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四尊降世 立契兴师
忽忽然已是一年之后。
一十二枚百丈高的铜像,四内八外,构成方方正正的阵型,一望便是沁人心神的威严之气。
铜像种属不一,其中内侧的四道,仿佛人像;而外围的八道,却是形象殊异的兽类,形貌异常古怪。除了其中一种有青狮神髓外,其余七种,似乎都是紫微大世界所无。
十二道巨像之下,密布三十六座清池,以四丈宽的河道相连,当中清波流动,时而胜似清泉,时而浓郁似血。
道术到了极致,自有殊途同归之意。
这魁伟营设,与赤魅族“破界针”的外形相比,可谓绝不相干;但是如果同时观览过二者之气象,却不难察觉其中相近的味道。
如果物相形迹尚不能说明此地之用途,那么正北方向,宛若虚空挂画的八人,只怕已足以点题。
圣教祖庭。
显道道尊;应元道尊;含桢道尊;宗礼道尊。
凤族,湛衡子。
龙族,佩戴面具之人。
另外两人,一位须发垂胸,几乎遮掩面目,拄着一根百节杖,身形微微佝偻,乃是修道人中极罕见的衰朽老者形象。
另外一人面目棱角极为分明,甚至于有些生硬。双目硕大,身着一袭黑袍,正反两面共有四道月形图案。
八人都凝神等候。
直至日影移至正中。
电闪雷鸣。
雷电一起,并非想象中那般直击在高台之上;而是密如蛛网,瞬间铺满整个天穹。而这半圆形的雷光网罗,却和这一式二座铜像高台构成非常之感应。
恍惚之间,铜像法阵之上,已多出一个人影。
一身白袍。三分之二纯白,三分之一染成凌乱的泛黄色。
眉清目朗,丰神俊秀,明明没有一丝皱纹,却莫名给人一种异常苍老的感觉。
这样降世的过程,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不上润物无声,但是却首尾干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降世之前,降世之后,似乎时间被切割均匀,各自不相干涉。
显道、应元二人对视一眼。
他二人是和赤魅族圣祖有过一番交手的。这一番品察,显然有评断高下之意。
降世这人,抬首向天,看了一阵,伸手向着虚空一握。
电光又起。
不过,这一回,确是丈许粗细的青色电光,宛若龙蛇,击中高台正中。
旋即多出一人;
二人;
三人。
这四人相比,最明显的差别,就是当首那人身着黄白袍;其后三人,分着青玉袍,墨袍,灰袍。以此区分,最为干净了当。
若是以面目区分,则心中必生诡念——
似乎乍一望去,这三人相貌区别不大;但是再看第二眼,又构成了十分明显的分别;再看第三眼,似乎雷同之意再度占了上风……如此反反复复,无穷无尽,定教人彻底陷了进去。
十二铜像之畔,许多人一齐拜倒。
这些占据阵门之人,每一位都是妖王境界,约莫有百人之数。此时却一起虔诚下拜。
四人颔首致意。
身着墨袍的这位,慨然道:“相别故土不知多少万载,当年姓名,倒是渐渐模糊了。”
身着灰袍之人,颔首同意,道:“某也是相同。”
身着青玉袍之人,接话道:“既然如此,当暂立假名。”
最先入界之人,抬首一观天地气象,道:“可。我名龙云。”
青玉袍者微微摇头道:“我名风青。”
身着墨袍者道:“我名林雷。”
最后那位身着灰袍之人,微笑言道:“我……就叫武鸣吧。”
四人并未神意沟通,但是所取之名却自有默契。乃是依照四族族类,加上方才降世之时青云雷鸣之象,组成姓名。
武鸣言道:“不如先立契约,再言其他。”
龙云似乎有些不悦,道:“阁下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呢。”
武鸣抚摸额头,似笑非笑的道:“若是不允。某立刻离去,也不算耽误时间。”
风青冷哼一声,把手一托。指尖登时有赤色白色两气流动,构成一幅奇异的图案。
龙云微微摇头,似乎不愿做口舌之争,同样把手一托,五指间有墨色丝线流动,不多时便构成一个疏宕球体。
林雷,武鸣二人,这才十分满意的伸手,同样构成异种图案,虚空浮动。
就在四道契机即将契合之际,林雷忽然双目一眯,抬首左右观望一阵,然后把手一缩。道:“且慢。”
龙云默然道:“何意?”
林雷长叹一声,道:“道友诓我不浅。林某听信了你的话,并未详察。这一界之中,深藏地下的‘焚尘焱气’,可不若你所言的那么多。”
龙云极为随意的伸手一抓,只见掌心一团团仿佛滚尘流砂一般的橙红气机,泛成尺许大小,翻滚流动。
奇妙的是,这橙焰看似透明。但是隔着焰火再看龙云的手掌,却似遥隔千山万水。
龙云淡笑道:“伸手便可抓取,如何不多?”
林雷正色摇头道:“阁下这番话,实在是无赖得很。”
“眼下凤族二次九宫断界未完。若要通过获取清浊玄象遗蜕积攒,只怕下下次定品之劫也未能成那断界自守之象。这如何等得起?是你自要强出头,言道混同紫微大世界焚尘焱气,再取二至四道遗蜕,便有九界之功。本次劫数之内,保准能成。”
“如今不能履行,怪得了谁来?”
武鸣遥望远近,点头附和道:“纵然三次清浊玄象之遗蜕尽归你家,距离炼成三界依旧差了一至二道。林道友所言正是正理,龙道友、风道友二位,不能不给一个交代。”
龙云冷笑道:“就连腾蛇一族下界诸修也能折腾出一些裱糊手段。你我四人临凡,至于被这点疑难困住?二位如此纠结于这细枝末节,殊为不智。”
这四人一旦降世,竟自旁若无人的交谈起来。
圣教诸尊及湛衡子等人,便插不进去,暂时按兵不动。
不过,这四人并非神意交流,乃是真正的言语交谈。
身音及远,早已落在十二法相阵之下、恭敬拜见的诸位妖王耳中。
此时诸族妖王,不免有许多人神色奇异。
似乎……
各族的飞升妖祖,为人气度,行事之气象,与自己想象之中大不相同。
这是真正脱略形迹的“返璞归真”吗?
只是各族既然花费了好大积蓄,既然下来一趟,总不至于谈不拢就转头离去吧?
此时,风青高声言道:“既然症结在本宗这里,风某做些补偿便是。”
言毕一挥手,掌心之中浮现出一物。
模模糊糊,看不清面目。只惊鸿一瞥,立刻又被风青收取。
此物方形四足,虽然在掌心之中,看着不大。但是三人一望便知,显化真身之后,这是一只四尺见方的铜鼎。
铜鼎尚在其次,要点在于其中盛纳的似水非水、似气非气的异物。
武鸣诧异道:“混同清流?”
风青矜持一笑,淡然点头。
林雷沉吟道:“风兄的意思是……此番出手,尽数由你二位代劳,我与武兄作壁上观便可?”
龙云连连摇头道:“只怕林兄领会的岔了。恰恰相反,只怕风道友的意思是,施展手段的步骤,尽数由你二人出手。作为代价,其后的事,再不劳二位费心。”
风青微微一笑,显然龙云所言,才是他之真意。
林雷一愣,道:“龙道友倒是看得起对手。”
正如赤魅圣祖降世,施展了借用天时的神妙手段。
这四人手中,自然也有非常底牌。
但是每个人的神通路数都有所不同,各自底蕴风采不一。按照常理说,自然是四人各自施展本族手段。
风青所取一鼎“混同清流”,却有一重妙用。四家所藏手段,若是在此水中过上一遭,便可借由旁人施展,威力也全然无减。
而动用此等层次的秘法,对于施展之人,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损耗。法力气机,不免微损。
所以林雷才以为风青取出此物,是主动代劳之意。
岂知是理会的岔了。
风青的意思分明是——
单单凭借秘法,未必足以致胜;其后尚有短兵相接的阶段。
秘法交由林雷、武鸣二人来使;如此一来,二人法力微损,就不必亲自下场。真到了亲自动手的环节,由龙云、风青二人下场了结。
武鸣思索良久,又不着痕迹的望了远方显道、应元二人一眼,这才道:“龙道友倒是谨慎。此番吾等四人所持秘法共计一十六道。即便是我与林道友各自使出八道,法力损折之下,战平圣教的这二位,也是轻而易举。”
“不过风道友这番建言倒是颇有新意。武某并无意见。”
林雷思索良久,道:“这个建议不错。”
“立契约吧。”
四人这才各自施展手段,掌心四道异气,汇成一卷。
当中文字,旁人虽不得见,但是在四大妖族之中,却也算不得机密。乃是龙凤两族遥掣于上,玄武、麒麟两族统御于下、高出八正五奇中其余九宗之意。
唯有如此条件,能使得这两家果断入局。
龙云似乎十分愉悦,一拂袖,大声道:“三日之后,挥师东南。”
第一百零七章 还施彼身 妙法初现
原陆宗界域之外。
那存在了一年有余的“爬虫”,这一日忽然涨大,约丈许粗细,只是长度却似有些不可测度,蜿蜒曲折,一直探及至渺然不可见的深邃虚空之中。
约莫数息之后,四个若明若暗的光点,忽然自那通道之中显现。
气机一转,化作四人身形。
龙云。
风青。
林雷。
武鸣。
正是四位降世妖祖莅临。
在龙云身形落定的一瞬,四面八方,远近内外,原本和煦温润的天空之中,看似毫无异状的沙漠之中,草木绿洲之中,忽地涌出无限黑色火焰,便往他身上一卷。
这并非是纯粹的火焰焰苗,在那火星之中,竟能望见无数相同画面——
一粒种子,长成幼苗,然后茁壮繁盛,再到草木凋零,最后无风自然,化作薪火之材。
每一道火苗之中,皆有这样一副图画;火势绵延,便似千潭映月。
若被此火沾上一丝,纵然是功行再高的近道存在,也会瞬间神魂俱灭。
龙云却只哂笑道:“雕虫小技。”
反手一推,黑色火焰灵验无比,立刻散出百余丈之外。
龙云却一愕,轻轻“咦”的一声。
此时风青、林雷、武鸣三人也同时站定。
三人见龙云这一推,同样是微微一怔。
其实龙云并非是惊讶与这火苗神通的高明难缠;恰恰相反。他这一推并未动用多少法力,他也并不认为这火苗能够伤的了他——
说白了,其实只是看着嫌它碍眼,所以信手一拨而已。
但是这火苗却似弱得出奇,立刻就退却至百丈之外了。
正称奇时,一道碧色光华笼罩,然后凝练一束,显出一人身形,遥遥在里许之外站定,笑言道:“四位妖族的客人光临。姜某有礼了。”
武鸣微一眨眼。他四人自然能够看清,眼前之示现,并非真人,而是一道幻影。
但这是上下界之后,通过一种特殊的维度察觉。他此时心中自忖,自己尚未飞升之前,还真未必能够察觉眼前是一道幻身。
龙云却双目一亮,不紧不慢的道:“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法子,甚好,甚难消解。”
风青续道:“不过那等人物,就算来上百人千人,也不济事。贵派手段虽妙,却是多此一举。”
原来,这空间通道之外的火焰神通,正是姜成鹿的非常手笔。
九宗一方四位天尊不难辨明。
应元道尊所立下这尊空剑通道,道境大能固然穿渡无碍,而功行较为卓越的天玄上真、妖王层次,同样可以借机穿渡。
而姜成鹿所留下的这道火焰神通,对于道境大能难以伤损分毫;但是道境之下的存在,却再难以借用了。
不仅如此,这神通道理,与应元道尊的空间通道法门,异曲同工。
这座空间通道,以自毁新生之法,回避外力侵袭,使得一十四月之内,难以被外力击破。
姜成鹿这一道法诀,同样是“自弱而守、自守而存。”遇道境大能,见之辄避,却极难被彻底根除。但是道境之下的存在到来,却又瞬息映照其身。就算遁速再快,又或者动用空间传送之法,同样不能免除祸患。
龙云所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道理便在于此。
姜成鹿笑道:“是否多次一举,唯有战局终时,方才明了。四位光临,可有说否?”
林雷轻哼一声,道:“各族各道,各守分界。周天诸域,各自有主。尔等本来是客,若要免除兵戈,请诸位从哪一界来,回哪一界去便可。如若不然,那也只有动起刀兵了。”
姜成鹿摇头道:“三十六万载之前,各族不曾有意见。今日再有异议,已然迟了。诸位逡巡许久,无非是笃定我九宗无有前贤降世的手段,所以才信心甚足。说到底,还是比谁的拳头更硬,刀兵更利。”
风青漠然道:“优胜劣汰,强者为尊。本来是自然之理。”
武鸣却忽然一笑,道:“道友的修为,武某是甚为佩服的。想来以道友的功行,已然到了随时随地都可飞升上界的地步吧?我为道友献上一道良策。若是道友尝试破境飞升,完法之后能够暂时驻世少时,说不得便有可能将我等击退。”
林雷面目不悦,岂有临阵之际,为敌手支招的道理?
“有什么手段,尽管施展便是。”
说完这一句,姜成鹿身影,忽化作一团清气。
原陆宗,升云台。
此时此刻,不但原陆宗九位上真汇聚,其余八宗,每宗也有一位近道大能前来观战。
一宗真君境者,史无前例的达到了十七人。
前来观战的八人中,除了幽寰宗光临的并非掌门薛见迟,而换成了黄秀章外,其余七人,都与上一回幽寰宗聚会者相同。
不过此时此刻,这些真君大能,却也罕见的插不进手去,只得观望四位天尊施展手段。
数月前,经由辰阳剑山剑主季苍生讲解奥秘,诸派诸真都明白了来敌兵锋直指原陆宗的缘由。
原来,在九宗暗暗连结的广大疆域内,纵然应元道尊神通甚为高明,除非先亲身降临九宗之地,否则也难以准确把控将阴阳洞天落于某处。只得随势,随缘。
而辰阳剑山、原陆宗两家皆已完道,气运较其余诸宗胜过一筹。所以这处通道入口,将会随机落在二宗之一。
其实诸宗不少真君大能,心中未必没有一个念头——
若是迎敌的是辰阳剑山,或许是一个更好的结局。
升云台最中心处,季苍生、诸永宸,姜成鹿,东方晚晴,各据一向,端坐于一方莲台之上。
四人之间,却有二三十件异物,悬浮飘荡。
有珠,有塔,有炉,有剑,有卷轴,有印信,甚而有看似未经雕琢的石块、方砖,异形奇物,不一而足。
但若仔细辨认,不难察觉,当中每一件,无不是混元真宝。
当初幽寰宗所倡议,那同舟共济、利益最大化的迎敌法子,可不是口上痛快。此时如此巨量的真宝,显然不是原陆宗一家所有,而是九宗汇聚,挑拣合四气五行阴阳之性的神通底蕴中最为典型者,提前收拢。
这些混元真宝,实为载法之基。
至于价值更重的其余秘宝,此时都在客临此地的八位真君随身携带。
正在此时,升云台正面的玉璧上清楚可见,林雷出手了。
那四人早已跃至天中甚高处,却见林雷一伸手,自铜鼎中抄水一洗。同时手中已捉住一物,似是半截箭头,反手便往原陆宗宗门方位一掷!
这半截箭头瞬息之间,已穿越十余万里,然后消散不见。
但是升云台上诸真,却同时感受到心中一悸。
整个原陆宗——
可不仅仅是原陆宗天中一十八处“青云岛”、以及当中人物鸟兽、亭台楼阁、宫观建筑。此时此刻,整个原陆宗界域之内,包括其统御之下界,相当于较整个四洲六海还要大上数倍的结界之内、完整天地,似乎将有劫厄。
不止是修道之人感应厄兆,纵然是下界之中、鸡犬禽畜之中有通灵者,此时也是奔逐狂吠不止。
只是真君大能,其心念感受明晰而准确:
似乎这一方天地,以原陆宗宗门为核心,并非真山真水,而是纸糊的幻象。被人随手一揉,便要彻底塌陷、溃散,枯萎,收缩,最后溃散于一个小点,在一丝火焰之中归于寂灭。
几位上真,已急忙抬首,望向高座四人。
真昙宗付萧山心中默然。
到了近道层次,已持心念,极难被改变。但是此时此刻,他隐然觉得,九宗共同御敌之议,或许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尽管真君大能,凭借各自宗门大印,同样能够动用那非凡手段。但是法力圆熟,毕竟差了些许。在眼前这等难以言喻的重大压力下,万一出手缓急稍有差池,后果便不堪设想。还是由天尊境界施展,更加令人放心。
姜成鹿双目似睁非闭,沉吟两息,道:“阳火三炼,定骨力而成均衡。这一重道韵,当由东方道友领受。”
虽然季苍生寿数道行在四尊之中位居第一。但是此地是原陆宗山门,姜成鹿忝为地主,一应抉择,自然由他定计。
东方晚晴微一点头,并未谦让,只淡淡道一声“好。”
旋即反手一捉,自面前二三十件浮动的混元真宝之中,捉住一枚灯盏。
化作繁星一点,投掷于万里之外。
观明法诀、运使驾驭,皆在此灯盏触及手掌的一瞬,轻描淡写的完成。
四御门闾虬颜双眉一挑。
没想到第一件,就动用了四御门所藏之底蕴。
这一枚灯盏,乃是四御门二祖所留。虽然是阳火真气一脉,却并不非究无物不焚、蔓延无穷的杀伐之术,而是返炼自身,达成一种炼骨之衡。堪称一门路数十分奇特的防御底蕴。
众人清晰的感受到,那妖祖虽施手段其实并未被驱逐,只是性质发生了变化。
那神通自身心扫过时,如遭山泉凉水一冲,拂去尘垢,反倒是令自己身心舒泰。
……
第一百零八章 三招两式 料敌之明
这一式交手落下,东方晚晴环身丈许,忽尔有微风飘浮。大红衣袍曳地裙裾,似乎也微微摆动。
同时其面目之上,有一深一浅两层光华,正反交融,而又同归于一种奇妙的平衡之中。
诸永宸微微颔首。
其实论出手的一瞬,四位天尊无论是谁施展,都没有太大差别。而画龙点睛的,是神通动用之后这一道奇妙的平衡之韵。此法门似乎与东方晚晴道术相通,由她来施展,要较其余三人从容许多。
同时法诀辩证,所得也更多。
四御门闾虬颜心中叹服。
作为这一门神通底蕴之所出,他自然明白这一道底蕴的道则关键。唯有精密无间的正反相融,构成平衡,方能呈现出这全然无恙的情景。若是有不谐之处,崩塌委顿陷落之象,立刻就会降临。
如果是一位真君来施展此法,至多只能保证宗门之内,圆满无恙;至于宗门之外、所辖洲部,大约只能凭借大印之力依样葫芦,照个十之八九。其中未尽之处,诚可谓在所难免。
而只要有一线不谐,就意味着无限广袤的山川陷落,生灵灭绝。不知有几亿万人,在悄无声息之间魂归黄泉。
大神通者,以万物为刍狗,由此可见一斑。
林雷再度施展手段。
这一回,伸手在鼎中一洗,却是一口气动用的三道法门。
一石、一叶,一滴青色的汁液。
前二物与先前那半截羽箭相同,显是事先备好的手段;那最后一滴汁液却似是信手施展,疑似是林雷的神通变化。
三种物相,同样是奔袭十余万里之后,形迹消散。
神通动用的一瞬,升云台上诸真,立刻明了其意。
那一块灰色的石头,显化出的是一种“天倾”之韵,仿佛穹顶坠落,欲要将人碾成齑粉。
而那一枚小指长短的绿叶,却显化了另一种“地覆”神韵,好似大地化为饕餮,将所载之万有彻底吞没。
不但如此,这两种法诀另有一种配合。
一上一下,一正一逆,两道伟力合流,仿佛一只巨大的磨盘,要将中间所容之物,磨灭成碎屑。
至于那一滴青色汁液,一旦散发,却会化作一种异样馨香的味道,凡所闻者,一时三刻,神魂皆散,此身化作石块。
姜成鹿一侧身,望了诸永宸天尊一眼。
诸永宸反手一托,捉住悬于虚空的两柄短剑。
其中之一,是辰阳剑山的神通底蕴;而另外一道,却是得自真昙宗。
两道剑光急速纵出。
宛若鱼跃深远,顷刻间已渺然难测。
十二个刹那之后,这一击的精义顿时明朗。
这两剑同样是一上一下,庚金戊土之意一彰,立刻构成两道锋锐之势。
这剑意“大势”,走的是以势破势的路子。
原本即将加身天翻地覆之意蕴,前者是顺向而转,后者是逆向而动。在正反相合之中,构成沉沦万古的大势,将所遇之敌彻底碾碎。
常理而言,容易想到的办法,使其破序失衡,过错三分,其中的精密完整的味道被打破,威力自然大减。
但诸永宸却并未如此选择。
这两剑神通,却是硬生生逆击而去,迫得上方来力逆向而动,下方来力顺向而行,以硬扳牛角的架势,止住这天地弥合的大势。
其势一止,神通也不能存世。
随着一阵阵清风鸣泉似的响声,这两道神通,已被应声化解!
姜成鹿同样接下一门神通。
一只巴掌大小的玉牒,反手一挑,坠入深空。
升云台上诸真,登时觉得身上暖意融融。似乎有一团火焰加身,将那水精异味抗拒在外,不得逸进分毫。
此物之种属,是原陆宗所固有;而神通之品类,却与东方晚晴所动用的那一门神通相同,同样是阳火之属。
如杜明伦、宁中流等功行较深的真君,此时便有所悟。
原本诸真想当然的以为,四位天尊,想必于阴阳五行之性中各自擅长,所以才要分工协作,扬长避短。
现在看出,似乎并非如此。
同样是阳火之性的神通底蕴,前者由东方晚晴动用;后者却是由姜成鹿施展。
想来也是。既然修炼到天人鼎立,自然于阴阳五行之变化,无不精擅,无有偏至。
其中分别,或许在于——
呈现锋锐无双、以强对强路数者,由诸永宸施展;
呈现绵密防御、以柔克刚之路数着,由姜成鹿施展;
呈现交融平衡、执中大化之路数者,由东方晚晴施展。
至于辰阳剑山剑主季苍生何时出手,却看不大分明。
这两道神通又被化去。
玉璧之上,可见四位妖族圣祖却也不恼,反倒是颇有兴致盎然的意味。
那林雷忽而诡秘一笑,遥遥道:“九宗诸位道友,请接某这一手。”
反手一托。
掌心之中,却是空空荡荡。
升云台上诸位真君,都是一愕。
这不但是目力不能视的空空荡荡。以诸位吉凶感应之敏锐,察觉不到丝毫异常,好似那位妖祖,真的只是和大家开了一个玩笑。
好在这谜题并未尺许多久,约莫十五息后,答案自然揭晓。
相距原陆宗结界不远处,忽然半空中多出一个婴孩。
这婴孩通体纯如百玉,细嫩如瓷。在空中伸展四足爬行。浑身光溜溜,只头顶一簇毛发,忽然便大声啼哭起来。
此婴孩身躯虽小,但是天穹之中再厚的云雾,亦不能遮掩其形;原陆宗所辖地域之内,无论距离远近,抬首观之,都是觉得此婴孩在自己头顶里许距离,五官眉目也清晰可见。
此时下界之中,不知有多少凡夫俗子,以为灵童降世,一齐跪拜叩首。
又过数息,那婴孩忽然停止啼哭,做出大声吞食的动作。
远近内外,天地之间的精气并未损了一丝半毫;但是那婴孩的身躯,却急速涨大,不数息便已超过一座千丈高峰。
林雷呵呵一笑,道:“如何?我辈虽然决意出手,但是可从不敢小看了诸位。”
四位天尊面容严肃。
眼前之物,不易对付。
林雷所言不错,四族圣祖,决意覆灭九宗升宗门定品之序,也算是料敌从宽了。
其并未因为九宗飞升大能无法降世,依仗着飞升大能对驻世道境大能战力优势,便自忖必胜了。
正相反,四人也曾估量到,九宗在短短三十六万载内出了数十位飞升大能,在其成道之时,飞升之时,得了感通上下的机缘,必然也会留下些手段。
方才几度交锋,已然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其敢于来攻,自然要有所准备。
飞升大能的底蕴,也是有差别的。
提前谱写锻造了手段,然后破境飞升的一瞬,感通上下之机,加以点化。其法门势必尚简,只具备某种方向的单一用途。至于更高层次的道术妙理,却来不及倾注其中。
而四位圣祖此番所携,至少有数种手段,唯有在上界修持甚久之后,再仔细锤炼上数万载,方得成就。
此等手段,乃是汇通幽玄的大神通手段,绝非朝夕之间的“破法”可以应对。
眼前之物,便是其中之一。
数年前赤魅圣祖降世,曾经动用“魅阴赤阳”的手段,先占天时,保守诸界生灵、法阵不失。此法诀以天时称名,只要他下手抢先了一步,纵然如今四位圣祖降世,手持数十门秘法,也不能奈之何。
而方才放出的这孩童,却应在“大小”二字上。
当其身躯膨胀到了约莫有原陆宗所辖地域的十分之一上下,彼时彼刻,就算是数百道神通秘法一齐施展,也已积重难返了。
整个原陆宗及其所辖界域,必将彻底消散不存。
好似被凭空剜去,投入大界之外的虚空乱流之中。
欲要在此前将其击破,同样也十分艰难。因为此神通已宛若活人,自然明了诸般趋吉避凶之理,单一的攻、守、衡及五行之象,断难加以毁伤。更何况,又有四位圣祖在一旁援护照料。
升云台。
四位天尊果然并未再动用飘浮空中的那二三十件真宝。
姜成鹿转首望向杜明伦,微笑道:“借法一用。”
杜明伦面色微变,却转头望向城阳剑山两位天尊。
诸永宸言道:“本门二术,原陆宗洪天尊、越衡宗冷天尊所传一术,皆有定序归一、约束妙有之用。但是以阴阳性相分别,还是贵派严天尊所传之术最为契合。”
东方晚晴淡然道:“早有言明均转补偿之数,杜真君何必迟疑。”
杜明伦无奈,自袖间取出一物,神色间颇有不舍。
此物是一只尺许长短的木刻人像。
姜成鹿伸手接过,略望了一眼,便将其交到剑主季苍生之手。
季苍生浑然难名的身躯,忽然凝实一瞬。
再定睛一看,那木刻人像早已不知去向。
抬头望那碑上示现。那诡秘莫测的“孩童”虽然增长之势并未能够遏制,但是其一身灵性却似彻底消散,体现为和之前数种神通相同的性质。
准确的说,那一种欲要破坏也无从下口的圆滑繁难之感,烟消云散了。
季苍生道:“一齐出手。”
第一百零九章 四限妙法 短兵相临
九宗诸位真君,此刻都颇受震动。
先前那数道神通威能虽宏,但是尚未超脱诸真意料之外。但凡环绕于四位天尊之间的数十件珍藏能够解决的麻烦,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挑战。
但是此时此刻,那诡异孩童现世,立刻逼迫出了九宗真正底蕴。
若是无道境大能坐镇,每一宗分别迎敌,只怕除却动用门中那一道根本法门之外,已别无他策。
方才取自杜明伦上真之手、经剑主季苍生施展的,乃是藏象宗地位甚重的一道秘术,创制于成就完道大业十之八九的严侗晖天尊之手。
诸位妖祖所持之念,虽然十之八九准确,但也未必全无偏差。
寻常而论,其道理自由支撑——在破界飞升、感通天人的一瞬,所得浩瀚,所见精微,同时传感于下的传承,势必不能太过复杂。
但若是道境之中的顶尖人物,于一宗完道走出甚远,又或者另辟蹊径,开辟了自家独到的道途。那么对于大道领悟之深湛,或非同侪可比。其虽然并未飞升,但是对于一界之道理,甚至对于飞升之后的气象变化,乃至飞升大能何以胜过尚未飞升的驻世天尊,全了然于心。
此辈所留下之法诀,便与众不同了。
虽然飞升之举同样只是一瞬,不得暂留;但即便是短短一瞬,在胸中自有度数的前提下,依旧能够走出极远!
譬如作一幅画。
一笔一划,仔细勾勒描摹,自然是一种风格;但是若对即将作画了如指掌,那么心神一印,自然能够在一个刹那间泼墨成就。
此刻三位天尊一齐出手。
或者是动用了面前真宝底蕴,或者并不依傍外物,纯粹动用自家法力。
不过示现于外,这斗战场景就并不那么好看了。
并无低阶修士交手时美轮美奂的神通变化。所能见者,唯有那已然十分壮大的“孩童”,身躯不住扭曲变幻。仿佛一只无形巨手将其按住,用力揉捏。
约莫十息之后,那“孩童”立刻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
如此战局,大出龙云等四人之所料。
九宗毫不犹豫的动用了一门深湛法诀,说明两条。
对方识得此术之厉害;
就冲此术被如此果断的动用,对方真正压箱底的手段,远远不曾使了出来。
原本在龙云等人预料中,能够应对方才这一法的,每一家宗门至多只有一种,就是其真正自保的底蕴。一旦动用,这一家宗门立刻陷入空虚,然后自己便可着手加以应对。
风青、武鸣二人,袖手轻拂,果断出手干预。
风青是动用了自家神通道术;武鸣依旧是借用了某一种事先备藏的手段。
各位大能神通相搅,战局也立刻生出感应,呈现妙相。
茫茫一界,在两种奇异景象之间,反复变幻。
其中之一,是天地苍茫,伟力相合。一上一下,两道磅礴恣肆、高远无尽的雄浑气机,宛若推磨,宛若旋涡,流动倾覆,波及万有。
一种力量,是要将那巨大的“孩童”彻底限制,以至于碾成粉碎。
另一种力量,却是对这孩童的强化,似乎有无限精力,灌注到这孩童的身躯之中。
此等景象,维持十余息之后,陡然一变。
凭空显化而出的,却是两个巨人,与那“孩童”一般大小。一人执拳用剑,随意出手,欲向那孩童出手攻袭;而另外一人却是双掌遮拦,长袖曼舞,欲要进行救援。
俨然一个刺客,一个守卫。
斗法一阵,同样是约莫十余息时间,二道人像化去,又回到了那“二力相搅”之象。
如此反复变幻,正反无穷……
平心而论。
那抽象玄虚的战法,气魄极为宏伟。只教人感到万古如一时,千载如一瞬,广大无尽如紫微大世界,也只不过是浩瀚天河中的一叶孤舟而已。
此等心念,对于诸位真君而言,却是前所未有。心中半是震动欣悦,半是骇异迷茫。
而那具体化形的战法,两人搏斗之场面,虽然其粗犷高古不如前者,但是精密细致,栩栩如生,又有前一种战法所不及之处。
宁中流真君忽然转首,望了杜明伦一眼。
恰在此时,杜明伦也恰好投了目光过来。
其余诸位真君,尚未能够察出战局之演变。但是这两位功行甚高者,却看出了一些端倪。
两种战法,似乎是双方大能各自主场。
在那两道磅礴异力交手的过程中,似乎是那给孩童撑腰的力量占据了上风;那一道镇压之力虽然貌似雄健锋锐到了极点,但是其实始终并未能够对孩童身躯造成根本威胁。
但是在那具体人像交手的过程中,却颠倒过来。似乎是破袭之人,招式巧妙,变化精微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而负责防守的那人,本力虽悍,却时时在幻变转折之中落入下风。
这其中似乎蕴藏了四位降世妖祖和四位天尊道行优劣的深刻道理。
但是宁中流、杜明伦虽然是近道境中的最高层次,一时却也不能剖析透彻。
就在战局胶着,诸真心中皆不大托底之时。
辰阳剑主季苍生,身形忽然一凝。
本来季苍生的面目形容,总是给人一种无可名状的异感。表面看来似乎衣衫五官甚是清晰,但是闭目回响,似乎除却此人头发甚短之外,竟无有一个可以准确下笔雕琢的角度。
甚而他那一头短发,也极有可能是刻意留下的“符号”。
但是此时此刻,他忽然面目明晰。
诸真心中讶异,定睛一看,其面颊似乎较想象中略长一些,骨骼也略微突出一些,身材略微瘦削一些,一望便知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苦修之士。
但季苍生身形一实;那战场之中显化之人却相应一“虚”。
模模糊糊,浑不可辨。
那守御之“人”措手不及,攻方已是骈指作剑,一举刺入那“孩童”的眉心。
其身形增长之势,骤然停滞。
姜成鹿蓦然转首,深望了季苍生一眼,旋即淡然道:“谢过。”
……
这一式被瓦解之后,林雷妖祖又动用了两道大神通手段。
这两者一者是以五行为序,但凡动用阴阳五行十大门径的道术,便自然能够将战局引入一种无解之境;另外一道大神通是以占位为序,只消占定六合方位轮转三回,便能引动一种牵动一界的威力。
战局与诸真所料,似乎不同。
原本以为,此战至少在前半段,在妖族四位圣祖决意亲身下场之前,这是双方底蕴的比拼。双方底蕴逐渐动用,你一着我一着的耗下去,端的看谁的积蓄更厚。甚至于以此便决出胜负,也未可知。
但是现在看来,所谓的“底蕴”,层次地位也有明显分别。那以“大小”“五行”“占位”为限的大神通手段,显然是具有战略意义的非凡妙手。围绕此等神通成立的条件,驱逐与援护,要先产生一场攻防战。
等若是一个“大题”之下,九宗方也要用一道更强的底蕴为镇压,然后以“小题”分胜负。
面对其后的两种手段,原陆宗洪初玄、辰阳剑山二组所留下的一道大底蕴,都相继动用。
后续交手,以数道较小的底蕴为资粮,最终凭借季苍生的虚实变化之法,将二法彻底破去。
中天之上。
四位妖祖,却似并无受挫之意。
林雷淡淡一笑,道:“武道友,请。”
然后反手一推,将盛满“混同清流”的铜鼎,推向武鸣这一侧。
武鸣淡然颔首,道:“单凭所携之法与其较量,果然不能攻破。彼辈之底蕴,着实甚厚。”
出言之时,掌心已握住一道精光。
四道根本秘法。
大小限,方位限,五行限。三法皆已折戟。只剩下最后一法了。
乍一看,林雷、武鸣二位,负责所藏秘法的实战。四道最强秘法,总是一人动用两件为宜。但偏偏前三件都是林雷动用,他也全无意见,似乎并不以为自己吃亏了。
其中意味,已经不言自明了。
经水一洗,神通一落;武鸣妖祖掌心之中,已是空空如也!
升云台上,四位天尊神色一凝,一齐认真观望。
少顷,东方晚晴道:“好一个如白染皂。确是奇着。妙手!看来下场交手,终是不能回避。”
诸永宸微微颔首。
姜成鹿捻须一笑。
飞升上境之人锤炼的手段,确有不可轻侮之处。
譬如你在白纸上书写。若是写错了一个字,自然可以用墨汁将其涂抹。
但是就算你再如何涂抹干净,纸上也会留下一个墨团。初时纯净无暇的白纸,已然不可复得了。
武鸣所动用的这一门神通,一旦发散,威力不在那“大小限”的孩童之下。
但是此法之奥义,却是“次数限”。
敌手在一定时间内动用神通的次数达到一定的限制,就会引动此术的另外一重妙用——十二时辰之内,一切“借物封印”流的手段,皆不能动用,无论彼此。
不抵挡,是毁天灭地的威能。
若抵挡,九宗底蕴皆要被封印十二个时辰,届时诸位妖祖,势必会亲身下场,挑战四位天尊。
第一百一十章 上下之别 二力合一
大小限,方位限,五行限,次数限,四法原本难分轩轾,皆是飞升大能苦心营造的最精深的秘法。
亦是四族神通路数各自衍生而得之。
最终这“次数限”之法隐然更上层楼,压过其余三法一头,成为四位妖祖此行诸法之压轴,是因此法中混同一道意蕴,名为“后中先。”
何谓“后中先”?
按照此秘法定序,此法动用之后,其如白染皂、次数叠加之韵,当限定在九次。
但是这“九次”却未必是“动用此法之后的九次”。只消作法的那位与人为敌,且双方作战绵延连续。那么上溯至一定时间之前,敌手所动用的根本秘术,皆纳入此次数计算之中。
不过这九次并不能全部提前计数,至少需要一件是在已发之后,作为种子。
事实也正是如此——九宗所得以动用的妙法之数,不是九种,而是一种。
姜成鹿眉头微皱。
无论如何,先将此术正面带来的威胁解除再说。至于亲身下场,他却也不惧。
季苍生一笑,道:“无妨。”
却见他自袖中取出一物,乃是通体纯黑的半截断剑,遥遥向虚空一掷。
那道神通带来的侵蚀毁灭之力,立刻止住。仿佛流星北渡,与这一方界域擦肩而过。正面拒止,竟是较先前诸般较量愈发容易。
诸永宸道:“巧合得很。我辰阳剑山所藏这一门道术,恰好可以克制其神通路数。”
但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其实语焉不详。
升云台上诸位上真,都是心中一凛。
克制不克制姑且两说,但是辰阳剑山已然动用了两种分量极重的妙法。观二位天尊神色,似乎不以为意。这一家的底蕴,委实深不可测。
杀伐之力被成功抵挡,那么其后手就立刻凸显出来。
四位道尊面前浮动之真宝,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幽寰宗黄真君自袖中寻摸一物来看,也是心头一沉。
果然,不单单是早已提前汇聚的那些较为清简的底蕴受到影响。藏在自己袖中的极高层次存在,同样是青雾蒙蒙,若即若离。
心意一动,尝试感应,进入“即将动用”的状态,却收不到任何回应。
就在此时。
石壁之上,已望见一个人影急速放大,其速度竟似不比第一道“大小限”法门幻化的孩童差了多少。
此人原本隐匿云雾之间、飘然而独立的身姿,和谐意象立刻被打破!
这种感受十分微妙。
一界之中,无论大小变化,总是时时相谐。譬如炼化出一件变化由心的宝物,当中装进一个人去。若是那人身放大,此容器也必同步放大。若是人身缩小,这容器便同步缩小。
人在天地之中,如论显化外象如何,大致道理如此。
但是此人身躯放大,却教人觉得,这方天地并未同步放大,立刻显得局促。甚而此人予人的观感已是“较天地为大”的状态,但是天地却也并未被打破。
好似一块石头丢进一个容器中。
那石头明明比容器更大,却也并未将容器撑破,构成一种奇妙的重叠状态。
姜成鹿望了一眼,刹那之间,身影自座中消散。
下一瞬,已然在原陆宗界域之外。
身躯同样是高下无极,与天地同巨,并不较来人差上多少。
龙云微微一笑,似乎诧异道:“道友倒是自负。”
他亲身出战,料想九宗四位天尊就算不是一齐出手,至少也是二人迎战,以二敌一。
未想,是姜成鹿一人现身迎敌。
姜成鹿淡然道:“不试上一试,如何知道高下?”
升云台正中莲台高座,仅余季苍生、诸永宸、东方晚晴三人。
却见诸永宸微一侧身,对着东方晚晴言道:“不知道境之中,飞升前后,其中差别微玄,东方道友能见几分?”
东方晚晴微笑道:“知其大略而已。”
诸永宸道:“哦?”
面上毫不掩饰,浮现起一抹惊诧。
他之所以发问,原本是想探知东方晚晴是否有一线之感应。但是所得到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
“大略知之”和“隐有猜测”、“望见端倪”可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大略”二字去了,其实便是“知之”。
九宗屹立紫微大世界三十六万载,成就道境大能四十余人。能够达到窥见上下玄妙、虽未飞升却明断上下虚实的层次,除却各派初祖之外,至多不超过六七人。
诸如原陆宗洪初玄,藏象宗严侗晖、卫子衿,越衡宗冷镜霄,皆在其列。
当代前后脚成就道境的两人,诸永宸自问对于自己和东方晚晴之深浅,也是心中有数。
平心而论,二人根基相若。
最保守的估计,他们两位比之历代天尊,无论如何也当在中数以上;说是位在前列,也无不可。
但是距离了悟幽玄的最强的六七人,依旧差了一些。
但是辰阳剑山当世,却有一非凡机缘。
那就是轩辕怀降世。
剑主季苍生早已秉持一种观摩妙道,借由观法观人,所得的收益非同小可。
诸永宸也是如此。
在轩辕怀降世之时,他尚是真君境界,只是道行早已登峰造极,只待机缘一落,便是破境之机。其后,观轩辕怀降世之形迹,他忽然心中明悟,闭关二百载,终于一举成道。
所以原本以他根基,尚差一些的幽微处,竟也由此得以不足了。
上下差别,自忖已有所得。
若非同样有非常之机缘,东方晚晴只怕难以臻至与自己相同的境界。
季苍生原本目光涣散。
此时闻言,忽然明眸清亮,微笑道:“反正不时便要揭晓。东方掌门姑且言之,只当对一对答案。”
东方晚晴淡笑道:“四维之外,天空乱序。轻重快慢,颠倒难追。”
季苍生眸中精光一闪。
沉吟有顷,道:“缥缈宗……东方掌门若是奠下根基,自然能够揽得气运机缘。”
似乎就是为了验证答案,龙云出手了!
轻飘飘抬手一推。
似乎有几种颜色,当空轻轻一滚。
诸位真君,原本都是要开一开眼界,看看道境大能交手,是何等气象。但是此时此刻,却是人人面色一变,然后紧闭双目,谨守心神。
其一击既发,好似一团火苗,无形而有相。
但是那火苗形迹变幻,分分合合,却决然不是曼妙有趣、空灵透彻的气象,反倒更似用一柄钢锯在生锯铜铁,传来一种最真切不过的实物撕裂之感,令人十分不适!
季苍生见状,抬手一拂。十丈外似乎蒙上一层帷幕,此时再观,便无大碍。
诸宗真君,都是一礼致谢。
一击之后,停顿一个刹那。龙云又是貌似随意的一挥袖,动用了第二击。
这一击的意象,浮泛滚动,所拟明明是一种具象;但是乍一望去,似乎又像是水,又像是火,竟教人无从分别。
一个倏忽,这一道神通意象已然追上前力,与一刹那之前的火象合二为一,并力而落!
季苍生、诸永宸、东方晚晴。三位天尊,面上不约而同浮现出赞叹之意。
诸永宸低声道:“果然如此。”
东方晚晴道:“如此手段,姜道友可能应否?”
季苍生平静道:“以实战而论,姜道友在我九宗道境之中,也算是别具一格的人物。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速败。”
眼前之景,诸宗真君虽能观战,却已不明其奥妙。
若说为三位天尊赞叹、许为飞升大能独得之秘的,便是这后力追及前力的手段,无论如何也是匪夷所思。
凡夫俗子,先扔出一块石头;然后再扔一块石头,后石击中前石,似乎也不是难事。
若是武术修炼到高明境界,足以内力外铄,遥击及远。那么后力追上前力,层层叠叠,似乎也是常见的武功路数。
至于仙门之中,汇同合流,并力而击,同样是极常见的法门。
就算前力已发,速度快到无以复加。
那么后力可以凭借空间神通,曲径折跃,后发先至。
区区二力相合,也算独到之优长吗?
诸真却不知,道境大能,心弦一发,心中所念已与天地道则混同归一,神通成型一发,速度便是增无可增的极限。
其不仅仅是“最快”,同样也是“最简”。
无论其示现为外在的形迹如何,但这神通,必定是普天之下最高效、最简明的杀法。
换言之,在道境大能神意笼罩的范围内,其神通奔逐的轨迹,绝不存在任何营造空间通道“抄近路”的说法。因为后者注定不若前者简洁,消耗的神意法力、中间的冗余曲折,也要更多!
所以,道境大能出手,每一击都是层次分明。
对着同一个目标,你发出了一击,三个刹那后发出了第二击;那么到了结果落定之时,第二击也一定会比第一击晚上三个刹那,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当然,这是就驻世道境大能而言。
作为飞升妖祖降世的龙云,已然当场演示了一遍——
看似简明到极致、快捷到极致的后力,诡异的抹杀了一刹那的间隔,使得后力追及前力。
所以这一击的威力,平白提升了一倍。
第一百一十章 道则主客 倍称之费
道境大能飞升之后,一身气机将迎来一重转圜变化。
但是此等变化,并非是道行更高、更精、更纯;因为修为到了斩分天人之境,本来便是这一尺度下的极限。
或许本土修道文明中并不算出众的人劫道尊,距离道境极限尚差了一丝。但是如九宗天尊这般,功行游刃有余,达到了随时可以飞升的地步,那就是真正无愧于天地二分,与清浊造化等量齐观。
而飞升之后的变化,在于适应虚空之上、宇宙中更高明深彻的秩序。
宇宙之中,孕育生灵、生长变化的各处大界,均是一般的时空道则秩序,只是强弱不同;而茫茫穹宇、混同星流之中,又是一种时空秩序。以小就大,其实有不可思议的变化。
东方掌门所言“四维之外,天空乱序。轻重快慢,颠倒难追。”其实已经是在现有秩序视野中,最为形象的回答。
从未有过一界之外的经验,而能够从容明悟其中道理,其道心与机缘,委实不可思议。
其实飞升之前与飞升之后的差距究竟如何,并非定数,要看所在界域大小而定。
若是在那稍小的界域之中,飞升大能下界,可以直接凭借更层的时空秩序出手,不可见,不可闻,竟能手起刀落,斩杀同辈于瞬息之间。
那等界域中,飞升前后的战力差别,几乎不亚于一个大境界。
但是似紫微大世界这样的大界,所动用的神通“第一手”,必须遵循紫微大世界的秩序。其后以此为标杆,方能借用更高明的时空秩序辅佐。所以展现于外的,便是这诡异的“加力”之法了。
前力清楚可见;后力诡秘莫测,在诸位理解之外。
这一道本力叠加之法,便似一道杠杆,将一方的战力加以强化。
未臻道境之人,未免疑惑。
修为低至金丹、元婴境界,亦能一口气打出数百、数千击,间隙极短。
到了近道之境,诸般大神通道术,尤其是剑术神通门类,一念动万剑齐发,也是觉不稀奇。
若是更进一步,到了道境层次,难道不能完全泯灭差别,相当于在一个刹那之间叠加本力?
答案自然是不能。
因为道境大能神通威能之所以强大到不可思议,便因为其与道则道韵融合归一,暗通天时运转、万物化生的道理。所以每一击之下,必然有起、承、转、合;宛若生灵之降,须得有生、老、病、死。
秩序完整,有首有尾,有始有终。
所以连击合一,断然不行。
这一切不过是刹那功夫,龙云二象合一之击,已然落至姜成鹿面前。
姜成鹿出剑。
这一剑,圆润清朗,光明无限却又暗藏生动,极得草木之韵。但是其外形,却是一道椭圆形的圆盘;并且一内一外,暗藏浅浅的弧度,构成了凹凸深浅。乍一望去,像是俗世人家专门用以盛放鱼类馔食的瓷碟。
这只“瓷碟”漾在空中,却忽地分成两半。
并非自长短首尾分成两半;亦并非拦腰分成两半;更并非自厚薄处一剖,分成两半;亦并非以各种奇异形状,分成两半。
空中所见,是两只一模一样的完整瓷碟。
并且光泽明亮,气韵生动,也是一般无二。
照说此等情形,应该叫做“一化为二”。但是观摩此战之人,无论是双方道境大能,还是九宗真君,此时心中自然而然浮起的,却绝不是“一化为二”的概念,而是“分成两半”。
一个刹那之后。
两只“瓷碟”明明没有丝毫变化。但是大家心中的念头忽然扭转过来——
此时的确应该称作“一化为二”了。
但是此念方起,两只“瓷碟”已然合二为一。
所蓄伟力,陡增一倍。
两道神通,并未相交。
只见虚空一暗,好似无端多出一个第三者,大肚能容,将二人所施展的神通道术一齐收摄进去。
天清气朗,晴空无云,一切都归于平寂,这方天地中,以原陆宗为核心的广袤空间,似乎未有一丝一毫受到破坏。
一击无功,龙云神色淡然。
己身道则神韵一凝、第三、第四次出手,再度以合击法门施展。只是示现于外的形象,却似是磅礴云气显化成之一只巨龙之抓,凝形一落。
这巨龙之抓甚是粗略,只是望着近似而已,半点也说不上生动。
但是就这么若虚若实的一照,整个原陆宗界域,却似都在其掌控之中。
姜成鹿能接自己一击,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他也从未想过一击制敌。
因为这通过更高明的时空之序达成的“合力”效果,确是有解的。
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方才姜成鹿的动作,正是将那神通之象的一阴一阳瞬间分界,然后各自补足阴阳。这的确是实现威力倍增的可行法门。
但是此法也有局限。
似龙云的前后两击,所动用的法力,便是一击的两倍。
而姜成鹿先分解再相合的手段,所动用的法力,却不是两倍,而是四倍。
在神意推演之中,双方的交手似乎是一板一眼、节奏分明。但是就现实渡过的时间来看,其实是快到了极点。
这也是双方皆是圆满道境修为下最极限的比斗方法。
若是本土人劫道尊道术未完者,各呈手段,或许能够斗个数日数十日;但是此时这般比斗方法,一时三刻便能耗尽一身法力。
九宗诸真,凝神观战。
原本诸位真君心中担心一事。那就是道境大能大打出手,纵然山门无碍,也有可能给东南界域、九宗驻扎之地带来不可测度的麻烦。时空气机之紊乱,日月失序,浊流盈天;又或者千百日不见光明,又或者空间陷阱、死地绝地宛若野草横生。
但是现在看来,诸位似乎是多虑了。
这一场争斗,竟是异常的“干净”。
转眼之间,双方已不知交手了多少次。
其后的交手,虽然并非都如第一次那般,双方手段皆被莫名之物吞去;但是留在天穹之中的残象,不过是点点祥光,波澜微起而已。
甚至从场面上看,自姜成鹿立身之处为起点,哪一种草木清醇之气愈发弥漫,双方神通汇合之处愈来愈及远,倒似乎是姜成鹿占了上风一般。
至于木剑仙法力消耗倍于龙云一事,诸真君自然无法窥破。
诸永宸目光微动,道:“姜道友的是手段不凡。”
他自然能够看清,木剑仙的确是占了上风,这并不是“假象”。
季苍生淡然道:“姜道友是类似于藏象宗三祖盛若愚的路数。虽然剑术未入真流,飞升之后要多经历两重转折。但是以驻世之时的战力而论,的确是九宗道境中最顶尖的一层。”
诸永宸又仔细望了两眼,道:“心物主客,本相实相,总有差别。”
轻飘飘留下这一句话,却是转头望了东方晚晴一眼。
方才四位天尊动用底蕴相斗时,辰阳剑山的两位,都是霸道绝伦的杀伐气象;而木剑仙姜成鹿,却是绵密守御的路数;缥缈宗东方晚晴,持的是均衡之道。
但此心缘起,未必能够“从一而终”。各自心中所持之妙意,与物相合,其实际演化发挥,就是另一回事了。
以辰阳剑山季苍生、诸永宸二人而言,其剑术之元始,固然是杀伐凌厉,唯我独尊。但是神通接敌之后,无尽的攻势之下,其客观呈现的效果,却是绵密均衡,一切尽在掌握,统合万象之归旨。
当然,许多情况下,对手实力太弱,早被一剑斩杀,来不及体现出这均衡精密的妙韵,那就另当别论。
观此时木剑仙的手段,每一朵剑光,果然都是柔弱自守,似乎并无侵凌之意;但是数十百千招交手下来,其势却似野草丛生,蔓延无际,反而呈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势。
这是本相之外的“实相”,甚至未必是木剑仙心中本愿。
但事实便是如此。
不止是姜成鹿。眼前这位缥缈宗掌门,虽然神通宗旨落于均衡之道,但是遇物相合之后的路径,同样是攻杀霸道的走向。
一刻钟之后。
龙云心中一动。
按照推算,姜成鹿法力将尽。
但是就在这一个“瞬间”到来的三息之前,姜成鹿忽然纵身而起。
身如鸿雁,以原陆宗宗门的方位为核心,环转一周。
一身气机,竟再度恢复圆满。
冥冥之中,浑然不可见、不可闻之处,似乎引动了原陆宗宗门所藏,一道莫名的力量。
龙云冷哼一声,已然窥见虚实。
原陆宗镇宗之宝。
类似效用的重宝,龙族先古飞升大能也拥有一件。龙云有心祭炼,却尚欠了些时辰火候。
但是对于当前战局,这却算不得什么。
因为此等妙法,只能施展一次。
以每一击的极限威能而言,交手双方旗鼓相当。
而动用法力之消耗,对方多出一倍。
若是双方法力积蓄也是大致相当,那么姜成鹿得了这件令己身气机凭空恢复圆满的手段,其实已经拉平了双方差距。
但问题是,龙云不知苦修多少万载,论法力积蓄,远在九宗这数人之上。
所以;不过是多消耗一刻钟罢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差别之微 避实就虚
又斗了约莫一刻钟上下。
龙云心中算定,如此一来,姜成鹿大约法力将罄。
现在看来,对方并未选择以二敌一,而是以一对一,未必没有拉长战线,拖延禁法时限的用意。
但是这一主意,必然落空。
姜成鹿约莫能够坚持半个时辰上下。
另外二位,似乎与之相若。
唯有辰阳剑山剑主,似乎功行较深。就算再尽量高估,斗上一个时辰,也已经是极限了。
而以龙云的战力,连斗二人,并无太大压力。
另外两人,交由风青应付。
实则林雷、武鸣二人,虽然连续动用了十余道潜藏秘法,但是保留的战力依旧在五成以上,一对一对上一人全然无碍。但是龙云为求稳妥计,竟只令二人作壁上观,以备完全。
由此可见己方战力之充裕。
时辰到!
龙云两式神通落下。
显化山泽之形。
他心中早已推演了无数遍,就在此时此刻,姜成鹿应当顺势退下。然后是诸永宸或者东方晚晴中的一位,上前迎战。
但是他所料落空。
却见姜成鹿哈哈一笑,掌心青黄葫芦随手一转。一身法力气机,已从微不可察中无中生有,陡然一涨!
显化法相,剑意盈盈,竟是与圆满之时相差无几。
反手两剑,化解了龙云的这一击。
龙云面色一变。
不可能!
道则所限,道境大能与天地等同,法力尽后,使其立刻恢复圆满的法门,在一个昼夜轮转的时限内,至多动用一次。
龙云神意推演,仔细盘算“例外”的可能。
一旁冷眼观战的风青,终是旁观者清,冷然道:“用一式。”
龙云简言道:“好。”
反手一推,长袖一卷,呈现出一道“龙摆尾”的虚像,横亘天地之间,立刻落下。
但是这一击并无后手与之“相合”,正是无比纯粹的一式。
姜成鹿情知对方必能查明因果,索性不再掩饰。葫芦之中一枚叶形剑苗忽然钻出,争锋相对纵去。
先前两位大能交手,落笔清浅,虽然紧凑无比,但表面上看去却算不得激烈。
尤其是时时出现的那一种异象,仿佛有一个神秘的“第三者”忽然现身,将两道神通一同摄去,同归于寂。其实都是迎敌的姜成鹿刻意做出的选择。
这一击之下,风貌大变。
两道神通正面碰撞。
虽然不闻其声,但是显露的景象却甚是骇人,半边天穹,广阔无际,已然化作一片死寂的黑色。
仿佛一般白昼,一半黑夜,诡异非常。
姜成鹿凝立不动。
龙云却觉出莫名方位处,传来一种异力,然后身躯微微一晃。
龙云面色陡变。
武鸣、林雷亦是惊叹出声。
这说明一件事——
单单以一击的威能而言,其实是对方更强!
距离真正的极限,己方诸位飞升已久的修道者,反倒较之对方逊了一丝。
对于九宗道术之高明,四位妖祖心中有数。
毫无疑问,若是在四人尚未飞升之前,决计不是九宗驻世天尊的对手。单单一击之下,威能之高下,便无法相较。
飞升之后,跳出牢笼,观宇宙诸界之曲折,化曲为直,合力归一。这是其斗战之中最大的倚仗。
只此一条,便能在一对一的作战中占据绝对优势。
但是另一环节也不得不提——
飞升之后,历经长久浸淫,本人功行也愈发增长,趋于同境界中真正的极限。此时,以本力而论,当与九宗道境大能不分轩轾。
而加上飞升之后的变化,我之二力相合,需要敌四倍之力来抵的格局,才最终成型。
但是没有想到,纵然是经历飞升之后长久浸淫,单单以一击的威力而言,却距离真正的极限尚差了九宗天尊一线。
这带来的后果,十分严重。
因为这意味着,先前姜成鹿每每迎击抵挡,并不需要全阴全阳,以一化二,当中可以稍稍留下一线冗余。
不要小看这一线冗余。
只要差了亿万分之一,当中数理便发生变化。姜成鹿所动用法力,便不是完整的四倍,而是降下一阶,变成两倍半。
以两倍半的法力,发动无限接近两倍的战力。
虽然依旧要多消耗四分之一的法力,但是双方战力差距,已经大大拉近了。
今日亲眼窥见标尺,对于龙云等四人也是一重助益。
若是四人自此罢战,寻得一地闭关三四年,便能追赶上来。到了那时,其等便能获得真正“倍称之力”的优势。
但是“次数限”的秘法已然动用,所谓覆水难收,此时罢战,自然是不现实的。
风青、林雷、武鸣三人,一同靠到近前。
风青淡淡道:“如之奈何?”
林雷面色变幻,道:“我方仍是优势。”
尽管较想象之中战力差距缩水了一大截,但是以四对四,依旧有着相当大的优势。
粗粗估算,我方四人,至少相当于敌方六人的战力。
只是敌方能够坚持的时间势必更长,是否能够在十二个时辰内一举成功,那就殊无把握了。
龙云思索半晌,道:“换第二条路。”
风青淡淡道:“有劳武道友了。”
武鸣哼了一声。
不过他虽然表示不满,但是动作上却并未有丝毫迟疑。
踏出一步,一拳击在虚空。
只这一拳的威力,寻常规模略小些的小界,足以将其一击击碎。但是这一击却是凝在半空,迟滞不散。
然后,第二拳。
拳力一合。
与龙云的手段相同,窥破大界曲直,后力前力相合,汇成一道。
但是这合力依旧凝而不散。
第三拳!
第四拳!
此时姜成鹿回归升云台上,四人尚未来得及说话,抬首一望,都是十分诧异。
飞升大能的“合力”手段,不止能够二力相合,若是不吝啬法力,凝练数道、数十道归一,合成巨力,的确是可以办到的。
威力之强,的确不能抵挡。
但是斗法之中实用,却只能止步于“二力合一”。
因为前力已发,锚定敌手之灵机。在一个刹那之后,前力即将加身之际,后力一合,恰好如同一击。
若是整个合更多道法力,等若前力需要虚悬相候,那么敌手自然不可能立在原地硬接,神意一动,自然便能脱身。等若你力虽大,却必然落空。
若说并非针对于人,而是攻击原陆宗宗门,同样不妥。
原陆宗山门的防御之力,有道境大能调御掌控下,等于掌握了一件大型法宝。防御同道攻击,并不算难。唯有提前备下的手段,方能成功。
如今此等手段皆已被封印,那唯有先攻击守御山门的四位天尊这一条路。
决然没有绕过四人先去攻打山门的道理。
武鸣一同击出一十六拳,凝练归一,果然是落向原陆宗山门。
同时林雷也一齐出手,反指一点。
这一指,却是偏离战场之外,落在四人降临此地的阴阳洞天之中。
龙云大声笑道:“凭本心而论,龙某是愿意以强当强,正面突破贵方的防守。如此,剩余八宗自然是摧枯拉朽,反手可定。但是四位道友的是功行深湛,龙某反复思之,也只得变着了。”
大笑三声之后,龙云高声道:“应元道友——”
却见那空间通道出口处,清光一闪,显化出一个人影,不是圣教应元道尊是谁?
随后一同赶来的,还有宗礼道尊、含桢道尊,以及四大妖族中镇压本土的四位道境大能。
林雷拳力落下。
姜成鹿正欲操纵原陆宗山门禁制,加以抵挡。
季苍生、诸永宸、东方晚晴三人,也在等候姜成鹿出言指点。
毕竟,对于原陆宗山门,他作为地主要远较其余三人熟悉。
但是这一拳空空荡荡,尚未降临,便散逸难寻。
一息之后,整个空间,忽然凸显出一丝死寂的味道。
姜成鹿面色微变。
低首仔细一望,道:“玄武一族独到的天赋秘法。我原陆宗内九宗传送阵,被封印了六个时辰。”
在场的诸位真君,尤其是来自其余八宗的那八人,都是面色一变。
石壁之上,却见应元道尊把手一挥。
又是一条蜿蜒小蛇,无中生有,“挂”在虚空之中!
龙云哈哈一笑,道:“诸位若是脚程够快,或可赶来收拾残局。”
然后往那通道之中一隐,立刻不见了身形。
其余诸尊,速度极快,一个个消失不见。
东方晚晴沉声道:“唯有三策。或提前破解那封禁秘法;或直接遁去;或沿着这阴阳洞天追索过去。”
季苍生微一摇头,道:“甚难。”
无形灵机、镇压之力,凭借辰阳剑山剑道之高明,不难追索其形。
但是就算当前四人一齐动用阴阳分成之法,也只得八倍的力量,一时半刻绝难破解武鸣的十六倍拳力。
显然,他出拳一十六,是针对我方能力之上限做出的决断。
若说沿着阴阳洞天追索过去,风险实在太大。
此时,诸真之中,四御门闾虬颜忍不住伸手一指,问道:“敢问一声,这新立通道,通往何处去?”
此时人人都知,诸位妖祖是先放弃原陆宗,另辟战场了。
东方晚晴望了宁真君一眼,幽幽道:“越衡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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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感通遁返 根本之宝
圆满完成了将来立下道基的任务,归无咎本拟回返本土世界。
推算时日,似乎妖族觊觎九宗的计划,已在实施过程中了。
但是此事虽大,却似乎与他无涉。
纵然算上“武域轮回天”的底蕴,归无咎也不过是近道境的战力。而这一场争衡之中,若要亲身下场一争,近道境也插不下手去,唯有四位天尊亲自入局。
至于真君大能,凭借宗门印信动用底蕴,自然更轮不到归无咎来做。
目前对于归无咎而言,二次清浊玄象之后,最急迫之事无过于功行积累的补足。阴阳道主的筹备业已完成,遁入昌营星,完成这入道以来最大的短板,已经要摆上日程了。
此事一旦做完,归无咎便是真正无拘,进退自如,再也受不到“身不由己”的束缚。
但是来到三生阴阳洞天出口处时,归无咎心中忽地生出一念。
似乎东南九宗即将面临的天地折冲,有自己出的上力的地方。
一念及此,他立刻调转遁光,驾青兜兽重返如意门,再回越衡一趟。
他并未刻意避匿形迹,再加上五陵殿的殿主印在身,回宗不久,就接到了二位真君相召的讯息。
九转灵光殿中。
当年面见宁真君的那处宫室之中,南宫掌门、梁真君分坐左右。
归无咎与之见礼。
南宫真君道:“不知访求三宗,结果如何?”
归无咎平静道:“已有成算。”
南宫真君、梁真君闻言,都是心中一震。
梁真君仔细打量了归无咎一眼,道:“以实效而论,能够做到哪一步?”
归无咎略一思忖,给出了一个相当确切的答复:“每一家宗门之中,道行境界距离顶尖层次稍逊者,少则二三人,多则六七人,皆能有上进之途。每一位成道之人,保守估计,消耗太质之气约相当于琉璃天旧法成就者一百八十分之一。将来法诀纯熟,有可能会更少。”
南宫掌门轻轻叹息一声。
饶是他对归无咎再如何高估,也只以为归无咎寻来一个可靠的门径或线索,就达到预期了。
换言之,能够有一个足够的“理由”去说服其余八宗,凭契约另立一家,就算成功。万万没有想到,归无咎竟然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每宗少则二三人,多则六七人,看似并不算多。
就算均以六七人计,不过是五六十人。
但是莫要忘了,这是一世一代,条件适合的元婴境修士。上下年限,在千年之内。
而真君境界的寿元,却有四万载。
时日积累,代代六七人,最终的数目将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数万年后,九宗近道之境,要扩充到十分乃是数十倍。
尽管功行较直接破境者略逊,也不可小觑了。
南宫掌门又问道:“今日返宗,所为何事?”
上一回二人相见,归无咎虽未明言。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不难明白,归无咎不会在宗门之中呆上太久。离去之后,只恐又要重返本土之地。若是运气不好,五百年之会前也未必有几次再返宗门的机会。
但是归无咎却很快又回来了。
归无咎略一沉吟,问道:“最近九宗有没有大事发生?”
南宫真君微微一笑,道:“你预告的那件事,已然发生了。”
归无咎一凛,道:“在何处?”
梁真君接口道:“原陆宗。”
“四位道境大能早已齐聚原陆宗。除此之外,其余八宗每一家皆有一位真君赴会原陆宗,观摩战局。我越衡宗是宁师兄去了。”
归无咎心中微动。
想不到战局来得如此之快。
诸宗既然有自信一身临之,也能勉强抵挡。如今四位天尊齐至,必然万无一失。
但是归无咎仔细一想,还是说道:“本宗底蕴深浅如何,归无咎未知大略。南宫掌门可否将门中秘法开示,令弟子得见虚实?”
南宫真君一怔,道:“这却不巧。”
“九宗临敌,事先幽寰宗处也得了确切消息。九宗相聚一会,最终议定,决定联手对敌。各宗底蕴,皆在临敌之时互济有无,事后再行补偿。如今本门底蕴,皆被宁真君随身携带,聚于原陆宗处。”
“四位天尊亲身操演秘法,对其功行大有好处。所以联合对敌之意,是这几位一力推动。”
归无咎诧异道:“如今宗门之中,便一件防备手段也无?”
梁真君笑道:“一宗最根本的那一件手段,自然不在其列。”
归无咎道:“何谓根本手段?”
南宫掌门淡然道:“诸宗手段,列分三等。”
“其中一等,乃是列位天尊飞升之机缘,感通上下,提前刻箓好寄托之物,在飞升的一瞬加以点化。如今封印在混元真宝之中。其效用虽巨,但毕竟简易纯粹,只是单单蕴藏攻、守、化的道理。”
“此等底蕴,每一宗至少总有数件。”
“更高一等,乃是九宗中道术深湛、机缘慧心最称上乘的天尊大能,或于完道有功,或在道法上另辟蹊径。虽然成法之道理与前一种相同,但是所成之术,精微而化,着实有着不可思议的妙用。”
“此等底蕴,每一宗少则一二件,多则二三件。除了辰阳剑山以外,断无第二家有可能怀藏三件以上。”
“至于最后一等,便是每一家宗门真正立定宗门不坏的根基了。皆是各宗初祖所留,每宗只得一件,再无其余。”
归无咎缓缓点头。
南宫掌门又道:“此等法门,不到真正万不得已,是不可能轻易动用的。”
归无咎细细思之,道:“这是自然。想来这是九宗足以相互制衡、九方分立各自不衰的根本。若是失去,在九宗内部的竞争和博弈中势必心虚气短。甚至成为别家之附庸。”
梁真君道:“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重原因是,九宗底蕴中的大多数,都是利弊互见。不谈来日的长久博弈,就算只在眼下,也有非同小可的损伤和代价。”
“九宗的最终底蕴,唯有辰阳剑山、真昙宗、缥缈宗三家,乃是灵活运用,有利无弊的路数;其余六家,都是非得付出重大代价的一类。”
南宫掌门接口道:“诸宗底蕴,我亦只知之五六。不过原陆宗的最终手段,我却是知晓的。那物一旦显化,却会成就一道两界封印法。其写画图形、与之为敌之人,将会永困于阳界之中,不见天日;而原陆宗自家宗门,也会被困于阴界之中。”
归无咎道:“困于阴界之中,又当如何?”
南宫掌门道:“若无人操持,万余年后自然脱困。若是有道境大能在宗门之中经营,便能缩短至三千年。”
归无咎立刻摇头。
不用多想,三十六万年之会在即,自困三千载,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
归无咎又问道:“不知本宗之根本底蕴,到底是何物?”
南宫掌门与梁真君对视一眼。
少顷,南宫真君自袖间取出一枚玉简,道:“你自己看吧。”
归无咎凝神观览。
越衡宗的压轴手段,封印于一枚模拟《通灵显化真形图》之形的异宝“九明珠”之中。
在诸宗根本手段之中,也是仅有的两件可以多次动用的秘宝。
其使用的次数,达到了惊人的九次之多。
并且其效用,也和越衡宗曼妙多变、曲折轻盈的神通路数截然不同,霸道异常。
一旦动用,立刻封印一片广至四洲六海的界域,当中神魂所寄之敌手,逃无可逃,必被彻底碾碎。
方才梁真君言道,唯有辰阳剑山、真昙、缥缈三家镇宗手段是运使无碍的;其余六宗,皆有后患。
越衡宗此宝效用如此惊人,自不例外。
此物之弊端,与其神效是息息相关的。
但凡动用神通法诀也好,秘宝底蕴也罢,都是由点及面,由小及大,由近及远。
而越衡宗这手段却不然。此手段一旦激发,却按照你心中之所拟,以持有此宝之人为核心,构成一巨大的结界。一瞬间先成其大,然后渐次缩小,归于一点。
这缩小的过程,就是泯灭熔炼的过程。
在此物界限之中,但凡达到近道境以上的气机,皆难逃湮灭之命运。
因为其“由大及小”的奇特路数,任何敌手都来不及逃遁。
诸如空间通道一类的法门,也会被完全封锁。
其带来的弊端也就清楚明白了——
动用此法之人,也完全逃脱不得。
若发动此术的是一位道境大能,尚可以将自己深藏于空间裂隙的深处,困上数百载后,或能脱困。
若动用此术者是真君层次凭借宗门大印发动。那便断无幸理。
不但越衡宗宗门大印会伤了灵性,至少蕴养千载。还要赔进去一位近道境的性命。
所以此宝虽能动用九次,但是却似乎并没有动用九次的机会。
归无咎思索一阵,道:“作法之人,果然便不得出?道境大能,对于时空妙理的掌握,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不能巧设机关,使之遁出?”
南宫掌门望了归无咎一眼,道:“若是八位道境大能形成合力,所构成的空间通道的强度,或能将作法之人拖拽出来。”
归无咎平静道:“大世界中的相感相容之力,能否令人逸出?”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妙相契合 只欠东风
南宫掌门与梁真君对视一眼,目光之中都是十分诧异。
相感相容之力,乃是大世界中的一种异力,其与最高明的空间法则、空间通道相似,但是又没有空间通道那斧凿成型的痕迹,显得更加渺然不可深寻。
凡俗志怪之言中,也常常见到线索。
某一人明明在甲地,譬如自家宅室之中;有时望见一阵天地恍惚,一梦觉醒之后,便在乙地。
若是距离不算太远,有可能是大神通者或妖魔摄拿;但有时距离倍极遥远,几乎此生不能复见。这就极有可能是大世界中偶然波动的相感相容之力导致。
但是此力在道法之中,却相当冷僻,不知归无咎因何得知。
之所以冷僻,是因为若以人力掌控,并不划算。
一位近道大能,明明已能动用相当可观的空间神通;但是若演化此法,便只有甚为微弱的一丝力道。
梁真君考虑片刻,道:“关键依旧在规模上。若是规模达到一定的程度,自然能够做到。”
归无咎微微点头。
梁真君又道:“所幸此法虽难驾驭,但却是因规模之限,并非因道术层次而受限。以道法而论,此法依旧不脱于阴阳五行之序列,为我辈所能腾挪演化。若是你心中已有定准,我可作法试验,你自以尺矩一观。”
归无咎道:“如此甚好。”
梁真君缓缓点头,旋即一伸手。一青一蓝,两道气机从掌心溢出。
一阵逶迤变化,腾挪其形,最终构成两团尺许大的半球,一左一右,紧密相连。
梁真君把手一抖,一枚赤珠指环忽地出现在左半边青色半球正中。
随着梁真君口中默念几个艰涩的字符,那球形气机之中,忽然有一道恍恍惚惚的异力,连带整个掌中之物也形成了一颤的错觉。
然后定睛再看时,那指环已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右半边蓝色半球中。
南宫掌门笑道:“若非梁师弟在此,此法演示用意,若要度量深浅,却是不易。窥得他早年因一门道术,深研此法,故而炼成了一门手段。”
归无咎一怔,立刻省悟。
原来,正常情况下的相感相容之力,本是亲密无间,柔和无暇,并无这异力震颤的感觉。方才之所以示现此行,正是梁真君为此法额外加上的一重“刻度”,欲令自己能够准确的度量其中深浅。
梁真君淡淡道:“如此规模,便是梁某之极限。看着虽不起眼,但是用来载上数万人,奔走百万里,倒也足够了。只是若是动用空间法门来做同样的事,只需消耗十分之一的法力。”
归无咎沉吟道:“不知以此为度,结果如何?”
南宫掌门言道:“若有此力规模六十四万倍,便可从本门至宝之中逸出。”
归无咎双目微闭,心神牵引,连通真幻间本身像。
那一道莫名的感通之力立刻涌来。
浩浩荡荡,笼罩四方。
但是归无咎分寸把握的极好,只是驻留在将发而未发的一瞬,感应本身像引导之力的强弱。
一百息过去。
归无咎心中,豁然升起一个明确的答案。
论成败可否,并未超脱归无咎之意料,因为冥冥之中早有道缘感应为凭。但是论具体的数字,却恰似十分巧合。
真幻间本身像的吸引力,相当于梁真君演示极限的一百二十八万倍。
恰好是所需限度的二倍。
归无咎正欲说明原委,整个越衡宗上下,却忽然一沉!
南宫掌门袖中一物,忽地自然涌出,腾于掌心,发出刺目光华。
整个越衡宗的禁阵防御,立刻强化到最高层次。
南宫掌门面色微现诧异,把手一拂。
面前清水凝结,构成一象。
明明白白展现,几个人影,矗立在越衡宗界域之外。
……
原陆宗。
四位天尊,汇聚密议。
只是这决策的过程不宜过长,因为以道境大能的手段,纵然是直接飞遁赶去越衡宗,至多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在这里计议良久,那完全等于是浪费时间,还不若直接赶过去救援。
姜成鹿忽道:“通过这处阴阳洞天,直接追索过去,是断然不行的。”
不等旁人发问,他径直解释道:“方才与那位龙族妖祖一斗,某感应分明,此等合力之法,当是其纵横下界、无往不利的法门,其中着实浸淫着非同小可的造诣。”
“若是与活人相斗,因为速度迅捷的限制,其加力至多是两倍,恰好在我等‘阴阳化生法’能够对付的范畴之内;但若是对手不拘泥于人,其实以此辈的掌控能力,足以凝练成一种‘控弦’之意蕴,引而不发。若贸然追索,则殆矣。”
其余三位天尊,都是缓缓点头。
姜成鹿虽未说透,但诸位自已了然于心。
如果针对的目标不是灵活的个人,那么这些降世妖祖,便可动用四倍以上的力量,遥遥相制。
而阴阳洞天那一端的出口,便是一个上好的靶子。
如今九宗四位道境大能皆在此处,那一头的攻伐,一人出面也就足够了;其余三人,早已凝练好四倍、八倍甚至十六倍的合力架子,在诸人赶过去的一瞬,能够做到机如弦发,应声而至。
现在的选择,唯有二途。
直接赶过去救援;
亦或者破解传送阵禁制。
季苍生忽道:“且去贵宗传送阵处一观。”
姜成鹿心中一动,道:“请。”
四人身影,旋从座上消散。
倏忽之后,四人立在原陆宗传送阵之前。
此时,传送阵上铭文,古奥之意不减,只是多出一种奇特的疏离感和错位感。此物明明是一个方圆十丈的巨大圆形,但是骤然望去,却总觉得其好似一个巨大的“鸡蛋”,须得心意时时纠正。
此时诸位近道真君并未赶了过来。
若是此辈观看,在其目中,这传送阵其实已是扁成一线的形状。
季苍生又道:“某有一法。”
姜成鹿微微一愕,心道你既然有法,何不早说?难道有什么法门靡费代价之巨,能够令辰阳剑山望而却步?
却听季苍生续道:“某有一法。能够令这一座封印,从六个时辰延长至十二个时辰。”
“换得一人遁去越衡。”
诸永宸、姜成鹿、东方晚晴,三人对视一眼。
沉默数息,东方晚晴道:“我去一趟。”
季苍生一颔首,道:“如此甚好。”
话音未落时,反手一抖,已有一道明亮剑光无中生有,化作一个奇异的纺锤形,落在传送阵巨石阵基之上!
方才那传送阵异象,是落在道境大能眼中,呈椭圆形;落在近道真君眼中,细若一线。但是经季苍生这一剑斩落,如今就连道境大能,若不进入明心彻意的最佳状态,一望之下,也觉其扁若一根小小的木棍。
奇妙的是,十余息后,这传送阵旁边十余丈处,忽地又出现了一座“传送阵”。
此传送阵形貌与原陆宗传送阵完全相同,只是其却是清光幻影所化,仿佛初生之婴孩,十分柔弱。
姜成鹿见之,心中暗暗诧异。
东方晚晴并不迟疑,伸手一揽,捉得升云台上七八件混元真宝入袖,一步迈入阵中。
南宫掌门、梁真君听闻归无咎有手段与本宗至宝完美契合,都是又惊又喜。
只是眼下尚有一个疑难,不能弥补。
那就是归无咎的身份。
此时归无咎与轩辕怀,乃是九宗、本土诸道共知,在大变之世身负大气运的人。
虽然暂时的修为距离道境尚远,但是以期许的潜力、各方势力所持期望来看,其实并不在一位道境大能之下。
如此人物,若是亲身迎战,自然会引起敌人警觉。
因为其势必坚信,你绝不肯亲身履险,更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若有一秘法,能够伪装形容,示现为南宫掌门或者梁真君的相貌,那便大称可成。
归无咎魔道四典打通上下之法固然曼妙无比,瞒过真君大能眼力,不在话下;但是面对四位飞升妖祖,只怕还是力有未逮。
若不能做到这一步,便是打草惊蛇了。
但是越衡宗防御大阵不能抵挡太久,势必要尽早做出决断。
正在此时,南宫真君忽然意态微动,遥遥一望。
并非他功行在梁真君之上,只是越衡宗大印由他掌握,门中重要禁制若有变动,瞒不过他的耳目。
果然,一息之后。
殿中仿佛大红火光一闪,多出一个人来。
东方掌门到了。
她望见归无咎在此,也有两分惊讶。
事机紧急,也毋庸多作客套。
南宫掌门立刻将归无咎已有解围之策、只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因果,简要说了。
东方掌门本拟亲身下场,与敌方数人周旋一阵,没想到似乎天数有定,此间早有破局之法。
闻言只一笑,道:“这有何难。”
伸手一点,三叶花形陡然绽放,然后一分为九,迎面便将归无咎一罩。
随着一阵清光流变,归无咎已全然变成南宫掌门的模样。
梁真君沉吟道:“不知可有十足把握瞒过妖族飞升妖祖?”
东方晚晴淡淡道:“此辈只是倚仗时空道则带来的规模之胜。单论道术精粗,此辈未敢称先。”
第一百一十五章 秘法初试 遁返有路
龙云等人到时,布置果然如姜成鹿等人所预料。
当先临敌的,只是龙云一人而已。
虽然他与姜成鹿激战一场,但是法力积蓄依旧甚足。
风青尾随在后,静观其变。
而林雷、武鸣二人,果然是呈现蓄势待发、控弦指虚的意蕴,将叠加之力累计到一十六层。
此举已是尽可能高估了九宗四位的手段。
因为一人动用法宝,所带来的便利不能超越本人修为之上限。四人道行,动用阴阳相生之法,再加上法宝,也只能抵过一人十六倍之力;二位一齐发动,三十二倍之力叠加,必然能够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至于圣教三人和湛衡子等四位来此,却是另有安排。
应元道尊道行高妙,代表着本土道术古今已降的最巅峰,若到了应景的时节,他心中实愿与九宗天尊做过一场,或许对于他本人的道术印证,另有莫大好处。
湛衡子和宗礼等人,断然不是九宗天尊对手。六人之所以有此一行,是为了破局之后打扫战场、巩固局面。
龙云正欲积蓄气力,一鼓作气击破越衡宗阵门。
却见那地陆湖泊之上,渺渺天中殿宇浮峰,忽地门户大开,从中逸出一个人来。
中年年纪,剑眉星目,手中托举一印,两袖甚宽,迎风而动。
龙云轻蔑一笑,也不在意。
大战之前,他们功课做得甚足。
九宗底蕴,无非两种施展手段。
最佳之法,自然是经由道境大能之手施展。
但任一宗门之内,道境大能本不世出。自然不可能除却此之外便没有施展途径了。近道层次,凭借本宗印信,似亦可发动其中伟力,只是不若道境大能圆融精纯,内外无暇而已。
此番转经战场,若是诸宗底蕴都被集中在原陆宗,引离成功,那固然是好;但是现实看来,似乎未能如愿。
归无咎掌心大印,忽然散出莹莹光华。
低头一望,归无咎心中一动。
宝珠藏于印中,这道越衡宗妙法一旦发动之后,须得先凭借越衡宗大印徐徐催动其力,将其中秘藏法诀正反推炼一十二遍。
但他的法力乃是自武道手段“武域轮回天”而来,此时此物藏在袖中,同样为东方掌门所设的一道封禁秘法遮掩。
问题在于,武道路数,和九宗神通似有未谐之处。
此时若南宫掌门亲自来施展此术,掌心之印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内中却能颠倒乾坤。而此时经自己之手发动,却令此印光影幻化,形容千变,过于骇人。似乎会引起敌手警觉。
但是这一番变故在作法之前,却是无从得知。
因为单以道行精粗而论,南宫掌门等试出归无咎所幻化的近道战力,绝不在自己之下;心中自然不疑有他。
果然,数息之后,那悬后遥望、调和进退的风青,忽然传音道:
“我虽未亲见九宗近道之境是如何凭印施术。但是若所料不错,此法当是妙心一转,法诀立成。料想那些立足于攻、守、化的建议道术,哪里有许多波折?”
“龙道友似要小心留意。”
龙云面色微变,抬头一望,果然如此。
那玉印明光泛起,道韵起落,经历数个轮回,悠久不绝。
似乎……
是镇压一宗的根本秘法?
他也是极为果断之人,立刻转身言道:“武道友。你动用一次三十二倍之力,将那人远远拒之。”
“出手这一次,此回攻伐九宗,贵方就算竟了全功。事后所得,一丝不差。”
武鸣略一犹豫,道:“好”。
若用“合力”之法对敌,一位飞升妖祖的极限是六十四倍。只是与同道对战的极限在两倍为止,此等大力,有屠龙之术的嫌疑。
若要动用六十四倍之力,须得这人法力完好无损。
只此一击之下,施展手段者法力便消耗殆尽,唯有长久修养后,方能再度恢复战力。
先前武鸣已动用了数道底蕴,消耗法力不浅;然后用动用一回十六倍的的封印法,再添损耗。此时根基,自然不足以支撑六十四倍之力。若再动用一记三十二倍的手段,所余法力已在一成以下,的确到了退场暂避之时。
尽管心中以为,动用三十二倍之力抵挡一位近道层次者,稍有杀鸡用牛刀之嫌,但是既然交易妥当,他也不欲横生枝节。
伸手一引,原本呈现“控弦”之势,遥遥对准阴阳洞天出口的一十六力积蓄,立刻调转回来。
然后拳掌连发,将剩余一十六力补足。
龙云缓缓后退,口中道:“若能在引动此术的过程中将施法之人杀死,那九宗这一道术也就成了笑话。武道友只需化直为横,在那手段即将引动的一瞬,将其远远震出,便已建功。”
武鸣低声道:“我自省得。”
武鸣凝神观望那来袭之势。
原本他心中有十足信心,就算再如何了得的杀伐手段,在动用的一瞬总有间隙。自家遁术几与虚空挪移无异,总能从容退避。
但是看来人掌中玉印光华明灭第一十二回之时,武鸣心中蓦然产生一丝悸动。
再不犹豫,立刻奋力一推!
同一时间,一道光罩结界浮现。
此物规模巨大已极,就这般凭空出现,全无征兆。
就算是点化一界,清浊分形,虽然速度快到极致,终究也有那一刹那的间隔;可是如此巨物,果真就是自无中来,莫知其原始。
一众妖祖、道尊,险之又险的被拒之于结界之外!
龙云、风青、应元等人,相距结界不过数里;而当先作法、施展抗拒手段的武鸣,几乎仅仅是与这结界擦身而过。
不对!
此时武鸣乃是双掌前推的姿势,最后一式发出,力发未收。清楚可见,他双掌自手腕处截至,已然被纳入那结界之中。
武鸣立刻后纵。
心中也是惊起一身冷汗。
只是两根光秃秃的手臂,已然不见双手。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道境大能,早已抛却肉身之筏。武鸣心意一动,手笔前端又重新显化出一双手来。
但是下一刻,武鸣面色陡变。
看上去形体虽然恢复圆满,但是以法力而论,自己的“上限”被永久削去一截。
……
归无咎暗叫可惜。
以他显化近道境的遁速,只要再往前一刹那,便能将来犯之敌一网打尽。
既未建功,也只能即时遁去。
归无咎心意引动,缓缓发动真幻间本身像之法。
但是在临别的数息,他还是感受了一番这越衡宗根本秘法的虚实。
令人意外的是,以目力视之,以耳力听之,其实察觉不出丝毫不同。
身在结界之外的人,尚能看到结界的界限之形;而归无咎在结界之中,却是一如昔日,不曾察见任何神通之象。
勉强说有什么分别,似乎是空气变得更干净了三分,一切尘埃,皆被荡尽。
唯一感受来源,在于触觉。
归无咎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面颊,肌肤之上,多出了一重浑厚的触感。
这与落入水中的感受并不相同,因为周遭气机依旧是清醇无比,并没有因为这法术的缘故变得粘稠。只是茫茫虚空,道不清来源之处,传来莫名重力。
此力看似与人无伤,但是归无咎大致猜测的出来,便是此力封印住了一切遁走逃逸的手段。
而真正主杀伤的部分,须得这结界“收敛”过限,才得体现。
就连真幻间的吸摄之力,也为这重力所阻,一时竟不得发动。
归无咎心中笃定,索性盘膝而坐,淡然相候。
等到这异常的“触感”强盛一倍,此身微微一松动,同时周遭景色迅速肢解,变得混沌不明。
自己已在“旅程”中了。
约莫十余息后,落地一望,此身果然已在真幻间荒岛之上,自己那雄壮塑像清晰可辨。
真幻间中,仅看近处的景象,依旧一如往昔;只是多出一丝生机,尚处孕育转化之中。
归无咎无心多作逗留,立刻引动了牵引出界之力。
自星空落下的过程,明显要较方才缓慢少许。
约莫百余息后,一座星台遥遥可辨。
但归无咎立定高台之时,立足尚未安稳,却见立刻有遁光一闪,来一人立在近前。
此人望向归无咎的神色,不是惊讶,而是惊喜;倒像是“果然如此”的态度。
此人月境修为,距离日曜武君尚有两层,在此担任职守之责,当初似有一面之缘,但是并未通传姓名。
归无咎点头致意。
这人却匆匆一拱手,道:“归道友,请。”
归无咎心念一动,道:“元尊大人召见?”
这人却连连摇头,道:“是元尊大人的布置,却并非召见。”
“五十年前,元尊大人道,若是归道友无端重入武域之中,必然急于回返。所以亲自作法,立下一道法阵。皆有此阵,调整了内外诸界吞吐穿引的方位。归道友可不必从当年出路返回。借由此地,可直转本门。”
归无咎讶然道:“本门?”
这人微微一笑,道:“距离半始宗山门一步之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各自助力 故技重施
以道理而论,无论是武道入口也好,还是半始宗小界也罢,距离重返东南皆有相当迢远之距离,并非一时三刻所能至。
似乎东南大战,已然与归无咎无关了。
但是归无咎心中有一种直觉,似乎此时此刻,不当出现一件出人意料但又毫无意义之事。
于是便领受了眼前之人的好意,在其引领之下,向着一道异纹密布的石砌八角门户,一步踏入……
再度现身,半始宗独到的孤岛地标,宛在目前。
归无咎略一思忖,径直往经营了百余载的府邸,半始宗上空的小界之中,一步遁入。
小界之中,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归无咎本是熟稔无比。
但是骤然进入之后,眼前景象,却令归无咎诧异。
虚空一道鬼画符。
小界正中,海波之上,一个广至三百丈的巨大“字迹”,呈现刺目的血色与紫色交替,就这么好端端的浮在空中。
只有颜色,没有厚度,若真若幻。
好似真的就是一位大神通者,执笔作画,当空书写凝形的照影。
只是笔画未免太多了些。
其字形是全包围的结构,酷似一个“圆”字。但是内部的笔画却十分复杂,约莫有百余划上下。
“字迹”正中,立着一人。
对于归无咎而言,道途中至为重要的人——
秦梦霖。
秦梦霖一身宽松白袍,原本盘膝而坐,双目紧闭。见到归无咎遁入界中,并未露出意外神色,反而浅浅一笑。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布置?”
秦梦霖却并未直接回答,径自悠悠言道:
“你我心意相通,此其一也。”
“梦霖唯实唯理的推演大道又有精进,此其二也。”
“阴阳道剖明气运、感辨吉凶之宝时时在身,此其三也。”
“三者相合,倒是成了一个念头。”
“时机一到,落中靶心。”
归无咎隐然有所猜测,道:“何念?”
秦梦霖道:“半年之前,我请师尊来此,立下这一个‘字’。虽然其形尚简,但是当中所藏意蕴,却是与阴阳道‘四秘地’相同。”
归无咎眸中闪过一丝异芒,道:“通往何处?”
秦梦霖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其余四处秘地,以及阴阳洞天本界。”
少顷,秦梦霖皓腕一抬,自袖中取出二物,乃是一只青色瓷瓶;一张狭长的碧色符箓。
秦梦霖道:“你那青兜兽服用此丹,速度便能更上层楼。”
“至于此符,心中锚定方位,借此一跃,能跨过荒海屏障十之七八的距离。”
归无咎缓缓道:“我明白了。”
再不迟疑,归无咎向着那虚空“字迹”,一步踏入!
身形未一道祥光包裹,十余息后,立刻消散不见。
……
越衡宗。
东方晚晴、南宫掌门、梁真君,见归无咎这一击未能建功,都是暗暗可惜。
不过因这一击之威,敌手处却也不见动作。
似乎为这一击的威能所震慑,不敢轻举妄动。
梁真君道:“若是归无咎方才这一击,能够拖延一两个时辰,也不算无功。”
东方晚晴摇头道:“拖延不到一两个时辰。约莫三刻钟后,敌手便有动静。”
梁真君不解其意。
东方晚晴道:“此中玄机,事涉贵派至宝感通一界的道理,道境之后,自然知晓。”
南宫掌门,微一摇头。
此时说到底,还是越衡门中无有一位道境大能坐镇。
东方掌门虽然全力相助,但是毕竟两家道术源流不同。
若是本门有一位道境大能,便能提前察知宗门大印的微妙处。
其实先人底蕴已然足够,只是后来之人,未能深彻守之。
东方晚晴正启唇欲语。
但刹那之后,面上浮现出一丝诧异,抬首向西南望去。
然后一伸手,构成一道门户。
门户之中,立刻踏出一个人来。
南宫掌门、梁真君,皆是又惊又喜。
归无咎!
东方晚晴沉吟道:“这是……”
归无咎简简单单言道:“两位道境大能的手笔,各自送归无咎一程。”
东方晚晴道:“隐宗的四位,似尚无这等预为之所、布局将来的眼力。你能得两道之助,的是非同小可的气运。”
归无咎正色道:“引动大印时的步骤差了些许。若是再来一回,归无咎有把握做到浑成而柔,不漏形迹。”
南宫掌门、梁真君面色一动。
先有振奋之意;但是旋即,又有一丝黯然。
南宫掌门面色一正,罕见的露出锋芒,沉声道:“归无咎。你将宗门大印和至宝及时带回,便是一大功。接下来这一回,由某亲自施展。只是归无咎先前便是化作某之形容,在对方心中,已亡在结界之中了。所以还要劳动东方掌门出手,将某拟化作梁师弟的形容。”
“某去之后,掌门之位由宁师兄接掌。”
归无咎诧异道:“何意?”
既然自己回返,且唯有自己能够施展秘法之后脱身,那么这一道秘术,自然应该是由自己来使,岂能教南宫掌门以性命将祭?
梁真君叹息道:“本印寄心渡落法,不可轻易动用。第一回动用,固然是瞬息可成;但是短时间内若是再动用一回,只怕要一个时辰上下。若是敌手来攻,便要前功尽弃。而且南宫师兄的功行,也要大受损伤。”
“再传法于你,只怕来不及了。”
一宗根本手段,借助宗门大印施展,按理说唯有本宗掌门方可为之。
但是紧急情况下,也并非没有从权之法。
越衡宗的从权之法,便是一门名为“本印寄心渡落法”的真法,由掌门穿渡于临时受命之人。得法一次,便可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动用一回宗门大印的根本威能。用完之后,两两归无,隐去因果,等若一道“临时授权”。
归无咎闻言,哈哈大笑。
反手一托,将至宝武域轮回天点亮。
此身晋入近道境后,右掌之中,越衡宗宗门大印,在掌中轻轻一滚,七色祥光缭绕,气机运转灵动自如,显然已被归无咎完全驾驭。
南宫掌门震惊道:“这是……”
归无咎从容言道:“梁真君所言不差。宗门大印之权威,本在掌门一人。其余近道境者,若要施展,唯经《本印寄心渡落法》授权。但是这一从权之法,其中亦有分别。”
梁真君忍不住追问道:“何等分别?”
归无咎微笑道:“一般情况下,如真君所言,借由《本印寄心渡落法》施展,每动用一回,便要重新作法一回;但是方才动用此宝时,其中密门玄关,枢纽关窍,无限玄奥变化,归无咎已经了然于心。”
南宫掌门闻言一震,道:“三千法……”
归无咎道:“正是。”
原来,越衡宗宗门大印,其引法封印、起承动作之枢机,等若一种复杂了亿万倍的“秘钥”。
其中无限变化,尽在《通灵显化真形图》三千法中。
寻常真君,未能尽窥其奥,自然只能授法一回,动用一回;但是若尽得三千法、彻悟通灵图,那么只消一次授权,便能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
换言之,若是此印在归无咎之手,归无咎便等若拥有和越衡宗掌门相似的权威。
乍一看本门大印与道法掌握程度相关联,是否某种程度上削弱了掌门的权威;但事实上则不然。
因为能够贯通三千法之人,不但成就道境势所必然,就算在道境之中,也是最顶尖的存在。如此人物,自当承担起一宗之重任。
归无咎眸中锐芒一闪,道:“这一回,必见分晓。”
东方晚晴却伸手止住,微笑道:“不急。再候一刻钟,你此行必能成功。”
越衡宗界域之外。
武鸣面色阴鸷,姑且不提。
其余诸位道尊,尤其是四位源自紫微大世界本土的妖祖,目中早有跃跃欲试之意。
很明显,越衡宗这位真君,运用这等湮灭之法,显然是自己性命了搭了进去。到了这一步,显然是绝大多数手段都已挪转至原陆宗内,门中空虚,走投无路。
但是龙云却教诸位按兵不动。
就连应元道尊,也不解其意。
龙云转目一瞥,见旁人尚能持定,唯本族头戴面具的那位,意气剽锐,跃跃欲试。
于是微微摇头,解释道:“其人虽殁,但是一宗印信至宝,岂能轻易毁损?纵然方才这界域封印之力强至道境极限八倍以上,但那发动之宝经大界正反之力一激,也当投入虚空乱流之中了。”
湛衡子道:“既然发动方才那术的秘宝已然散佚,吾等又何惧之有?”
龙云摇头道:“此宗近道存在,总未死绝。若是吾等攻入其中时,那宝物恰好回转,再将那秘法施展一回,又当如何?”
玄武一族驻世妖祖便出言问道:“那在此等候,道理何在?”
龙云道:“这是一界之力在宇宙中运转的深刻道理。若是三刻钟之后那秘宝凭灵性自寻,不得回转。那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到时吾等自能放心攻入。”
又等候了一刻钟。
三刻钟时间已过。
龙云精神一振,一抬手,拟排兵布阵。
但恰在此时,越衡宗门户之内,又遁出一人,遥遥一望,是个气度清越的黄袍中年人形象。
手中所托,不是越衡宗印信,又是何物?
龙云定睛一望,嘴角溢出一丝讥讽:“以假乱真的浅薄伎俩,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料敌之误 寂灭之威
应元道尊见龙云甚是自信,眉头微凝。
这一家宗门的近道修者,何必巴巴的赶出来送死?
若这一击是真,又当如何是好?
但是见风青、林雷、武鸣三位飞升妖祖,皆是一般的态度;而神色迟疑者,乃是湛衡子的下界四人,以及本教三位。应元道尊情知其中必有缘故。
不过,他尚未主动发问,龙云已瞥见他神色,笑言道:“道友功行虽高,但毕竟不曾经历飞升,周知一界。”
“此中虚实,岂能瞒得过我?”
功行到了飞升妖祖这一层,若是用心推演,对于一界中的物相、法相、事相,几乎可以做到穷尽变化的程度。
方才那结界,虽然未能将龙云等人包裹进去。但是其中所蕴伟力之盛,规模次第如何,龙云等人立刻就能推演出来。
此物之中,下界一切空间手段都被封印灭绝,绝无幸理。
唯有两种方法能够破境——
一是八位巅峰道境大能,合力击破,亦或牵引;
二是大世界中的相感相容之力,强大到不弱于前者的层次。
其实这两种方法,应元道尊等人同样明了于心。
但是四位飞升妖祖,对此路的理解,显然比驻世的诸位道尊更加深刻。
道境大能,斩分天人,合同一界。
所谓“相感相容”之力,出于自然,其性质更加柔和、是相当于神通道术退步而简的存在。
紫微大世界中自然产生的相感相容之力,决计不会超过一位道境大能能力极限。
譬如烧火做饭。
你直接取一口锅,置于火中;又或者烧红一根铁棍,在铁棍的另一头放置一口铁锅,借热力传导。
毫无疑问,后者中间隔了一层,温度如论如何达不到前者的高度,效率亦大大不及。
说是“不超过一位道境大能”,其实已是极大高估了;正常情况下,不会超过道境大能法力的一半。
除非是更高层次的修道者布下的手段。
修行中的上一个层次——
深心入密三千界,逸步幽玄之间。
若有如此层次的大能,在紫微大世界中经营,或能营造出八倍于道境之力的法阵之类。
除此之外,绝不可能。
但是事情明明白白:
正是因为确认了九宗三十六万载以来,切割了和上界的一切联系,龙凤二族方将主意打了过来。
这一反复推演的讯息,最是可靠不过,又怎么会错?
所以龙云等人坚信不疑,那真正发动秘术的大印,以及大印中的一件至宝,必然随着那结界的湮灭,被斥入虚空乱流之中了。
界外之物重归本界,不可能瞒得过四人的耳目。
另有一重直观因素。
此时归无咎掌心所凝宗门大印,其实施加了东方掌门所施的一丝“伪装”之力,更加误导了龙云等人的判断。
此时风青忽道:“但是此人用此诈力,自然也不可能是白白送死,又或者是吓吾等一吓。”
“料想其意,多半是迫得我等暂退,从而争取遁走又或者施展某种手段的空间。只怕是有一处阵门,藏在界域边缘处。声东击西,意欲发动。”
“宁航道友,舌辛道友。你二人占定左右,不可漏了机会。”
身后玄武、麒麟两族的妖祖,闻声领命。
只是,二人尚未来得及有所动作,面前气象疏忽一卷。
抬首一看,众人已在结界之中!
一众皆惊。
龙云微一抬手,当空一虚划,已感受到这结界真实不虚。
心中二念飞速权衡,面临决断。
唯有两个选择。
其中之一,是十一人合力,朝着某个点奋力一击。
因为结界在快速的收缩变化,造成空间错位,所以慢慢蓄积法力、凝练三十二倍、六十四倍的合击之力的法门,在结界内是不管用的。所有人必须同时出手,不差分毫。
如果成了,便可一齐遁出。
如果失败,也就绝无第二击之力,所有人一齐殒命在此。
当中关键,在于十一人合力,能否真正抵得上八位道境大能。
似乎数量已然够了:因为眼前十一人,都是道境存在。
但是此宝之界限的“八人”,乃是飞升无碍、悠游一界的顶尖道境大能。唯有龙云四人略略超过这个限度,应元道尊臻此境界,其余诸位,明显逊色。
再加上武鸣法力不足一成,等若少了一人。
成功的可能,至多只有五成。
龙云环首四顾,正欲精确量度诸人实力,在一息内做出抉择。
但定睛一望,不由惊诧万分——
结界之内,只有九人。
神意回溯。
原来。在这结界产生前的一瞬,应元道尊在刹那之间,毫无征兆的出手点出一座空间通道,纵身遁入。
含桢道尊为人虽然辛辣决绝,但是她自幼乃是应元道尊养大,唯命是从已成本能,根本不必问明缘由。见应元道尊遁走,想也不想,立刻追随。
宗礼道尊只犹豫了十分之一个呼吸,再想跟进时,结界已然落下,那空间通道立刻瓦解。
又少了两人,龙云心知再无犹豫必要。
伸手一挥,五色祥光至指尖溢出,朝着龙族驻世妖祖、佩戴面具的那人游荡而去。
佩戴面具的这位只道是本族圣祖要与自己联手对敌,便起了法力相接。
不过万万想不到,来力溯回,立刻就结成一只由耀目白芒织成的“白茧”,凌驾一界的空间法则凌空四溢,将佩戴面具的这人牢牢包裹其中。
龙云面无表情,将这只“白茧”一口吞服。
一声巨响。
青天之上,忽然多出一只惨黑广硕的大豁口,裂隙无数,光影明灭,刺骨寒意从中溢出,纵然是空间塌陷亦不足以形容其深邃之万一。
道境大能陨落后示现的“荒寂法相”。
龙云气机暴涨。
较圆满之时,尤有胜之。
然后龙云额头处,却有一枚似是族徽的奇异形状,陡然发亮。
龙云身化一只二尺长短,玲珑别致的九爪金龙,冲着结界靠拢的方向,奋力一撞!
……
下一瞬,却见一丝幽微龙形,已在结界之外,只是法力残存,不足十分之一。
风青哼了一声,双臂一张,同样施展神通。
湛衡子只觉心中莫名一寒。
不过风青自下界以来,从未出手,法力尚是神完气足之境,倒是并未模拟龙云同室相残的手段。
身化为凰,额头同样是族徽之形的图腾一闪而逝,两道虚目之影光芒绽放。
虚空一刺!
天中多出一枚尺许长短,一头略粗,一头稍细,筷子似的异物。
此物显然是一个通道,打通两端;但是其气象和“空间通道”明显不同。明明是神通,倒更像是一件法宝。
风青立刻纵入其中。
其身形显化,较之龙云依旧要小了许多;约莫只能望见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凤凰”,顺着这“筷子”这筷子钻了出去。
凤凰之身,火焰四起,似乎燃烧殆尽。
但是一瞬之后,“筷子”的那一头,一只凤凰之形,忽然浮现于空。
观其气机强盛,同样仅余十分之一。
不过,风青虽然遁出,但是这根“筷子”依旧好好杵在那里,并未消失。
余人不由又惊又喜。
风青不但自己遁出,竟还为众人立下一座通道。
湛衡子立刻遁入。
他在那“筷子”中只行走了两寸,凤形便被烈火焚烧殆尽。
但是貌似身形不存,那一头却适时显化出凤凰虚影来,只是气机暗弱,几乎百不存一,远不能与风青现身后相比。
武鸣下一个进入。
他入内不过一寸,那只玄龟之象便被焚烧殆尽,连一丝飞灰也并未存下。
“通道”的那一头也不见虚影浮现;倒是青天之上,多出又一个巨大裂隙,荒寂法相,较之方才佩戴面具那人亡去后所呈现的,大了三四倍不止。
堂堂飞升妖祖,竟就这样亡故于此!
林雷面色阴沉,思索三息,终于还是选择赌一把,自这条路径遁出。
一口气钻入。
他的麒麟虚影被焚尽后,既未有真身显露,天空中也并未多出第三个荒寂法相。
足足五六息之后,“筷子”的另一端,才出现一丝微弱到几不可察的气机,凝成一个米粒大小的麒麟虚影。
尚未出界的宇航、舌辛、宗礼三人,面色惨白。
林雷这一去,等若是试出了借助此通道遁走的下限。
经此通道遁走,要么身负凤凰一族浴火重生之法,要么就要削去极厚的本力,保住一丝元气。否则,便是化作飞灰。
林雷虽然在先前大战中动用法力甚多,但是所余积蓄,依旧远远胜过宇航等三人。
清楚可见,他现在的法力,不过是勉强能过渡过,恰好超过成功的最底线一丝丝。
此时结界之内的气机十分诡异,若动作慢些,便只能感受道一重凝重的“触觉”,而非阻力。但是若意欲突破结界,那宛若亿万斤泥沙附身的感受,立刻就如附骨之疽般贴了上来。
归无咎心中忽生感应,遥遥望向宗礼等三人。
自己作法的过程,是决不可能被破坏的。
但此时感悟三人心意,三人似乎绝境之中,有了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意思。
寻常手段倒也不惧,宗门大印自能遮挡。但若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非常手段,那就未必了。
由于那三人的心意并未掩饰,所以归无咎也同样能够收到预兆——
若是三人作此选择,此身所藏“三花蜕形”之法便会自然施展。
但是这三人并未如此决断。
三人前赴后继,相继向那不知是法宝还是神通“筷子”通道中钻去。
终究,三人还是并未放弃这万分之一的逃生可能。
但是奇迹并没有发生。
数息之后,天中多出三个“荒寂法相”。
一大四小,瘆人心魂。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攫取实利 目标转向
归无咎自结界之中遁去之时,五人殒命,其余数人气机衰微的情形,已是历历可见。
遁返至真幻间,再返回武域,半始宗。
但是这一回,归无咎略一思忖,却并未着急通过阴阳道主的字符阵传送至三生阴阳洞天,返回越衡。
眼下越衡宗危局已解,东方掌门在原陆宗只是观战,至今仍是神完气足之身,就算不追索出去主动迎击,护佑越衡不失也是绰绰有余。
计较已定,归无咎便经由隐宗地脉传送阵,回到开元小界。
经由赤魅圣祖作法之后,隐宗地脉传送阵气象一变。观其神韵,非枯非荣,非古非今;远看似金铁,近看如草木;生机流动似乎有情;流光渺渺终究无常。俨然臻至一种“不落文字”的超妙境界。
万镜池。
归无咎只立在门户之下数息,当中立刻生出一道感应。门户旋起旋收,将他摄入其中。
遁入界中飘荡一阵,立刻寻见,星座锚定,平湖高台,芈道尊、乙道尊二人高居其上。
相互见毕。
二位道尊此时是正身在此,形如虚空之画,只是这“画”的边缘,又有种种浮光掠影,波纹诡谲,显而二人是在参演一门道术。
归无咎这一回到来,可谓是悄无声息,全无征兆。
芈道尊面色凝肃。
妖族和圣教一方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他们。
听说当初在阴阳道秘地时,赤魅圣祖有一次先下手为强的机会。是巩固隐宗和妖族联盟的根基,还是对那一头即将法力的方向预为之所。当时这选择的机会,交给了归无咎。
归无咎选择了前者。所以才有了隐宗地脉传送阵、诸族气运的莫大加持。
莫非如此选择,让那一头承受了压力?
我方既然得了好处,此时若要出力援手,也是应有之义。
芈道尊缓声道:“归无咎,你可是有事要说?”
归无咎微一颔首,正色道:“有一件大事。”
芈道尊、乙道尊对视一眼,心道果然。
乙道尊言道:“请直言无妨。”
归无咎淡淡道:“玄武一族妖祖覆亡,其势已衰。当今之局面,较之当初的腾蛇一族尤有不如。我等若是不动,别家势必先动。若将这一部吞入口中,不但与我方诸盟的实力大大增加,其余士气人心,大势天平,也必将产生一场大逆转。”
“请诸位道尊速速联络赤魅、孔雀、天马、獬豸、羽融诸族,一方面挥师北向,另一方面传檄天下。”
“不过,攻坚破瑞之战,只怕要诸位道尊亲自下场。”
芈道尊、乙道尊二人闻言一震。
沉吟良久,乙道尊才道:“听闻降世妖祖,共有四人……你所言玄武一族妖祖覆灭,是玄武一族驻世妖祖,还是降世妖祖……”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二人俱已亡故。”
二位道尊目中闪过一丝光芒,显然是难以置信。
他们是见识过赤魅族妖祖气象的;果真是高妙难测,无以言喻。料想玄武一族降世妖祖,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没想到如此境界的人物,竟也会中途陨落。
九宗底蕴,果然强盛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不过,一家顶尖的妖族势力,若是驻世妖祖与飞升妖祖俱无,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就算凭借宗门至宝底蕴可是暂时提升出一至数个道境修为来,但这毕竟不是你的真实势力。道境大能与你慢慢消磨,最终总能将你解决。
八正五奇,虽然都在第一等。
但是分量轻重,自然还是有微妙分别。
尤其是真龙、凤凰、麒麟、玄武四大族的联盟浮出水面,潜在的威慑力非同小可。清浊玄象之争隐宗方虽然连胜两场,但是圣教方背靠四族的底蕴,依旧使得不少二三流的妖族犹疑观望,未能铸成大势。
如今四族之一若是灭去……其带来的影响力,要远远超过当初腾蛇一族的覆灭。
八大妖族,已去其二。
这一个时代的升降变化之剧烈,果然不同凡响。
芈道尊心念一转,迟疑道:“我隐宗五大地脉百宗一体,距离玄武一族地域最近的,乃是息衍宗。但就算是息衍宗根据,距离玄武一族,依旧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若是圣教一方秉持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态度,撕下脸皮主动下手,只怕吾等未必能及。”
归无咎笑道:“圣教宗礼道尊也一同陨落于此战。眼下圣教六位道尊损折一人,只消消息传布出去,人心浮动,其暂时便无进取之能。”
芈道尊默然良久。
少顷,二人缓缓点头。
归无咎返回半始宗小界,秦梦霖早已在此相候。
二人伸手一握。
九宗战场之内,发生的事情,秦梦霖便已尽数知晓。
这是虚丹相合之法通过手掌传递,在体内完成,看上去不那么骇人耳目。
秦梦霖默默一思索,道:“玄武一族飞升妖祖陨落,带来的影响,可能远较你想象中为大。”
归无咎双眉一挑,道:“何意?”
秦梦霖道:“哪怕此战是四位飞升降世妖祖全身而退,其余六七人尽数陨落,其效用也不及飞升妖祖中,陨落了一位。”
“我师阴阳道主,巫族八祭大巫,俱是功参造化的人物。如此一来,入局深浅分寸,只怕有所损益。”
……
越衡宗界域之外,东方晚晴观几位妖祖气机衰微,正欲追击。
却见虚天之上,又多出一条细微的“爬虫”。
龙云等数人,立刻遁入其中,不复得见。
东方晚晴略一思忖,终究并未选择追击。
一处隐秘的结界中。
龙云,风青,林雷,湛衡子,应元道尊,含桢道尊。
四位妖祖,气机缓慢恢复。
湛衡子乃是凤族驻世妖祖,功行修为到底不如降世妖祖甚远。此时他气机之暗弱,极难有所起色;看样子非得深眠久修,方得复原。
而龙云、风青、林雷三人,气象依旧不同。
龙云、风青二人,虽然眼下气机孱弱,但是调息良久之后,其架子轮廓,已经搭了起来。
譬如一人,虽然血肉全无,但是依稀可以看见骨架大小。所以此人气血恢复丰沛之后,所呈现的相貌,可以想见,终究能够回到盛时。
所欠的只是时间。
但是林雷则不然。
此时他看似气机恢复最快,但是已是个“不全”之人。
经由凤族的逃生手段,作为活命代价,林雷一身底蕴已被绞碎大半,就算日后恢复完好,也永久只剩下相当于巅峰时期四成多的战力。面对九宗道境,一对一也已并非对手。
这也是龙云为何宁愿吞噬本族驻世妖祖,也不愿借用风青的手段的原因。
他法力虽强,经风青那密道走一回,也要被永久削去三成底蕴。
越衡宗底蕴虽强,在紫微大世界中固无应对之策;凭借四位飞升妖祖本身的本领,是决计无法遁逃的。
但若感通上域手段,却又例外。
龙云、风青二人额头族徽一隐,便是动用了此等手段。
只可惜,如此手段,非得本人在神完气足的状态下方能施展一回。
当时,四人中只有风青满足这个条件;龙云心无善恶,作吞噬法创造了条件;林雷、武鸣二人消耗法力过巨,自然无力回天。
风青法力稍复,转首瞥了应元道尊一眼,道:“道友是如何窥破的?”
这是风青最感兴趣的问题。
那术第二回施展时,那人掌握得极好,宝印未有一丝气机泄露,此其一;施法这人,道缘高妙,机心深藏,此其二;结界一生,自大而小,瞬息成就,此其三。
三者若是同时满足,就算道缘再如何高妙,心有所感的一瞬,那法诀就落了下来。
不知应元道尊是如何做到及时遁走的?
应元道尊面色阴沉,淡淡道:“不足道也。”
林青面色一僵。
应元道尊岔开话题,却道:“如今败局已定,为之奈何?是各自遁走,还是——”
龙云面色一变,立刻道:“遁走是决计不行的。”
“若九宗隔绝内外,此行铩羽而归,走了也就罢了。只是如今归无咎、轩辕怀等年轻弟子已游走于妖族腹地,并非困守一隅。这消息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如此战局,一旦宣扬于天下,足以动摇根本。”
湛衡子忍不住道:“只是九宗底蕴彰显,吾等如此折损,如何能够继续下去?”
林青一摆手,道:“龙兄所言有理。攻伐覆灭九宗,提升我二族底蕴之举,是断然不能完成了。就大体而言,此时此刻,这一局已然是败了。但是就算是败局,也不当是以如此情势结束。”
含桢道尊插了一句:“力不能及,如之奈何?”
龙云心中火气一动,暗道若非我等受创不浅,哪有你这小辈说话的分。
但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吃一个核桃,和砸碎一个核桃,总是不同的。吃核桃有可能吃不动,甚而还硌了牙;但是砸碎核桃,那就是另外的手段。与强弱无关。”
应元道尊缓缓点头,明了二人之用意。
就最终的战略目标而言,这一战败局已定。
但若这败局,以双方各有损伤、妖族一方并未达到最终目标收尾,还是以妖族一方大败亏输收尾,当中有巨大的差别。
若不能想些法子,给九宗造成巨大损伤,须是说不过去。
龙云所言也有道理,吃核桃和砸核桃,终究不是一回事。
就看他们还有哪些刁钻离奇的手段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信步来观 逸步成缘
原陆宗。
三位道尊合用天算书和天剑法门,又略览周身所藏手段,还真教他们寻到了一条路径。
二者相权,较直接飞遁而去为优。
这一法门,乃是季苍生所动用“盈返”之法的进一步发挥。将本宗传送阵的封印时间,延长至二十四个时辰、四十八个时辰、九十六个时辰。每延长一次,便可另立虚像,送其中一位去往越衡。
此时此刻,第一关二十四时辰的变化,立刻就要成型。
诸永宸对左右一点头,淡然道:“我去一趟。”
姜成鹿颔首同意。
为功法所限,最后一关的演化较为艰难,一人独立完成的话,唯有剑主季苍生可堪此任。所以前往救援的顺序,便是诸永宸,姜成鹿,季苍生。
此时,季苍生忽然抬首向天。
诸永宸、姜成鹿也是面露诧异神色,抬首遥望。
十余位真君察出三位上尊有异,亦一齐向天望去,却什么也望不见。
常言道,东边日出西边雨。
就算以一山一水、一郡一县之地,阴晴云雨,也有可能截然不同。
但是道境大能陨落的荒寂法相则不然。
其真正示现之地,是越衡宗所在地域无疑;唯有在此,不论修行高下,皆能察觉出天中异象。若身在极远之处,或者紫微大世界的另一端,同样是看不出任何异常的,青天之上,依旧是渺渺清妙。
但这是普通人而言。
实则道境大能等同一界,与天地齐。一旦陨落,若是界域狭小的小界,正当周天之中皆显异象;若是如紫微大世界这般的大界,却当穹顶复照,将这一深邃信息呈现无数次折叠,依次传递出去。
千潭映月,只照其神而不见其形。
若是道行到了飞升无碍,等量天地的境界,自能够察觉出这一丝差别。
见到诸真疑惑神色,诸永宸淡淡道:“越衡宗的手段……果然非比寻常。”
“来敌已退。”
此言一出,群情耸动。
但是并非是想象之中的振奋欢悦之色,情绪流动,目光游移,反倒是……有几分微妙。
许多上真,神思跃动,只往越衡宗宁真君望去。
宁中流却是面带肃容,不苟言笑。
姜成鹿草木剑意生动明锐,尤其是方才他出手与龙云相斗,所以气机一直勃然绽放。此时嘴角微微一动。
旋即笑道:“巧得很。陨落之人,恰好是玄武一族的这位。”
从气机规模上,三人都能断出是四位飞升妖祖,有一位陨落;另外四位陨落之人,都是功行略有欠缺者。
季苍生闻言,举手拟作剑形一刺。
武鸣所留一十六倍封印法,虽然法力仍存,但已成了寂然不动的死物,这一剑刺下去,立刻开了一个豁口。
姜成鹿、诸永宸一齐出手。
不过百余息后,这阵法禁制,彻底冰消雪融。
姜成鹿环身望了一眼,沉吟道:“不如去往越衡一观,看一看虚实。”
飞眼一瞥,征询辰阳剑山两位的意见。
季苍生面无颜色,平淡道:“可。”
倒是诸永宸扫视了诸宗上真一眼,微笑都:“诸位若有兴趣,不妨一同前往。”
杜明伦心中一动。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其余三四位真君,亦有意动之意。
众人一齐来到原陆宗传送阵中。
遁光一转。
越衡宗。
南宫掌门掌中宝印一闪,观望形迹。
心中微讶。
九宗传送阵通连,虽云内部相通,但是因来人不同,也早可辨明气机,定下相应的应对区别。或不经通传便可入内;或径直拒绝;或传于印中报信,等候印主决断,不一而足。
三言两语向东方掌门、梁真君说毕,南宫掌门征询道:“是否一齐前去相迎?”
东方晚晴淡然道:“可。”
阵中气机一落。
来者共是九人。
因原陆宗、辰阳剑山两家,有天尊亲身来此。两宗真君之辈,自然没有必要赶过来凑热闹。
其余诸位真君,都是一宗一人,等若从原陆宗挪转了方位。
一旦进入越衡宗山门,诸位真君立刻便为虚天之上的惨烈景象所震慑。
只是抬首望了一阵,大家似乎恍然想起来意,连忙观察越衡宗中天七十二峰,有无任何异象。
但是望来望去,似乎并无任何变化痕迹。
一阵逡巡,相迎之人已到。
东方掌门。
越衡宗南宫掌门和梁真君。
宁真君望见本门两位真君,眉间升起一丝惊诧,旋即恢复如常。
而随行的诸位真君中,以杜明伦为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粗粗见过礼,宽慰赞誉两句,旋即便目光扫视东西,欲要寻见一丝端倪。
诸宗底蕴,别家未必尽知底细。
但是越衡宗仅有两位真君坐镇,且门中手段皆被宁真君运至原陆宗。面临妖族一众指东打西的奋力一击,不出本门根本手段,定然无法抵挡。就算有东方掌门赶来救援,也绝对不行。
越衡宗手段,明明当是付出绝大代价方能施展的一类,这断无疑问。
可观看眼前景象,仙风渺渺,草木丰润,怎不见“代价”在何处?
南宫掌门似已是明了众人之意,微笑道:“有劳诸位牵挂。本门弟子归无咎机缘非凡。所持一道秘法,恰与本宗根本底蕴契合。故而门中手段,能够从容施展。”
诸真闻言一震!
尤其是杜明伦,面色似有不信之意。
归无咎……
就算他潜力再大,也不足以参与如此层次的战局吧?
东方掌门伸手一点。
两次施展秘法的画面,立刻当空呈现出来。
观看之后,一众皆默然。
只是分别却也明显——
六位真君,皆是恍恍惚惚,异常震撼,似乎成道数千、数万载以来,未见如此奇景!
而季苍生、诸永宸、姜成鹿三人,却是眉头微皱。
他们看的更深。
其实,单看越衡宗与妖族的这两回合较量,似乎越衡宗这底蕴也不是无懈可击;先吃瘪了一回,然后才成功。飞升妖祖,似也有制衡之策。若非第二回因为过于自信产生错判,其实也有规避的可能。
此法宝印一动,内中法宝一转,御宝之人必受护佑。决计不会发生手段尚未发动、御主已被斩杀的笑话。
但是飞升妖祖却有一巧着,那就是双重时空秩序之下的合力之法,利用三十二倍道境的伟力,作用整体,将作法之人整个“弹”了出去。
问题是——
驻世天尊法力精微奥妙不亚于飞升妖祖,甚至犹有过之;但是偏偏没有飞升妖祖倚为杀手锏的这一招合力手段。
假设有九宗内伐的一日,越衡宗的这一门手段,委实难制。甚至有可能左右大局。
……
如意门山谷,清影一闪。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身姿浮现。
就在方才这短短的一刻钟,二人一同返回越衡,将宗门大印交还于南宫掌门,然后翩然而去。
乍去乍回,一叶浮萍任东西。
一前一后,合乘于青兜兽背上。
秦梦霖环臂抱住归无咎腰身,面颊贴在归无咎的背上。
归无咎笑道:“是甚么道理,此时可说了?”
“既如此选择,骤来骤去,又是为何?我本拟将三家合一、开拓道传之事通谕诸宗,了结之后再行离开,何至于匆忙如此?”
这一回恶战,归无咎虽然出了大力,但是依其本意,并不想揽功在身。
以现在归无咎的自信,并不需要什么光环加身。
从大局上考虑,若言说是归无咎的手段。眼下归无咎游动不定,并不能长久驻于越衡宗内。予人的感受,或者说威慑,终究是浅了一些。
不如说是越衡宗自家的底蕴,譬如承袭先代诸祖指引,营造了什么法阵一类,克服了宗门底蕴的弊端。
有东方掌门在此,加以掩饰是易如反掌。
但是秦梦霖却力主不必如此,照实说是自家手笔为好。
甚至还临时起意,随自己往越衡宗观望一遍。
揣摩心意,对于自己的成长之地——若非阴阳道主出手拦截,同样是秦梦霖的成长之地——她也当有些兴趣。但只是交换印信之后,与南宫掌门等人一个照面,她却又拉着自己急匆匆的回返。
秦梦霖沉吟道:“虽然师尊未有传讯,但是心有所感,应当如此……”
归无咎心中微动。
不多时,青兜兽往三生阴阳洞天门户,一步遁入。
气象一转。
面前果然立着一人。
荤荤然成其大,游走于虚实之间。
阴阳道主。
阴阳道主微微一笑,看向秦梦霖的眼神中,有赞许之色:道:“唯实大道,与我阴阳道正传共臻精密,果真促成了你我师徒间的这一场默契。如此,再好不过!若是为师主动传讯,便是一处遁去的破绽。”
又望向归无咎,喟然叹道:“眼前之事,与你而言,可是一场上好的机缘。不过,这机缘本是你自家争取来的,旁人也无话可说。”
归无咎皱眉沉思良久,才道:“道主指的是飞升妖祖陨落?”
阴阳道主一声长笑,道:“原本此事于你,虽然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但是依旧要小心谨慎应对,更要筹谋好退藏之法。可是有了今日这机缘在,经吾施法,便是高枕无忧了。”
“大道之途,有张有弛。现在看来,你二人的这一行,便如新婚出游,踏春揽胜,可享下界逸趣是也,再也不必忧虑其他。”
第一百二十章 瞒天过海 下界纷争
阴阳道主精擅虚实之变,若在应景时节,虽不能完全瞒过同等修为的大人物,但是巧借外力,令其构成一丝偏差,却不难做到。
但是巫道八祭大巫道行不在他之下,其心境始终优柔物外,总留有一线,似乎是紫微大世界的一个看客。
如此一份余裕心境,阴阳道主也不易得手。
眼下,却有一个机会。
原本前往昌营星的路线,是利用阴阳道相对于巫道在空间法门、上下界域中的“知见”优势,形成巫道在此中注意力忽略的盲点。从而瞒天过海,悄无声息之间将此事做成。
但是八祭大巫毕竟道业不凡,如此方略,虽然把握甚大,也只得说是十拿九稳,而非手拿把攥。
九宗之战,玄武一族降世妖祖武鸣陨落,却是个天赐良机。
八祭大巫道术再精,面对降世妖祖陨落的大事,也不能不审慎待之。如所料不错,其必然会亲身来临至东南界域的边缘,查看其中幽微变化。这将是八祭大巫罕见的脱离悠游物外、旁观一界的心态,真正全力以赴,心神推演一事。
阴阳道主需要的另一个条件,便是八祭大巫在推演观望中窥见归无咎的存在。
原本此事正是事实,乃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归无咎若要让功于旁人,请东方掌门遮掩矫饰,那反而帮了倒忙。
所以秦梦霖出现了。
就算如此,若秦梦霖此举,是阴阳道主授命纠正,那么此事依旧不“圆”,暗藏了一个“漏处”。
好在秦梦霖兼唯实唯理大道与阴阳大道,又对归无咎命数成败吉凶有极深的感应,所以不等阴阳道主授意,她就自动做出了选择。
在此基础上,阴阳道主暗施一法。
当八祭大巫在推演中接受、获取了“玄武一族武鸣大战陨落”、“归无咎在此战中力挽狂澜”两件真实的信息之后,心中却会自然而然生出一个潜意识:
归无咎大战之后休养生息,眼下正在越衡宗秘地之中修行。
此念一存,以后归无咎进入昌营星修持,可能存在的心意预兆,便会被完全遮蔽。
就算产生,也会转诸别事。
阴阳道主抬头观望一眼,微笑道:“此时此地,正相宜也。”
却见他把手一挥。
面前忽然张开一道图卷。
这图卷约莫四丈长,一丈多高。当中景象变化,乃是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草木原野,宫观人烟,粗粗望去,倒也并无奇异之处。
至多只是这图画的色调有些渺远精致,与紫微大世界构成了细微差别。
阴阳道主伸指一弹。
这图卷上立刻裂纹迸显,总共裂成八十一块碎片。
阴阳道主伸手一捞,摄入一块三尺见方的碎片,纳入掌心之中。
然后剩余八十个图卷碎片,一阵胡乱挪动,调整方位,最终凝结合一。
似乎每一块碎片的大小都并未发生变化;但是少了一块碎片之后,剩下的八十块碎片,同样拼成了一道完整的画卷,并不见短缺了任何一点。
阴阳道主轻笑一声,伸手一掷!
这一掷,便是无尽深潭激起波澜,那画卷忽地一阵乱颤,然后在右上角处出现了一个诡异的旋涡,转动浮漾,使得图卷之中的形象也变得迷离不定起来。
“请吧。”
归无咎微一点头,毫不犹豫,纵身遁入这旋涡之中。
秦梦霖亦是纵身一遁。
……
重新睁开双目之时,眼前所见,已是一片浩渺无垠的草原。
在目力能见之处,倒是能够看见几座甚是险峻的山峰,山上白雪皑皑,不见草木。
这是一方下界。
归无咎与秦梦霖对视一眼。
下界飞升,本是需要化神初期的修为;但是如今归、秦二人虽只是元婴境界,但是一身法力的精纯深厚,却已远远超过寻常的化神初期修士。
所以身在界中,立刻感受到那种飘然欲起和天地局限两种相反的意味。
二人同时把法力收摄,勉强压制到刚刚“破婴”的状态。
法力气机,相当于元婴境界中的最弱者。
归、秦二人神意遥感,旋即微现诧异。
百余里外,金火纵横,烟尘四起,似乎正有人斗法。
二人逐步靠近,同时放开感知。
果然望见,有五人斗一团。
“六道神君,今日就是你殒命之日!须知你统合南北、混同一界,成就仙道帝王的美梦,终究是镜花水月!”
“哼……玄冰宫主,金刚上人,阴老魔,赵夫人,南冥星君……想不到你们五个家伙竟然蛇鼠一窝,搞到一起去!不过就算你五人齐上,我六道何惧之有?”
五人都是元婴后期的境界。
归无咎也从未见过下界斗法手段,此时心中兴致一起,便驻足观战。
令归无咎饶有趣味的是,这五人的手段都极具特色。
方才只是遥遥听其呼唤姓名,一望之下,便能将人头和名字对了起来。
那一身白衣飘飘的宫装女子,面容瘦削,额头朱砂一点,姿容不俗。纵在紫薇大世界中,也未见得差了。
此人出手之际,运水成冰,成刀剑,成斧钺,成银针,寒意逼人。显然是“玄冰宫主”。
又有一个胖头陀,浑身金光灿灿,面对兵刃法宝也是不大闪避,一通猛打猛冲,靠在最前,自是“金刚上人”。
至于那手握幡旗,魅影飘飘,仿佛孤魂野鬼的青衣人,定然是“阴老魔”。
动手之际,两袖之间,磁力星光纷飞,来去如电之人,很容易和“南冥星君”对上号。
至于最后一个运使十余个拳头大小的蛊虫和两只僵尸的中年妇人,必然就是那“赵夫人”了。
可是五人合力,却也占不到上风。
那六道神君,是个身穿黄袍的中年人形象。果然似乎精擅六种主流道术,法宝既多,遁术又快。看似以防守为主,但是每每出手反击,却十分刁毒,惊的合力进攻的五人一身冷汗。
归无咎心中微动。
虽然此人道行入不得他眼,但是在同境界中,以一敌五绰绰有余,似乎也是非凡的造诣了。
斗到分际,六道神君忽使一柄寒意淬骨的飞刀,斩向赵夫人。
赵夫人运使傀儡、毒虫的手段自有章法。当即指头翻飞,便驾驭一只僵尸来抵挡。
岂料六道神君那飞刀一个翻转。
飞刀背面,似乎镶嵌了一枚龙眼大小的蓝色宝石。
只一照,那僵尸忽地一颤,僵住一息。
就这一息功夫,飞刀落处,赵夫人已被拦腰斩成两段。
跟上去一绞,将正欲逃脱的元婴绞成粉碎。
玄冰宫主、金刚上人、阴老魔、南冥星君,四人大惊。
但是四人只是念头一动,从全力进攻变成只求自保;却没有跟得上六道神君如同狂风骤雨般的转变!
六道神君忽然暴起反击。
遁速一动,鬼魅身法。竟是以快制快,以魔制魔,瞬间甩脱三人,和阴老魔纠缠在一起,身影莫辩。
三息后,阴老魔身首异处!
南冥星君一惊,正欲运使磁力巩固防御。地上忽有一阵尘沙扬起,混同一种重浊力量在其中。
南冥星君手臂一转,已觉运转不灵。
刚刚生出逃遁之念,身躯便被那尘沙裹成一个粽子,数息之后化为脓水。
六道神君愈战愈勇,双臂成拳,火气四溢,居然再换路数,要以强克强,正面硬撼金刚上人的炼体功夫!
四臂一交,金刚上人双臂骨折,惨呼一声,就要遁逃。
但是遁术本非他所长,遁不出百余步,便被砍成七截。
六道神君大喝一声,火焰拳法猛击玄冰宫主胸前!
玄冰宫主玉容陡变。
只得勉力运转玄冰功法,抵挡这一击。
但六道神君面露诡色。
玄冰宫主忽然软倒。
原来这一击只是虚招,真正的手段是自玄冰宫主背后的地下钻出来的一丝绿气。
此气机只一丝丝钻入玄冰宫主鼻中,立刻发作。
六道神君张臂高呼,大笑道:“北疆第一美人、号称‘月中仙’的玄冰宫主,本神君未曾享用,怎舍得辣手摧花?”
“自今日起,南冥星宫、金光殿、北极宫、紫罗宗、元傀殿,尽数除名,大楚之地,西域北疆,唯我六极神教独尊!”
玄冰宫主面容惨白。
六道神君正自意兴昂扬,忽觉身畔两个浅浅的影子一闪而过。
转首一望,却见一男一女两个人,立在里许之外。
归无咎自动被他忽略过去,只是望见秦梦霖的神色,有些痴了。
这第一感,并非姿容之美,而是一种混同刚柔、博大沉静的味道。
六道神君玩弄过的女修只怕不下千数,个个都是姿容绝世。但他从来只将女人当成玩物,绝无寻一个道侣双修的心思。但是此时此刻看见秦梦霖,却无端生出一种倾倒之感。
似乎姿容再美的女人,站在此人身边,分量也要莫名低一头。
如日中天,无与伦比。
玄冰宫主虽美,但和眼前之人的气质一比,至多也就是个丫鬟婢女。
定神一察,来人是元婴初期修为,六道神君心中一定,高声笑道:“兀那女修,快上前来,我许你做六极神教的女主人!”
又指了一指玄冰宫主,道:“虽然她修为比你高,但是你做妻,她做妾。如何?”
这句话说完,六道神君倒是难得的有耐心,等候答复。
但是下一息,六道神君自额头开始,忽然现出一道裂纹。
旋即灰飞烟灭,迎风一卷,再也不存。
归无咎望了玄冰宫主一眼,笑道:“要暂住于此八十一日,倒是顺手捡了个丫鬟。”
伸手一定,玄冰宫主只觉身上桎梏,已然尽消。
秦梦霖微微一笑,道:“端茶倒水也就罢了,暖床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