外界,亦能将其点化了出来。

    身在局中之人,若荀申、陆乘文等人,若是时时将其取出来观摩,未免无聊,亦有孤芳自赏之讥。

    但是冷化这些稍逊一筹之人则不然,其等每隔上十天半个月,便显化诸象,观摩其形,却也有砥砺奋发之功。

    归无咎。

    轩辕怀。

    秦梦霖。

    玉离子。

    黄希音。

    御孤乘。

    ……

    原本一切都是波澜不惊。

    但是到了第七人这里,却忽然生变。

    不是魏清绮。

    而是一个温和之中蕴含华贵、一身金白乱云袍的青年男子。

    李云龙。

    归无咎、魏清绮都是轻轻“噫”了一声。

    其后魏清绮、申屠龙树、林双双、木愔璃……依次下降一位,倒也不提。

    到了第十二位,理应是原先排名第十一的林弋。

    但是画卷一立,却豁然出现一个螓首微扬、明眸玉容;金钗金锁,点缀白衣的少女形象。

    杜念莎!

    第十三位依旧不是林弋,而是一个气度凝重幽深、却又难掩其华的女子。

    龙族,玉娇龙。

    第十四位……

    林弋依旧不曾出现,诡秘俊俏,双目湛然有神,似乎思虑幽深。竟是早年间曾经给归无咎造成过小小麻烦的落泉宗第一嫡传、裴鸿平的继承者,墨天青。

    到了十五,十六位,方是原先的十一、十二——

    麒麟一族林弋,藏象宗束玉白。

    其后利大人、宁素尘、穆暮、江海、席榛子、云千绝依次排列,倒是未出差错。

    到了第二十三位,又生出变化。

    依照顺序,此位当是原先排名第二十一位的那人。

    这位也是迄今为止归无咎唯一不知姓名的人,只隐约能够看出是一位魔宗修士。

    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前,《三十六子图》上归无咎未知姓名的,仅有巫道祖高岑、阴阳道夏宗三、灵明猿族元方、和排名二十一的这位。

    后来随着祖高岑、夏宗三阵营交换,元方往幽寰宗报讯,迄今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便唯有此人了。

    但是本该属于他的位置,却被原排名二十二的元方占据。

    接下来,这位魔宗嫡传,始终不曾出现。

    荀申、符凝锦、祖高岑、沈湘琴、白新禅、夏宗三、韩太康……

    陆续排列,未有波澜。

    只是多出李云龙、玉娇龙;短了那魔宗弟子之后,至第二十三位起,所有人的名次都挪后一位。原先排名三十五的孔萱变成了三十六,陆乘文却已不在榜上了。

    归无咎只道是冷化是前来报讯的;但是转念一想,似“三十六子图名次能够变动”这样惊世骇俗的大事,冷化不至于是如此儿戏的态度。

    果然。

    归无咎抬首一望,冷化面容之惊讶,显要远远较他为甚。

    冷化兴致勃勃的前来归无咎处,本是要提供他近年来观察到的几个细微变化,以供归无咎参考。

    其一,前六随机出现的概率,领头者归无咎的几率愈来愈高,唯轩辕怀能与之抗衡;而御孤乘渐渐稳固在第六,至少已有近十载未有变故。

    其二,有数人的人物形象,尤其是杜念莎,时常幻灭飘忽不定,似有奇妙变化。

    冷化以为,些许征兆,或许对归无咎有所帮助。

    其实就在数个时辰前,冷化还看过一回三十六子图形象,其时尚未有任何异变;岂料到了归无咎这里,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异动。

    冷化正欲分辨,归无咎摆了摆手。

    心意一动,凭与陆乘文的相识机缘神念演化,归无咎立刻将三十六子图观想出来。

    果然,与面前示现别无二致。

    归无咎暗暗沉思。

    眼前之事,分成几截。

    李云龙、玉娇龙上榜,莫不是与自己觅得了龙界与紫薇大世界勾连通道相关?

    但自己亦掌握了武道与紫薇大世界之联系,却并未见席乐荣、姜敏仪上榜。

    转念一想,武道与大世界之分割,显然要较龙界为深,几乎到了道术完全隔绝、世界规则不通的程度。寻常武道中人,若无武域心灯,客临紫薇大世界,竟是使不出任何手段。而龙界道术其实与凤族、孔雀、腾蛇诸族并无异同,只是三重断界斩断了气机联系而已。

    似乎也在能够说通的范围之内。

    杜念莎名次大进。

    其实归无咎早有此念,得了大气运的四人,若在三十六子图榜上,是否有可能撬动图卷名次。

    只是来到大世界后他神念一感,确定并无变化,却轻轻放过了。

    没想到,终究还是来了。

    只是值得注意的是,唯有杜念莎名次变动,祖高岑、马援却未见变化。

    莫不是要经历了验证或者关卡,才会引动名次变化?

    最后。

    墨天青名次跃进,和排名第二十一位的那人消失,是否有什么关联……

    思虑有顷。

    归无咎与魏清绮对视一眼。

    魏清绮微笑道:“这一桩变化,仔细审来,只有龙族二人上榜;杜念莎、墨天青排名上升;原先二十一位那魔宗修士消失三件事。其余人不过都是顺势变化,调整座次而已。不知归师兄怎么看?”

    归无咎淡淡道:“若说三十六子图名次全然不能变动,那岂不是说所有修道人成就高下,全凭天命?自然无有此理。只是能够上榜之人,身上所持机缘、气运、业力以及势力支撑,都非同大小。以至于十分顽固,轻易变化不得。若果真有影响力大到不可思议的因素投入搅动,依旧有肯能打碎原先局面。”

    魏清绮缓缓点头。

    归无咎又道:“有人名次变动倒也不奇。只是林弋、束玉白乃是圆满境界的看守。此境既然触及,便绝无跌落之理。杜师妹和墨天青一举跃升其上,便意味着,此等境界,又添两人。原先图卷上六六二十四的格局,已被打破。”

    魏清绮似笑非笑道:“想不到归师兄看重的地方,竟然是这里……但是恕清绮直言,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上中下三卷,境上六人,境中六人,境下二十四人……这排布未必见得合理,亦未必是最终形态。”

    归无咎一怔。

    “上卷……中卷……下卷……心中蓦然电闪,生出一个念头。”

    但他立刻一奇。

    魏清绮为何能够更早的破除这知见障碍?

    抬头仔细一望,归无咎豁然开朗,微笑道:“恭喜清绮师妹。”

第一百九十一章 阋墙之争 以道之名

    大名山。

    此峰峰顶略微特异,不是凸出,而是稍微有些凹陷,构成了一片方圆百余丈的空地,俨然一方“小谷”。

    小谷之中,扎着一方茅屋。

    说茅屋有些勉强,但说是亭阁更加不对。因为此屋南北两面空空如也,唯背面悬挂一珠帘;东西两面却是筑成正经的实心墙壁,显得有些标新立异。

    茅屋中唯有一只蒲团,端坐一人。

    看似二十许的年纪,清峻之中带着一丝鬼魅。足下蒲团中间,绘着一只瘦削的骨扇,闪闪发光。

    墨天青。

    此时墨天青正自闭目垂帘,忽然一声隆隆巨响,随之而来:“墨师弟,戎昱师弟哪里去了?”

    墨天青双目陡然睁开,笑道:“你来问我,我又去问谁?”

    来人脚踏游龙杖,身躯浑厚之中暗藏一丝深密灵动,正是当下四大魔宗的第一人,申屠龙树。

    申屠龙树来到茅屋之侧,身躯徐徐止住,却并不做声。

    锐利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墨天青身上。

    墨天青毫不在意的一笑,摊了摊手,道:“或许戎昱师弟独自出游悟道,访历山川,也是有的。”

    申屠龙树缓缓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戎昱师弟……不只是人不见了;而是在‘天卷’之上,不见了踪影。”

    这位戎昱,在魔道中也算一位非常之人。

    四大魔宗,皆有非凡弟子出世。

    拈花宗丰渊、明治,若以三十六子图衡量,当是第三卷上的人物。

    流水宗柏果,似与墨天青在伯仲之间,名列第二卷,当之无愧。

    只是拈花流水二宗气通天关,和宝树落泉二宗足立地根不同,所以姓名不在卷册之上。

    宝树宗申屠龙树,正卷人物,不必多言;落泉宗墨天青,名列一十六位,同样也是次卷相当靠前的名次。

    在《三十六子图》——魔宗之中号称“天卷”现世之前,宝树宗一切光华,皆被申屠龙树一人独占。门中弟子戎昱,虽然也是相当出色,但无论哪一位天师看来,其人在四大魔宗嫡传弟子之中,都排不进前十。

    甚至宝树宗第二人的身份,就有数人竞争,这位戎昱,也未必就一定能坐稳。

    直到图卷之秘揭晓,魔宗诸天师又是惊骇,又是惊喜。

    原来这位戎昱,竟在卷上位居二十一名高位。

    仔细问之,才知他曾服食一件异物,擅能遮掩气机修为。再加上他身性低调,也就名声不显。

    三个时辰之前,宝树宗长老急来寻申屠龙树,言道戎昱之形,在图卷上已然不见。

    这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

    似乎感受到申屠龙树浑厚压力,墨天青收起嬉笑面容,道:“戎昱师弟……他一鸣惊人而起,悄无声息而去,似乎也符合自然之理。”

    申屠龙树双瞳一凝,道:“你承认是你做的了?”

    墨天青忽然一笑,道:“我没有说过。”

    申屠龙树忽然冷笑一声,道:“就算是第一流的大宗大族,也未必能出一位天卷中人。哪怕排名靠后,也无一不是一宗之瑰宝。经历二次清浊玄象那般剧斗,却也未曾有一人陨落。墨师弟你先声夺人,发源滥觞,真称得上一鸣惊人了。”

    墨天青沉默良久,忽道:“那申屠师兄是抬举我了。滥觞之功,未必就是我墨某人。”

    申屠龙树讶然道:“此话怎讲?”

    墨天青哼了一声,道:“天卷降世,不过是近二三百年的事。所谓名次未有变化,不过是就此卷现世之后而言。若是此卷提前二三百年现世,谁也说不定……单说我那前任,慧根潜力较之申屠师兄,不过是一线之差;若今日尚在,势必正册有名,也就没有我墨天青的事了。”

    “所以……发源滥觞之人,应当是归无咎。”

    申屠龙树闻言默然。

    数百年前,申屠龙树对于魔宗同辈、后辈弟子,都是一副超然态度;唯独对于落泉宗裴鸿平,却时常出言针砭批判。

    所然他所言也是一针见血,并非吹毛求疵。但是扪心自问,这其实说明了裴鸿平虽不及他,但是差距只在毫厘之间,已然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若非归无咎坏事,其人几乎夺了他第一个勘破四典的头筹。

    只是他亡时功行尚浅,一身深厚潜力,并未能够彻底激发出来而已。

    若此人不亡,前十二之位,当有其名。

    墨天青见申屠龙树似被触动,立刻又补充道:“再者说,这戎昱的志趣,与你我不同。我听人言道,此人曾经放言:‘大魔尊既已择定定世真传,吾等奉命便是,又何必强生枝节?’依我看,若是此人尚在,指不定哪一日去投靠归无咎和那黄毛丫头,也说不准。”

    这句话明显对申屠龙树有所触动。

    等候有顷,申屠龙树忽然道:“出手吧。”

    墨天青额头之上,一抹清光闪过,眸中光华陡然转冷。

    申屠龙树淡淡道:“你说的都对。但是作为同门,本人不得不有所表示。虽不知你从何处得了《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但若非精研此法,做到了知己知彼,否则单凭落泉宗‘夺’字一门的奥义,是无论如何不能奈何戎昱师弟的。至不济,他也能全身而退。”

    “这不就是你最终的倚仗么?”

    “想来此时此刻,在你心中,已然具备了和我平起平坐的资格。你貌似收敛锋芒,但是向上挑战的念头,只怕也从未止歇。今日索性两件事并成一件事做。此番交手,前事便就此揭过。”

    墨天青伸手一摄。

    那显化为蒲团图案的骨扇,蓦然显化实体,靠了过来。

    周身气机亦为之一变,无头无尾,无始无终,仿佛茫茫天际中落下的涓涓细流,自然圆满。

    这是经由蓄谋已久的一胜,所攀登至的新境界!

    可抬首细望……

    照理说二人已处于同一层次;但是眼前的申屠龙树,反而给墨天青以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魔道之中,有一位度拔龙树大魔尊,声望极隆,仅在开辟魔道的四大魔尊之下,号称四大魔尊之下的第一人。

    甚至有魔道经典宣扬,度拔龙树大魔尊其实修行境界远超寻常大魔尊,已然臻至与四大魔尊相同的层次,只是时序分明,前后差等,因为晚出于“第二世”之故,才较四大魔尊低了一筹。

    这位大魔尊以智慧闻名,传言中立下魔道五千零四十八部经典,功行圆满之后,口中念一句“真空生妙有”,一语开三十三大法界。

    申屠龙树的“龙树”之名,亦由此而来。

    一般而言,直接借用大魔尊本名,是为不敬,本是莫大的禁忌。但申屠龙树诞生之际,却有大魔尊降下法谕,亲赐“龙树”之名。

    墨天青自己,从来以智力深密、看破人心诡谲、行事机变无穷著称。

    所谓“同气相应”,其实他一直以来也在暗暗观察这位宝树宗的龙树师兄。

    墨天青心中评判,这位申屠龙树师兄虽然道心道基俱大为不凡,胜过他一筹;但是无论人伦日用之中、修持说法之中,还是喜怒哀乐之形,纵横捭阖之经术,似乎都属寻常,并无度拔龙树大魔尊引以称名的“智慧”风范。

    直到此时此刻,墨天青亲身臻至圆满之境,按说双方已在同一层次;他却反而从申屠龙树那里,感受到一丝琢磨不透的味道。

    原先自信战力足以分庭抗礼,此刻却忽然有些不足了。

    ……

    藏象宗,玄天宝殿。

    杜、容、简、沈、梁、付、鹤诸位真君围一圆图而坐。

    付真君促声道:“杜念莎此刻,必在越衡宗内。还请杜师兄亲自出面,将她追索回来。”

    杜明伦面色看不出喜怒,幽幽道:“如今她道臻圆满,榜册之上反超了束玉白。固已难矣。”

    鹤守臻真君道:“正应如此,掌门真君才更应将其寻回……”

    杜明伦一声叹息。

    容真君道:“杜师兄……”

    杜明伦摆了摆手,道:“你倒是因为杜某与念莎的血亲之故?你所见差矣。此事十分棘手……若她执意如此,越衡等宗又存心援护,只怕大大不妙。”

    鹤守臻依旧不解,道:“大义名分在我,如何棘手?”

    容真君、付真君等相视一眼,却若有所悟。

    杜明伦淡然道:“若是有一辰阳剑山、或是越衡宗低辈弟子,言道我藏象宗道法有差,永远不能臻至完道之境,鹤师侄你作何感想?”

    鹤守臻怒道:“谁敢胡言乱语?我必亲上山门,与之交涉。”

    杜明伦冷冷道:“若出言的是轩辕怀、归无咎呢?”

    鹤守臻一窒,旋即省悟。

    杜念莎离去之时的“以道之名”,十分厉害。

    倘若杜念莎是因为归无咎当年相助之恩,所以转变了立场,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占理的。但她却回避了此节,直言这是她看破的道争胜负之走向。无论真假,这一下都是老辣异常。

    自然。这不是什么灵光一现的妙计,而是以杜念莎实力突飞猛进作为支撑的阳谋。

    若是从前,杜念莎如此说,只怕分量不足,落在别人眼中,借口而已;但如今她更进一步,臻至与魏清绮、林双双、木愔璃相同的层次,仅在归无咎与轩辕怀之下;纵向对比,与九宗历代天尊等同,超过藏象宗当前八位真君中的任意一人。

    更绝的是,她离去之前正面击败了束玉白,重夺藏象宗第一嫡传之位,看起来完全杜绝了从个人利益角度离开宗门的理由。

    一宗的第二嫡传若是破门而出,或许可以说是受到了第一嫡传的压制;但若第一嫡传亦果断离去,那是所为何来?

    此事若迁延不决,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一旦在宗门内流传开来,势必会在众弟子之中形成极大的思想混乱,讨论藏象宗是否真的下注错误,杜念莎与门中真君之间,究竟谁所见更真。甚至有人当机立断,转头去投靠杜念莎,也不是不可能。

第一百九十二章 深谋布局 虚像悬法

    整个大名山的山体已浑不可见,周遭尽是大大小小的凹陷,宽度自十余丈到二三十里不等;以及深不见底、蜿蜒如电的裂缝。

    至于草木断折,云气荡漾,碎石零落,自然不必多说了。

    申屠龙树好整以暇,足下游龙杖缓缓转动,一十二息成一周,似乎符合某种特殊的节律。

    而墨天青却略有些狼狈,面色忽然苍白,忽然又十分鲜艳,显然超越了一向自诩中正从容的界限。

    这一战十分猛烈,一波三折。

    双方从元婴境的手段起手,逐渐扩大规模,扩大至近道分身。三起三收诸般变化,才造就了这般模样。

    否则,大名山的封禁之法,足可容元婴境界斗法无碍。

    墨天青皱眉道:“为什么……”

    不过这话语声音甚低,不像是询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申屠龙树却接话道:“墨师弟,你的领悟,却教我想象中慢了一些。”

    “是否沉浸在功成的喜悦之中,尚未稳定下来?”

    他平淡的声音似乎和弥漫狼藉的旷野相混合,一字一句钻透人心:“入道至今,我犯的唯一一个错误,就是缘落之战前低估了归无咎。舍此之外,算无遗策。”

    墨天青悚然一惊。

    先前战斗中的种种疑团,斗法所履之奇妙经验,立刻涣然冰释。

    方才斗战,可谓是先抑后扬。

    所谓“先抑”,乃是斗法之初,申屠龙树所展露的神通手段,分明昭示着他对于《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似乎知根知底。举手投足,皆与落泉宗最深湛的道术遥相呼应。

    设法自归无咎处交易得到《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兼修二典,本是墨天青所怀的最大优势。但是若申屠龙树也同样具备,那这一优势已然被打破。

    但是在接下来的斗战中,墨天青发现,申屠龙树所动用之手段,似乎似是而非,并不像是得了宝经原文的模样。

    自己所持神通,明显胜他一筹。

    这是所谓的“后扬”。

    但松了一口气之余,墨天青同样心中困惑。

    若说申屠龙树未知自己手中法诀不全,未免匪夷所思;但若知之,为何又无动于衷?他既然知晓自己与归无咎交易之秘,若单刀直入寻自己来索,只怕自己也极难拒绝。

    此时此刻,墨天青才隐有所悟。

    申屠龙树是以自己“观想”、“推演”出的《妙谛真如虚丹一炁玄篇》,和自己这正经宝经传承之人,在斗战之中推敲,纠正偏失,逐渐归于全貌,助其攀登修行中不可思议的甚深境界……

    只是,此法甚是凶险,等若是让了半招在与自己相斗。不作万全准备,极有可能挫败于自己之手……

    回想起申屠龙树与自己的斗法,其每一次切换斗法模式,转圜为道境分身,时机都恰到好处,宛若波浪之起伏,消解了自己反击的压力。

    不可思议!

    因为墨天青对戎昱的出手,并非预定的计划,而是观天时之变,心意之动,见机行事。

    毕竟戎昱也是明列榜单中册之人,与他位数同列,自也有非凡气运、深藏后手。就算墨天青精研二经,小胜一筹容易,欲达到最终目的,几率其实并不甚高。

    若是没有特别变故,这一计划迁延数十甚至上百年,也未必就会实施。

    可是日前,墨天青无意间观望到“天榜”,发现排名十四的那位,竟已跃然前列。

    好似这一界人事之轨迹,从一个巨大的惯性中“跳”了出来。

    墨天青当机立断,暗藏顺应天时的妙旨。

    难道,这也在申屠龙树的预料之中吗?

    墨天青飞速思索,不过数息的功夫。但就在这短短暂停之后,申屠龙树本欲继续进招的右手忽然一缩,身躯凝立不动,淡淡道:“抓到了。”

    又道:“谢过墨师弟。如前所言,前事一笔勾销。”

    还没等墨天青反应过来,申屠龙树竟已是头也不回的去了。

    墨天青抬首急望,却惊异的发现——

    申屠龙树身上,除却那一层回环交合,妙意自足的固有气机之外,又额外多了一层薄薄的清气。

    混乱无序,不可测度;上演星象之流行,下示人心之滚跃。

    这是……

    那般境界的征兆……

    ……

    半始宗小界。

    乱石纷呈,惊涛拍岸,归无咎惯常所用的斗法之地。

    并无法力演化的盛大景象,唯有气流滚滚,宛若怒龙升天,一青一白,二色时而缠绕绞击,时而正面硬撼;波浪随声起伏,愈显壮观。

    姜敏仪脱去外袍,身着无袖的暗甲锁衣,宽筒长裤,不住地出拳直击。

    在她极快速的打出三千六百击之后,真正临敌的一式,出手!

    看着速度不快,但整个小界方圆,似乎都隐然一颤。

    归无咎暗暗颔首。

    姜敏仪上一回虽与席乐荣打了个平手,但是其中已然是蕴藏了取胜的种子。

    观这一击,较之百年前刚刚破土而出意象,显然又大大进了一步。

    一切偏至、倔强、狭路而上的拘谨,都完全涣然冰释,寻不见一丝踪迹;只留下堂堂正正、清清朗朗的道心正念。

    但是以绝对高度来看,距离归无咎所能窥见的极限层次,尚有差距。

    归无咎略一犹豫。

    作为拆招的一方,自己这一击使到什么程度,一时间却拿捏不定。

    但蓦然间,归无咎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毫不迟疑,顺应此念,归无咎顺势打出一击。

    归无咎凝神观望。

    以他今日境界,无论用力多寡,使用的是仙道还是武道手段,都应是高明到了极致。

    但归无咎的这一击,明明使足了十成力量,但是却并不是那种至臻高妙、无以复加的层次。

    仔细看来,倒更像是姜敏仪那一击的完全复制。

    但是,这只是出招的那“一瞬”而已!

    拳势离体之后,这一击竟似活人一般,具备的某种“成长”属性,不断的打破自身极限,步步递进……

    一切都不过是刹那的事。

    到了二力相较的一瞬,归无咎的这一拳,已明显要较姜敏仪的拳力高明了半筹。

    势如倾山,步步碾压过去。

    姜敏仪檀口微张,似乎惊讶至极。但手上动作不慢,又连续使出数击,将来力完全抵消。

    遁光一纵,姜敏仪来到归无咎面前,快速道:“这是……”

    归无咎若有所思的道:“这是大界环心之中获得的机缘。”

    末拿本洲之中,归无咎最终破境社正之后,对于那一界之中的“敷衍造物妙法”,虽然道理上依旧不求甚解,但是心结已化,已能运转如常。

    就在方才那一瞬。

    归无咎忽然心中明悟,那演化妙术,在紫薇大世界中,依旧被保存了下来。

    但不是随意造物之类的造化伟力,而是换了一个形态,体现于自己道法神通之中。

    一试之下,果然成功。

    这一击的奥妙,妙不可言。

    若只是出手故意留下些错漏,然后渐渐补足,最终趋于圆满,那这一手毫不出奇,人人皆能使得。

    方才这一拳的妙处在于,其出手之后,乃是循着自身的“可能性”进化。哪怕是到了二力碰撞的一瞬,以归无咎的眼力来看,其实也不是真正完美。

    更通俗的话说,这是展示了姜敏仪今后的“进化”之路。

    姜敏仪目光一亮,忽然笑道:“这五年时间,你是有事情做了。成大助力,立大因果,在所难免。”

    归无咎默然出神。

    由他出面,扫除大界之中的“隐匿者”,此事隐宗、越衡、缥缈均以知晓。

    但是那些隐世宗门,能够隐匿至今不出,自然有相应的条件支撑。

    其中最主要的一条,是地点之偏僻。

    紫薇大世界中,如今入局的许多宗门纵是悬隔南北,遥远到不可思议;但是只要靠近了隐宗地脉传送阵和圣教阴阳洞天附近,就当不得偏僻二字。

    如归无咎这一回自末拿本洲返回,恰好在一家隐宗附近,其实便与出现在家门口无异。

    而那许多隐世宗门立身之地,真正是四六不靠,哪怕是地脉传送阵、阴阳洞天;阴阳道秘地通连,孔雀一族四重门,羽融地宫,赤魅族合界法等诸多手段完全映照,也寻不见一个距其较近的节点。

    若不想由道境大能随身护持,便需有一件最上乘的飞遁之宝,效用胜过现有宝物百倍以上。

    恰好前日缥缈宗施凤楠真君传来书信。

    当日依镜珠遗留的炼器之法,二宗与十余家隐宗、孔雀一族联手,所锻造的第一件法宝,便是飞遁之宝。

    五年之后,便大功告成。

    此物似乎正为归无咎而设。

    恰好归无咎久别宗门,不妨稍候数载。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归无咎无意虚度。

    今日看来,倒是有着落了。

    归无咎笑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姜敏仪道:“自然是开五年无遮大会。本宗友盟,隐宗妖族,只要有近道之望者,皆可前来讨论交流。”

    归无咎失笑道:“无遮大会……这是本土仙道之中,成就道境后开讲的大法会。据说三十六年前,圣教叶明钧成就神尊,便开了无遮大会。用此名目,是否太高调了些?”

    姜敏仪摇头道:“你这观照前路的法子,可称是造化之功。无遮大会,当之无愧。”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势推人 三千演象

    归无咎开“无遮大会”之名,以最快的速度传扬出去。

    那些并不在隐宗友盟范围之列的势力,自是不以为然。归无咎底蕴虽厚,但是用道境大能的讲法大会遵名,是否有些过了。

    但是诸友盟势力的有识之士,却并不如此看。

    若归无咎是个崖岸自高、清峻远人之辈,从来不曾指点同道后进,那么今日忽然发了善心,立下个骇人听闻的名目,以重声势,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往常归无咎指点各家排名前列的嫡传,次数并不算少。

    若无特殊缘由,若只是依旧和往常一般的指点,并不至于更换了个吓人的名目。

    直到赤魅族申屠鸿当众展示了自归无咎处所得的照影石,这才掀起轩然大波。

    归无咎与人交手之后,稍作揣摩,便能描摹出一个奇妙的“虚像”。这个虚像不是旁人,正是你自己将来可能达到的神通境界。等若每个人都因地制宜,观照出了他最合理的成长提高之路。

    这较之通俗意义上的指点、教导,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此物申屠鸿本来命名为“虚像法”,但是流传愈广之后,却愈传愈邪乎。

    说到最后,竟成了归无咎开启慧眼,有照见未来之能,助人趋吉避凶,更易命数。

    由于人数愈众的缘故,讲法之地便不再设在小界,而是改立于半始宗后山。

    这讲演之会,经归无咎仔细考虑之后,分成两截。

    奇数日少则一人,多则二三人,实在说不上一个“大”字。参与的皆是有望近道境者。

    每隔偶数日,条件则陡然放宽了许多。任意一家隐宗,只要在各自小境界中修为名列前三十,皆能有一次听讲的机会。至于几大规模甚巨的妖族,留下的名额更多。

    这也是虑及联盟中若是仅有少数人受益,便难称善。

    由此一来,半始宗熙熙攘攘,立刻变得十分热闹。

    不过,一个月后,久候于半始宗的许多人,忽然腹诽不已。

    原来,甘堂宗荀申忽然出关,欲归无咎切磋一轮道术。大约延续一个月时间,不分单双日,皆被荀申占据了。

    演法之地。

    这与寻常意义上的斗法、切磋不同。

    周遭没有一丝烟火气,溪流之畔,摆放着一章矮脚玉案。其上新鲜的瓜果表面,尚有露珠滚动。三色玉壶各一盏,木杯两只。

    荀申时而施展了某一门神通会后,便立刻来到案前,饮上一杯。

    至于归无咎,只是在一旁静观不语。

    片刻之后,荀申再度出手。

    随着他气机一涨,背后似隐然有微雨落下。

    一点点雨滴不住地与地面产生碰撞,但是又有新的雨点凭空出现,仿佛垂成一幕。

    不必去数,归无咎心中自明,雨滴数量,永远是三千之数。

    随着荀申手掌随意挥洒,似乎不断的从背后水幕之中摘取数点、数十、甚至更多的雨滴,凝成一法;随着其组合变化与性质交互,可谓变化万千,奥妙无穷。

    归无咎心中暗赞。

    一人的最终成就,既要看本人资质根基如何,也要看时势轮转,因缘际会。

    就以归无咎自己而言。

    就算他并无玉鼎失足之弊,又得了镜珠、全珠、魂珠三珠之缘。若非在三十六万年期将至、一界振荡相搅的奇妙环境中,而是一味的在宗门之中苦修,那势必不能臻至今日境界。

    荀申也是如此。

    与自己见面之后,荀申得到启发,固然道术又进。

    但归无咎原本以为,一次清浊玄象之争中的“观山九连环”,已是荀申“兵法”之道贯通上下、兼容并包的巅峰之作。其后之进益,不过是在这个范围内损益变化而已,终究不能超出太多。

    后来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荀申虽胜了利大人,但那是重操旧业,将虚实诈力之变用最为返璞归真的方法施展出来,并非是道法上完胜了利大人一筹。

    但是今日一见,荀申显然打破了这个藩篱。

    为何?

    因为大开山门、重得入世,扩张势力这一初步目标完成后,开辟纪元不磨之道术,这个更高的目标,就迫在眉睫。

    尤其是得了和九宗深彻交流这一大好机会。

    隐宗忝列这混沌之世中涌出的第一流的人物,唯荀申、陆乘文二人而已。

    而陆乘文所持之“云顶金域”之法,本就是一较为封闭、偏门大系,且其将来机缘所系,和孔雀一族的双修之法密不可分。再加上陆乘文走的是朴中见奇的路子,以推演变化之功而论,这显然非他所长。

    如果将隐宗创立纪元道术比作一种层次稍低的“完道”的话,那么这历史的使命,毫无疑问的落在荀申身上。

    这就是“大势”的推动,令你欲原地踏步而不得。

    片刻之后,荀申言道:“荀某用六十年之功,将百家隐宗道术所传,其中精华汇聚,存而不废者,先融合之,再分解之,成三千道玄法。正如方才所演示。”

    归无咎缓缓点头。

    这显然是借鉴了越衡宗“三千妙法”的路数。只是越衡《真形图》上通完道之旨,而荀申这法门只求历纪元而不坏而已,标准自然可以放宽许多。

    至于分分合合,采撷多寡,甚至可以一体用之,炼成一术。又有借鉴缥缈宗道术和天玄上真“庆云之象”的地方。

    荀申又道:“这一步原也容易。但是法术之间的微妙变化,配合构型,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非一日之功。”

    这一回归无咎却沉吟不语,并未附和,似乎若有所思。

    以荀申的智力,推根溯源确不算难。

    但是互相配合,演化无穷,其中变化微玄之数,只怕胜过天上星辰,海底沙数。逐一穷举,是决计不能的。

    然如何配合才能铸成威力最为理想的大神通道术,的确是异常考察立法之人的深湛道心。

    其实说白了,荀申的下一步骤,撇开层次高下不谈。和越衡宗的完道之路,将三千玄法用正确的方法拼接成十八神通,异曲同工。只是总数未必限定在一十八,单个玄法之用,亦未必不能重复而已。

    归无咎本来便是三千妙法的完道之人,见识深湛远超侪辈。其后又经历了辰阳剑山这一行,尤其是最终以束玉白为枢纽,与轩辕怀演示法阵之妙的一战,归无咎对于由根基至成型、由底层要素的玄妙配合最终演化无穷的这一系道术,认识又进了一层。

    故在归无咎这里,若要完成这一在旁人眼中艰难至不可思议的“伟业”,其实不难;只是略微繁琐而已。

    若归无咎能够投入数十载时间,纵不能将三千微玄的所有精妙变化尽数提取出来,但提纲掣领,凝练成一两门堪为“师范”的神通道术,先将路走通,却是不难。

    但问题是归无咎若如此做,并无实际好处。

    隐宗道术之精粹,皆被归无咎以全珠汲取。荀申重新构建的神通道法虽妙,却也高不过《念剑演化图》已然化入空蕴念剑中的部分。

    换言之,徒为苦功,于己无益。

    若换作一个有同样深湛领悟、但并无全珠之缘、本身道术在圆满之下的人物,这却是一件“人我方便”的大好事。

    就在此时,世界门户,轻轻一颤。

    归无咎一怔。

    这是小界之中有人进来的征兆。

    和荀申的论道,并未安置在半始宗后山,而是在小界之中。此时秦梦霖等人各自修持,亦知归无咎与荀申所论为一大宗,自然不会前来搅扰。

    更何况授予出入本界法门者,本都限与与归无咎极为亲近的数人。

    神气感应之后,归无咎微微一笑。

    旋即伸手一点,遥声道:“杜师妹,这里。”

    十余息之后,杜念莎绰约身形,急遁至近前。

    杜念莎面带微笑,显然心情甚好,道:“在越衡宗恢复元气,修养二月有余。恰听闻归师兄自玄妙秘地回返。小妹神气完复之后,便立刻赶了过来。师兄所赠机缘,小妹无以为谢。”

    归无咎定睛一看,暗暗点头。

    杜念莎从前的犹疑困顿一扫而空,不必多言;更奇的是想象之中气运加身、盛极而迫之象,却也并不存在。很显然,杜念莎已将所得之高渺气运机缘完全炼化一身,不分彼此。

    荀申面容一肃,道:“图卷之上第一个更换名位之人。如此壮举,荀某甚是钦佩。”

    杜念莎从容称谢。

    归无咎忽然心中一动,缓声道:“若为兄所料不错。那束玉白本来道行,只是堪堪迈进圆满境界门槛,较之魏师妹等人怕是略欠火候;但是数十载之前,他也得了不菲机缘,若是用心勘磨,只怕也有所收获。”

    “在此基础上,杜师妹能够将他斗倒,确是难能。”

    杜念莎想了一想,道:“此战虽胜,其实也是取巧用险。束师兄在相应变化、构建配合之法上的理解,确实别开生面。小妹以为,若是深入钻研,对我下一步的修持大有裨益,只是尚欠入手之门径而已。”

    归无咎长笑一声。

    望着荀申、杜念莎二人,道:“你二位的机缘到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因果洞明 波澜在握

    也是机缘巧合。

    杜念莎对于藏象七法的掌握,不在束玉白之下;只是持定根基之后,两两配合的幽微变化,却颇有不如。

    当日辰阳剑山一会,束玉白是另一位大有所得者,此道之中的心得,仅次于归无咎、轩辕怀二人。

    如此一来,将本土道术的推演融合之功,作为杜念莎演练的“素材”,真是天作之合。

    少叙了一阵,荀申告辞而去,与杜念莎约定了切磋之期。

    他也是心意明练之人,虽然骤得喜讯,却知并不急在一时。杜念莎这“不速之客”,未曾约定时辰径直赶来,必然与归无咎有要事说。

    况且,他也隐隐听闻,杜念莎名次上升,只怕要在九宗那一头掀起波澜。

    归无咎与杜念莎倒是并未腾挪地方,只是换了一壶新茶,烹茶以待。

    杜念莎将战胜束玉白的经过,仔细讲述了一遍。

    默默注视着杜念莎点开茶水,七八点碧绿茶叶上下翻腾,归无咎点头道:“杜师妹困蛰既久,合当一飞冲天。今日破势而出,只是起点;决计不是终点。”

    杜念莎双眸一亮,道:“能吗?”

    归无咎十分笃定的道:“自然可以。”

    “眼下距离五百年之会尚有一百二十载。你用隐宗立道基的法子和藏象宗七法验证,将‘两两生化’之道掌握至更胜束玉白的程度,自然就能踏出那一步。”

    归无咎何等眼力。就算杜念莎不主动言明,他也看得出,杜念莎这一回是出奇制胜、另辟蹊径,利用自己法力雄厚的优势,以及气运升腾的种种妙用,立前人未有之法,将自己的实际战力,提升至了圆满境界的层次。

    但是以自身的真实境界而言,杜念莎其实尚未臻至圆满之境。

    就像是归无咎当年借用元玉精斛和魔道手段成就“金丹”“元婴”那样。

    虽先天根底稍欠,但是所差到底也只是一线而已。诚然,若在寻常时节,这一线便是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天堑;但在当今混沌变局之大世,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毫无疑问,若杜念莎真能将本身真实功行推进到圆满境,那么将她所持“割方法”稍作变通,同样能够使战力再提升一层。

    归无咎道:“此事既出,必然在藏象宗掀起轩然大波。”

    “杜师妹跳出个人恩怨,以大道抉择为名,做出了断,的是一步好棋。这一步,保证了风波宣扬之后,藏象宗诸位真君以下的其余门人,势必心中疑虑,再不会铁板一块。对于藏象诸真,可谓是莫大的掣肘。”

    杜念莎缓缓点头。

    归无咎道:“只是你祖父杜明伦毕竟是一宗执掌,藏象宗宗门印信、道法传承毕竟操之于其等之手。杜师妹纵有另起炉灶之雄心,也不是一时三刻之事。尤其是五百年之会,是否有所牵碍?”

    杜念莎淡淡一笑,十分自信的道:“不会。”

    “此事我早就深思熟虑。”

    “五百年之会,虽然需要九宗印信为凭。但是这只是开启道争的约束;至于哪一家宗门内部,到底派遣那几位参与,却并不需要在宗门印信上履行什么程序。”

    “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破绽。”

    归无咎仔细思虑一遍,微微摇头。

    这哪里是什么破绽?

    一宗的执掌之人,是近道真君,甚至有可能是道境大能;而派遣出的弟子,却只是元婴修为。

    在这一环节上也要用一道法契约束,这是绝难想到的事。

    确实,在某些时节,门中近道真君皆是道境无望之辈;而门中第一嫡传却是天悬道留名、极大可能成就天尊的绝世之才,那么也有可能性在其尚年轻时,话语权就超越诸位真君。

    譬如如今的辰阳剑山,若无季苍生、诸永宸两位驻世天尊,轩辕怀足可凌驾于九位真君之上,发号施令。

    但是此等人物,本就在一宗中众星捧月、言听计从,又怎么会出现和一宗执掌意见不一的情形?

    换言之,若是真的出现杜念莎自称为藏象宗弟子,却代表归无咎这一方出战的情形,藏象宗诸位真君似乎也并无决定性性手段加以制约。

    若是杜明伦等宣布杜念莎不在藏象宗出战名单之列,杜念莎就干脆自称藏象宗正统。

    杜明伦虽手执宗门大印,却也难以做出裁决。

    不过,在修为与心境均突破至极境之前,没人有勇气走出这一步;没有人有资格走出这一步;甚至想也想不到有这一步。

    归无咎道:“若执意闹大,那也只有九宗公议了。正常情况下,其余诸宗理应站在宗门这一边。”

    若是其余八宗一意维护藏象宗正统,剥夺杜念莎的与会资格,杜念莎自是无法抗拒。

    现实而言,这并不会发生。

    但度量形势,明确有可能支持杜念莎的,也就越衡宗、缥缈宗两家。若是藏象宗纠结了其余六家的认同,以七对二,势必也会对越衡、缥缈二宗造成巨大的压力。

    杜念莎嘴角一挑,道:“不可能。”

    归无咎面色不变,吹了杯上浮沫,道:“说说看。”

    杜念莎十分笃定的道:“此事从近百年前四大妖族入侵东南之时,辰阳剑山的态度便能看出来。”

    “按理说辰阳剑山实力最强,门中又有两位天尊坐镇,其余哪一家宗门感受到压力,辰阳剑山也不在其列。乍一看去,各家自扫门前雪便是,又何必多管闲事?”

    “若是友盟遭难,或许出手救上一救;若是遭遇袭击的是隐然可能成为对手的越衡、缥缈宗,又或者是暂时保持中立、态度晦暗不明的幽寰宗、盈法宗。坐观成败,甚至借妖族之手削弱这几家实力,岂不是甚好?就算哪一家不慎覆灭,九宗变成八宗、七宗,又何伤辰阳剑山分毫?”

    “但事实上,辰阳剑山。却恰恰是力主九宗互相救援最力的一家。”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辰阳剑山——或者说轩辕怀其志非小。他要的不是势胜,而是道胜。”

    “这也是小妹做出决断之前,必须要和束玉白斗上一场的原因。”

    “夺回藏象第一嫡传,不仅是增强了小妹在藏象宗的话语权,更是强化了自己在整盘棋上的地位。若是我所料不差,轩辕怀绝不会允许藏象宗第一嫡传,一个曾经正面击败过圆满境界的人,遗失于棋盘之外。”

    “所以,的到了你归师兄和轩辕怀两人的同时支持,七宗合纵,对越衡、缥缈宗两家施加压力,是注定不可能成型的。”

    “藏象两分,分立棋盘两端的情境,这看似异想天开,从前不敢想象的奇特局面,实则已成定局。”

    归无咎哑然道:“利用辰阳剑山的特殊需求……这可真是以道而制术,可欺之以方了。”

    杜念莎笑了一笑,道:“辰阳所谋,实在谈不上一个方字。”

    “另外,此前我曾与白新禅、喻得真二位师兄,有过一番交谈。几位真君还要执意而为——那么白师兄、喻师兄的态度也会动摇。若是一世的四位嫡传有三位站在对立的一方,这压力谁也承受不住。”

    归无咎欣慰赞道:“杜师妹所虑之详尽、深彻,令人大开眼界。”

    遥忆当年杜念莎天真烂漫、喜怒由心的形象,真有令人恍如隔世之感。

    杜念莎螓首微扬,笑道:“师妹我虽然笨了些,但是想的时间久了,自然也会有些收获。权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

    “这一步走了出来,归师兄可知,师妹心中,有一桩得意之事,有一桩遗憾之事。师兄不妨猜猜各是什么?”

    归无咎眸中光华一动,十分平静的道:“得意的事……自然是打破圆满上下之界限,重新开辟了道境之可能。”

    杜念莎连连摇头,面色十分灿烂:“归师兄明明猜到了,却不肯说。”

    “师妹我最得意的事,是打破了归师兄你事先的布置,成为你这里意料之外的一道奇兵。”

    归无咎报之以一笑。

    他方才念头一动,确实是想到了。

    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前,归无咎与杜念莎见面。曾经劝勉杜念莎放下一切负担,全心全意替藏象宗出战,其余事不必多管。至于大道成立、曾经恩怨,归无咎自能一力当之。

    这是归无咎审慎考虑了本阵营中自己、魏清绮、木愔璃三人的战力,做出的许诺,目的是无碍杜念莎之道途。

    归无咎自问有能力做到,只是损失了一些容错而已。

    没想到,杜念莎却完成了自己预期之外的“突破”,以道境的道心抉择为名,击破一切阻碍,毅然加入到自己这一方阵营,并且击败了一位本当是魏清绮或木愔璃假想敌的圆满境对手。

    可谓是莫大的惊喜。

    这种“打破归无咎的预先计划,更上层楼”,自然就是杜念莎的得意之处。

    杜念莎幽幽一叹,道:“至于遗憾么……自然也不难猜到。那就是能够做成此事,到底还是仰赖归师兄的帮助。那一日,我感受到气机一振,自己身心斗志昂扬,好似活力无穷……立刻就想到了这当是归师兄在莫名之地的收获。”

    “若是凭借自己力量做到,就更加完美了。”

    归无咎郑重道:“能够将这一份‘机缘’运用到如此地步……若杜师妹只是和束玉白战个平手,或能说是仰仗外力;但你既能战而胜之,这就是你自身的积蓄,超出了我的预期。”

    “正是。杜师妹。你还是低估了你与束玉白一战的深远影响。”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遥遥传来,是秦梦霖到了。

    秦梦霖手中,持有一张金色的信笺。

第一百九十五章 玄象三渡 意外来客

    杜念莎起身微笑招呼道:“秦师姐别来无恙。”

    每个人心性皆有不同,因本心之映射,喜好有差。

    杜念莎之性,本当与林双双、木琉璃等天真洒脱;或宁素尘、韩太康、以及本门白新禅之惬意从容风度相投。但是因一番经历之后,她却对幽深混凝、百折千回的湛然不动、复杂凝练之性心折。

    除归无咎之外,秦梦霖与越衡宗文晋元最得其心。

    秦梦霖轻轻以抚杜念莎长发,微笑道:“杜师妹安好。”

    旋即秦梦霖悠然落座,将手中信笺轻轻递送过来,悠然道:“是三次清浊玄象之争的消息。”

    归无咎将信笺接过。

    三次清浊玄象之争,二十年后就要开始。

    这也是妖族定品之劫的最后一争,谁胜谁负,品级高下,由此一锤定音;按说是重非常。

    区区二十年,几乎可说是迫在眉睫。

    但是和一次、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时,早在四五十年前双方便竭尽全力,只为争一个先手相比。这一回,无论是隐宗还是圣教,似乎速度都放缓了下来。

    归无咎前往末拿本洲之前,凤凰一族曾提议,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将一切交于妖族自行决定。

    此议并未谈妥。

    到了今日,圣教对于三次清浊玄象之争,态度十分矛盾。

    一方面,通过麒麟、玄武二族攻伐九宗之败,甚至宗礼道尊亦亡在其中,给与圣教极大的冲击。

    只要显道、应元二人尚在,折损一位普通人劫道尊,其实也承受得起;但九宗道术层次的超乎想象,四大道境几乎能够与飞升大能较量短长的非凡修为,着实令应元道尊等人震撼非浅。

    圣教从中也认识到,一时之势力并不足恃;唯有道术超越,打通纪元大关,才是长久不坏的根基。

    其后在魔道侵袭上做出的抉择,亦由此而来。

    但是,若对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全然不理。若是依附于己的许多妖族势力大溃败,以至于局面失控,那就非圣教所愿了。

    圣教虽然重心转移,但是这应当是一个有条不紊的次序,而不能势若天倾。

    综合考量之下,似乎十分难断。

    相应的,另一头。

    隐宗正在与越衡、缥缈宗倾力合作道术革新及丹符阵器诸道。对于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当用以何等分寸迎之,同样有不同意见。

    归无咎将信笺阅览一遍,叹道:“奇哉。”

    杜念莎将信笺接过,看了一遍,亦是“噫”的出声。

    这是新近卜算所得的结果。

    原来,第三次清浊玄象之争,十分奇特。浑成四象,规模又赠,这暂且不提;并且其形态也发生了巧妙的变化。

    这并非是两拨人往小界之中遁入,然后胜者捕捉玄象之精加以安置这么简单。

    因为小界总数,并非三十有二;而是多达一千零二十四之数!

    每一个小界,只得进去一人。

    然后那一千零二十四小界,两两相合,豁然合并成五百一十二,一界之中的二人,势必要有一场争斗。

    待全部决出胜负之后,五百一十二小界,又将凝练成二百五十六。

    如此反复五度,最终成就三十二界的胜者,才算是得了一颗胜利果实。

    这其中的微妙之处在于,其小界合并自有特殊规律,依据界中人的缘法、修为之高下,似乎冥冥中会与和自己大有干连之人碰到一起。只有此等机缘用尽,才会随机匹配弥合。

    换言之,入界之人,至少有一场,甚至五场皆是与实力极强的对手碰面;那些一界巅峰、榜上有名的嫡传,甚至也会提前碰撞。

    杜念莎思索了一阵,道:“如此一来,胜负委实难料。”

    很显然,如此实力最强的数十人,有可能只有数位能够占得一界。譬如龙族的李云龙、玉娇龙若是参战,其对手极有可能便是秦梦霖、魏清绮、杜念莎这一层次的;而那些本身实力甚弱之人,有可能连续五个对手都十分孱弱。

    最终得胜的三十二人,一定不是实力最强的三十二人,势必参差不齐。

    更极端的情况,甚至有可能“牵连极重”的两人,本来便隶属同一阵营,同室内伐。

    所以,从两大阵营的角度看,排兵布阵完全无用,甚至最终的胜负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运气。

    由此一来,这斗战的性质也就变了。

    从两大阵营之间的较量,变成每一个“个人”之间的较量。

    秦梦霖道:“杜师妹击败藏象宗嫡传,导致三十六子图名次变化,石破天惊。此事对于当今的佼佼者,心中有何等程度的冲击,可想而知。可以想见,这第三次清浊玄象之争落幕的那一日,将会是三十六子图排名剧变之时。”

    杜念莎摆了摆手,道:“秦师姐言重了。小妹不过是捷足先登而已;方才听闻,就在小妹击败束玉白之后数个时辰,便有一人从二十一位的位次跌落,似乎是被排名十六的那位击败。如此壮举,可要较小妹远远胜过。”

    秦梦霖连连摇头,道:“杜师妹。你对冥冥之中因果业力,所见不深。”

    “修道本是逆天而行,自然不信所谓三十六子图是命中注定,次序不得更易;但是这并不是一道‘随时而立’的榜单,而是宛若时空之中的一道线条,冥冥中有极深的力量令其循序不失。”

    “此榜现世近三百载,在杜师妹之前,名单未有一个更替,岂是偶然?”

    “或许你有所不知。在此榜单现世之日,归无咎的小徒希音是婴孩一只,尚未断奶。又岂有一丝修为在身?”

    “但是图卷照见,她却俨然位列前六之中,并且长成之后的相貌面容,甚至将来所得之机缘,亦明白呈现。”

    杜念莎一怔。

    这一节她却不知。

    若果真如此,足可见这《三十六子图》并非一时之榜单,而是有照见未来之功。

    秦梦霖又道:“另一位排名变化的魔道修士,我亦知之。此人虽机略百出,但是却擅长随势而行,有所借用。若我所料不错,他虽然早有用心,但是没有等到切实的机会,决计不会出手。他晚了你数个时辰,不是巧合。正是因为此人观察到榜单变化,感应到天时已至,所以才断然出手。”

    “所谓一波才动万波随。杜师妹你走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将来因果非浅。”

    “若非你困顿数百载,厚积薄发养成锋锐道心,岂能轻易将这无形之势斩破?”

    杜念莎神情动容,倒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归无咎略一思忖,缓缓言道:“梦霖所言不差。”

    捕捉这些虚无缥缈的微妙变化,正是阴阳道之所长。

    听秦梦霖方才所言,他也想到了一件事。

    归无咎心中,一直冥冥中感受到,龙族李云龙二人上榜,是自己潜通两界造成的手笔。

    但若是如此,这应当在自己来到紫薇大世界的一瞬,三十六子图就要发生变化。

    但是事实是,到了冷化前来拜访之前,三十六子图依旧保持原样。

    由此可见《三十六子图》的变动不易。

    唯有杜念莎正面击败了束玉白,避无可避,完全没有任何模糊的界限,才导致了榜单上的名次变化。

    ……

    原陆宗。

    青霞台上,姜成鹿高居上首,端木临、金淡缨两位真君分居左右。

    时时可见姜成鹿五指拨动,似乎在演示什么妙法。

    百年前与麒麟一族战后,原陆宗生俘了为数不少麒麟一族妖王。近百年来揣摩其运用之法,亦总结了一些心得。此时姜成鹿正在为二位真君讲解其中道理。

    正在此时,一位发髯虽黑、但面色却甚是苍老的元婴修士上前,手持一面铜镜。

    见礼过后,这老者言道:“辰阳剑山传讯。两个时辰之后,门中修士将通过九宗内传送阵前来拜访。若是本宗允准,便请提前准备;若是不允,亦当回话。”

    中年人相貌、身量敦厚的金淡缨真君,立刻出言道:“自无不允之理。”

    端木临笑道:“这是因藏象杜念莎一事出面联络?天尊言道此事辰阳剑山势必置之不理,看来却并未料中。来的是哪一位真君?”

    那老者面色迟疑,道:“来者……并非是哪一位真君。”

    言毕,将铜镜一晃。

    端木临面色微变。

    静默良久,才道:“此人前来,目的不问可知。眼下我方与辰阳剑山虽然是友非敌,但是……若接下了,后果殊难逆料。不如推拒为上。”

    姜成鹿摇头道:“推拒是最坏的结果。这是他应当面临的考验,无论胜负,都好过躲避。”

    思索有顷,道:“这二人资质相若,根基不分伯仲。因穆暮所得与我所持之道相契的缘故,所以才领先了微不可察的一线。若是他敢于尝试,必然又有所得。就看一看辰阳剑山的所得,也未尝不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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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来的大变局,承载厚望的归无咎,是在宗门设定的轨迹上行走,还是跳出牢笼,拨动紫微大世界,乃至周天万界的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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