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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虚中门径 廓然显形

    战局就此僵持。

    归无咎的剑道手段,若是落诸于情意实相,走上那相生相克之路,自然会被敌手的两两“铆合”之法牵制化解。若是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走最精粹原始的那一道剑意,逍遥于八脉剑道之外,固然是眼前四人所无法针对的,并且明白可见,眼前四人并不适应与这样的对手交手。

    但是这也仅仅是一些场面优势而已,若要借此取胜,终究有所不能。

    半盏茶功夫,归无咎率先变着。

    预先步骤,先以八脉之外的本色剑意攻出百余剑,奠定相当优势。就算自己尝试失利,也不至于落于被动。

    然后剑招一变,重回“实相”之法。

    这是一式“空剑”剑意,正对着使用“杀剑”的那人攻杀而去!

    一如前例,使用“空剑”的那位,立刻横槊抢击。

    此刻归无咎已然明悟。唯有八脉剑术中的大门类相同,才可利用冥冥之中的“合流”之力靠近,然后打出宛若平针击剑的干扰。

    然而,归无咎神通气象一变!

    “空剑”剑意,立刻转圜为“杀剑”,弃了原先对手,直接往意欲干扰自己的这空剑神通下手。

    这一变,圆通无滞,看似极为突然。

    这也是无意间暗合了轩辕怀的对敌之法。

    应战的二人,却也纹丝不乱。

    空剑后撤,杀剑抵住。

    于是,归无咎杀剑再变空剑。

    迎敌之人又如约变化,步步紧跟。

    刹那之后,归无咎忽然弃了面前虚实二道,杀剑之象,转呈“妙剑”异象,攻向身畔掠阵、习天剑剑道之人。

    道执妙剑者,也随即上前抵挡……

    四人之变着速度,竟然是完全跟得上归无咎的节奏。

    欲寻见相生相克之契机,确然不能。

    此刻归无咎心中,也隐约猜到,这多半就是轩辕怀的取胜之道。

    按理说以自己的剑术境界,做足蓄势准备之后,反复变着,虚虚实实以应无穷,对方是无论如何难以跟上步调的。

    这一式未成,因为归无咎到底不是八脉剑道修持者之故。

    轩辕怀的根本剑道,就是八脉同修。

    所以他八脉剑术轮转,配合上他高明无二的法力、根基、道缘,自然能够抢占一线先机。

    而归无咎的根本剑道,却是独立于八脉之外。

    若要借用相生相克之法迎敌,却要先有心意寄托,情致挪转,酝酿出一种实在的趋向,然后折射显化。说穿了,这当中等若多出一道步骤。归无咎的八剑,乃是拟心八剑,学习辰阳之法,并非真正的八剑门徒。

    推敲到这一步,归无咎念头一转,二次变更策略。

    每一剑之后,念动飘忽,方生萌兆,其意未显,不等情致圆满,便击出一剑。

    至于情意是否饱满,八道剑意十分充实,却不再强求。且看一看,这等有无之间的手段,能否打乱敌手的节奏。

    试了十余招之后,却是效用不明显。

    如果将归无咎的剑道正法,落于八脉之外者,称之为“无”;而将情感随迁,映照于八脉之内、显化一脉者,称之为“有”。

    那么归无咎的剑意,只要脱离了精纯圆满、心无旁骛的那一瞬间,就从“无”境遁入“有”境,中间没有一丝窒涩。所谓“有无之间”,其实是不存在的。既然遁入“有”境,就难以逃脱相生相克之道的桎梏,此时所谓意动浅而快,只是形式上的差别,考诸根本,其实无功。

    窥破这一层,一个念头在归无咎心头浮现。

    似乎找到了路。

    但是这一条路,极微极玄,宛若羚羊挂角,妙不可寻。

    归无咎意识到一件事。

    他这一步,对于辰阳剑山之剑道,似乎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

    此时此刻,休看诸永宸和蒲方舆等人,一位道境大能,和九位近道大能一齐观战,似乎场面十分隆重;但归无咎敢断言,辰阳剑山另外两位最重要的人物——剑主季苍生和轩辕怀,定然在虚处观战。

    与归无咎迎战的四人,忽然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归无咎放弃了?

    因为,归无咎剑招一变,完全弃用了八道神通显化之法。而是用那曼妙离奇的根本剑法门迎敌。

    并且出招的速度,也缓慢了许多。

    观归无咎姿态,也渐渐收敛,双目似睁似闭,行动不缓不急,似是日暮而游,凭栏而立。

    如此,归无咎虽然能够占据些许上风,但是自己四人,守和是毫无悬念的……

    你来我往,不知过了多久。

    不知是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

    归无咎气机陡然一振。

    一剑。

    突如其来。

    这一剑气象大变。

    迎战之四人,立刻审明,纠缠许久之后,归无咎再度变回了八脉生克之法中。

    这一剑,是杀剑!

    只是,此剑凭空多出一些恍恍惚惚、若有若无的韵味。

    并且,还有一点异常。

    先前归无咎动用“正剑”时,身如乾天一柱,气度尽善尽美;而动用拟化八剑中的一道时,神采却是缱绻低回,仿佛身临一境,再造情致。可是此时所出,虽是杀剑,但归无咎那一种类似于“正剑”的刚而能久、持锋满盈的奇妙状态,却依旧维持着……

    可是,这一剑确实是杀剑无疑。

    堪为旁证的是,归无咎出手的对象,是正为克星的使“空剑”者。似乎也完全对得上。

    同使杀剑的那位,自然要出手,干扰,拦截。

    依旧是同气自相感,横针击剑身的手段。

    可是,下一刻,九位观战的近道大能,惊疑不止!

    归无咎并未变着。

    可是那一道“杀剑”……

    遇到另一道“杀剑”拦截,却是全然没有受到干扰!竟径直从那一道水纹的腹中穿渡过去了,好似归无咎的那一剑,只是并不存在的水中花、镜中月;又干脆是两道杀剑,分属两个不同的时空,此时看似重叠在一起,却并不相交……

    然而,接下来,立刻证明了这一剑是实非虚。

    迎面对上的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化去,就算再用法力维持,也是有所不能。

    胜负已分。

    归无咎心中感慨。

    没想到,竟然是通过如此巧妙之法门,一举破局。

    和轩辕怀交谈的短发中年,辰阳剑山剑主,所料不差。归无咎证实了八脉之外,正逆不能推及的剑道存在,这符合预期。但是身心拟化,显象于八脉之一,这却是非同小可的境界。

    何况,归无咎又进一步。

    空蕴念剑,归无咎自荒海得之时,其实只是古法残存剑身的一小步,凭借此争雄天下,终究难能。其后,是依傍念剑演化图,吸摄百宗千万法,方才成长至后来境界。

    方才,归无咎持定正剑精纯圆满的状态,始终不曾褪去;同时心中却在勾勒回忆,回忆此剑成型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碎片记忆。当时的某一个瞬间,自己的情致状态,其实暗合八剑之一;这种感情,真实而有度。

    这种维持正剑状态下的演变,似乎八脉之脉络,生克变化,依旧成立。

    眼前境界,豁然开朗。

    三问之法,有理而推,辰阳剑山一脉剑道路数,之前当加一个“实”字。

    而体系之外,无理难推,似归无咎“正剑”一道之路数,之前当加一个“虚”字。

    一虚实,加三阴阳,共计一十六法,才是全部的剑术源流。

    所以,当更其名目。

    辰阳剑山剑道:

    实·阳阳阳变,名之为化剑;

    实·阳阳阴变,名之为空剑;

    实·阳阴阳变,名之为幻剑;

    实·阳阴阴变,名之为天剑;

    实·阴阳阳变,名之为妙剑;

    实·阴阳阴变,名之为绝剑;

    实·阴阴阳变,名之为杀剑;

    实·阴阴阴变,名之为心剑。

    归无咎的剑道,其前方当以“虚”字加以区分。

    只是,这“虚”一脉的剑道,得之极艰。纵然偶然得法,也有妙手偶得、随缘成就的意味,试图要寻到根本,望见脉络,实则难之又难。

    方才归无咎这一战,最初之时的“正剑”,便是混沌难分、囫囵一体,单单止有一个“虚”;所以虽然能占些便宜,却效用不彰。至于转化成针对性的临敌手段,看似是情致牵转之隔,其实却是归无咎弃了自家根本手段,借用了“实”剑一道。

    虽然他根基甚深,动用“实”剑也能有同等威能,但是借此分出胜负,却终究力不从心了。

    直到归无咎持定虚心不变,通过回眸长成之法,映照门径。

    方才将一个笼统的“虚”字,同样演化八道。

    虚·阳阳阳变,同名之为化剑;

    虚·阳阳阴变,同名之为空剑;

    虚·阳阴阳变,同名之为幻剑;

    虚·阳阴阴变,同名之为天剑;

    虚·阴阳阳变,同名之为妙剑;

    虚·阴阳阴变,同名之为绝剑;

    虚·阴阴阳变,同名之为杀剑;

    虚·阴阴阴变,同名之为心剑。

    方才归无咎一举致胜的一剑,便是虚·阴阴阳变的杀剑。这一剑不受实脉杀剑干扰,却又同样能够对空剑一脉构成克制。

    实则空蕴念剑一脉,并非如辰阳剑道一般,兼统八道之门,其中终有归旨。

    其实归无咎在剑心轮台之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最真实的念头——

    空蕴念剑,此剑隶属虚·阴阴阳变,杀剑一脉的便是。

    只是虚实二道,有所不同。

    实剑除非轩辕怀所持的逆天机缘,否则入一剑道,便难以涉猎其余,但是对所持之道,自然深信不疑。而虚剑道妙手偶得,所得之大道,甚至连自己也未必能寻其根本;但是一旦解开迷障,以一剑为根基,却是尽可映照八宗。

    ps:这一章,圆了前面一个小伏笔。

第九十二章 万虚八名 二次交易

    棋盘之上,轩辕怀淡然言道:“终于是水落石出了。”

    短发中年沉吟不语。

    对于八大剑道之外的形象,剑主有数种构思。其中从道理而言,最有可能的一种,就是归无咎所展现的手段——

    有理可推的是八剑;无理难推的也是八剑。

    一一对应,分毫不差。

    归无咎以“虚、实”二字冠名,构成差别。其实此时此刻,棋盘之上的两人,也是所见略同。

    只是此说有一种弊端。

    那就是此说若是事实,等若辰阳剑山“实”八剑已然占据半壁江山。那么归无咎、黄希音、御孤乘之剑心相继明悟,至多也只是分匀了另外的一半;承道载德钧天剑上,辰阳所占,至少是一半,目前当是八成以上。

    但是每出世一人,这道术规律,由完整化为两分、由两分化为三分,其轨迹却是显而易见的。很明显,无论任意一人,其所得剑术皆能与本宗分量等同。

    方才观看了归无咎演示手段,这才大白于天下。

    有理八剑,乃是真实存在的剑道;而无理八剑,却只是推演之法力不能及、随实就虚所立下的假名。

    有理八剑,一旦入手,便是切实的一门剑道,并且若无特殊机缘,八脉之间,泾渭分明;而无理八剑,只是一粒种子,一种归属。

    推敲黄希音、御孤乘之剑术,可以名其元始为虚·心剑,虚·化剑;但是并无真正的某一种虚剑道,让你去修。

    心花未发之时,只有一种笼统的“八道之外”的概念;心花已发时,每一种无理虚剑,无论其源属何在,皆能推演出八种剑道。

    所以,归无咎有归无咎的八剑;若是将来机缘到了,黄希音有黄希音的八剑,御孤乘有御孤乘的八剑。每一种皆与实相八剑等同。譬如千潭映月,各自虚形。

    但是从道理上说,天下剑道实八虚八,共计一十六条源流,却又并不算错。

    又挪动一子之后,轩辕怀低声道:“如此,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说完,身影一淡,从此间缓缓消失。

    胜负已分,归无咎双目微闭,似乎若有所思。

    那四人也不打扰,径自退下。

    这一步迈出,归无咎收获极大。

    其中最务实处,在于动用空蕴念剑之后的情形。

    往常之时,归无咎一十六剑用尽,身躯自会处于一种紊乱失序的状态,须得相当久的时日,方能恢复圆满。但是以后凝练剑形之时,只消将一十六剑按照八脉次序轮转,情致暗藏,那么就算一十六剑使完,自己只是少了一种底牌而已;此身依旧是圆满无缺的状态。

    以战力而论,与空蕴念剑多出一枚相差不大。

    这是将“三问八脉”之法为框架,彻底融合进了空蕴念剑之中的效用。

    此外,诸如“余音”、“寄情”一类的手段,归无咎本以为是空蕴念剑自带的神通变化。现在看来,其实这不过是相当于“发凡起例”而已。若是自己对于剑道理路的变化有足够深刻的认识,那么大可以自行推演出许多变化和妙用来。

    正思量间,面前幻影浮动,已多出一个人来。

    正是轩辕怀。

    只听轩辕怀静言道:“谢过。”

    归无咎一抬首,淡然道:“彼此彼此。”

    轩辕怀微微摇头,道:“不然。你我均有所得;但是我之所得,要较你更多,也更加不可替代。这笔买卖,其实是归道友亏了些许。”

    此时轩辕怀正在面前,归无咎观望其气象,结合方才之所悟所得,心中忽地明白了许多。

    轩辕怀。其实可名之为“有理而无心”之人。

    其推演收纳的手段,胜过天下任何资质出众的天才。

    但是有一条,若是推演之法无能为力,需要灵心妙手偶得,那么他就难以突破界限。

    天悬道上,其正居于上下之间、“中”的位置,便有这一层深意。

    而“无理之剑”正是如此,三问之法本不能及,亦不能通过外力推演而求。那么只有寻得一位奉此大道、已有成就者,观望其所成之道的具体示现,从而作为推演之道的“素材”。

    所以他深入本土世界。

    虽然与圣教那头许多人一一交手,但是一见之下,那四战的前三战都是顺手而为之,唯有与御孤乘的会面,才是其目的所在。

    其后往秦梦霖与自己处,同样也是寻求那剑道种子。

    不能说他“助力于敌”的全部用意皆在于此,但是至少这是他的最重要目的。

    方才归无咎在这一战的演示,等若给他架起了一道桥梁。

    二人所得,作一对比。

    平心而论。

    若无辰阳剑山之三问八法为启示,归无咎想要将朦胧浑成的空蕴念剑整体,明了根源,判作虚相八分,可谓是至为艰难之事。这已经与聪明才智无关,而是上涉大道真流的具体奥义,为天上地下不可轻传之法。

    但若无归无咎方才的演示,轩辕怀的突破,不是至为艰难,而是绝对不可能。

    纵然将御孤乘请到这里,令其以一敌四。以他目前的积累,依旧最多只能做到浑成整体,看似场面稍微主动些这一步;断然不能有其后借昔观今,用天人立地根的返照回眸之法,打通两种意象。

    所以轩辕怀说他所得更多,亦更为关键,道理便在于此。

    归无咎笑言道:“譬如棋局,既然双方满意,那就是皆大欢喜。贵派这一出‘交易’,归某算是不辱所命,顺利完成了。今日二见,以后第三次见面,或许就是玄浑琉璃天之会了。”

    轩辕怀亦是淡淡一笑,道:“不急,不急。谁说交易只能做一次?”

    不等归无咎发问,轩辕怀轻声言道:“先说说本宗条件。”

    “再赠予越衡一道应对将来之事的‘底蕴’,此其一。”

    “再赠予归道友一道《观法图》。归道友你自然是用不着了;但是令弟子却同样是走的剑修大道一门,经这一行的好处,想必道友也是看得见的。此其二。”

    “至于第三么,便是一门神通道术的轮廓纲领。”

    轩辕怀低声说出几个字。

    归无咎心中一动。对方所出的价格,的确甚是丰厚。前两者也就罢了,其一在宗门,其二在弟子。但是这第三项,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秦梦霖,都有莫大用处。

    于是问道:“不知要交换什么?”

    轩辕怀面上又浮起一线笑容,坦然道:“斗上一场?”

    归无咎讶然道:“你我?”

    轩辕怀笑道:“是你我。”

    “不过,不是你我之间斗上一场;而是你我联手,和他们。”

    说完,大袖一挥,头戴面具的那几人去而复返。

    不是四个,是八人。

    话音一落,轩辕怀目光之中,竟似泛起一丝欣喜。

    若是那空灵剑身,自然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有情感波动;就算是这具乡土少年的相貌,看似较接地气,但是若对轩辕怀了解深刻,便依旧能从这表面的温和近人中,感受到那一丝高渺离奇。

    能够令其出现一丝欢喜的神色,也算是十分出人意料了。

    归无咎念头一转,很快就下了决心:“好。归某接下了。”

    与方才之战相同,依旧是双方皆有所得,但是考较哪一方所得更多的游戏。

    归无咎这个“好”字一落下,那八人立刻有所动作。

    八人身影一晃,各自散开,围绕成一个圆圈,将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包裹在正中。

    常理而言,如今的归无咎、轩辕怀,以一敌四,皆能稳胜;所以二人联手,以二敌八,也是轻而易举。

    但是哪里有如此简单?

    这八人各自持有一种剑道。其中“铆合”成对,两人一组,是一个质变;八人联合,又是一个质变。

    那八人率先来攻。

    却见修天剑的一脉,与修化剑的一脉,这两位抢先出手,剑术神通外象,依旧是旧光景,仿佛行船之后的水波一束。

    但是这二击的方向,似乎并未落向归无咎、轩辕怀中的任意一人。

    更奇的是,两道剑气锋芒,射出三十丈后,竟忽而消失了!

    须知方才与归无咎对战时,其射程虽也甚短,但是好歹能够达到五十丈上下。

    眼下这八人所围之圆,距离中心的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尚在四十八丈之外。若那剑光水纹止能及于三十丈,那压根碰不到二人。等若归无咎等,已不战而胜。

    但是,异变忽生。

    归无咎身前十丈处,忽然无端蹿起一串密密麻麻的蓝色水泡,瞬间就合拢归一,朝着归无咎印堂处打来。

    天剑乃是“阳阴阴”属,化剑乃是“阳阳阳”属,并非铆合,按理说绝无特殊配合可言。

    但是这一击之玄妙,却令归无咎心中一沉。

    唯有二法可破。

    或者以真正空蕴念剑的杀招,破碎一剑解之。

    或者以法力化去——所耗费的法力,至少当是来攻二人的四倍之上。

    这二法都是不可接受的。

    再观察一刹那。

    下一瞬。

    归无咎心头灵光一闪,立刻出手。

    身畔轩辕怀也同时出手。

    归无咎使的是虚·阳阳阴的剑意。

    而轩辕怀三问门径相同,而虚实相反——一道实·阳阳阴的剑意随手使出。

    两剑相合,同样归于无形。

    归无咎面前,忽地浮现出一只拳头大小的水泡,似乎十分巧合出现在蓝色气泡的行路之上,二者一碰,化作粉碎。

第九十三章 拆解观照 借力腾挪

    这平平无奇两道气泡,竟令归无咎生出似曾相识之感。

    但是自己所修所有神通,若有与之相类的,立刻就能辨认出来。

    神思一捋,确是无有。

    念头一动,梳理所得之道术,立刻明悟因果。原来,越衡三千法中,有六七种神通种子,若是成型连结,便当有相似之用。

    归无咎心中暗赞,这轩辕怀,倒是好大的气魄!

    眼前这八人,乃是轩辕怀亲自调教,这是毫无疑问的。

    同时心中暗暗感叹,这一笔“交易”,果然对于辰阳剑山助益极大。是以轩辕怀毫不犹豫,就先手开出偌大价码。事实的确是其有赚无赔。若是越衡、缥缈诸宗真君知之,未必会认同这笔“交易”;坦率说来,似乎有为虎作伥之嫌。

    但是只要归无咎自己所得可以满意,那么将来将诸宗前途系于一身,也是势所必然。

    接下来数招交手,皆是相似情境。八人中的两人同时出手,但是并非其指尖剑意直接攻敌;而是其气机变化同归于寂,另外新生一道奇妙神通,或攻向轩辕怀,或攻向归无咎。

    而轩辕怀、归无咎二人,以一虚一实之法,加以应对,并默默体察其中变化。

    说白了,这是一种借镜观照之法。

    将剑术大宗分解拆开,其中微妙变化一一演示,其余八宗的神通道术,亦能寻根溯源,在其中窥见脉络。

    这倒不是说要将其余诸宗的神通道术彻底破解,抑或者加以修习,这自然是并无必要的。更何况,既然入了辰阳剑山之门,所修习之剑术,便注定是各人所持的最根本神通。若是学习旁人,等若舍曲就直,此为智者所不取。

    但是加以分解诠释,却能收知己知彼之效。譬如一栋美轮美奂的殿宇,宫室万千。若将其一砖一瓦,一梁一木尽数拆分,窥望虚实。所获裨益,却是不可估量。

    神通尽处,本来相同。

    或云你可以做初一,我也可以做十五。各宗道术,各自脉络,每一家都可以窥望其余八家,越衡宗亦可以窥望辰阳剑山。

    从道理上说这是不错的。越衡三千法,若加以灵活的拼接组合,未必不能以另一种方法诠释。

    但是神通一果,剑道却是占了第一义;等若在规模上占了先手。此刻有理无理混同为一,几乎天下道术莫不包含在内,这是辰阳剑山的独到优势。

    譬如两名越衡宗弟子,一人掌握神通种子三千,另一人掌握神通种子二千八百。那么后者所习之道术,前者皆能准确诠释;而前者所修习之道术,后者则未必。若是所用之“材料”有缺,只得勉强替代,那么多多少少会有些偏差。

    虚实一十六剑,全体剑术大宗。无疑是神通道上最广、最密、最深的演化素材。

    只是此法一成,从前却是屠龙之技。

    因为并非将那八人联合起来,随意出手,气机相感,此事就算成了;关键在于那迎战之人,必须以剑道中的手段将其接下,在比较测量之中,算定所示的神通精义之效用,才算真正成了。八人之阵,与此阵的对手,在演算的环节中同等重要。

    但是这八人战阵,威力实在太强。就算是轩辕怀,也只得敌过四人。

    或说轩辕怀亦可寻来帮手;但这帮手若是数量太多,兼所修功法驳杂不纯,其实完全无用。

    所以,若世间有两个轩辕怀,又或者有一个与轩辕怀修为境界相当之人,一齐使出相等相对的手段,才显神妙。

    轩辕怀虽有分身之法,但是在此间并不能使战力倍增,因此同样无用。

    所以说轩辕怀提出交易条件之后,无论是诸永宸,还是短发中年,其实皆认为——一旦归无咎应下,那是辰阳剑山大赚一笔。

    因为从前辰阳剑山的打算,是花费偌大代价,为轩辕怀营造一具维持十二时辰的器灵臂助。要做到这一点,至少要消耗六件混元真宝,以及三至四件宗门的根本底蕴之物。

    如今以一件底蕴之物、一卷《观法图》、和轩辕怀所持那一道神通相加,换归无咎相助,岂不是便宜买卖?

    算盘人人会打,心思各有不同。

    归无咎的倚仗,却是《念剑演化图》。

    归无咎虽曾经使用《念剑演化图》吸收过辰阳剑山观法图中之精义;但是诚如战场之中所示现,两剑泯灭,所新生之变化,已然超出了辰阳剑山八脉剑道之成法的范畴。

    今日所见,虽然不曾得了一门具体的九宗神通,但是这般穷尽本源的推演下去,几乎能将九宗神通之“根”拆解的七七八八。这是不亚于隐宗百家八部经典的收获,甚至犹有过之。不但是空蕴念剑进一步推演的资粮,也是将来“万法宗”的一道重要底蕴。

    约莫比斗了半个时辰,那八人剑阵,从二人合力,到三人合力,到四人合力,演化步骤,渐次增长。

    但是也就止步四人了。

    按理说五人、六人、七人、甚至八人合力,会有许多更显规模的变化。

    转首看了一眼轩辕怀的面色,果然也有些意犹未尽的味道。

    这也是这道法阵的缺陷之一。

    四人以上的合力变化,以这八人的修为,极难掌控,一不留神,轻重不匀,八人中便有可能有人折损。若是另有一位功行到了圆满无碍之境的人物,加以调停操纵,拨乱归正,其实可以发挥出全部潜力。

    只是,辰阳剑山虽然俊彦辈出,但是以个人修行而论,轩辕怀之下便是江海,其境界虽也不凡,但是距离圆满无碍到底还有些差距。

    九位上真正凝神观战。

    蒲方舆上真之侧,忽然来得一人。

    此人元婴三重境修为,四十五十岁的相貌,小声禀告几句。

    蒲方舆上真闻言,诧异道:“束玉白?先请他到迎客殿,着遣出数人,好生伺候,勿要怠慢。”

    那元婴真人领命,便要退下。

    正在此时,蒲方舆上真心神一凛,竟然有些迟疑不决。

    原来,轩辕怀虽在战中,却神思遥寄,已然听到了此人禀告,并且提出建言。只是,他这番话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令蒲方舆上真也难以决断。

    诸永宸忽地睁开双目,道:“何事?”

    蒲方舆将前后因果,细说一遍。旋即略有迟疑的道:“如今我与藏象宗之间,有化敌为友之意……果然如此待客,似乎有失礼之嫌。”

    诸永宸略一沉吟,道:“此事对于来人,也有莫大好处。就按照轩辕怀的意思办。”

    蒲方舆再不迟疑,立刻吩咐下去。

    归无咎与轩辕怀合力,正自拆招。忽地轩辕怀对他了个眼色,纵身一跃,便往虚空中一跃!

    归无咎略一思索,也跟着一跃而上……

    紫萝峰迎宾殿中。

    一人,一案,一壶茶。

    束玉白今日所服正是与他气质最为相契的华贵正装。以仪容风采而论,委实令人心折。

    少顷,约莫只等候了半盏茶功夫,偏门处便有执事前来通禀,言道轩辕怀与几位上真相请。

    束玉白不由精神一振。

    轩辕怀其人,神秘莫测,虽然藏象宗与辰阳剑山关系有了微妙转折,但是此人依旧是缘铿一面。

    不过他今日前来,并不是为了轩辕怀;而是为了归无咎。

    那日两位上真以《天算书》所演算的结果,一直萦绕心头,极难释怀。欲知事实如何,唯有亲自演算一趟。

    似乎天教他如意,不旬日,归无咎竟真的重返越衡山门了。

    若归无咎低调行事,又或者闭关清修。那么他的踪迹藏象宗也未必能掌握。但是归无咎在越衡宗内,前前后后接见了一大批人,又召开五灵殿主更任大会,留下无数画影图形。这这些巨量的根果因材在,自然瞒不过《天算书》的推演。

    若是主动上门,未必合适。

    主客有别,他若不愿教你窥见虚实,自然有千万种手段把你打发了。

    好在归无咎不知何故,却往辰阳剑山去了。

    这却是一个好机会。

    不过见面一窥虚实而已。以如今藏象宗、辰阳剑山、越衡宗三家之间的亲疏远近,在辰阳剑山这家地主主持之下,不难做到。

    几经转折,越过三重楼台。

    忽地脚下清光一起,竟似踩在一处传送阵上。

    万象一转,束玉白抬首一看,自己却已出现在一座小山的峰头。

    定睛一看,轩辕怀其人,却并未望见。

    正在他思量之际,数十丈外,八人忽然上前,将他团团围住,然后各自使一道宛若水纹的剑术神通,径直出手!

    束玉白一惊。

    他毕竟也失眼力非凡。瞬息之间已然辨明,虽然这八人中的任意一位,功行距他都有相当差距。但是浑成一阵之后,却有一种难言之妙味。就算再多出两三个法力境界与自己相若的帮手,也未必能敌!

    何意?

    念头疾转,神通已出的一瞬,束玉白心头一松。

    原来,八人并非联合一道对自己出手。观其攻击方位,歪歪斜斜,颇有自相矛盾之处。

    攻隙击弱,调和整形,正是藏象宗《解形合变火流书》的长处。

    束玉白当即法力一起,将那八道神通约束归一,然后借用其力,向着天中掷去。

第九十四章 时空成繁 万世之基

    这一式神通之象,经束玉白之手凝练合一,直冲天际,与先前手段所显化之形大相径庭。

    一点,一化,一生。

    立刻构成一道莲花之形,然后其六瓣花苞,依次绽放。

    绽放之后,六叶坠落,互为犄角,构成一种奇妙的攻势,颇能夺人心魄。

    虽然其意也空灵,其形也简易,但是若要论断归属,分明不是“质料”一类,已是最基本的神通雏形。

    譬如宫室建筑,此刻已不再是砖石、木料、梁柱、瓦筑之类的个体,而是大成规模,构建了建筑之根基,只是未经涂料染刷粉饰,所以尚未能够入住而已。

    归无咎瞳孔一缩。

    他从中“看”到了其余八家的神通。

    不是八家之一,是各家尽有。

    越衡宗三千法中,可以以九十六道神通种子,拟出这一道莲花之形;而他与魏清绮交手之时,缥缈宗的一重虚实变化,似乎亦能拟化出相似法门。

    观察已定,归无咎四道虚剑剑意连发。

    轩辕怀处,亦是四道实剑剑意,与之相合。

    同样是八剑映照,相感相得,却见天中骤然出现一枚球体,由抽象的纵横线条构成,其在张网成型与堕化成珠之间反复变幻,十分精巧的将那六叶截住。然后气机如同烈油一般,瞬间燃烧殆尽,同归于寂。

    束玉白本来稍稍松了一口气。

    方才这一式,腾挪变化,拟合归一,大有斗转星移的气魄,不亚于与一位功力势均力敌的大敌交手。

    不料他正欲上前之时,那八人立刻又递招上前。

    这一回,并非八人一齐出手;却见有东北、正南、西北方向的三人作壁上观,其余五人,依旧动用那气机相感之术。

    束玉白如法炮制。

    只是虽然少了三人出力,但是这五道气机之中,相互攻驳、自相矛盾之处少了许多,并力来攻的色彩更加浓厚了些,是以束玉白也并不见得容易应对了;除了《解形合变火流书》中的神妙手法外,更需自家全力出手,不得吝啬法力。

    气机腾涌上天。

    归无咎立刻辨明,这五人相合之法,显化飞鸟之形,虽然较方才那六叶金莲粗陋了些,但是依旧和四人以下的神通法诀有着本质区别。

    不过这气机凝合,虽止五人,但是其中的变化规律却深奥复杂,幽微万变,已然属于神通之中最飘忽离奇的一类。

    归无咎微一沉吟。

    轩辕怀却已然出手了。

    三指点出,实·阴阴阴,心剑;实·阴阳阳,妙剑;实·阳阳阴,空剑。

    这是轩辕怀的特殊长处。除却以《念剑演化图》吸纳推演功法外,其余领域的推算之道,实要胜过归无咎许多。

    归无咎虽在其余领域也有自己的独特擅长,但是这一环上却无法与轩辕怀争锋。

    轩辕怀已抢先将应对的招式拆解出来。

    不过如此一来,归无咎的出招也变得豁然开朗了。

    因为原先是观察五人的招式变化,推演自己和轩辕怀的应对手段;现在变成了已知五人之招式、轩辕怀的应对招式,两重素材结合,只推导归无咎自己这一处的剑理,自然容易了许多。

    归无咎毫不犹豫,反手两指点出,正是虚·阳阳阳化剑,虚·阴阳阴绝剑。

    轩辕怀三剑,归无咎两剑,同样构成变化。

    五气合一,却是化为一枚金珠,一口气将飞鸟打个粉碎。

    如此你来我往,借由束玉白为媒介,瞬间便是数十招交手。

    ……

    到了下一式,情势忽然一变。

    原来,出手五人的招式,第一次出现了重复。

    正是自束玉白出现之后的第二剑,相同的五人,又一次出招。

    但是细微的不同之处在于,那五人出招并非同时;而是两人稍快,再紧接着的两人顿错三个刹那,最后一人顿错一个刹那。

    总共四个刹那的顿错,所展现的神通变化之雏形,已然完全走样。

    先前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飞鸟之形;现在呈现于外的,却是九枚落叶,呈现自转的同时飞速向归无咎袭来!

    轩辕怀淡然一笑,手指轻弹,依旧是那三剑之形。

    但是其微微抬首,笑望着归无咎,似乎有考较之意。

    归无咎推演之力虽不若轩辕怀,加之又增添了新的要素,难度提高了许多;但是终究是三隅有二,反推其一,倒也难不倒他。

    只是瞬息思量,便动用了虚·阳阳阳化剑;然后顿错两个刹那,再使出了虚·阴阳阴绝剑。

    果然,五气相合,同样显化为九枚水珠,一个捉住一个,将那九枚碎叶一一化去。

    归无咎目光之中现出一丝光彩。

    微一沉吟,淡然道:“既然有了这个‘时’,是否当有一个‘空’字?”

    轩辕怀面露赞许之色,颔首道:“归道友好悟性。”

    说完,眸中紫光一闪。

    似乎已有消息传递下去。

    瞬息功夫,下方阵列,立刻生出变化。

    原本八人是围成一个圆形,将束玉白围绕在正中;但是此刻八人却忽然身影一动。东西向的四人向内微微一靠。如此一来,本来的圆形,骤然被压扁了,倒像是一个圆白菜的形状。

    五人一齐出手!

    依旧是那五人,并未施展“顿错”之法,五人一齐发动!

    这一回,因心中早有预见的缘故,归无咎动作尤快。

    原本他与轩辕怀二人是肩并肩站立。此刻归无咎双剑出手的一瞬,朝着左前方踏出两步。

    两柄飞剑之形,迎面一击。

    果然应对无碍!

    归无咎心中,已全然明白了。

    先前入阵之时,他虽然看穿了辰阳剑山之用意,但是还有一桩疑问。

    因那八人成阵,变化之数,不过是八人中的二、三、四、五、六、七、八人同时出手。对应上归无咎、轩辕怀各有八剑相迎,二者相乘,不过是数万数十万的变化规模。九宗神通,荤荤大宗。度其规模,似乎不止此数。

    此刻真相大明。

    除却这二八相乘的变化总数外,“时”“空”亦是两道绝大的变量。加上这两重因素,其可资演化的变化总数,立刻呈现惊人的膨胀,演进九宗道术之根基,未必是虚言。

    日落月移,如此斗法,不知持续了多久……

    束玉白也是一代人杰,才智也是非常。

    略略斗了一阵,他立刻猜到那一圈莫名云雾之上,当自己将神通混同折转之后,必定有人接下。只是这法力规模,若要硬接,非得有数个自己的修为不可。

    难道轩辕怀已然达到如此境界?

    束玉白心中骇异。

    但是冷静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略一思量,多半是以轩辕怀为主导,江海等其余多位顶尖嫡传为辅助,一同修炼道术。

    辰阳剑山这般不告而“请君入瓮”,多多少少有些无理,束玉白心中其实也颇有微词。本想接上数百招之后,乘一个间隙便跃出站圈撂了挑子;但只斗了十余合,他的心神立刻沉浸其中,心中欢喜非常。

    对于所修习藏象宗神通道术,束玉白自以为是尽善尽美,绝无欠缺透彻之处。

    但是此时入阵拆解,束玉白却是愈来愈心惊。诚然,对于一法、一道、一神通的修炼,他的确是做到尽善尽美了;但是神通之间的幽微联络,意想不到的脉络关联,却令其打开了一扇新的门户。

    已不知几日几夜过去,又是一道神通打来。

    束玉白一愕。

    这一道神通,是六人作法。

    只是那六道气机合一之后,其互为犄角增益、后浪反卷前浪、和谐统一之中又有腾挪变化的奇妙味道,不正是他《藏形合变火流书》中最深湛的一门神通奥义么?

    归无咎、轩辕怀将这一式联手接下,八人大阵终于随之停手。

    对于辰阳剑山而言,是大功告成了。

    归无咎道:“好手笔。”

    轩辕怀微笑道:“只怕在其余诸宗的真君眼中,归道友此举是资敌了。”

    归无咎与轩辕怀所演化的,只是结合“时”“空”“法”三变的一路,远远不是全部;但是有了一路的根基,其后的全部变化,尽可以推演出来,只是时间较长而已。

    这意味着,辰阳剑山可以生生造出一部“神通大典”来。

    其余八宗,无论动用任何神通道术,辰阳剑山皆能观照本来,拆解根基,从而在剑术大典中寻找到对应的结构,以及最佳的应对之法。虽不能说一举克制,但是占的上风,是全无疑问的。

    这意味着,除非如归无咎这般,兼通魔道,武道,本土道术的其余传承,只要你所修道术在九宗之内打转,就算再出一位和轩辕怀同等天资的人杰,也不可能是轩辕怀的对手。

    从另一个角度说,抛开二三百年后的琉璃天法会不说,以后辰阳剑山与其余八宗弟子切磋,就算其余八宗皆已完道,在双方弟子资质、根基大致相同的前提下,辰阳剑山弟子,也有了一重独到的优势。

    此为万世之基。

    归无咎摇头道:“此法得以成立的根本,是神通诸果中,‘剑格’为第一果。这是贵派的切实优势。就算没有归无咎,辰阳剑山也具备了推演此法的条件。就是代价靡费甚巨而已。”

    轩辕怀眸中,锐芒一闪。

    此刻云气散开,束玉白抬首一看,却见归无咎、轩辕怀二人并肩而立,不由一愕。

第九十五章 特别挑战 深藏之意

    一转念间,束玉白几乎以为九宗局势突变,辰阳剑山与越衡宗已然成盟,心中忽生进退维谷之念。但是转念一想,又观望了眼前二人之气象,又断然否决了这个判断。

    眼前二人之气象,各自独立,虽近而未必亲。看来合作或许是有的,但是成盟则未必。

    而之所以构成合作关系,想必是因为归无咎功行甚高,普天之下,非他不可。

    束玉白也算慧心聪敏,瞬息间就将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但是如此一来,有一个疑难又摆在面前。

    他此行赶来辰阳剑山,本就是为了亲见归无咎之虚实,好好斗上一场。纵然不敌,也要看一看差距是否如“天算书”演算得那般大。

    可是眼下,不必交手,其实答案已能得出十之七八了。

    在藏象宗,甚至是九宗绝大多数人看来,新契之前的最后一次琉璃天争劫,当属轩辕怀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归无咎虽然另辟蹊径,潜力惊人,但是距离轩辕怀到底差了一些。

    然而——

    方才的剑法拆解,神通溯源之尝试,历时甚久。此时束玉白掐指一算,南柯一梦,竟有三月时间从指间流过。

    在如此之长的时间内,以自己为媒介,二八争锋。则可见轩辕怀、归无咎二人必是相对相成,断然没有一人功行更高、一人较低之说。

    纵然轩辕怀有秘而不宣的杀手锏,实际战力或许胜过;但是以道行规模而言,二人不分轩轾,这一点断无疑义。

    既然如此,这比试还有必要进行么?

    其实束玉白心中也知道,最稳妥的方略,当是引而不发,日后得空,寻轩辕怀请教一次,便知虚实。

    但束玉白此刻胸中却有莫名之念涌动,总觉得当与归无咎斗上一场方可。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上前道:“归无咎。就在这辰阳客地,你我斗上一场,如何?”

    归无咎双眸微凝。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眼下九宗道术风格,在他心中已是熟稔之极。无论哪一宗哪一派,望上一眼,便知根底。

    此人藏象出身,一身圆满修为,显然正是那位与自己竞争藏象宗神物的那人。

    束玉白又道:“你道行暂在我之上。这一点束某心知肚明。但是与某交手,也不至于辱没了阁下。”

    归无咎仔细观辨了束玉白气机,心中微讶,口中淡淡言道:“可。”

    至于轩辕怀,他早知束玉白之来意,在二人交谈的当口,并不理会旁人,径自往殿后一处虚空镜中去了。

    那八人闻言,也各自散开。

    显是腾出山间一处空地,作为归、束二人之战场。

    蒲方舆眉头微皱,和闻明轩上真对视一眼,二人一齐转身密语陈奏。

    作为长久主持宗门事务之人,他二人心中有些顾虑。

    此刻辰阳九真,对于归无咎的道行早已刮目相看。若不提轩辕怀那独到的终极底牌,归无咎的境界,已不在轩辕怀之下。如此修为,对上束玉白,绝对不会呈现出优而不胜、持而不下的局面——这是诸真对于原先归无咎实力的估计。

    轻易取胜,是势所必然。

    但如今辰阳剑山与藏象宗关系缓颊,若是在辰阳山门,束玉白伤在这里,须不好看。就算不伤,将一道护身底蕴浪费了,也不为美。

    诸永宸天尊闻了二真禀告,却是面色不变,淡淡道:“无妨。归无咎自有分寸。”

    山巅之上,原先那八人所围方位,被归无咎、束玉白一南一北占定。

    没有任何赘余之步骤,归无咎出手了!

    “归无咎”三个大字横身一闪,旋即化作点点金光,散去!

    空蕴念剑。

    绝无保留。

    诸永宸上真眉头微微一耸,显然没有料到,归无咎一上来就动用自己的最强杀招。

    只要双方道行形成差距,这一式避无可避。

    不是身受重创,就是抵消一道护身秘宝。

    莫非自己所料有误不成?

    一瞬之后,面色一缓,沉吟道:“原来如此。”

    同一时间。

    束玉白只觉周身气机一窒,一紧!

    早已修炼至精纯无极的藏象七法,竟尔运转不灵,难以抵挡。

    束玉白脸色一白,变得十分难看。

    虽然双方没有约定具体的斗法方式,但是在他看来,彼此心照不宣,总要将各自擅长的斗法手段各自攻守,接上数十数百招。他也可以借机衡量对方的道术深浅。

    但归无咎似乎十分不上道,一出手便是那据说以“天人立地根”之道培育而来的最强杀招。

    何意?

    是出于对自己的敌意?还是为了一剑分胜负的虚名?

    无论如何,要接下这一招。

    但是饶是束玉白法力已提振至极限,却骇然发现——

    挡不住!

    准确的说,只要他自己的境界再强一些;又或者归无咎稍弱一些,这一招便能接住,虽然不免元气受损,但一定是能接住的;可是就差一线,这一类似咒杀的剑法神通,却似划下了一条关山难越的鸿沟!

    束玉白有些意兴阑珊。

    但是无意间低首一望,束玉白十分诧异。

    因为自己左手手腕处悬挂的十二珠宝链,依旧颜色如旧,没有丝毫变化。

    果然,剑气一落,束玉白毫发无损。

    不止是毫发无损;甚至于更有一种一身轻松、望见云开月明的快感;似乎此身之上,许多负累羁绊,被一下子斩开了!

    归无咎微微点头,显然对这一剑十分满意。

    空蕴念剑虽然号称无物不斩,但是过去对于不可见、不可闻、无形无相的抽象之物,其实是没有多大办法的。

    归无咎己身则除外——因归无咎动用巧思,利用真身眼中这“世界”的异常,造出了破解一剑破万法的自斩一剑。但是对于旁人,那就无能为力了。

    然而经由辰阳剑山一行。

    归无咎的空蕴念剑,由笼统整体的“虚”剑,最终精细而分,窥见了整个源流。其从杀剑而起,最终八脉周流,不拘一格,精密程度已非昔日可比。故而此剑的斩虚之能,顿时飞跃上了一个大台阶。

    旁人身心之中的一切负面状态,一旦观之,可以此剑一剑而斩之。

    束玉白凝立半晌,忽然道:“各得其所?”

    归无咎淡然一笑。

    束玉白的心结,确已解开。

    束玉白有心结。

    根源还在于藏象宗当年的抉择。

    如今藏象宗虽然方略已定,但是诸位上真处,明里暗里,总似有一道暗潮涌动。似乎是在争执,当年在归无咎和束玉白之间的选择,是否正确。随着归无咎并未湮没在本土文明,反而迅速崛起为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这种矛盾,愈演愈烈。

    他这得到机缘之人,最终反不若归无咎这失去机缘、几乎走上绝路之人,这是束玉白难以接受的。

    其中变化,是谓“心实”,与心性高下无关。

    只要藏象宗是如此情形,只要束玉白是藏象宗弟子,这一点就无法避免。

    就像归无咎当初被杜明伦算计了一道,亦不可能言笑晏晏、视若无物。

    但是最终归无咎心境超然,源自他所知更多。

    自孔雀圣祖处,归无咎知晓,只有正面面对“玉鼎失足”,完成功果,才是上善之道;所谓补足资质之法,只是前者不可为之下的不得已选择。知道了这一点,归无咎的心境,就豁然开朗,再无遗憾。

    如今,这一道讯息,已明明白白传递于束玉白心中。

    十余息后,归无咎再出一剑。

    这一剑,散而成韵,纷纭幻变,并非无始无终、凝练真一的空蕴念剑。

    束玉白精神一振,以为归无咎终于是与他正面交手了。

    心神一凝,准备接招。

    但是他所料依旧有误,这一剑,宛若镜花水月,似乎只是为了呈现某种气象与变化,并无丝毫伤敌之能。

    仔细一看,这一剑似乎与藏象宗神通大有渊源,其中演化的变化路径,无不暗合藏象宗的推演完道之路……

    这哪里是攻敌的手段,分明是送上门来大礼?

    心神之中的负面状态被消除;

    归无咎这极具启发的神妙一剑;

    方才作为归无咎、轩辕怀和剑阵八人之枢纽所得的感悟;

    束玉白忽然感到,自己这一回收获极大,心思也顿时“活”了过来。自从晋入圆满境界后,凝滞归寂的气机,顿时焕发了新生,假以时日,尤其是若能承担起藏象宗完道重任,似乎归无咎、轩辕怀今日的境界,也并非不可追及……

    只听归无咎淡淡道:“这是我与杜师妹探讨贵宗道术演进之路后的所得,在杜师妹面施展过一次;在阁下面前,也不必藏私。”

    束玉白心头忽然明亮,十分警惕的道:“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我尚不够资格做你的对手,所以要先行强敌助敌,待我成长至最强的状态下,再将我一举击败?”

    归无咎摇头道:“归某并没有那种趣味。”

    束玉白诧异道:“那是何意?”

    归无咎笑道:“你猜。”

    然后转过身来,对着诸永宸天尊遥遥一礼,道:“此番做客辰阳,所得多寡,日后自然分明。耽搁既久,确然要告辞了。归某所得报酬,一并发寄回越衡宗便是。”

    话音一落,立刻转身遁去。

    只留下蒲方舆等九位上真与束玉白,神色各自诧异。

第六十六章 赴会九合 孤旅独行

    白龙商会驻扎之地,云亭玄刹山第四峰。

    卯时。

    山巅处。

    奚轻衡步履轻盈,行走成环;同时双手缓缓推出,如封似闭,引得一道醇厚法力鼓荡成云,弥漫百丈方圆。

    一百二十丈之外,另有一人,身着长袍,面相浑圆白净,且将一剑横亘于三尺之外,盘膝而坐,时时指尖有嗤嗤细芒射出,正中奚轻衡作法之云气。

    由点及面,顿增活力。

    当初的“白面剑客”,艾空阳。

    这两人因当年同历秘境的缘故,早已结成道侣。

    其实这一道“动静相合”的修炼秘法,正是在秦梦霖所授功诀的基础上,添加上了九合宗独有的辩证推敲之法,步步推演,从而成就非凡规模。放在九宗正传之外的道术中,实可称得上第一流的存在,不亚于隐宗、圣教的嫡传心法。

    只是因这法门是依据了九宗道术的底子,所以上进之路渺茫。

    行功一阵,那云气仿佛有灵,疾以奚轻衡为中心,退卷收缩。

    这显然出乎奚轻衡意料之外,不由面露讶色。

    但是下一刻,她似乎心有所悟。

    果然,云峰空处,豁然多出了一个人影。

    归无咎。

    奚轻衡美眸一亮,道:“归道友嘱咐下,联络后在此等候,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三个月时间。”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和一位朋友切磋道术,所以耽搁了些许时日。”

    抬首一望,笑吟吟道:“艾道友,久违了。”

    艾空阳一怔,似有恍然若失之意,良久才道:“今日的归道友,是龙出于渊,凤翔九天,再非昔日可比。”

    当年他与归无咎相遇,一时棋逢对手,也算是见猎心喜。

    但那时觉得,归无咎境界虽然不凡,但是以功行高下而论,未必能胜得过自己及风止息多少。

    后来才知,那时的归无咎,远非真正的金丹境界,只是依仗着灵形境的修为,加上合丹之法,暂时达成金丹境的战力。到了风止息亲与归无咎见过一回,才对其人神采,赞不绝口。

    今日一见,才气流动,九曜英华,果然令人心折。

    其实他却不知,归无咎的真正状态下,以艾空阳的真实修为,是决计难以窥见虚实的。

    因归无咎自辰阳剑山大有所得之故,此时心意时时皆在九宗道术的拆演之中,所以气机流动,才有一种英姿焕发的外显之兆。

    归无咎遥遥一望。

    奚轻衡会意,道:“事不宜迟。既然归道友已至,吾等当即可启程。”

    艾空阳道:“正道如此。”

    又道:“宗门对于归道友的来意是何态度,艾某不敢断言。但是就艾某自己而言,是甚盼归道友到来的。风师兄修习之中,遇到了少许麻烦。或许唯有借归道友之力,方能解之。”

    风止息……

    归无咎心中一动。

    九合宗所在地,距离荒海并无直接的传送阵相连。虽然跨越界河,也要动用大小六座传送法阵;但是凭借遁术飞渡的路程,也决计不少。若是以寻常元婴真人的遁速,至少需要半年以上。

    奚轻衡所谓传讯,乃是以秘法通传;艾空阳也是在近处的某一据点长久驻扎,并非自宗门内赶来。

    好在这一段行程,归无咎却以青兜兽待代为脚力,所以才显得迅捷无比。

    如今在大世界中见识深远,归无咎暗暗体察那六座传送阵的规模,度其远近,再加上中间间隔的行程。惊讶的发现,其实九合宗驻地,距离越衡宗并不算远。

    当然,是以他如今的眼光来看。

    数日之后,九合宗已在目前。

    此地名为“万隙山”。

    山如其名,甚少草木,倒像是一块规模极大的巨石;或者以凡民的眼光看,并不会觉得这是一座“山”,只会觉得这是一座兀出的高原。自上而下观之,当中裂隙无数,东西向依次横列,深不见底。

    又酷似一块泡发的面团,在上面斩下了无数印痕。

    九合宗山门,便在其中一道最深的裂隙,面前可以称之为“山谷”的地界内。

    另辟蹊径,在夹缝中生存,这也算是一种独到的意味了。

    不过,那裂隙之内,却并没有想象之中晦涩灰暗。虽然中天一线,但是山壁两侧,却镶满一种奇特的“百棱石”,宛若两条玉带,外间日月光辉,尽能被采纳集中,投射于这一线深谷之中。

    两翼悬挂在山壁之上的建筑,险峻之中别有气象,共有二十四座,每一座的规模皆不在越衡宗主峰之下。

    艾空阳伸手一指约莫六七十里之外、左手第七座群殿,道:“那是风师兄行功之处。归道友可去一见。”

    归无咎心中暗暗称奇。

    想不到风止息一人,竟能独占一座越衡主峰规模的庞大建筑群。

    但转念一想,以风止息在元婴境中的精湛修为,若是放在从前的五百年会上,无论九宗中的哪一家,获得与会资格是十拿九稳的;甚至夺魁取胜,只要不遇上未来天尊那一层次的人物,同样有相当大的把握。

    而九合宗功法,乃是自九宗道术中的“第二义”推演而来,根基上便低了一头。以此根基,而有今日之成就,难能可贵,不在一位圆满境修士之下。

    数十里路,瞬息而至。

    两旁殿宇,见不到一个行人。

    就算是入了正殿门前,只见那门户大开,也并无一个守卫、扈从。

    感应人物气机,归无咎踏步入殿。

    两转三转之后,又穿过一条狭窄的跨越云池的长廊,终见三株柏树之下,一人盘膝而坐。

    定睛一望,归无咎心中大感诧异,但还是朗声道:“风道友。”

    风止息颇有一种流动不羁、洒脱诡谲的气度,为人行事天马行空,不拘一格。但归无咎既往所识之人中,其实映象颇深。

    但是他现在,身着一件甚显滞重的深蓝色宽袍,曳地三尺。

    袍服并不要紧,更重要的是他的形容气象。

    眼窝微微发黑,目光之中隐见血丝,面色异常苍白。

    同时一身法力,泛起鼎沸,动静无常。

    若是眼力不足之人,定然只以为是他修行出了岔子,近乎于走火入魔之境。但是归无咎眼力高明,早已看穿风止息元气无碍。如此作法,是他有意为之——

    但是,也的确遭遇了某种挫折。

    风止息深望了归无咎一眼,窥看良久,道:“好。好。好。”

    “归道友,你竟是到了那般境界。”

    对于这样的赞誉,归无咎已经听过太多。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风止息看出了归无咎的不以为然,摇头道:“推循脉络,知枯荣兴替,九合宗也算有些特长。每每得见一人,即令其道行未成,蛰伏待机,我等也能将其勾勒出一副图像。断人品阶,甚少错谬。”

    “对于归道友,也不例外。”

    “其实在当年见到归道友的第一日,风某已大致想到,归道友定能闯破难关,臻至非凡境界。确切的说,就是坐稳当代九宗第二人的位置。但是归道友今日的气象,依旧要比我想象之中高出一筹。可见道友又有非凡的运势机缘。”

    归无咎略一思索。

    假使自己二百年来只是闭关修炼,屡得奇缘。就算突破桎梏,道行顺利增长,但若没有在本土世界混同半壁山河、凌然成势的经历,自己所达到的道术境界,终究会略弱一丝。

    风止息所言,便在于此了。

    不过,他口中只淡淡的道:“风道友谬赞了。”

    风止息平静道:“归道友的来意是?”

    归无咎从容不迫的道:“九合宗因何而立,归某便为何而来。”

    风止息猛然抬头,眸中闪过一丝锋利。

    叹息一声,风止息悠悠道:“走上此路者,或是资质略逊,或是机缘不足,无法走上那直传之路。归道友天纵之才,为何也来趟这趟浑水?”

    归无咎淡然道:“归某自己用不着,总有需要的人。开辟一道,泽备万千,似无不可。”

    风止息忽然仰天大笑。

    只是,笑声之中,并无欢愉,有的只是惆怅落寞。

    只听风止息道:“我劝归道友三思而后行。若是轻易涉足于此,只怕遭一重挫,损了你如日中天的气运大势。”

    归无咎眉头一挑。

    近百年来,他属实处于一种无往而不利的境界。诸如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哪怕在胜负未分之际,且敌手亦甚是不凡。但友盟之中,几乎人人都对他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心。

    如此当头一盆凉水,风止息是第一个。

    风止息缓缓闭上双目,道:“我没有小看归道友的意思。若是归道友自己的道途成就,无论你怎么说。哪怕是你自称要成为古往今来道境第一,又或者是要九宗归一,荡平紫薇大世界,风某十分中也能信上一分。只是……”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莫非在风道友眼中,使得九宗门户由窄及宽,开拓上进之门户,竟然比成为古今第一、荡平一界还要困难?若是如此,九合宗所承担的使命,还真是令人肃然起敬了。”

    风止息微微摇头,一字一顿的道:“或许,前面本没有路。”

第九十七章 歧路抉择 异类境界

    归无咎缓缓道:“看来风道友,或者说九合宗所行之道,遇到了难以回避的障碍啊。”

    “先前我曾听闻,在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三家之中,以九合宗实行之道效用最著,已然走出一条颇有潜力的道途,立下一法。”

    “若是归某所立不错,当是九合宗这一门道术起初时一切顺遂,似乎前路光明;但是渐行渐远,到了最后成败攸关的关口,却发现难以弥补的破绽,积重难返,再难补救,是也不是?”

    风止息猛地睁开双目,疑道:“归道友莫非听见了什么风声?还是艾师弟对你说的?”

    归无咎微一摇头,淡然道:“风道友看似放达不恭,但是凭借九宗第二义的道术能修炼到如此境界,必然有外柔内坚,百折不回的心性。若非成功有望、但在黎明之前却一朝覆灭,寻常挫折,断难以令你失态如此。”

    “再者说,推演道术之难,如此陷阱并不罕见。前进之时看似步步顺遂,但是走到最后却无法首尾相连,一切进步轰然不存,只得从头再来。如今九宗之内,藏象宗距离完道仅差了半步之遥;但是这半步,却依旧能迁延甚久,不得不谨慎以待。其中道理,却也异曲同工。”

    “风道友深明九宗密奥,自然知晓此节。”

    风止息神色稍缓,望向归无咎的神色之中,也有些幽暗难明的意味。

    他显然看出来了,归无咎并非对困难毫无准备。

    果然,归无咎话锋一转,道:“且容归某说一句不中听的风凉话。九合宗遇到的困难再严重,也只是九合宗所行之道路出了岔子。说到底,最大也不过是四个字:此路不通。”

    “但是——”

    “此路不通,和‘无路可通’,想来还是有差别的。”

    风止息神色一振,脱口而出道:“非止是综合三家成法……你要在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之外,开辟第四条道途?”

    归无咎坦然道:“正是如此。”

    风止息却不肯放松,立刻追问道:“我也曾听闻。归道友虽然天资才力在九宗之中卓绝非凡,但是似乎因为种种原因,长久以来并不算越衡宗的嫡系,宗门所投入之心力,亦无法与辰阳剑山对轩辕怀可比。以至于道友深入异界,独自探求机缘。”

    “风某想要得一个准信——”

    “归道友此举,到底是因势而动,出于事功,意欲整合三家,以及九宗之中无缘上进者,混合归一,成为你的亲信臂助;还是循道心而行,真的要为九宗的狭窄道途,打开一道门户?”

    归无咎大笑道:“这二者有何分别?”

    “事功之心,自然有之;但是开拓道途这样的大事,自然有道心明断,决其可否。”

    风止息面色忽地红润了两分。

    归无咎“道心明断,决其可否”这八个字,打动了他。

    他原本的顾虑是,归无咎开辟道途之心,其实是在借此混同扶植亲信势力的念头下主导进行,从而忽略了此道中的艰难。

    但是转念一想,如此大事,必然是经过审慎决断。而归无咎的非凡境界,道心道缘远超常人。若是踏上一条无法走通的道路,心境之中必有警兆,不至于豁达从容如此。

    他既毅然实行,就说明此道有走通的可能?

    风止息缓缓道:“鲁师将决断之权交于我手。归道友虽然是不世出的人物,但是九合宗历代先贤之心血,不能轻授于人——哪怕这一条路并未走通。若归道友只是循事功之心而来,本宗不过是热情款待,请归道友在此做客数日。现在看来,归道友的倚仗和决心,超出了风某的预期。”

    “左侧山壁走到尽头,鲁师早已在此相候。”

    归无咎一拱手,道一声“谢过”。便穿出侧殿,翩然而去。

    山壁尽头这一处殿宇,通体青色,愈发古朴,规模也较前方诸殿大了三四成。一双同门虚掩,同样无人职守。

    归无咎迈入踏进。

    这一回,却并无甚么幽微曲折,只是穿过一座迎门殿,便在二门内的大殿中,望见一人。

    归无咎目露奇光。

    以他纵横九宗、本土文明的眼光,今日却又有了新见识。

    此人五旬有余的面貌,青发短须,身量不高,一袭黄中泛红的长袍。单单面目形容没有丝毫奇处——真正令人瞩目的,是他的修为!

    一身气机,炽烈雄厚,但是却强而不躁,大有深沉自许的味道。

    只是沉则沉矣,却沉而不静,时时腾挪犹疑,愈显辛辣。

    以规模而论,较之九宗星君、又或者本土隐宗的离合境修士,明显胜过太多!

    若是与最弱的天玄上真相比,大约有其法力十分之一的规模。

    看来九合宗等三家,二三十万年惨淡经营,果然不是全无收获。

    老者微微一笑,仔细打量了归无咎甚久,才道:“老朽鲁兵文,忝为九合宗这一代的主事之人。得见九宗第一流的俊杰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归无咎道:“鲁道友过谦了。”

    鲁兵文摇头道:“不是过谦。我九合宗三家地位尴尬,若要给你戴高帽子时,自然有卧薪尝胆、砥砺苦行,开天辟道、弥天大勇等赞誉之辞落下。但是落到实处,九宗之中真正天资惊人、凭借五百年会能够晋升近道境者,谁肯正眼来瞧?不过是大道不通、资质少欠者,方才来这里打主意。”

    “归道友的境界,要远远胜过寻常的五百年之魁,竟也寻到这幽僻之处来,说是蓬荜生辉,并不为过。”

    归无咎心中一笑。

    这位鲁兵文口中虽然谦逊,但却话里藏话。

    其中意味,正是与风止息的顾虑相同。

    自己曾经在九宗的处境,此间人也有耳闻。

    似自己这般道途无虑之人,何必来关心开源辟道之事?自然是为了收揽三宗,另辟蹊径。

    不过归无咎却故作不知,只道:“鲁道友功行,非比寻常。已然臻至近道境与星君之间的微妙层次。若是再强上数倍,能够达到和紫微大世界本土上真有一战之力的地步,贵派的路,就算是走通了。”

    鲁兵文连连摆手,道:“差得远,差的远!天差地远。”

    “不过是壁里安柱的手段,看似法力有些规模,其实神思之幽微曲折,相对于近道境而言,依旧是云泥之别。况且此术尚有疑难,尚未能通传于外。再者说,就算到了此诀大成的那一日,九宗修习者渐多,不过是弥补了弥补了天人三境之间的战力空缺;于开辟道途而言,其实不值一提。”

    “鲁某所修之术,有一个致命缺陷。归道友可能想到?”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寿元?”

    鲁兵文点头道:“正是。鲁某这一身修为,再往上固然全然无路,以寿元而论,也不过是与星君相当。相距近道甚远。”

    此时归无咎用心揣摩,也已生出一种感受。

    鲁兵文虽然法力甚强,但是并未给与自己一种神思茁壮、智周一域的感觉。

    鲁兵文目中,有跃然之意。

    显然是想听一听归无咎对于他这一身道行的高论。

    甚至试试手,也非不可。

    归无咎自然心中透亮。

    其实确有一种现成的交手法子——

    归无咎若是动用傀儡人偶谢玉真,提升一重境界。虽然法力上依旧和鲁兵文有相当差距,但是凭借道念道缘上的优势,以及数种法宝的借用,未必不能和他较量一番。

    既是逼近自己的极限,又能窥见鲁兵文道术之虚实。

    可是归无咎心意一动,却改了主意。

    反手一摰,已将“武域轮回天”取出。

    瞬息之间,步入近道境中。

    然后,反手一点。

    五气凝结成旋。

    这一点,只动用了自身法力的百分之一,自忖鲁兵文定有应对之能。只是借机一观其气机发动、法力流行之脉络尔。

    鲁兵文大惊。

    他这一门道术,也是要在五百年会上借取一丝太质之气,方能成就。只是所动用极少,不过相当于真正破境近道境的千分之一。但当年与会之时,所见过的九宗真君大能,也着实不少。

    此刻归无咎之气机,竟然较之此辈尤有胜过。这如何能够抵敌?只是凭借本能随手一挡。

    但是一旦接实了,才知彼此力量,大致相当。

    此处并非小界,归无咎自然不会平白浪费了武域轮回天的动用时限。

    一招之后,旋将此宝收起。

    数息过去,鲁兵文犹自出神。

    只听归无咎不紧不慢的言道:“本土道术,亦并非仙道一家。除此之外,尚有武道,魔道,阴阳道,巫道,不一而足。似这般晋入近道的体验,归某于数道之中,皆有‘身临其境’之便。”

    鲁兵文微微张口,说不出话来。

    近道之前,能够提前感悟破境近道境的变化,这是何等可怖的机缘?以他所知,九宗之中,唯有几种重宝,花费偌大代价,才能呈现此等效用。而归无咎却说……

    数道之中,皆有类似体验?

    他自然没有欺瞒自己的必要。

    若是如此,归无咎便是天注定要开拓道途之人。要是连他也无法做到,那就是一条真正的绝路。

    回过神来,鲁兵文慨然道:“归道友且随我来。”

第九十八章 筚路蓝缕 漫漫前事

    兜兜转转,鲁兵文将归无咎引到一处甚是荒僻的山崖石壁,便独自离去了。

    归无咎静心观览。

    山壁之上,隐见清光流动,闪烁迷离,显然是一种特殊的阵法之力。

    这也说明这处山壁传承之久远,若非外力护持,早已朽坏。

    将一连三十六道碑文阅览殆尽,已是日暮时分,归无咎也不由怃然叹息。

    说到开辟道统、扩大传承、使得上通下达,更多的门人弟子有上进之机,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十分崇高的事业,但是上上下下所投入人力,其实颇不匹配,大有轻重颠倒之嫌。

    诚如鲁兵文所言,归无咎到这里来,俨然是蓬荜生辉的稀客。

    因为此事与九宗第一流的人物之间,利害关系十分淡薄。似那天资卓著、略不世出之人,五百年会上自能攫取真君之位,得了上进之途。似这等人物,毕生精力要么是铺在更进一步、成就道境;要么是用力于本宗完道,又或进一步扩大本宗在九宗内的优势上;很难有太多兴趣去关心稍次一流的人物,上进之途如何。

    譬如如今九宗之中,轩辕怀、木愔璃、束玉白等人心思所在,便绝不在此。

    除却三十六万载之期将至的近日,考诸往时,唯有极少数时节,一个时代同时涌现不止一位最顶尖人物,其求道无路,或许会分流出一二卓异人才,发愤于辟道立业。

    但是此等情节,都是一时之特出,并非常例。

    从另一个角度说,九宗道途甚窄的后患,唯有等到将来全面接管紫薇大世界之时方才会显现。但是现在太质之气尚十分微弱,九宗暂时是隐匿生息、逍遥避世的态度,从未出现在本土修道人面前。

    若非飞升大能干预,诸如隐宗、圣教,甚至不知道九宗的存在。

    此等情形下,九宗中层力量断层、近道境数量过少等等不足,便显得并不急迫。

    若非归无咎心意明鉴,感受到了“寻根”的必要性,也未必会用力于此。

    立下这块石碑之人,名为屈敏齐,出身于幽寰宗,观碑文履历,其人乃是九合宗历史上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不过,他却并非是九合宗的创立之人。

    九合宗成立三万载后,屈敏齐投入宗门,成就了他一番波澜壮阔的大事业。

    说起来,其人履历,正是罕见的“一时涌现多位顶尖英才”的情形。

    当时幽寰宗内,屈敏齐与年长他三十载的一位师兄荆慧月,并称为一时之杰。度其碑上文字形容,以今日的标准衡量,当是距离圆满之境一至二步的人物,用三十六子图对比,约莫在二十至二十五名之间。

    如此境界,已然胜过了历代五百年之会中绝大多数的人物。

    然那时连续数代五百年会,都只得有一人成道。

    师兄弟二人一番较量,却是荆慧月险胜半筹,终于代替幽寰宗出战,顺利成就真君之位。

    好在屈敏齐的道途也并非就此绝望,因他成就元婴圆满的速度甚快,所以五百年后,其功行未衰,依旧会有一次竞争的机会。

    可惜造化弄人,待五百年后,屈敏齐虽获取代幽寰宗出战的资格,更是极艰难的击败了辰阳剑山的出战者——那也是辰阳剑山历史上罕见的缺员之后未能于下一届立即补上的经历——却未能最终得胜。

    他败于越衡宗的出战者。

    越衡宗那位,功行更胜一筹,已到了圆全无缺的境界,正是后来的越衡三祖。

    于是前路断绝,屈敏齐投身于九合宗。

    话说五百年之会得胜之人,步入玄浑琉璃天的修行履历,最是神秘无比。即便是对于当事人而言,亦如南柯一梦,难以尽知其奥妙。

    而屈敏齐却似对于自己道途崩殂早有预料,在五百年前荆慧月成道之时,不知采用何种办法,又或者是二人交情甚笃的缘故——竟尔说服荆慧月在破境之时甘冒奇险,服用一枚“回梦真丹”,将破境的微妙体验纪录下来。

    若是荆慧月成为第一个成功在五百年会上夺魁、却最终破境不成之人,那不但是他本人成为笑柄,只怕幽寰宗也是面上无光。况且近道之后,若要再进一步奢望道境,奥妙是斩分天人,对于曾经破境近道的体验,并无关联。

    所以此事实是风险绝大,却毫无收益。

    但是他最终却允诺所请,行险为之。

    屈敏齐加盟九合宗宗门之后,并未一味地闭门造车。而是携带自幽寰宗携来的几件秘宝,深入荒墟,观察本土修道人修道步骤。不但寻到了许多道册典籍,甚至让他寻到机缘,亲眼观看了一位本土离合境修士破境天玄之境的全过程,并以秘宝纪录,反复推敲。

    返回宗门之后,屈敏齐又汇同九宗道术,凭借其才智钻研发挥,最终得碑文三十六幅,初步揭晓了本土、九宗的道术区分之幽奥,为九合宗接下来的法门成立,奠定根基。

    其中真知灼见,即便今日归无咎观之,也要大为赞叹。

    历数紫薇大世界本土道术,与九宗道术,有“真一”、“虚一”之差别。

    本土道术,名为“真一”。

    所谓真一,便是有一个真实的“一”。所谓“一”者,枢纽、核心之谓也。

    譬如一人手执数十个风筝,那么此人便是核心,数十个风筝皆通过丝线牵引,在其掌控之下。若是放风筝之人愿意,自可收紧绳索,将风筝一个个拉拽回来。那么手执风筝之人,便是一个真实的“一”。

    又如俗世中的杂耍艺人,将许多拐棍木棒,以斜立的姿态一层加一层叠在一起,看似歪斜,但其却能立住身形,明明并未以具体的某一根木棒为核心支撑,但是却形成了整体的稳定。就算其上放置重物,亦不会立刻垮塌。

    只是敏感程度更高,诸力相谐而圆。

    又或者将许多零碎的小木片,每一枚都只是寸许长短,结果却搭建成美轮美奂的房屋,并不依赖明显某一根大柱支撑,此与其道理相同。

    这便是“虚一”,整体的和谐,并不依赖于一个实体的核心。

    其实真正的功法运转,远不是这么简单。因为一身气机法力,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始终在运动之中,寻找那不依赖与实体的平衡。

    从结成金丹这一步骤,亦能看出差别。

    本土道术所谓结丹,那是真的围绕一个丹种,添砖加瓦,反复培炼,炼成一枚“金丹”;而九宗道术,玄种却只是起到一个牵引的作用。其中最佳境界,是整个丹种彻底燃尽,一丝残渣也不存,只留下那一丝空空荡荡的推动之力。

    其中差别,归无咎早已知之。

    但是没有想到,所谓真一、虚一之别,其实和破境近道境,有着莫大的关联。

    破境近道过程,最关键的步骤是以天地灵气洗练元婴的过程,将原本法力自足的元婴,炼化成一具感通内外、掌握天地风云之力的真灵法身。

    而本土道术成就天玄上真的过程,亦可见到“真一”之理的运用。

    其行功步骤,便是老老实实的添砖加瓦之法,将外间天地之灵气,缓缓纳入元婴之中,炼化之,同化之,最终达到强化己身的目的。原来的己身元婴,是“真一”核心;后来添加的法力,是资粮,是辅佐。

    对照这模具添加材料,不外如此。

    正因为步骤稳定,所以很多预备工作便可提前立下。

    示现于功行之上,便是化神、步虚、离合三境界。

    而九宗道术却不同。

    天地灵气一旦纳入身躯之中,其并不以元婴之躯为核心,亦不能被修道者之灵智所操纵。其如脱缰野马,势也难制;无虚混乱,以此为最。若你定要以法力操纵之,则必然起到相反的效果;你用力愈大,用心愈足,这元婴之内引入的天地灵气便愈加混沌猛烈。

    而修炼之道,并非是“致虚极,守静笃”,放任无为;而是恰恰相反,正要以心猿意马,一身法力,强行去操纵掌控,以激发其达到相反的效用。

    其中微妙,像是一个更复杂了千百倍的结丹过程。

    似乎原来的元婴之身,并不十分重要,起了一个结丹之时的“玄种”作用而已。

    待海量灵气纳入身躯,一齐将那无虚混沌激发到极限,那么这种混乱便会巧妙的达成一种平衡。以元婴之身为范式,构成的精密稳定的结构。而原来的元婴之身经过一重炼化,亦可自然而来的褪去,成为一具高明的化身。

    如此灵韵,看不到人力雕琢之痕迹,几乎是天地生灵,铸成一身。九宗道术无愧于仙道巅峰,从这虚一妙理之中,可见一斑。

    所以本土天玄上真,动用法力,调用天地外力,除非自身功行已修炼到距离道境一步之遥的层次,否则必有窒涩;而九宗真君大能俨然此身便是天地灵气之主宰,一动一静,自然从容无碍。

    可惜,此法妙则妙矣,但是有一重关键差别,却决定了九宗之法的破境,非太质之气不可。

第九十九章 差别之微 失序妙理

    所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天地尚且有缺,日月尚有盈亏,道术亦不例外。

    九宗道术,虽然臻至登峰造极之境,此虚一生衡之妙理,更是玄之又玄,不可思议。但是其中也有“缺”的一角,不可避讳。

    在灵气混乱自行,不可捉摸、不可驾驭的奇妙过程中,前后共有三次,一身灵气会打破既有轨迹,突破元婴之身的限制,一口气冲出元婴之外。此等情形,被称为“三失序。”

    紫薇大世界的无名灵气和太质之气之间,差别体现在修道的各个环节,细微处为数极多,此间不必多言。但是论最为致命、不容回避,直接阻断了借法升玄之路的要害,便在此处了。

    这一次“失序”,毋庸置疑,便是灵气打破元婴的过程。

    但是好在太质之气轻盈无比,有形而无质,虽云“打破”,但是此元婴之身却并没有丝毫损伤。重新将其摄拿回来,继续修持,不过是相当于一次“泄气”,延长了行功之时日罢了。

    而包括紫薇大世界在内,各处大界自然滋生、土生土长的灵气则不同。虽然其名目各异,但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

    其盈散四表、缥缈流行之时,果然也轻盈曼妙、无形无迹,似乎异常清醇;但是若将海量灵气聚拢归一,则其必然是真正的有形有质,类似实体。

    这是其与太质之气的根本差别。

    若是修习了九宗道术之人,无有太质之气,而借用本土灵气破境,“三失序”一旦降临,那就是完全真实的将元婴打破,此乃不可承受之重创。

    尤其是处于破境之中这最微妙的状态,些许差池也全容不得,如此大患,除了元婴破碎而死,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表面上看,修正此法最快捷的办法,无过于令气机完美运行,使得“三失序”不复存在。

    但是气魄再大之人,也不敢走这一条路,甚至想也不敢想。

    因为这是冥冥之中的天地之缺,非人力所能补救。

    退一步说,就算这是人力所能补救的,那就说明一件事——

    九宗道术并未真正臻至完美。

    甚至于所谓的“完道”,也不是真正的终点。

    那此等重任,等于是比各宗“完道”更艰难的存在,根本不是他们这些争夺五百年之会失利之人所能触碰的;唯有那些令九宗道术步步推进、渐渐攀登上巅峰的旷世之才,方能做得此事。

    若若真如此,只怕要等到九宗全部完道、甚至已完全掌控紫薇大世界,才能着手去做。

    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三家,自然不会走这一条路。

    二合宗走了一条看似最为朴实之路。

    所谓二法相攻,自然辨证,本意都是动中寻静,通过寻得经典之异同炼成一道法诀,使得自家元婴,具备了本土道术体系中实体“真一”的特性,然后再用那步步为营之法,吸摄气机,完成近道之境。

    等若从九宗道术中拐了一个弯,转接成本土道术的成道之法。

    若是如此,所吸纳的是太质之气,还是紫微大世界的无名灵气,那就无甚差别了。

    如此做自然有绝大弊端。

    须知虚一之相中,乱中自定、浑然自成的真灵法身,较之堆砌而成的真灵法身,其灵动通感之优势,正是九宗近道境能够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碾压本土天玄上真的关键所在。

    而你转成了本土道术的堆砌之法成就,那么道术高下,可想而知。

    这并非是战力修为下降至和本土天玄上真相当的问题。譬如一只最精致的玉碗,若是用来喂猪,只怕也不若宽大粗陋的石槽。九宗道术精微奥妙,其最底层的设计,本就是为了虚一浑成的一步。而若要走上稳健累积的道路,反而是本土道术中的朴素道理,更为契合。

    故而不是与天玄上真齐平,反而有所不及。

    为了拯救此弊,所以也并不当完全弃去太质之气和虚一之法;破境之时,先吸摄少许太质之气,灵气按照单一功诀的无序性运行,令破境之人好生感悟其中精妙,增强元气感通内外之敏锐;然后再沉寂入定,用真一之法吸摄紫薇大世界元气。

    如此,功行当能提升些许,达到和天玄上真相若的地步。

    但是这不啻于你本欲往东去,却先向西行,然后再折返而回。其中笨拙无理之处,一眼可见。

    而就是这般看上去缺陷明显的道路,二合宗迄今也被卡在一道关键环节,不得突破。

    三合宗所走的,却是另一条路。

    其中奥妙在于,先行吸纳少量的太质之气,循机运转。渐次催化。令其无序运行的速度推进到极致,直至生出“三失序”。

    待“三失序”出现之后,再行填补紫薇大世界无名灵气,炼化己身。

    可是这一条路似乎没过多久就走到了尽头。第一、二次失序尚且好说,只要法力推动愈疾,其的确会提前展现出来;但是第三次失序则不然,只要体内灵气并未填充圆满,它便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据说三合宗无奈之下,已然妥协,转而寻求元婴遭受一次重创之下成道的可能。

    “三失序”消受不起,“一失序”未必没有几分希望?

    但是破境何等事关重大,别说元婴被正面冲破,就算只是一指之损伤,也会导致混乱平衡的态势无法维系。

    九合宗则另辟蹊径。

    屈敏齐所走的路,是汇通九宗道术,演算体内气机的运行轨迹。

    虽然法力一动,体内气机的运行是常常南辕北辙,难以逆料;将其完整推算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推演出极少的一部,完成对体内气机十分之一的掌控,其后便有文章可做。

    纳入体内的气机,依旧是以本土灵气为主,太质之气为辅。

    功法运行之路数,也是九宗道术的虚一正道。

    其中奥妙在于——

    “三失序”之中,破体而出的气机并非全体,只是元婴之中所流动气机的一部分而已。如果能够对体内之气机形成部分操纵,并推演每一次“失序”所发生的征兆,令每一次“失序”中破元婴而出的气机,恰好是那一小部分太质之气。

    此法之高明,可以想见。

    其道术运行之理,完全是九宗虚一之法;成就之后,功行战力自然与九宗真君相若。

    这一条路若能走通,等若正面破解了九宗门户开拓的症结。

    这位幽寰宗屈敏齐,令归无咎想起了荒海秦氏先祖秦甘庭,同样是未成道之人中惊才绝艳、才器过人的人物。

    通览幽微之后,归无咎退出石壁。

    鲁兵文早已在此等候。

    神色之中,似乎隐然有期待之意,想要看一看,归无咎见识了九合宗仰仗为根基的深湛底蕴之后,到底作何表示。

    归无咎却只是淡淡的道:“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看一看贵宗的进展,……以及症结。”

    说到“症结”二字,鲁兵文微现讶色。

    但旋即省悟,是风止息的特殊情貌,给了归无咎提示。

    他倒是并未有太多犹豫,十分爽快的道:“请随我来。”言毕便驾起遁光。

    归无咎随后而行。

    这一回所去之方位,正是这座石壁的正对面,由另一处山崖上的殿宇入内,直至深入十余里方止。

    直至进入一处圆形宫室。

    抬首一望,归无咎讶然道:“想不到贵宗竟有如是手段。”

    鲁兵文摇头道:“不值一提。这不过是开辟道术的必要法门,历次法会上向九宗求取,无此则为无源之水。要想让人趟出一条路,九宗诸位大能,也不至于在此处吝啬。”

    显露面前的,是一只四四方方的巨大冰块,只是并无丝毫寒意溢出。

    冰块正中,坐着一个人形,乃是以极细密的丝线织成,虽然只是镂空的框架,但是其眉目神采,已然到了相当精致的程度。

    人形身躯之内,尽数为奇特气机充盈,约莫只有不足十分之一是近似天穹的淡蓝色,而大部分都是一种沉涩的灰色。

    鲁兵文来道山壁中凸出一块圆石之处,以手握住,用力一转。

    然后那人偶之中,体内气机便急速运转起来,其势甚为猛烈。

    约莫百余息后,人偶之中一团气机,忽然破体而出。归无咎定睛一看,正是那为数不到十分之一的蓝色气机。

    气机溃散,人形之中的运转之势便即停止。

    只待散去的气机渐渐归拢,重新纳入躯壳之中,才开始第二次运转。

    这一回等待了足足有一刻钟之久,人偶体内气机才破体而出。

    果不其然,依旧是那一团蓝色气机。

第一百章 标本间隔 道术难兼

    一刻钟之后,第三次气机运转与“失序”如约而至。

    尽管归无咎心中已然知道会发生了什么,但是亲眼见到这一幕时,依然有三分惊异。

    此时人身模型之中,那一团蓝色气机正运行自右足的足跟处;而其身躯右下肋部,却恰有一团灰涩气机破体而出,与先前两回截然不同。

    鲁兵文叹道:“本门法诀初成,进展极为顺遂。不想演化至三百万次之后,竟尔出现纰漏。遥忆当时,不下于晴天霹雳。”

    归无咎仔细观察了一眼这巨大的“冰块”,沉吟道:“此物可确信否?”

    九宗道术,一举成就近道之境。

    其中的微妙玄幻,流动演化,将无序虚一之道推进到了极致。纵然是道境大能,只怕轻易也未能将其完整的模拟出来。九合宗竟有此能,不得不令归无咎心生顾虑。

    若是这模拟方法失准,其后的一切推断,都是无源之水。

    听闻归无咎疑问,鲁兵文正色道:“归道友放心。此法乃是我九合宗立身之本,鲁某自然心中有数。”

    “近道演化之难,自不待言。其实自敏齐上真那一辈开始,就心中雪亮,模拟近道境中的变化,非人道中修至至境的上尊不可。只是吾宗法门,别有玄妙,但求其归,不演其序。”

    鲁兵文为归无咎详细演示其中精奥。

    原来,眼前这人物模型之中的蓝色气机,乃是取自幽寰宗一丝“羲和幻水”,此物别具一种特殊的演化之功,正是当年屈敏齐自幽寰宗内求取的人情。

    其中密奥,正是他方才所言的八个字:

    但求其归,不演其序。

    突破近道境界的那种极限混乱,的确不能复刻;方才这具人身模型之中的气机运转之势,与真正的近道破境,其实毫无关系。但是奇妙的是,只要契合了相应条件,虽然过程有差,但是结果那一瞬的示现,却是准确无疑的。

    其中委曲细节,乃是屈敏齐师兄荆慧月成就近道境后,阅览了本宗初祖元尊无念子所传心法,方才知之。故而最是确凿不过。

    至于眼前这所山壁洞府,看似粗陋,其实亦是幽寰宗以莫大心血铸成的根基。

    山根之下,暗藏一道六合二十四定位的庞大阵门。

    这演示之法,每动用一次,都要消耗数量不菲的资粮。一次两次还算不得什么,但是数百万次下来,九合宗积蓄的损耗,也是一个惊人的数目。

    因为按照屈敏齐所传法诀,唯有以此模型无暇运转四百万次之后,才能证明这一脉道传,无懈可击。

    百,千,万,十万,百万次尝试之后。

    九合宗上下,皆以为圆满无暇、伟业已成。其后的步骤,只是顺理成章,因循成例而已。

    却不想……三百万次后,终于还是出了岔子。

    听明原委,归无咎面无表情,只淡淡道:“劳烦鲁道友再试一次。”

    同时闭上双目,玄功默运,感应其中变化。

    鲁兵文道一声“可”,再度出手。

    第二次试演完毕,鲁兵文面色一正,与归无咎四目相对。

    归无咎依旧是淡定非常,笑言道:“劳烦鲁道友再试一次。”

    鲁兵文面色微异,微一颔首。

    不过施展机关,依旧无有半分迟疑。

    第一次失序。

    第二次失序。

    一切都波澜不惊。

    又过了小半刻钟。

    归无咎双目中猛地精光一闪,身前“归无咎”三个大字,一闪而逝。

    似乎有一重非凡妙韵浸入那人身模型之中;但似又什么也没有发生。

    至少从表面上看,那人身体内之气机,依旧是混沌无比,莫知其序。

    三十六息之后,三失序,降临!

    一团气机,迅捷干脆、毫不拖泥带水的从人身模型的左腋下突出。

    正是那一团蓝色气机。

    归无咎微笑道:“破局倒也不难。只可惜,没想到是个‘标本分离、道术间隔’之局。九合宗上下,尤其是这位屈敏齐前辈,已然将这条道路走通了十之八九。再临门推上一推,便能见到曙光。不过,若要彻底解决,只怕要多费思量。”

    鲁兵文面上,如痴如幻。

    看着那一团蓝色气机,满脸的不敢置信。

    看似鲁兵文对于归无咎考验戒备之意甚足,实则在鲁兵文心中,早已有了破釜沉舟的决断。只要归无咎能说出个眉目来,足以令他动心,他就敢将九合宗上下,一举托付。

    无它,不肯令屈敏齐以来历代先贤之心血,付诸流水尔。

    想不到……

    这具人身模型之中,虽然号称“不演其序”,与真正的天玄上真破境,未必相同;但是单说其复杂程度,推演之难,却是足以乱真的。归无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到了……

    “破局倒也不难”五个字,更是振聋发聩……

    至于归无咎后半段话,他完全听不进去了。

    归无咎也是暗生感慨。

    开辟道途,与寻根立业,这两件事,看似是须臾不可分离的;但是此时此刻,却果真断成两截。

    这要从归无咎的破解之道说起。

    其实屈敏齐所立之道,确然极具火候,只差了最后一口气而已。

    突破近道之时的无序虚一,虽然复杂无比。但是以九宗道境大能的雄厚底蕴,若肯出全力推演,未必不能将之演算而出。只是如此行事对于天尊大能自己有微妙深远的影响,提拔一位并非顶尖的近道境,并不值得他们这么做。

    另一种可行的办法,便是真流大道,唯实唯理的推演之道。

    以天演妙理察之,可以窥见那无序气机的演化轨迹。

    当今之世,唯轩辕怀、秦梦霖得了此法。

    实则以此法演算,也是千钧一发,转圜余地极小。不若第三种办法,来得干净便捷。

    那就是金花玉蒂玄珠妙法中前知三十六息之法。

    不需任何推演,自然观望前事。

    但是莫要忘记,归无咎的目的,是为了开拓九宗上进之途,使得资质禀赋并非绝顶的人物有一上进之机。若说解决办法是令其先领悟唯实唯理的真流大道,又或者领悟至高无上的魔道秘典,不免轻重颠倒,愈显荒诞。

    很显然,并非其本人掌握妙法;而是由旁人窥见虚实,加以援手。

    如此一来,又有后半截问题。

    突破近道境,是何等微妙状态?破境之人,早已臻至物我两忘、冥心自得之妙境,纵然有大神通者旁观者清,又如何才能将所知讯息传递于主人呢?

    若令其心有旁骛,固然不妥;若强以外力干扰,愈不可测。

    但是对于归无咎而言,这却不难。

    自辰阳剑山归来,归无咎览虚剑八脉,尽得其神髓。如今以“虚天剑”的手段,借用“寄情”一流的法门,干扰破境之人气机运行之轨迹,在不影响其破镜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太质之气调整到契合之方位。

    至于气机演化之规律,归无咎根本不必理会。

    因为通过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在三十六息范畴之内,归无咎可以时时看见最终的“结果”。

    而归无咎所“寄情”之一剑,并非一口气斩出;而是细分千万,逐次施展。

    到了三十六息界限范围内,归无咎即引动剑诀,以每一瞬数十、数百个微小动作加以尝试。一旦穷举至正确的干涉结果,立刻停止。

    当然,这一切须得归无咎先行破境至近道境,道行高出突破之人一个层次,方才能够做到。

    想不到,这看似十分艰难的尝试,竟轻而易举就有了答案。

    暂时的答案。

    寻根立本、统合三宗,以及凭借先贤大能立下的契约,吸纳九宗之内距离顶尖层次稍逊的海量人才,又或者点化成就诸如独孤信陵这般亲信之人,都已不在话下!

    只是,如此法门,却是标本分离、道术间隔。

    因为所有人要想破境,都并非自己独立成就,而是要归无咎在一旁照料。

    繁琐尚在其次,毕竟近道境的门槛非同小可,就算拓宽道途,一代之中得以成就的,至多也不过是数十、数百人。要紧的是,一旦归无咎飞升上界,这一传承之法,便算是断绝了。

    另有一人同样能够承担此职责,那就是归无咎的大弟子,黄希音。

    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她得了正传。

    剑术神通,她也同样是走的“虚剑真流”一道。若是他的剑术进步到窥破八虚门径的层次,便可承担起点化之责。

    可是,黄希音之后呢?

    这维持护法之人,条件苛刻到不可思议——

    同时掌握演算大道、前知秘法中之一;以及虚剑真流达到圆满境界。

    这样的条件,就算连轩辕怀、秦梦霖都只符合一半;只怕古今以降,也唯有归无咎、黄希音二人了。指望二人之后的世代,此等境界者代不乏人,无论如何也不现实。

    治本之道,归无咎眼下尚不能给出答案。

    只是闭上双目,凭借本心道缘感悟,归无咎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只怕根治之法,要从那无人敢想的彻底化去“三失序”的路径中着手。

    这“三失序”,归无咎似乎模模糊糊抓到了线索,似乎并不是天地之缺,亦不是九宗道术之缺,而是有着非同寻常的原因。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未免心意念头断绝,归无咎断然道:“有一事要叨扰鲁道友。就在贵派暂借一处僻静之地,归某要在此闭关些许时日。”

第一百零一章 闭关深寻 后起之秀

    九合宗为归无咎寻到的入定之地,倒也别致。正是山谷裂隙的最深处。

    不过此地却无一丝一毫的晦暗阴翳,反倒是天穹之上晴日郎朗,天光明媚,放眼望去一派莺飞草长之气息。竟是人力所营造的一处佳地。至于天中日月之象是何物所拟,归无咎也不得而知。

    归无咎神意游动,追索着若有若无的线索。

    如果是旁人,哪怕资质道行再高,也很容易接受先贤旧说对于“三失序”的解释。

    因为本土道术,妖族甚至魔道之中,在元婴之后、近道之前,都有数重缓慢提升的小境界,是以极容易令人产生一种思维定势,那就是这一蹴而就的成就法门,乃是九宗道术所独有。

    但归无咎却知并非如此。

    除却道门、妖族、魔道、九宗之外,他还涉猎了武道和阴阳道。

    其中武道法门,所谓星月六境,与本土道术等大流者相同,同样有数个小境界。

    但阴阳道却与众不同。

    其元婴大成之后,迈入近道,乃是一步成就。

    阴阳道自有秘法心印,使秦梦霖感同身受;而归无咎与秦梦霖有虚丹相合之缘,同样得了那一重破境体验。此感受虽不若武道亲身历练深刻,但是也算观之甚深。

    以归无咎的视角来看,阴阳道破境之法,圆满浑成,上下无漏,堪称一门穷极而工的上乘道术。所以若说九宗道术似完而未完,这归无咎是决计无法接受的。

    至于天意有缺之说,以归无咎的道心道理而观之,同样大有破绽。

    天数作难,不使一人专美。只怕应在真正登峰造极之人身上,更为妥当。

    譬如九宗的结丹过程,若是道行到了圆满无暇、丹种完全化去的境界,其推动之力衰微到了极点,就有求全则毁、沉堕空寂的风险。只有天资机缘实在逆天,用不可思议的办法补救,方能使得玄种物相,一丝不存。

    如今这所谓的“天意有缺”,对于资质真正强大到极点的人物完全无涉,但是却对略逊一筹之人构成了障碍,这似乎并不合天道之理。

    归无咎闭关之中,似乎感受到曾经的一处履历,其实便是若明若暗的线索;但是仔细思索,却完全不能记起。

    神思游动,不知不觉已是半年过去……

    同一时间。

    那演示模具所藏的洞府之中,鲁兵文不但没有离去,反而身畔又多出两人。

    这两人,同样是高出星君之上的修为;但是较鲁兵文而言,却似明显不及,大约两人相加,才能与其相当的样子。

    其中一位,是个面色蜡黄、方面圆鼻的老者。

    另一位中年年纪,身披一巾,半袒右臂,前额与面颊之上,现出四个明黄色的斑点。

    不知沉默了许久,面色蜡黄的老者言道:“幽寰宗九水之一,显化气机,固然是灵验无比。但是此塑像与真人,到底是有所差别的。此处能够做到,未必点化活人也全无差池。”

    半袒右臂真人,闻言不住点头,表示同意。

    其中最大的差别,就在灵智心意上。

    这具人身模拟之像的混乱气行轨迹,乃是以阵力推动。只消启动墙壁之上的机关,气机便运转无碍。但若是真正破境过程中,突破之人受到外力干扰,却未必能够保证不出意外。

    鲁兵文一声叹息,道:“你们并未亲眼见到他施展手段。名相一显,虚空意动。虽然鲁某功行未臻甚深境界,却也隐隐能够感到,这一种干涉之力,介乎于有无之间,并非寻常神通道术可比。成功的把握,至少在八成以上。”

    中年年纪那位,不再出言,伸手自鲁兵文手中接过一物。

    年长那位,摇头一叹,同样自鲁兵文手中接过另外一物。

    二物款识相同,似乎是请柬书信一类。

    鲁兵文思量良久,立下两封书契,发往二合、三合两宗。

    言明归无咎造访九合宗之事,并言道于完道之业,归无咎似乎有了决定性的突破。

    数十万载惨淡经营,似乎一朝可成。

    更邀请二合、三合两宗下一代最杰出的人物,前来一聚,观其功行品阶。

    若道行尚可,鲁兵文提出一议。

    就以当代三宗最富重望的三弟子作一鉴证。

    当归无咎成道之后,若其果然能够助风止息等三宗嫡传成道,那么三宗不如就此合流,共奉归无咎为宗主。

    ……

    一处百草丰沛的园林。

    说是园林,其实有些勉强。因为只有东西两向有两条浅浅的墙壁,南北方向,却是两道小土坡蔓延出去,与一片茫茫山野混同一体。

    有一人身躯半蹲,兴致盎然。

    修道中人,身着白袍者甚众。但是此人的一袭白袍,却是纯粹之极,较之羊乳还要光亮三分。

    面容瘦削白皙,双目湛然有神,而双睫尤长,比众不同。

    至于他兴致观望者,却是一只狸猫。

    准确的说,是两只。

    因为有一只体型较大者,若即若离,正在数丈之外俯身栖息,双目似睁似闭。

    这人仔细观看的,却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纯白狸猫,至多不过一月大小,看似正是那只大猫所生骨血。

    此时这小猫似乎困倦已极,双目眯成一线,身躯歪歪斜斜;但是却并不倒下,只是四足立定,似乎在打瞌睡。

    这人看到兴浓处,忽地伸手一晃,那狸猫自然而然便出现在他掌心之中,且并未受到丝毫惊动。

    正在此时,面前虚影一晃。

    多出一个人来。

    一身黄袍,立定方圆。原本浑成气象立刻一肃,并颠倒轻重,以之为主。

    幽寰宗掌门,薛见迟。

    薛见迟凝立半晌,道:“修行之道,不可怠慢。区区二百余年时间,你能否赶得上,还是两可之数。不可心猿意马,驰骛于外。”

    这人似乎不以为意,摇头道:“归无咎八品灵根,五百年长成,似乎也游刃有余。我虽非利根上善之人,但是和归无咎相比,总也强了许多。尚有二百余载,元婴圆满,又有何难?”

    说到归无咎,他眸中闪过一丝神采,隐然有怀念之意。

    此人名为沈湘琴,听起来倒像是个女子的名字。

    当年红云小会之后,归无咎与杜念莎一闯九周半山,当时亭台之下围观的众弟子中,就有这位沈湘琴。

    此人资质其实非同小可,但是在入道之时,却有明珠蒙尘之弊,也算一种诡异的特殊体质。因此隐藏在幽寰宗之内,倒也无锥刺囊中之象。那一日对归无咎的惊鸿一瞥,却似打通了沈湘琴的玄关门户,自此才大放异彩,一飞冲天。

    幽寰宗六位真君大能,无不欢喜。

    只数十年后,沈湘琴便取代了萧天石、张宏辩的地位,成为幽寰宗不可动摇的第一嫡传。只是此时尚未宣谕于外而已。

    这倒不是幽寰宗想要埋一个伏兵。实是沈湘琴的修行速度甚缓。若是万一赶不上下一次五百年之会,那就成了笑话了。

    按理说从当年归无咎哪一届的红云小会算起,接近四百年时间,一位顶尖天才若要长成,无论如何也是够了。

    但是沈湘琴所谓的“一飞冲天”,体现在其道术领悟的深湛精进上——

    《玄元根本大戒经》一举臻至九变之上的“极变”境界,是奠定沈湘琴幽寰宗第一嫡传的最大底气。

    至于修行速度,却依旧是当年资质蒙尘时那不缓不急的模样。

    薛见迟道:“若先勇猛精进,使得道行飞跃。取得十足把握之后,再留有余地,岂不甚好?”

    沈湘琴忽地起身,道:“其实能否赶上,早由天定。自可由推演玄机之法得之,并不在于我用功与否。”

    薛见迟沉吟道:“何意?”

    沈湘琴洒然道:“据说随着越衡、缥缈二宗涉足大界愈深,辰阳剑山、原陆宗、藏象宗已然推演出若有若无的讯息——似乎应时而出的英杰,皆在一道榜单之中。敢问掌门真君,有此事否?”

    薛见迟望了沈湘琴一眼,淡淡道:“确有此事。”

    沈湘琴笑道:“掌门真君何不去探一个确切消息?看一看这所谓的榜单之上,可有我沈湘琴的姓名图形。”

    薛见迟缓声道:“据传言此榜有数十人之多;你既臻极变之境,定是榜上有名的。只是排名先后而已。”

    沈湘琴道:“若果在榜单之上,那便是应世应劫而出,必然赶得上五百年之会;若是赶不上,就算资质再强一些,也未必能够上榜。”

    薛见迟闻言讶然。

    此说倒是颇有新意。

    正在此时,空中忽地一道宏亮声音落下:“此言有理。不过何必去探询消息?在下排名二十二位。我看这位道友与某相去不远。名次高下,由此可见。”

    薛见迟、沈湘琴,都是十分惊诧。

    薛见迟立刻想起一事。

    这沈湘琴的修行之地,别有玄奥,足可屏蔽了其余诸宗高深手段的探查。

    但是如此布置,若不欲将之完全造成灵气不通的“绝地”,便要主动留一个后门。

    此地所留下的“后门”,正是将其作为本宗与本土世界联系的通道。

    果然。

    三息之后,空中一阵云波诡谲之变,忽而门户畅通,步出一个人来,十分好奇的大量了沈湘琴两眼,道:“在下元方,道友有礼了。”

第一百零二章 九宗汇聚 合纵之议

    幽寰宗。

    元方造访幽寰,已是三月过去。

    薛见迟听明其禀告细微,甚是看重,终于定下决策。

    此时这一方浅绿水面之上,颇有玄机。

    那水象看似活泼已极,胜似再清醇不过的山泉。但是恍惚之间,又似乎冻结一团,凝成一块硕大无比的坚冰。

    忽然,那水势汩汩上涌,观其形貌,似乎像是凸起的九个小山头,高约百丈有奇。

    九座水柱之上,一阵恍惚,各自浮现出一个人影。

    神采殊异,自非俗流。

    笼结成阵,颠倒主客的凌然异象,立刻烘托出来。

    居中正位的,正是本地地主,幽寰宗掌门薛见迟。

    左右两侧者,分别是辰阳剑山蒲方舆,原陆宗端木临;

    再依次向外者,是藏象宗杜明伦,越衡宗宁中流;

    真昙宗付萧山,四御门闾虬颜;

    缥缈宗施凤楠,盈法宗司夕夜。

    九人落定之后,各自见礼。

    只听端木临高声言道:“不知薛掌门此番如此大的动静,所为何事?符书往来也就是了,非得面议不可?”

    其余诸人,虽未发问,但是一齐望向薛见迟,显然征询之意相同。

    薛见迟不紧不慢的道:“妖族有天外之客降世,意欲对我九宗不利。薛某召集同道,正是为了议一议应对之法。”

    旁人尚未回应,端木临已哂笑道:“就为了此事?若某并未记错,辰阳剑山、越衡宗、缥缈宗三家,已将此讯息传递诸宗。若敢来犯,定教他有来无回便是。”

    蒲方舆、宁中流、施凤楠三位上真,一同颔首。

    薛见迟却怡然自若,道:“我幽寰宗别有蹊径,只怕知晓之事,较诸位为多。再说,容某说一句自大的话。说到遇厄渡劫,我幽寰宗较之你原陆宗,只怕未必输了去。今既兴师动众,自然是出于列位的利益考虑。”

    其余诸位上真,对了个眼色,各自微微点头。

    以实力高下而论,幽寰宗在九宗只得排名第四;但是这一家却别有其余八宗所不能及之处。

    九宗降世,号称位居紫微大世界东南,立下屏障。这固然不假;幽寰宗也不例外。

    但是幽寰宗整个山门,却藏于一滴水之中。而这一滴水,又显化具象,分名为九,别有不可思议的流动之功。随着天时运转,山门九部中的一部或多部,却能打通东西,沉浮于极西之地。

    这与阴阳洞天又有不同。若要勉强形容,似乎是这一滴水与一位大神通者无异,在极西之地,有一道“分身”。

    不得幽寰宗允准,旁人对于这一滴水分身二象,自是懵然不觉;但由此一来,幽寰宗对于本土世界的见闻了解,却远较其余八宗为深,抑且更为方便。这般布置,始于宗门初祖无念子,其中有着非同寻常的深意。

    据说和本土世界的某一妖族,和幽寰宗有着甚深联系。

    付萧山道:“愿闻薛掌门高见。”

    薛见迟道:“即将降世为难九宗的妖族飞升大能,功行甚是深湛,根基雄厚,在妖族之中数一数二,此其一;其数量超乎预料,极有可能是二至四人一同下界,此其二。另有最重要的一点,这数人的神通手段,别有辅佐配合之功。一旦联手发动,威力实要较想象之中为巨。我九宗虽各有非常底蕴,但是也不易应付。”

    此言一出,盈法宗司夕夜上真,面色微变。

    当今九宗局面,若以根基深浅、近道大能数目而论,当属缥缈宗和盈法宗排名最末。但是缥缈宗恰好有一位道境大能坐镇,这便立刻扭转了局势。论山门安稳,只怕只在辰阳剑山和原陆宗之下。

    若是敌手也度量实力强弱,将盈法宗作为下手目标,本宗虽能渡过,只怕门中底蕴,也所剩无几。

    司夕夜当即出言道:“薛掌门有何高见?”

    薛见迟微微一笑,道:“我九宗飞升大能,虽不能降世迎敌。但是为了应对此等非凡局面,也都留下了不菲底蕴,以为镇宗之根本。只是此等底蕴,总有分别。”

    施凤楠上真接口道:“薛掌门的意思是?”

    薛见迟淡然道:“飞升上境,成一宗之祖,自然道行登峰造极。所留下的手段,也是一般的锋锐无两。只是道行虽无高下,品类却有分别。诸位都心知肚明,各家先贤留下的手段,皆是依照四时五行阴阳之性,呈其妙用,长短不同。哪怕是底蕴最厚如辰阳剑山,也不能做到兼通诸类,无一逸漏,是也不是?”

    蒲方舆上真随之接口道:“正是。”

    诸上真神意相接,倒似是明白了薛见迟的意思了。

    九宗之底蕴,虽然厉害无比。但是面临不同的敌手,也要讲究一个是否契合。

    譬如对于某一门神通手段,你家所藏的诸道底蕴,至多只能做到勉强抵敌;而另外一派所藏之物,却能掩杀反攻而有余。最为相契者,甚至有可能以一抵二,事半功倍。

    而据薛见迟所言,来犯之敌道行深湛,底蕴雄厚,且神通道术极为契合。可见其能够施展的神通类别,着实不少。

    若是九宗也能和衷共济,调剂有无,那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击败来犯之敌。

    譬如来敌杀向幽寰宗,其余诸宗未必作壁上观。只看神通底蕴契合于否。若是幽寰宗自家底蕴最善应对敌之手段,便有其自家应对;若是不能,哪一家的手段最为克制敌手,便由其出手。

    这只是第一层。

    若是进一步合作,便有第二层意思。

    九宗所藏的底蕴手段,凭借近道之境的修为,和宗门大印封印的秘法加持,自然能够施展;但是许多杀伐一类的手段,由道境大能来使,效用明显要较由诸位真君施展更为妥帖。

    若是迎敌契合,许多神通底蕴,似可一并交由辰阳剑山剑主、诸永宸、原陆宗木剑仙姜成鹿、缥缈宗东方晚晴四人施展。

    司夕夜当先言道:“薛掌门之方略甚善。”

    四御门闾虬颜上真却冷哼一声,道:“未必见得罢。”

    “如此一来,岂不是某一家宗门即便并未遭敌,只要门中底蕴手段契合来敌,也都要献了出来?这可是一宗之根本,断然损折不起。”

    薛见迟微笑道:“各宗底蕴,并非白白赠予旁人,亦并不能白占别家便宜。事后孰多孰少,谁承人援护,谁援护于人,自能计算分明。诸宗所藏底蕴虽然价值甚高,但是也未必见得没有能够相抵之物。只需提前讲明价钱,便无顾虑。”

    杜明伦目光微动。

    以本心而论,他实不愿赞同薛见迟之议。

    杜明伦早已计算分明。

    所谓妖族大能降世攻伐九宗,无非三策可取。

    要么是击强,矛头直指,必然是辰阳剑山、原陆宗两家。这是兵法中攻敌要害之意。若辰阳、原路不能抵挡,其余七宗自然不在话下。

    或者是击弱。从实力最弱的盈法宗开始入手,由弱至强,各个击破,这也是一条可行之策。

    第三是正名。虽然人人都心中雪亮,攻伐九宗这等大计,定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但是就近日情境而言,九宗原本是逍遥独立,与世无争的姿态;今朝忽然干涉本土道争大计,是从越衡宗、缥缈宗开始。所以欲要寻一个出师有名,只怕当把矛头指向越衡、缥缈二宗。

    无论何等策略,藏象宗都是处于较为超然的位置。

    但是如今辰阳剑山、原陆宗态度不明,他也不肯抢先出来得罪于人。

    闾虬颜沉吟道:“我四御门道术,以器为本。与其余诸宗路数大不相同。还是自家施展,更能转圜如意。”

    这是另寻了一个理由,表明了反对态度。

    端木临笑道:“于某自身而言,又或者原陆宗利益考量,各自出力,与通力合作,似乎均无不可。但是某想到一事。本门姜师叔多半是会赞同薛掌门的意见。”

    付萧山道:“不知辰阳剑山意下如何?”

    真昙宗衡量利弊的角度和态度,倒是与藏象宗、四御门相若。

    蒲方舆上真呵呵一笑,道:“本宗与原陆宗相同,的是无可无不可。不过,本宗尚欠了越衡宗两道底蕴。以何物相抵,门中诸位同道本也犯难,如今按照薛掌门之策,先应过此劫,最后看用到了哪一门,盈欠几许,结账倒也方便。”

    薛见迟讶异道:“贵宗欠了越衡宗两道底蕴?”

    蒲方舆颔首道:“前日与越衡宗归无咎师侄做了一番交易。也算……各有所得吧。”

    诸真都是一凛。

    付萧山、闾虬颜对视一眼,面色微变。

    他们原本以为,以辰阳剑山、原陆宗之自信,必然是不愿多管闲事的。但是二宗态度,却与所料不同。

    真昙宗、四御门本是辰阳友盟,却也没有领会到其中细微。

    转念一想,二人立刻察觉,自己忽略了一事。

    那就是各宗底蕴汇通有无,交由道境大能施展,不但是威力更足这么简单;对于四位道尊而言,能够观察、动用别派道境大能飞升之时留下的手段,同样有极大的好处。

    道境大能,修为虽高,但并非没有利害之心。

    故而辰阳剑山、原陆宗、缥缈宗三家,是极愿赞同薛见迟之方略的。尤其是辰阳剑山,其二位天尊驻世,独占当今半壁江山,只怕早就跃跃欲试了。

    甚至幽寰宗与辰阳剑山先通过气,也不稀奇。

第一百零三章 游虫奇象 诸尊亲临

    辰阳剑山和原陆宗两家既然表态,此事很快就商定下来。

    若是这两家又或者缥缈宗有甚异议,或许还需要请示门中道境大能;这三家既然态度一致,其余诸宗与会真君,皆是门中能够真正做主之人。

    九宗真君,毕竟都是智力非常之辈。

    初时也是因为兹事体大,所以并未思索得十分透彻;待事机稍缓,诸位立刻将其中微妙剖析得七七八八。

    因为说及诸宗底蕴一事,眼前忝为地主的这家,其实有一门手段,大家都容易猜到。

    幽寰宗一水双象,影射东西。虽云“随时而动”,但是到了非常时节,是否有可能催动门中某一道底蕴,将其暂时挪转定位?

    方才薛见迟自信满满言道渡厄化劫的手段,未必输于原陆宗去,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这一猜测,极有可能为真。

    若果真如此,到了临敌之际,其余八宗都是以宗门为根基迎敌,不能走脱;而幽寰宗却可逍遥于外。料想来敌不顾大局,大费周章追杀幽寰宗到极西之地的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

    倘如此,“未必输于原陆宗”还是过谦了;幽寰宗,只怕他是九宗第一高枕无忧的宗门。

    既然如此,他独自冷眼旁观便好;又或者将所得消息通传诸宗一声,也算仁至义尽了。又何必兴师动众?若是碰了一鼻子灰,岂非反不为美?

    另有两个细节值得留心。

    其一,幽寰宗得到本土妖族的讯息,乃是三月之前,并非即刻发生的事;其二,幽寰宗端木临虽然素有狂傲不羁之风,但薛见迟毕竟是一派掌门,功行也远较他为深,断无必要上来就冷言冲撞。

    如此推敲下来,其中幽微细节,便不言自明了。

    杜明伦洞见略早,付萧山、闾虬颜察之稍后。不过,待领会了这一层微妙之后,自然就无反对的声音了。

    其实若不是考虑宗门利益,单单就列位的个人利害而言,其实他们巴不得几位道境大能接手过去。

    因为纵然有宗门大印为凭,但是以近道修为操持各自底蕴手段,依旧是以小御大,难免损伤了元气。

    薛见迟微微诧异。

    他的确是早就和辰阳剑山、原陆宗通过气了。

    只是几位天尊不愿给人留下一种强索诸宗秘法的话柄,所以密议之后,说好由幽寰宗挑头。

    原本薛见迟还准备一套说辞和手段,但是显见诸位都是机警之人,洞彻了暗处玄机。既然如此,那也再好不过。

    正欲乘热打铁,立下契书。

    水面上,忽地无端形成一个漩涡。

    其势既快且急,从指头大小到方圆百丈,不过一息之间的事情。

    薛见迟讶然道:“竟又有客人到了。”

    其余诸宗大能各自对视一眼。

    所谓“客人”,自然是同道中人。不知是哪一家做客幽寰?只是八人互相观辨神貌,却似都是并不知情的模样。

    薛见迟信手一挥。

    那水像由凹转凸,从漩涡之中升起一道涌泉之势,当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此人身量不高,面貌方正。一身青袍,三四十岁的面容,似乎微有些驼背。

    端木临诧异道:“辛师兄。”

    此人正是原陆宗九位真君大能之一,辛雅安。在原陆宗九位真君之中,年齿排行第二,功行深湛亦属前列。

    辛雅安先与薛见迟及其余七位真君见过,然后径直来到端木临面前,二人似有神意交流。

    端木临神色变幻。

    沉吟一阵,端木临忽然一笑,道:“既然诸宗道友皆在此地,不如邀其一同观瞻一番,开开眼界。也并无不可。”

    辛雅安略一犹豫,终于颔首道:“也好。”

    自薛见迟以下,诸位真君人人惊异,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知原陆宗处,又有什么新兴节目?

    薛见迟当机立断,道:“既如此,诸位随我来便是。”

    ……

    半个时辰之后。

    九宗内部,本有传送阵相连,来去倒也方便。

    只是这一回做客,并不是在原陆宗之内,而是又经历一重转折。

    正如越衡宗有“如意门”传送阵,连通内外。原陆宗自然有相似手段,通连于本宗治下和结界之外。

    但以那传送阵的规模,要想一次性传送许多位近道存在,倒也需要靡费些布置。

    端木临、薛见迟、杜明伦、宁中流等九人,立在云中。

    他们此刻立身之处,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原陆宗外”。

    眼前之地,平沙陌陌。

    倒也并非荒凉断绝生机之地,遥相望去,时时可见大大小小的湖泊;沙中绿洲,更是每隔十里八里便有一座。

    但是诸位真君,都是不约而同的关注在两件事上。

    其中一件,在十丈之外,空悬地面百里高天中,一只长短粗细与小指相若的“爬虫”。

    此虫通体纯黑,似蜈蚣而无足,似龙蛇而又过于幼小。就这般虚悬于天,可见其在一尺范围内上下左右不住游动,兼变幻行迹方位。似乎并无任何法力波动。

    诡异的是,此物明明真实不虚,但是却无端给人一种并不存在的错觉。

    杜明伦眉头微皱。

    在场诸位真君,以他和宁中流道行最高。

    其余大多数人心中虽存虚无幻灭之念,但是到底并不十分确凿;但是杜明伦却对心中感应甚有信心。却见他把手一翻,掌心立刻化作诡异的乳白色,兼有无数细密气流周流滚动,发出嗤嗤声响。

    然后手一伸,就要去捉那“冲”。

    诸位上真看得分明。杜明伦分明是动用了极上乘的封锁神通。但是这一捉之下,却似穿越而过,并碰不着那“爬虫”分毫。

    不止如此。

    寻常相似义理的手段,镜花水月也好,海市蜃楼也罢。你固然捉不到他;但是神通到处,那幻影也自然暂时散去,仿佛溶入水波气流之中。但是此时则不然,杜明伦这一手固然是捞了个空,但在他手掌与那“爬虫”似乎接近之时,那“黑虫”却似乎愈发光亮油滑了,如墨汁凝形一般,让人怀疑有挑衅的味道。

    另外称奇之事,在十余里之外。

    西南方向。

    天中似有一道巨大的水幕,透过幕后,隐约可见山水草木,形迹扭曲,仿佛一道折镜。

    此时这道水幕,正在以每一息三尺的速度,向着西南方向挪动。

    和神秘莫测的“爬虫”相比,此物根脚,所有人都是识得的——这分明是原陆宗划定治下界域的结界法阵!

    但是正常情况下,此物当并不可见,绝不会示现为帘幕之形。

    譬如越衡宗治外的荒海之地。

    此地在星月门和商会治下,人烟甚是密集,修道人聚拢,也有了些气候。

    但是若有哪一个法力底蕴皆十分出色的元婴修士,突发奇想,欲要寻一寻极西之界。那么他跨海就陆,无论如何行走,也决计不会望见这一层“帘幕”似的结界边缘,更不会闯入四洲六海之中。

    虽然按照方位来说,四洲六海,当是荒海的正西近邻。

    最终结果,此人不是北返容州,就是归于星月门所辖诸岛。

    欲进入四洲六海之内,非经历如意门传送阵不可。

    眼前景象,显然是出现了异常;原陆宗结界所辖地域,也在不住地缩水。

    原陆宗自然也不在意结界缩水。因这一结界较之越衡宗四洲六海还要大上许多,就以这一息三尺的缓慢速度,就算给他数万载,也不至于尽殁其界。

    重要的是其中因果。

    仔细感受了许久,诸真都隐约有些体会。

    似乎正是因为空中这“爬虫”的存在,促使空间轻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最终导致原陆宗结界显化真形,结界后退。

    若这是九宗之外的人力手段,当真是可敬可怖。

    诸位真君正迟疑不决之际,忽又生一变。面前山水砂石、草木气机,在一瞬间焕发了生机,然后仅存其形,超脱于自己感受之外。似乎这茫茫大漠,突然成了画中背景,看不见,摸不着,与自己全然无涉。

    诸真仔细一望,才发觉面前多出了四个人。

    各自相距数丈,一字排列。

    最左边这位,少年人面目,白衣雍容,唇若涂丹,只是面颊之上两道皱纹,平白多出三分老态。

    他右边这位,却是个短发中年模样。但是无论面貌、形迹、神采,皆是空虚渺远,难以用言语形容。

    第三位的中年人一身青袍,只是并非纯色——深青浅青二色竖向间隔成纹,无端涌现出一种草木生机。头扎方巾,两道短须,目光十分柔和。腰间、背上悬着两只葫芦。

    腰间的是青皮葫芦,巴掌大小;背上悬着的是黄皮葫芦,个头大了一倍。

    最右手边的这位是个女子,一身大红衣袍,身量甚高,头顶金冠,眉如水烟。

    她左手边三人,虽然表面上看气象殊异,但是大而观之,皆主一种剖天破地的锋芒锐气;但有她在此,却形成了弥合万有的平衡。

    诸永宸。

    季苍生。

    姜成鹿。

    东方晚晴。

    诸上真心中凛然,都是上前见礼。

    蒲方舆、端木临、施凤楠三位,亦各自上前传讯。

    姜成鹿微微一笑,言道:“既然议定,甚好。诸位暂请退避,若有雅兴,到我原陆宗做客亦好。料理眼前首尾,姜某再与诸位叙过。”

    诸位上真心知此事非小,依次随端木临遁返。

    东方晚晴仔细望那“爬虫”一眼,道:“本土仙门,应元道尊的手段。”

第一百零四章 断而不断 暗潮汹涌

    姜成鹿仔细辨认了一阵,道:“依据天关四象仪演算,至少一载之内,本门当无大变。这位应元道尊,倒是自信力甚足。”

    此刻姜成鹿已然辨明,这是一种空间传送之法。形貌扭转后、较为特殊的阴阳洞天。

    不用多想,也知这是敌手降临九宗的通道。

    按照正常思路,如此重要的关隘,当是在临战之前随用随设,才最为妥当。如今距离双方开战至少还有一年以上,那应元道尊就迫不及待的将通道设下,委实是匪夷所思。

    若是九宗提前加以破坏,那便如何是好?

    细细思量,无非三种情形。

    或者是此法门不得已而为之,有着某种道术上的限制,非得在此时布置不可;

    或者是原陆宗天关四象仪演算不够准确;

    若二者皆非,便是这位应元道尊,对于自家手段有着足够的信心。

    三位道尊从东方晚晴之口得之,这是应元道尊的根本手段,亦是圣教横亘天下三十余万载的基石。暗暗有法门制约,非得由此时此刻设下的几率,极其微小。

    而天关四象仪,通过推演四人而知全体,力所能及之内,更是无不灵验。

    原陆宗自有非凡底蕴,在九宗之外寻得可靠的“材料”,这一节自然也不必多虑。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应元道尊自信到了极点,笃定这一通道定然不会被破坏。

    沉吟片刻,姜成鹿出手了。

    反手一撇,已然将腰间那青皮葫芦掣手一握。

    背后所悬黄皮葫芦也应声落下。

    挥手一捞,两只葫芦葫口相对;又见空中似乎有“叮咚”一声响,掌心那青皮葫芦已将较大的黄皮葫芦吞没进去。

    向前一递。

    青皮葫芦宛若剑柄,口内剑光幻化而出。

    剑光二尺三寸长短,似乎短得出乎意料。光泽清醇,十分养眼,并无丝毫迫人之意。恍惚之间,倒像是从那葫口之中生长出来的植物根茎。

    木剑仙之名,正与之相合。

    一剑斩下。

    季苍生、诸永宸、东方晚晴仔细观望。

    看似这剑尖挪动得极慢,仿佛只是老年人强身健体时施展的剑式架子;但是三位天尊观之,都是心中暗赞。

    因为这一剑之形势,正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的接近于空中浮动的“爬虫”。

    姜成鹿的出剑速度,不仅不慢,反而是快到了极点!

    任这空间隧道隐藏于时空裂隙的最深处,若以法力流动、舍曲就直而计,不知有几千万里之遥;但姜成鹿的这一剑,却感应本真,与之自然相合。

    这种感觉……

    倒像这“爬虫”的诞生寄宿之地,本就在姜成鹿的青皮葫芦之中。

    此刻自然亲近,仿佛父母寻找走失的孩童回家。

    剑道神通之中,寻根溯源、斩草除根的手段不知凡几,辰阳剑山八大剑道之中,便有四种暗藏类似妙用。

    但是姜成鹿的剑术,显然又有独到之处。

    似乎这一次较量,姜成鹿已胜了一筹。

    不过,就在那剑尖距离“爬虫”仅有一寸长短之时,那“爬虫”却忽然蜷曲,然后凝结归位一点,已经自行崩散了。

    姜成鹿葫剑一收。

    约莫十息之后,“爬虫”消失左侧五寸方位,又有一点由小及大,赫然恢复了原形。

    以四位天尊的眼力,都看出来,其实不是完全恢复,而是稍稍弱了一丝。

    此类情形,似乎姜成鹿继续出剑。

    二剑、三剑、百剑之后,终能将此空间通道削弱至决不堪用的地步。

    但是他并未如此做。

    因为姜成鹿已感应到,若是再出第二剑,所受到的阻力便要较之第一剑加强一倍。

    诸永宸深望两眼,才道:“原来如此。”

    姜成鹿一颔首,道:“如此避战之妙法……倒是有些新意。”

    东方晚晴屈指微算,亦道:“十四个月。”

    原来,应元道尊所立这一空间通道,以溃散新生之法,回避了与外力一较高下的可能。但凡遭遇攻势,便暂行退避,然后点化复现。

    如此“退避”,不是没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这溃散新生之力,一旦发动就无法停止。在到了某一个注定的时刻,必定会走向灭亡。

    通俗来说,就像是一人通过自杀的方法,避免被别人杀死。

    看似有些荒诞,但是却为为自己争取一些额外的时间。

    如此法门,也等若正式告知了九宗,十四个月之内,对手定会杀到近前。

    又观察一阵,姜成鹿微微摇头。

    东方晚晴指尖似有奇妙气机鼓宕迂回,数起数落,终于亦说道:“若非道行高出此人甚多,此术不易破解。”

    姜成鹿微笑道:“正面做过一场,亦无不可。”

    “待立下契约,我四人盘点诸宗底蕴手段,先做预备。”

    此言一出,当无在此久留之意。

    但诸永宸却微一转首,望了剑主季苍生一眼。

    姜成鹿、东方晚晴都是道心知化的顶尖存在,诸永宸这一瞥之意,显然瞒不过二人。转念一想,季苍生在四人中成道最早,道行有玄妙不可测度的造化,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二人目光,齐齐望向剑主季苍生。

    就看他如何抉择。

    一阵沉默。

    季苍生忽然一笑,道:“归去。”

    也不征求其余三人的意见,身影已然从此地消散。

    姜成鹿眸中,一丝锋芒浮现。

    东方晚晴目光自季苍生离去的残影一掠而过。

    能断而不断。

    这的确是辰阳剑山的行事风格。

    ……

    四座高塔,仿佛阵脚,当空矗立,围绕着一方玉台。

    玉台正中,立着黑压压一群人。

    修道之人又并非兵卒行伍,站立得如此整齐划一,委实罕见。

    其数目也得以轻易辨明——

    因为这阵列纵百横百,正是万人之数。

    随着日影移至正中,自第一行左手第一位开始,所有人皆依次上前,往正北方向的高台上行去,迈上九段层叠、每段三百阶的玉石台阶。

    高台正中,一个高冠博带、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膝而立,一根七尺长短的黑木法杖横在膝上。

    老者正前方,是一方三角铜炉,炉火活力甚是旺盛,呈现青、紫、红、白四色,时时窜出五六尺高。

    却见台阶下之人上前后,不约而同的自袖间取出一物。

    四四方方,较之锦帕略大些。

    双手张开,自那铜炉火焰之中缓缓移过。

    整个过程,须得十五六息长短;但是来人双手、袍服,手中所持锦帕,却并未被焚毁。

    不但未被烧坏,那锦帕之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一人完成之后,朝那老者一礼,然后便往东北角落的塔上去了。

    后来者继之。

    煅火,礼拜,往塔中去……

    只是各自火焰呈文的文字,多多少少有些差异。

    那高塔之下的正面塔身,似乎雕镂着纵横各八百之数的“壁画”,总数共六十四万之多。

    每有一人进入塔中,便有一副“壁画”色泽转亮,好似此物正是一件薄薄的灯罩。

    那老者身后,十余丈外,立着六七人。

    申屠龙树。

    墨天青。

    丰渊、明治。

    还另有不知姓名的两人。

    此时申屠龙树略微靠前一步,似乎心神观察,落在每一人经煅火之后锦帕上呈现的文字上;而墨天青却相隔最远,转首望向东北角落上那高塔。

    其余数人,都在小声交谈。

    不知过去了多久。

    万人阵列,已然经历了十之八九。

    墨天青看那稀稀落落被点亮的“壁画”方位,忽然道:“怎地尽是在圣教三十六界天的范围之内?妖族圣祖降世,而且不止一人。总当掀起些风浪才是。看来大魔尊之谕,以为九宗是有胜无败了?”

    申屠龙树淡淡的道:“倘观此祭火呈文,早已知之,墨师弟又何必舍近求远?”

    墨天青一呆,道:“不知呈文所叙何事,申屠师兄有以教我?”

    申屠龙树不紧不慢,随意复述了几篇文字。

    墨天青托腮凝思。

    原来,圣祖示谕呈文,乃是一道功法。其先开宗明义,斥神道之学为伪,言此法不借外物点化,便无上进之机。然后其法诀文字,却在神道之法中做出二三增删改动,言道按照此法修习,只要诚念供奉,不假于物,亦能真正成就妙道。

    哪怕是已然走上神道之路的修者,倘若及时转修此道,亦能收获相似之效用。

    功法气机示现于外,与从前的神道修者无有任何差别。

    不经上赐亦能成道;

    现存的神道修者亦能转修;

    这不亚于重新开辟一门大道,不得不令人赞叹,大魔尊法力之深不可测。

    一旦横空出世,便是天翻地覆。

    可想而知,此法传布,必将以流毒无穷之势,侵蚀神道之根基。

    待最后一人自火光之中经过。

    那老者蓦然起身,言道:“数位上境大能降世,实有甚深法力,不可轻忽视之。大魔尊固然是洞鉴了圣教气数之微,正是我魔道崛起之机。但那九宗未必就能完好无损。”

    “只是九宗道术闭门自持,皆是一脉内传。这等自下而上的法子,原也用不着。”

    “倘我辈若要对九宗出手,大魔尊定然另有更加契合的布置。”

    “我知你对那人自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思。但是壮大自身,方为正道。”

    墨天青难得的颜色一正,道:“是。”

第一百零五章 诸念聚拢 两截合一

    归无咎闭关已有时日。

    在九合宗清幽之地,时光荏苒,思绪万千,仿佛瀑流,穿渡自身踏上道途之后的经历,逐其幽微。

    关于心念之兆的牵引,归无咎在许多方向上,犹如脱缰野马,纵逸而去。

    此时他心念专一,思虑所及,实已到了甚深境界。

    这不单单是因为他道念根基古今独步的缘故。更是因为魔道武道之缘,使其虽是元婴修为之身,但是大道中领悟之深,不亚于真正的近道境界。

    其中有几个要点,被归无咎反复辩证。

    其中之一,是古今流变。

    经由空蕴念剑演化图窥见上古,尤其是阴阳洞天小界之中的古今异同,气象变化,是一个线索。

    其中之二,是纪元之转。

    无论是本土仙道随时兴衰,还是巫道、阴阳道以退为进,以半隐而得长存,其中道理,归无咎皆考虑了其与九宗道术中是否有相近之处,可资借鉴。

    妖族中定品之劫,亦在考量范围之中。

    其中之三,是诸道法诀之异同。尤其阴阳道中一俟迈入近道、其有进无退的道理,是否是另一种天地之缺的显现……

    但奔逐甚远、洞明委曲之后,却始终没有准确的头绪。

    这一日,归无咎忽然心中一动。

    一个念头豁然开朗,旋即自失一笑。

    暗暗摇头。

    自己也太过妄自菲薄了。

    归无咎想明白了一件事——

    以他道缘之高妙,若真是自己履历之中有了和九宗道术完功、“三失序”得以正面破解的缘由,岂会推敲良久,也不得头绪?只怕稍稍思索一阵,便能寻到正确的方向。

    之所以久思无功,是因为“真因”其实并未被发现。自己只是知见、经历、隐然与之旁通罢了,构成了某种相对次要的关联,并不能给与直接的证明。

    唯有将许多隐藏的念头汇聚一处,推此即彼,方能将真相轮廓抚摸形迹。

    循着这个思路,归无咎整理了近年来心意之动,实则有三条最为瞩目。

    其中之一,是重返荒海、立下根基的“意动”。

    其次,便是当年白衣女子“成为紫微大世界的天下第一”的回响。

    最后,便是进入九合宗之后,最终一番观览,却发觉寻到道途竟然比想象之中容易;只是道术分离、功利与道业分离,略略令归无咎感到有些棘手。这是最后一处波澜了。

    将所有思绪汇合一处仔细玩味,归无咎忽地心中一震。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自身的目标,其实可以分为远近两端。

    长远目标,乃是经由“天人立地根”之法和“空蕴念剑”的完道过程,彻底成己之大道。而为九宗道术拓宽道途,实可以称为这一宏愿的延伸。这一目的,可谓“大道”根基,而非止是为了“道境”这一境界铺路。

    而较近的目标,立下根基,人、地、法、汇聚归一,对于自己的道境之路,大世界中聚拢大势;乃至即将迫近的玄浑琉璃天之争前后,皆有不可估量的效用,这是先前心念之中的“实利”。

    这二者似乎支离,其实并未两分。

    唯有完成了第一阶段的目标,人、地、法、齐备,最终成就道境,乃至成为“紫微大世界的天下第一”,方能着手下一步的真正“了结”。

    定是如此。

    按理说,想到了这一步,归无咎便可出关。

    不妨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心安理得的将“实利”入手,立下一家门户;待道境之后再做推演不迟。

    但是在心境豁然开朗、意动灵变万端的情形下,归无咎便索性略作推敲。

    唯有先成道,成为“紫薇大世界的天下第一”,方能了结的步骤……

    此处之天下第一,非止字面之义,只怕是掌握了绝对力量的譬喻。

    遵循这个思路,纵其想象。

    尤其是“三失序”中的这个“序”字,更是引起了归无咎的注意。

    良久以后,还真教归无咎生出一个“念头”。

    这只是一个“念头”,或者说“假想”。以现在归无咎的道行境界,不能证其真伪。但是归无咎似乎心中已然有一种声音,告诉他这个“假想”就是真相。

    九宗道术,连纪元之变亦不能动摇分毫,可见其真正是登峰造极,难以逾越。似乎已到了不依附于地陆、不依附于一界的程度。其行步之间,其实与界域之间的生息衍化的道理相背离。

    须知其余各家传承,妖族也好,魔道阴阳道也罢,虽也能历纪元而长存,但是其都是通过某种条件和妥协实现,绝非如九宗这般,正面宣示因为自家道术高明,所以能公然打破纪元之劫。

    所以……

    三失序——

    与其说是道术过于高明的盛极而复,不如说是道术体系与客居一界的排斥反应。形象言之,像是异物进入喉咙之中,无论是谁不免要打三个喷嚏。

    而九合宗屈敏齐构思的这条道路,可说是正道。

    现在症结在于,除却前知秘法、天演大道等等逆天的手段,三失序的时机方位,似乎并不能通过正常手段推算出来。

    这也并不合常理。

    九宗道术,与任意一界相合,始终不能融入其盛衰消长的道理之中。好似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人,始终不能称为真正的一家人。

    但不能亲密无间,却未必不能生息攸关。

    譬如二人之间,就算无血缘关联,也未必不能成为朋友,相知相得,构建一种相对紧密和谐的关系。

    照归无咎看,若是太质之气真的与紫微大世界紧密相合了,就算不能完全归于和谐,也未必不能推演而出。

    极有可能,是二者割裂,导致素材有所欠缺的缘故。

    正序定位,明定本来,知因果元始,本是推演一道最根本的资粮。

    时空之中,物序周流,异常复杂。

    紫微大世界的元气之动,也莫不如是。

    一气与一界相合之后,此等气机,自然随时盈缩,伸展变化。

    此等“大化流行”,亲密无间,必然能够为推演一气之失序的时机、方位,提供足够的支撑。

    现在的情形却是,“玄浑琉璃天”被牢牢固定起来,汲取地力培育,等若斩断了与紫微大世界的感通勾连。每时每刻,气机应然之序,都浑不可见。故而以推演之法探求,自然劳而无功。

    因为寻常的推演之法,都是以立身的天地之序为根基。

    所以九合宗演算到最后第三道“失序”时,因为天生的素材欠缺,必然产生错误。

    唯有同样超越一界、号称“真流”的唯实唯理天演大道,方能推算出根果。

    解决的办法,也就昭然欲揭了。

    其实不需要做任何事,等到太质之气壮大,然后打破玄浑琉璃天,使其自然散入紫微大世界中,奔逐行走。那时诸般推演法门,必然能够推算出“三失序”的准确时机方位。

    可是如此办法,显然不是归无咎所需要的。

    还有另一个办法。

    那就是将整个玄浑琉璃天,看做一个整体。先取一丝太质之气,游荡于天穹之中,观其行走之轨迹。然后使玄浑琉璃天仿效其例,在紫微大世界中自由运转,随时升降。

    时日既久,其与整个紫微大世界之间,必然联系紧密,数理归一。

    若如此做,需要相对苛刻的条件。

    五百年之会与会不便倒是小事,无外乎通连一界而已。圣教应元道尊能够做到的事,后来大法力者未必不能做到。

    令这玄浑琉璃天一边游荡,一边吸摄天地之力,似乎同样是一个难点;但是归无咎隐然感受到,这并非不可克服。

    最关键的是,气之流行,无有定序。指不定就跑到哪一家势力所辖范围之内。

    所以,施展此法之人,须得掌握足够的权威。

    统御一界,言出法随,方可为之。

    所谓天下第一,其落笔之意在此。

    念头一畅,归无咎心中十分惬意。

    不为功行积累,只为推演一念的长久闭关,在他修道生涯中也十分罕见。

    破开门户,见得真正天光,却发现出口之处,早已有三人等候。

    其中一位是鲁兵文。

    鲁兵文身畔立着两人,其中之一,青面长脸,身着半截蓑衣。那蓑衣只及胸腹而止,身下却是一席油布长袍。另外一人,佩戴半截面具,遮掩了鼻尖之上的半个面孔。

    这两人道行同样是较星君境界强些,但较鲁兵文却是远逊。

    归无咎一望之下,已看出那两人并非九合宗修士。心念一转,已猜出二人之来历。

    见归无咎出关,三人一齐赢了上来。

    佩戴半截面具之人,似乎十分急迫,道:“听鲁道友言道。道友似已功成?不过既已功成,又何必闭关如此之久?”

    归无咎淡然道:“先前已有了一个便宜的法子;闭关深思,是为了得一个长久的法子。”

    三人都是一震。

    看到归无咎神色,三人似乎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敢置信。

    头戴半截蓑衣之人,声音微微颤抖:“长久的法子……”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如所料不错,算是得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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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无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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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来的大变局,承载厚望的归无咎,是在宗门设定的轨迹上行走,还是跳出牢笼,拨动紫微大世界,乃至周天万界的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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