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短兵相接 二力争衡
一瞬的迷惘之后,殊神韵、鹤铁博二人似乎同时生出莫名感应。
一声轰然巨响。
同时出手。
尘沙漫卷,屋宇垮塌,二人破门而出。
酒肆内外,惊怒呼喝之声顿起。
声起之初,原本是夹杂着三三两两的蛮横与叱骂,似乎是嫌弃有人破坏了规矩,亟待出手镇压之意;但是不过区区三五息,这声音立刻便小了下去。然后清影遁闪,跃至数里之外。
因为,一沉厚、一灵动,两道术法的威力,实在太过惊人!
又过了数息,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随之而来。呼喝声中,“殊神韵”、“北砂社主”等字样,不住地从这群隐风神社的放逐者口中吐出。
殊神韵并未更换面貌。
先前她形容气质、明暗色调只作一微妙调整;纵然面目如恒,却也无人能识出她的真容;但此时此刻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周身混凝合一,气象归元。一切矫饰洗尽铅华、弃如敝履。大名鼎鼎的北砂社主,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众人心中不免微奇。
素闻北砂社主隐隐然是当世第一高手;能够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的,又是何人?
归无咎三步两步几个纵跃,直往正北方去,占定方位观察。
所处之位置,恰好与酒肆中那一群看客相反。
这是他第一次观看末拿本洲中第一流的人物交手。
片刻之后,不由心中颔首。
登峰造极,妙绝毫巅。
须知交手的二人,一位是北砂神社社主;另一位是炎阳神社历史上最为杰出的人物,位列“五盛祖”之一。但是二人之斗法,非止规模大极而已,竟有曼妙归真,泯融五行之象的味道。
就寻常斗法而言,出身北砂神社者,无论道术玄法有甚精微变化,但是其运用之根本;分属于土行之“象”,固已无疑;其余朝雾神社用水,炎阳神社用火,草叶神社用木,同样不必多言。
所形成差异者,无非是随着品阶上升,精粗色泽稍有不同而已。
但是殊神韵随手施为,竟隐然已泯灭“土”之界限,但见一团黑色的有形之物,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千容万变,随势刚柔。
而那鹤铁博亦不遑多让。
每一击击出,携带成势,金光闪闪,推波曳流。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金火重映”之象。乍一望去,绝难想象这是出自炎阳神社的手段,倒更像是星铁神社的秘法。再仔细看一阵,其波流势动,俨然水行,又像是朝雾神社的路数。
唯有功行眼力甚为高明之辈,方能观察到其中贯穿始终的燎原“火”势。
精妙不止于此。
这打斗的大小规模,恍恍惚惚,亦给人以一种独特的荒谬感。
不难想象,如此震古烁今的大人物交手,玄法规模之大,必然是举世罕有,非寻常人交手所能及;但无论是归无咎,还是站在战场另一头的观战众人,直觉望去,却似乎并不觉得战斗规模如何了得。
唯有在心中引入一个“坐标”,譬如那破损酒肆遗址的尺寸大小,这才蓦然惊觉,二人出手之规模,大到了何等程度。
试探性的交手了一阵后。
殊神韵妙容凝肃,忽然变着。
却见环身黑色的有形之“相”骤然一转,竟化作一身铠甲覆体。
墨色玄奥,宛若一位神威凛凛的女武神。
竟是化繁为简,近身邀击。
鹤铁博虽然目光渐渐明亮,但是依旧未有丝毫神色变化,双手握拳,火光一现,宛若两道明轮,又像是两只极为巨大的拳套,身形矫夭,和身扑上。
在这一刹那间不知交手了多少个回合,局势陡变。
殊神韵把身一抖。
身上所着黑色铠甲,忽然凝成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点。
真土形变,原属寻常;但是原来这形神皆极为丰满圆润的铠甲,瞬间化为一珠,似乎多多少少要经历一些曲折变化;但是这一变,却似快捷到不可思议——似乎打破了某种莫名界限之后,形态变化,反而加速,变的十分容易。
殊神韵张口一吹。
此珠较蓄势满弦之箭尤要迅捷十倍,立刻便往鹤铁博面上钉去。
归无咎心中一动。
这是真土八法二十四实战法门中的“卸衣法”,真力混荡,不但物理上力量大到极点,更重要的是当中蕴藏的“形变之势”犀利异常。并未见过这一手的人,想要从容应对,十分为难。
鹤铁博双掌一合。
二道明轮火光,凝成一个镜面。
真土丸势不可挡,穿透而过,似乎并未受到丝毫阻碍,然后重重击在鹤铁博胸口。
鹤铁博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十余步,方始稳住身形。
殊神韵面露讶色。
面对卸衣法真土丸的一击,若要完全抵挡,难免求全则毁;只有到了最终时刻,方才明了人力之界限,但那时为时已晚,势必身受重伤不可。正确的应对之法,乃是无视本身伟力,只将丸中所藏的“形变之势”化去,然后硬吃一击。
看似稍稍挫势,稍显狼狈;但是发出这一击的人,同样身处一气机之“低谷”,须得重新积蓄玄力,并不至于立刻乘胜追击,奠定胜势。
此等应对之法,极难想到。
殊神韵当年自己熟谙“真土八法”之后,也是思索有顷,方才推敲出来。
没想到这“僵尸”,竟在一瞬间做出了正确的应对,动用了炎阳神社中只防无形、不防有形的“燃神法”,加以拆解。
这绝非尸变之体,凭借本能能够做到!
看来正如归无咎所言,当将其当做“复活”之人看待……
从这一招起,战局又变。
殊神韵将“真土”八法中的实战手段,一一实战。战场中霸道之意收敛三分,但是精密顿挫,诡谲变化,却立刻陡增了十余倍。
对于此景象,观战之人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归无咎精神倍涨,对于末拿本洲的战力极限,尽情体味,宛若品鉴一盏佳茗;但是那一头的流浪客,对于战局之中的精微变化却所知不深,还道是二人恶斗一场之后,真力稍降,所以有些后力不继。
况且初始时的新鲜刺激一过,好几人立刻想起,如北砂神社社主这等层次的交手,牵涉进去,似乎是祸非福。故而盏茶功夫之后,有小半之人,竟已悄然散去。
这一场争斗,转眼间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
归无咎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异彩。
推敲良久,更多、更深的东西,他已大致捕捉到了。
就看谁的“手段”更深了。
殊神韵曾经言道,她自信不在末拿本洲历代“五盛祖”之下。但是从前五人,乃是成就了执掌“半天下”的殊勋,“成”与“未成”,“做到”与“尚未做到”之间,似乎形成一丝微妙差别。
这一丝差别,翩跹于有无之间,或许成为了胜负的关键。
今日验证战局,果然如此。
除却先前所用“卸衣法”之外,殊神韵随后动用的种种精妙手段,鹤铁博皆是举重若轻、举手投足间加以拆解。但是归无咎仔细观察,却寻觅不见一丝一毫的神思跃动、才气焕发,见着拆招的灵动;而是其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便能做到。
归无咎仔细品鉴,再暗暗将自己超越一界的观察力投入契合,终于得出结论。如此妙用,正是鹤铁博成就“五盛祖”、执掌半壁江山后自然获得的“分数”,宛若世俗道统中的“大义名分”,又或是修道人孜孜不倦以求的“大势在我”。
有这一重杀手锏傍身,虽然二人功力悉敌,道行等同,但是殊神韵的手段始终难以奏效,而自己的防御却终究有百密一疏之时,斗到后来,殊神韵本非败不可。
然而,这是“从前”的殊神韵。
现在,殊神韵也有自己的“倚仗”。
自从将“镜珠”作为积蓄之宝炼入丹田之后,殊神韵运使法力之际,自然臻至内外无隙、浑然一体的新境界。
这可不仅仅是斗法之际约莫能节约二三成法力这么简单。
总而言之,镜珠蕴养大熟之后,在殊神韵目中,整个世界的颜色,都变得更加丰润圆满,生动三分。似乎天意人事,皆不能脱此慧心之外。
道韵之中,本身有暇,则难免随波逐流;若是本身无暇,方能生出仰观宇宙、俯察人世的“大自在”之心,人相我相,洞察三味。
若身处临敌斗战之中,或有灵光一现的“会心一击”,不在三界外,跳出五行中,或能收出其不意之效。
换言之,这不是殊神韵与鹤铁博之间的较量。
而是二人额外所背负的“倚仗”的较量。
明悟之后,归无咎已不在关注战局,而是暗自推敲。
又过了百余息,归无咎缓缓睁开双目。
他心中有了答案。
鹤铁博之明悟豁如,终究局限于一界之内;而殊神韵的“机缘”,却隐然暗合本人,勾连真幻之间。
就在这个念头完全明晰的一瞬。
殊神韵奇绝至不可思议、不可描述的一击,正中鹤铁博前额之上。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实心立志 死而不僵
斗法中的即兴之作,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者,自古有之。
此等手段,或称为写意一击,浑成一击,会心一击;但其十有八九,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若是以更高、更深的视角来看,其实并未逃出道术规律的界限藩篱;看似跳出樊笼,其实依旧映照环中。
殊神韵这一击,却非是如此。
纵然以归无咎“异域之客”的高明眼力,也完全察觉不出其五行性相之所属,仿佛果真是挟取天外,妙意天成。
一招命中,鹤铁博身躯立刻痠裂。
然后节节崩解,化作烟尘,往那泥土之中一坠,再也消失不见。
归无咎心中松了一口气。
只消自己获得一枚以上的玄道果,这一场气运之争,便大局定矣。起码在这一新开辟出来的赛道上,自己并未落入下风。
殊神韵收势凝功,稳稳站定约莫十余息。
然后抬首眺望远方,出神一阵,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目光之中的茫然中正,凝练成一丝若有若无的锋芒。
一阵清风拂过,她蓦然转首,与归无咎相视一笑。
自从“取三还一”,得了“镜珠”以为容器之后,殊神韵与归无咎之间的关系,便变得愈发特殊了。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境界,有信任与默契的成分在,但单单“信任”、“默契”,又不足以形容。
大致言之,语及“域外”、时空四维。若是换一个人,多半以为是归无咎纵其想象、异想天开的谲怪奇谈,不免漫不经心;而归无咎自己,亦要小心翼翼,把握分寸,以免泄露天机,造成什么不可名状的影响。
而这镜珠,似乎成了真实与映照之间的一座桥梁,二人间语及此事,殊神韵似乎信之不疑,完全消弭隔阂。
只听殊神韵道:“看来这一条路,非走不可。”
归无咎沉吟道:“似乎并未有十足把握。”
殊神韵看了归无咎一眼,顿了顿,道:“差你一个。”
归无咎为之愕然。
这并非什么哑谜。
所谓界外奇谈、天外之秘,殊神韵自然不信可以通过什么旁门秘法求取。纵有路径,贸然尝试,也未必能够站得住脚。
说到底,一切都是以实力为尊。
唯有本身实力超越前古英杰,能前人所不能,这一步迈出,方是水到渠成。
从前殊神韵固然有混一之志,但是那毕竟是探索性质,目标并不落实。今日与鹤铁博一战,感同身受,印证了一件事——当你成就执掌半壁江山的功业,果然会对自身之功行,有着真实的影响。
这是实实在在的动力。
更加微妙的是,方才之争斗,是作为容器的“镜珠”机缘和“五盛祖”之势的交锋,虽然殊神韵取胜,但是两种加持,到底还是在同一水平线上。
很显然——
若是殊神韵同样也完成了收纳二十四果、执掌半壁山河的伟业,那么岂不是意味着两种加持,混于一身?
到时候大势之力人我皆有,而镜珠之功我有人无,才算得上是真正超越了极限,成就前古所未有的功业道行。
真正到了登峰造极之境,混一一界,便能露出一丝缝隙。
其实,若是其余几家社主、社正,实力均与铁赐、比不冢等相若,那么就算草叶神社这友盟作壁上观,如今殊神韵的功行,也足以做成这一步。
但是朝雾神社妙智真深藏不露,加上一二援手,未必不能对殊神韵加以牵制。
所以归无咎说“未有十足把握”。
殊神韵却道,归无咎晋入社正一层,实力对比便是有胜无败之局。
很显然,殊神韵心中坚信,她这弟子“末幽”一旦破境,战力绝不仅仅是普通社正的层次。
归无咎心中沉思,如今他破境镇卫领时日不久,再度破境,何时是恰当时机?
对应紫薇大世界本界,又当是多少载岁月?
殊神韵却以为是归无咎信心不足,微笑道:“末幽……”
归无咎抬首一望,正要说话,忽然面色一变。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伸手一指。
殊神韵立刻转头望去。
她身后十余丈处,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个身影!
高大寥落,飒然近古。
不是刚刚被殊神韵击灭的鹤铁博,更是何人?
殊神韵也不免一惊。
但是师徒二人却也并未进入完全紧张的临战状态。
道行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所谓“场合”或云“气场”的变化,本是不言自明的。
先前在酒肆之中,殊神韵与鹤铁博方只狭路相逢,但是两人气机相互锁定的一瞬,便知晓一场恶战一触即发。但是此时此刻,鹤铁博虽然极为诡异的复活了,但是其一身气机与神意,却处于散漫无序的状态,仿佛刚刚睡醒不久,并未将殊神韵二人当做目中焦点。
殊神韵自然也不急着交手,凝神以待。
鹤铁博忽焉向东,忽焉向西,随意踱了二三十步,忽然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殊神韵与归无咎对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光华。
又有变化!
归无咎曾和殊神韵打过一个赌,赌的是鹤铁博的真实状态。
归无咎料中了。
鹤铁博并非僵尸一类的形貌,而是宛若“活人”。
光华神采,气机呼吸,莫不真实。
但是和真正的“活人”相比,鹤铁博却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诡异,似乎到底有一层隔膜。用归无咎的话说,是个“失忆”的活人。
此等征兆,接下来愈益彰显。
譬如他入店之后,虽曾呼唤饮食。但是接下来与殊神韵这大敌交手,却一直是面目冷淡,再也不曾说过一句话、一个字。其实大有些反常。
现在,殊神韵、归无咎二人敏锐的察觉到,这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异常亲切,包含着甚深情感,似乎将最后一层隔膜,也撕去了。
眼前的鹤铁博,才是完全的“活人。”
归无咎略一犹豫,正要应答。
却见鹤铁博摆了摆手,已自言自语道:“幽幽千载如一梦。五大神社社主……已经传到一百多代……这……已经不是我的时代了。”
闭目体察了一阵,睁开双目之后,望向殊神韵的目光,更添惊异,叹息道:“未有半壁山河之功,却能有如此修为……后生可畏。”
殊神韵淡淡道:“过奖了。”
归无咎大奇。
若换做个常人,听鹤铁博这一番话,似乎没有一句有异;但是落在归无咎耳中,却是句句刺耳。
修道界中,假死千载万载,最终复活的机缘巧合,虽然罕见,但是并非没有。
归无咎心中了然,此等情形,对于当事人而言,对于时间全无概念。当其苏醒之后,其实念头完全滞留于神魂消散前的一瞬,所谓“身负前古之心”,绝对没有什么时光倥偬、“幽幽千载如一梦”之类的感慨。
此等感悟,非得是活了数百千万载之人,才有的感受。
况且,经此境者,往往并不知道自己在生死轮回边缘走了一遭,往往只当自己意外睡了一觉而已。
而这鹤铁博,似乎……什么都知道?
但若说他什么都知道,那就更加说不通了——他应当惊诧于自己为何“意外复活”才是,决不能如此处之泰然。
鹤铁博似乎捕捉到归无咎细微的神态变化,微微一笑,道:“这位小朋友心中所思,其实亦是鹤某人之疑虑。只是内心深处,冥冥之中有一个念头,告知自己‘事实如此,不必多想’,安然应对当前便好。”
归无咎眉头一皱。
若说这是轩辕怀的“底牌”所营造出来的效果,也未免太骇人听闻了一些。
仔细斟酌,似乎并不恰当。
只听鹤铁博又道:“先前之缘起,一切作为,只是因缘际会,并不作数。至于此时此刻,鹤某的出现,只是为了与北砂社主交手一场。”
听到这句话,归无咎心中一动。
殊神韵皱眉不语。
话音方落,鹤铁博已是纵身而上。
殊神韵真力一卷,将归无咎推送及远。
战斗重新打响。
虽然看似鹤铁博言语行事似乎更有分寸,较之前一番交战,似乎少了三分烟火气。但很明显他的灵智更上一层,殊神韵心中也未敢轻忽。
归无咎观战之时,也有三分凝重。
但是观察了一阵之后,归无咎却心中释然了。
原来,鹤铁博的战力,反不及先时。
并非单纯的“变弱了”;而是鹤铁博其人,其玄力修为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处于一种不稳定的变化之中。但其变化的最高上限,却似乎隐隐然以先前那“鹤铁博”为限。至于下限,竟不过较镇卫领稍强而已。
斗了不过一刻钟,鹤铁博便被殊神韵一指点中。
殊神韵其实未下杀手,一个灵智圆满的“鹤铁博”,不啻于一个先古活化石,从他口中探知的消息,显然要较典籍之中鲜活的多了。但不料鹤铁博中了这轻轻一击,身躯竟然立刻崩散。
其速度之快,较之上一场战斗时中了神妙一击尤胜三分。
殊神韵、归无咎心中诧然。
没想到这奇峰忽起的第二场比斗,竟然如此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就在此时,鹤铁博散若烟尘的遗躯,忽然凝练成十几个繁密字迹,冲天而起,扎向中天深处。
然后,一道雷声轰然想起,柱状青电裂空一击。
声势之猛烈,不亚于上回归无咎与殊神韵语及玄机之时。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四星降世 前赴后继
这雷声一响,可不是朦朦胧胧的气质变化;当中差异,立刻被凸显到台前来。
很明显,此时的“鹤铁博”,已非先前之“鹤铁博”。
此人最早出现之时,归无咎心中确信,这只是轩辕怀或辰阳剑山以秘法引动之工具,所作所为,落笔于窃取玄力。
可此时鹤铁博亡去之后,引动之异象,分明是契合一界之玄机,方有此兆。
所显化字迹,破空而去,也能明白感受到一切与玄力无关,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打破某种界限,传递环中之秘……
殊神韵抬首望了许久,忽然一笑,道:“末幽。你不是最擅长预言机密么?眼前所示现,该当何解?”
归无咎举头遥望,先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又缓缓摇头。
品味再三,证诸本心。
归无咎以为,这最后半截的变化,不像是轩辕怀一方施展的人力手段。
良久,归无咎低声道:“或许这只是一个意外,一个激起波澜的小插曲,其后并无后续。”
殊神韵很是随意的“嗯”了一声。
但归无咎又道:“或者……这是一个引子……所谓一波才动万波随,会有更多更新、更奇的事情发生,也不是没有可能……”
殊神韵秀眉一挑,似有些诧异。
归无咎立刻补充道:“弟子也是胡乱猜测,未必便能应验。”
话音未落,殊神韵猛地转头,望向前方。
归无咎随势转首一望,却见茫茫旷野,一无所获。
岂料殊神韵只望了两息,立刻一个侧身。原本是遥望正南,此时却忽然向西看去。
正在归无咎惊诧之际,殊神韵伸手一拂,一枚虚形玄珠,微尘凝形,落在他掌心之中。
归无咎心神之内,立刻呈现出一幅画面。
许是镜珠与全珠分属同源的缘故,殊神韵炼化镜珠之后,二人便能以秘法通感六识所见。原本这应当是社正之间才能动用的手段,较之神意传音之类,不知跃升了多少。
此时归无咎心意中依稀之所见,便是殊神韵感应一界之所得。
却见茫茫天地之中,如零落星辰,明暗寂灭者不知凡几。但是光华最盛,宛若日月之衡的,却共有一十余星。
仔细感应,气质差别,宛然可见。
其中两星忽明忽暗,当其最亮之时,光华在其余诸星之上。
归无咎略一感应,不由愕然。
殊神韵神识世界中的十余明星,对应本界十余位社主一位的大能,这是确定无疑的。
归无咎一见之下,心中纳罕。毫无疑问,本界中人,除了殊神韵自己之外,当是以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功行最高。可是在殊神韵神意感应之中,却有两枚星珠,亮度不分上下。
归无咎本以为尚有哪一位深藏不露,竟能与妙智真相匹敌;但是仔细一辨,却惊异的发现,这两人气质,皆非妙智真无疑。
再仔细辨认,视界之中亮度排行第三的那一点光华,才吻合妙智真的气质。
虽然其最耀目处较之前二星稍逊一筹,但却胜在稳定。
正在归无咎暗暗称奇、即将出言相询的当口,又发生变化!
与殊神韵通感的神识世界中,清晰可见——
东北、西南方位,又莫名多出两“点”,极盛时与最亮的两星相若,只是闪烁不定之势,愈发剧烈。
归无咎立刻明悟。
不止是这两星。就是刚刚被错认为妙智真的两星,也分明是刚出现未久。
这四位的身份,隐然浮现!
其实先前问答之际,归无咎已模模糊糊猜到了有可能发生何事。
只是没想到那二位降世,全无征兆;再加上发动如此之快。
归无咎心中忽然泛起一丝久违的激动。
入道至今,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折,他早已能够待之如恒。但是没有想到,如此仓促的,又勾连到那幽渺难测的“变量”。
如今更加证明了后半段的事与轩辕怀无关——
其纵然有天大的背景,背靠一系,也已是极限了。
只是,若是今日引动的“变数”全部投入真实的紫薇大世界中……
这种脱离掌控的风险,竟然令归无咎隐约升起兴奋、渴望、害怕等数种相混合的情绪。
好在归无咎心境修为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种种念头产生,并不刻意抑制,只是顺其自然,令其若空中虚火,一烧而近,然后自然重归于返照空明。
殊神韵自然察觉到了归无咎的心境变化,微笑道:“走吧。”
苍鹰一跃,立刻显形,然后化作一道细密的线条。
所去之方位,正是神识感应中那“四点”中距己最近者,几乎是比邻而居,不旋踵便能赶到。
一刻钟之后。
在归无咎目中,那示现为“明星”的一点,终于和眼前形象结合起来。
一袭青袍,长髯及胸。
袍袖甚宽,只是下襟短了一些,露出两只麻布束腿。
面色青中泛黄,凤目蚕眉,额头朱红一点,望去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看似极有威严城府。
但是见到殊神韵、归无咎二人时,此人却一捋长须,极为自然的摆了摆手,看似平易近人,将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化解了。
鹤铁博之后,又数百载。
分属朝雾神社之五盛祖之一,万沼溟。
在辉耀前古的“五盛祖”之中,作为执掌半壁山河的领袖,自然是霸气绝伦的人物。但是载籍之中记载,唯独朝雾神社的万沼溟是一例外。此人颇有清减淡漠的儒雅风范,若非道行实在太强,单凭其性格气质,几乎不可能接任一社社主之位。
但也同样是此人,继位之后不过十载,轻描淡写的便达成了末拿本洲的功业极限。
其后数十年,好云游,少理俗事。
如此风范,倒是额外为他增加了许多传奇色彩。
殊神韵淡淡道:“你在等我?”
万沼溟淡然颔首。
殊神韵眉头微凝,道:“久仰。”
“万社主为何出现在这里?”
万沼溟道:“鹤铁博出现了;又亡去了;所以万某便出现了。”
这句话在常人听来,真可谓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归无咎将此事的因果玄机琢磨透彻了一大半,所以却并不以为晦涩,又或者是故弄玄虚。
同时,对于另外一事,理解了更深一层。
眼前这位万沼溟,与先前鹤铁博相同。明明知晓自己无端复活,兼神智健全。但是依旧好整以暇,丝毫不以为怪诞。
这其中的道理,似乎和归无咎曾经思考的、本界中人极少虑及生死界域之事,隐然相通。
殊神韵略一沉吟,忽然笑道:“万社主之用意,也是要与我斗上一场?”
“方才鹤社主的结局,身陨本人玄术之下,留下一串文字冲霄域外,便是万社主之目的?”
万沼溟面色忽然一正,神情极为严肃的摇了摇头,道:“非也。”
“北砂社主之所见,有刻舟求剑之嫌。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于鹤铁博处,无中起性,空中生有,故而搅动之后传递讯息,明彻因果,便已足矣。有鹤兄珠玉在前,我等若是再叠床架屋,岂不是太过愚蠢。”
殊神韵目光转为锐利,道:“天外有天,果有我辈所不能知之处。”
万沼溟神色忽然转为茫然,喃喃道:“天外有天……是啊,天外有天……”
归无咎心中一凛。
方才万沼溟所言极为露骨,在归无咎看来,此人几乎与自己一般,是个明澈末拿本洲玄机之人;但是一转眼过去,他却又浑浑噩噩,混混沌沌,显然并未跳出三界之外。
回想起自己对于此界人物的猜测。
于无心映照之中,欲作有限操控,固已难矣。
殊神韵道:“你待如何?”
万沼溟道:“未曾见到北砂神社社主之时,万某亦不知当如何做;但是见到北砂社主之后,万某却心中豁然明悟。将你击倒,乃是最佳的选择。”
“唉,以鹤铁博之修为,尚败于你手。也不知万某出手,有几分胜算。”
这个“算”字一出口,万沼溟便合身扑了上来。
此时,归无咎早已被苍鹰护佑及远。
电光火石的数招之后,归无咎已知这位同为“五盛祖”之列的万沼溟,是殊神韵劲敌。
先前与鹤铁博交手时,第一回合殊神韵胜得不算太费力;到了第二回合,鹤铁博神识敏锐又进一层,双方本当更加接近;但是不料他本身实力忽强忽弱,竟尔不堪一击。
而眼前的万沼溟,显然身负二者之长。
其神思敏锐,清晰可辨的情意流动,显然不亚于鹤铁博二次复活之后的状态;但是他一身实力,却又早已稳定下来,和神识感应中的星光明灭之象,大异其趣!
第一百六十九章 出乎意料 一子两用
这一场恶战,延续了两个时辰之久。
万沼溟的本源水系神通,若论大小不定、精微难测,和先前鹤铁博大致相若;但是赏其法门气象,不止是鹤铁博,甚至与殊神韵相比,却又大异其趣。
无论是鹤铁博还是殊神韵,其虽然源自北砂、炎阳神社,但是真土、真火一出,都是杳然混冥,仿佛浑融五行,不能辨其本来面目。
万沼溟则不然。
在其身后,明白矗立一道丈许大小的圆形水幕,仿佛一汪幽潭,倒转过来,如冕轮一般契合身后,颇类于紫薇大世界中天玄上真交手时头顶庆云、夺气分疆之象。
关键是其形象。
就算是三岁稚龄童子,也能清楚明白的辨认出,这是最纯粹不过的“水”象。
此法并非是万沼溟无端复活之后的新手段,当年其人横扫天下,便赖此法为多,载籍之中早有记叙。
此术之妙,果然使得其水行法诀,曼妙舒展,来去无隙,几乎抵得上殊神韵“镜珠”一半作用。等若殊神韵的独到优长,又被削弱了不少。
再加上万沼溟独特的灵智增益和“五盛祖”独有的气运加成,双方的实力差距,可谓是微乎其微。
归无咎遥立于苍鹰之上,虽然看似处于一个安全的距离,但是四周依旧多出一道濛濛明澈的光罩。
这自然是殊神韵的手段。
因为水行一法,到了精微之处,可不比低境界时类似水箭、水弹、水球、水枪一类的实体化法术。其形无定制,如沸如蒸,千变万化,杀人于无形。故而不能不用最谨慎的手段,加以防备。
好在到目前为止,万沼溟似乎并未生出偷袭归无咎的主意。
凝神观望了半晌,归无咎忽然微微一笑。
此战的结局,他已是看到了。
休看殊神韵独特优长削去一半,而万沼溟又有智力完整的助益。似乎万沼溟战力所持,已在殊神韵之上。但是归无咎已然辨明,所谓“五盛祖”的气运加持,有实有虚。
所谓实的一面,那非得真真切切完成执掌半壁山河的功业,方能做到。此时的殊神韵,自然不能掠美;但是“虚”的一面,却是一种精神与信心。此时殊神韵通过正面击败一位五盛祖,便能养成气势。
换言之,万沼溟独特的“水轮庆云法”,固然是消弭了殊神韵一半的镜珠优势;但是殊神韵通过斗倒鹤铁博在前,也积累了一半的“养气”之优长。
互相抵消之后,依旧是殊神韵略胜一线。
果然,就在下一瞬。
万沼溟用以防御的水行秘术——“千流镜”,其中暗藏于一瞬三千六百变缝隙中的破绽,被殊神韵抓住。动用“真土八法”中的“乱尘锥”透入,一击命中。
入口虽如针孔,但是却从胸口、后背豁然穿过。
只是一击,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然而。
殊神韵、归无咎同时“咦”地出声。
然后归无咎急纵苍鹰,飞抵近前。
归无咎抬首遥视虚空,然后又看了一眼殊神韵掌心轻轻握持之物,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归无咎道缘感应之深、之准,本已是惊世骇俗。经历了九合宗悟道、昌营星闭关几件事后,愈发登峰造极。在同境界中,称得上是前无古人。
虽然限于修为层次,还不能说妙知古今、料无不中。
但是对于本身力所能及、力所不能及的事,各自有几分把握,总有一个明确的界限。哪些事知其必成,哪些事只是模糊感应,并不确凿,尚有变数,各自层次分明,历历在目。
如现在这般,早已料准一定会发生的事,最终并未发生,完全走向另一条不同的轨道,大约是前所未见的。
这场比斗,殊神韵的确是胜了。
但归无咎预计的情形之这样的——
若是此战是万沼溟胜了,等若此人背后的伟大存在得了一分。虽然最终鹿死谁手尚不可说,十元玄树如何通贯一界的奥秘也并未解决,但殊神韵,或者说赐予归无咎机缘的白衣女子,却似退出了一场重要的争夺。
但若是殊神韵胜了,似乎万沼溟便要重蹈鹤铁博之覆辙,化作惊雷一道,将特殊的信息传递于界外。
可是……
殊神韵仔细抚摸着掌心这只深黑色的三尖藤叶。
就在万沼溟被击倒的一瞬。
他的身躯并未“溃散”,然后如同幻象虚影一样褪去;青天郎朗,一如方才,只是天中多出了这一枚藤叶。
换言之,方才的万沼溟,就是这一枚“藤叶”变化出来的。
殊神韵凝神观望了许久后,忽然起身,迈步向前。
归无咎紧随其后。
百余息后,来到一株滕树之下。
尽管根茎满枝,藤叶密布。但无论是殊神韵,还是归无咎,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此滕树自下而上,第七分枝第五分叉的尖端,有一个小小的折断痕迹。
看那断面,隐然尚有一丝脆嫩湿润,显然断之未久。
殊神韵伸手一托。
掌心三尖藤叶飘摇而上,重新“连接”起来,一切宛若天成。
果然是“藤叶”变化而成的。
殊神韵抬首望了这株滕树许久,忽然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归无咎一怔。
因为殊神韵,是以很确信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先前鹤铁博现世之时,虽然隐约间语及玄机。但是一旦真正涉及要害之处,依旧混混沌沌,不甚明了,似乎生死时空之限中,有一种莫名的禁忌,妨碍人往此间去思考。但是殊神韵则不然。
此刻她说出这句话时,神气活络,反而一身庄严盛大之气象,更胜三分。
归无咎立刻明悟,还之以“镜珠”,大约是自己遁入末拿本洲后,做的最正确、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殊神韵微微一笑,道:“外间的你我,是什么关系?”
归无咎没想到她所见之深刻,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略一思忖,道:“和这里差不多吧。”
见归无咎又要张口,殊神韵立刻道:“不必多说。否则于我完道立业出界之功,似有妨碍。”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也好。师父若有疑难,尽管发问;除此之外,末幽不置一词。”
殊神韵闭目沉思一阵,道:“你不是知晓鹤铁博出世、玄道果失窃的原因?”
归无咎道:“正是。”
殊神韵沉吟有顷,道:“是什么性质的事?”
归无咎道:“借用此果所含之力,为一个人……谋取一些好处。”
殊神韵讶道:“什么层次的人?与鹤铁博、万沼溟等人相若?”
归无咎连连摆手,道:“没有这么高。大约……与我相若。”
略一犹豫,归无咎道:“弟子此行,其实也是为了此物。那人是我这一辈的对手,他所得玄道果一枚,弟子唯有取用两枚,方才能够胜过。”
说出这句话,等若承认了自己是域外之客。
不过,归无咎出言极为谨慎,话语之中,并未透露任何人物姓名。自然也就不落因果。
但殊神韵显然并不惊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皱眉思索一阵,殊神韵忽然道:“天内天外,纵横穿渡,是否极难?除你以外,再无旁人能够做到?”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正是。此事原本极难。正是借由师尊之力,和一桩奇妙之极的巧合,方才能够达成。他人若要复制,终究难能。”
殊神韵点头,缓缓道:“我明白了。”
“这是个‘大小兼得、一子两用’之策。”
归无咎心中轰然一震。
他忽然明白,自己判断之错谬,原因在哪里。
毫无疑问,最初鹤铁博忽然僵尸复活,窃取并献祭“玄道果”,乃是轩辕怀增益自身气运的某种手段。
虽然,归无咎判断,无论是轩辕怀,还是辰阳剑山天尊。对于末拿本洲环中之秘,其实也是一无所知;只是恰巧借花献佛,妙用某一神奇底蕴、或者是飞升大能安排好的秘手,达成这一“结果”而已。
归无咎之错谬在于,以为此后发生的事——五大神社联合会议、组队通缉捉拿鹤铁博、乃至殊神韵与鹤铁博两度交手、将其斩杀等等,都是此事之“余波”,或者说“后续”,与前事正题,并不相干。
但是殊神韵“大小兼得、一子两用”这八个字,却是点破了迷津。
想来也是。轩辕怀和辰阳剑山驻世天尊可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是留下这一后手、茫茫寰宇中弈棋的那一位,可就未必了。助力轩辕怀获取气运上的优势,只是其目标之一;其后所产生的动荡,却依旧在其计算之中。
若是归无咎所料不错,这末拿本洲是“无心映射”;所以那布局之人也并不知晓内中发生了什么;但是一番激荡之后,生出天雷异象、十余文字破出界外,显然便是那人想要的结果。
这也是“万沼溟”一番话误导了归无咎。
一波才动万波随。此人有所得之后,其余四位,亦捉到一些因果。但是这“借物还魂”的法子,显然要较鹤铁博的本身复活法,逊色了不止一筹。
充其量,只是捕捉到一丝虚影而已。
明悟之后,归无咎道:“师尊似可往朝雾神社一行,确认万沼溟遗蜕尚在。若如此,也算知己知彼。”
殊神韵点了点头。
第一百七十章 忽来喜讯 猝逢强敌
密林之中。
这一类种属的树叶甚是宽大,同时落叶堆积之后,蓄成厚厚的一层。若是在开阔干燥之地,踩上去甚是蓬软惬意;但若是低洼之地,为积水浸泡,则凝成一种特殊的恶秽气味,另有无数细小蚊虫来回穿梭。
仔细比较,倒是低洼之地更多一些。
一行人,约莫十三四人,在密林之中穿渡了一个时辰,眼见天光透亮,即将移步换景。
每一人面目之上,皆有一些劳顿萎靡。
领头的这个,气度古拙刻板,冷厉肃杀与躁烈无定混合为一,双眸尤其幽深,正是炎阳神社社主,比不冢。
落后两三人,是一个浑身被芭蕉叶异服包裹之人,仅露双目。
虽然此人服饰与往日大不相同,但是只从他与比不冢相近的气机便能识出他的身份——炎阳神社另一位社正级高手,恰如其袍服之名,芭蕉叶。
这两位之后,是二纵六横,共计一十二人之数,服饰统一,隐隐然构成阵势。
十二人为首的两位,一是比不冢近年来稳定的随侍镇卫领,昔颜;另一位是面上三道火红刀疤的高大汉子。
以炎阳神社的底蕴,如此规模,可以称得上是精锐尽出。
不如此,不足以缉拿名列“五盛祖”之一的鹤铁博。
想到这里,比不冢不由心中郁郁。
如果鹤铁博继续造成损失,最终一切都要转嫁到炎阳神社。
就在此时,十二队列为首者,镇卫领昔颜,忽然一声低呼。
比不冢哑然道:“何事?”
昔颜促声道:“社主请看!”
同时一张尺半长短、一掌多宽的卷轴,明白摊开。
当中所绘,不难辨明是鹤铁博真容。只是其色泽淡薄瓦解,只余其半。
比不冢出神良久,“嘿”的一声,不止是喝彩还是感叹。
似乎是骤然闻见喜讯,不敢相信。
此乃炎阳神社秘宝之一的《还照生机图》,图形明则生机盛,图形崩则生机散。查明鹤铁博复活之后,比不冢也只是聊作尝试,看看僵尸复活用此法是否生效,没想到真个显影无疑。
将此卷随时携带在身,那自然只有一个目的——
若是其余哪一家队伍将鹤铁博斩杀,比不冢一行人,也可提前知晓。
昔颜看似面容清雅,但是内里却是个心急如火的性子。自出行之后,约莫每半个时辰,都要将这《还照生机图》打开来一观。
最初时比不冢心中,同样甚是期待。
但是时日既久之后,每一回都无新鲜结果,比不冢心早已淡了,自忖别家队伍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反正最终赔偿有炎阳神社兜底。所以此事着实指望不上旁人。
唯有昔颜,依旧十分倔强的频频观图。
到了后来,比不冢心中着实有三分厌烦;只是昔颜跟随他时日甚久,不好加以责备而已。
芭蕉叶回过神来,笑言道:“大喜。恭喜社主。只是这《还照生机图》之显影,须得晚上六个时辰。再加上昨夜休息的时间,也就是在六至十二个时辰之前,此事便解决了。”
另一位领头的镇卫领,火红刀疤汉子粗声道:“不知是哪一队出手?”
比不冢冷笑一声,道:“总而言之,定不会是殊神韵。”
“草叶神社蔚晴一实力底蕴本来不足,加之无有后顾之忧,也不可能。”
“不是妙智真,便是铁赐。”
“我方与星铁神社素为友盟,加之有独到的传递消息之法,十二个时辰之内,消息来往无碍。若真是他,别说大功告成之后,就是寻觅见敌踪之时,便当立刻相告。”
略一沉吟,比不冢道:“朝雾神社妙智真,颇有三分捉摸不定的味道;多半便是他了。”
芭蕉叶、昔颜、火红刀疤汉子,一齐颔首,以为所言有理。
按理说当今之世的高手,以北砂神社殊神韵玄力修持最深,应当是完成此功的最大热门,但是比不冢偏偏将她排除了。
这倒不全是出于敌意和偏见。
将近一年前,殊神韵处传来消息,意欲将五大神社之“玄道果”收持归一,随身携带。待要用时,分别来取。否则,无论藏于任何密室、禁阵之中,在鹤铁博精妙微玄的空间手段面前,皆不保险。
平心而论,以殊神韵的功行,再加上北砂神社三位社主,这的确是一可行之策。鹤铁博要在如此强横战力之下强夺,终不可能。
但如此一来,其余诸神社,不免威严扫地,等若承认力不能及,较之北砂神社矮了一头。
所以除却北砂神社的坚定盟友,草叶神社之外,朝雾、炎阳、星铁三神社,都是婉拒了这一要求。
其后,便听闻殊神韵只带了一位黄金镇卫侍从,漫游出行的消息。
虽可见殊神韵对于自身全身而退的极端自负,但是如此战力,要说反过来擒拿鹤铁博,终究不可能。
在比不冢等人看来,殊神韵既有单独抵御鹤铁博的能力,那么如此作法,北砂、朝雾二神社便无后顾之忧。说不定在二家心中,巴不得鹤铁博继续作乱,盗窃其余三家神社之玄道果,削弱三家力量。
指望北砂、草叶二神社在缉拿之事上用心,终究是不可能的了。
长出一口气,将这消息彻底消化,稳定心神之后,比不冢传令道:“撤回本城!”
十余人一齐应诺。
虽云“撤回”,其实来路是奔着鹤铁博可能出现的方位而去,行踪不定,本来不是全走直线。此时鸣金收兵,自然也不是原路折返,而是顺势钻出密林,拐道向西而回。
忽然,一道白影掠过,自小队右后侧赶来,径直越过四人,抢道出林。
虽然看似其人速度不快,但转瞬间便在五十丈之外,包括比不冢在内,一众玄力惊人的高手,竟连此人面目也并未看清。
比不冢一怔。
若是凡人,岂能奔走如此之快?
但若是有玄力修为在身之人,又岂能对他们一行人视而不见?
要知道比不冢这一队人,百丈之外虽然感应不到丝毫气机,但是一旦到了百丈之内,分属与社主、社正一层的玄力,却宛若焰火之明,若非盲人,绝难置之不理。
芭蕉叶高声喝道:“站住!”
其实他出言的一瞬,并未指望对方听命站住;故而脚下玄力一起,早已作势欲拦。但是那白影,却果然停滞住了。
然后此人一个转身,解下身上白袍。
内里是一身浅红色的皮甲。身量高大,面容英俊;只是双眉十分细长,双肩却宽,看上去多出一丝不止是柔和还是诡秘的味道。
比不冢、芭蕉叶位置怔然。
这的确不是当今社主一级高手中的任意一位。
红面刀疤汉子忽然身躯一颤,道:“三……”
比不冢有些不耐,道:“什么?”
红面汉子深吸一口气,促声道:“草叶神社,三代!”
芭蕉叶、昔颜猛地抬头一望。
三五息之后,才终于将眼前之人,和传说中画影图形上的形象结合起来。
对面那人忽然一笑,道:“本不将诸位放在眼中。奈何你们自己多管闲事。先解决了你们,在去寻那异代神交之人。”
言毕,掌心一拢,玄力凝聚。
比不冢不及细想,高声道:“结阵!”
出言的一瞬,千百树木,尽皆迎风而倒!
……
半个时辰之后。
古今“五盛祖”中,第一位创下执掌半壁山河伟业之人。
若是没有惊人艺叶在身,岂能有此滥觞之功?
而比不冢等一行人身为炎阳神社出身,对于本门前贤功行在何等地步,自然也心中有数。既然敢于缉拿鹤铁博,也当是有三分倚仗的。
比不冢、芭蕉叶二人之道行,在社正一层中虽然不甚领先;但是这由十二位镇卫领结成的“十二环乌阵”却别有独到之功。在五大神社镇卫领一层的联手阵法中,威力算得上第一。
可以说其余四大神社之中,殊神韵、妙智真不出,就算再精心挑选出二位社正、十二位镇卫领结成一队,战力比之比不冢一行,也是颇有不及。
一场恶战,杀得天昏地暗,土石崩裂。
无数巨木,被连根拔起,沟壑纵横,深不见底,宛若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地震。
比不冢转头一望,见六角方位之末的那人,手臂下垂,额头发青,豆大的汗珠不住落下,不由暗叫一声“苦也!”
此时比不冢、芭蕉叶、红面汉子、昔颜等人虽然衣衫破烂,形容狼狈,但是到底并未受伤。
真正严重的是十二镇卫领中一人手臂断折,几乎失去战力。
若是他不能坚持,十二环乌阵被破,此战再无悬念。
炎阳神社之精锐,只怕要在此覆灭。
这也是他们点背。原来双方势均力敌,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但是这一片广袤无际的森林,对于草叶神社三代社主而言,可以说是占了莫大的地利。
至于继鹤铁博之后,又一位“五盛祖”无端复活这等骇人听闻的大事,比不冢等人却也无暇去管了。
就在草叶三代社主正欲加强攻势之时。
一道淡黄身影一闪。
这时机绝为巧妙,恰是草叶三代社主蓄势强起、萦回转折的缝隙。
黄影绽放,节节推动,竟似是瞬间将草叶神社三代社主击落在地!
芭蕉叶面色微变,道:“真土八法!”
第一百七十一章 相助之由 势如破竹
烟尘散尽,一人独立空中。曼妙洒脱的身姿迎风摇曳。
出手之人,自然是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韵。
这便是炼化“镜珠”、臻至体察入微之境后的妙处。
草叶神社三代社主,道行与“五盛祖”的其余四位约莫在伯仲之间。虽然久战了半个时辰,玄力较之最高深时似稍有懈怠。但是换作从前的殊神韵,至少也需要连续二百息疾风骤雨般的狂攻,方能将敌击倒。
如今身怀两种妙力,自然能够在最恰当的时机、发动最准确的一击,宛若凹凸相间,自然契合。
比不冢、芭蕉叶、昔颜、红面汉子等人张目急望。
一脸紧张,并未稍散。
也许是方才这一场恶斗给予他们的压力过于巨大的缘故,一众所望,并非殊神韵处,而是去窥寻草叶三代社主的下落。
他们并不相信,此人一击之下,便被彻底解决了。
只是张目四望之后,却一无所获。
尤其是红面汉子大手一卷,将零落的碎石、尘土、残枝败叶等等一股脑清扫干净,露出嶙峋万变的地面。
地洞、通道一类固然无有,空间中也感受不到一丝空间波动。
抬首再看,却见殊神韵似笑非笑,右手食中二指拈住一枚树叶,意态闲适。
芭蕉叶眼珠一转,上前一礼,道:“北砂社主援手之德,本人谢过了。”
昔颜、红面汉子,以及另外的十位镇卫领一行,也都一齐称谢。
唯独比不冢无动于衷。
芭蕉叶生性圆滑,于规则秩序,立身在可与不可之间,倒是不觉得什么;但昔颜、红面汉子等人却都是生性耿直之人,此时眉头微蹙,似乎是腹诽比不冢行事过于着相,传了出去,于本神社威严有损。
其实比不冢自然不是如此浅薄之人。
在五大神社社主之中,他玄力修持不算突出,但是合纵连横,谋略算计,倒也用心。
眼前之事,在比不冢心念之中形成疑窦,挥之不去。
不将之解决,便难称通达。
其中道理,在方才昔颜发现鹤铁博已被解决时的一番分析,便已说尽了。
与此时此景,恰好相同。
殊神韵虽看似无甚城府,但是这数年来行事有条不紊,其实暗藏法度。再者说,功行到了一枝独秀的境地,那么畅望前贤伟业,甚至更进一步,乃是心照不宣之事。
比不冢自忖易地而处,自己决计不会出手救援。
无论是两败俱伤,还是坐视炎阳神社精锐被歼,似乎在她的立场上,才是最佳选择。
这可不是小人之心。而是大道争衡,道理之常。
所以,殊神韵出手的理由不曾想通,比不冢总觉得心中似有郁结。
沉默了一阵后,比不冢忽道:“一日之内解决鹤铁博的……也是北砂社主?”
殊神韵淡淡道:“正是。”
比不冢眉头微拧,道:“方才这位,是……”
殊神韵微微一笑,道:“环环相扣,前事余波。在我击杀了鹤铁博之后,似乎引动了一种莫名机缘。五盛祖的其余四位,亦将依次现世。”
比不冢面色一变。
殊神韵续道:“不过这四位,似乎只是游戏人间,随波逐流,寻觅堪为对手之人做过一场。似乎与鹤铁博不同,并无窃取玄道果的用心。”
芭蕉叶、昔颜等人,闻言松了一口气。
若是其余四位也如鹤铁博一般行事,结果真是不堪设想。抑且推根溯源,造成的一切后果,还是会对炎阳神社形成压力。
比不冢眼力到底较芭蕉叶、昔颜等人高出一筹,此时已隐然猜出,殊神韵掌心之叶,正是方才交手的草叶三代社主依傍之原形,心中不免称奇。
按照常理而言,想到这一步,自然会想到有何人会有如此伟力,将区区一叶,显化出相当于其生前近乎一界巅峰的修为。
比不冢也不例外。
但是他方有此念,脑海中便有许多其余的念头涌来,譬如殊神韵道行为何如此惊人,一击斗倒强敌等等;原来的念头,便如快速远离的云彩,亦或者醒来之后略一分神,梦境快速溃散一般,彻底模糊……
正在此时,远方遁光忽起。
只见一声爽朗大笑遥遥传来:“炎阳社主,芭蕉兄,久违了。”
比不冢两人定睛一望。
迎面而来的一只苍鹰之上,立着两人。
其中较为年轻的一位,正是殊神韵的随侍弟子,末幽。比不冢、昔颜等人心中诧然,距离上一次五社主之会,过去尚未满了一年;而当初那尚是黄金镇卫的末幽,此时已是镇卫领修为。
十三四岁的黄金镇卫,虽然也可称惊才绝艳;但是毕竟只是芸芸天才中的一员;但如此年龄的镇卫领,那就的确是古今罕见的大天才了。
另外一位,方才出言之人,却是草叶神社社主,蔚晴一。
眨眼间,五大神社社主,此间已聚其三。
只是蔚晴一想来从容雅致,此时形容却颇有些滑稽狼狈。
胸口乱成一团,多出几个破洞;右边袖子断了一截;左侧面颊上,也有焦黑的痕迹。
芭蕉叶有些吃惊的道:“草叶社主……”
蔚晴一用力一摆手,他这动作,要是挥舞长袖,倒也十分曼妙;只是此时衣袖断折,不免有些滑稽:
“说来惭愧。蔚某结成一队,本为搜寻鹤铁博踪迹;但是无意之间却遭逢了同为前古英雄的应秀斛。斗了一阵,眼看形势不妙。幸得北砂社主相救,将应秀斛击倒。”
“本来结伴同行,畅叙两神社之事。只是北砂社主却道此处似有一场恶战,所以她先行一步,赶来救援。”
应秀斛,同样也是“五盛祖”之一。
当年创立了星铁神社黄金时代的雄主。
比不冢、芭蕉叶等人闻言,心中惊诧、恍惚之意,兼而有之,最终化作深深的忌惮。
这岂不是说,就在短短六至十二个时辰之内,殊神韵连续斗倒了鹤铁博、应秀斛、草叶三代社主等“五盛祖”之三?
如此功业,传递下去,当可盖压先贤,独断万古。
至于殊神韵在解决了鹤铁博之后又斗倒万沼溟,其实是一日战败五盛祖之四,这却非众人所知了。
只听殊神韵道:“炎阳神社与星铁神社素来关系匪浅。定然有通传消息之法。烦请比社主作法通传。约在此间东南二千七百里处的‘火龙川’一聚。”
比不冢、芭蕉叶等人心中一凛。
东南二千七百里,已经进入了朝雾神社的领地。
这是要重启五大神社社主之聚会么?
比不冢略一犹豫,道:“传递法门自然是有。只是渺渺一界,不知铁社主身在何方,须得等候多久。”
殊神韵摇了摇头,声音轻盈,但是语气却十分肯定:“巧得很。铁赐社主并不在什么僻远之地。以火龙川为界,他身处此地东北方位,恰好也是二千六七百里远近。二者距离相当。”
“三家聚会,缘法天成。”
比不冢微微一怔。
殊神韵如此肯定,倒令他将信将疑。
神社之中记叙前贤的遗文,从未听说过谁的功行,能够达到感应一界中同辈高手存在方位的地步,这也太过骇人听闻。
只是,援手之德在前,今日殊神韵所言,只要不是太过分,侵犯到炎阳神社的根本利益,比不冢总要给她三分薄面。
当即依言,取出一只小小漏斗。
法力一转,化作一只火鸟,从这漏斗之中钻入。
殊神韵见鹤铁博作法完毕,道:“走吧。”
身形一动,已立在沙鹰之上。
……
半个时辰之后。
百丈宽的瀑流,水声隆隆,背后是一座浑圆的火山口。
火龙川。
立在沙鹰之上,比不冢忽然一凛。
原来,迎面清楚望见一只四翅铁背雕,明白无误,正是铁赐的坐骑。
背上有人,身负重甲,正是铁赐的惯常装束。
想不到竟巧合若此。
比不冢与铁赐之间关系甚为紧密,立刻便上前招呼,道:“铁兄。”
奇怪的是,铁赐却未见回应,似乎一见面便有些走神。
足足三息之后,才道:“比兄。草叶社主……北砂社主。”
铁赐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又仔细望了殊神韵一眼。
原来,就在相见的一瞬间,铁赐似乎感受道一种奇特的意味;似乎一众人等,并不在殊神韵眼中,完全无足轻重;但是说是“轻视”、“漠视”,却又并不完全准确。更何况,以殊神韵的性格,纵然实力超出群伦,五情之变也是彰显于外,并不以阴郁深刻见称。
再仔细一望,殊神韵面上含笑,神色宛然,说是“假笑”,似乎也不然。
铁赐暗暗摇头。
蔚晴一若有所思,道:“我还道殊社主早已暗中联络了朝雾社主。看来蔚某所料有差。”
殊神韵笑道:“妙智真社主,不是正在这里?”
言罢掌心之中土行精蕴一闪,伸手向前一劈!
这一劈之下,瀑布川流所凝成的淡淡雾气,立刻散去。
清楚望见,约莫五十里之外,一方水晶结界之内,妙智真与一白发中年人各施神通,激战正酣。
观望战局,似乎相斗已久,难分高下。
第一百七十二章 胜负只一式 古今第六人
一众人等,齐齐转首一望。
归无咎心中纳罕。
虽然他已见过殊神韵连战“五盛祖”之四的英姿,但是平心而论,单单说到斗法气象之宏胜,面前这一场,较之先前的四场,反而是有所胜过。
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向来暗藏沟壑,从来无人见过她全力出手的模样。
只是观其人神采,大家皆不约而同推断,当是曼妙轻盈、流动多变的路子。
今日一见,却大谬不然。
妙智真背后,升起一团宏阔水象。论规模之大,远远超过类比“法相庆云”的层次,几乎是一卷帘幕,从天落下,遮掩小半天穹。
似是九天银河,轰然下泻;又似是规模极巨的孔雀开屏,横断一方。
这巨大的水象之中,或轻或重,或快或慢,大如鸡子的水珠,细密如烟的雾气,弥补其上,宛若雀翎密羽,交错如织。
单单是最外围一层绵密雾气,便自然构成了一道禁阵屏障。
妙智真见隐匿之法被打破,斗法之际,忽然转首,深望了一眼。
与妙智真交手的,是个中年男子。
此人身量骨骼均甚宽大,五官英挺却又恰到好处,黑袍银发,相映成趣;大袖金环,愈泽增豪迈。一望便有“豪侠”一流的气息,扑面涌来。
但是观此人运转之法门,却是一团直径二三十丈、并不十分浓密的淡淡烟尘,环身包裹;随即演化万象,自成规模。
乍一望去似乎较妙智真的雄浑博大颇有不及;但是细细体察其中的精微处,却无不充盈着随物赋形、天衣无缝的精微境界。
二人神通之风格,与本身之相貌气象,竟是截然相反。
棋逢对手,难分高下。
归无咎一眼便辨认出,这不羁男子的“环抱微尘法”与殊神韵所动用的“真土八法”分属同源。
那么此人身份就不问可知了。
“五盛祖”中最后一位,北砂神社当年统辖半界的一世之雄——思采田。
铁赐、比不冢、蔚晴一等人目光闪烁。
先前众人已知殊神韵大展神威,屡克强敌。
但是殊神韵修为本高,就算体现出强横绝伦的战力,也不过是在原已甚高的预期之上,再高出一二筹。
但妙智真处则不然。
明面上的道行修持,妙智真不过是与铁赐、比不冢等人相当;而今日所示现之战力,何啻于一举膨胀了三四倍。
单论隐藏之深,误差之大,实远在殊神韵之上。
就在此时,战局忽变。
思采田凝练出的一丝蔼蔼微尘气,愈来愈凝结,愈来愈缩小;待缩小至十二丈方圆时,却陡然膨胀开来,化形作貌甚古拙的一弓一箭。
右脚支撑,左脚踏住弓脊,拈弓搭箭,一气呵成。
妙智真的动作也是快极,水幕一降,化作三重门户。
这是防守到了极致,自然蕴出反击的道理。
就在这一瞬。
殊神韵出手了!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反手一推,镜珠运转;真土之意,沛然流动。
粗看其形,似乎只是如顽童打架一般,扔出一块泥块;但是这不规则的“泥块”快速定型演化,倏忽间就凝成了一“箭”——不是箭只,只是“箭头”。
一切,只用十分之一个刹那。
思采田转首一望。面色先是诧然,然后……了然。
这一击,可谓极致命、极关键、极刁钻。
因为他先前反击的一着,动用的手段是“真土八法”中的“逆击法”。动用此着的一瞬,一身玄力为之一空,皆在反击的一式之内,去而不返。
若非如此,也不足以收逆转乾坤之功。
所以——
面对殊神韵的突然出手,他已无能为力!
但这并不能说是此法本身之破绽。
因为“逆击法”的蓄势、发动,并无一定规;到了发动的一瞬,起承转合,皆在一瞬间完成,决计难以提前抓住破绽。
到了真正发现“破绽”的一瞬,“逆击法”早已收势。
除非,敌手同样修习“真土八法”,并且道行不逊于己。
刹那之后。
当这一击真正加身之时,思采田猛地抬头,面色中露出真正不可思议的神色;然后身躯节节粉碎,最终化作一叶。
此中另有一玄机。
就算是遭遇同门逆击,若不能在一瞬之间聚拢全身玄力,进入“充盈无外”的状态,那么这破绽依旧只是在理论上成立,真正威力只需差了些许,便不足以致命。
瞬息之后,土系玄力变更将本身伤损补充圆满。
如此境界,就算思采田自己,亦不能做到。
但殊神韵倚仗镜珠之助,发动无隙,却是旁人所不能及。
同一时间,妙智真须得全力运行三道水门,抵御逆击一箭,所以只得眼睁睁看着此事发生,而无力阻挡!
三息之后。
妙智真幽幽道:“世间事不患寡而患不均……殊神韵,你太过分了。”
殊神韵平静的摇了摇头,道:“你二人斗了许久了?若你能提前将之解决,我又哪里有截胡的机会?说到底,还是你实力不及。”
闭目沉吟数息,殊神韵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归无咎一个颔首,然后微微一笑。
此时此刻,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气韵,从殊神韵身上散发。
妙智真面色微变,额头上凝起一道竖纹。
至于铁赐、比不冢等人,却是懵然无觉,不知发生了何事。
归无咎心中大定。
就归无咎最初来到末拿本洲的用意而言,此行实可宣告完功。借由镜珠之缘,归无咎与殊神韵进入一种特殊的默契层次。哪怕无有任何理由,说是取用两枚玄道果,也不在话下。
但是归无咎心中隐约觉得,唯有助殊神韵攀升至本界中前无古人之境,此行才算圆满。
日前依照殊神韵之言,若归无咎一步破境,多出一个生力军后,必能成功。
归无咎感应时序,未敢应承。
这其中有一个缘故。
按理说归无咎心意一动,便可自由破境;但是他近日来感受愈发强烈,若是举动与末拿本洲潜在的规律相悖,只怕有什么不测的后果。
先前两次破境黄金镇卫与镇卫领,皆是最大限度顺应大势,不作强求。
蕴养心意,追索道缘,借着中途赶路的功夫,归无咎终于体贴透彻。
这最后一步社正级修为非比寻常,按理说当是天外大能无意之心映照,自己若要渐次迈入,须得较想象之中更久的时间。
对应紫薇大世界中,就算不错过五百年之会,只怕也相差无几。
这自然不可。
然冥冥之中上进路途,不通于此则通于彼。
观望殊神韵与鹤铁博、万沼溟两战后,归无咎心中隐约生出一个设想。若能将现世的“五盛祖”一一击败,纵然不能完全取代立下“半壁之功”的大势,但是只怕也能成就一种特殊的好处,令殊神韵道行再进一层。
若是猜想成立,就算无有归无咎之助,也可在离开之前,助殊神韵成就大业。
如今,所谋已成。
……
时隔一载,五大神社社主,再度聚会。
只是殊神韵神机微妙,妙智真沉郁不语,比不冢等三人,竟也颇觉不好开口。
终于,殊神韵打破了平静。
“我之功业,较之前贤如何?”
除了妙智真依旧闭目不语,其余四人都是一怔。
这句话,明显有些自夸的味道,似乎与殊神韵心性气质不符。
蔚晴一略一沉吟,道:“神韵社主一日连胜前古‘五盛祖’英魂降世,可谓震烁古今,不弱于人。”
铁赐、比不冢面皮一阵抽动,竟也并未出言反对。
五盛祖莫名降世,道理姑且不问,但是其玄力修持之高,不在当年真身之下,这一点毫无可疑。
殊神韵之五战,与鹤铁博、万沼溟两战,不为外人所知;其后两战,乃是中途援手,击敌于兵锋已挫之时,似乎也不是无懈可击。
但是方才这一战……在场之人都是识货的。
虽止一击,虽然依旧是半路抢击加以干涉,并非一对一交手,但却极具说服力。
明眼人都能看出,思采田气机未堕,正处于巅峰状态。
而那反击之法,将破绽隐藏在本不可能被抓到的地方,宛若海市蜃楼。
就算有一位功行不逊于交手二人之敌尝试突袭,也决计不能成功。
殊神韵能够做到,只能说明她的道行,已在思采田之上。
见无人反对,殊神韵续道:“既然如此——”
“前人所成立,我殊神韵效法而行,大约也不算自不量力?”
蔚晴一眼皮一跳,显然意识到殊神韵所谓的“效法”指的是什么。
只是作为北砂神社一方的盟友,这消息实在来的太过突然。
殊神韵接下来所言,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
“我北砂神社取其半壁。草叶神社维持六数不变。剩余十九枚玄道果,你三家如何分配,听其自便,本人并不干预。”
出人意料的是,听闻此言,比不冢、铁赐倒是并未激怒抗辩。只是身躯一颤,便维持住了平静。
二人脑海中电光一闪,各自想到了一事。
比不冢想到了,正是他先前琢磨不透的心结——殊神韵分明可以坐山观虎斗,却为何好心加以援手?
铁赐想到的,却是方才见面之时,殊神韵那似是“漠视”、又似是而非的奇特精神面貌。
此刻,二人都恍然明悟。
这是……
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进退与会 一战之约
一阵难言的沉默。
比不冢等人阅历甚深,经历风浪无数,却从未面对过如此进退维谷之局。
一方面,先前的种种迹象表明,殊神韵敢于摊牌,必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其隐约间所展现的力量,也充分的证明了这一点。但是若自己什么也不做,却似又不甘心?
约莫半盏茶之后,妙智真缓缓抬首,目光由收敛转为锋锐,似乎启唇欲语。
在就在这一瞬,殊神韵又抢先开口。
只听她高声言道:“既然诸位无有准信,那么不妨就有本人越俎代庖,为诸位做一个决断。”
“此番险些酿成大祸,本是炎阳神社之过。若非本人力挽狂澜,诸位孰能当之?”
铁赐、鹤铁博等人闻言默然。
纵然是妙智真深藏不露,但是也只得与五人中的一位打成平手。若是北砂神社袖手旁观,听由四位古英残魂在现世乱窜,对付每一位便须数人联手之功,压力委实不小。
殊神韵续道:“故而炎阳神社之所得,理应罚没。只留一枚玄道果为种,待将来时机有变,再议新约。”
“至于朝雾神社,以智真社主之功行,保有十枚玄道果,也是应有之义。”
“其余四家既定,剩余星铁神社,唯有六数。铁社主,也就唯有委屈一二了。”
转头望了妙智真一眼,殊神韵微笑道:“当然。若是智真社主自忖深藏至今,如今展露修为,应当有所作为。那自可与铁社主商议;本人绝不干涉。”
计议既定。
比不冢、铁赐二人,固然是面色铁青。
但更奇的是妙智真,此人面色一抹青色,一抹红色,二气一转,一闪而逝。
喜怒之意,颇不可辨。
归无咎击节暗赞。
殊神韵方才这一番安排,词锋凌厉,看似是问罪于炎阳神社,其实不然。
以炎阳神社如今的实力,轻易便可拿捏了。
殊神韵针对的是妙智真。
如今妙智真固知殊神韵玄力修为在己之上,若要放对,必须深思熟虑,明澈利弊,下大决心不可。
方才妙智真本已有所决意,若是朝雾神社的利益受损,那就再无后退可言。
但殊神韵适时出言。
朝雾神社十枚玄道果的利益固然无损,殊神韵更是暗示,若是她去打星铁神社那六枚玄道果的主意,自己也绝不会阻拦。
换言之,若是妙智真下手够狠。本神社的玄道果拥有数目,反倒是能够从十枚增长至十五枚。
看似是殊神韵妥协退让。
但殊神韵出言的时机极为巧妙,而且条件之优厚又超出了妙智真的预期;说是暗含道法玄机,并不为过。此言一出,妙智真内心深处,竟尔涌出一丝满足之念。
尽管这念头只存在了一瞬,立刻就被妙智真压抑下去;妙智真心中已知不妙——
这女人手段太毒;自己道心一荡,已然难与争锋。
比不冢依旧是沉默不语,铁赐却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咆哮道:“既然皆是炎阳神社之过,与我星铁神社何干?”
这句话几乎有将炎阳神社之利益卖掉的嫌疑。
但铁赐据理力争之际,却也顾不得了。
殊神韵摇头道:“玄道果之分配,本来便是五方势力当前实力的映射。如今我拳头够强,自然是我说了算。智真社主深藏不漏,我不愿鱼死网破;草叶神社乃是北砂友盟,本人不能背信弃义。所损失者,自然是星铁、炎阳神社的份额。就算没有鹤铁博这回事,也是一样。”
这一番话,殊神韵娓娓道来,似乎只是极为平静的陈述自然之理,教人丝毫听不出一朝得志的味道。
铁赐猛地转头,促声道:“妙智真。”
“铁某固然知晓,殊神韵的方案,对你颇有诱惑力。但是有一个细节,你莫要忽略了。”
“前代五盛祖,无论是鹤铁博,思采田,万沼溟。虽然都是不世出的奇才,非有盖世玄功,不能执掌半界。但是前文典籍皆已明白,其等养成大势,成就功业之后,似乎百尺竿头,又隐然进了一层。”
“而如今的北砂社主,尚未正位功勋,却已然能够胜过前代五人。显然她又有非常机缘。或许,大不过半壁山河之天堑,便有可能在这一代被打破!届时别说十枚,就算是一枚,甚至神社传承,都要就此终结。”
这番话,既耸人听闻,又合情合理。
妙智真、蔚晴一一愣神。
比不冢似自沉默中醒来,悚然一惊。
铁赐环首望向三人,甚至连蔚晴一也不放过。
他自然不信蔚晴一听了他这番话便转投过来,但是心中埋下一粒种子,也是好的。
良久之后,妙智真幽幽道:“铁社主。冲你这番见识,我不打你星铁神社六枚玄道果的主意便是。”
铁赐心中一沉。
看来今日局面,再难挽回。
一直沉默不语的比不冢,忽然道:“兹事体大。猝然成之,怕是勉强。不如约定时辰,各家再起聚会,议一个详细章程。”
蔚晴一、铁赐等人闻言愕然,心道这殊神韵如何肯应。
若是放虎归山,你铁了心聚众固守,再起“大洲战”序幕,岂不是横生枝节。
今日之事,殊神韵有望做成,本来便有突然袭击的因素在内。
前代五盛祖,固然自己功行绝伦;但仅仅这一因素还不足够。或者是本族之中其余社正一流的人物实力雄厚,或者是合纵连横,洲战征伐,策略英明。这般此消彼长折冲变化,方能成就半壁山河的伟业。
今日殊神韵欲走捷径一步成功,岂肯轻轻放过?
殊神韵却并未断然拒绝。
似乎思索良久,殊神韵忽然侧首,望了归无咎一眼,道:“可。”
铁赐、蔚晴一等人难掩惊诧;而比不冢却是又惊又喜。
他原本只是病急乱投医,使了个缓兵之计。没想到殊神韵竟尔应下。
旋即比不冢又心中狐疑,莫非是北砂神社又出一位社正,故而整体较量,洲战决胜,亦是夷然不惧?
只听殊神韵淡淡言道:“仓促而成,固然不可。但所谓‘从长计议’,就不必了。章程必须今日定下,签下死契。诸位需要的,无非是一个机会。”
“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比不冢只觉气血上涌,迫不及待道:“什么机会?”
殊神韵道:“八月十五日,依旧在这火龙川,诸位自定人选,一战而定胜负。若是本人取胜,便当依约而行。”
铁赐道:“一战定胜负?如何战法?”
殊神韵微笑道:“本人出手,北砂、星铁二神社,任意三人联手。”
铁赐、比不冢闻言,原先面上的一些迫切之意,登时凝滞在脸上。
蔚晴一似乎也有些困惑。
殊神韵敢于在占据绝大优势的条件下让步,自是其本人自信心的体现,所以诸人心中,不约而同的以为,这条件势必相当“宽厚”。
炎阳神社“十二环乌阵”,几乎相当于两位社正级的高手。
所以不难推断出,“五盛祖”势力之强横,相当于四位社正级高手。
殊神韵若行欲擒故纵之计,故意退步收服人心,条件势必宽限,譬如说以一敌四,甚至以一敌五。
以一敌三……
岂不是多此一举,横生变数?
还不若今日强立契约。
似乎看穿了诸位之心意,殊神韵悠悠道:“以一敌三。若我十息之内不能取胜,这赌局,就算是二位胜了。”
铁赐、比不冢同时“噫”的出声。
比不冢促声道:“此言当真?”
殊神韵微笑道:“自然当真。”
蔚晴一面露忧色,道:“神韵社主……”
就连妙智真,也是有些不信的望了殊神韵一眼,怀疑是否殊神韵因特殊机缘功行大进之后,信心过于膨胀。
短兵相接,与约定时辰、规则之后的比斗,是截然不同的。
就算殊神韵果真玄功盖世,今日同时与比不冢、铁赐、芭蕉叶三人交手,得以在十息之内胜之。也不代表明定规则之后,可以轻易复现一次。
届时对手势必竭尽所能,研究上乘防御法门之间的配合与运使。在刻意准备之下,若是殊神韵运气不佳,别说以一对三、就算是以一对一,虽然最后必胜,但是能否在十息之内解决,也是五五之数。
归无咎却是暗暗点头。
在殊神韵摊牌之后,归无咎立刻明悟,今日,必不会是签订契约之日。
无论是修道宗门,还是世俗方国。通过猝不及防的手段骤然窃取大位,位置都难免坐不稳当。不若白手起家,亦不若众望所归,秉承名分。便是这个道理。
今日殊神韵若一举定下契约,虽然不是“窃取”,但毕竟是因突然袭击而成。两大神社背后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难免有诸多的后遗症。
就算日后殊神韵可以以强大的实力一一镇压,但是琐碎繁缛不说,对于殊神韵的声威大势之养成,大有违碍。
所以,必当有欲擒故纵之迂回,令其愿赌服输,心服口服。
此时比不冢等人却唯恐殊神韵反悔,忙不迭的取出神社印信,要求立下契约。
须臾功夫,契约已成。
八月十五,决战火龙川。
第一百七十四章 姑妄试之 星辰之相
殊神韵、归无咎师徒,回到北砂神社。
八月十五,火龙川决战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布于末拿本洲的每一个角落。
回返之后,宣铃鹰、佟嘉等人,见归无咎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进入镇卫领层次,如今功行已与二人平级,不由相顾骇然。
但是地位等同之后,平日相处,也自多出一种微妙有趣的氛围。
至于殊神韵,她离开神社既久,如今回返,自然有许多积压的事务等待处理。每日呈上来的案卷,亟待汇报的各个分枝头目,几乎是接踵而至,不得须臾歇息。如此一忙碌便是整整半个月。
半月之后。
归无咎潜心修炼。
自晋升镇卫领之后,他已能独立领取一座宫室,首尾相连,内外二三十间,与原来住处比邻而居,只是相隔一条甬道。
熟铜铸造的门户蓦地被推开,但门轴滑润之极,几乎没有丝毫声响。
殊神韵掌心虚托,缓缓走了进来。
人未靠近,声音已遥遥送到面前:“这是你所求之物。拆解封印、逐步解炼之法,我已创下一道法诀,可保用之无虞。”
归无咎定睛一望,微感诧异。
殊神韵掌心之上寸许高度,以秘法“真土五环印”形成立体封禁,包裹着其中大小相若的果实。
玄道果。
足足有八枚之多。
归无咎脱口而出道:“这么多?”
他与殊神韵早已说明,心中计算分明,若有三果,便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完成目的,实用不到这许多。
这玄道果,乃是一家神社根本之所系。一口气用掉八枚,就算是一社社主,只怕也是有繁琐的手续,非得令众人心服不可。
殊神韵怡然自若,道:“因鹤铁博之事,此物由我随身携带,取用方便,此其一。更替在即,扩大用度规模之举稍稍延后,打一个时间差,自然能冗余出几枚果来。”
归无咎略一思忖,已然明了。
若新立下契约,完成玄道果的重新分配。那么北砂神社之所得,便由十五枚一跃增长至二十四枚。
多出来的九枚玄道果自然不是躺在仓库中睡大觉的,而是要及时种植炼化,扩大规模,滋养本神社灵气。
殊神韵为一社之主,自可决定“扩容”的时机。若是这时间较之修改分配定额的时机晚上一届,那等于白白多出了九枚玄道果。
眼前的这八枚,料想却是神社堪承容错的“冗余”,先行取用,以待时候再行补足。
至于八月十五之战能否取胜,无论是殊神韵还是归无咎,都没有丝毫怀疑。
只听殊神韵悠然道:“为师若只予你三枚玄道果。在封印的帮助下,你自信能够驾驭其中力量?”
归无咎缓缓点头。
自那日见识到“陨石”的奇妙后,归无咎思索良久。如今功行再深一层,自信能够炼化其中之效用。
殊神韵道:“好。”
反手一托,将八枚玄道果放在面前;只是左三右五,略略分离了开来。
殊神韵叹息道:“这三枚是保底,你自用自家法门应对;至于这五枚,权当是一件‘玩具’。成与不成,都不用介意。只可惜,我尝试法门之时,已白白浪费了一枚。”
归无咎讶然道:“以师尊之功行尚未能成,弟子如何能够做到?”
殊神韵转身离去,淡淡道:“元符之上,纪录的很清楚了。”
归无咎低首一望,却见最右侧那枚封禁玄道果之上,有一枚指甲大小的石符。
将其取出,合在掌心蕴养,归无咎立刻知晓前因后果。
心中暗暗惊讶,竟是从鹤铁博那术法而来。
原来,凭借镜珠之妙,殊神韵功行更上一层,已到了精微无间、打破虚实的层次。
凭借和鹤铁博全力交手的经验,循缘法而求,竟然将鹤铁博呈现在显影术中的特殊祭祀法门——亦即疑似向轩辕怀投送玄道果缘法之力的法门——全须全尾的推演出来。
“元符”乃是玉简和照影石、纳物戒的结合体,既有文字,又有影像,将殊神韵的尝试明白纪录下来。
画影图形清晰可见,殊神韵立下一道阵图。
虽无鹤铁博当日所用之罗盘,但是她以指尖写了四个字,竟起到了异曲同工的镇压效果。
接下来安置一枚玄道果,发动法诀……玄道果实体化作汁液,汁液化作玄妙气机,投入虚空,一切都与当日景象,全无差别。
再往后,景象忽然一变。
因到了下一步,其中微玄,已不是外人能够见到;所以是殊神韵以自己的视角,将心神观摩复制一份。
却见那清气投入茫茫虚空之中,原本一切顺遂。
但是下一刻,那茫茫虚空、星辰璀璨之万象,忽地变成白茫茫的一大片,宛若生出大雾。
这是最原始的“虚无”。
然后这一团气机,似乎失去了目标和方向,没头没尾的转了七八圈之后,就此消散在虚空之中了。
影像戛然而止。
若是换作旁人,遇到如此情境,第一反应是怀疑复刻之法诀是否准确。
又或者是鹤铁博借用了什么特殊器物,譬如那镇压之罗盘——所以不能复刻成功。
但殊神韵得了镜珠之后,隐然间沟通真幻,所知所见于末拿本洲余人截然不同。她坚信自己法诀无差,甚至还推断出此法下一步应有之意象——
若是猜测不错,这下一步,应当是周天星辰之象豁然彰显,每一处星辰对应一人。
若是将这气机投送于某一星辰,此星所对应之人,便能获得好处。
殊神韵以为,当是与域外有了确切的因果牵连,纵观一界之有无,方能照见本真。这是她力未能及之处。
所以,索性赠予归无咎这与域外牵连甚深之人,号称“玩具。”
……
七日之后。
归无咎盘膝而坐,蓦然抬首张望,喟然赞叹。
这一门法诀,原本就算是社正一级中的弱者,也轻易难得施展。按理说是殊神韵从旁照应,辅佐归无咎施法,是最善之策。但无论是殊神韵还是归无咎,心中都隐然有所悟——在殊神韵真正成就大业之前,勿要泄露太多的具体信息。
殊神韵独自一人,不能见那茫茫天象,未必不是暗合其中的道理。
所以殊神韵修缮法诀,将此术交由归无咎独立施展。
因为功行有所不足的缘故,采用的是以时间换取规模的法子,提前蕴养七日火候,方才炼化玄果,一举成功。
终于,突破了殊神韵止步的那一层。
殊神韵所料无差。
确是周天星辰图。
其景象之瑰玮宏奇,较之自然景观,不知胜出了多少!
不单单是描摹精致、传真写神之故。单说一条——星辰之象的大小悬殊,实已达到了极为夸张的地步。
最大的一等,俨然是千丈巨岩,落将下来,几乎有城池大小。
次一等,便只有数人合抱大小;宛若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之本体。虽然也同样堪称壮观,但和最大的那一等相比,就无足轻重了。
堪称奇绝的是,这两等之间,等地分明,全然没有介乎于二者之间的“中间地带”。
至于第三等,则只是大如弹珠。
再下一等,几乎只有米粒大小。
再往下,只怕是细若微尘,目光难以辨明。
接下来是否还有等第分别,归无咎也不敢断言。
浩浩荡荡,构成一道璀璨匹练,忽似天河,忽然又演化万象,似乎是循着一定的规律,飘摇运转。
另有一值得注意之处。
周天星辰,亮度的差异亦十分明显。不但同一档次中明暗悬殊,就是那些体积更大的星辰,也未必都是每一枚都较下一等的小星显得明亮。
第一等宛若城池大小的巨星,总数最少,约莫二十余枚。
色泽也与其余星辰截然不同。
其余较小的星辰虽然明亮有差,但是大抵都是白色;但是这些个千丈巨星,却都是呈现出赤色。血红色、暗红色、紫红色、黑红色、橙红色不一而足,具体高下如何,归无咎也不易判断。
第二等数丈大小的明星,一眼望去,似有数千,数万,又或者更多了几十倍。
但是归无咎仔细数了一遍,似乎其中最为瞩目者,宛若烈日极盛之时的白色斑点,共有六七十枚之数。亮度远远超出同侪。
第三等弹珠大小的明星,更是数之不尽。
然其中最夺目者,几乎宛若是亿万道白色电光凝结成的“光球”,光华之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较之那些个最亮的六七十枚数丈大小的二等明星,竟然也毫不逊色。
考此类星辰之数目,与二等星中的佼佼者相若,同样是六七十枚。
体会大致之景象,归无咎已然明了其中含义。
此时,只要归无咎心中一动,循着心意指引,登时便可将“玄道果”所演化的纯粹气机,投入至某一枚星辰之上。
但是归无咎却轻轻摇了摇头,并未有所动作。
这里有一个难处。
每一种类型的星辰寓意,归无咎已心中有数;脑海中百余个形象,对应百余个星辰,几乎无差。但是这只是依据“亮度”而言,具体的谁是谁,却不得而知。
再退一步说,这是只分强弱,不分敌友。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反复印证 四子机缘
正皱眉沉思间,归无咎蓦然惊觉,那玄道果所演化的一团精纯气机,仿佛沸水蒸腾,在实体和虚像之间反复变化不定,隐然便有不稳之迹象。若是再不得其用,自然而然便会溃散开来,再也聚拢不得。
屈指一算,不过是仅余半刻钟的功夫。
归无咎心意一动,是否倚仗本身道缘高妙,随意投掷出去,试试运气?想来以自己运道,不至于送诸敌手?
但是转念一想,却是不妥。
盖因道缘之妙,本是在诸法穷尽、前路混沌下的一点灵明之择,又或者是其余讯息大为匮乏之下、助你做出道途抉择的关键推手。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并非弃用智力、一任自然。
如今归无咎隐隐感到,这一卷星辰图,似有奥妙未曾窥尽。若是人力不曾攀至极限,则缘法亦不足以作倚仗。
忽而,归无咎心中明悟。
撞大运不行;“试应手”则未必。
仔细观察之后,归无咎选定一枚最为明亮的第三等明星,约莫弹珠大小,将那一团气机缓缓推送过去,几乎达到即将脱离自己掌控的极限;见果真没有任何反应,再缓缓收了回来。
凝神静气,再三辨认。似有二星之象,与其余诸星不同。
在这最亮的六七十枚明星之中,归无咎将神思目力运转到极致,大约可以将其判为二等。其中有三十九颗,亮度稍胜;其余三十来颗,似乎稍逊一筹。
而在最亮的三十九颗,看似再无任何亮度的差别;但是归无咎心中忽生悸动,隐约捕捉到了两星不同寻常之处。
念头一转,归无咎凭心意在二星之中选择了一枚,便将这团气机,遥遥送出。
异变忽生。
就在感应逐渐消散、那气机几乎完全脱离掌控的一瞬,归无咎身躯一颤!
身躯仿佛浮空而起。
一丝莫名热力,裹挟着宛若江海潮涌的升腾快意,陡然间灌注己身!
如此情形……
就好像是一束电光,投向于镜面之上,却再又折返回来。
有了天降陨石那一回的经验,归无咎对于气运之力的均衡吸收仔细钻研,别有心得。后来又得了殊神韵法诀之助,益发得心应手。此时一身玄力一转,便将这一层伟力取利祛弊,徐徐调和运转,务使其与本身周天相谐,混同于一身。
那似乎超越界限的感受似乎被抑制住,只留下飘飘欲仙,浑然真淳的醉意,似乎品尝美酒之后,唇齿留香。
不料,好景不长。
这般曼妙感受大约只持续了约莫百余息,便迅速溃散而去。
靠诸所得,似乎还不及当日陨石之中汲取之力。
以一枚玄道果的惊人底蕴而论,归无咎至多只汲取了万分之一。
又等候了一阵,确认一团精气已彻底不存,终是宣告了又一枚玄道果被完全浪费了。
抬首一望,归无咎心中忽有颖悟。
这当是鹤铁博所用的祭祀之法本身的缺陷。
这一法门,仿佛是一单向通道,唯有将末拿本洲之业力,投放于紫微大世界中对应的投影。
有去无回。
而此时此刻,归无咎的正身,正是身处于末拿本洲之中;那周天星辰图中自己所对应的那颗“星”,其实只是自己心神投射,镜花水月之幻影。那一团精气觅境而去,感应不到真人,最终势必无所依傍,再折返回来。
而折返回来后,因为经历虚空一转,又并未动用特殊法门加以吸纳,所得固然只是极少的一部分。
剩余的试验“对象”,尚有四枚。
已然准确找到了自己的“星位”,却依旧不能利用。
归无咎暗暗摇头——
看来也只有将这剩下的七枚玄道果,都以传统法门加以炼化了。
其实依照本心而论,这气运持身之道,乃是高下相形、优劣相成,并非如积累功行一般,愈盛愈好。就算你气运盛极,也不会天花乱坠、诸事顺遂,一切都心想事成。一切功业,依旧要需要靠自己去争取。
所以,在自己所得之“份”确信不落后与轩辕怀的前提下,归无咎本是乐得分享于人的。
七果尽归他有,原未尝不是一种浪费。
只可惜敌友未辨,无能为力。
思索了半晌,归无咎无意间抬首一望,却不由一怔。
原来,殊神韵所赐改良法诀,固然能够使得社正级的手段能够为镇卫领所用,但相应的,归无咎亦不能对此术操控如意。
那周天星辰图之象,本是循着玄道果炼化气机,腾空踊跃之后,自然而然呈现于目中。
归无咎想当然的以为,当玄道果气机散尽之后,那周天星辰图当然便如落潮一般,自脑海之中褪去;唯有等到下一回再度作法之时,方才呈现出来。
没想到这法诀之功竟是甚为持久。
如今玄道果之力已散,而周天星辰图却依旧循序运转。
归无咎精神一振。
先前之所以为难,乃是因为玄道果演化清气急切间便要溃散,不得不快速做出决断。
如今既有余裕,仔细观察那星辰运转之路数,未必不能有所收获。
况且,令自己生出异念的二星,代表何人,已经完全锁定。
……
一刻钟之后。
归无咎长笑一声。
规律终于是凸显出来了。
那六七十枚最堪称明亮的弹珠大小的三等星,看似运转秩序杂乱无章,时聚时散,乍分乍合,若远若近。但是观摩几个轮回之后不难发现,其在纷繁复杂、犬牙交错之中,其实隐隐构成两个层次。
一个层次,环绕于代表归无咎的那一颗明星。
另一个层次,自然是分属于另外那一枚星。
二者规模相当,皆是三十余枚。
其实仔细辨别,环绕归无咎的诸星,位置相对紧密,纵然偶有疏离,最终也聚成一片;而另一个阵营却相对松散,甚至以绝对距离而论,有数星相距归无咎示现星位的距离,反而较近;和那阵营的核心之间,反而相距遥远。
但是以层次和运转规律来看,那又是另一阵营的成员无疑。
想不到星汉分流,由斯可见。
循此规律,敌友之势明矣。
归无咎振作精神,神思默运,进一步沉浸于虚空之中。
只是,这一回却未能更进一步。
良久,归无咎睁开双目,叹息道:“也只得如此了。哪几位道友能得机缘,全凭天意。”
方才发现分流之象后,归无咎理所当然的便要进一步确认诸星辰对应的具体身份。
同时心中筹谋,四枚玄道果的归属。
除秦梦霖与黄希音之外,另外两枚,当在三五个人选中择出二人。
只可惜,到了辨明敌友这一步,就已做到极限了。
归根结底,是鹤铁博这不知如何产生的奇异法诀,精度稍欠。
六七十余枚明星,归无咎竭尽全力,也只得分成二等。大约是名列三十六子图中是一等;不入图卷中是另一等。
其实这两者差距甚为明显,后者之中除了余荆等极少数人,否则与卷中之人无异于鸿沟遥隔。但是在这周天星辰图中,也只是尽力感受方能察觉的一丝细微差距。
至于圆满之上与圆满境,圆满境与非圆满境,归无咎观之再三,终觉得二三十星辰一般无二。
其实,若不是有特殊的缘由,就算是代表归无咎、轩辕怀的二星,其实亮度与最亮的二三十星相比,也难说有甚分别。
至于说相距远近,似并无规律可循。
既然无法,也不能强求。
归无咎将四枚玄道果一一炼化,待其气机成型之时,选择本序列自左而右第一位,禀受机缘。
心中默数。
上至秦梦霖、黄希音、姜敏仪、魏清绮、木愔璃;下至荀申、韩太康、游采心、马援、孔萱、陆乘文,似乎皆有机会。
一个时辰之后。
空中有四枚明星,虽然亮度不曾增益,但是却额外多出一种圆润通透、轻盈去俗的韵味。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异变横生 客名心情
此事做完,归无咎便着手尝试炼化三枚玄道果。
这一步骤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手续甚繁。先要将其“初炼”之后,蕴藏于丹田之中,然后九聚九散,方能成功。
只是完成解炼、收纳的第一步,便需要至少二三个时辰。
归无咎依法施为,静坐之后,循次序行功,一任时间从指间流逝。
步骤初成,归无咎抬首一望,心中赞叹。
原来,这“初步收纳”的功夫,虽然需要小心翼翼,不出差错。但是并不至于如结丹、成婴那般,将一身精力完全收敛,进入“神不外游、物我两忘”的境界。
外间发生的一切事,归无咎皆能察之。
他赞叹的,是唯有他能观见的“天空幻化”之象。
待四枚投入虚空的玄道果皆已用尽之后,归无咎便已撤去法力,着手自己之事。但是那阵法一时半刻却并未消散;
或者虽云消散,但是这消散的过程,却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只见天上诸星,豁然放大,构成一种独特的压迫感。当其增长到极致时,忽然转为一片莹白粲然,茫茫干净。恰如殊神韵作此法时呈现的异象;然后白芒散尽之后,又重新呈现出星相。
经此一变,归无咎心中莫名感到,似乎星河意象,和自己的“距离”被无端拉近了不少。
如此奇景,周而复始,竟是呈现了足足九九八十一次。
等若是这无量浩瀚空空间,经历了足足九九八十一次夸张之际的“曲折”与“拉伸”,方能将彼此之间的间隔,彻底打通。
由此可见紫薇大世界“环心”似内实外,与本体相距之远几乎相当于另一个大世界,而繁复曲折,遁入之难,却又犹有过之。
归无咎心中感叹。
辰阳剑山所动用的手段,能够遥遥引动末拿本洲中一道大人物的遗蜕;令其明了指令之后,竟更有操作呼应之法,真是匪夷所思。
与此相比,其后万沼溟、思采田等,不过是波澜所及、一叶显化,似乎就并不足道了。
正当归无咎作如是想时。
他面前忽地多出一个人来。
并非自天上来,亦非从地上来;亦不见其行动之快慢缓急,同时亦不教人觉得仓促。
似乎你心中以为他来了多久,他便是来了多久。
此人一现,阵法遗蜕忽地无风自燃,焚烧殆尽。
归无咎心中一个恍惚。
但是如此景象,并不陌生;数百年前,他便曾经历过一回。
二人对视良久。
约莫百余息之后,归无咎深吸一口气,才道:“鹤铁博社主。”
鹤铁博,第三度复生!
鹤铁博其人,归无咎自然是十分熟稔;可是面前之人,分明面貌、肌肤、神采、衣着与鹤铁博完全相同,但是归无咎用了足足百息,方才将眼前形象,和心中的“鹤铁博”汇同于一。
殊神韵也曾动用过相貌不变,仅易气质便叫人识别不出的法门,但是如此法门在不亚于近道大能之深邃心识的归无咎处,理应是完全无用的!
这实在是因为,眼前鹤铁博气象之广大深密,清越高古,委实超越了紫薇大世界中的一切大能。
在归无咎既往阅历之中,也唯有寥寥二三人方能与之相比。
就在这五个字一出口,数丈之外清光闪烁,凝成一个人形。
是殊神韵到了。
殊神韵望见鹤铁博形容,略微一怔,面露惊讶,仿佛进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却见“鹤铁博”本人,听见“鹤铁博社主”五个字,似乎同样有些陌生。思索良久,才道:“想起来了。二境之前,游历于森罗世界。本人曾化名为鹤博。不想映照于此,遂成其名。”
鹤铁博捻须一笑,淡然道:“心普万物而无心,情普万物而无情。我名‘心情’。你若尊我年长,称我一声‘先生’,也是可以的。”
归无咎心中千万个念头闪过,不过面色不变,颔首道:“心情先生。”
心情先生初入本界时,气象浩瀚广大到了极点,虽然是常人一般身量,但是其实仿佛具象之映射,教人不敢逼视。但是随着这两句话言毕,其人气象急速变化,很快便能与末拿本洲玄力混同为一。
说是当世第六位“社主”,只怕无人不信。
心情先生气象变化之后,又仔细望了殊神韵、归无咎两眼,最终落定在殊神韵面目之上,诧然道:“原来是故人。”
“一珠炼尽阴阳体,三千宇宙在其中。神韵道友,久违了。”
殊神韵并未现出苦恼郁结,只是十分平淡的道:“我不认得你。”
心情先生奇道:“神韵道友显化不全,但却心意坚凝,不亚于正身,倒是奇事一桩。”
殊神韵淡淡道:“面临知见界限之外,便生疑惑。这是未开化之茫茫众生,方作此愚行。若是对于所行之道心有定念,那无论知与不知,皆不足道。”
心情先生颔首道:“有理。”
微一抬首,似乎观望了一阵天地之气象,心情先生喃喃道:“殊神韵……在此无心映照之界,愈是合真,便愈显高明。与本人动用二境之前的旧名相比,道友以法号为名,只是添加了一个姓氏……这一处是道友胜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
“那么妙智真与妙观智,三字中保留二字,只是颠倒了次序。算是哪一境界?”
抬头一望,道:“心情先生是循着这投递气运玄力的阵法而来?”
心情先生叹息道:“我尚未问你,你倒反过来问我。象不能钻蚁穴,鼠不能抗鼎镬,此自然之限也。更何况此界之回环往复,自为宅室。欲将无心映射,转化为有情之心,着实是难之又难。”
“本人妙法施为,最终经营有成,没想到终究有人快我一步。”
归无咎沉默不语。
他也曾大致想到,镜珠三次机缘,所蕴藏的宏大妙力,只怕是要胜过本人所降达到一界承载极限的分身亲自施法。这也是末拿本洲一直是世外桃源之地,虽然当中显化投影无数,但是始终无法直接入手的原因。
但是继自己之后,这位“心情先生”又成功遁入。
显然,固有的格局已被打破。
心情先生淡然道:“你可知我来历?”
其实就算是从常识推理,归无咎亦能猜测出这位心情先生的背景。
但是归无咎还是尝试正面观察之,看看能否寻觅到一丝线索。
看了足足一刻钟,归无咎才道:“我知道了。”
观其气机,明诀多变,混沌有序。看似包容万有,虚像无尽;但是又收纳入数个固定的秩序与规范之中。故而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锋锐”之意,但归无咎已然印证了他的来历。
心情先生笑眯眯的道:“你说说看。”
归无咎道:“辰阳……初祖?”
心情先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那是本人三境之前的故身。与二境之前的‘鹤博’,殊途同归。”
归无咎不解其意。
心情先生叹息道:“这一方大世界,有莫大好处。”
“有一个治本的法子;又有一个表面上的法子。古往今来,不知多少生灭纪元中,这根本的法子有若彼岸天限,不得突破;唯有从这表面的法子下手。只是……从来无人能成。看来内外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
归无咎目光微凝,道:“所谓根本的法子,当是从末拿本洲入手……想必那表面的法子……便是统摄一界,浑融归一?”
心情先生讶然道:“看来神韵道友早已予你种下成为一界第一的念头。否则,你断不能有此慧根。”
心情先生幽幽道:“非有无心无情、却又至真至纯的高明修为,不能引动深藏于此的无心之体。一旦发动成功,既是有助于成就常规的道路,助其凌然众人之上,再无抗手;同时又助力了这根本的法子——若是完成了大世界与本界的六次连通,凭借‘六道成轮’的手段,本人便可化无心为有情,亲来末拿本洲施法。”
归无咎闻言恍然。
先前“鹤铁博”已完成两次祭祀。
除去殊神韵和自己两次失败的尝试外,其后自己又成功完成了四次祭祀。
前后六次,实现紫薇大世界与末拿本洲的连通,显然便能早就今日局面。
所以,轩辕怀的后手,既是“他”的后手,又蕴藏着更深的用意!
只听心情先生叹道:“只可惜两端同时都有突破,却都均属无用。”
第一百七十七章 残袖一卷 重立赌局
归无咎心中一动。
内外皆属无用?
心情先生叹息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轩辕怀之三道底蕴——无上甚深之道术根基;媲美上境修士、千万载寿元的深锐境界;以及攫取末拿本洲之伟力加持,你已兼而有之。想来这都是神韵道友的布置。”
“如此,以你实心有情之体载之,自然胜过他的‘无心映照’之身。”
归无咎倒是并未露出喜色,只沉吟不语。
心情先生忽而笑道:“归无咎,我便考你一考。若是你我易地而处,当此局面,理应如何破局?”
口中诉说,心情先生随意大手一挥。
精气流动,这是最淳朴的末拿本洲五行玄术,与前身的“鹤铁博”相同,隶属火系一脉。
气机登时化作一方棋盘。
黑白棋子,犬牙交错,纷呈而落。
与大神通者论道,以棋譬喻,对于归无咎而言,已经是第三回了。
归无咎毫不心怯,洒然上前一步,观望棋局。
只一望之下,不由一怔。
入道以来所见之棋局,确数这一盘最为简单。
甚至盘上都无有一块攻杀之棋,几乎每一块都是活棋。全活的姑且不提,就算角上并未明显摆出两只眼的一块棋,稍稍腾挪,或者做出眼位,或者和远方的一块棋巧妙联络,总之绝无被攻杀之优。
换言之,这已经是一盘官子棋。
略微清点盘面,白棋实地已不落后,外围的味道亦甚好,显然暗藏的潜力也远远好于黑棋;再加上棋形并不十分复杂,又无有攻杀威胁予以借用。所以别说是归无咎,就是换作一个世俗中中等层次的棋道高手,取胜也是不难。
盘中意象,倒是符合心情先生所说的“内外两亏”之局。
归无咎唯恐其中尚有什么精妙手段,又仔细看了几遍。甚至于将每一块棋可能的眼位都仔细验证一遍,确认无虞,这才笑道:“若是执黑,晚辈只怕是无能为力。还请前辈教我。”
心情先生瞥了棋盘一眼,笑道:“那也容易。”
却听他曼然道:“由是重定终始份,残袖一卷尽归无。”
曼然轻吟之际,右手大袖一拂。棋盘之上的黑白棋子,纷纷落下,旋即在地面上传来明珠翠玉、叮咚不绝的响声;然后只见火光四溅,不住地沸腾踊跃,将区区斗室,映照得光辉粲然。
火光之后,棋子隐然不见,棋盘之上空空如也。
心情先生捻须道:“借法如此。”
归无咎看着心情先生笑眯眯的面孔,心中一愕道,什么重定终始份,一卷尽归无。这不就是掀棋盘么?
望着眼前之人气象,归无咎目光也渐渐锐利起来。
一直冷眼旁观的殊神韵,忽然道:“你胜不过我。”
“至于这末拿本洲所映照的‘外界’,虽然我暂时知之甚少。但是可以想见,也不是阁下能够轻易遁入的。”
心情先生欣然颔首,道:“不错。”
“这一回显化有情之心,遁入本界。本是以做成为要务,为了规避风险,在规模上是保守了一些。而神韵道友‘本身’尚在,只是将无情之心,点化有情。故而一身玄力,臻至本界极限。若要斗法,是你胜出了许多。”
“至于遁入大界,原不在于能不能,而在于该不该。眼下,的确也不是时机。”
殊神韵冷冷道:“那道友的倚仗,又在何方呢?”
心情先生走出两步,幽幽道:“好罢。既然神韵道友此时所知不全,那老朽就讲一讲其中的精妙道理。”
“这大世界的机缘,甚是关键,此节不必多提。”
“只是欲取机缘,有一关键,名之为‘一意始终’。何意?无论你道行境界再高,若要下手拨动局势,全取功果,那也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一次不成,法消缘寂,再难以有为之心,干涉其中。”
“迄今为止,尚未败退者,寥寥可数。”
“只是此事到底有一个后门。大千世界之中,一切真实事迹演化,终究不能完全抹去;既然经历,便有实迹。若能将这‘实迹’引动,便未必没有第二次、第三次的机会。只是,要做到此事,必须要以有情之心遁入末拿本洲为前提。”
归无咎试探道:“心情先生是第一个做到的人。”
心情先生微笑颔首。
归无咎心中笃定。
其实不难猜到,末拿本洲之中,修行臻至上乘境界者,玄力神通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尤其造物手段,较之紫薇大世界中的近道、道境大能,亦要大大胜过。但是其修行之道,却不能长生久视。观其寿元之数,竟连外间金丹修士,也大大不如。
此时点破迷津,其实寿元一转,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完整的“机会”。
此界中已寿尽者,便是曾经对紫微大世界有所用心的大能。
在末拿本洲中凝练真实心意,心情先生是归无咎、殊神韵之后的第三人;但是他却并未否认自己是第一个做到二次得缘之人。
其中关键在于——
归无咎这外来客姑且不提;因为殊神韵本身尚且“存活”,忝任北砂神社当代社主。很显然,这便是心情先生口中“尚未出局”的数人之一。
殊神韵忽然道:“本人这便出手,将五大神社前贤遗蜕,尽数毁去。”
心情先生呵呵一笑,道:“不愧是神韵道友。”
心情先生所言之“后门”,一切真实事迹经历,不能完全抹去形迹,指向于末拿本洲之中,便是前贤遗蜕了。
心情先生自己,成功的第一步,亦是由引动“鹤铁博”遗蜕而来。
功行到了社正一级的遗蜕,原本号称不坏。但是若以特殊法门,依旧可以将其祭炼。此物一化,再加上心情先生的勾连指引,不难复现他已然做到之事。
届时,如万沼溟等人再度复生,便不再是一叶显化波澜。
这末拿本洲之中,将进入到群魔乱舞的新局面。
面临殊神韵的出招,心情先生并未多作解释,只是向前轻轻踏出一步。
这一步曼妙轻盈,感受不到快慢变化。似乎本身只是一道虚影,顷刻间已在数百丈之外,然后不见其转折,又回到了原处。
看似每一个动作都交代的异常分明,可是一切都凝缩于刹那之内。
殊神韵心中一凝。
她自然明白,这一手只是“示法”而已。若是他愿意,这一步便不是踏出数百丈,而是无论千里万里,只要在末拿本洲之内,一切方寸地,心情先生皆是一步可及。
任何禁阵、屏障,在他面前都犹如儿戏。
这是他本身所赋予的手段,虽然实力上保守了些,但是转而留有杀手锏的神通加以应对,也是应有之义。
归无咎心中豁然明亮,道:“历代前贤盛主,社主、社正一类,只怕也不全是心情先生的朋友。”
心情先生双目一亮,笑道:“正是。”
“实不相瞒,称得上朋友的,并无一人。”
归无咎暗暗点头。
如此上境人物,一言一行皆有深意。他可不信,对方若有手段,岂能和他好言好语说上许久?就算自己再如何潜力惊人,也不意味着一切臻至不可思议妙境的人物,都该对自己青眼有加。
其中含义,已然明朗。
所谓“重定终始份,一卷尽归无”的掀棋盘手段,自然令将负一方回避落败;但是你终究是没有赢。
恰如眼前局面,若是令心情先生助所有已然号称失败的人物重得机会,其实是迫不得已的两败俱伤之举,他自己也没有丝毫好处。
心情先生费尽唇舌,言明厉害,自然是要做异常交易了。
相通此节,归无咎道:“便请前辈立下个章程来。”
心情先生连连颔首,笑道:“爽快。”
“你道行虽胜,却也是沾了神韵道友遗泽。而本人虽然留下道传,到底不曾亲自指点。故而你虽胜了,也算胜之不武,是也不是?”
“本人作法,留下一念指点,令你二人扯平了再斗。”
“若是如此,神韵道友在本界中成就半壁之业,本人固不阻拦;引动前贤遗蜕之说,却也不必再提。届时你我二人身处此界之中,坐观成败便是。一应胜负,皆以外界用曲为直的常规比斗法子为准。”
“若是你这弟子依旧胜了,本人愿赌服输。甚或出现什么出人意料的变化,老朽出手助你一助,也未尝不可。”
“如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博弈抉择 临行之憾
殊神韵忽地面色一冷,道:“末幽。你那异界争衡之胜负,有成算否?若是面临消长之要点,千万不可随意退却。”
“料这末拿本洲之内,就算半壁之功未成,保守不失总也绰绰有余;纵然群魔乱舞,难道还能将北砂神社灭了不成?”
同时她五指箕张,暗色流转,一道似是人像清影登时浮动远近,若隐若现。
观那清影,正是心情先生模样。
心情先生、归无咎一望之下,同感愕然。
其中一道虚影,乃是心情先生出现之时所立的方位。
殊神韵乃是稍后到来,来时心情先生已稍稍踱步,故而殊神韵并未望见心情先生出现的位置。
另外一道虚影,乃是心情先生展露遁术神通的幻影。只是这一道幻影的长度,分明较归无咎方才目力所及,长出了三十余丈。
归无咎心中暗暗称奇,莫非这才是“真相”?
但是他以异域之客的所见之真,理当绝不会眩惑于幻术才是。
殊神韵声音顿挫,续道:“我说了。你胜不过我。”
心情先生默然良久,道:“看来神韵道友与令弟子相辅相成,又得了非常机缘。”
方才心情先生展露的手段,是“一界浑如”的机动力。
若是人数众多,得此法倚仗之下,就算每一人功行较殊神韵逊色甚多,一旦暂时联合,亦非一人可敌;令你空有一身玄力,却无处发挥。
殊神韵展露的手段,正是对心情先生的回应。
末拿本洲的一切,都在她神意的精确掌控之内,哪怕功行高明同为社正一级,亦不能免俗;那多出的数十丈虚影,正是心情先生挪动时“意至而未至”的部分,亦被殊神韵明察秋毫。
换言之,神通作法之际,殊神韵几乎可以看见“未来”。
这是与“镜珠”愈发相契之后的妙用。
有此为震慑,就算敌手遁速再快,也不敢作近身突袭的主意。否则殊神韵料敌机先,以慢制快,也极有可能将他留下。
一旦击实,一击便能分生死胜负。
心情先生叹息道:“看来是某还是太保守了一些。显化此身,实力有所不及。”
“若是不能谈拢,那实在是太遗憾了。”
言毕,似有退却之意。
归无咎忽道:“先生且慢离去。”
心情先生双眉一动,微笑道:“你又有何说?”
归无咎淡淡道:“正如前辈所言。仅限于一念指点。传递一法,一术,或一神通。不得以外力外物加诸其身。若是如此,这场赌斗,我接下了。”
心情先生双目中一明一暗变化了两回,忽道:“你知道自己在作何选择?不仅仅是逞强好胜,气血之勇而已?”
归无咎沉吟道:“大约是知道吧?”
心情先生赞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高声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果真依旧是你胜了,那么老朽不计前嫌,助你一助,也不是不可能——便算是今日一阻的回报——前提是你真的能够做到。”
旋即心情先生伸出食指,在空中一点,留下了一片深邃无比的波纹。
不见字迹,神意如织。
虽然并无言语交流,但是归无咎自然而然便明白当如何做。同时伸出手指,在那波纹的中心处一按。
殊神韵亦如法炮制。
三光交汇,敛于虚无。
虽没有形成任何契约条文,但是人人均知,所谓“约定”,自此成矣。
心情先生点了点头,身躯蓦然虚化,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未在此界出现过一般。
只是他说过将在此界之中,与殊神韵同观成败,料想不会是亡去了。再者说,就算是放心离去了,凭借他三度复活的本领,亦未必不能再度复活。
归无咎转身道:“师父……”
殊神韵摇了摇头,道:“不必多言。我相信你的抉择。我意亦非定强拒之,作为讨价还价的手段,亦未尝不可。只要你真的确定明定了底线,提出了最恰当的条件。”
归无咎缓缓点头。
殊神韵“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关上门户之后,归无咎盘膝静坐,默默审视自己的抉择。
如此决策,自然不是没有理由。
其一,殊神韵虽然自保无虞,但是若谈判破裂,成就半壁伟业的宏图大业,心情先生却能阻挠破坏。
这末拿本洲的胜负,其实较外间更直接、更关键。完全舍弃这一战场已然取得的优势,甚至是混一一界的可能,将胜负都寄托于紫薇大世界的争斗,归无咎多少心有不甘。
所以,从根本上而言,归无咎的抉择,不是示弱,而是用强。
其二,高明到了心情先生这一程度,一举一动皆有分寸,无不恰到好处。若是他本人出手能够轻易颠倒局面,那早就断然出手了,绝不会与归无咎在此多费唇舌。故而归无咎心中隐隐有感,他之出手,不过是意在“纠正”,扳回固有之劣势。就自己而言,依旧有五成胜算。
自己从殊神韵处得到的下界所无切实好处,能够构成层次高下的,唯有全珠所化之《念剑演化图》。
若是轩辕怀所得仅限于“一法”,那么还算公平,归无咎自信足能与之较量。
除此之外,尚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这也是两个时辰之前,归无咎仰观星象,才偶然悟到。
所谓知见之递进,有谚语云“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三境递转,由是及深。
有一件事,恰好应在这里。
那就是轩辕怀以挑战为名,分别与李云龙、席乐荣、御孤乘、玉离子交手。
名为挑战,实有指点之意。
资敌、强敌、最终败敌,固是强者无敌心境之一,稍有见识之辈,不免如是想。
但彼时彼刻,归无咎很快就将这个可能性排除。
辰阳剑山一行,归无咎自问窥见了轩辕怀的真正意图。
然而两个时辰之前,归无咎所见似乎又更深了一层。
这倒不是说他以前之所见差了;极有可能轩辕怀自己,亦与归无咎所见相同。但是轩辕怀的成长步骤,心意层次,一言一行,皆有“若合符节”之妙,就算其本人,亦未必全能心领神会。
或许……
在紫薇大世界的争衡中,资敌,强敌,最后破敌于极盛之时,真的是一个必要步骤,事关所得之多寡?
否则,紫微大世界古今多少纪元,秀出群伦之人也未必没有,为何不能引动这关键机缘?
归无咎与心情先生的哑谜,亦在于此。
对方的态度,似乎也印证了归无咎的猜测。
……
时光飞渡。
转眼间,距离八月十五便只有半月时限。
神殿正殿中央的广场上,一只巨大的沙鹰缓缓展翅。
此时此刻,目中所见,这沙鹰较之往常大了三倍有余,羽翼之上,黑色的真土道纹若隐若现。显然,现在才是它的完全体状态。
约莫二十余位镇卫领,以流东、伊森为首,一齐列队相送。
并未执行人物、身在神社本域的的镇卫领一层精英,皆在于此了。
一连六人,起身纵上沙鹰。
立在鹰首处,环臂远望的,自然是社主殊神韵。
鹰背靠后的位置,宣铃鹰、佟嘉、归无咎三人,三足鼎立。
殊神韵身后不远处,二人一立一卧。
一个是肌肤黝黑、约莫三四十年纪的高瘦中年;另一个是身材壮硕的白发大汉。
仔细望去,其实那白发大汉的身量,并不比那高瘦中年差了多少;只是因为身量的差异,所以显出一丝错觉。
八蛟鸾、流井。
除一人在神社之中镇守外,北砂神社其余两位社正级高手,亦一同前往。
能否成为古今第六“盛祖”的伟业,即将揭开帷幕。如此命运分野的关键当口,纵然殊神韵对自身实力极为自信,亦绝不会行单刀赴会之举。
随着殊神韵把手一举,苍鹰蓦然展翅,腾空而起。
归无咎望着前方殊神韵、八蛟鸾、流井三人,面容沉静,目不瞬视。
宣铃鹰与佟嘉低声说笑了两句,蓦然转首,笑道:“末幽师弟为何心情低落?你是社主亲传弟子,难道对于社主此战取胜,没有信心?”
归无咎一怔,笑道:“没有信心?此子虚乌有之事。”
佟嘉接口道:“那你为何一副憾然之色。”
归无咎一怔,她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倒也了得。
他心中确然隐隐有一桩遗憾。
末拿本洲的玄力修持,功行例分五等。但是最后一等的“社正级”显然与前数个等级不同。
且不见如殊神韵、妙观智、心情先生这般真正弈棋的上境巨擘,都是显化为这一层次的存在。
归无咎亦隐然感到,他若是能够进入这一层,说不定有些奇妙的收获。
以能力而言,他若强行做到,却也不难;但是心中冥冥感应,却总觉得似乎未到恰当时机,所以一直耽搁。
这一场比斗结束,殊神韵一旦成就大业,此行也就到了尾声。这段时间归无咎一直在揣摩感受破境的机缘和时限。但是随着时间逐渐逼近,似乎在离去之前身临至境,终究是不可能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火龙川上 阳火阴金
八月十五,火龙川。
数座临时行营,搭建成型。
此时此刻,真可谓是群英荟萃。
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韵,社正流井、八蛟鸾;
星铁神社社主铁赐,社正小沫沫;
炎阳神社社主比不冢,社正芭蕉叶,青彭。
这三家倾巢而出,也是应有之义;但令人意外的是,本不参战的草叶、朝雾神社两家,原以为蔚晴一、妙智真二人亲至,见证这有可能载入历史的大事,便已足矣;但今时今日,草叶神社社正羽梭,朝雾神社社正红发、武狂徒,亦悉数感到。
换言之,除了北砂神社留了一人在家中镇守外,本界社正级存在,竟是一个不落的出现在这里。
归无咎略一思忖,便已了然。
蔚晴一、羽梭二人,自然是为殊神韵掠阵。
而貌似中立的妙智真,携两位社正齐至,亦是预备万一的深谋远虑之举。
如此重要的决斗,谁也不敢预料事情会如何走向。一旦事有例外,那么预先准备了充足的力量,总不是坏事;或有非常之惊喜,断然出手,也未可知。
大致望去,阵营虽分,但布置却也简易,环阵犹如堡垒,不曾有旌旗招展、鼓噪呐喊一类的布置。
妙智真身后不远处。
骨力强健的红发中年,闷声道:“你看好谁?”
他身旁那人道:“若单单只是比斗,别说以一敌四、敌五,就是敌六,某也是看好北砂社主取胜。但如此限时斗法,就不好说了。”
说话这人,面目狰狞丑陋,一脸横肉,竟是隐然化作鳞甲之象,仿佛妖兽。正是朝雾神社另一位社正级高手武狂徒。
红发嗤笑一声,道:“如今星铁、炎阳二神社总共不过五位社正级高手,以一敌六……是再加上一位镇卫领么?如此,我也看好北砂社主。”
武无敌闷闷道:“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红发悠然道:“就算是如今的比斗规矩,我也是更愿意看到北砂社主取胜。”
武狂徒双目一瞪,几乎有孩童拳头大小,嗤嗤道:“你到底站在哪边?”
毫无疑问,朝雾神社虽然中立,但应当是星铁、炎阳神社取胜,对朝雾神社的利益更为有利。
红发怡然道:“一时之敌友,何足道哉?反正朝雾神社又无覆灭之虞。平日阅读古籍,五盛祖之故事,谁不向往?如今能够亲眼得见,岂不痛快?”
武狂徒摇了摇头,道:“并不觉得。”
……
少顷,午时正。
殊神韵缓步上前。
那一头亦同时三人。
铁赐、比不冢功行最强,自然是要出场无疑;但另一位却有悬念,是小沫沫、青彭还是芭蕉叶,其实未有定论。此时水落石出,是看似文静从容的芭蕉叶上场。
其实这也略微出乎数人意料之外,先前研判,似乎是看似平和、内则颇有好勇斗狠之气的小沫沫,机会更大。
但此战到底是对于炎阳神社更为关键,责任更重。出得两人,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似乎也是应有之义。
北砂神社阵营前,八蛟鸾、流井遥立于外,和蔚晴一、羽梭并列一排,四人一齐掠阵,着实甚有声势。
稍后的位置,原本异常轻松的宣铃鹰,佟嘉,不约同时现出两分紧张。暗暗调匀呼吸,平复心情。
反倒是归无咎,负手而立,大显从容。
战场之中。
比不冢肌肤红润,气度徐宁,却是和上一回相见时的阴郁局促大不相同。
殊神韵一望之下,心中暗暗惊讶,若是不明就里,这倒像是看破红尘、完全无意于胜负的态度。
却听比不冢言道:“以北砂社主今日之威势,想要成功抵挡一息,固已难矣。便以一式定胜负罢!”
八蛟鸾远远听见,高声道:“一息?不是言明十息定胜负么?”
比不冢淡淡一笑,道:“稍安勿躁。能够抵挡一息,便能抵挡十息;道理其实相同。”
话音一落,局中四人,同时颔首。
殊神韵、比不冢,同时伸手一弹,指尖一缕清气,荡漾而出。
只是这一团气息并非朝着对面射出,而是遥遥射向天中,眼见三息之后,便要交汇。
所谓十息分胜负,时间甚是短暂。为免扯皮,此约定俗成之法也。二气相激,便是记时开始。
顷刻之后,两气震荡,传来“波”一声响,犹如重鼓闷雷。
铁赐、比不冢同时动了。
二人双掌一推,环身发散者,都非是混沌意象,而是再明确不过的金火实体。
瞬息交融之后,立刻织成一只黑色的大火球,旋即化作一只黑色大盾,将铁赐、比不冢、芭蕉叶三人包裹其中。
一眼望去,似乎铁赐的金铁之精成了燃料,助长了比不冢黑焰之火势。
火焰原本是极为灵动之物,但是此时此刻,一明一暗,升降律动,都甚是规整;似乎不是“仿佛大盾”,而就真的是一副铁水浇成的大盾,浮动于虚空之上!
妙智真一直缄默无语,此时也不由面露讶色。
这二人联手配合的这道神通,威力简直较分别施展之手段提升了六七倍不止。
殊神韵手段再高,也绝无可能将其一举打破。
想不到炎阳、星铁二神社,竟有这样的后手!
一上来就是绝着。
铁赐木然道:“神韵社主,请吧。”
五大神社,并非是如殊神韵和历代五盛祖这般,道行超逸绝伦之人,方才有混一之心。其实各家之中,关于突破十元玄树限制的可能性,每一代都在进行着努力。
就算是这一代的主事之人实力不及,作为预备性的研究,以资将来,也不是不可以。
所行之道路,亦大不相同。
这一代的星铁、炎阳二神社,却是从金火二象的配合上,尝试有所收获。虽然于正题未见突破,却意外的得到了一门联手合击之法,彻底融合金铁气象,极臻奥妙。
这一式,原本数载之前便有眉目,只是被鹤铁博出世耽搁了下来。这数月比不冢二人加紧习练,终于在半月之前功成。
阳火阴金。
二人坚信,这一式当是本界中防御神通的极致。
铁赐、比不冢二人眸中幽芒一闪。当日你殊神韵过于自信,不曾乘热打铁。今日教你抱憾终身!
足足观摩了五息之后,殊神韵出手了。
却见她掌心一托,只是其中空空如也,并未见到一丝真土气息。
几乎同时,归无咎猛地一抬头;妙智真似一皱眉。
归无咎一个恍惚,似乎看到了末拿本洲的边界;似乎整个界域,和殊神韵的这一式,产生了一丝共鸣。
以归无咎天外之心的敏锐,方才有此灵觉。
殊神韵纵身一跃,身姿跃如,杳矫轻健。
掌心向前一推,似乎依旧没有任何土行气息;仿佛真的要用一双肉掌,将那金刚火罩击破!
一息之后,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殊神韵的手掌相隔“阳火阴金”妙相尚有数十丈,但是那原本圆满和谐的“球体”,却忽然发生形变。
那球体的顶端与底端两头,毫无征兆的塌陷下去。
然后汇合,收敛。
竟是只用了一息时间,就从一个高下十丈的球体,变成了一个手臂粗细、直径十丈的圆环,像是孩童常用的转转圈玩具,只是尺寸大了许多。
回想起自己关于末拿本洲的认识,归无咎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悸动,一种隐隐然的信心——
似乎混一之功,当在殊神韵这里完成!
虽然“阳火阴金”的防御力依旧极为惊人,但是圆环形状,又如何济事?殊神韵自然不会蠢到正面去和它一较高下。
只余三息时间。
但对于殊神韵而言,已经足够了!
除了芭蕉叶面上有一丝默然的平淡,比不冢、铁赐都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蔚晴一、八蛟鸾、甚至是妙智真身后的红发,都是啧啧赞叹,想不到殊神韵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破解了看似无懈可击的防御神通。
二人手忙脚乱间,想要动用其余备用法门防御,也已力不从心。
因为“阳火阴金”一式,威能虽然十分宏大,但是却需要耗去二人一半玄力。
并且这一半也非等分,“阳火阴金”乃是以火系为主,此时铁赐或许尚有六七成玄力,但是比不冢却已脱力大半。
急切之间,铁赐、比不冢手指连弹,火色转碧,铁色转暗,构成一道道幽冥铁网,阻滞于身前。
对于二人之间的强弱虚实之分,殊神韵自然是明察秋毫。
或许对于镇卫领一级的高手来说,二人猝然发动的应急防御手段已经是甚为高妙了;但在连心情先生心意之动都能明察秋毫的殊神韵眼中,压根就不值一提。
但见殊神韵身躯一颤,已不知动用何等奇妙身法,遁入于铁网之内。
倏忽之间,勉强立下的两道防御法诀被化去后,比不冢眉心处,已留下两个指印。
点到为止,胜负已定。
比不冢面色颓然,正欲认输。耳畔却忽有一道声音响起:“社主,铁社主。动用阴火阳金之法。”
瞬息之间,比不冢只感本身玄力重回充沛!
第一百八十章 阴火阳金 机缘一线
出言提醒之人,正是出阵三人中的最后一位,芭蕉叶。
其实这金火配合的战法,比不冢与铁赐两人联手便已足够;第三人之作用,不在参与,而在辅助。务必查漏补缺,将最后的弱点弥补上。
因此法虽然战斗力极强,但是在运转之先,其实有一丝缝隙。若是殊神韵在计时开始的一瞬忽然抢攻,未必没有破解的可能性。
想当然而论,以殊神韵今日的气势威严,不至于如此急迫。但既有破绽,总当补足。
与小沫沫等人相较,芭蕉叶的一门防御手段发动最快。所以由他上场,当之无愧。
比不冢与铁赐对了个眼神。
芭蕉叶因何出言提醒;自己玄力因何恢复;此刻也无暇细想,也并不重要。
因为——良机难得!
两人手掌虚虚一合,似有一黑一灰两条游鱼绞在一起,螺旋笔直,然后化作一条直线,宛若羽箭。
虽然意象决然不同,但是道行到了社正一层,便不难看出,这一招与先前那圆形大盾,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不同的只是前者以火相为主,金相为辅;这一箭却是以金相为主,火相为辅。
羽箭之形既成,不见有任何张弓蓄势的过程,只在空中颤了一颤,便疾射而去!
阴火阳金。
与前一式“阳火阴金”,恰恰是相反相成的一对。
这一击的威能,绝不是任何人正面所能接下!
但直接施展却是不妥;因为以比不冢二人之道行勉力驾驭,只是堪堪能够运使,发动之前有一丝缝隙——与“阳火阴金”之圆盾相同。
试想“阳火阴金”的防御之法,对方若自视甚高,其实大有可能容让你先行施展;纵所料有差,也有芭蕉叶加以弥补。
但进攻性的手段则不然,感应到危险的一瞬,将一身玄力神气提纵到极限,自能极轻巧的加以避过。
一式击空,再胜过二人,是易如反掌。
比不冢也曾设想过,若是先取守势,待殊神韵攻击火盾强攻不下、玄力大损的当口,再动用这一式,必能建功。
但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因为他们自身的法力,首先就坚持不住。
阴变阳变,只能任选其一,不能得兼。
现在,却忽然有了机会。
殊神韵眉头一皱。
若是对方直接动用此术进攻,不难避过。
但她先前破解“阳火阴金”的手段,看似轻而易举,其实却是她境界突破之后的真正底牌。这以本心上合天地的一迎、一感,有若浪潮之起落,在短时间内断难为继。
并且,要以她五成玄力为支撑。
此时,只能硬接。
却见她双手一拢,真土之意凝练合一,化作一个较之镜珠还要小了一半的微小圆粒;然后似有细微粉尘不住地逸散,铸成三只古怪的大盾。
说是古怪,是此盾并非既往所见上乘秘术那般浑成精密,而是却似被无数蚁虫吞噬成了不规则的镂空状态,虚虚实实,纤浓疏密,毫无规则可言。
宣铃鹰、佟嘉面上升起一抹忧色。
她二人只道是殊神韵玄力消耗过巨,所以演示法术不全。
但妙智真却是双眸一亮。
以她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这是极高妙的防御法门,虚实相间,有无相成。
但是……
殊神韵自心中有数。
自己这一式,足可抵御寻常社正五人联手。
可这一箭,却远远超过了自己三重盾法的防御上限……
假使是斗战之初对方便动用这一式,选择硬接只怕是有性命之忧;但此时比不冢二人是第二次施展,虽得了诡异的补充玄力之法,但终究不若初时圆满。也正因为如此,生死之际,似乎有一线机会。能够保存多少战斗力,将直接决定了接下来的走势。
出手抵御的不仅仅是殊神韵。
在羽箭现身的一瞬,八蛟鸾、流井、蔚晴一已一同出手。
怒喝、叱骂声,响盈山谷。
因为按照斗法规矩,在殊神韵突破防御、双指按在比不冢额头上的那一瞬间,比斗已然结束。
殊神韵不为己甚,已是手下留情。
而比不冢、铁赐接下来的出手,已不仅仅是偷袭,更是毁约。
这一切都是刹那间事。
这枚金火羽箭看似步步留影,速度并不甚快;但是眨眼之间已将殊神韵布下的两道结构甚为精致的盾牌击穿,去势不减。
只有在穿破第三枚盾牌之时,似乎金色光华一暗;然后火焰一涨,将那无限锋锐之意炼了回来。
殊神韵面色不变,手指一伸,欲以一点真土精七抵挡。
八蛟鸾面露焦虑,右足重重一踏!
一行四人之中,羽梭反应稍慢,姑且不提;但羽梭、八蛟鸾、流井三人,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三团气机骤然升起,不分先后。
此刻八蛟鸾身前那青色气机陡然加速,宛若空中挪移,出现在金色羽箭之前。
但那金箭激射而过,丝毫不见连破三盾的颓势。犹如钻透一张薄纸,一闪而过。
八蛟鸾面露颓丧。
以三人社正层次的修为,若是寻常出手,譬如摄拿一物,承托一物,又或者消耗玄力在七成以下的攻击出手,那的确是可以做到远近随时、收发由心,数百丈、十余里视若无物,几乎超越了所谓“速度快慢”的界限。
但若是面临强手,非凝聚全力不能建功,那么三人之功行尚未臻至圆全妙境,必须要有一瞬间蓄力准备的时间。
全力与快捷,不可兼得。
在场之人,也唯有妙智真可以在电光火石之间,为殊神韵加一层实意义上的防御。
但她此时此刻面色平淡,显然是无动于衷。
羽箭与殊神韵,间不盈尺。
就在此时。
归无咎双眸中锐芒一闪。
这一瞬,天地似乎凝滞下来。
这一段时日以来,对于破境时机的犹疑、未知、和捉摸不透,似乎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是时候了。
归无咎一身土行精蕴,悄无声息地更进一层。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异象,一身玄力修持,已然达到末拿本洲中的最高境界,换过新颜。
这种微妙的状态……
似乎并非是他本人踏出一步;而是足下山河大地,挪动了尺寸。
一瞬间,对于这方天地的精微奥妙,归无咎神识之内,涌来了无尽感悟……
在这生死一瞬。
归无咎想要出手救援,似乎也已不及。
他闭上了双目——
刹那之后。
就在众人皆以为正面碰撞不可避免的那一瞬间,羽箭与殊神韵,擦身而过!
妙智真双目一撇,然后快速抬首,望向这无尽天际。
先前殊神韵破解“阳火阴金”的那一式,她并未看清;但现在得了第二次机会,她终是看清了。
两种手段,分明同源。
就在那一刹那间,殊神韵与那金色羽箭,看似身处于一方广袤之地,但是却又更像是“身处环中”,前后奔逐。
若是闪避,唯有坚持到十息之后,那金箭方能衰减至人身遁速之下,断然不行。
所以只得设法阻挡。
就在即将正面碰撞的最后一瞬,殊神韵忽然打破了“环”的限制,挪转至相当于此环“圆心”的位置。而金色羽箭依旧被限制在“环”的范畴之内,自然永远无法追及目标。
当然,这只是妙智真眼中之所见。
在其他人看来,却是异常诡异的一幕。
殊神韵所在之方位,并未有丝毫变化;而金箭运行之轨迹,也并未有丝毫变化;但是二者偏偏并不相交,极为费解的“错”了过去。
待时限一过、精华已竭之后,殊神韵反手一击,彻底将将那火光暗淡的羽箭化去。
然后微一侧身,往归无咎处一望。
几乎同时,佟嘉惊呼道:“你……”
妙智真、蔚晴一、八蛟鸾、武狂徒等人闻声一望,惊诧万分。
原来,就在这打斗进入到最紧张的一瞬间,这北砂神社的天才,殊神韵亲传弟子末幽,已然是社正境界。
妙智真心念急转。
她想当然的以为,是殊神韵在千钧一发之际,恢复了动用最上乘妙术的时限。但是此刻回想,前后二重法诀,虽然大旨上殊途同归,但是细微之处却有微妙差别。
再加上殊神韵一瞬之间显露的诧异神色……
妙智真定睛细看,却觉得这少年,颇有几分令人看之不透的味道。
此时归无咎面上现出一丝红润,冲着众人一笑致意,独自转身,往本神社行营中去。
旁人只道他破境之后,将要恢复功行,稳固境界,也不以为意。
他的突破年限虽然惊世骇俗,浓墨重笔书写于史册之上,但是眼下尚有更重要的事。
八蛟鸾、流井,目中喷火,便要跨步上前,踏入场中。
殊神韵摆了摆手,独自上前。
比不冢心中黯然!
既未得手,殊神韵肯定是要清算旧账。但是他并不后悔。如此良机难得,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已然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殊神韵抬首一望,面上却并无愤怒之意,反倒又几分诧异。
只听她悠然道:“到了社正这一层,能够将供奉、声名、威权……等一切完全舍弃,为旁人搏一个机会,也算难得。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比不冢、铁赐一愣,陡然转身。
却见二人身后,芭蕉叶气息早绝,身躯干枯,宛若一具僵尸。
只是双目圆睁,似乎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