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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师徒之缘 玄机对答

    如果是紫薇大世界中真实存在的“故人”,归无咎权当是巧合而已。

    当年入道机缘一得,然后便渺然空踪。

    直到数年前修持心意,渐渐到了登峰造极、百尺竿头之境,心中那个“成为紫微大世界的天下第一”如余波泛起,再度映彻心田,这个人物形象,才重新变得明晰起来。

    不错。

    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韵,面貌与当年所见的白衣女子绝似。

    虽然乍一望去,当年身影,翩跹朦胧;而眼前之人,却显得十分浑厚丰满,似乎截然两分;但是唯有距离拉近之后,才能骤然感受到那异中之同,相近妙韵。

    归无咎浮想联翩。

    首先,可以排除这是白衣女子真身。

    再者,连镜珠也推演不出的秘地,这一“果实”长久以来未被攫取,说是一道“分身”,也十分勉强。

    再其次,便是幻象照影……

    又或者,纯粹是巧合?

    反复思量,最后两种可能,归无咎都排除了。

    应当是一种自己知见之中前所未有的奇特情形……

    直到此时此刻,对于这紫薇大世界“环中”中央秘地,归无咎才由衷以为,玄妙内具,名下无虚。

    归无咎忽然一笑。

    笑声虽然不响,却的的确确是笑出了声。

    一众皆惊。

    在当世末拿本洲的豪杰之中,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韵,已不能简单用“传奇人物”来形容。

    七岁半从算砂堂结业,速度名列古今第九。

    这是她留名载籍之中,“最差”的一个记录。

    只用七个月,便从青铜镇卫升级为白银镇卫。

    十一个月,从白银镇卫升级成黄金镇卫。是时,正好是她的九岁生日;比之今日的“归无咎”——末幽,还要快了整整三年!

    两年后,十一岁时,成为镇卫领。

    这三个阶段的破境速度,都是古今第二,仅此于上古五大神社立下雏形之时的一位先辈。

    又用了三年时间,在十四岁时,晋升最高境界——社正。

    五年后,在她二十一岁时,因为北砂神社上一任社主外出时遭遇星铁神社百余高手围攻而亡,殊神韵临危受命,接任北砂神社社主。

    在五大神社的历史上,社主与社正,因为功行处于同一层次,并且多半经历过竞争的缘故。所以社主虽然是名义上领袖,但是本势力的社正,隐然能与之分庭抗礼、甚至听调不听宣的例子,并不罕见。

    而殊神韵,身为五大神社社主中最年轻者,却仅用一两年就控制了局面,驾驭本势力另外三位社主,如臂使指。

    外间有留言传出,这背后多半是有武力邀斗的影子。

    换言之,她的修为,已隐然高出寻常社正一筹,达到了真正一界巅峰的地步。

    北砂神社不惧以二敌三,其中便有对于领袖实力的巨大信心的因素。

    当面发笑……

    这是众人不敢想象的景象!

    殊神韵却似乎并未感受到有甚异常,只是双眸之中隐约见到光华流动。

    只听她高声问道:“小鬼。你笑什么?”

    归无咎心中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似乎自己倘若信口胡诌,颓唐过去,并不是一个上佳的选择。

    当然,来到此界的真正秘密,也不可能就此点破,否则别人只当他中了邪术。

    总而言之,自己的回答,必须有三分“真”的意思。

    归无咎眉头一皱,坦然道:“昨日做梦,梦到一个女子。其人气象,原也并不觉得和谁有几分相似;但是和社主大人见面,却忽然生出神似之感。一时欣喜,便笑出声来。还请社主大人恕罪。”

    此言一出,大殿内外,时时有冷冷嘶声传来。

    如果说方才的一笑,只是稍稍有些失礼。那么归无咎此时此刻的言语,就有了僭越的嫌疑。

    而且归无咎所言,十分荒诞,站不住脚。

    因为五大神社之社主,绝对不是垂拱而治的路数;譬如今日晋升典礼,需要社主亲自主持;每年中许多盛会,甚至是算砂堂历年的“首课礼”、“结业礼”等,都是由社主出席。

    除非是并未走上玄力修持之法的凡民,所有北砂神域之隶属,无一例外对社主的形象十分熟悉。

    岂有“当时并不觉得相似,此时忽然以为神似”的道理?

    如果不是因为年幼,几乎会被以为是轻浮挑逗的言辞。

    而且归无咎此时此刻的姿态,在大殿中一同参加典礼的“隼”等人看来,也有些诡异。

    表面上看,归无咎站的笔直,目视前方,似乎十分正常。

    但是……

    话说末拿本洲,无论何方势力,民风相似,都是异常旷野豪放。

    无论男女,衣裳清减,旁人也不以为意。

    但对于一社社主,又是道行中不世出的人物,任是谁,心中都有由衷敬畏,不敢有一丝亵渎。

    殊神韵身穿蓝色的连体裹身服,贴身极紧,所以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身段,毫不掩饰的展现出来。

    面见之时,神社部属,往往都是垂头而立,不敢多看。

    此时此刻,归无咎与殊神韵,相距不到一尺。

    而且归无咎在本世的寄托之身——“末幽”,其实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身高将将及到殊神韵胸口。

    就这么笔直站定,双目不闪不避的看着前方,未免就显得有些怪异。

    纵然他目光清明,坦坦荡荡。

    许多人旋即心中恍然——

    莫非这末幽,一心沉浸于玄力修持之中,所以“启蒙”太晚?

    殊神韵却全然未觉,抬起右手,食指托着下颌,似乎归无咎方才的一番对答,对她极有触动。

    足足过了半刻钟,殊神韵才回过神来,道:“那我就给你出个题目。将你昨日所做之梦,亲自解上一解。”

    “你且说说——你梦中所见之人,到底是我殊神韵,还是我的幻影分身之畸变,又或者,是与本人全不相干的巧合?”

    归无咎心中一动!

    这不正是他刚刚自己思考的问题么?

    审慎思量之后,归无咎以为,还是据实回答为宜。

    只见大殿之中,少年神色自若,朗声道:“只怕三者都不是。具体的精微奥妙,末幽也说不上来。但是社主既然有命,末幽仔细思虑、得了八个字的哑谜,也不知是否贴切——业力在外,映彻在中。最终成一非真非假、有意无心的存在。”

    大殿之中,人皆纳罕。

    尤其是到了末幽这一层次的天才少年,暗中对他有所关注之人,其实不少。都知道他是个孤高自许、沉静木讷的性子。没想到他今日竟然敢于讨论最微妙的“玄理”一门。

    莫非破境之后打通枷锁,心性气象也截然不同了?

    殊神韵双眸,陡然睁圆三分!

    她声音诧异之中带着惊喜:“前日本尊冥想苦思,思虑结束这一方世界中混沌乱局的机缘。思索三日夜,得了‘业力相搅,射入环中’八字谶言。今日两相对照,莫名相合。”

    “看来,你就是殊神韵命定传人,我之瑰宝。”

    欢喜之际,先是在归无咎头顶一抚摸,然后轻轻一拽,将归无咎抱入怀中。

    归无咎修持精深,心中如如不动,所以方才与殊神韵距离甚近,也并不觉得如何,更没有多余的念头。但是这蓦然一扯,被殊神韵抱在怀中,一瞬间也难免浮现出一丝不自在。

    但是这个世界,师父拥抱弟子,是“视如己出、一脉单传”的意思,本是一特殊礼节。

    归无咎将脑海中念头一洗,便坦然受之。

    说来也奇,越衡宗走上直承本经者,便是独自摸索,不再拜具体的某一位上真为师。自道途往后,更无此缘。所以,归无咎修道至今,对于几个重要缘分的“师”之一环,一直空缺。

    今日忽然得此缘法,又疑似与助己成道路上关系最重的那人相关,倒是一个颇为奇妙的体验。

    正在此时,那大殿边缘,操持“竹竿”的两人,恰好调试妥当。

    轻轻一扭,阵力一隐一显。

    随着一道烟气从竹筒中溢出,竹筒中一枚“宝相珠”,已然留下了一卷《称时图》,迷离景象,在空中一闪而逝。

    一个威严素著的青年女子,抱紧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若不额外著明缘由,怎么看都像是母子二人,舐犊情深。

第一百五十二章 饮食日用 刺闻形名

    “午膳时间到了!”

    竹门掀开,随着这道声音出现的,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

    身着宽松的渔网袍,一头齐耳短发,右耳处悬挂着一只绿色的饰品。相貌固然是上上之选,但是其人气象,明净干练之中暗藏一丝温柔,也算十分难得了。

    宣铃鹰,一个略微奇特的名字。

    二十五岁,却已是北砂神社三四十位镇卫领之一,堪称精英天才。和另外一位“佟嘉”轮值,并称为社长殊神韵的两大助手。

    归无咎高声道:“就来。”

    宣铃鹰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收拾了指尖一盒细沙,归无咎随后跟上。

    偏殿之中,一张甚是宽阔的圆桌,上面放着大约六大盆烤鱼、烤肉,除此之外,每人面前尚有一只直径接近一尺的大盆,盆中热气腾腾,颗粒分明,是一种本界域独到的谷物,较之黍米更大,较玉米为小。

    殊神韵早已坐在位上,手握一柄铜瓷,大口大口吞食。就在归无咎尚未落座的顷刻功夫,起码便有二三两主食下肚。

    此时,距离晋升大会收徒,已然过去了三个月。

    既然是“视同己出”的唯一内弟子身份,归无咎自然搬进了神社后殿,与社主殊神韵住在一起。

    三月以来,倒也有许多奇妙感触。

    和从前的仙道修炼最显著的不同,此洲中人,哪怕是“修行者”,除却身负修为之外,完全类似于凡人。甚至于生活节律的细微把控,要较凡人更为严苛精密。

    每日三餐,饮食之量甚大。如殊神韵,每一餐需食相当于四大碗的量。归无咎虽然少些,亦需要两大碗。

    并且饭点时辰,异常精确。

    每日之睡眠,需要至少三个半时辰,多少误差不能超过一刻钟,更加不能用入定修行来替代。尤其是功行修持中最基础的炼化玄力部分,不但不能起到代替休息的作用,反倒会使人十分疲惫。

    每日饮水,需要六斤以上;若是稍微欠缺,同样会引起诸多不适。

    细微到日照长短,吐气开声的晨练,动静时辰之分配,虽然不至于半步差错不得,但是是否按照最佳的步骤和规律来做,同样有不一般的影响。

    至于情绪维持、定时沐浴、出恭,这些从前凡民也能做到的环节,更加不必多言。

    一旦维持,哪怕功行甚高,也会保存着相当的惯性,持续下去。

    除非到了战时,动用神印秘法,方可进入数十日不吃不喝的状态。但是如此做,心意之中有许多细微变化需要克服。譬如平湖隐职守之际忍不住幻化出鸡腿,便是此例。

    且每一次战时用印之后,事后势必会放一个长假,以为缓和调节。

    桌上三盆烤鱼、烤肉,不过百余息功夫,殊神韵解决了三盆,宣铃鹰解决了两盆,归无咎解决了一盆。

    吃干抹净之后,宣铃鹰收拾餐具。

    殊神韵调转身躯,反身骑坐在椅子上,双臂靠在椅背,打了个响指。

    归无咎上前,双拳似松似紧,替殊神韵捶背。

    这是从入门第三天开始,就有的功课。

    只听殊神韵道:“关于‘精微法’的领悟,以你黄金镇卫的层次,已然修炼到差不多了。从明日开始,可以修炼《真土》八法的入门功夫。为镇卫领一层方能掌握的手段打好基础。”

    声音隆隆作响。

    在公开场合,殊神韵发话,往往低沉而有威严;但是在居家时节,他态度固然随意些,但嗓门却不自觉的更大了许多。

    归无咎也花费了许久时日,方才适应。

    这三个月时间,殊神韵教授归无咎这嫡传弟子,确实相当尽心。

    除却早晨时阅览一遍和两大神社的战事简报,其余时节,便都在归无咎身上。

    从她每日阅读简报时的云淡风轻来看,前线虽然激战,但是局面显然都在可控之中,远远轮不到一社社主亲自出场的地步。

    起初,殊神韵想要直接传授她最强本领的入门部分——《真土八法》根基篇。

    但是归无咎却婉言拒绝了,提出要先学习玄法中入门手段,拆解其“所以然”。

    所谓入门手段,便是以葫中沙土炼制鸡腿、美酒一类的手段。

    任意一位白银镇卫,皆能施展。

    但是人人都是按部就班作法,并不能讲出玄法演化的道理。

    归无咎以为,要深刻理解这一世界的“倒挂”,似乎从中入手,最为适宜。

    如此法门,号称“精微法”。

    一名白银、黄金镇卫,凭借精微玄法拟物,一来一去,等若白白损失二三成精力。但是到了殊神韵的层次,却几乎能够做到得失大致守衡,相差只是一线。由此来看,这看似“至简”之道,的确蕴藏着深湛的道理。

    饶是殊神韵用心讲解,归无咎也只感受到一个模模糊糊。

    至于下一境界的破境时限,未免骇人耳目,归无咎暂定为两年后。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启禀师父。”

    “除了《真土八法》外,弟子尚有另一法门想学。”

    殊神韵有些慵懒的道:“哪一门玄法,说说看。”

    归无咎道:“不是玄法,是见闻。”

    “本神社的领袖人物,玄法天才,就算是青铜镇卫,也都是如雷贯耳。但是其余四大神社领袖人物为人如何,有哪些天才,神社上下却都是讳莫如深。说实话,能够准确报出其余四神社社主姓名的黄金镇卫,似乎都为数不多。”

    “听说四年之前,五大神社首领,在南部千雾群岛聚会。弟子不才,想见上一见,除了师父之外的其余四大神社首领,是何等人物。揣摩其精神气象,或许对于弟子的玄功修持,有些帮助。”

    这三月以来,被殊神韵收为弟子,对归无咎而言,果然有莫大好处。

    己身独处之时,至多半日,那诡异的“堕忘入境”便会袭来,堪称是不可逆转的大业力。最初数日,端的是如履薄冰。

    但是和殊神韵生活在一起之后,每次见到殊神韵的脸庞,总能令归无咎想起白衣女子。并且这一映象反复的冲刷和加深,足以对抗这方世界的沉醉。

    仅此一条。

    就注定了若是没有这奇妙的因缘,旁人就是进入根本地,也注定一无所得,根本轮不到“回返之法”这一关。

    这个问题,大有深意,乃是归无咎仔细揣摩许久,今日才借机抛出来的问题。

    殊神韵闻言,反手向后一拿,按住归无咎的脑袋一阵乱揉,道:“你这小脑袋,奇特的想法还真不少。”

    归无咎心中有些无奈。

    这具化身“末幽”,万般都好,就是年龄稍微小了些。

    殊神韵虽如此说话,但显然并未表示否定。

    却见她手指如游鱼一般,在空中轻轻一摆。

    许多黑色尘土无端浮现,然后凝成实体。

    功行到了社正这一层,已然不必背负巨大的四节葫芦。“元壤”藏于无形之处,不可捉摸。

    土形拟像,化作四道三尺多高、一尺来宽的图卷,当中各自是一道人像。

    归无咎凝神细看。

    第一道图卷上,是个高瘦老者。

    此人须发皆白,但是偏偏身着一件黑色重甲,令人怀疑,他身上这幅铠甲的分量,要大于他本身的重量。

    第二道图卷所绘,是个肌肉迸发、身量极为魁伟的中年人,精赤上身,只扎着一条短裤。头发同样是银色,但却绝不显老。

    再看第三幅图卷。

    这是个相貌平平无奇的“青年”。其实此人带着半截面具,看不清本来面目。

    归无咎目光游动,看到最后一幅。

    图卷上这位,是个身着黑纱袍的曼妙女子,长裙曳地丈许而有余,腰身盈盈一握,面容之美不在殊神韵之下,但是却多出一种奇特的飘忽冷冽。

    归无咎立刻伸手一指,问道:“这是谁?”

    殊神韵似乎并未察觉归无咎的语速隐然快了两分,斜转头看了一眼手指方向,怡然道:“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

    又补充道:“别看她似乎长得年轻,但是其实整整大我一轮,今年已经四十七了。”

    听到“妙智真”三字,归无咎仔细咀嚼,对于心中的许多推断,再无疑虑。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从属之位 五方知见

    寻常大世界,都是混一于一教;唯有紫微大世界,是诸道并举,兴衰相替,飙浪逐高,争奇斗妍。

    紫薇大世界十分特殊,归无咎是知道的。

    紫薇大世界,早已引来许多天上巨擘落子布局,归无咎也是十分确信的。

    但若说事关道统微妙、业力劫力的大世界“环中”,那些上境巨擘早已在其中落子布局,并且映照分身斗法,归无咎却觉得:

    似乎可能性不高。

    若是已经激烈到这一步,纷纭不知多少个纪元,而终无定果,似乎也不合情理。

    所以,三月之前的解梦偈,归无咎的断此是“业力在外,映彻在中;非真非假,有意无心。”

    倘某一位大人物对紫微大世界有所谋,有所关注,那么此人形象,便会“摄入环中”。

    但是这个猜测,归无咎也并不能肯定一定正确。

    或许此地真的就是大神通者主动挑起的棋局,之所以久久未分胜负,只是因为另外的因素,也是有可能的。

    此时,殊神韵忽然一抚额头。

    然后高声道:“竟然将这个场合忘记了。所示图卷,其实可以更广阔一些。”

    言毕,手指一点,玄土弥漫。

    浮在空中的四道图卷,竟然联结起来,且宽度足足扩张了一倍有余,横置于并不宽阔的餐室中,勉强抵及左右两侧墙壁边缘。

    殊神韵道:“当年会晤时辰甚久,所以心神浮现的,都是五人扯皮时的画面;险些忽略了,终、始二日,双方可是派遣了更加完整的阵容呢。你且看上一看。”

    “除了右一、右四,其余八人,都是社正修为。”

    归无咎定睛细看。

    画卷规模,骤然从四人,变成了十五人。

    首先在最左手处,凭空添加了一幅画卷的宽度,当中浮现的,正是殊神韵本人。图卷上依旧是一身蓝布裹身装,只是背后罕见的背负了一只葫芦,颜色较常人所用更深,也更小一些。

    殊神韵左右两侧,各有一人。

    左手边这位,五大三粗,体型魁梧,面目方正。只是一头白发白须。

    这三月来归无咎记忆圆融,早已明白这是末拿本洲的常态。虽然修行高深之人寿元在二百岁以上,但是只要过了五十岁,须发发白,便难以逆转。

    站在殊神韵右手边的,是个身量高瘦的中年人,看面目似乎甚是年轻,额头似乎有两点凸起,手臂上隐现皱纹。

    作为北砂神社的柱石,归无咎是知晓二人身份的。

    左手边这位白发大汉,名为流井;

    右手边这位高瘦中年,名为八蛟鸾。

    二人是北砂神社另三位社正之二,如今各自在前线监督东南、西南两个方向的战事。

    归无咎目光扫视,立刻关注那八个陌生身份。

    心中首先迫不及待要确认的,就是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的两大羽翼。

    但是结果却令归无咎失望了。

    背后背负水箱的这两位,一位是胸口佩着一柄短刀的红发青年;另一位面目狰狞,獠牙外露,几乎让人怀疑是化形尚未完全成功的妖兽。这两人形象,非但和归无咎既往所见的各位大魔尊形象截然不同,甚至几乎可以断定,不是魔道中人形象。

    果然,并不是如此呆板的对照……

    佩戴面具的这位身旁两人……

    身披重甲的老者身旁两人……

    无一例外,俱不相识,并且都是极具个人特色,很难和“社主”归于相同道统。

    归无咎目光挪转至最后一人。

    蓦然,心中一动!

    此人在精赤上身的银发中年右手位。

    虽然发饰大改,披散于肩。身上袍服也变成了一件厚实的皮甲。但是此人相貌精神,归无咎依旧一眼就辨认出来了!

    这是当年参阅经典时,在心神幻境中所现,似乎出现于某一上古纪元,取法十六珠之一传授于商乙,立下原始空蕴念剑的那位老者。

    归无咎立刻发问道:“此人是谁?”

    殊神韵双目一眯,盯着归无咎望了两眼。旋即答道:“此人名为羽梭,八十五年前成就社正,资历甚高。但是一只并未担任社主之职。如今是草叶神社中仅此于社主蔚晴一的二号人物。”

    “当然,也算是我北砂神社的盟友。”

    草叶神社社主蔚晴一,显然便是那银发壮汉。

    归无咎心中念头一动。

    不仅仅是五位魁首别有象征,就连其他人物,也折射映照着某一真实形象……

    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铃声,响了三响。

    殊神韵立刻起身。

    归无咎紧随其后。

    神社社主处理事务,一般都是每日早晨初炼之后,拨出半个时辰,集中处理。唯有遇到较为紧急的事宜,这铃声才会响起。

    归无咎记得分明,在与殊神韵生活在一起的三个月,紧急讯铃,连同这一次在内,也只响起了四次。

    每逢此境,归无咎既是弟子,又是侍从和卫兵,站在殊神韵身后,静观事由,一言不发。

    这也算是锻炼的一种。

    来到社主处理事务的青瓦殿。

    殊神韵坐定之后,殿门外缓缓走来一人。

    此人一副青甲,相貌颇为出众,头发三四寸长短,按理说并不算长;但是被刻意塑形成冲天而起的模样,有些标新立异。

    单冬羚。

    镇卫领只中玄力足以排名前十的精英,与流东是莫逆之交,负责北砂神域的情报汇总。

    此前三次紧急传讯,有两次便是此人前来面见。

    按照惯例,此人的叙事风格,注重细节,总要细说半个时辰以上。归无咎本拟这一回,也定然如此。

    但是今日,单冬羚将一卷火漆法印密封的长卷呈上之后,恭敬一礼。也不等殊神韵传命,便转身退下了。

    整个过程,一言未发。

    殊神韵张开长卷,目光一扫。骤然面色浮现出差异,喃喃道:“什么?”

    归无咎顺势探头过去一望。

    长卷前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姑且不提。

    只看见最末尾初,用朱笔书写着一行刺目的小字;

    “北砂神社、草叶神社、星铁神社、炎阳神社、朝雾神社。五方代表,合阵动用‘五方知见’玄术推演。并未发现有任意一方有违反条约行为。玄道果凭空消失一事,已属‘甲法’能力范畴之外的灵异事件。”

    “若要刨根究底,属下等建议由五大神社社主,亲自作法探查。”

    其后,便是五个字迹潦草的签名;

    鄂凯;元乐章;飞兰;小天;坏心由仁。

    五个名字之上,各自有一道鲜红的血手印,以及蜿蜒交错,一望就十分慑人的阵图,苦似金、木、水、火、土五行之象图腾,鲜活写实。

    殊神韵眉头紧皱,指关节十分有节律的敲打着桌案。

    ps:这章短一点。

第一百五十四章 前事因果 诡秘战端

    既然来到这一方世界,那么此间的胜负争衡,极有可能具有非凡的象征意味,归无咎不可能不尝试掌握。

    事实上,原本末幽的记忆中,便模模糊糊具备了轮廓;但是他到底年龄尚幼,修为层次不高,不能了解透彻。

    成为殊神韵弟子的这三个月,归无咎将大致原委,各大势力角力的因果始终,大致摸清楚了。

    单有玄力,若无依傍之物,种种斗法手段,便是缘木求鱼。

    北砂神社主“土”一脉,所蕴藏的“初始材料”,都是从“蕴灵谷”中来。

    不难推断出一个结论:

    和北砂神社之“蕴灵谷”相似的,其余四大神社也各有名目。只是其攫取的并非沙土,而是拟形为金之精、木之精、水之精、火之精的物相。

    这五大地域,分别号称五大神社之“灵地”。

    进一步延伸,许多问题,也自然能够追索出答案。

    五大灵地,并非天地生成。

    而五大灵地中出产的土砂、金砂、本苗、原水、火星,虽然用度不多,炼化之后便能反复动用,但是毕竟不是无穷无尽之物。况且五大灵地本身的规模,也并不算大。

    这就涉及到这方世界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存在了:

    十元玄树。

    这一棵树木,屹立于末拿本洲东南边缘的一座荒岛上,似乎这方天地初生之时,这棵玄树就同时诞生。

    早在启蒙时代,有修炼玄法之人偶然尝试,以血祭之术饲养玄树。

    玄树便能结果——

    号称玄道果。

    当时五大神社不过初具雏形,各自势力的“灵地”,也不过池塘大小的规模。而玄道果的效用却是石破天惊:此果相当于灵地的养分,将其以特殊法门解炼之后,便能极大的促进各自“灵地”的滋长新生。

    并且,怎样的因,就结出怎样的果。

    血祭之人修习的哪一种道术体系,那么所诞生的玄道果,便只能滋养对应类型的“灵地”。

    消息传布,波澜顿起。

    人人都能看出,十元玄树,几乎就是神社之命脉!

    第一次洲陆大战由此开启,最终因为草叶神社先后三代社主玄术精绝,相继称霸一时。所以迅速独霸了整株十元玄树。

    按照常理推断,一旦有一家神社独霸天下,那么这一家的“灵地”便愈来愈滋润壮大;而其余四家断绝了给养,灵地规模自然就瘦弱不堪,宛若风中烛火。

    用不了多久,其余四大神社自然灭亡,末拿本洲归于一统,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但是好景不长。

    天下大定十年后,草叶神社第三代社主,惊讶的发现,十元玄树所诞之果,竟然减少了!

    按照先前演算测试的结果,在得到足够的血祭饲养的前提下,每次以十年为期,十元玄树便当结果四十九枚。

    但是统一之后的第十载,却只得结果三十六枚。

    这还没完。

    第二个十年后,得果三十二枚。

    第三个十年后,得果二十四枚。

    并且整个十元玄树,草叶枯黄,根茎委屈,呈现出明显的中衰之象。

    三代社主彻底慌了神,着急一域高明之士,加以诊断。

    最终由一位推演法神乎其技的社正,断明因果。

    真相令人怃然。

    原来,这株十元玄树暗藏均衡妙理,不能轻易混一。若是每一回接受的足额血祭,皆是同一属性。那么十元玄树便难逃衰亡之象,五十年之内,势必枯竭而死。

    这个极限比例,是五成。

    任意一种单一属性,在满血祭之中占据的比例,不得超过五成。并且五种主要属性,皆不能缺席。

    最终,呈现出“五果纷呈”之象,方才契合天意。

    草叶神社无奈之下,也只能与其余四大神社签订契约。

    将血祭规模、事后玄道果的分配,立在契约之中。

    草叶神社得果二十四枚;其余四大神社,依照当时的实力强弱,瓜分剩下的二十五枚。

    从此,末拿本洲迎来了战国乱世。

    而且因为这特殊的玄树缘由,这场乱世争斗,呈现出两条极为明显的规律。

    其一,由于实力再强的一方,其所得也不能大于其余四家之和。所以如草叶神社三代社主这般分法,极难长久维持。若是敌对势力有强者出现,合纵针对,最强者的利益,势必被瓜分。

    事实也是如此。草叶神社三代社主殁去后,北砂神社涌现出一位极为了得的人物,玄法道行力压草叶神社四代社主。群起围攻之下,短短十余年后,新立契约之中,草叶神社的份额便由二十四降低到了十二,足足损失半壁江山。

    其二,由于五大神社任意之一都不可或缺。所以就算斗得再凶,这五大势力都没有倾覆之危。

    漫长的历史上,星铁神社和朝雾神社都出现过配额为一的窘况,但是最终还是挺过来了。

    每一次签订分配契约,短则二三十年;长则五十年;百年已极为罕见,极少出现二百年以上的。

    因为社正一级强者的寿元便是二百余岁;而最顶尖强者的实力,对于博弈诸方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所以,契约年限不可能超过顶尖强者的寿元,因为人事代谢中,暗藏变化、脱身、改弦更张的机缘,无人愿意将自己套牢。

    这一世代,五大神社虽有强弱之分,但是也不算特别悬殊。

    北砂神社,玄道果配额十五枚。

    草叶神社,玄道果配额六枚。

    星铁神社,玄道果配额十一枚。

    炎阳神社,玄道果配额七枚。

    朝雾神社,玄道果配额十枚。

    殊神韵在北砂神社中的威信便源于此。十余年前,五大神社聚会。

    因为北砂神社上一任社主意外亡故,本以为是北砂神社实力衰微,吐出份额已成定局;但是没有想到经过一番博弈,北砂神社的份额不但没有减少,反倒增加了两枚,从十三枚变成了十五枚,进一步扩大了优势。

    虽然不知道博弈的过程,但是所展现的拳头之过硬,应当是根本因素。

    至于近年忽然紧张的局势,其实有些特殊。

    虽然因袭旧名,号称“第二百一十七次大洲战”;但是真实缘由,其实与既往二百一十六次旧盟到期、新盟未立之角力,大不相同。

    因为上一份契约,定下的期限虽然不长,但好歹也是一份三十年契约,眼下远没有到开战的时候。

    此事缘起,堪称一个灵异事件。

    上一回十元玄树结果,取果之后,本是四十九枚,丝毫不差。

    取果之后,尚有一道手续。

    因为从外表上看,四十九果形貌完全相同,根本辨认不出对应的性质变化,五行种属。唯有先运到五神社共同设立维持的“小清源阵”中观照,才能将不同类别的玄道果清点出来。

    但是在阵中走一遭,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玄道果总数,变成了四十八枚。

    土属十五果、木属六果,火属七果,水属九果,都纹丝不差;唯有金属之果,变成了十枚。

    由此产生了纠纷。

    近百余年来,北砂神社与草叶神社关系甚近;星铁神社与炎阳神社隐然成盟。

    星铁神社,便质疑是北砂神社下了黑手。

    道是殊神韵年富力强,行事给人以咄咄逼人的映象,不满足于北砂神社现有的优势,觊觎宛若草叶神社极盛时那般的半壁山河。

    这一说虽然并无证据,但是却似颇能取信于人。

    一场战争,由此爆发。

    朝雾神社最初是事不关己,保持中立。但是最终还是投入了星铁神社哪一方。

    因为缘由特殊之故,这一回的“洲战”,相较于以前尸山血海的恶斗,烈度略微降低。

    在战斗的同时,五方斡旋,调查事件真相的举措也在进行。

    所以,殊神韵并未亲上前线,而是稳坐钓鱼台。

    方才单冬羚所呈,便是第一阶段调查的结果。

    没想到……

    不但没有揭晓答案,反倒愈发离奇了。

    独自沉吟半晌,殊神韵忽然起身:“我决意召集五神社社主大会,将此事彻底解决。”

    归无咎道:“弟子请命,随师一同前往,开开眼界。”

    殊神韵侧头一望,忽然笑道:“如果你是十二岁的镇卫领,我将你带去,也能长长脸。十二岁的黄金镇卫嘛……虽然依旧出色,但是就不那么耀眼了。”

    “你觉得你有资格顶替一个镇卫领名额么?取代宣铃鹰或佟嘉中的一个?”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黄金镇卫和镇卫领之间的那一点修为差距,只怕并不放在师父眼中吧?与之相比,还是师父的主观意愿,更为重要。”

    殊神韵先是一愕,然后长笑出声,道:“很好的回答。”

    “虽然我还没有结过婚,但是你这答案,却让我有一种多出一个儿子的感觉。”

    然后伸出手指,在归无咎头顶轻轻一磕。

第一百五十五章 灵殿之行 呓游奇症

    其实归无咎心中有数,就算自己并不主动提出,殊神韵也会携带自己前往的。

    因为在晋升典礼的那一日,殊神韵言语流露,并未掩饰自己的雄心。

    不止是殊神韵。

    末拿本洲自古至今,功行到了社正中最登峰造极的一层,甚至包括当初无奈之下签订契约的草叶神社三代社主,虽然暂时妥协,但是心中定然千方百计的思考着打破玄树桎梏、真正统一一界的办法。

    自己当时的对答既然令殊神韵感到有缘,被视作“相契大业”的幸运儿,那么此事就不会令自己错过。

    很显然,如果不是人力盗窃,而是自然之力的奇妙变化,这其中或许孕育着某种可能性。

    至于归无咎,自然是要进一步探查玄树果实和紫薇大世界劫力、业力之间的关联。

    一眨眼,半个月后。

    清晨。

    就在宣铃鹰正在布置早餐时,殊神韵的另一位助手佟嘉,手中捧着两道长卷呈上。

    佟嘉长发披肩,肌肤白皙,双眸呈紫色,五官匀称。身量尺寸较之宣铃鹰稍显苗条。但是不知为何,如此许多偏“柔性”的要素组合在一起,整个人的气质却较宣铃鹰更硬朗,更像“男人”。

    也许是因为她的贴身服饰酷爱战袍,且惯常穿兽皮直板甲,而非更受女性欢迎的拟形胸甲的缘故。

    佟嘉走进室中时,冲着归无咎微笑点头。

    除了应急铃声之外,每日所阅卷宗也有讲究。

    一类是第二日定时送达;另一类紧急些的,是即时送达。

    眼前,便是两封即时送达的卷宗。

    殊神韵阅览完卷宗后,便道:“四大神社社主传来回讯。暂时休战。半年后在东岛聚会,一探究竟。”

    “铃鹰,末幽,你二位随我同去。”

    归无咎与宣铃鹰一齐应诺。

    佟嘉目光中恰到好处的露出失望,然后又不着痕迹的收敛。

    殊神韵指了指席上肉食、面食,又道:“一起用餐吧。吃完之后,佟嘉你随我到洗灵殿去一趟。”

    佟嘉立刻应诺。

    约莫百余息后,归无咎将一大碗粗面,一只整鸡解决。紧随殊神韵、佟嘉之后,乘坐羽舟,扶摇而去。

    五神社会盟这样的大事,殊神韵带归无咎一起去,方才刻意点明。

    至于寻常处理公务的日常,并不需要专门点名,归无咎宛若是师父的跟班,是默认陪伴左右的。

    约莫一刻钟之后,羽舟落下。

    面前是一座青色铜殿,按照方位,位处北砂神社神殿西北角落。铜殿正前方的墙壁上,绘着一方浮雕,是一个老者双手合十,施展某种秘法的形象。

    铜殿正门前,早有两人在此相迎。

    待殊神韵上前,恭敬行礼。

    这两人,一位是归无咎的老相识,流东。

    另一位同样也是镇卫领修为,其实身量并不算高,但是一身横肉突出,总是莫名给人以十分魁梧的映象。

    此人是洗灵殿的掌舵者,伊森。

    除了这两人之外,殿宇周遭,时时若隐若现的黄金镇卫,至少有二三十人之多,可见守卫严密。

    迈入洗灵殿正门。

    内部是一条一丈多宽、狭长幽森的甬道。青石墙壁之上,隐然可见阵法封印。每走上百余丈,便能见到一道精铁门户,和两名岗哨。至于照明,用的是硕大的火盆、火油。

    密不透风、阴森惨淡的气象,令人想到牢狱。

    两重转折之后,来到一个书写着“甲四”的铁门前,内中早有人适时张开门户。

    室内是一张铁床,上面躺着一人,袒露着上半身,四方脸孔,面色蜡黄,看起来相当虚弱。但是双脚脚踝处,却都锁缚着漆黑的镣铐。

    至于开门的这位,也是个熟人。

    他的形象,令人映像深刻——一头竖直发型、正是负责北砂神社情报工作的单冬羚。

    单冬羚肃然道:“洗灵法已然动用三周,按理说应当见了成效。但是他还是坚称,在三月十七日就完全丧失了记忆,之后的事情就完全不记得了,也与他无关。依照神社法令,他不应当对此承担责任。”

    殊神韵又问了流东和伊森的意见。

    所谓“洗灵殿”,并不完全等同于监狱,而是一种审判之后的必要措施。

    修习玄功之人若是犯下罪行,便需要仔细审查。一来是令其吐露实情;二来是防备此人身躯之中,暗藏着更具破坏力的危险手段。

    待流东、伊森表明态度后,此事原委,归无咎也听得明明白白了。

    刑床上之人名为闵南,已有镇卫领级别的修为,与宣铃鹰、佟嘉、流东、单冬羚等人等同,原本也是北砂神社的精英人物。

    但是,在半年前东线战场,与星铁神社的战役中,闵南身为三位副指挥之一,竟然在战局最激烈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弃战而逃,带来了十分恶劣的影响。约莫一月之后,被两位镇卫领在密林之中捕获,但当是他已是昏迷不醒。

    按照神社法纪,如此罪行,应当接受七种大刑之后,当众斩首。

    如果判决,这应当是百年内北砂神社第一位被处决的镇卫领级别高层。

    但是正如方才单冬羚汇报,闵南坚称,早在此战一月之前,他就完全丧失记忆云云。

    如此说辞,是试图用一种名为“呓游奇症”的奇病为自己脱罪。

    “呓游奇症”是五大神社历史上皆有记载的一种奇特病症,所述情状和闵南所言相同。看似和寻常的“梦游症”相似,但是此症维持之时日,至少也在十日以上;并且发症之后,事主定然昏迷不醒,精神萎靡。

    但是这“呓游奇症”极为罕见,如此巧合,只怕难以令人信服。

    归无咎的面色,微现古怪。

    以他的眼力,其实可以看出,躺在刑床之上的闵南,神识衰弱,心湖沉寂。

    当初自己附身于末幽的一瞬,末幽本主心识,便朝着类似的状态急速转化。

    阴阳道主可是和他说过,他那遁往环中的化身,可是暗藏了手段的。时辰一道便会自动激发,尝试觉醒出界……

    殊神韵问道:“传闻中‘呓游奇症’事主,发病之后总有人望见,其人身上似乎有清光泛起,冲天而上。闵南身上,可有此象?”

    单冬羚抱拳答道:“闵南逃离战场之后,旁人并不得见。事后似有一位山民,说过似乎望见此人身上,有清光冲天涌动,倏忽消散。但是他看得并不真切,而且,孤证不立。”

    归无咎托腮道:“此事真伪,就这么难以断决么?”

    佟嘉道:“其实不难断决。最终真相,势必会大白于天下。但是最关键的是时间。”

    只听佟嘉续道:“末幽你有所不知。这‘呓游奇症’一旦发病,竟能成就天地异象。快则十余日,慢则三五十年,在那怪人发病的现场附近,却会将下一枚陨石,材质特殊,异常罕见,似乎有人所未知的神奇用处。”

    “时日推移,自然能够知晓是否真的是‘呓游奇症’发作了。”

    流东接口道:“难处就在这里。”

    “这‘呓游奇症’发作后,身躯中没有任何残留之物可堪验证。所以若无旁证,以此为借口犯罪者,本是一概不理。但是眼前这种朦朦胧胧、若有若无的情况,才是最讨厌的。”

    “叛逆之罪,本当决不待时。如果数十年后发觉此人说谎,得以苟且许久,岂不是亵渎了神社威严?但若贸然行刑,将来天降异兆,证明杀错,那又更加不妥。”

    殊神韵忽然转过头来,道:“小子,你的意见呢?”

    归无咎心中略一盘桓,缓缓道:“弟子以为,还是不杀,先观察观察。”

    佟嘉目光一亮,显然有些兴奋:“末幽你是倾向于认为这是真正的‘呓游奇症’了?你可知晓,此症极为罕见。公允的说,发生的几率微乎其微。你可别是动了恻隐之心,耳根子太软。”

    最后一句话,显然有激将之意。

    归无咎却不为所动,兴致勃勃的道:“正要请教佟嘉姐姐。所谓几率‘微乎其微’,到底是多小?古今以来,五大神社确凿可考的‘呓游奇症’,一共发生了多少次?”

    佟嘉一怔,侧头思考的当口,殊神韵亲自答道:“确切无疑的,共有十三次。”

    十三次……

    归无咎一副意趣盎然的模样,接口道:“师父。今后一段时日,若是果真有天降陨石的异象,能否先交由弟子开开眼界?又或者本神社是否有现成的珍藏,不妨取出来看上一看。”

    殊神韵眉头一皱,但还是微一点头,道:“可以。”

    流东、伊森对视一眼。

    将库藏的陨石取出,可是十分麻烦。社主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看来社主对于这新收的天才弟子,还真有几分“视若己出”的意思。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子夜守株 陨石玄机

    十日之后,子夜。

    “起床了!”

    殊神韵的声音,忽然响起。

    在似睡非醒之间,归无咎竹榻上的被子,已被掀起,然后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头脑之中,兀自昏昏沉沉。

    归无咎的寝室,在殊神韵隔壁。

    却见殊神韵掌心贴在归无咎头顶,一阵阵宛若水潮的奇妙力量用来,将归无咎心中的困倦之意驱逐殆尽。

    如非有准备的进入战士状态、或警戒状态,提前结阵服药。否则在日常生活的松弛状态下,饮食睡眠的规律被打破,对人的身躯是莫大的损害。违背一次,至少需要三至七天方能调整回来。

    但社正巅峰的人物以玄力调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快步走出门户,越过院门,归无咎问道:“师父,何事如此紧急?”

    殊神韵伸手指了指天空,道:“你之所愿,来得快极。”

    “以前的纪录,最快的一次也是二十日之后;半数以上在三年往上。这一回,可是破了成例。”

    归无咎抬头一看,天中明星点点,光华清浅,似乎一切如常。

    但是仔细望,东南方向,那一团柔和的白芒,似乎较往日为盛。

    佟嘉早已在殿门外等候,见归无咎若有所思,笑言道:“呓游奇症所引发的天降陨石之象,往往半个时辰之前就有征兆。十日之前社主有命,令监天卫仔细审查天象,不可怠慢。”

    “这不,就来了。”

    三人乘坐一只砂骨车,径往东南而去。

    约莫两刻钟后赶到时,负责这一区域巡逻的黄金镇卫,已然令下属十二位白银镇卫将算定之区域戒严起来。

    殊神韵、归无咎、佟嘉三人,来到一处小山头上,抬首等候。

    约莫又等了一刻钟上下,一点明光愈来愈亮,愈来愈刺目,照耀方圆十余里,宛若白昼!

    最终,是“砰”的一声巨响。

    大地一阵震颤。

    殊神韵把手一拂,洗尽烟尘。

    只见百丈之外,是一个宽三四丈、深一丈上下的圆坑,论规模并不算大,尚有丝丝烟气,直向上冒。

    坑洞中心,是一具通体浅绿、巴掌大小的椭圆形圆石。

    殊神韵伸手摄拿,在掌心仔细揣摩,道:“走吧。”

    说完,已径直转身,往骨沙车行去。

    归无咎一愕。

    打破作息规律,半夜赶过来一趟,就为了亲自将“陨石”取走?

    莫非害怕下属之人贪墨不成?

    回到骨沙车上,起驾之后,归无咎、佟嘉坐在殊神韵之侧。

    殊神韵这才将手中“陨石”,向外一托。

    佟嘉一手接过,似乎闭上双目,微微顿了一顿,然后立刻交到归无咎手上。

    殊神韵讶然道:“看仔细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不必如此匆忙。”

    佟嘉笑吟吟道:“属下只是依稀望见轮廓。待末幽看完之后,属下再仔细审鉴。”

    归无咎随手接过“陨石”。

    殊神韵出言指点。

    原来,按照典籍记载,呓游奇症之后所引发的陨石天象,所降落的陨石有些奇妙。在其落地半个时辰之内,玄力运转,可以在石中查看到一个人形轮廓。

    半个时辰之后,渐渐消失。

    既然如此,命人直接将“陨石”呈于神殿,便来不及了。

    归无咎既然对此物感兴趣,殊神韵便将他带上。

    归无咎双手摩挲。

    这“陨石”看似浅碧圆润,不但胜过美玉,几乎仿佛是刚刚从炉中取出的精炼珍宝。但是在手中握持,却是传来一种十分粗糙的感觉。

    归无咎心神沉浸。

    将一身玄力功法,缓缓渗透到“陨石”之中。

    十余息之后……

    归无咎心中一震!同时再无疑虑。

    那“陨石”之内,宛若“阴影”的线条,不是阴阳道主,更有何人?

    此时的“阴阳道主”,仿佛堕入梦境之中,盘膝而坐,轮廓线条虽然不甚精密,但是寥寥数笔,却将人物形象最完整的勾勒出来。

    不单单是“人身”。环绕他这阴影之躯左右的,更有一深一浅两道存在,无形有相,莫可名状。

    但是……

    方才殊神韵似乎并未言及这一点。

    如此奇妙之象,不可能刻意忽略了。

    于是归无咎长出了一口气,道:“方才师父手持此物,心神感应良久。弟子还以为当中异象幽微,以当前的修为,尚难以查辨。没想到当中图像,竟然还算清晰。”

    说完,十分自然的掌心“陨石”,重新交还到佟嘉手上。

    殊神韵右拳托出面颊,沉思道:“总感觉在这陨石里所藏的人像虚影周围,有一种奇妙的味道缭绕。但是望之不见,寻之不着。”

    佟嘉一皱眉,握紧掌心“陨石”,疑惑道:“有吗?”

    归无咎念头一动。

    想到被殊神韵收为弟子的那日经历,用一种接近真相的态度与她交流,似乎能够有更好的效果。

    于是归无咎舒了一口气,双目一亮,大声道:“弟子还以为是错觉。弟子玄力感应时,感受到人像之内,似乎有两道奇妙的力量,周游缭绕。”

    殊神韵猛地一抬头,伸手在归无咎面颊上重重一拍,喝道:“好小子!”

    她的巴掌紧贴在归无咎脸上并未离去。

    否则,这势头甚足的一下,几仿佛打了一个耳光。

    方才殊神韵自己困惑之处,就在于摸不准陨石中所藏异样味道,是一道而是两道。

    似乎混沌,又似乎割裂。

    但是她这弟子,却清楚的说出,是两道!

    在寻常人眼中,修炼速度的快慢,是衡量天资的最重要标准;但是殊神韵却知,真正到了极境,“玄感道心”之妙,异常重要。古今以来,许多最杰出人物,并不是以其最擅长的斗战神通出名,而是肩负着“命运之子”、“智者”、“预言者”、“决断之人”等等名号,名动古今。

    佟嘉左右端详,兀自困惑不解。

    回到殿宇之中。

    宣铃鹰抱着四只木盒入室。

    除此之外,尚有一道古老的黄色卷轴。

    殊神韵吩咐道:“将闵南释放,转入回春堂治疗。”

    宣铃鹰领命退下。

    殊神韵道:“北砂神社秘藏法阵,取物不易。这就是我北砂神社珍藏的四件‘陨石’,皆是历久绵长之物。阵法间隙,至多只有五日时间。”

    “这四件旧陨石,再加上今日新获得的这一枚,我给你二……三天时间,揣摩研究。若果你三日内没有收获的话,那最后两日,为师自有用处。”

    原本这些旧物并未引起殊神韵的兴趣;显然是因为发觉了人像中所藏异力的缘故。

    归无咎点头应诺。

    五天的研究时间。殊神韵给了自己三天,她只自留二天。可见对于自己的看重。

    归无咎预感道,通过此物,自己有可能攫取莫大的收获。

    ps:早上一更,字数就会一直少点。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抽丝剥茧 有的放矢

    归无咎打开面前古卷,仔细阅览。

    这是记载面前之物最详实的材料。古今以来十三次因呓游症而起的陨石天降之象,除却朝雾神社的一例,消息被完全封锁起来以外,其余所有示例,都记载的甚是详细。

    尤其是北砂神社历史上的五例,先辈诸位社主、社正是如何施法、推敲的,都详细记载其中。

    总共一十三例,北砂神社便独占五起,比例其实甚高。

    加上新出现的这一例,便是一十四分之六。

    既往五例,而眼前取出的库藏陨石,唯有四件,并非无由。

    因北砂神社历史上,曾有一位功行到了巅峰境界的阵法师,徐徐炼化一石入阵。这也是唯二的将此陨石利用的案例。

    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一例,发生在星铁神社,两千多年以前。

    当时,星铁神社的一位年轻的天才人物,竟是将一枚陨石炼“穿”,然后出现一些不可名状的异象。

    据随后赶到的星铁神社一位社正扬言,那奇妙景象,竟似和将玄道果种植于灵地时所产生的景象,有异曲同工之妙。

    事实上,关于此陨石的额外关注,十有八九和这一句话相关。

    由是各大神社,方将此物珍而重之的收藏。

    人人都能猜到,这陨石中最精华之物,是其中一度显现的若有若无的人像;但只可惜此陨石本身,却是一种匪夷所思的材质。若是加持之力超过某一个限度,便能感受到,其必然会损毁湮灭;但是寻常法门,又不足以将其剖开。

    唯能以玄力感应,等若隔靴搔痒。

    阅卷已毕,归无咎忽然想到一事。

    所谓呓游症,很显然便是如阴阳道主所做的这般事例。

    但是阴阳道主,在观辨紫薇大世界的本相上,有着非凡的造诣。就算是飞升妖祖,也要甘拜下风。即使是他,也是近年方才察觉出这至为微妙的一步。

    而如此前例,竟有一十三位之多。

    短短万年之内,作如此尝试着一十三人,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很显然,末拿本洲的时间线条,和紫微大世界中并不一致。

    而有能力做到此事者,如大魔尊,其身幻化本界,自然不会缘木求鱼。

    如此说来,既往尝试者,只怕至少也是上一个纪元中达到阴阳道主同等层次的人物……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

    此时陨石之内的阴阳道主虚像,早已消散殆尽。唯有那若有若无的两道本力,依旧能够明晰感应。

    其余数枚古老“陨石”也是如此,虽然年序幽渺,但是其中微玄之力,绵绵若存,并未衰竭。

    当然,这是以归无咎的视角来看。

    本界之人,纵然如殊神韵这般功行卓异者,也甚难察觉这“旧陨石”中的异象了。

    观辨许久,归无咎忽然面露一丝古怪。

    虽然繁琐。

    但是并不“困难”。

    甚至,要较想象中容易许多。

    这“陨石”本身的材质,分明就和“归无咎”的身躯,同出一源。

    设一譬喻。

    如果说归无咎初临此界时的“身躯”,是一株活着的树苗;那么眼前这块还算“新鲜”的陨石,就是一颗被暴晒之后的树根。虽然形貌大变,但是其本来源流,依旧可以辨明。

    若在水中浸泡数日,依旧可以恢复几许生机。

    归无咎恍然省悟。

    这其实便是世界规则的限制。

    他来到末拿本洲、附身于末幽之前,他自己知觉中的“本身”,是无比纯粹的实体;但是在流东、平湖隐、末幽等人眼中,却是宛若幽灵,不可见,不可闻。

    此时,这幽灵之身试图遁返不成,经过虚空劫力洗练,便显化实体,成了“陨石”。

    这是五大神社道术“知见之外”的存在;但却在他归无咎可以感同身受的范畴中。

    以己身为标本,感应玄力对于自己“虚身”的掌控影响路径,归无咎很快就摸到了些许门道。

    ……

    十二个时辰之后。

    因为心中有数的缘故,归无咎并未“废寝忘食”,行动依旧依节律而行。

    十二个时辰中,吃睡依旧,用在“炼解”此物中的时间,只有一半。

    此时,“陨石”之上,已被他用种种别出心裁的法门,钻出一条宛若小虫的细线。

    只差最后一似障碍,就能达到那异力搅扰之处。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

    运使玄力,一举将其刺破!

    当中所藏的两道气机,几乎在一瞬间生出感应,运转如电,已然附着在归无咎身上。

    归无咎只觉微微一晕。

    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强烈刺激!

    正面的刺激。

    通体舒适。

    归无咎的心境,早已修炼到如如不动的境界。曾经在紫微大世界中奔走时,唯有在几个成败攸关的瞬间,感受到大势已成,大势在我的快意。

    但是现在……

    岂止是“大势”而已!

    归无咎几乎感受到,自己的身躯乘风而起,脱离地表,探及星空之外。似乎独立于洲陆苍穹之上,俯瞰一界。

    此处之“洲陆”,并非末拿本洲,而是整个紫薇大世界!

    这一界的兴衰灭绝、成住坏空,皆在自己主宰之中。

    修持满盈之后的困顿拘束,立刻被彻底打破,任由自己,扶摇直上!

    如此快意,极愿振臂一呼,尽释块垒,不亚于此生所经历的一切大欢喜,大沉醉。

    但是,好景不长。

    随着一道气机隐匿,另一道气机附身。一种强烈到极致的压抑情绪,立刻扑面而来。

    天昏地暗,死气沉沉。

    归无咎虽从未经历,但大致譬喻,相当于二次清浊玄象之战中的失败者,所经历的“枷锁”在强烈十倍;又或者自己自昌营星归来后的“满盈顿足”之感再强烈千倍、万倍,便是如此气象!

    虽然未经衰劫,但是已注定黯淡无光。

    归无咎心中雪亮。

    这分明就是紫微大世界一正一反、一升一降两种业力。

    阴阳道主遗躯,意欲脱身,而上天入地无门。最终在慢慢虚空之中浸淫许久,沾满本洲业力之源,然后化作陨石,重新坠落回来。

    方才冰火两极的奇妙感受,看似异常浓烈,其实只是一瞬而已。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响!

    归无咎面前一黑,双目所向,已是一具极具压迫感的身躯,在面前悠悠颤动。

    同时一只大手,紧紧按住自己头顶,玄力如洗,将归无咎身躯梳理一遍。

    殊神韵迫切的声音,传出耳中:“没事吧?”

    归无咎长舒一口气,道:“刚刚感受到一些幻象……似乎稍有不适,师父你就及时出现了。”

    殊神韵似乎心境一松,振奋道:“想不到你竟然复现了前古‘佚例’……先不说你是如何做到的,单单让为师亲自验证了这就是玄道果中的力量,这便是大功一件。好你个末幽,的确是我殊神韵的福星。”

    “只是,你行事也太鲁莽了些。若我晚来一步,说不定你就命丧当场了。”

    说完,似乎惆怅之意未尽,长臂一卷,将归无咎牢牢抱在怀里。

    归无咎诧异道:“玄道果?师父你确定么?”

    殊神韵反手在归无咎头顶轻轻一磕,道:“否则,为师为何如此急迫?”

    “我两次亲自在蕴灵谷中种植玄道果,气象如何,岂能分辨不出?”

    “若是如玄道果中那般悠长浑厚、一旦附身十年不散的伟力,你此回定然无幸。好在这石中所藏,异力未成气候。”

    归无咎一怔,立刻想到。

    传说中玄道果的力量异常奇妙,最初发现玄树玄果时,未尝没有人尝试以服食之法汲取其力量。但是这些人,都下场很惨……唯有将玄道果埋藏于灵地之中,转为滋养物相,才是发挥其作用的唯一途径。

    原来,玄道果中的力量,就是正反劫力本身……

    想到此处,归无咎心头蓦然一松,只觉面前隐然现出一条坦途。

    来到此界后,终于寻见了行事的具体方向。

    原本归无咎心中隐隐然有些担忧,来到这末拿本洲,是否要助殊神韵完成统一一界的宏愿,方才算自己完成“任务”,彻底调整了紫微大世界中的劫力变化,一举“气运在我”。

    若果真如此,那就太过漫长,只怕不是三五十年能够做成。

    倘若出界时错过了五百年道争,那可真成了笑话。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取得玄道果,汲取其中主“上升”的一部分力量,就算达到了此行的目标。这个目标,相对务实。

    当然,问题依旧不少。

    譬如玄道果是否能够顺利携带出界;是在本界使用还是在紫微大世界中动用;利用一枚之后,能够生效过久,等等……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五社聚会 演法试探

    时光荏苒。

    半年后。

    一只十丈大小的沙鸟,双翅飘摇,缓缓降落在一座孤峰上。

    殊神韵、宣铃鹰、归无咎,依次从沙鸟上跃下。

    以归无咎从前在紫微大世界的眼力,约莫万丈以上的高峰,方能当一个“峻”字。眼前这至多三百丈的悬峰,虽然异常陡峭,但是却也算不得什么。

    但来到末拿本洲一年,熟悉了这一地域的“尺寸”,归无咎却知这的确算是一座孤峰了。

    极目眺望,东向数十里外,隐约能够听见嘶嘶水潮声。

    正南方向,依稀可见一株巨树。

    其大小尺寸,似乎达到了阴阳道秘境中大型树木的层次,但是一层淡淡的禁阵缭绕,令人不得观望清晰。

    山巅之上,一块凸起的巨石,光华锃亮,二三十丈高,呈现标准的五边形。

    殊神韵等三人一跃而上,补足了最后一个空位。

    归无咎快速扫视一眼。

    正是在图卷上见过的人物,人物姓名,一齐跃入脑海之中。

    草叶神社。

    社主蔚晴一,副手社正羽梭,镇卫领三凡。

    朝雾神社。

    社主妙智真,副手社正红发,镇卫领瓦丹。

    名为“红发”者,正是当初图卷中见到的那胸口配刀的红发青年,归无咎也是后来才知,此人真实姓名,就叫做“红发”。

    至于瓦丹,却是图卷之中所未见,一个扎着十多个小辫子的高瘦中年男人,看似十分木讷。

    星铁神社。

    社主铁赐,在五大神社社主中年龄最长,穿一件极不相称的重甲。

    副手社正小沫沫,镇卫领轻丸。

    炎阳神社。

    社主便是图卷上所见那佩戴面具的年轻人,名为比不冢。副手社正芭蕉叶,镇卫领昔颜。

    最后,便是北砂神社。

    社主殊神韵。副手镇卫领宣铃鹰,黄金镇卫末幽。

    殊神韵等人到场之后,巨石上十余人,目光一阵逡巡。那隐藏在重甲之中、几乎只见双目的星铁神社社主铁赐,重重哼了一声。

    炎阳神社社主比不冢,双目也眯了起来。

    虽然他们没有多说一个字,但是归无咎自然感受到了敌意从何而来。

    此次五社主大会,其余四位社主的副手,都是一位同层次的社正,一位镇卫领中的精英。

    而北砂神社这里,却陡然降了一级。变成一位镇卫领,加上一位黄金镇卫。

    这当然是显示了殊神韵对于自身实力超人一等的自信。

    外人并不知道的是,铁赐和比不冢曾经联手与殊神韵战过一场,虽然表面上看未分胜负,但是二人感到,似乎远远未能逼出殊神韵的极限。所以以这两位当世强者的傲骨,对于这种“示强”的行为,都是十分敏感的。

    归无咎环首一望,忽然心中一亮。

    在他修为并未晋升之前,其实也没有打算能够看穿诸位社正级高手的虚实。

    但是照面一看,竟然还真有一个明确的线索。

    其余四位社主、四位社正的形象,可以和当初殊神韵所展露的画像,做一个对比。

    其中四位社正,似乎和当初图卷中的形象,完全一致,俨然是画中走出的活人。

    而草叶神社社主蔚晴一、星铁神社社主铁赐,炎阳神社社主比不冢,却隐隐约约给归无咎一个映象,似乎眼前真人,和图卷之象有些微差距。

    归无咎莫名觉得,这似乎就是修为更高的预兆。

    而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却似和脑海中的映象,有了明显差异。

    她一身纱袍,身姿曲线婀娜,修长曼妙。和图卷中的粹白纯净相比,她嘴唇似乎显得更加红润,双目光华亦更加幽深,似有一种风中摇曳的韵味。

    归无咎仔细体味。

    和殊神韵的博大精微、无所偏至相比,妙智真似乎稍显剑走偏锋。从“不落形迹”稍跌至“稍落形迹”,但是较之其余三位社正,明显高出许多。

    如今末拿本洲举世公认,殊神韵后发先至,隐然是五大社主第一;而其余四位,似乎都差不太多。

    如果归无咎感应无差,那这位朝雾神社社主,明显是有所藏拙的。

    在归无咎观察着妙智真的同时,妙智真亦在兴致盎然的观察着归无咎。

    少顷,妙智真咯咯一笑,道:“这位小弟弟资质不错。过来让姐姐好好看一看。”

    归无咎眨了眨眼,却并未答话。

    殊神韵道:“末幽是我的关门弟子,视若己出。也许我一时兴起,回头将他收为义子。妙智真你若愿意和他姐弟相称,最好先叫我一声妈?”

    妙智真闻言,愈发笑得花枝乱颤,幽幽道:“殊神韵……”

    “古今以来,哪一家神社社主玄功领袖群伦,都会引来合纵抵挡。但是你却是个意外,甚至还保持住了草叶神社这家盟友……”

    “或许是因为你看起来没什么脑子,所以威胁不大吧……”

    “还是说……这是你伪装的方式么?”

    殊神韵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道:“随你怎么说。”

    这时,西南角落一位身着皮甲,披头散发的老者,打了个哈哈,笑道:“铁社主,比社主,妙智社主。三位稍安勿躁。依老夫看,殊社主这位弟子,神气峥嵘,资质非凡。将来未必没有机会晋升到你我这般境界。”

    “若是如此,等若殊社主今日也是带了一位社正,一位镇卫领,与其余四家等同。”

    “末幽小友,你有没有信心?”

    虽然是打圆场,但是显然隐约向着北砂神社一方。

    说话的这位,正是北砂神社的社正,羽梭,也就是上古纪元之前,传下剑术的这一位。

    归无咎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丝奇妙感觉。

    来到此地之后,和自己“互动”的两位——

    妙智真,羽梭。恰好就是紫微大世界中和自己有一线旧缘的二人。

    这是巧合吗?

    想到这里,归无咎蓦然生出一个主意,道:“羽梭前辈所言有理。末幽对于玄法修持,极有信心。正好,末幽前数日便炼成一门威能上佳的玄法,不如请羽梭前辈指点一二。”

    殊神韵目中幽芒一闪,她的徒弟,可不是喜欢卖弄的性子。

    羽梭也是一怔。

    他原本是顺势捧一捧,抬一抬。没想到,归无咎竟然自告奋勇,更进一步。

    当即面露欣然之色,道:“那老夫就一睹北砂神社第一新秀的手段。”

    归无咎一点头,道:“此术微妙,愿得一活物,方可试验。”

    羽梭一颔首。

    点化生灵,对于其余四大神社甚难,但是却恰恰是草叶神社木灵生机最擅长的手段。

    却见羽梭伸出手指一点。

    似乎有一粒深绿色的种子忽然滚动而出,一个骨碌,化作一只白兔。四足一蹬,就要朝着石台下遁逃。

    归无咎伸手一点。

    背后所负四节葫芦中,忽有一点细沙溢出,随归无咎伸手一拂。

    那沙粒如烟似雾,遁速极快,几乎鬼魅之间,就将那白兔裹住,贴上一层薄薄的黄沙,僵立在原地。

    倒像是饮食中“黄泥鸡”的做法,只是变成了“黄泥兔”。

    北砂神社的土行玄术,原不以速度迅捷见长。归无咎的这一手,可谓是别开生面。

    归无咎微微一笑,伸手虚空一点。

    兔身那一层细沙,蜕散跌落。

    可是那白兔却并未复现,随着山风一吹,彻底灰飞烟灭,不见踪影。

    山巅十位社正一级高手,人人动容。

    好一个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虽然诸位社正立刻就分辨出来,此法只能对功行明显较自己为弱之人生效,但是这一层次的瞬杀法,依旧具备非同一般的威慑力。

    这应当是镇卫领一级方能初步掌握的手段。

    若果真是眼前这少年新近炼成,那真是惊世骇俗了。

    归无咎仔细观察羽梭的神态变化。

    这半年功夫,除了正常的修行外,归无咎一直尝试着将前世道术之理,和末拿本洲的玄法对借鉴,发挥妙用。

    方才这法子,很明显,取法于空蕴念剑。

    而且,为了降低难度,是取法自原版的空蕴念剑,而非归无咎通过全珠修缮后的新法。

    换言之,是眼前这位“羽梭”的直传法门。

    羽梭沉吟良久,赞道:“好手段,好手段!看来北砂神社再出一位社正,恢复到一社五人的全盛之时,指日可待。”

    至于其余几位社正,面上都是毫不掩饰的忌惮之色。

    归无咎心中却微微有些失望。

    他听得出来,羽梭虽然诚心赞叹,但是并没有归无咎期待中的“触动”。看来,有意无心,到底不是主观意识的投影。

    就在此时,妙智真幽幽道:“还是先做正事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宿敌幽影 作法寻踪

    五方知见之术,是末拿本洲一种罕见的推演秘术。

    此法需要五人共同施展,推演精微,还原过去,只要捕捉到一丝形迹,便能将曾经发生的事情完整复现。

    增益之功,号称“甲”法。

    所谓“甲法”,五人合力,层次提升一等。譬如说五位镇卫领一级的高手,合力施展此法。效用便相当于一位社正层次人物的推演之能。

    上一回作法尝试者,鄂凯;元乐章;飞兰;小天;坏心由仁五人,都是镇卫领中最精英的人物;等若五人合力,具备了社正巅峰层次的推演能力,几乎是一人之极限。

    饶是如此,依旧无功。

    如今,这一门玄法,能够劳动五大神社社主合力施法,也算是莫大荣光了。

    妙智真出言之后,其余四位社主,都并没有出言反对。

    同时,只一个眼神,五大社主背后从者,都是后退出十余丈之外,宣铃鹰和归无咎也不例外。

    铁赐、比不冢目光浮动,不但动作积极,而且望向殊神韵的目光,似乎骤然松弛下来,好像释放了敌意。

    方才,因为殊神韵侍从实在太弱,有“示强”之意,所以才激发起了二人浓烈敌意。

    显然,二人思路一转,忽然想到一事。

    如果这件事背后果真有北砂神社的阴谋,那么殊神韵应当携带足够强势的力量,以备控制局面。

    除非,她有绝对的把握逃过“五方知见”之术的探查。

    这……绝不可能!

    约莫数息之后,五人依次施展手段。

    殊神韵背后,较寻常尺寸略小一些的四节葫芦,缓缓浮现。

    同时,妙智真背后出现竹制水箱;铁赐背后出现一只琉璃晶球;比不冢背后出现一只黑色的八角葫;蔚晴一背后出现一道三尺长的巨叶卷,仿佛大了数十倍的煎饼。

    五大神社的装束特色,被鲜明的彰显出来。

    平日出行,社正一级的人物,已能在不必借用外物的情形下,施展绝大多数玄法。但是在专心致志做某一件事时,未臻乎精益求精之境,返璞归真,恰恰是最好的选择。

    黑色的尘土,细微到看不见颗粒轮廓,雷同于隐雾。

    湛蓝色的水滴。

    金色的星屑点点,上下浮泛。

    一粒宛若瓜子、异常饱满的种子。

    还有一只指节大小的火苗,但是时时刻刻又形成了约莫三尺多高的虚像。

    五种意象,并拢一处。

    十余丈外,宣铃鹰见归无咎全神贯注的观察着五位社主施展手段,不由笑道:“合力阵法,和单人动用的玄法,本属于不同序列。若是先前并未学过,临场观摩,受益极小。甚至用心过度,还会有伤神识。”

    归无咎知道她是好意,微笑道:“谢过铃鹰姐的指点。”

    但是灼灼双目,并未挪动分毫,依旧集中在五位社主作法的景象上。

    宣铃鹰嘴角一扬,也并未再劝。

    对于这一场勘察,归无咎心中甚是看重。

    至少,他没有忘记自己为何而来。

    在半年之前,殊神韵对他讲明原委时,归无咎虽然隐隐感受到其中似乎暗藏玄机,但是并没有具体的方向。

    但是阴阳道主分身遗蜕之事发生后,就截然不同了。

    因为归无咎自此确认了一件事——

    玄道果中所藏之力,便是紫薇大世界中所禀受的升降业力。而归无咎若能得到玄道果,便能完成此行之目标。这一判断,至关重要。

    所以,这丢失的玄道果……

    轩辕怀的身影,自然而然浮现出来。

    归无咎心中有七八成把握,此事十有八九,和轩辕怀不惧业力、扶摇直上的倚仗,有着甚深关联。

    但是仔细推敲,归无咎并不认为,轩辕怀与自己相同,亲身来到此界之中。

    因为镜珠所得的出界之法,应当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

    道理很简单,镜珠之能,号称遍彻整个紫微大世界;而紫薇大世界上的人物,包括一众大能,都在镜珠笼罩范围之内。如果本界中有人掌握了出界之法,那么镜珠直接循着这个因果就能将那法门复制过来。

    而不至于几乎发动了濒临极限的力量,最终才巧借龙界之力,捉摸到一丝端倪。

    但是……

    若归无咎所料不错,并非亲身来取的话,那么玄道果的妙用,如何发挥作用,那就值得玩味了。

    另一个要点——

    对方能够在末拿本洲攫取到了业力变化机缘,是否仅限于这一枚玄道果,无有后续;若是如此,归无咎之所得大于一枚,就能完全抵消了他的优势。

    如若不然……

    那就需要将可能存在的隐患,彻底拔除……

    正思量间,五位社主施展的玄法,已然渡过预备阶段,呈现真实效用。

    五种异力一搅,浮空三十余丈,蓦然出现一只巨大的图腾之形,总共为九千九百九十九道笔画勾勒而成。

    图腾中心,三色光芒搅动均匀,立刻呈现出一汪清池,宛若水泊镜面。

    归无咎一见之下,立刻心中一定。

    这一方清池,给与归无咎一种他并未附身末幽之前的原身,亦能被显照出来的悸动。

    原本在和殊神韵半年以来的相处,归无咎隐然察觉到殊神韵玄力修为已然到了这一界五行法的极限,距离超然天地,只差一丝。如今五人联手,几乎就能相当于末拿本洲的“镜珠”,达到一界之中无所不知的境界。

    水泊镜面之中显露出影像。

    五方看护十元玄树之人,每一家势力三人,清点树上果实,言笑晏晏,似乎十分融洽。

    清点完毕,那十五人依次动用“清凉席”和“交感杖”——两件用以取果的奇物——将果实依次取出。再次清点一遍之后封好,铭刻了五方势力独属的印记各一。

    然后,四十九枚果实,运至“小清源阵”,辨认种属。

    布入阵中之时,还是一切如常。

    因为“小清源阵”中安置果实的坑洞,便是纵横七七四十九枚。若是少了一枚,必然察觉。

    就在八位阵师即将入席的一瞬。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虚空之中,一只惨白的手掌,裹着破烂的外袖,就这样当着十六知眼睛所注视的中心,慢悠悠探下。

    取走了一枚玄道果。

    玄道果悠悠升起,飞向半空,飞出界外,直到穿透岛外结界,一切都悄无声息,没人能够察出一丝异常。

第一百六十章 照见渊源 盛主回魂

    如此情境,一望之下,令人背心发凉。

    因为那一只手掌,孤零零的出现,拿住玄道果,悠然离去,委实是匪夷所思。

    因为就算这只手掌是某种秘法营造出的幻象,本属无形之物,合该视而不见;那玄道果总是有形实体。

    五位社主,目中皆是幽光一闪。

    然后口中念念有词,竟将五方知见之法推进到最高峰。一时间,似乎连岛上微尘,和纷纭混杂的气机,都纷纷显形,愈发刺目。

    然后,可见那手掌之后的部分,手臂,身躯,头颅……渐渐补足完整。

    原来,那不是一只孤零零的手掌;而是一个活人!

    只是其存在太过隐秘,纵然连五位社主结阵探查的至高法门,未真正竭尽全力之下,也只能捕捉到身躯的一部分而已!

    此人轮廓显现。

    面容发青,一头干枯的长发披身,面目狭长,瞳仁尽是青色。一身服饰破破烂烂,俨然是流浪已久的叫花子。

    唯有鼻梁高挺,额头处一点朱红,是此人最鲜明的特色。

    五位社主,都现出难以置信之色。

    尤其是炎阳神社社主比不冢,更是几乎瞳孔放大,喃喃自语:“不可能!”

    十余丈外,围观施法的十人,也是个个面色大变!

    归无咎也有些意外。

    这半年来,或经殊神韵亲传,或经宣铃鹰和佟嘉转述,归无咎对于五大神社历史上的密闻奇谈,英杰人物,也知晓不少。

    十元玄树的奥秘被察觉后,草叶神社三代社主无奈之下,只能与其余四大神社共享天下。只是唯草叶神社占据半壁江山,获得四十九枚玄道果中二十四枚的份额,堪称在新秩序下极盛的顶点。直到北砂神社五代社主出世,合纵迎敌,力压草叶神社四代社主一筹,方才使得五家势力,重归混沌。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北砂神社五代社主虽然同属惊才绝艳、玄法臻至本界巅峰的人物,才情不在草叶神社三代社主之下。但是四家联合,势必要给与其余三家盟友一定的利益许诺,极大的扩大分配数额。

    最终功成之后,有二百年盟约约束,也难以反悔。

    所以,草叶神社五代社主,并未接过草叶神社的霸权,成为一时之“盛主”。

    在末拿本洲万余年历史上,某一家神社独占二十四,完成类似草叶神社三代社主那般的极限制霸的世代,总共出现过四次。创立格局的四人,连同草叶神社三代社主在内,合称“五盛主”。

    恰好五大神社,各有一次。

    而历史最久的一次,是由炎阳神社二十七代社主开创,独霸二十四果,长达七百年之久。这固然是因为炎阳神社后继五代社主都是玄法精深、手腕娴熟,得以继往开来;而二十七代社主天资独绝,开辟之功,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

    这位二十七代社主,也是末拿本洲历代雄主之中,对于勘破十元玄树之秘用心最深的,可是最终却饮恨而终。

    五大神社,镇卫领以上深知古今渊源之人。

    若是集中起来,评选一位所有人最心仪的前古英杰,这位炎阳神社二十七代社主,必然稳居前三之列。

    如今,画卷之中所示,那宛若乞丐、相貌特征十分明显,窃取玄道果之人,正是古今“五盛主”之一、炎阳神社二十七代社主,鹤铁博!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他应当已经亡故于八千年前。

    末幽本周,可并无转世之说。一旦亡故,便彻底属于过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借尸还魂”,类似于夺舍。

    毕竟,当年鹤铁博的百炼不坏之躯,可是无价瑰宝。

    五位社主面色凝肃,但是镜像之中的呈现,并未结束;所以施法的过程,不能中断。

    但是人人都在猜测,是否某一种高明的借尸还魂之法,需要借由玄道果强化本身。

    移步换景,可以看见鹤铁博手持玄道果,遁出许久。

    ……

    终于,等他来到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寂之地,“鹤铁博”张开一道图卷。

    然后自兜囊中取出四只仿佛罗盘之物,镇定在图卷的四个角落。

    图卷之上,立刻浮现出一只图腾之像。

    其繁复精密,几乎不下于“五方知见”之术所构成的图案。

    然后,鹤铁博将玄道果珍而重之的放在图卷之上。

    一个颇为奇妙的细节。

    鹤铁博的一切动作,虽然举重若轻,行云流水,无愧于社正一级巅峰的修为,完全不类于僵尸;但是偶然间其转过身来,却不难发觉其人双目浑浊无神,大有些浑浑噩噩的意思。

    经过一连串复杂的施法。四罗盘镇定的图卷上,忽然散发出耀目白芒,然后深陷成一个“碗”形。

    玄道果嵌在其中,飞速炼化,由固体化为汁液,在化作一丝丝清灵醇厚的气机,循着特定的节律,冲向深空之中!

    五位社主,一齐愕然。

    他们感应无误,玄道果所解炼之力,确实毫无保留的投入深空之中去了,并无一丝一毫回馈于鹤铁博身上。

    五人早已认定“鹤铁博”尸变之身,窃取玄道果是为了强化本身。这时见所见大谬,不免十分困惑。

    但是这一景象落在归无咎眼中,却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种可能性,从七八成把握,到几乎可以手拿把攥。

    归无咎的神思,飞速转动。

    数息之后,得出三个结论。

    二个有利,一个不利。

    第一个结论。

    轩辕怀借助的法门,远不若自己亲身入境来的灵活自如,完全通彻因果,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所求为何,如何行事,达到怎样的结果。

    归无咎怀疑,他的手段,其实是处于一种“知其然而未知其所以然”的状态,发动了自己的某种底蕴后,具体发生了何事其实辰阳剑山自己也不知晓。

    诸如此时此刻,鹤铁博的奇异举动,相当于一花一世界之中,另一个独立的故事。

    第二个结论。

    称呼眼前所见为虚空投放之法也好,图腾祭祀之法也罢,归无咎绝不肯相信,此法的效率和自己直接获取玄道果相等同。换言之,只要获取相同数量的玄道果,鹤铁博处以这诡异法门“投射”,而自己却是直接汲取。那么到最后,自己的获益势必更多。

    这两个结论,是于己有利的。

    不利的结论,是眼前这位“鹤铁博”实在神通广大。作为威名赫赫的“五盛主”,归无咎凭直觉就能推断。当世社正一级的高手中,除了殊神韵和妙智真之外,其余人一对一与之放对,必然有极大的差距。

    而且,在宣铃鹰对归无咎讲述的故事中,这位炎阳神社二十七代社主,最擅长的就是隐匿法和禁阵法。

    而当今五位社主,却并无一人专精于此。

    所以,没有人能够保证这是鹤铁博最后一次作案,他最终要攫取多少枚玄道果,才算满足。

    如果五大神社不能下大决心将此人解决,那么等若归无咎在进行一场不知道对手筹码多少的赌博,结局显然不容乐观。

    图景演化完毕,待玄道果完全消散的一瞬,因果已失。

    鹤铁博的身躯,和那一片景象,迅速转化成一团白茫茫的雾气。

    殊神韵等四大神社社主,将目光一齐投向比不冢。

    比不冢的脸色,很难看。

第一百六十一章 坐观之计 明定契约

    但是在比不冢做完一件事后,其余四位社主,并未立刻加以责难,而是出人意料的保持了静默。

    那是一只竹筒,解开口塞封印后,一只三四寸长短的蟾蜍忽然跃出。比不冢令取出一枚丹丸令蟾蜍服下,然后面前浮现出一只瓷盘大小的漆黑孔洞,蟾蜍一跃而入。

    归无咎神色一亮。这显然类似于紫薇大世界中的空间法门。

    做完之后,方听见比不冢低语道:“很快。”

    这份令人颇感压抑的沉默,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

    终于,比不冢掌心所持竹筒,忽然泛黄。

    将竹筒拆开,其中又跃出一只蟾蜍,但是其背负七星,身躯半红,显然不是先前那一只。

    比不冢伸手一引,从蟾蜍口中抽出一枚半寸宽的纸条。

    打开之后,阅览一遍。

    比不冢面色木然,显然当中内容在他预料之中,并未有什么惊喜。

    铁赐似乎有些沉不住气,立刻问道:“如何?”

    比不冢道:“已然检查过了。本神社仙灵墓室,二十七代社主这一匣,空空如也。”

    一旦确认了消息,所有人都是面色微异。

    似乎摆脱了一切侥幸,心中的那份压力,终于落到了实处!

    至于星铁、炎阳神社两家,最初一直是怀疑北砂神社在背后下手;此时忽然火烧自身的尴尬,却反倒算不了什么。

    良久之后,倒是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环视一眼,幽幽道:“既然如此,便当出手解决。”

    铁赐、比不冢,二人目光流动,甚至和草叶神社的蔚晴一对视一眼。

    但是却并无一人附和表态。

    按理说,遇到如此开天辟地所未有的大事,众位态度如此冷淡平静,似乎有些蹊跷。

    归无咎低头沉吟。

    宣铃鹰低声道:“是鹤铁博的实力太强了。”

    归无咎闻言,立刻省悟。

    鹤铁博,最为古今文明的“五盛主”之一,寻常层次的社正级高手,至少要三四人联手,方能与之放对。当今之世,除了殊神韵、妙智真,似乎再无人与之接近。似以星铁、炎阳、草叶三神社,就算是集中一社之精英,似乎也未必能与之对抗。

    当今五大神社社正一级高手,总数不过是十三人而已。

    如果说以众敌寡……

    一位寻常等阶的社正级高手,至少需要三到六位最精英级的镇卫领联手,方能与之抗衡。

    所谓“最精英级”,便是如北砂神社三十余位镇卫领中足以排名前十的存在。

    而鹤铁博,又并不是“寻常”社正。

    满打满算,如果要组织起百分之百能胜过鹤铁博的队伍,五大神社合力,至多也不过是五六支而已。

    而万一神社精英、甚至社正级高手意外陨落,对于本神社的损失与影响,却极为深远。

    所以,铁赐等人心中,自然有一个侥幸之念。

    那就是——

    赌一赌,看一看。

    就赌鹤铁博取走第一枚玄道果,只是巧合;或者用去一枚,就完全实现了他的目标。

    若是如此,反正“尸变”之身灵智、寿元皆远不若真人。大家熬上数十年,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其实这数人看上去如此犹豫,还是看在鹤铁博以空间法门和阵道手段为长,用以窃物,神出鬼没。否则,传令下去,将玄道果的收藏、保存加倍严格,确保无虞,就是诸位所能采取的全部措施了。

    这一层意思,大家都心照不宣。

    果然,殊神韵冷然问道:“多久?”

    比不冢面色一阴一阳,幻变三次,终于咬牙道:“三年!”

    “三年之内有事,五大神社一道,组织力量剿灭。”

    “三年内若是无事,此提案依旧虚悬;等到七年后下一次玄道果丰收,若是采摘、挑拣、分配的过程没有出现任何意外,那……此事便只得搁下了。”

    最后一句话,比不冢说的甚为艰难。

    但是身负一社之中,虽然这表态有些无赖,并且于大义不合,但是该说明白的话,还是要说明白。

    玄道果的运用,是以十年为期。

    滋养灵地,也讲究节律均匀。

    譬如北砂神社,拥有十五果的限额,那就是每八个月,种植一枚玄道果于灵地之中。

    此时距离上一回玄道果收获已有三年。

    若再过三年,等若库藏已去大半,大家心中,自然也安心了不少。

    蔚晴一微一转头,征询殊神韵的意见。

    殊神韵略一沉吟,道:“我固然明白诸位不愿大动干戈之意。但是若要如此行事,须得满足三个条件——”

    “其一,这一回星铁神社损失的一枚玄道果,若铁社主并不愿追究则罢;若是愿意追究,便从炎阳神社下一批果实的份额中摘取。若是你双方均无异议,那么祭祀之比例,便请自行调整。”

    “其二,最近三年大动干戈,责任全在贵方。不日我北砂神社将列出一封清单,还请炎阳神社照价赔偿。若要讨价还价,那么各自派出一个小队谈判,也无不可。”

    “其三,如果鹤铁博继续作案,窃取各大神社玄道果,又或者滥施手段,对于各大神社发动袭击,造成的一应损坏和人物伤亡,也完全由炎阳神社承担。”

    归无咎心中暗赞。

    他这师父殊神韵,看似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但是此时临机决断,却是条理分明,缜密清晰,不愧为大势力的领袖。

    比不冢面上苦涩,但是却无法反驳。

    因为末拿本洲之铁律,只要尸身安葬之时,密封手段完全可靠,并未提前失效。那就绝不可能发生尸变的情况。

    如此重大的事故,自然是炎阳神社全责无疑。

    至于说别家势力做手脚、暗中破坏,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神社的仙灵墓室,防御阵法连通本神社神殿,一体相同,享受最高级别的防御。这是这禁阵都能被攻破,那等于意味着这一家大势力,也并不存在了。

    蔚晴一忽道:“本人补充一点。若是鹤铁博果然继续作案,不得不加以剿灭。那么围剿此人的费用和损失,也当由炎阳神社承担。”

    比不冢恶狠狠的盯着蔚晴一,望了一眼。

    但是其余四位社主,都是面无表情,相继自袖中取出一道白卷,但是卷末都提前用上了印信,显然是法契一类。

    比不冢之议、殊神韵所提出的条件,一同著录其中。

    归无咎冷眼旁观,心中微感失望。

    从他的角度出发,自然是希望五大神社即刻发动,将鹤铁博这不安定因素扼杀在萌芽中,越快越好。但是此时此刻,他“人微言轻”,自然也无力扭转大局。

    契约完成的一瞬,明光泛起。

    但是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指尖清光之盛,亮色流转,却远远超过其余四人。

    蔚晴一、比不冢一愕,契约印信,他们也不知道签下了多少,早已熟极而流,不知妙智真为何生出如此动静。

    但定睛一望,是妙智真掌心,浮现出了一只玉色的箭头。

    原来,两件事并不想干,只是同时发生,意外的凑巧,形成了误会。

    只见一串细密的文字,从箭头中猛地钻出。然后妙智真檀口微张,将其一举吞入腹中。

    比不冢忽然感到似乎有些不妙。

    妙智真幽幽道:“紧急讯息。本神社所藏玄道果,昨日子时无故丢失一枚。”

    ps:十二点没有,下午,晚上两更。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临敌方略 兵行险着

    这一消息传来,在在座的诸位心中,不啻于重重的一击!

    因为朝雾神社所独属的“巧雾九环结界法”在五大神社的空间匿藏之法中,实属上乘。其余各家神社多多少少出现过珍宝失窃等事故,但是朝雾神社却绝对没有。

    而种种消息表明,朝雾神社采摘收集完玄道果之后,便是将此果分别藏于九处独立的巧雾九环结界空间。

    连此法都不可靠,其余诸神社,势必人人自危。

    比不冢嘴唇有些发青,接过妙智真传递来的“星箓书”,有些艰难的道:“本神社需要遣使验明,回溯贵社的监控法阵。若是确认的确是他下手,那么本神社自然不会抵赖。”

    妙智真摇头道:“除了此人,更有何人有如此修为?”

    “再者说,我朝雾神社‘星箓书’之法,乃是紧急传递讯息的根本手段,动用一次代价高昂。况且此法只得单向传递消息,除非本人未卜先知,方能提前立下这双簧,借势讹你一讹。”

    “自然,你若定要验明,本神社也绝不推拒。”

    比不冢摇了摇头,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只是压力骤然增大之下,心中本能的抗拒罢了。

    倘若鹤铁博继续下手,窃取诸宗玄道果二、三、四、五枚……那么赔偿之数全部积压在炎阳神社,这简直不啻于灭顶之灾。如果真的数量大到无力偿付,那么可以想象,每十年为期,炎阳神社除却保留火种的一只玄道果外,其余数目,只怕都要拿出去充公。

    蔚晴一淡然道:“比社主稍安勿躁。我等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若是炎阳神社尽力挽回。那么其余诸家的损失固然非偿付不可,但是偿付之期却可摊薄。譬如若是损失的总数达到十枚,那么以百年为期,每十年贵社少取一枚,想来影响也不会太大。”

    铁赐暗暗摇头。

    这蔚晴一看似通达,但是一张口便假设损失十枚,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是此事乃是五大神社共同的危机,也不知他为何能够如此优哉游哉。

    比不冢印堂发黑,思索良久。

    最终,一咬牙,道:“如今两件事是当务之急。”

    “其中之一,是请诸家再多想想办法。尽可能将自家玄道果藏好,避免更大的损失。这一步,只得大家各显神通,比某人也无能为力。”

    “另一件事,便是大家同舟共济,组成队伍,搜索围剿这位的尸魅之身。”

    “本人的建议是——”

    “草叶神社与星铁神社联合,出一支队伍;”

    “我炎阳神社,和朝雾神社,北砂神社,各自出一只队伍。”

    “四队机动出击,搜索这位的下落。”

    “大家意下如何?”

    其余四位社主,包括殊神韵在内,闻言都感讶然。

    要对付曾经的“五盛主”,至少需要四位社主级人物,又或者两位社主、十位精英级镇卫领这样的阵容。

    如今草叶神社与星铁神社,连同社主在内,不过各有两位社主坐镇。两家合力,出一支队伍,也算适宜。

    北砂神社有四位社主一级高手,殊神韵道行又非比寻常,独立出一队,也能负担得起。

    朝雾神社有社主一级高手三人,但是在五大神社之中,朝雾神社地域最广,修行玄力的人口亦众。论中坚力量的规模,其实是五社之冠。大约估计,社中镇卫领一级的精锐,达到了四十到五十人之间。

    独立出一队,也说的过去。

    而炎阳神社社主一级的人物虽然也有三人,但是规模在五神社中却居倒数第二。要想独立出一队,其实有些勉强,甚至比不冢本人,也要亲力亲为。

    看来,比不冢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便是他表明态度的一种方式。

    在五位社主谈判的过程中,归无咎冷眼旁观,一直皱眉不语。

    其实此时此刻,他心中的压力,较之比不冢,也并未小了多少。

    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

    就算归无咎成长极快,立下殊勋。但在下一轮的所得,也是有限的,譬如归无咎成长至社正境界,将北砂神社所得的份额再度扩张至数枚,那归无咎就算与殊神韵再是投缘,求取一半数目为酬,也是极限了。

    若所求更多,那只得如鹤铁博那般,对其余神社下手,巧取豪夺。

    但这半年来归无咎揣摩道术,渐渐也心中有数。

    虽然他拥有仿佛“界外之人”的奇妙感应,破境炼沙,十分容易;然而妙心与战力,是两回事。以掌握玄力体系下的斗战手段为标尺,似乎也未必能够明显胜过本界域中的不世出人物。

    境界突破容易;但是在社主一级中,达到殊神韵这样的功行,似乎中间莫名隔一层;甚至于妙心感悟、洞彻一界的优势,反而成了劣势。

    如果……

    鹤铁博攫取的玄道果数目继续增长。

    那么归无咎也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利用效率的“折扣”上了。

    签订下第二份契约之后,五位社主都无心逗留,匆匆辞别。

    殊神韵、宣铃鹰、归无咎三人,架上沙鸟,快速遁返。

    一刻钟之后。

    宣铃鹰左右一望,心中微奇。

    无论是归无咎,还是殊神韵。都是眉关紧锁,心事重重的模样。

    归无咎倒也罢了。将近一年相处,宣铃鹰已然明了,这小弟弟有时心思细腻,难以参透。但是宣铃鹰服侍殊神韵近乎十年,既往所见,这位所侍之主想来都是刚中见柔,再如何机略娴熟,都是始终“安置”在大开大阖的神骨之中。

    如今模样,委实罕见。

    “师父……”

    “小鬼……”

    归无咎、殊神韵各自哑然。

    原来沉默了许久之后,二人竟是一齐开口。

    殊神韵微微一笑,道:“你先说。”

    归无咎微一犹豫,才道:“弟子有一主意。只是不知师父你意愿如何。”

    殊神韵略一颔首,示意直言无妨。

    归无咎一抬首,从容道:“不知在师父心目中,您修为之高下,比之诸如‘五盛主’这般的前古英雄,到底如何?是否有一战之力?”

    殊神韵目光中幽芒一闪,淡淡道:“比较到功行的每一个细节,无不具备……心境、玄法、战术、乃至生克变化……为师自问与前世英雄,有一战之力。分先较量,不弱于人。”

    归无咎心中一凛。

    殊神韵说的是“不弱于人”,而非“接近”、“差距不大”之类的言辞。其含义可以想见。

    宣铃鹰轻掩朱唇,似乎有些惊诧,仿佛不识得眼前之人;但是瞬息之后,又化为倾倒。

    殊神韵续道:“但是……有一件差别。”

    “他们毕竟是‘做到’了……而我,还没有‘做到’。就算双方完全等同,已成和未成,总有一点微妙差别。”

    殊神韵口中的“做到”,是指所立之业而言。

    真正大有雄心者,所持之念,必是破解十元玄树的秘密,荡平一界;但是这一条,没有人能够做到。

    那么退而求其次的境界,便是达到当前规则下的极限,一揽四十九果中的二十四枚,执掌半壁山河。

    殊神韵所言“做到”,便是这里。

    归无咎缓声道:“方才听诸位社主议论,以为朝雾神社藏匿之法为五社第一,他处竟也失守,所以大家也都信心不足……弟子有一个主意,或可保玄道果安全无虞。”

    殊神韵静言道:“何法?”

    归无咎道:“将本神社剩余玄道果,尽数集中在师父一人之身,贴身保存。甚至……如果其余四大神社有意,双方可以签订契约。将各家所持玄道果,一齐交由师父你保管。”

    宣铃鹰愕然。

    这样做的后果,不言而喻。

    这真是一个堪称疯狂的计划。

    殊神韵美眸之中,光华流动。

    数息之后,殊神韵才叹息道:“我方才思虑良久,便是想到,若是和鹤铁博斗上一场,或许有不可测度的好处……但是我也只是想着主动挑战而已,你这个主意……”

    “真不错。”

    说完,殊神韵将归无咎一把拽了过来,在额头亲了一口。

    不无遗憾的道:“如果我在十几年前找个人结婚,你这小家伙会投胎成我的儿子吧?一定是这样……真是太可惜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信心不疑 神魂之问

    这一亲昵动作,落在宣铃鹰眼中,惊骇之余,更有些酸意。

    但是在归来路上,归无咎竟似有些恍惚。

    心中忽然浮起一丝曼妙的情绪。

    他并非因殊神韵表示亲昵而心意浮动,而是……

    归无咎明锐的察觉到了,自方才的沉寂开始,殊神韵亦进入了一种莫名的奇妙状态。

    尽管末拿本洲这“环心”之地有许多非凡人物的投影,但是那些毕竟只是“有意无心”的虚像而已;而归无咎在此界之中游走,才是真正唯一一个明了因果、目标明确之人。

    所以,归无咎观此界人物,哪怕是仿佛白衣女子化身的殊神韵,皆能持有一种超然的态度,宛若鉴赏一道繁复精密的画卷,超脱红尘之上。

    但是殊神韵此时此刻的形容态度,却令归无咎心头豁然为之一振,受到的冲击力非同小可。

    核心问题在于殊神韵的“自觉”。

    此时的殊神韵,罕见的思虑良久之后,变得神采奕奕,气机清朗,目光坚定。

    她似乎是认定了,击败一位前古之时的“五盛祖”,乃是一件对于自己修行极为有益之事。

    这种超脱一切的“知道”、“自觉”;或者说“使命感”和“明澈本心”,就算是紫微大世界中的归无咎,每每遇到重大抉择之际,也需要审慎思虑,闭关潜修,静静感受大势流行,时序轮转。

    每当此时此刻,归无咎心中都是坚信不疑——

    自己一定是真的“知道”和“自觉”,所见绝非是心血迷离之幻影。

    最终事实验证,诸事走向,往往都和他所料大致相同,验明自己道缘感应无误。

    若仅仅是“有意无心”之幻影,能够有着如此强盛的、俨然彻悟式的使命感么?

    ……

    回到北砂神社,神殿。

    宣铃鹰离去之后,殿中仅留下归无咎、殊神韵二人。

    殊神韵看了归无咎一眼,微笑道:“末幽。似乎你尚有未尽之语?一切都直说无妨。”

    归无咎吐出一口浊气,轻轻一摇头,道:“弟子只是胡思乱想而已,不值一提。既然师父问起,末幽就直说了,言语谲怪之处,师父也不必放在心上。”

    殊神韵立在殿前的琉璃窗前,道:“你说。”

    归无咎斟酌词句,道:“玄法修持,如此曼妙玄奥,拟物赋形,无不如意。但是古往今来,修行到了至高境界之人,依旧寿元不过二百有余。是否能够将修持之道,用于强化肉身精魂,求一个长生久视?”

    殊神韵微微一怔,莞尔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想到生死枯荣之事。”

    随即续道:“实则有了社正一层的修为,肉身精炼,已然到了水火难坏的境界。譬如鹤铁博的‘尸变’,若非其本身遗躯依旧完好无损这一前提,也是断然不可能发生的。”

    归无咎点头。

    殊神韵续道:“长生长存,古来英杰,亦不是不曾想过。但是关键不在肉身之坏,而在神魂之衰。到了二百年后,修行之人并非如凡人那般逐渐老朽;神识衰弱,只在旦夕之间。也许上一刻你还是神完气足;下一刻便感受到大限将至。当中奥妙,古往今来,莫能例外。”

    “怀有雄心者以种种秘法修持弥补,亦决不能免俗。”

    归无咎再度颔首。

    殊神韵心中倒是浮现出一丝惬意。她只道是归无咎因自己将与鹤铁博生死决斗,所以生出幻灭倥偬之感,念及生死之事。

    归无咎灵机一动,捕捉到一个微妙的细节,忽道:

    “那师父是否想过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二百余年一到,神意并非是彻底崩散瓦解了;而是升天而起,投入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也许另外一个世界,更加广阔,更加精彩,拥有更加悠久的寿元,俨然是更高层次的舞台。”

    这是归无咎偶然捕捉到的一个“疑团”。

    在末拿本洲之中,似乎并无人有天外之思、考虑天地之界限、人物之古今。

    别说修持玄法之人,就按说是神怪之说最盛的世俗凡民,也是秉持“一世而终”的念头。如此情境,似乎和生灵演化繁育的规律大不相同。

    殊神韵眸中微微现出一丝诧异。

    旋即为归无咎解释其中道理。

    原来,功行到了社正这一步,已然是深通物性,明彻几微。虽然没有“神魂离体”一类的手段,但是感应自身精魂,宛若实体,却是不难做到的。

    以此等人物知见之高明,自能察觉到,一身精魄,并非“离去”,而是彻底的“消散”。

    所以轮回之说,转世之说,升离异界之说,虽然并非无人提及此类奇言,但是并没有太大的市场。

    归无咎沉默有顷,忽然道:“那鹤铁博这般,‘尸变’之事,更作合解?”

    殊神韵一怔,道:“五行流传升降,感通生灵尔……”

    但是后面的话,却并未继续下去。

    殊神韵目光中闪烁着困惑与惊奇,似乎打开了心中的一扇门户。

    然后不自觉的伸出右手,轻轻落在归无咎的肩膀上。

    归无咎心中一定。

    这就是他坚持这是一个“谜团”,并未得到合理解释的原因。

    如果说在末拿本洲中人心中,神魂乃是一不可测度、微妙幽玄的存在,其来也无由,其去也无终,那归无咎勉强可以理解此界不兴神怪异世之说的理由;一以贯之,庶能自洽。

    但是事实则不然。

    既然连“尸变”之类的事情都能发生、都能被接受;除了精血传承、阴阳交合分娩血裔这一路径外,气机流转升降,在偶然情形下亦能诞生仿佛“灵智”之物,那么神魂的地位,显然并不“超然”。

    在这个前提下,对于此道的研究探索,势必会提上日程,绝对不会因为一时之无功而弃绝此念。

    退一万步说,修持玄法的大神通者,宁可怀疑自身之洞察力未能透彻一界,也不应当形成这诡异的共识。

    譬如凡间的帝王将相、大富大贵之辈。

    其祈求神灵并不灵验,又或者炼制、服用所谓的延寿仙丹并未奏效,他们也只道是自己诚心不足,又或者未得其法,而不会怀疑仙道的真实存在。因为超出其理解范畴之外的事物,构成灵异,时常出现。

    到了此时此刻,归无咎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确切的猜测。

    末拿本洲中的人物,是大人物无意识的神识映射。

    换言之,并非某一位大人物,如阴阳道主一般,刻意制作一道分身,投入其中;若是如此,呈现出来的形貌,应当是如归无咎和从前的“呓游症”患者那般,超出本界,附身于人。

    此界之中的真正土著,显然不是如此来的。

    应当是周天寰宇之中的大人物,对紫薇大世界产生“兴趣”,那么在无意识之间,界中自然会产生一道映射虚像。

    位序排列,便当象征着功行高下。

    而曾经的“先贤”,或许代表着曾经“关注”紫薇大世界的大人物,留下一念;但是那念头已然消散。

    念去念散,来无影去无踪,所以,显得异常干脆利落!

    殊神韵一声叹息。

    旋即微笑道:“轮回转世也就罢了。若果真是天外有天。倒是要见一见界外风光。”

    她这句话说得轻松,显然并不以为真。

    但归无咎胸口一起一伏。

    殊神韵这句话,宛若一个晴天霹雳,令他心中生出一个大胆念头——

    若是将殊神韵带出末拿本洲,领入紫微大世界之中,会发生何事?

    归无咎口中道:“或许真的有这一天,也说不定。”

    话音未落,天色陡然一沉,乌云遮蔽。

    一道几乎有水桶粗细的青色霹雳,轰然落下,重重砸在大殿正中的校场上。

    ps:恢复更新。

    那天本以为休息一天就好了。没想到痉挛和挥舞手臂过于剧烈,导致右肩的位置拉伤。右臂举平,甚至搁置在桌子上,都很难坚持十分钟,只有下垂下来才舒服。所以实在没有办法更新。

    今天恢复更新,是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了。早上起床,感受到手臂能够举平,就立刻更新了。

    关于新书,实在是抱歉。其实在新书写了二十多章的时候,我就觉得写的不好,大家都知道。当时就有弃掉重开的念头。后面之所以坚持,说实话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书友们的投资和打赏,不愿意辜负。没想到出了个意外,倒是帮助我做出决定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虚念实务 得三还一

    惊雷之后,便是暴雨。

    这雨势极大,最初是黄豆大小的雨点扑朔朔落下,然后便丝连成线,倾泻如注。

    内殿之中,透过落地琉璃窗,自上而下俯瞰,不难分辨殿宇角落处的水渠不多时便汇成灵动澎湃的满溢之势,疏导于外。

    宣铃鹰忽然进入,禀告道:“雷雨来得猝不及防。传递讯息,只得押后了。”

    殊神韵望了归无咎一眼,淡然点头。

    宣铃鹰道:“雨势一止,属下便立刻发动。”

    在回返之时的路上,归无咎于殊神韵议定的方案,一旦回返,便着手落实。

    但是与其余四大神社的紧急传讯之法,非得天气晴朗之时,方可动用。

    宣铃鹰略一犹豫,又道:“这天象……”

    正因为传讯之法需要天时为支撑,所以神社之中,有专门从事此道者,号称“法天司”,仿佛世俗王朝之钦天监,加以推演;向来并无错讹。

    每日子时一过,法天司便会将今日天象变化,精确到每一刻钟,作为信息汇总的一部分。

    若是超脱掌控的天象变幻,往往意味着不吉之兆。

    殊神韵摆了摆手,道:“无妨。”

    宣铃鹰退下。

    归无咎也心中暗暗称奇。

    纵然在紫薇大世界中,若是有机缘遇合,引动天象,也并不能说十分稀奇。

    但是此等情形,通常来说无非二象:

    一是清雷一响。

    二是风云变色。

    无论是载籍所见,还是归无咎亲身经历,可谓大略如此。

    所以方才雷电一滚,归无咎不但不惊,反倒是有些欣喜。

    可是接下来的昏沉暴雨,就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了。

    如此具体质实,落于形迹,委实是匪夷所思。

    是自己“带殊神韵出境”这一念头,十分正确,勘破天机的缘故么?

    似乎,不至于此……

    目光遥递于窗外,

    念头一动,归无咎忽有所悟,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弟子明白了。”

    殊神韵讶然道:“你说。”

    归无咎笑道:“弟子所言,若是师父觉得狂悖荒谬,还请师父不要见怪。”

    殊神韵在归无咎肩胛骨上重重一捏,随意道:“那是自然。”

    归无咎洒然道:“在师父心中,对于弟子甚是看重,以为缘分所在,成道立业之寄托,末幽心中是知道的。”

    殊神韵一转头,“嗯”了一声,目光上下扫动。

    过去一年的经历,殊神韵自己,固然是丝毫不掩饰对于归无咎的喜爱;但是归无咎的态度,却是相对沉静内炼,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绝少有眼前这般“表明心迹”的举动。

    归无咎续道:“说到底,师父与弟子之间的缘分,除却资质的看重外,更重要的因素,只怕是应在‘知见相合’四个字上,能够在混沌迷茫的缘法之道上,有所触动和启发。”

    殊神韵双手环抱腰间,声音虽高,但是态度随意:“说的不错。”

    归无咎道:“方才风雷骤雨大作。弟子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是否弟子对于师父而言视若珍宝的价值所在,仅仅在于‘知见相通’这些务虚的层面?是不是有可能……弟子对于师父,在您的修行实务上,依旧能助一臂之力?”

    殊神韵愕然,道:“这就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给你的启发?”

    归无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殊神韵仰天而笑。

    十余息后,殊神韵笑吟吟道:“修行到了我这一步,你觉得还会有‘实务’上的不足?”

    这一句反问,着实有着莫名的压迫力。

    但归无咎却是不为所动,托腮道:“或许有吧……”

    殊神韵面容一正,夹杂着三分古怪,道:“的确是有……但是这不是我一人的不足,而是普天之下、古今已降道术臻至如此境地者共有之不足……你若能解决,那就真不枉方才的‘晴天霹雳’之象了。”

    归无咎面色一正,兴致勃勃。

    殊神韵续道:“五大神社修持玄力者,背后皆有一容器。或葫,或箱,或匣。但修为到了社正一层,往往便不再携此容具。你可知是何原因?”

    归无咎认真道:“不知。”

    殊神韵道:“只因社正一层,玄力驾驭到了精微奥妙的境地,几乎剖析本源,彻上彻下。其实以一容具深藏原材,运使之际,便有一丝轻微间隙于不谐。哪怕是再上乘的容具,亦不能免俗。”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但是师父到底还是准备了一件容具。”

    殊神韵的小葫芦,较之寻常的四节葫芦规模略小,显然是一件特制的宝物。

    殊神韵坦然颔首,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总将五行之原藏于掌心或肌肤之间,保存的时日受限,灵性损耗不可避免;若以玄力蕴养,又等若多了一重额外的负担。”

    “所以,修持到了至高境界之人,其实缺了一件内外无暇、统筹本源、物我,执中御外的‘容器’。若得此物,不但战力更胜一筹,鹤铁博再不足惧,就算对于长久修持,也有极大的好处。”

    “说不定,能够达到你所言的‘究天人之际’,探究一界古今、神魂寿元的界限,也未必不可能。”

    略微顿了一顿,殊神韵略有三分狡黠的道:“这个‘实务之难’,你能够帮助为师解决么?”

    归无咎心中轻轻一震。

    旋即心神感应,回顾此身所携外物。

    无论是品阶高如小铁匠,又或者那出界之宝,反吞双子珠,越衡印符、归墟、乃至真宝金丹。一应重宝,虽然本身皆有一种超然一界的韵味。但是因为被归无咎仙道法门炼化过,所以皆陷入沉睡,不得唤醒。

    唯有到了濒临离界的边缘,方才是重新觉醒之机。

    不过却有一物,随心映彻,出现在自己的袖囊之中。

    此物品阶虽高,却是唯一一件归无咎尚未炼化的宝物,物性天然,并未沾染仙法契机。所以在这末拿本洲,依旧示现为灵动自如的实体。

    归无咎将其取了出来,犹疑道:“弟子心缘感应,似乎此物对于师父大有妙用。”

    殊神韵随手将其接过,原本是一脸漫不经心的神色。

    但是数息之后,她脸色陡然一变,双眸中射出前所未见的光彩。

    殊神韵掌心之上数寸,浮动着一只圆珠。

    晶莹剔透,圆静自足,妙不可言。

    同时,有细微尘土,环绕此珠,时而浮动于外,时而消散不见。

    其实外人绝难窥见密奥的是,此时殊神韵已将墙角处安放的四节葫芦中的真土,尽数纳入此珠之中了。

    如此内外无隙、通透实体,简直是匪夷所思。

    取用之际运转无暇尚不值得一提;更重要的是,真土藏于珠中,竟似有一种化身为自己身躯一部分的感觉,若是长久加以蕴养,便能真正臻至此界的“极限”。

    前辈英杰,无论是所谓的“五盛主”,还是其余社主;又或者是殊神韵自己。原本以为都是一界巅峰的玄法修为;但是得了此物之后,殊神韵却蓦然惊觉,原来前路尚有一线。

    足足一刻钟之后,殊神韵运转如意,似乎意犹未尽,才道:“何处寻到的宝物?你为何预感到此物于为师有用?仅仅因为方才的异常天象么?”

    归无咎沉吟道:“这是弟子年前出使任务时,偶然所得。”

    “事后得了一梦,梦中得一偈语:取三还一,缘法之常。”

    同时抬首,观望殊神韵神色变化。

    殊神韵秀眉一挑,低声道:“取三还一?”

    倒是未有大异。

    归无咎忽然生出一丝后悔。

    此刻似乎并不是点破迷津之时,方才这句话,有些过于激进了。

    念头一动,便立刻道:“弟子原也不明其意。只是近日思量,该当是应在弟子成为师父关门弟子一事上。弟子自师父处所得有三:一是玄法指点;二是名望地位;三是亲情关爱。有此三得,还报于一,似乎是应在以此宝回谢师嗯。”

    殊神韵喃喃道:“是这样……”

    但是目光之中,却似有一丝迷惘。

第一百六十五章 隐风罪域 失忆活人

    一面破旧的黑色旌旗,矗立在竹扎的四方庭院中。

    竹竿高低参差不齐,上面隐约有斑驳印记。

    院落环绕的正屋中,迎门横置一台。面前零零散散六个张破桌,俨然是小酒肆的规制。

    柜台之后,一个青面壮汉,斜托着脑袋,似睡非醒。

    “二十斤风干肉,十斤清酒。”

    正在此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青面壮汉猛然睁开双目。

    屋内零散四座的几个闲客,也不经意的瞥眼来看。

    此辈人人都是身负一只容具,但是与五大神社常见的葫芦、水箱、竹筒等形,截然不同。

    大致看来,约莫是奇形怪状的软兜包裹。

    所有人定睛一看,见说话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不由微现诧异。

    青面壮汉虽然相貌并无特异之处,但是迎面对视,却能察觉其瞳仁较寻常人小了一半,眼白露出,颇有些瘆人。

    他细小的眼珠一阵转动,然后脚底轻轻一掂,弹出一只荷叶包裹,迎面一推。

    归无咎一伸手,稳稳接住,报之以一个天真的笑容。

    青面壮汉面现惊疑,旋即轻轻点了点头,闭上双目。

    归无咎也心中称妙,眼前这位,看上去只是伙计一流,实则已经是镇卫领一级的修为。

    归无咎独自来到一处空桌。

    不多时,屋外大步流星,又进来一人,大剌剌坐下。

    其余诸桌上人,看着这一个少年,一个三十岁许的年轻女子,不由心中称奇。

    其实殊神韵并未动用易容之法,只是改换了装束而已。但就是一身装束简简单单的改变,这画影图形名动洲陆的北砂神社社主,便再也不能被轻易识别出来。

    这是因为用一种特殊的“沙法”调整了肌肤明暗色调,所达到的微妙效果。

    此时此刻,距离殊神韵回返北砂神社,又过了九个多月。

    眼下,二人立足之地,是北砂神社和星铁神社之间的“隐风神社”,不在五大神社之列,却是十余个中小神社、没落传承中规模最大的。

    偏偏“隐风神社”并无首领,渐渐在特殊的规则约束下,成为一处“放逐之地”。

    说来话长。

    殊神韵传讯之后,草叶神社加以响应。如今两大神社所余玄道果,皆在殊神韵一人之身。

    除此之外,主动出击,胜过守株待兔。

    鹤铁博若要继续下手,要么直接寻到殊神韵处,要么暂避锋芒,去朝雾神社等三家下手。北砂、草叶而神社府库已空,自然没有出手的价值。

    所以,殊神韵与归无咎,游历于三神社之中。

    看上去并不如何,其实在修行之中有一个特殊名目,名为“漫游”。

    因为修习玄法者,总是在两种状态之间切换。

    或者是专意进入的战时状态,长久断绝饮食、睡眠,连续作战,亦能支持;或者便是常规的修行状态,动静睡眠,饮食方便,皆极为讲究节律,不可轻易破坏。

    通常一段战时状态结束之后,需要两倍以上的“常态”加以弥补。

    但是除却此等情形之外,尚有一种情形,称为“漫游”。

    通俗而言,便是饮食无着、生活毫无节律、时时刻刻可能进入战斗状态的模式,却又不如战时状态的紧凑集中,如有必要,“漫游”与日用生活弥合一体,往往持续数年甚至更久。

    毋庸置疑,这种混沌生活,对于修行者的精神肉身,都是极大的损害。

    黄金镇卫以下的修为,断然不能尝试。

    唯有进入镇卫领一层,方能在“漫游”境中持续较久的时间;饶是如此,寿元神识,都要有极大的损失。

    就算是社正一级的修为,看似一切如常,但也仿佛身躯之上贴了一层“膜”,距离最惬意圆满的状态,终究要逊色一筹。

    归无咎原本的修为,是在黄金镇卫巅峰;尝试“漫游”之旅,极为勉强。

    最初的半年旅行,每隔三日,便要殊神韵为他动用一次摩骨法和洗灵法,消耗非浅。

    终于,半年之后,归无咎感到时机成熟,一步迈入镇卫领境界,历时十八个月。

    虽然成就之年齿依旧逊于殊神韵当年,但是单论黄金镇卫突破镇卫领这一层,已是末拿本洲中罕见的速度。

    若非在外游历,北砂神域中势必要有一场规模不小的庆典。

    破境之后,“漫游”的常态化,才可维持。

    同时,殊神韵运转镜珠,驾驭真土之道,渐渐由“分心运用”至“内外无间”,道行似乎臻至一种充盈圆满、细节丰瞻的神奇境界,身在一界宅室之中,对于末拿本洲的顶尖人物,似乎都产生了隐约感应。

    甚至在朝雾神社游走时,连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功行超出群伦,都渐渐体贴出来。

    这一月以来,终于觅缘而行,来到了隐风神社。

    若是冥冥中预感不差,这就是鹤铁博即将出现的地方。

    归无咎与殊神韵坐下之后,不过片刻功夫,各自吃下肉干两斤。

    殊神韵道:“如果这一回你能够料中,可是不亚于‘天珠’的惊喜。”

    “天珠”,是殊神韵口中“镜珠”之谓。

    归无咎点了点头,旋即微笑道:“弟子也没有把握。”

    殊神韵盯着归无咎望了两眼,摇了摇头。

    按理说她既然能够冥冥中料中鹤铁博出现之地,那么此人之面貌轮廓,也应当不出所料才对……

    他这弟子,可不仅仅是与自己的观念“印证相合”,而是直接提出了一个预言。

    吃了个半饱,二人在屋中静静等候。

    其余数人也是如此。

    只是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是似动而静,蛰伏之中暗藏机敏,竟同样是处于“漫游”的状态。

    隐风神社之所以被称为“放逐之地”,或云“罪域”,其实都是以五大神社的叛逃修士为多。

    此间虽有地利,若非社正一层的人物亲临,极难在宛若蛇行九窟的地域中捕捉目标;且此地独有的“风瘴”,觉不适合长久驻扎;但是几大神域,却可进行不定期、无差别的清剿,不教人安宁,迫使逃入此间者,进入“漫游漫游”模式。

    如此一来,黄金镇卫以下者,势必在二十年内死去。

    也算是施行了另外一种惩罚手段。

    就算是镇卫领层级的高手,也觉不好受。

    ……

    一刻钟之后。

    一个带着斗笠的中年人迈入屋中。

    双眸清亮,炯炯有神,环视全场。

    尤其更和殊神韵、归无咎对视一眼,然后便若无其事的寻了一处空桌坐下。

    虽然形貌有所改变,但是以殊神韵、归无咎的眼力,依旧能够清楚辨明,这——正是五方阵法所浮现出的那人,窃取两枚玄道果的罪魁祸首,鹤铁博!

    鹤铁博愣神数息,才朝着柜台一招手,低声道:“随意来些饮食。”

    这一句话出口,殊神韵再无怀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在鹤铁博与归无咎之间一个转圜,道:“好小子!”

    “你赢了。”

    那日阵中示现,虽然能够将人物完全推演浮现,栩栩如生;但是那毕竟之时图像而已;鹤铁博真正的神气风貌,非得面见之后,才能论断。

    此时归无咎却生出一个异想天开的猜测。

    亲见鹤铁博之后,或许与想象中智力蒙昧的“尸变”之身不同,鹤铁博应当更像一个活人。

    通俗言之,不是“尸变”了;而是“复活”了。

    此言委实是匪夷所思;就连殊神韵,也以为是无稽之谈。

    但归无咎又补充道,虽是“复活”,但是和当年活人,也应有所差别;或许更像是一个丧失记忆、不知此身何处、亦不知自己大案在身的“复活者”。

    其实归无咎也没有绝对把握,只是暗藏期待而已。

    今日一见——

    眸中光华,分明是活人。

    肌肤气机,亦应是活人。

    呼传饮食,更非僵尸所能为。

    更妙的是,殊神韵面貌虽变,气机深藏。寻常人固然察觉不到,但是决计瞒不过鹤铁博。此时鹤铁博只消智力正常,必然能够猜出,眼前这位,是为他而来。

    可是他却无动于衷,似乎对他做过什么,没有丝毫敏感!

    完全吻合——

    一个“失忆的活人”。

    ps:昨天写第三章的时候有点酸痛加剧。还是悠着点。很快会恢复到3章/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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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无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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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来的大变局,承载厚望的归无咎,是在宗门设定的轨迹上行走,还是跳出牢笼,拨动紫微大世界,乃至周天万界的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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