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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东南定计谋邀强援

    圣教阵营,的确从未想过这一战可能落败。

    但是这一日真的降临了,作为紫微大世界中已是巅峰的存在,却也不会方寸大乱,自然会在第一时间找到最善的应对之策。

    诸位大能有一点意见是相同的,那就是——

    兵贵神速。

    必须在隐宗阵营获胜的消息完全发酵、彻底掌握胜利果实之前,展开下一步的攻势,以扭转二次清浊玄象之战落败的颓势。

    眼前有一个现成的时刻表。

    那就是玄象蕴藏之宝的牵引运用,必然会靡费获得的两族相当精力。若在这一时间内抢先落子,便是最善策。

    但是具体的行事步骤,却形成了分歧。

    湛衡子和佩戴面具的这位,力主将当初觊觎东南之谋划提前。

    覆灭腾蛇一族只是前菜;平定东南,才是正餐。

    赤魅族圣祖降世一事,表面上虽看不出如何,但内里还是对圣教行事步骤构成了相当压力。对于飞升大能降世的威力,圣教上下再清楚不过。如今龙凤两族圣祖降世解决问题,圣教自然是欢迎之至。

    但是圣教也有自己的算盘。

    圣教与龙凤二族,虽然是友盟,但是利益的细微之处,未必一致。

    含桢、宗礼、灵曲三位道尊力主,龙凤二族圣祖若是降世,攻伐东南之前,不妨在这一头的“主战场”,打一打秋风。

    认真开战是不可行的。当初对付腾蛇一族之所以能够成功,也是抓住了其旧圣去位、新的飞升大能尚未正位的机会。如今赤魅、孔雀、天马诸族并无这等隐患,故而要将其覆灭,其实难能。

    但有些便宜,一旦占了,看似不轻不重,也不至于引得对方以飞升大能降世应对,但却可占得一些实实在在的便宜。譬如将隐宗地脉传送阵摧毁、在诸族之地布下灾劫恶堕之力等等。

    湛衡子二人却不愿横生枝节,脱离主战场。两族原本的主意就是要通过以曲为直之计,避开与诸族的完全对抗,最终自然形成凌驾诸族之上的格局。如今若行此策,岂不是退回去了?

    双方由是生出争执。

    但是现在看来,赤魅圣祖抢先动用了“天时在我”的手段,这一场争执,已并无必要了。

    湛衡子言道:“圣祖降世之后,自会以大法力解决问题。但是某些些微边角处,还需贵方同道出力才可。”

    这在某种意义上便是“加码”了。当初御孤乘代风族来与圣教接洽时,却说并不需要圣教出手,只是作法提供便利而已。按理说清浊玄象之争是妖族之事,圣教一方只是从属;但如今事实上便是龙凤二族并未受到多少损伤,反倒是圣教急于挽回人心名望。

    宗礼道尊闻言,似乎不悦。

    应元道尊却从容平淡,随意伸出手掌。有形体细长的一物随之浮现,随之消散,只留下惊鸿一瞥。

    湛衡子、佩戴面具之人,都是微一颔首。

    他们自然能够看出,这是阴阳洞天雏形。

    且此物看似娇俏玲珑,并非仅仅是因为它是应元道尊掌中雏形的缘故;二人都已辨明。这一座阴阳洞天一旦落下,其同样也要较现有布下的百余阴阳洞天窄小许多,似乎仅仅是一种气机相容的通道,供道境大能与极少数近道境中的佼佼者使用。

    作为回报,这一阴阳洞天较目前已布下之物藏得更“深”,牢牢镶嵌于空间缝隙之中,几乎想象不到有什么手段能够将之击破。

    料想道术卓异的九宗修士,同样也不例外。

    此等阴阳洞天,自然不是自大世界中直接采取这么简单,显然是经历过后天炼化的。

    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忽闪,应元道尊已充分彰显了圣教一方的诚意。

    含桢道尊不甘示弱,言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龙凤二族在妖族之中地位超然,可堪降世的飞升大能,想必不止一人罢?若是贵方多下界一人,足可抵得上我辈数人之功。”

    佩戴面具之人摇头道:“护界佑族,一人足矣。”

    湛衡子明显好说话一些,解释道:“就算多出一人,效用也是不大。一族自有一族之禀赋气运、独到优长。修到了飞升大能那般境界,一人之力,足以驾驭一族所持之妙道。并非人数增加,战力便能等量增长。此中差别,含桢道友不可不察。”

    佩戴面具之人忽然转头望了湛衡子一眼,道:“我族三重断界封禁之后,凤族便与紫薇大世界诸妖族之领袖自居。想来最近数万载,贵族上下,都甚是惬意吧?”

    湛衡子一怔。

    双方论到现在,虽然显道、应元二人不偏不倚。但是局势明显,圣教三尊是一个阵营;妖族二位是一个阵营,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不知这一位为何忽然不按常理出牌,调转枪头,将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湛衡子沉吟道:“你……”

    佩戴面具之人声音飘忽:“某仔细回想,含桢道友之言,也算大有道理。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再多出二位,四圣临凡,此战的把握,就大了许多。”

    湛衡子眉头微凝。

    方才他所言这番道理,此人断无不明之理。那他所言“双拳难敌四手”,其义是……

    少顷,湛衡子眉头舒展,诧异道:“你要再拉两家进来?”

    佩戴面具这人“嘿”了一声,立刻应声道:“正是。”

    湛衡子摇头道:“只怕难能。”

    圣教诸尊,见原本站在同一立场上的二人,竟然争论起来,都是有些诧异,当即很有默契的闭口不言。

    分量足够的友盟,便是麒麟、玄武二族。

    但湛衡子以为,若要拉这两族圣祖降世,只怕并不现实。

    这两族能够维持当前的合作格局,通过圣教为枢纽,与隐宗阵营拉开对立面,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星汉分流,不为友则为敌。麒麟、玄武二族,是因为有龃龉在先,难以成为隐宗之友盟,这才被动的站在了圣教这一方。

    这其中是一个隐藏条件,那就是从根本上说,龙族、凤族,本是不当有友盟的;若是明了其意图,当是这二族联手,对抗天下的格局。

    因为这两族之所以要谋划倾覆九宗,正是不满于“八正五奇”之定局,寻求以二家之尊,超然于众妖族之上。认真来说,这二家眼前有许多友盟,还是沾了星汉分流之势的光。

    若要加深合作,请麒麟、玄武二族圣祖降世。其中真正奥秘,必然是瞒不过的。

    两族圣祖,决然不肯为人作嫁。

    除非龙凤二族退让一步,不求平分天下,许龙凤麟龟四族并驾齐驱。

    但如此大的让步,湛衡子自问难以做到。

    其中道理,不信眼前这位看不分明。

    佩戴面具之人摇头道:“湛衡道友还是没有明白。最近数万载,贵族上下,都甚是惬意吧?看来多议上一议,也有好处。某也是灵机一动,方才想到了这一策。”

    这人沉吟一阵,道:“是了。眼下唯有我龙族完成了三重断界禁法,即使是凤族,也差了一步。为了两族大计,某也只有将其中微妙,如是相告了。倒是令贵族捡了个便宜。”

    “贵族在内,自湛衡道友始,是否对我龙族自封一界之举,不以为然?某听说龙族险些与紫薇大世界断了联系之时,凤族上下,可有许多幸灾乐祸的。”

    “其实此见大谬。断界封疆,当中有不可思议之好处。”

    湛衡子眸中,黄芒流动,低声道:“道友之意是?”

    佩戴面具之人似乎淡淡一笑,道:“其实我二家超出群伦,未必便意味着与其余诸族,有着根本分歧。”

    湛衡子道:“你是要我凤族……”

    佩戴面具这人道:“正是。贵族也可往这‘三重九宫断界’之路上去走。一旦得成,当中逍遥快活,贵族上下定然满意,何必非要争一个领袖群伦的虚名?而贵族今日之地位,便许诺于麒麟、玄武两族。届时你我二族遥尊上位,那两族在大世界中称王称霸,岂不是各取所需?”

    宗礼道尊心中一动,暗道这位龙族圣祖虽不好相与,但他所言之策若真是能成,引得麒麟、玄武二族圣祖联袂降临,那却是大功一件。

    灵曲道尊忽地想到一事,言道:“贵方二家筹谋东南之计甚久,经营一直不曾落下。多引二位强援固然是好,只是那两族圣祖降世,只怕又要迁延甚久,与我等兵贵神速之议大相径庭。”

    湛衡子微微一笑,道:“这却无妨。若降世圣祖不止一位,便可动用接引之法。”

    含桢道尊道:“不知贵方圣祖降世,须得多少时日?”

    佩戴面具之人施施然道:“若无有预先筹备,二三百载也嫌紧。在已有预备的基础上,却有上中下三法。上法须得一百二十四载;中法须得四十八载;下法最快,但靡费之巨,却是中法十五六倍之多。”

    “原先本人所拟,自是中法;但如今清浊玄象之争意外落败,不得已,只得动用下法了。”

    灵曲道尊迟疑道:“下法耗时几许?”

    佩戴面具这人伸出三个指头,施施然道:“三年半。”

第七十七章 上下传讯 探知名位

    一月之后。

    归无咎果然从秦梦霖之所议,与杜念莎、宁素尘、马援、腾惊、谢缪、箴石等人走得甚近。参悟其道术,并就某些关节提出指点。

    尝试下来,果然发现秦梦霖所见甚明。归无咎能够给与诸人的帮助,决计不小,甚至大大超出他自己的估计。

    实则这是因为归无咎道术精进之快,连他自己也未能充分认识。尤其是汇通四典、上下贯穿这一大步,更是意义深远。许多时候,归无咎一言一行,他自己觉不出有太多价值;但身畔之人,却能敏锐的通过彼此对比,乃至归无咎自己的今昔之变,寻找道某种变化的脉络。

    这既不是授人以鱼,也不是授人以渔;而是对于友邻之人巧思慧心、悟性道念的点化。

    清浊玄象之用,也水落石出了。

    赤魅族所得那一枚玄象正宝,一旦出世之后,却可炼化成一枚铜镜,共能驻世六万载上下。

    但凡本族修士到了“蛰眠”之境,经由此境一照,却有可能使其蛰眠中的本力消耗,得到相应减少。至于具体减少多少,那就取决于各自的底蕴累积、悟性高下,甚至是……运气。

    在最理想情况下,若使破境本力消耗尽数减免,那等若是得到了孔雀一族威服王孔袖树下悟道的机缘。

    就算并未臻至最佳,哪怕减免三成、五成消耗,对于近道境后的道行与战力,也是莫大的支持。可以想见,在这数万年间成道的赤魅族妖王,战力必然大大提升一截。

    另有一点不得不提。尽管威服王孔袖到目前为止并未能够抓住破境道境的机缘。但是蛰眠之时的“消耗减免”,对于提升破境几率,定然是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哪怕这种提升只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也极有可能在数十位妖王中,多推出一位道境大能来。

    此宝由诸妖族中规模最大的赤魅族得之,最是契合无比。

    另一件玄象正宝,须得结合本族根本之物,方能多出一重妙用。

    此宝为獬豸一族得之。

    獬豸一族根本之宝,乃是一枚金角。与玄象相合之后,效用如何,亦已明朗。

    以獬豸一族所辖领地为界,在向外扩展十倍,皆会为金角所新生一门名为“昭然之术”的道术所笼罩。

    昭然之术。

    在所感地域范围之内,若有人对獬豸一族身怀敌意,那么金角便当由金色转为褐色。奇妙的是,道行愈高者,非但不能隐匿,反而会暴露的愈发明显。

    这一枚金角,本型甚巨,高三十六丈,底部最粗处须得四十八人人合围。

    元婴以下,纵有异样心思,其形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若是天人三境修士对本族身怀敌意,那么颜色变化,不过指甲大小的一片。

    若是近道修士,当会形成丈许大小的瘢痕,只消有专人监察,必定一目了然。且其随着来人道行高下,或更大一些,或更小一些,不一而足。

    若来者是道境大能,金角必然全体变色,更无一片残余。

    表面上看,此宝之用度,似乎有些务虚,略不及赤魅族所得。但是细细推敲,其中好处依旧不少。至少,等若得了一件绝对灵验的警戒法阵;其次,不惧敌手之翻云覆雨、引狼入室。

    只是,两件异宝距离真正入手、发挥效用,尚需时日。

    ……

    密林之中。

    有一人右手托腮,抬首向天。

    他看上去二三十岁年纪,身着半青半灰长袍,曳地半尺有奇;眉清目秀,双瞳漆黑异常,仿佛稚龄童子。

    此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模样。但是下一刻,他的作为若教外人见了,不免惊掉下巴。

    却见此人纵身一跃,轻盈之极的立在树梢之上。然后采摘下来一枚葫芦形的青果,兴致勃勃的揣在怀中。可见此人淡色长袍的一侧,却是缝了个布袋,似乎专为此事而设。

    他采下一果之后,纵身一跃,灵巧以极,飞速攀援到另一株树上,继续采摘果实。矫捷之处,俨然有灵猴风采。

    其实从此人隐隐透出的气机不难判断,这人已是元婴境界的修为。只需微微动用法力,不难将树上果实打落。但是他似乎对这件事有着非同寻常的趣味,非得亲力亲为不可。

    不多时,此人已采摘了十六七个果子,纵身一跃而下,旋即自纳物戒中取出一物。

    一只青铜小炉。

    点燃炉火,煮上茶水,然后取出两只青瓷大碗。

    等候了半刻钟之后,此人饮茶食果,兴致盎然。

    “少主。”

    正在此时,随着这一声响,一道人影飞掠至近前。显露真容,是个面色泛红、微微有些驼背的老者。但他修为之高,却非烹茶的这位青年所及了。

    青年微一皱眉,道:“说了多少回。不必称我为‘少主’,直呼我名元方便好。”

    若是往日,这老者必随口应承。但是此时此刻,他显然无暇顾及这许多虚礼,郑重言道:“一个时辰之前,族中密祭之文忽然踊跃而出,大宗伯亲自观之,是本族圣祖传讯于下。”

    青年面色一紧。

    圣祖亲自传讯下界,多半是意味着一族面临非常抉择与挑战。若是不巧,说是存亡之机也不为过。

    青年当即沉声道:“是何要紧消息?”

    老者摆了摆手道:“却与我族无关。是有两族的飞升大能,似有降世之意,要对那一家动手了。并且其势甚急,左右不过在三年五载之内。圣祖传谕本族,着本族将这一消息通传,令其妥善防备。大宗伯之意,是由你亲去一趟。”

    老者顿了一顿,又道:“恰好少主与你那族弟,也有三百载未见了。”

    元方心中纳罕。

    数十万载已降,本族自独立一枝之后,远走异域,与紫微大世界中的其余妖族,已是渐行渐远;甚至连消息也变得有些迟钝了。相应地,与那一部神秘势力之中的一家,却是渐渐产生了若即若离的关系。

    大致可以断言,本族是长期以来,大世界中唯一知晓那一方神秘存在的妖族部落。

    各族圣祖若是飞升上界,俯察一界而知之,那自然不提;但自地下直接打通关节,本族当是独一无二的一份。

    元方本以为是历任大宗伯的方策决断,钦慕那一家之道术,所以亲近。为了精确划分其道行高下,甚至炮制出“七步八品”这一规制。

    如今看来,却是大谬不然。

    这并非大宗伯自家主意,而是有上界大能,遥相指引。

    元方收起心思,正色道:“既然如此,方三日之后启程便是。”

    老者闻言,作揖一礼,便要退去。

    元方面色一变,似乎想到一事,连忙呼唤道:“且慢。”

    老者道:“少主有何吩咐,尽管道来。”

    元方搓了搓手,喜滋滋的道:“留下一张‘上元明谕真符’来。”

    元方所属这一族,认真说来勾连上界,其实要较其余诸族更加容易。其余哪怕是龙凤这等大族,欲祷告上界,程式也甚是繁琐,靡费更不在小。而这一族中,通过一枚“上元明谕真符”,就能做到。

    但是有得必有失。程序简易固然是好,但是论灵验就要差了些许。若非事机特殊,一枚“上元明谕真符”用完之后,杳然无有回音,也是常事。

    不过,根据族中经验,圣祖主动传谕之后十二个时辰,若是动用此符,必定灵验无比。

    老者面上微微现出迟疑,踌躇道:“少主还是要问那一个问题?”

    元方淡笑道:“正是。”

    元方能够省悟的道理,族中诸老自然不会错过。事实上,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族中大宗伯,少宗伯,大武正,已然各自动用了一枚“上元明谕真符”。如今三问之下又添一人,是否有些得寸进尺,搅扰圣祖。

    但是略一思忖之后,老者还是缓缓自袖中取下一枚蓝黑相间的狭长符箓,告辞而去。

    本族之中,元方这位少主,毕竟地位不同往时。若是完全发挥潜力,或许有非同凡响的造化。

    元方原本看上去清秀内敛,但是此时却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咬破手指,在符箓之上便是一阵涂鸦,然后口中念念有词。

    十余息之后,此符箓无风自燃,就连灰烬也并未留下一丝。

    元方只是耐心等候。

    一刻钟之后,先前燃尽符箓之处,一团蓝焰毫无征兆的蹿起,在空中一阵扭曲之后,渐渐化作三个大字:

    二十二。

    元方面上,微现诧异,似乎隐隐然有些不足之意。

    片刻之后,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我元某人已是一二步之间的道行,却只得排名二十二位?这岂不是意味着圆满之才与一步之才,一世之间各自出了十多个之多?骇人听闻,骇人听闻。”

    “还以为能名列前十呢。”

第七十八章 通彻剑图 高下量化

    二次清浊玄象胜负的消息,发酵得比想象中快了许多。

    圣教一方,自然是全力抑制的。当年两家战书、各大阴阳洞天纷纷开放、吸纳万千看客的盛景,已然不见。为了遏制消息扩散,圣教体系之中各大阴阳洞天,除却关系密切的友盟外,都暂时中断了对外联系。

    但隐宗这一方此消彼长,却一跃而替代之。

    地脉传送阵经由赤魅圣祖作法,不仅仅是弥补了某一隐患这么简单。因为其可靠程度大大提高,隐宗一方得以将其推了出去,供其余大小势力使用。无论是否隐宗友盟,皆得其便。

    而地脉传送阵附近,各大宗门山门不远处,皆矗立着以巨石削成的“照影壁”,不断的重复演化胜出诸战场的景象,以及清浊玄象之遗蜕最终飞遁而去的画面。尤其是圣教主动动用法宝“称心如意”、双方凭借心意出阵的情节,更是被重点凸显。

    愿赌服输,没有借口。

    某些种族所在地域甚是偏僻,哪怕距离隐宗地脉传送阵入口,也有相当距离。

    为了应付这一情形,孔雀一族“四重门”手段大显身手,围绕着每一家隐宗山门,以此手段延展而出的二级传送网正在快速补开。触角所及,无孔不入。

    大阵营之争,本是此消彼长。

    并不会因为圣教及龙凤两族极有可能集中力量,提前对东南发动,就急于被动应对。正相反,你用兵于彼,我却要将敌之次要方向迅速扩张,如此东隅未必失,而桑榆已先得矣。

    小界之中,归无咎兀立于海岛之上,手指捏成剑诀,似乎在独自修行。

    身畔不远处,却有一张图卷当空飘浮,忽上忽下,卷舞荡漾。

    里许之外,秦梦霖肃然而立,凝神观望。

    这一段以来,归无咎除却点拨众同道之外,其余时间,便用在这一路修行之中。

    最初之时,这两件事一件甚是顺遂,诸宗嫡传,经由归无咎点拨之后,隐然有气机复振之象。尤其是杜念莎,她原本对归无咎便甚是信服,又有过一阵紧密联合、守候共赴红云小会的缘分,所以对于归无咎的提点之言,都是抱着信之不疑、挖地三尺的态度去钻研。

    若维持这等进境不变,归无咎相信,这般相伴十载,便能将二次清浊玄象之战落败的负面影响,消去大半。

    而另一件事,虽然看似同样相当顺利,但是距离归无咎心中的期望,尚有差距。

    所幸归无咎与秦梦霖及时动用了合丹之法,将秦梦霖与御孤乘之战仿佛亲临,全数攫取过来。汇同这一门真流剑意,眼前之事,进境方提高到了令人满意的地步。

    那一张图卷之上,中间是个光明透亮的圆形,堪称洁白无瑕;而其四周却是斑斑点点,似是墨汁不小心洒落其上;又干脆像是丑妇面上雀斑。

    归无咎以指作剑,依次出招。

    这些剑意精妙绝伦自不待言,但是更奇的是每一剑的剑意都截然不同,与“履尘剑”和“空蕴念剑”的妙味大有差别。

    归无咎出剑的速度,有慢有快。有时候一连递出十余剑;有时候皱眉思索半晌,才递出一剑。

    但有一件明显的规律,却是毋庸置疑的——

    归无咎每递出一剑,那图卷之中的“斑点”,便消散一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两个时辰还是半日,那图卷之上的斑点,已逐渐减少到屈指可数的程度。

    三片……

    两片……

    当归无咎一剑递出,图卷之中最后一枚斑点消散之时,忽然生出异变。

    整个图卷,散出一道微弱的绿光。然后一个恍惚,似乎从原地消失不见了。待重新捕捉到此物时,这图卷却似涂抹上了一层朝雾,朦朦胧胧,看不大清晰的样子。

    秦梦霖纵遁光近前,望了一眼,道:“成了?”

    归无咎淡然颔首,道:“成了。”

    秦梦霖想了一想,道:“何日启程?”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近日。不过,出行之前,还要先拜会东方掌门。这一回传讯事大,东方掌门想必也会回宗一趟。”

    略一思忖,归无咎又道:“不知为何。我心中隐然不愿直接动用此卷,去往这一家山门。”

    秦梦霖眸中光华微闪,道:“心缘感应,有甚不测之险?”

    归无咎摇头道:“那倒不至于。有三花蜕形与真幻间本身像为倚仗,至不济也是退却无碍。只是心中隐隐然有一念,似乎先通过三生阴阳洞天,返归荒海,观望故地,再去往此处不迟。”

    秦梦霖闻言,微微点头。

    归无咎正要离去,忽地眼皮一跳,似乎一道凉风,从身上卷过。

    秦梦霖诧异道:“怎么了?”

    归无咎沉吟少顷,方道:“不碍事。”

    ……

    一座十丈方圆、一人多高的青石圆盘,当空飘浮。

    圆盘之外,立着一人。

    此人仪容兼具魁伟俊美,气象不凡,施施然负手而立。身上所着,却是一件淡色白纱袍。

    不得不说,这一服饰,着于此人之身,倒是有些“委屈”了;因为此人之气象,颇有些龙行虎步、雍容华贵的味道,似乎穿着衮金龙袍、五礼重服,才算相匹配。

    “束师侄。且凝聚精神,毋使外驰。”

    一道声音,遥遥传来。

    循声可见,此人竟是坐与那虚空圆盘之上。而其气象嘉妙、若吞若浮,赫然是一位近道大能。

    近道大能反客为主、宰制诸象的气度,本是极为浓烈,犹如黑夜之烛火。但是这青石圆盘似乎有些奇妙,与其气机一合,竟极为巧妙的将一位近道大能的气机盖了过去。

    而且圆盘之上,近道大能不止一位。与出言之人相对方向,还有一人,盘膝而坐。

    束师侄眉头微皱,迟疑道:“简师叔,沈师叔。可有把握么?”

    方才出言的那位近道大能,却是眉头微凝,没有答话。

    倒是与他对坐的那位,和声道:“推演无误。近日以来,杜师侄与他联系甚是紧密。所得‘质料’,定是堪用无疑的。”

    束师侄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位近道大能也不再说话,闭上双目,指尖微微颤动,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一刻钟之后,天象之下,圆盘之上,白云苍狗,流动不休,一阵胡乱扭曲拼接,竟然形成两个人影。

    其中一位,正是圆盘之下的这位束师侄。

    另外一人,一身黑袍,背负双剑,竟然是归无咎。

    二人立刻交起手来。

    只见“束师侄”当先出手。把手往虚空一托,凝成一片似零似整的奇特气机,像是一团异常紧密的蜂群。然后其轻重虚实色相,一连变动七次,最终化作一枚汤圆大小的圆球,滴溜溜在指尖滚动。

    这神通形象看似有些滑稽;但是其中的圆满充盈、奇正兼合之象,却是掩饰不住的。

    神通脱手,激射而出。

    “归无咎”双眸骤然一寒,手指向虚空一点。

    那看似工整无暇的圆珠神通,以及这位“束师侄”之云气化身,却是如汤沃雪,立刻粉碎。

    束师侄面色一变。

    十余息后,只听他皱眉言道:“当是推演有差。”

    简真君双目一眯,道:“大约是此人身上有抵御演算之力的手段,所以有差。看来今朝是白费功夫了。”

    他正要纵身跃下圆盘,只听对坐沈真君言道:“且慢。”

    沈真君正色道:“我亦以为当是演算有差。不过是否确实如此,加以演算,也并不为难。”

    简真君一怔,道:“言之有理。”

    然后一振衣袍,重新坐下。

    严格来说,对于“天算书”中真写容术一道,“演算有差”四个字,是个不准确的提法。

    事实上,为了约束这演算之法的效用,令人能够知其可靠与否,其所拟人像,最终都会归因于二。

    其中之一,是对其能力估计完全准确,合真不疑。

    另外一项,是拟化出的虚像能力臻至无穷大,无穷尽。

    二者必居其一,所以不会出现推演之象略高一些、略小一些等情形。到底是哪一种情况,也非常容易验证。

    二位真君一同作法。

    数息之后,破碎的“束师侄”形象重新浮现出来;只不过不是一人,而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束师侄”,同时浮现。

    若“归无咎”依旧能够同时轻易秒杀两位“束师侄”,那么可以肯定,是推演的条件并不具备,眼前这这位“归无咎”,乃是一战力无穷大的虚像。别说束师侄,就是两位真君显化化身迎战,也不好使。

    若胜负反转,便是另一回事了。

    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两位“束师侄”同时运用七象变化神通出击。

    “归无咎”似乎依旧是一指剑意相迎。

    一击碰撞。

    以一敌二,恰好打成平手。气机当中溃散,不多一丝,不少一丝。

    简真君、沈真君,以及这位“束师侄”,一时都有些失神。

    天地之大,英才之盛,无论如何,较之圆盘下的这位,似乎也只得领先半步。

    简真君心中一跳。

    莫非真的错了?

第七十九章 援手故人 意外解惑

    炽烈海风迎面吹拂。

    遥望那逶迤幻变,如幕如雾的紫气,归无咎精神一振。

    重归故地,胸中却并未有太多波澜。

    最终,归无咎还是循心意而行。面见东方晚晴掌门之后,并未直接开启辰阳剑山《观法图》,而是先通过阴阳洞天通道,来到了曾经流连百载的故地——荒海。

    此时三生阴阳洞天开启的时辰并未来到,是秦梦霖请阴阳道主出手,开辟通道。

    又吸纳两重剑意之后,归无咎道心敏锐,更上一层。

    对于自己这般非凡履历、非凡境界之人,曾经的一切足迹,都不会是漫无目的,其中必然有某种内在的联系。认真算起来,迄今为止,流连荒海的时日依旧是归无咎入道以来所最长久,远远超过越衡宗、开元界和半始宗小界。

    所以,归无咎今日返回的心绪,断然不是偶然心血来潮,怀念故土那么简单。

    纵遁光一阵驰骋,遍历岛屿千余,以神意默属,当中有修士踪迹者,不亚于一百五六十座。

    归无咎心中,不由暗暗点头。

    虽然比例不足十分之二,但是这一处海域相当荒僻,有如此之多的修道者,已然超过余玄宗统御荒海的鼎盛之时。看来在白龙商会和星月门掌控之下,此地也渐渐有了几分繁荣气象。

    归无咎微一沉吟,忽然觉得似乎就近寻上一人,问一问荒海百余载以来之近况。

    正思量间,忽然耳边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二十余里外的一座狭长孤岛之中,看似平整的地面上忽然崩裂,窜出一个人影来。

    这人一身土黄直缀,身量不高,形体亦甚是纤细瘦弱。看修为,不过是灵形后期境界。

    随此人之后,紧接着钻出三个人影来。

    一个身着紫色披风的大汉,一个高瘦中年,与一位大红彩裙的妙龄女子。口中呼喝不断,显然是在紧追不舍。

    高瘦中年远妙龄女子也就罢了,与当先身着土黄直缀的那位道行相若;但是那紫衣大汉明显修为高出一筹,气机凝实沉厚,只怕三年五载之间,便能觅地结丹。

    这大汉一面飞遁,肉眼可见的逼近了与身前之人的距离。同时尤有余力,随着他掌心微微晃动,操纵着两柄尺许长短的飞刀,纵横砍削。

    其中一刀,自下而上异常刁钻的一劈一挑,险些将身前那人割下一片衣角。

    就算无有那二人助拳,只是紫衣大汉与他一对一,那人之败亡也是在百息以内。

    归无咎见之,微微摇头。

    看来星月门、白龙商会虽然整饬新规,荒海气象当不复从前之万马齐喑。但是这一片大江湖上的打打杀杀,终究难以避免。

    四人迎面而来。

    归无咎也不欲多管闲事,侧身便要避开。

    但是当那身着土黄色直缀的那人自归无咎身边一闪而过时,归无咎忽然一怔。

    恰好此时,下一枚飞刀直奔他后心而去。

    归无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捏,立刻便将这飞刀捏碎。

    紫衣大汉立刻面上浮起一丝血红,然后身躯在空中一个踉跄。

    立在近前,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紫衣大汉眸中浮起一丝忌惮。自己以一口心血、混合五种奇砂炼化的“索魄戮灵刀”,肉身只消粘上一星半点,便要遭殃。有一回自家兄弟七人不知何故招惹了一位金丹修士,只得奋力抵挡。结果那位金丹修士不备之下,竟也在这索魄戮灵刀下吃了不小的亏。此名声传出,一举奠定了他三川海域金丹境下第一人的地位。

    当然,若要胜过金丹修士,那是决计不能的。那一回正在那金丹修士恼羞成怒、意欲出手报复之际,他结识的一位颇有交情的前辈赶到,这才逃得性命,并传下名声。

    而眼前之人,竟是毫不费力的双指一捏,便将自己苦修的一柄飞刀捏碎。莫非是元婴真人不成?只是观其神气,却又十分不类。

    但他还是拱了拱手,粗声道:“在下黎子安,不知道友高姓大名,出身何门?何故要多管闲事?这田茂实盗走我珍藏重宝,此乃不死不休之仇,劝阁下莫要自误。”

    本在逃遁的黄袍修士一转身,恨声道:“你三人恩将仇报,害我性命,焉敢颠倒黑白?”

    正说话间,身后高瘦汉子、红衣女子赶了上来。

    那高瘦汉子面目阴鸷,见黄袍修士与归无咎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只以为归无咎是其请来的援手。于是纵身一跃,便扑到近前。

    黄袍修士一惊,高声道:“小心!”

    归无咎神色不变,依旧负手而立。却见这高瘦汉子靠近归无咎尚有十丈时,似乎主动撞进了一团锋锐之极的气机旋涡之中,身躯忽然化作血雨,纷纷扬扬洒落海中,连一声惨呼也未发出。

    红衣女子面色一白,一时间痴痴傻傻,不知如何是好。

    那黎子安毕竟经验丰富得多,大喝一声:“退!”

    一把扯住红衣女子衣袖,远远遁去。

    归无咎怡然自若,也不出手追击。

    这名为田茂实的黄袍修士,双目圆睁,眼珠几乎要凸出来,张口结舌十余息,才连忙赶到近前来。谢过归无咎救命之恩。

    归无咎微微一笑。

    自己方才主动“多管闲事”,若这田茂实是个世故之人,便当乘机逃跑。但是他却停留下来与之黎子安申辩。单此一点,便是气血未消。

    归无咎微笑道:“幽棠千素草。易形丹。”

    田茂实面色一白,双目紧紧盯住归无咎,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讷讷道:“你是……”

    归无咎慨然叹道:“相别不过二百余载。想不到你已经修炼至灵形后期境界。再有七八十年,便有望结丹。以你八品下的灵根,按说寿尽之前能够结丹便是侥天之幸。如今三百年上下便有望走成这一步,可见你又有非常机缘。”

    田茂实先是一慌,仿佛机密被人刺破;但转念一想,又立刻坦然。

    归无咎微笑道:“二次相遇,也算有缘。当年那易形丹,只怕也用不上了。到你结丹的那一日,我自为你寻一枚上好玄种便是。”

    田茂实连连摆手,便要推辞。

    归无咎心中一动,不再在这旧日恩德上拉扯。扯过话头,随口问道:“你与那黎子安三人,有何仇怨?他们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田茂实闻言,忿忿道:“这座弘云岛下,蕴藏着一块上好的萤蛟石矿藏。一人之力开采不易,我与这三人原本有些交情,便约定一同发掘之。不料这三人见利忘义,想要私吞此宝。暗暗使了个‘五迷六道’法阵,欲坑害于我。”

    略一踌躇,田茂实又道:“其实我身怀一件飞遁异宝。那黎子安道行虽高,等闲却也奈何我不得。只是我那秘宝若是久困地下,灵性便要暂失。其实我只消早警觉数息,不劳恩人出手相救,田某自己便能脱困。”

    说到这里,田茂实满脸懊恼之色。

    归无咎缓缓点头。

    他自然能分辨出,田茂实所言是实。

    因为以归无咎精微法力,此时刻意探及地底。便察觉出这地下隧道分了歧途。一条直入地下深处,显然是直通那萤蛟石矿脉;另外一条却是歧途,当中布下一道法阵,入阵之人,却会产生以虚为实的幻觉,把那歧途当成正途。观其阵基之形,正是“五迷六道”之阵。

    归无咎忽然生出两分兴趣,道:“以你之道行,能够迷途知返,也算难得了。”

    归无咎已然看出,那五迷六道之阵布置的甚为巧妙。寻常人灵形修士,只怕困死阵中,也难察觉中异样。而田茂实却能中途逃了出来。

    田茂实似乎赧然,言道:“田某身上怀有一件秘宝。倒也无有太大用途;但是对于所行距离之长短,不论真幻,皆能感应无疑。寻常入阵之时,走出六万七千步,便会遇见那块萤蛟石。但是这一回,走出同样步数之后,周遭依旧是空空如也。并且四周景象,也不大对得上。因此才生出几分警觉来。”

    “若不是路程长度不对,单凭田某自家感应,早已落入彀中了。”

    言毕,半是自嘲、半是附和似的一笑。

    “路程长度不对?”

    归无咎一怔,旋即脑海之中电光火石般的一闪。然后纵声长笑。

    自己对荒海念念不忘的原因。

    找到了。

    如果说三生阴阳洞天是一个“人”字。

    那么巫道所在的北极天、阴阳道所在的东极天,便是这“人”子的一撇一捺。而自己曾经流连百载的荒海,便是这个“人”字顶端这一短竖。

    因为南极天并无大势力驻扎,不成气候。归无咎便对其与北极天、东极天的差异,视为理所当然。

    今日骤然点醒……

    并非如此!

第八十章 立地寻根 再遇前尘

    归无咎略一思忖,自袖中取出一物,交到田茂实手上,道:“凭借此物,去往白龙商会总舵,可领一个职司。结丹所用之外物,再也不必多虑。”

    田茂实闻言大喜,郑重拜了三拜,领了信物退去了。

    对于归无咎之言,他现在深信不疑。方才被人追杀,惊魂未定,所以田茂实一时之间拿不清归无咎的底细;如今心思渐渐清明,他也不是蠢人,立刻就能推断出眼前之人,多少有些深刻不可测的味道。

    眼见田茂实走远了,归无咎袖中捉住一枚玉环,轻轻一捏。

    一阵青烟响,青兜兽霍然浮现,把脑袋一扬,鼻中喷出两道长长的烟气。

    归无咎纵身而上,驾驭此兽横行荒海,同时神意精审,若浮光掠影。

    青兜兽的遁速,几乎媲美近道大能。纵然以紫微大世界之大,阴阳洞天、地脉传送阵是第一层;大型部族的传送阵、诸如羽融族地宫连结之阵是第二层;这青兜兽便是第三层。三层贯通,则天下行之无碍。比诸当年余玄宗破浪锥法舟,可要迅捷得多了。

    一连遁走三日三夜,体察形势,归无咎心中已然明悟。

    隐宗小界虽好,但自己终究是客人。

    哪怕地位尊隆,足以反客为主,也是客人。

    真幻间却是一处妙地,同时立下了自己的本身像。但是武道流演、道术辩证之中,自己终究不能以武道为主。秘法传承,自己是破冰之先驱,但禀受重任、承前启后的,却是姜敏仪。

    至于越衡宗。

    双方固然是因果未绝,且到目前为止归无咎也是越衡宗弟子身份。但毕竟相隔既久,纵有名分前定,也不当以之为主。

    此心念并非无由,有一个细节,足以诠释精微——

    通灵显化真形图。

    归无咎完成三千妙法,完美无瑕,一举奠定了越衡宗完道根基。但是令人称奇的是,演化最善一十八法的重任却并非由他完成。当初出于种种考虑,将一十八门道术中的许多位置,留作空蕴念剑的辅佐之用,不足为后人取法。

    更奇绝处,在魔道。

    归无咎是第一个汇通四典之人,但是魔道的定世真传,却是黄希音,而非是他。他归无咎,在魔道中依旧起着一个承前启后的作用。

    冥冥之中的巧合与脉络,就此浮现出来。

    九宗,魔道,本土仙道,武道。归无咎皆是起承转合之枢纽,而非如轩辕怀、魏清绮、甚至姜敏仪、李云龙一般,一道一脉之核心。

    携带着这样的奇诡幽思,纵览荒海形势,归无咎终于发现了奥妙。

    南极天,的确是“短”了一截。

    这断去的一截,正是被镇压于荒海地下,镇压于无穷无尽的五行杂玉矿脉之下。

    有朝一日,若将杂玉矿脉尽数取出,这断去的“一截”空间,就会重新浮出水面!

    心意贯通,但是情致却有意犹未尽之感。

    归无咎收了青兜兽,重新在水面上缓缓游荡。

    约莫半日之后,却见一道小小浮舟,三丈长短,狭窄而轻灵,以相当迅捷的速度朝自己遁来。其速度虽远不能与青兜兽相比,但是以归无咎既往在荒海之中所见的奇舟遁器一类,除了当年星月门的“星散法,却也无有别物能够与之相比。

    不旋踵间,浮舟已然到了近前。

    舟中立着一人,一袭浅绿长裙,璎珞垂肩,姿容婉约,她仔细望了归无咎一眼,面色惊讶与喜悦兼具,毫不掩饰。良久,才笑吟吟道:“近二百载后,归道友终是重返故地。抚今追昔,真令人感慨万千。只是道友之功行,却是一日千里,已远非轻衡所能及了。”

    眼前之人,正是奚轻衡。

    归无咎讶然道:“奚道友,久违了。”

    略一思忖,归无咎又道:“荒海之中,水底布置了大型监控法阵?如此惊人规模,倒是非同凡响。是白龙商会还是星月门的手笔?”

    奚轻衡眉头微皱,数息之后,似乎领会了归无咎之意,才掩口微笑道:“以归道友的明达睿智,能够教你料错一回,说出去也算轻衡的得意之事了。此间并无什么法阵,只是轻衡心有所感,似乎今日会遇见故人,所以纵舟出游而已。”

    归无咎猛一抬头,“嗯”的一声。

    他是真的有些诧异了。

    奚轻衡望见自己之时,并未有太多的惊讶;或者说喜悦之情多,惊讶之意少。所以归无咎料定,她早知自己出现在荒海,且她自己又恰好立身近处,所以来寻。

    说是偶然相遇,那是决计说不通的。纵游紫微大世界之广,如今荒海之辽阔,已不被归无咎放在眼中。但是那是就天下大势而言;若说真把两个人投进荒海,那还真是两粒微尘浸入洪湖,足以将你彻底湮没。

    方才遇见田茂实已然是万分难得之“巧合”了。难道这样的巧合还会出现两次,在这般误打误撞中,再度撞见一个故人?

    归无咎委实难信。

    所以,归无咎以为,当是星月门或白龙商会,布下了类似当年自己“心返”大阵的手段,只是规模更大、覆盖更广。窥见了自己方位。但是没想到,却是近年来自己罕有的一次所见有差。

    若说这是针对自己的阴谋算计,那也绝不可能。

    目中所见,眼前的“奚轻衡”,正是归无咎所熟知的那个故人。并非归无咎夸口,当今世上,连赤魅族公盘殷妖王那种层次的秘手,归无咎都能有隐约感应。在他巅峰道缘和贯通剑意双重加持之下,能够瞒过他的幽微手段,已然不多了。

    但若是奚轻衡所说“心有所感,似能遇见故人”是真,那就更加令归无咎诧异了。

    因为就连归无咎自己,也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狂奔三日之后,似乎有些意犹未尽,这才放缓节奏。可没有明确感应到将会发生何事。难道奚轻衡道缘之高妙,尚在自己之上不成?这是决计不可能的。

    沉吟有顷,归无咎断然道:“一思一念,心动情动,岂曰无因?想来奚道友纵情出游,思念故人,必然也有情致推引,因果汇聚。奚道友不妨静下心来,想上一想。”

    经归无咎提醒,奚轻衡秀眉一蹙,立刻明悟一事。

    她方才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沉浸在遇见故友的欢喜中,所以忽略了。今日的归无咎,无论天资道行根基,都远远在她奚轻衡之上。若是连自己也能明确感应其所处所在,并验证不虚,似乎也太过荒谬了些。

    奚轻衡自省有顷,畅叙往事。

    这二百年来,他在星月门担任过客卿;亦在白龙商会担任过数十载客卿;更因道侣之缘,在九合宗客居百年。

    尤其是九合宗中的所见所闻,得知这一家宗门的因果来历之后,以及其所求之路上的收获与挫折,不能令奚轻衡心中有三分怅惘。

    奚轻衡的天资,在荒海之域中已算得上上佳;再加上得到前世秦梦霖对其功法的更正指点,更是扫清了道术之中的许多疑难,令其勇猛精进,稍无窒碍。今日之奚轻衡,已经是元婴四重境圆满的修为。

    但是前路已绝,终究惘然。

    奚轻衡也知,凭借当年与归无咎的同道缘分,往越衡宗处求一个星君之位,并非没有可能。先前白龙商会中一位与归无咎关系密切的元婴修士独孤信陵,便得到了这样的许诺。

    但是纵然如此,似尤有不足。

    说到此处,奚轻衡微笑道:“若我果真与归道友开口,当年并肩作战的履历,加上近日茫茫荒海的偶遇之缘,寻一个机缘,归无咎肯不肯承诺?”

    归无咎微笑点头,道:“自然可以。”

    奚轻衡叹道:“可惜,纵然如此,尤有不足。”

    感慨之余,奚轻衡望着归无咎的眸中,又多出了几分期待。现在抽丝剥茧,点明了自己巡游荒海的念头缘起。那么问题来了,自己正是循此念而行,所以寻到了归无咎,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所求的答案,就在这里?

    归无咎长出一口气,笑道:“不瞒奚道友说。我刚刚寻到了‘地’,紧接着遇见奚道友,便连‘人’与‘法’一同寻到了。”

    这是巧合,也不是巧合。若是心怀此念的不是奚轻衡,而是别人,归无咎也会在此时此刻,遇上另一个“正确”的人。

    譬如九合宗中的某一人。

    从前,艾姓剑客与风止息,对本门中事口风甚严。

    此时此刻,无有任何人泄露机密,仅仅凭借奚轻衡的三言两语,归无咎明心一动,竟大致猜测出了九合宗的来历与使命。

    归无咎悠然道:“你的问题,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答案。”

    奚轻衡面色一暗。

    归无咎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你是我的人。”

    见奚轻衡一扬眉,微现诧异。归无咎一笑,道:“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如你这般,奉行此等心念者,都是我要聚集拉拢的人。”

    “解这一题,看来是非我莫属了。”

第八十一章 辟道得人 重返越衡

    寥寥数日,循心意指引,地,人,法,所行之路径,皆已完备。

    “地”自然容易领会,便是深埋地下的阴阳洞天故地;所谓“人”,却是九宗道术体系之下上进乏路之人。至于“法”,便是破除这一桎梏的道法了。

    欲要得人,便要有路。

    如今归无咎虽然似能调遣规模极大的势力人力,但是其中绝大多数,不过是友盟而已,并非真正如臂使指的部属。

    想要得“人”,并非是归无咎凭借自家名望潜力,登高一呼便能羽翼云集了;很显然,道术传承,上进之路,才是一家之根本。诸如魏清绮、木愔璃、韩太康、文晋元等人,纵然与归无咎再有渊源,但是其等在九宗道术体系之下已有前路,那么他们的真正归属,自不必多言。

    本土道术也是如此。

    尽管隐宗、圣教之经典归无咎早已悉览之。若是有资质杰出之辈投归门下,借由本土道术成道,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此等法门,用之以身份特殊的某一人则可,譬如黄希音;但是若人人如此,等若窃据了别家道术自立传承,终究在大义名分上是站不住脚的。哪怕是黄希音,其因缘妙转,最终也得了半始宗掌门的身份,等若以别有转圜之法,化解了传承名分上的议论。

    归无咎若真要成气候,其可行之法,便是立下道途,为无路之人开辟一条路。

    譬如眼前的奚轻衡。

    譬如数十万载以来惨淡经营的九合宗。

    这一条路,难,自然是甚难。更牵涉到太质之气与紫薇大世界本源气机的变化。

    因为九宗道术一步而成,近道大能数量深受制约。星君修为,甚至较之天人三境的第三重——离合境界还要略逊一筹,这也是九宗扩张饱受桎梏之处。若是分成上下两截,得太质之气者成上道;无有上境机缘者成下道,如此好事,九宗没有理由不去做。

    至不济,就算不能成就近道之位,突破星君制约,极大扩张近道之下的修持之路,哪怕只是寿元修为上走得更远些,对于那些只差了一丝半点的杰出人物,也未尝不是一个慰藉。

    但是一直以来,事实是始终维持旧格局,就说明其中有非常之难关。

    不过,难则难矣,归无咎却以为,定能做到。

    下不能及上;但是上应当兼容于下。

    至善法门,当是有教无类,普度有情,决计没有路越收越窄的道理。

    这不仅仅是玄浑琉璃天限制的原因。

    归无咎忽地想起了一人。这一次清浊玄象之争中,主界除他归无咎之外隐宗的倚为柱石之人——西土须贤上真。

    须贤上真自然是惊才绝艳,但是推其道术根基,也是由一点而始,渐次推及其余,并非精密兼具,全无遗失。论其资质之高,固然较之姚纯、孤邑、路艰等隐宗第一流人胜出,但是也只是稍稍胜出一筹而已。

    以他道术规模,智力器量,若生在九宗,在三十六万年之争外的小年中,五百年之会夺魁或许有望;但是成就真君之后,再窥伺道境大能,似乎便力不能及了。大致估量,当与宁中流、杜明伦等近道境中佼佼者并驾齐驱。

    归无咎在天悬道上一览无余,对于九宗道境大能是何等器量境界,心中有数。须贤上真明显还略逊了半筹。

    道法愈加高明,成道之路反愈来愈紧。

    这不合常理。

    或云九宗天尊,并非本土人劫道尊可比。但是人劫道尊虽然功行有差,毕竟也是斩分天人境界,有破界而去的可能。

    推敲至此,有一个道理便浮出水面:

    有利根直进的“一本道”之法,便当有从权流变、反经合道的“方便法”,二者上下相依,不可或缺。

    这件事,非他不可。

    九宗之内,越衡正法,他已得了;剑心轮台悟道,不日将有机缘。

    藏象宗道术,亦有涉猎。

    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的是除此之外,他尚有四重非常之机缘。

    其中之一,是全珠所化念剑演化图。

    以空蕴念剑为枢纽,将紫微大世界本土道术,数百隐宗之八部经典,尽数吞噬吸收。

    其中之二,是与秦梦霖各自以全珠、魂珠之范式成丹,终能虚丹相合。

    这意味着将来秦梦霖成就近道境后,归无咎对于阴阳道修士是如何成道之奥秘,有了切身体验。

    其中之三,是涉猎魔道,道魔双修。将来己身成就近道境后,对于魔道中的近道境变化,自然熟稔于心。

    其中之四,是真幻间之旅,提前获得了武道修者成就“日曜武君”境界的经验;并且借助魔道四典,使得彻底贯穿上下,略无窒碍。

    以上四条中,秦梦霖与自己一样,同样占了第二条;轩辕怀天人临凡,以剑道法门占了第四条;姜敏仪道武双修,占了一条。除此之外,余人相距甚远。

    既然汇通了紫薇大世界中最多流属的近道经验,那么这一道难题就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当由自己接下。

    前后路数,豁然贯通。

    但有一件事,依旧值得深思。

    归无咎虽然临机斗法,擅长机变之道。但是对于自家道途,却一贯深谋远虑。何时当做何事,早都有老成布置。

    而这一回,如此大事,早至数月、甚至数日之前,归无咎心中都没有相应的准备与安排。

    似乎是事到临头,偶然浮现出来。

    这是又汲取了《观法图》、御孤乘剑术之后,自家空蕴念剑道术,丰润圆满到了一个元婴境中增无可增的节点。从而打开了心意之中的一道门户吗?

    早已尘封记忆中的一句话,忽然在心头浮现:

    “成为紫微大世界的天下第一。”

    奚轻衡见归无咎正自出神,心中诧异之余,也不出言打扰。

    百余息之后,归无咎自沉思中醒来,正色道:“就请奚道友与门中艾道友联系一下。就说归某近日要往九合宗做客一趟。”

    奚轻衡面上微现惊讶,并未直接应下,迟疑道:“归道友是要……”

    归无咎淡然一笑,从容道:“无它。只是想去欣赏一下九合宗这数十万年来的——成果。”

    奚轻衡依旧没有直应承下,抬首道:“我听说,九合宗与九宗分道扬镳之后,便有各自自行其是的默契。风止息道友等人,只怕也从未与归道友说过其宗门细碎之事吧?”

    归无咎淡淡言道:“是没有。奚道友放心。要做什么,归无咎心中有数。办妥之后,消息传于白龙商会便好。”

    奚轻衡点头应承。

    归无咎笑道:“归某当往越衡宗一行。后会有期。”

    二人就此别过。

    荒海纵行数日,遁往如意门山谷。

    此间禁阵早被越衡宗重新经营,甚至遣下专人照应。不但解去了百年之限,更使得道缘高妙者亦不能来取自如。但是归无咎以越衡宗真传令符,自然行走无碍。

    那护阵之人尚未看清来人面目,便见归无咎一步遁入二色池中,然后遁光一起,消失不见。

    ……

    越衡宗山门内,诸阵连结之处,也是相同情形。

    那头戴虎皮帽的中年看守修士,正手执一柄芭蕉扇,斜倚一方形似摇椅的巨石之上,闭目养神。便见目前一阵清光旋起旋收,似乎有一个人影掠过。但是睁大眼睛细看,四下静寂如常,又像是自己幻觉。

    中年修士迟疑半晌,也并未拿定主意,是否要向宗门上报?

    区区二三百年,对于越衡宗这等屹立三十六万载的宗门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已。归无咎纵目遥视,一岛一屿,一山一水,当年故道,一切宛如昨日,看不出丝毫变化的痕迹。

    归无咎正拟往自家洞府处看上一眼,一抬首,却见迎面两人,与自己狭路相逢。

    望其面目,不由诧然。

    左手边这男子,身着五彩悬丝服,极显富丽堂皇之气。同时面容五官,轻盈秀彻,红白分明,正是“玉容”二字的最佳写照。一身缜密幽微之气机,已是元婴初期境界。

    与他相伴的女修,一身红衣大氅,姿容非凡固不亚于那男子,而俊逸之处,犹有过之。她虽然是金丹四重境修为,但是根基甚是笃实,一旦破境,只怕修为战力并不在那男子之下。

    归无咎立刻驻足,笑道:“蓝师弟。谢师妹。”

    二人闻言一窒,猛然抬首一望,却似乎被定在原地。足足凝滞数息,才欢喜异常的道:“归师兄?你是何时回宗的?”

    旋即二人对视一眼,一齐上前。

    归无咎见二人在如此突发情形之下,举动也默契非常,倒是不由一愕;立刻省悟,微笑道:“一别二百余载,想不到二位已是喜结良缘了。”

    旋即自袖间取出一物,交到蓝钰手上,笑言道:“区区薄礼,就权当是归某对二位结成道侣的谢仪了。”

    蓝钰接过之后,神意一览,却一脸怅然,若有所思;然后一声叹息。

    归无咎一怔。

    他自信自己这谢仪颇有分量,自信蓝、谢二人当是十分欢喜才是。不想蓝钰却是这样一副万千感慨的态度。

    低首一瞥,望见蓝、谢二人手中各执一块木牌,归无咎一挑眉,问道:“二位,是往何处去?”

第八十二章 当年之谊 涓流入海

    归无咎所赠之物,正是一道连珠照影石。

    当中盛列画面,尽是所见英才斗战的场面、甚至连一、二次清浊玄象之争的许多场次,都蕴藏其中。

    蓝钰、谢月屏二人的道行,归无咎一眼看出,其实走得十三家内府真传之一的路子。其中修行法门,自有度数;若要有所助益,除非在其身边长久点拨,否则就属开拓视野、纵览道术之法,最为切用。

    以此物相赠,也当是全了当年情谊了。但是观蓝钰神色,似乎并不十分喜悦的模样。

    见归无咎目光落在二人掌心牌符,蓝钰举起手来,轻轻一晃,平静言道:“开辟门户,成家立府,也算手续繁多。六殿二十四阁,尚有许多琐碎关节去走。”

    沉默数息,蓝钰又道:“年前我与谢师妹下界一游——唔,是在四洲六海之内——恰好寻见一个乡间私塾,内有蒙童六七。月屏见之心喜,便与我道,当别立门户,独立一支,多多开枝散叶,留下子嗣。”

    归无咎闻言,愈加诧异了。

    结成道侣,只要不是杀鸡取卵的路子,而是大宗正法。那么无论是上至神魂契合、有情护道;还是下至阴阳调和,合卺采补,本来也算是于道途有益。但是诞下子嗣则不然了。

    无论男女,若是在道途尚有上进潜力之时点化精气,诞下子嗣,对于一身根骨潜力,多多少少有些影响。修道之士,成道之前,若非自身潜力已尽,终不至于走出这一步。

    尤其是谢月屏,目前不过是金丹四重境界。

    谢月屏迎着归无咎目光,淡然一笑,道:“自然不是近日。师妹破境元婴,也不过是数年之后的事了。总要等到成就元婴境,才谈得上留下子嗣之事。”

    归无咎略一思忖,缓缓道:“若是我所记不岔,蓝氏也当是越衡宗内一支大族。且族中当年并无较蓝钰师弟更加杰出的人才。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元婴四重境对于蓝师弟而言是水到渠成。如一切无恙,也当是你顺利继承了家主之位,为何要另立一支?”

    蓝钰目中。忽见紫绿二色一闪而逝,旋即慨然叹道:“遥忆当年,我辈皆有成道之志。只是时移势易,归师兄如今的修为……只怕是当初再如何高的估计了你的潜力,也是瞠乎其后了。只可惜,五百年上,名数有限。对于绝大多数当初慨然立志的真传而言,这一志向,总是要渐渐褪色的。”

    常理而言,道行资质更高者可以轻易看穿明显不若自己者;而道行资质低者,难看穿于己相当者,又或者是远远超迈自己之上者。

    但蓝钰这一道传承中,却有一门秘术。

    以目力视之,若是其人呈现形貌精微清晰,与真实无异,便是此人道行功行弱于己;愈是强横,其面目便愈是模糊。

    蓝钰观文晋元、韩太康等,面目五官全不可见,但轮廓尚自清晰;观宁素尘,轮廓处已是仿佛锯齿,错位粘连。观木愔璃,已然看不见具体的边缘处,仿佛裹着一团雾气,像是一个仿佛“雪人”一般的“雾人”。

    蓝钰本以为这便是最高层次了。

    但是方才望了归无咎一眼,目中所见,却是一片白茫茫的虚空,连人形轮廓也寻不见一个。就算是这道神通的载籍本文之中,亦无有这等情形的说明。

    归无咎皱眉道:“二位功行,似乎并未搁下。”

    谢月屏淡淡道:“蓝钰族中几位前辈,聒噪得紧。总要蓝钰修持刻苦,早日晋入三重境中,为谋得六殿副殿主、殿主作准备。将来积累些资历,好谋一个星君之位。”

    归无咎望了蓝钰一眼,若有所思道:“想来这并不合蓝师弟之意了?”

    蓝钰恹恹道:“对于九宗机密,归师弟自然知晓得远较我等为多,甚至不亚于本宗三位真君。只是当前许多异状,也是瞒不得人的。诸宗皆有不世出人才,相继涌现,显然是非常之兆。想来得位之人,远较此前历届为多。”

    “我族中那几位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成近道之位愈多,而能够点化星君的机缘也就愈多。”

    “只是无论是你归师兄,还是文师兄、宁师姐、木师妹,一旦得位,总有自家亲近人要安排;蓝某人又何必去讨这个嫌?所以几番龃龉,就生了些摩擦。为求耳根子清净,索性独立出来,另行开辟一家。”

    蓝、谢二人也是有些傲骨和洒脱的。当初同门师兄弟,自不肯与文晋元、宁素尘、木愔璃等人的弟子晚辈同列。

    归无咎心中感慨。

    蓝钰,谢月屏,无论是天资还是根基,只怕要胜过本土仙道九成以上的天玄上真。只是门户过窄,机缘难求。

    由此亦可见“星君”之位,当有两说。

    对于一直在下界厮混之人,得知元婴四重境之上,尚有一重境界,无论寿元功行,皆大大胜过。如有此等机缘,自然是万分倾倒。似奚轻衡这般有三分看淡之意的,委实是极少数。

    但是对于蓝钰、谢月屏这般资质不俗,入道之时便以竞争五百年之会为志向。一旦未能遂愿,所谓星君之位,也不过是个安慰而已。

    眼前的蓝、谢二人是如此;当年的五陵殿主岳玄英也是如此。

    蓝钰笑言道:“本待请归师兄去往陋宅做客,蓝钰定以珍藏美酒招待。只是归师兄似乎是从传送阵方向过来,尚未来得及与三位真君会晤。门中要事,蓝钰也不敢耽误。”

    “这样。归师兄正事已讫,若有暇便请赏光;若无暇也一切随意。蓝某与月屏左右无事,静居陋室,归师兄无论何时到来,总不至于吃了闭门羹。”

    归无咎哈哈一笑,道:“归某这一趟返回宗门,可谓正是时候。”

    “看来,归某是要做个恶人。贤伉俪急着成家生娃娃,我归无咎可不同意。还请师弟师妹精谨修持,切勿懈怠。”

    谢月屏微一迟疑,转头看了一眼蓝钰。

    蓝钰似乎有些意动,但是低首思索片刻,还是郑重摇头道:“我固知归师兄道行境界之精深,已然到了前无古人、惊世骇俗的境界。但是你根基愈厚,地位愈重,责任愈重,所需的弟子羽翼便也愈足。料想归师兄将来所能点化之人数,远远超过前古真君大能;但愈是如此,这一机缘便愈要留给行事干练的门人羽翼。”

    “譬如归师兄当年荒海收下的那位白龙商会下属独孤信陵。此人来到宗门后,虽清闲了数十载,但很快被真君窥见其才干,慧眼拔擢。这些年在越衡宗代理了两阁副职,后来又兼职到四阁,明达干练,缜密果决,实是不可多得的实务之才。星君机缘,当留于这等人物才是。”

    “至于蓝某,生来有些懒散,实是本性难移。月屏师妹与我相若,至多五十步笑百步。若归师兄念及当年同门情谊留下两个位置,等若成就了两个尸位素餐的闲人,以后定然是要后悔的。”

    归无咎闻言,仰天长笑。

    谢月屏嗔道:“蓝钰所言,句句在理。归师兄何故发笑?”

    归无咎笑道:“我固知贤伉俪有逍遥隐士之风。区区星君之位,如何看得入眼?”

    蓝钰、谢月屏,都是一震!

    不知过了多久。

    蓝钰不敢置信的道:“前面……还有路?”

    连他自己也并未发觉,短短五个字,竟隐隐有三分颤抖。

    归无咎默然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

    “但是归某决意,成就近道之后,亲自开辟一条路。若是蓝师弟有三分信心,便请持住功行,切勿懈怠。就看师弟信不信我。”

    蓝钰目光在平和与锐利之间反复变幻两次,终于,沉声道:“我信。”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还有一件事要劳烦蓝师弟。门中或有与你根骨相若——略逊一筹也可;烦请你整理一道名册出来。若是向道之心未熄,归某日后当与之一一交谈。”

    蓝钰心中一动。

    如此安排,说明归无咎是将这件事当做自己的立身大计来做的。念及此,对于归无咎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

    正在此时,周遭水汽忽然一聚,凝成一个人形,道:“归无咎,九转灵光殿中无人职守。往灵叶峰来,我在山中相候。”

    蓝钰、谢月屏,望见那人形轮廓,面色一正,俯身一拜。

    归无咎也淡然一礼。

    南宫掌门。

第八十三章 灵叶相会 三宗之秘

    归无咎虽是越衡宗出身,但是越衡宗内大大小小的岛屿山脉,他却也未能尽知。譬如这灵叶峰在何处,他便不甚了然。

    还是蓝钰略作指引,才明了方位。

    别过蓝钰、谢月屏之后,归无咎直往灵叶峰去。

    此峰名为“灵叶”,果然肖拟其形。正如巨大的一叶,直直矗立。中央宽大,底部紧窄一束,仿佛叶根。但是这以小托大之形,却并不让人觉得根基不稳。仿佛此叶便是飘浮在空中,灵韵自然成。

    归无咎抬首观察片刻,便纵身一遁,朝着这巨叶中的某一片区域一头撞去。

    并未有土石崩碎的场景出现。面前一黑一闪,睁开双目时,已然身处一十分广阔的空间之内。

    越衡宗内乾坤暗藏之地,自然非止九转灵光殿一处。这灵叶峰的巨叶,也是腹蕴幽玄之所。

    清清冷冷,千百黄梁木搭成一座八角台,中央四柱中悬,倒像是个凉亭,只是把顶子掀了,只留下光秃秃的四根柱子。四柱之中,包藏鱼形玉台一座,石榻两方,一个高冠博带的英挺道人怡然安坐。

    归无咎信步上前,随意坐下。

    南宫掌门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言道:“宁真君修持一门秘法。目下正在闭关之中。”

    归无咎略一沉吟,悠悠道:“尽管当年拟用精斛、规划下界之行的是宁真君。但是前日归无咎在荒海之时已心有所感——这一回回到越衡宗,若是三位真君一齐见到倒也罢了;若是只见得一人,必然是南宫掌门。”

    南宫掌门面色微微一凝,认真道:“何以见得?”

    归无咎怡然道:“为食道灵鱼所寻,见到南宫掌门,然后进入越衡。这是归无咎的入道之始。这一回回到最开始的地方,自然会见到最开始的人。这一切因果,符合道理之常。”

    南宫掌门低首沉吟。

    这一番话很漂亮,可以理解为联络感情的示好之言。但是其中柔中有刚。归无咎能够猜得出来即将见到之人是三位近道大能中哪一位,那其实就意味着他自信妙缘所感,连近道大能亦在他囊括之中。

    更妙的是,归无咎自己,似乎并没有“绵里藏针”的刻意;而是再平常不过的说出这这句话。

    亲眼一见之后,单论修持,南宫掌门倒是并未被归无咎的境界之高渺、气机之玄妙所震慑。毕竟越衡宗内有一标尺,木愔璃距离完道尚有差距;而归无咎一步成之,单这一条,足以令南宫真君从最极限的角度估计归无咎的道术层次。

    但是归无咎面对真君境界、越衡掌门,依旧是面对同辈那般心意流转恣肆,却是他想象不到的境界。

    其实归无咎自己也没有完全意识到。

    魔道四典贯通上下、等若有真正的“近道体验”;武域轮回天具备近道战力;至不济,还有真幻间本身像作为最后的退藏之地。有此三者相合,归无咎足以做到,在任何一位近道大能面前,翩然自主,完全不被对方影响调动。

    尽管,眼前的南宫掌门并非是他的敌人。

    少顷,南宫掌门道:“缥缈宗东方掌门,昨日已返回缥缈宗山门。天外来客之事,某已知之。”

    归无咎略一思索,还是问道:“九宗应对无碍,归无咎已了然。只是想要最终确认一下——在任何情况之下,无论九宗内部之敌友变化如何,皆能应对无碍么?譬如说,二三位妖族圣祖临凡,一齐攻打一位没有道境大能坐镇的宗门,如此情形,也能应对无碍么?”

    南宫掌门面上微现诧异。

    因为归无咎的这个假设并不成立。如今九宗隐然分成三派。道境存在,共有四位。

    辰阳剑山剑主季苍生、诸永宸;原陆宗姜成鹿;缥缈宗东方晚晴。无论哪一派势力,皆有一位道境大能坐镇。而九宗内部有传送阵连通,势必不能阻援。

    但归无咎既然问了,南宫掌门便从这个角度思考。

    片刻之后,南宫掌门言道:“若你所谓的‘应对无碍’是指宗门没有立刻倾覆之危,那可以说依旧能够‘应对无碍’;但是若要过关,只怕干系不小。所以最好不要走到这一步。你当明白我的意思。”

    归无咎沉吟道:“原来如此。”

    南宫掌门道:“东方掌门只说了你汇通辰阳剑山观法图、即将一试剑心轮台之事。但是方才这件大事,委实惊世骇俗,她却并未提及。”

    “方才这件大事”,指的自然是和蓝钰所议之事。方才三人之议论,显然南宫掌门已然听到了。

    低首思索良久,南宫掌门又道:“这是一件大事。”

    “我可以发出一道宗门令,令门中资质尚可、却无缘五百年之会者聚拢归一,听你调用。缥缈宗处,也可传书过去。料想东方掌门也会欣然应允。”

    归无咎出言谢过。

    南宫掌门道:“不过只是如此,其余诸宗子弟,就没有合适的名分了。”

    归无咎闻言一凛。

    若是能够将九宗无缘五百年之会者,一齐聚拢起来,的确是一桩大收获。但是此事虽然对个人有益,但是眼下宗门之间敌友不明,只怕别宗未必能够同意。其中人员归属、势力消长,似乎都非常棘手。

    南宫掌门口中说是“没有合适名分”,但是他既然往这个方向思考,就说明本来是有路可走的。

    归无咎道:“想来掌门真君已有良策教我。”

    南宫掌门微微一笑,道:“如果你要开启‘第四次尝试’,那便是有了九宗先贤许可的大义名分。”

    不待归无咎发问,南宫掌门悠然言道:

    “我九宗先贤,落户紫微大世界之后,自然起大法力纵横一界。观望本土之道术。其中演化地步,层次高低,较之九宗道术固然远逊。但是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其道术虽逊于我,但是成道之路却宽。”

    “这不仅仅是太质之气数量不足的缘故。即便将此元气敞开供应,人人有份,成就近道境与道境之门槛,依旧是九宗道术严了许多,窄了许多。大道点化,本当有教无类。而我之道术愈加高明,却对修道者天资要求愈加苛刻,这显然不符合道术之正理。”

    “尤其是九宗原先所属大世界,每一家门户,皆以处处皆为福地,人人皆可成道为宗旨。如今与本土的粗陋道术相比,这一要紧处反不能及,岂不是自相矛盾。”

    “得见本土道术之前,九宗本以为是太质之气渐衰的缘故;又或者道术神通,尚有进一步演化的空间。但是两相对比,却知并非如此。”

    “于是,落地六万年内,在诸宗大能默许之下,相继有三次尝试。”

    “三批未得五百年之会机缘的杰出之士,一同出走,向西北而行,在涉猎荒地、背靠东南之地,相继立下三宗。名为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

    “其中宗旨,乃是取九宗正法,能够诉诸文字之形而下者,与紫微大世界天地之气机感应相合,重新成就一形上之道。不过,纵是如此,想要完全绕过太质之气成道,只怕依旧不能;但是却未必需要存身琉璃天灵穴之中,消耗巨量的太质之气;而是以一点太质之气点化,借气撬动玄关,自此破境。”

    “若果然如此,成就近道境的门槛,势必大大放宽。”

    “这一步,一旦成功,就算是玄浑琉璃天的千万年大计,亦有可能因此改弦更张。”

    归无咎肃然静听。

    南宫真君又道:“其后数十万载,并未有人继续尝试,并非是因为前三家行事不利,后来者望而生畏;亦并非九宗方略,改弦更张了。而是因为……可行之路,已然被走尽了。”

    “所谓二合宗,乃是秉持‘阴阳法’,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八六十四,演化无穷。取九宗之中的两家,观其道术相攻相合,以其形下根基契合紫微大世界的微玄之意,从而走通这一条路。”

    “所谓三合宗,乃是秉持‘太玄法’,一生三,三生九,九九八十一。采撷三家道术,凭借这一门演化路数,推演形下法门。”

    “所谓九合宗,其实更当名为‘一元宗’,却是依傍‘归元法’,九法并举,相互借道推演,最终去九归一,成就一门形下法雏形。这一条道路,较之二合、三合之法,气魄更大,亦更为高明。据说,已然成就了一门甚为深湛之道术。”

    “大致路数,不脱于这三种。”

    “若是你能走出新路,超出这三种路径之外,只消言之有物,能够得到九宗大能的认可。那么自然而然就能汲取九宗人才,并且有九宗先贤明文契书约定,对于其中的种种幽微之处、利益分配皆有周详考虑。任谁也难有所置喙。”

    归无咎微微一点头。

    九合宗的源流,和他所猜测大致不差。只是想不到,还有二合、三合两宗。不过,忆起玉岚秘境之会上,艾姓白面剑客倒是说过,下一届大会,尚有三家。倒是暗暗对上了。

    沉吟良久,归无咎忽然发问道:“无论二合、三合、九合,皆在九宗道术之内打转。莫非无人考虑过,将本土道术牵引进来?”

第八十四章 互惠旧约 名实职分

    南宫掌门目中一亮,笑道:“自然有过。”

    “其实最早的‘二合宗’并非采取九宗道术之二;而是一门九宗道术,一门本土道术,观其融合变化之旨趣。但是很快就发现,这一条路不大能走通。因为本土道术着实距离九宗道术差距过大。若依其旧法而行,只怕连金丹四重境、元婴四重境都并无完全把握探及。再往后契合太质之气的点化,自然是无源之水。”

    “说实话,初闻三十六子图之中,本土人道文明,竟也能占得三四个位次,倒是令我辈大出意料。”

    归无咎缓缓点了点头,然后沉思不语。

    南宫掌门目光掠过,心中大讶。

    因为归无咎的面色,并非是在皱眉苦思,犹疑犯难;而是心意沉浸,似乎在思索某些具体的环节,并下定决心一般。

    南宫掌门大致能够推断得出,归无咎生出开辟拓宽道途之念,虽不能说是兴之所至,但至少也绝不是一个深思熟虑良久的筹谋。本以为在宗门之中加以策应,便足够了。之所以将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的渊源讲明,也只是预为之所。

    但是看起来归无咎还真有不同于三法的道路?

    若是如此,此事便不能轻忽了。

    当初九宗先贤,早有契约。明文立定,分为出、入两道。

    所谓“出”之道,便是议定了有志开辟新道之人、之宗门,拉拢九宗人才,必需是五百年之会无望者方可,不得拉拢有望夺位的第一流人才。此举道理明显,这“拓宽”之尝试,不能有损于九宗的核心传承的竞争力。

    但是九宗之内合适的人物,若有意一试蹊径,各家宗门也不得阻拦。若归无咎果真能另立一道,这一条,是对归无咎最重要的支撑。

    所谓“入”之道。若果然有大功告成、开辟近道路径的那一日——

    功成之后,或回归各自所奉行道术的原始宗门,或继续以新宗门人自居,一切听本人自愿。

    譬如二合宗,合练越衡宗、藏象宗两家形下功法为依傍,最终开辟出了成就近道之路。那么成就近道境界的这人,可以返归越衡宗,亦可以返归藏象宗,也可以继续以二合宗弟子自居。

    其实,若是九宗是亲密无间的合作关系,那么这一条约,其实是互惠互利的。

    因为一天才人物,在九宗旧有序列之中,只要其在五百年之会上落败,那么其上限便只是星君或者元婴四重境。如此修为,对于一家巨擘宗门而言,真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效用几可忽略不计。还不如放出去另辟蹊径,或许还有万一之望。

    甚至在二十余万年前,五百年之会折戟者,若是资质卓异,依旧有可能出走二合、三合、九合三宗。但是后来三宗道术渐渐成了体统,虽然源出九宗道术,但是在连接辩证之中也构成了自家体系。若要走他家道路,非得一开始就循其道术而行不可。同时第四家宗门迟迟没有诞生,所以这一条“出走”之路,就彻底断绝了。

    除了历届五百年之会上的获胜者,经历一道“余韵”波折,会见其人外。在其余九宗弟子心目中,这三家倒似是并不存在了一般。

    九宗与本土宗门而言,特点是小而精,恰恰差在规模上。若是这第十家宗门能够得成,极大的放低近道境门槛,等若完全弥补了九宗缺陷。

    只可惜,九宗眼下局势已同水火。那这九宗之外的、尝试成道的势力,其立场就甚为重要了。

    哪怕无资格参与五百年之会的弟子价值不大,但是本着宁愿浪费、也不资敌的态度,设下阻拦,就不是不可能。

    所以,归无咎是否真的有“第四条道路”的雏形,至关重要。

    若果真是有,便能凭借先贤契约背书,广纳贤才。

    归无咎自然是有的,而且十分明晰。

    正是他在荒海时便已然想通的四道优长。

    不止是二合、三合、九合。而是混同紫微大世界中的一切大道,魔道,阴阳道,武道,以至于念剑演化图吸收的人道各宗之至理,万法襄聚,最终叩开此关。

    甚至连宗门之名都跃然心中:

    万法宗。

    当然此时此刻,归无咎自然是不会宣之于口的。

    考虑周详之后,归无咎缓缓言道:“我计较已定。明日见过几位故人,后日便往辰阳剑山一行。此事之后,再去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一一拜访,看看能否寻见可资借鉴之处。”

    南宫掌门目光微动,道:“这么着急?”

    旋即笑道:“只怕难教你如愿了。”

    归无咎心中微讶,道:“掌门真君有何安排?”

    南宫掌门微笑道:“你此行返宗,最初只是为了去往辰阳剑山剑心轮台;回越衡宗门只是顺道而已,兼通报天外异客的消息,以及奠立道基之大业。是也不是?只是你寻我固是有事;宗门见你,便未必是无事。”

    归无咎心中一动。

    他的确是打着通报了消息便立刻出行的主意。并未想到,宗门寻他“有事”。

    便道:“掌门真君但请吩咐。”

    南宫掌门喟然叹道:“如今你的修为,在本门元婴境中,已然称得上第一。如此修为,无有职分,岂不是名实颠倒,德位不谐?”

    言毕,南宫真君在身畔梁柱之上轻轻一拍。

    那仿佛浮土、混合水雾的山石墙壁,立刻裂开一道缝隙。

    迎面走进一人,面容轮廓尚不清晰,已然感受道剑气冲霄,锋芒无二。不必细看,归无咎已然知晓这是自己的老熟人——五陵殿主,岳玄英。

    岳玄英来到近处,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道:“相别不过二百载,你已臻至如此境界,当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他口中虽说是“不可思议”,语气依旧平缓,甚至有三分冷漠。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不可思议”四个字是违心之虚誉。

    归无咎道:“五陵殿主一别安好。”

    岳玄英对着南宫真君一礼,转身缓言道:“百年之前,岳某人便有去位清修,甚至远赴域外行走之念。只是宗门之中,并无合适的继位人选。所以拖延至今日。今日合适的人选既然到来,岳玄英在此上禀真君,辞去五陵殿主之位。”

    归无咎一怔,让自己接任五陵殿主?

    越衡宗大致框架,以六殿为尊;六殿之下,有二十四阁。

    而六殿之中,却是以五陵殿为第一。历来由真君大能之下、功行战力最著之人担任。

    在近道大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情形下,五陵殿主,便是宗门内人人服膺的第一人。

    南宫掌门仔细端详了归无咎一眼,倒是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缓缓言道:“细细一想,五陵殿司职,果然非你莫属。”

    “其一,五陵殿为六殿之首,五陵殿主为真君以下第一人,你来承担,便是名实相符。”

    “第二,五陵殿乃是清贵职司,并不理会俗事。宗门之中的一切日用赏罚差事,皆与你无关。只消有一位副职常驻,就算是正殿主数十年、上百年不在越衡宗内,也不至于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莫要忘了五陵殿之分职——研校考对《通灵显化真形图》修行妙旨,法诀得失。由你你这位汇通三千法、奠定本宗完道之基的人物来担任,岂不是天作之合?”

    归无咎闻言哑然。如此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

    岳玄英转身言道:“数十年前,木愔璃将从重鸾殿副殿主转正。那是我虑及你或许要等到五百年之会上,方能得返宗门。于是便劝她莫接重鸾殿殿主之位,另择人选,而入主五陵殿。但她却坚辞推拒了。问她缘由,只是笑而不答。”

    “看来她早已料定了,五百年会之前,你定要返宗一回。”

    “自今日起,下一届五百年会之前,这五陵殿主之位,就非你归无咎莫属了。”

    归无咎从善如流,便颔首道:“如此,也可。”

    岳玄英自袖间取出一方拳头大小的玉印,上呈南宫掌门。

    岂料南宫掌门看了一眼,却将收入自己袖中。

    归无咎为之哑然。

    南宫掌门长笑出声,道:“一殿殿主之位,岂能私相授受?自然是要阖宗上下,大开法会;众修齐聚,三礼咸备。”

    只见南宫掌门长身而起,大有深意的道:“本宗归无咎之名,在年轻弟子之中,已不止是如雷贯耳了。人人皆知本宗出了一位旷古绝今的天才人物,论天资根基,足可与辰阳剑山轩辕怀并驾齐驱;一举成法三千,奠定了我越衡宗完道根基。”

    “可是这位‘归无咎师兄’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偌大宗门,除却你那一辈几位同门真传之外,便再也无人识得。这样,似乎并不太妥当。”

    归无咎心中一动,自己这越衡宗弟子的身份,着实有些飘忽。

    遥想昨日,自己尚有些“无根”之感慨;但转眼到了今日,不但自己立下根基的路径甚是通畅,越衡宗这里,也有了动作。

    时移势变,弹指一挥间。

    在南宫掌门的立场上,他的用意,归无咎也完全明白了。

第八十五章 强弱正位 消弭心结

    归无咎去往辰阳剑山的时辰,向后推迟了数日。

    这几日间,归无咎果然往蓝钰处拜会一趟。蓝钰的动作也的确甚快,自他这一代开始,向下二百余载中,资质可观,潜力甚足,但是距五百年之会却又有些差距的年轻俊彦,悉归名册。

    同辈之中,只得一人。那便是宁素尘之弟宁朴尘。当初归无咎在冲霄阁时,这人年岁举止都尚有些稚嫩。但是毕竟底蕴非凡,天资可称,成就真传弟子之后,道行进境却算得上快的,如今已经是辈分相若之人中,少有的几位元婴修士。

    认真说来,除了木愔璃、宁素尘等几位不世出的人物,余辈唯有三人晋入元婴境。

    其中之一是蓝钰;其二便是宁朴尘;另有一人便是成不铭。

    只可惜成不铭过于执着精进,三十年前破境元婴时似乎出了些意外,最终伤了元气。就算是寻得灵丹妙药治愈,至少也得在元婴二、三重境上耽搁五百年以上,后进潜力,也要大大受到影响。

    除此之外,便都是“晚辈”了。

    出自杜念莎之口、在归无咎处挂了名的夏永年算是一位,如今是金丹二重境修为。在不入五百年会的英才中,其实以他的资质为最高;但是若论神意风骨、向道之心,蓝钰却对他颇有微词。

    蓝钰甚至于言道,若是成不铭身负了夏永年之天资,又或者夏永年怀揣成不铭之锐意,未必不能披荆斩棘,走出一条路来。

    夏永年之后,又有二人,一男一女,同属一届,晚夏永年四十五年后所出。当年阴阳鱼试,俱是一十六星。

    二人中男子名为越星,女子名为曾丹,都是金丹四重境修为,论修道进境,反倒较夏永年领先一筹。

    越星、曾丹二人,得蒙蓝钰相邀,都有些莫名其妙。与这位蓝氏的新锐人物,他们可是素来无有交情。

    二人心中有数,下一届五百年之会,固然是绝无可能;就算将目光投向下下届,有望突围的可能性依旧极小。以一十六星的实绩,长成之后后发制人、修炼成一身不亚于一十八星资质的道法根基,古今以来似乎也只有文晋元师兄一人。

    但是二人精慎修持,却并未有丝毫懈怠。

    虑及蓝氏在门中也颇有些影响力,越星、曾丹二人不愿平白得罪于人。这才前来赴会。

    没想到却见到了本门传说中的人物,令二人仿佛堕入梦中……

    酒宴散去。

    归无咎驾起遁光,向着玄墀阁下一处小峰遁去。

    宾主尽欢,除却同门之外,还有放不下的人,要见一见。

    小峰之上,布下一道四翼八方禁阵。但是此等禁阵对于归无咎而言,不过是形同虚设。

    三层阁楼,木窗虚掩,扉户半开。

    归无咎推开门户。

    门户之内,两侧靠墙处,悬挂着十余道丝线,上下分成三层。每一道丝线之中,尽是悬挂着形制不同的玉简。乍一望去,像是一处机密汇总之地。

    中间一席一座,同样零零散散摆放着二三十枚玉简。

    有一人头挽飞仙髻,手中执笔,对着一道二尺宽的长卷,怔然出神。

    直到听见门户打开的声音,她才忽然回过神来。

    但是抬首一望,手中朱笔却扑的一声,落在案上。

    归无咎微笑道:“你的大手笔,我已然听说了。干得不错。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

    宁真君偶然一见,以为独孤信陵心性才具决断,均是上佳。

    于是便予以重用。

    没想到,还真的让她干出了大动静。

    越衡宗内,历来都是天资出众者,专务修行,懒得管、也不屑于管门中俗事;而各类职司,除了六殿二十四阁正副大职,事关名位高下之外,其余职司,都是由那些道途断绝、汲汲于事务名利之人去管。

    不止越衡宗,其余八宗,也大致相若。乍一望去,似乎也十分合理。

    但独孤信陵以为,就算资质出众之人甚多,五百年一届,有机会者也不过寥寥数人。其余之人,虽然号称“一心向道”,其实却是清闲而寡用,刻薄点说,若不做事,就是白白浪费修道资源。再者说,就算经纶世务,也未必就耽误了自家修行。至于那些无心道途之人管理宗门事务,势必损公肥私、蝇营狗苟,弊端可想而知。

    独孤信陵用了两手办法。

    其一曰“事功一体”。

    愈是实际职司,愈要交给那些道途上尚有潜力、远未断绝之人去做。并且做得好坏,赏罚之数,与各自所得修道资源之多寡息息相关。甚至将经世之务,与其道术修持,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加以评价。

    一言以蔽之,愈要修行,便愈要做事。

    其二曰“旁听讽谏”。

    那些资格甚老但是道途已绝之人,汲汲于功利者,也并不是令其全部都靠边站了。独孤信陵建议令其承担监督巡查之职。不予以其实际的权力,却较其专门去各部阁去巡查找茬。若是能够为宗门挽回损失、争取利益,却可从中提取一部分抽成作为奖赏。

    宁真君闻之大奇,卒用其法。

    事后,将职分一正,果然大有奇效,宗门之内风气为之一变。

    各种事功、收成之总数,增长了一成有余;而每一年花费的元玉、宝物、器物数目,却削减了两成多。

    一来一去接近三成的差别,纵然是真君大能,也不易轻忽视之。

    归无咎自蓝钰之口得闻此事,也不得不承认,能够窥见这人人习以为常的分工之弊,并且巧为调整,非得对人心利害洞彻得极为深刻不可。

    独孤信陵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俯身一跪,道:“拜见主人。”

    归无咎将她扶起。

    独孤信陵感应归无咎之气机。

    按照道理说,归无咎气机之精微,以独孤信陵远逊于他的道行,是不易感受得到的。

    但是归无咎此时之气机,果然雄浑恣肆,宛若惊涛骇浪。

    独孤信陵瞬息间就已明悟——

    眼前之人,已然臻至微妙难测的境界,实力胜过她百倍。

    二人不约而同的笑了。

    归无咎,是纵声大笑。

    独孤信陵,是一种含蓄的微笑。

    本来有些凝滞的氛围,忽然就异常的轻松活泼了。

    当年之事,二人自信都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自独孤信陵而言,虽然归无咎仅仅是灵形境界,而她是荒海中威名素著的元婴三重境真人。但是她深知归无咎的“弱小”只是暂时的,提早臣服,结成最亲密的关系,乃是权衡利弊之下最优的选择。

    自归无咎而言,荒海行事诡秘莫测,能够有一位元婴三重境真人坐镇,他行事的容错和底气,都大大提高了。

    但是,这些都是从“理智”之中渐次推演,最终做出的决断。虽然是“不违本心”,然终究有后天驯养心意的痕迹。若说心意无窒、喜悦接受,那当然是不符合实际的。

    事实就是,当时的一位元婴三重境真人,以奴婢自居,委身于一位灵形境低阶修士。

    而归无咎,其实最初对于独孤信陵也甚是忌惮,唯恐不能驾驭,只能借助于某种制人秘宝。这何尝不是自身太过弱小的证明。

    其后独孤信陵的卑微奉承,归无咎的凌厉挞伐,未必没有心意调整之中矫枉过正的成分。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心结。

    虽然对于修道之路而言,并未构成任何实际影响。

    但是心中窒涩不顺,就是心结;未必一定与修道有关。

    今日一见,二人强弱分明,高下昭然。有这事实支撑,尊卑正位,就变得顺理成章了。曾经的“心结”也就荡然无存了。

    归无咎随意在榻上一坐,轻轻一拉扯,令独孤信陵坐在自己身上。

    随着他功行渐渐增长,对于独孤信陵在自己荒海旅程之中的地位与作用,也看得愈发清晰,评价也愈高了。

    自己真正修为只是灵形境界的时期,成长至借助元玉精斛、吸收高品阶金丹的层次,实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阶段。自然,若是无有独孤信陵,这一阶段归无咎自然也能顺利度过;但是面对荒海强敌,势必会竭尽巧思、步步谨慎;一直在钢丝上行走,难免心意过紧。

    心意过紧,其实便是距离大势愈偏,将来需要纠正的力度也愈大。

    所以独孤信陵提供的虽然只是宽松和容错,但是对于自己的助力,依旧不可小觑,也算是自己道途上相当重要、不可略过的一人。

    感受着归无咎的舒缓抚摸,独孤信陵只觉十分惬意。

    从前类似体验,只是娱人;今日却是娱人娱己。

    只听归无咎笑言道:“你我之间,一个心结解开了,但是尚有另一个心结。”

    独孤信陵本已熏熏若醉,闻言骤然一冷,诧异道:“还有一个心结?是什么?”

    归无咎道:“你的年龄,比我大了三四倍还有余。这算不上一个小小心结?”

    独孤信陵面现愠色,将归无咎轻轻推开。

    这样的动作,却是从前二人相处时,从未出现过的。

    归无咎哈哈大笑道:“解决之法,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时间。试想两万载后,我是两万有零之寿,你是两万一千有零。是不是看上去正常了许多,似乎……年齿相当了?”

    独孤信陵闻言身躯一震,猛地转过头来。

    归无咎声音洪亮,掷地有声道:“除却归某人的奴婢、侍妾之外,你更会是一家未来势力的大管家。就以你独孤信陵为限。有此天资心性,便当有上进之机。”

    独孤信陵面上红光一闪,出神良久,怅然道:“若果真有这一日,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归无咎缓缓摇头,道:“不是鸡犬升天。就算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你也当有上进门户。”

    “你配得上。”

第八十六章 继位大典 后起之秀

    三日后。新任五陵殿主就任大殿,在越衡宗以阖宗盛会的形式,正式开启。

    所选择的大典仪礼举办之地,正是阴阳双鱼试,真传法会会场。

    诸殿、阁,曾经以真传弟子名分出身者,以及各世家的头面人物,各殿、阁正副首领,冲霄阁弟子,尽皆与会。飞舟悬浮,内外环绕。每有至者,便紧紧相连,围成长长一线,远远看去,等若画了一个圆圈。

    这样的“圆圈”,一道又一道,愈靠外处,便略略升高一层。成了规模之后,便相当于一个极巨大的旋涡形,骤然望去,极是壮观。

    钟鼓礼,宣诰文书,一十二道程序,步步走来,对于越衡宗而言,也算是驾轻就熟了。

    只是六大正殿殿主的任命素来繁琐,而古制又不可更改。所以权宜之计,通常都是将二三位殿主的任命更替,凑到一时来完成。似今日这般,单单为一人开启大典的,着实是极少数。

    正中高台之上,归无咎巍然端坐。

    就在那司礼道人将文书宣读已讫,在场何止数万人,忽地同时转头,惊诧莫名。

    原来,透过此山流水禁阵,竟隐然能够望见,西南方位,忽地明光大放!

    那光华显赫亦极,几乎教人怀疑是流星坠入了越衡宗内。

    越衡宗高居极天之上,气机极为淡薄。似平原中望见一山,似在目前;纵马而驰之,才知其在百里之外。而越衡宗之中的景象更是如此。相隔千里,若是明光骤放,也是宛然目前。

    但是现在这一处光华,实在是太激烈了些。

    但是有少许聪明之士,观那光华方位,却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数息之后,一粒明珠当空绽放,显化出璀璨景致,算是为众人解开了谜底——这一粒明珠,正是将那异样光华复刻到近前,教人得明虚实。

    此时观礼之人这才省悟,原来那西南方向的异光,正是今日典礼的一部分。

    待睁大双目,看清楚了明珠之中所示,喧嚣惊叹之声,再也抑制不住,立刻如浪潮一般,此起彼伏!

    九宗弟子,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但是如此规制,却是前所未闻!

    原来。

    西南异种光华,正是自五陵殿传来。

    五陵殿中,开启了一道禁阵。光华浮现,将五陵殿的雕梁画栋,墙壁门户,尽数放大一倍,成就一道虚影。等若一个巨大的“铠甲”,或者说“壳”,覆盖在原来的五陵殿之上,以至于明光璀璨。

    遥遥一看,五陵殿要较原先大了一倍。

    这并不是真正的奥秘所在;真正奇妙之处在于——

    原来的五陵殿正殿,其墙壁本体乃是红中泛青的颜色,但是质朴清简,极显威严。尤其是四道门户之外、相当于八面巨大的墙壁上,其实可以看做是八面巨大的“空壁”“空碑”。乍一看光华如镜,只是教人觉得干净洗练;但是琢磨稍久,便能教人体会道其中独特的渊深沉厚。

    但是现在……

    那扩大一倍的五陵殿虚影、八面正壁之上,竟是随着光感强弱,时时浮现出归无咎真身图像,仿佛活人映照在墙壁上。

    这算是越衡宗开天辟地以来所未有的殊荣了。

    只听那司礼道人高声道:“殿主即位,明光朗照;借取真形,彰我声名。此元光真形壁,显耀三载以为庆贺。”

    最靠左侧的一处角落,有年轻的数十弟子,看似皆是十几岁年齿,却并未被眼前景象震慑住。

    只见他们都手中各自执着不超过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块,往那高台上照去。

    冲霄阁弟子。

    虽然归无咎高坐台上一动不动,但是他们却乐此不疲,着急要将归无咎举动真容的照影图形印刻下来。

    归无咎在门中,名声最响处,便是冲霄阁了。

    毕竟入门修习《九元书》,绕不过《持心卷》去。

    但是归无咎名声虽大,却无人见过真容。就算是图像,也是原始的“描形像”,而非俨然真人复现的“真形像”。描形象毕竟只是相当于画作,与真人的音容神采,相去不可以道理计。

    今日终于得见真人,哪里还肯放过机会。

    其中有一个身着流砂黑袍的少年,托腮凝思,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意思。

    此人名为车咏思,在这一届冲霄阁弟子中,天资算是出类拔萃的。

    此时他心中倒是有些许猜测。

    这位归无咎殿主,虽然在门中时间甚短。但是就算是再如何短,满打满算也有十二年了。当年同辈师兄弟之中,多有出色者。不至于连一道“真形像”都绘制不出。

    而长久以来,门中但有描形像,无有真形像,定然是有原因的。

    听说所有的“真形像”之法,无论高明与否,其实等若真人的神魂照影。真人修为气运有所加减变化,真形像在冥冥之中也会有所变化。只是寻常法门观之不出,非得用九宗最高明的道术去捉拿不可。而存世的真形像愈多,便越有助于演算推敲。

    极有可能是这位归师兄,名声虽著。但是从前道途依旧幽渺难测,不愿意教人窥了虚实去。直到今日,才算大势已成,不惧显露人前。

    “车师兄。”

    正在车咏思思量之际,身畔一个怯怯的声音,忽然响起。

    车咏思一怔,道:“井师弟,什么事?”

    他车咏思肌肤晶莹剔透,已然很有白面书生的风范;但是这位“井师弟”,皮肤尤较他白皙了三分,一眼望去,竟是有些雌雄莫辩的味道。声音又十分细弱,若是穿一身女装,戏台上扮一个二八佳人,那是绰绰有余了。

    井师弟十分认真的道:“车师兄。我想当面谢一谢这位五陵殿主归前辈。听说车师兄三伯叔车名义前辈,正是五陵殿副殿主。劳烦车前辈说上一说,可好?”

    车咏思一愕,道:“当面谢……归殿主?你与他有什么渊源?”

    再转念一想,井师弟今年十六岁,而这位传说中的“归师兄”,消失于宗门至少二三百载了。

    井师弟赧然道:“并没有什么渊源。只是我修持之时,若无《持心卷》,《九元书》定然不得圆满的。一争真传,把握也就少了大半。”

    车咏思松了一口气。

    这位井心轮师弟,平时也是一副谦虚低调的模样,但是时不时便有惊人之言,教人哭笑不得。

    他的资质道行,较自己略逊,但是在当代冲霄阁中,也能排进三四名之列。

    他这一番话,可谓十分不着边际了。

    《持心卷》虽然于修法大有裨益,但是若说竞争真传大有关碍,那却大谬不然。因为所有人都修习此卷,有之于无,只影响了你的绝对高下,但是却影响不了相对排名。

    井心轮见车咏思似乎大不以为然,紧握双拳,也并不争辩。

    他自己却心中坚信,筑下根基这一步,能否得一个小圆满境界,对他而言至关重要。若是够了,自己便能厚积薄发;若是不够,以后到要紧环节,自己道术根基上就要差一步。只是这心中体贴自得的微妙,却不能与旁人讲。

    转眼间,盛会已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这一步,纯由归无咎自行发挥。为观礼之人,留下点什么。

    通常而言,自然是以演示一门神通为主。归无咎也不标新立异。

    略一沉吟,归无咎上前两步。不紧不慢地拔出“山河万里”,一点一横,一刺一划,竟是以相当慢的速度,演示了一套剑术。

    前前后后,却是由数十个单独的剑招组成。

    单论表面气象,似乎并不如何显赫。剑身之上清光浮动,不过荡漾尺许开外,怕不是金丹修士,也能铸成如此气象。

    但是其中妙意,却是有余不尽;认真去看,似乎道术精义藏在迷雾之中。

    施展完这一套剑术,归无咎抬首一看。只见观礼之人,上至元婴真人,下至真气境方入门的弟子,十有八九神态涣散,苦苦思索,一副想要用心钻研,但是却无所适从的模样。

    归无咎暗暗摇头,他已经是尽量兼顾上下,有教无类了。

    这一套剑术,若是得见的年轻弟子牢牢记载心中,将来走上本经直传之路,遵循那一丝幽微指引,心意便会潜移默化的受到浸染,在三千道种的选择次序上有所倾向性。

    最终结果,“人我之余”大神通的数十枚玄种,便极有可能一个不差的习得。作为最终正解的一十八道神通能完整得其一,已是极大的造化。不见就是木愔璃,也差了两种。

    若是资质稍逊,无有这等缘分,单单是这剑招,以此为苗裔修持,也能培育出不亚于“履尘剑”这一层次的神通。

    归无咎以为,自己已经是兼顾资质分别;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依旧力不能及。

    随意一瞥,却见会场最左侧边缘处,有一个少年,目中发出亮光。

    归无咎不由啧啧称奇。

    此人根骨还算不错,但也未必强的过蓝钰,甚至还要略逊一些。阴阳鱼试,料想发挥得好也就十六珠的成绩。此人成长到七百年后,参与下下届琉璃天之争,只怕是有所不及的。

    但是不知为何,归无咎却隐然觉出,此人似乎有些别样的优长。

    到底是否真的如他所料,也就只有留给事实验证了!

    今日盛会一散,便要再别越衡。

    ps:过渡章节,平淡些。

第八十七章 显身辰阳 剑心三问

    一个青衣剑客。手持剑诀。面似生铁,双眉凌厉而目中锋芒内敛,英发之气,跃然可见。

    虽然看着甚是年轻,但已有元婴境界的修为。

    正面所对,还有他两个同伴,与他气象相若。

    三人所处之地也很是奇特,乃是一座双层玉台,下层为圆形,上层略小些,为三角形。一笔一划,一曲一直,勾勒出玉质实体,浑然天成,不能增减一分。

    圆方双层台之上,气机缭绕,若有若无可见三柄剑形。

    剑尖朝下,跃然沉浮。

    一剑黑白变幻;一剑有无变幻,一剑五色轮转。所指之方位,正在下方三角形玉台的三条边上。

    青衣剑客原本盘膝而坐,持心用功。

    但是忽然神识之中却多出一种异感——似乎自己的身躯,在慢慢后退,退至第二层圆形台上。

    抬首一望,两名同伴也是如此。

    三人不由讶然。

    这件镇宗之宝,可以容纳多人修持。并且人数愈多,所持之方位,也有定数。

    若是一人修行,便当位处那三角玉台的正中。

    若是二人修行,同样位处正中,只是二人后背相抵,居中对外。

    若是三人,便是现在这般——应各自立于台上三角。这三角和头顶虚悬三剑所构成的三角恰好交错,各抵其肋。

    此宝与本宗修道之人,若构建联系,却是可以不通过外间门户,直接一步踏入,如同传送法阵一般。青衣剑客也经历过不止一次了。若是如此,原先占定方位之人,的确会自行调整挪动。

    但是无论如何挪动,也是在三角范围之内拆边挪动。绝无往外间退的道理。

    除非入轮台修行者超过六十四人足数……

    青衣剑客摇了摇头。

    此宝也不是随便什么人便能入中修行的。本宗开辟以来,应当从未有过八人以上一同进修,更何况是六十四人?

    谜底立刻揭晓。

    只见三剑中央,忽地一阵阵云波诡谲,气机流转。然后形成一个半大不大的旋涡,其势愈来愈疾。

    终于,从中踏出一个人来。丰神俊朗,背负双剑。一步踏入,如有感应,就朝着头顶三柄异剑望了一眼。

    随着他立在三角之中,青衣剑客等三人,立刻被那异力一掀,彻底落在第二层圆形台上。

    其中一人,面露诧异之色,似乎还想要上前问询。只青衣剑客定睛一看,似乎觉得来人面目有些眼熟。凝滞两息后,忽然眉目一振,高声道:“速禀上真,是越衡归无咎循着《观法图》来了……”

    三人急速退去。

    归无咎微微一笑。

    只是下一刻,却生出变化。

    青衣剑客等三人,虽然功力境界远逊于他,但是立在这“剑心轮台”之内,却是一派浑成圆融,安详宁谧;而归无咎这一到来,却似尺水兴波,立刻激起波澜!

    似乎此宝有灵,也识得他是个“外人”。

    三柄悬空剑形之中,那黑白变化的一柄,忽然暗光一起,化作一道神通打来。

    一道剑术神通。

    这一剑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说强不强,说弱不弱。论道术意蕴,也是平平无奇,至少颇不及三十六子图中的人物。但是归无咎心中却生出一个念头,一个心兆。

    若是自己立在原地接下这一式,固然十分容易,但是这却不是道法之正理。正确的应对之法,其实是应在“步法”二字上。

    只要自己轻轻迈出一步,便能轻易化解这一剑的攻势。

    于是,归无咎踏出一步。

    不知何时,足下玉台,三角形的这一层已是无端消失;只剩下圆形的那一层,呈现晶莹剔透、全无杂质的琉璃色。并且为那中天剑光一照,整个“圆形”剖成两半。其中一半色泽略深些,仿佛笼罩于阴影之中;另外一半色泽却明亮些,俨然云中水镜。

    归无咎每一步踏出,便在这圆形玉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然后这脚印,沉没下去,仿佛沉入水底。

    如此剑来我往,不知不觉间,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一座双壁崖间。

    九人齐聚,列成一道,目光齐齐聚集在山壁之中的影像变化。

    这九人之气机,皆有颠倒主客、凌然天地之致,此时混同为一,却生出一种将这一片天地山谷完全凿空的气象。若非九人正对不远处,金莲座上,有一头戴九阳冠、面上两道深纹的少年平抑制调和了这种气机,只怕这山谷,已然完全被九人吞进了莫名之地。

    少年双目垂帘,似乎漠不关心;但另外九人,却目不转睛,不肯稍挪。

    山壁之中的影像,正是归无咎在剑心轮台中的景象。

    其实,归无咎虽然有非同凡响之天资才情、气运声名,堪称轩辕怀在道争中唯一有可能构成挑战的对手;但是今日光临,却使得道境大能诸永宸、以及本宗全部九位近道大能一齐光临,依旧是过了。

    按理说,不至于此。

    事实也是这样。

    当青衣剑客等三人通禀于上后,唯有蒲方舆、蚩难云、武行空三位真君观览其中变化。至于诸永宸天尊,其既然在辰阳剑山山门之中坐镇,那么门中多了归无咎这样的不速之客,自然逃不过他天心默运。所以倒也无需通禀。

    但是现在,原先的三人变成了九人,这其中自然是有了一些出乎意料的变化。

    引人瞩目,甚至是骇人听闻。

    终于,蒲方舆上真忍不住踏出一步,道:“师尊……”

    少年依旧神色不变,摇首道:“静观其变便是。”

    看着山崖影像,其实并非纹丝不差的剑心轮台投影,加以比对,不难发现二者之差别。

    剑心轮台处,归无咎每一脚踏出,留下一枚脚印;但是三息之内,那脚印便渐渐消失了。

    而在此时此地,山壁留影,归无咎的每一处脚印,却都是完整留存下来。

    剑心轮台那圆台并不算大,此时归无咎走了这许久,自然许多脚印形成重复,错综复杂,眼花缭乱。不过,虽然看上去规模甚巨,其实不过是万许之间,终究不能和那些演化出亿万变化的阵基门径相比。以近道大能的眼力,自然能够将其数得分明。

    就在蒲方舆出言的那一瞬间,一共是一万四千四百步。

    这不是要点。

    重要的是,这一万四千四百步,乃是平均散落在那“圆盘”之上。此时圆盘划分为阴影、明亮两半。位于明处、暗处的脚印,各是七千二百步,左右完全相等。

    当然,归无咎在圆中踏步,自然不至于沿着中线,左一步、右一步,同步增加;他的行步是全无规律的,似乎每一步皆是迎着那剑术的最佳应对之法自然行走;有时候连续在“阴”的一半连续走上数步、乃至十余步;但是随着境地牵转,片刻之后又在“阳”的一面流连数步。

    每每到了一千二、二千四、三千六这般整数时,终是左右均衡之局。

    大半个时辰之前,正是归无咎在二千四百步上依旧维持平衡,蒲方舆、蚩南云、武行空三人,才不约而同禀明诸永宸,急召六位同道观览。

    归无咎眉头微皱。

    其实在这悬空一剑落下时,归无咎心中有两个念头。

    其中之一,是道心明断,进入如同迎战轩辕怀那般的最佳状态,将自己的一身道术底蕴发挥到极致,每一招皆做出最佳应对。

    另一个念头,却是隐隐感觉到这悬空剑术其实奈何不得自己,也并非意在与己为敌。随着自己的心性趣味,自由发挥即可。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更何况辰阳剑山盛名之下,久居九宗第一,归无咎怎敢怠慢。所以毫不犹豫的动用了第一种应对办法。

    可现在归无咎感到,虽然在这般斗剑中自己也时有所得,拾取了不少剑术精蕴;但若再这般斗了下去,只怕五十年、一百年也分不出个结果来,甚至一直熬到九子得道之会,都是有可能的。

    尽管真如此做,剑意浸淫之下,其实功行增长极快;归无咎一身法力也大有可能攀登至濒临破境的层次——想不到苦苦追寻的修炼速度问题,竟无心之中又寻得了一件破解之法。

    但归无咎显然不会做如是选择。

    浸淫许久,归无咎已然隐隐明悟,这一剑和自己缠斗许久,就是要有一个“分别”。恐怕唯有用第二种办法,才能显出“分别”。

    于是。

    归无咎一改策略,凭借自己的兴趣爱好,既往经历,自由施展。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归无咎敏锐的看到了差别。

    就“斗法”本身而言,完全是一如既往;凭借志趣心意,依旧能够从容抵挡。

    圆形玉台,阴阳两半。原先自己的步伐落下,始终呈现均衡之势;但是改换策略之后,脚印落在右半边——也就是“阴”的一面,愈来愈多了。

    平衡终于被打破。

    又过了一刻钟,归无咎连行一百二十八步,尽在“阴”半侧。

    此时此刻,这一枚黑白剑陡然一收,光华聚敛。

    而第二枚若有若无的剑光,却明晃晃一摇,幻化作一道剑术神通,打了下来。

    这一回归无咎已有经验,纯凭自家志趣应对。

    果然,六百步后,是踏步于阴面的脚印愈来愈多;千步之后,同样呈现出一百二十八步连阴的景象。

    然后,那五色轮转的第三剑……

    只是这一次步调节奏相同,着法难易相同,唯有结果却有所差别。最终千步之后,尽数归于明亮透彻的“阳”面。

    以归无咎的聪明睿智,自然能够猜出刚刚是经历了什么事。

    两座山崖之间,诸位近道大能窃窃私语。

    蒲方舆上真低声道:“存本复一;意在象先;心为剑主。归无咎的剑术,归宗正位,当是‘杀剑’一流?”

第八十八章 正反归流 近人无间

    归无咎变着之后,深壁之间的九位上真,似乎都如释重负。

    这其中有一件缘故。

    所谓剑心轮台,剑心三问,以此入道者,可以走出无穷变化;最终归于八脉剑道之一,虽然名义之数目八,但是哪怕是同一脉剑道,随着修道之人各自禀赋不同,经历各异,也会形成全然不同的剑宗路数。

    譬如眼前这九人,蚩南云、闻明轩二位上真,皆是走成“绝剑”一脉;但是二人各自的神通精义,却是全然不同的。

    其归旨之数,终究无穷。

    其实,所谓“三问”之法,乃是借助了天演之道为媒介,梳理筛分剑术理路的手段。

    以唯实唯理之法为利刃,求唯识唯心之剑意真如,正是辰阳剑山的独到剑术宗旨。

    轩辕怀既身负天演大道,又怀抱剑术真如,兼修两种真流上法,正是从此而来!

    这一重路数,其中有细理可说。

    三问之下,推演剑意,固然是无穷无尽;但是虽然无穷尽,却不能说包含了世间一切剑术至理,无一逸漏。依旧有许多剑道,乃是妙心真如直取,不能用此三问法寻得。所谓有理之法门,不能推无理之剑术。

    无论归无咎的空蕴念剑、还是黄希音的心意神像,抑或御孤乘的“第二剑”,皆属此列。甚至于非入“真流”的其余剑术,也未必能够一定推演而出。至少,辰阳剑山弟子,目前并未推求出与“一剑破万法”、抑或木剑仙姜成鹿异曲同工之剑术。

    但是反过来,却是另一重道理。

    三问不能推演于穷尽;但是世间已有的任意一种剑术,无论是否真流,将其拿回来放在剑心轮台之中考验审视,却定然能够归于八脉之一,概莫能外。所以此不能及于彼,而彼却可归于此。

    所以,当归无咎踏斗布罡,足布阴阳,始终在“第一问”之下并未归因,九位上真心中之震撼,可想而知。

    若是如此……

    这意味着此不能及于彼,彼亦未必能归于此。

    轮台三问,不能推演出世间一切剑术;世间一切剑术,也不能尽归于八脉之中。

    两两皆不完全。

    看着坐下九人如释重负的模样,金莲之上的少年,道境大能诸永宸,微微闭上双目。

    他自然能够看出,其实并非是归无咎的剑术可以归诸于八脉之一。若是他自己愿意,这般持中僵持可以长久维系下去;但是他却主动放弃了。

    又一处殿宇之内。

    “他当然能够做到;若是不能,反是奇事。”

    轩辕怀挪动棋盘上靠近己方的一子,淡淡的道。

    此处说是殿宇,有些勉强了;因为仅仅四道梁柱支撑,四面中空。头上一座穹顶而已。这建筑格式,当说是一座凉亭。可是这纵五十丈、宽三十丈的规模,世间绝无如此巨大的凉亭。

    此时轩辕怀是浓眉大眼的乡土少年面貌。

    与他对弈之人,看着三十岁许的年纪,气机、面目、服饰、都十分平淡,绝难以言语来形容;唯独发饰有些标新立异,一头黑发高不盈寸,像是俗世中剪光头发之后一个月未曾打理所呈现的状态。

    但他若是留一个寻常发饰,似乎人世间就再也寻不见此人了。

    二人所演之棋也十分奇特,并非黑白子。

    九纵九横的棋盘之上,数十枚棋子犬牙交错。只是这些棋子都是刻画成栩栩如生的立体人像,动作姿容各自曼妙,显然各自的子效、走法也截然不同。

    这是辰阳剑山独有的“剑士棋”;看起来倒是与“象戏”一类的棋种有相通处。

    按理说,这一类棋种,由于棋盘较小的缘故,变化总数要远较弈棋为少。但是事实则不然。

    “剑士棋”中,初始的九种棋子,一旦吃掉敌手棋子,便能升级,改变着法规则。随着吃子大小数量不同,共能升级九次之多。而付出一定的代价,死子亦可复活,敌手被吃之子亦能俘获,计算相应折扣之后为我助力。

    所以其战局往往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局棋下来,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棋子,总数可能达到数百枚以上。再加上升级变化,所以其变化总数,竟较弈棋为多。

    短发中年人道:“纵然如此,将长久以来的一桩猜测落实,也是重要的一步骤。”

    其实“正推不能穷尽,反推必能归因”乃是辰阳剑山之旧说,在并未落户于紫微大世界时的前古时代,就已然成型。此说并非无争议,只是所遇剑术神通之例证,从无意外,才使得这一说深入人心而不疑。

    若是修到道境境界,用心推演,对这一说持有怀疑态度的,大有人在。

    轩辕怀应时而出,不仅仅是他自家的造化。观览轩辕怀降世成道,对于辰阳剑山当代剑主季苍生而言,同样也是莫大的机缘。

    观看了轩辕怀的八剑脉络,季苍生心中坚信传承之旧说有误。

    辰阳剑山剑心轮台三问,正推固不能穷尽一切剑术;反推亦不能将一切剑术归因于八脉之中。

    如此说法,对于辰阳剑山神通的“品格”似乎是一种贬低;但是求道之人,是什么便是什么,没有必要做掩耳盗铃之举。

    只是有一桩遗憾——

    还未见到一个实实在在的证据。

    直到今日,才算是如愿以偿了。

    短发中年挪动一枚“三等剑士”之后,喟然叹道:“或许,他真的是你的劲敌啊。”

    轩辕怀笑道:“这一步,他若做不到,才是奇怪。”

    轩辕怀降世入道,进入剑心轮台之后的场景,非亲自目睹,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他一身为二。

    变成了两个轩辕怀。

    正是他这一回亲历本土文明所展现的,一个空灵剔透的“线条人”形象;一个眼前这般,身着黑白袍服的憨厚少年形象。

    所以,剑心三问的每一问,都是那空灵剔透的轩辕怀步履归阳;憨厚少年的轩辕怀踏步归阴。

    三问各占阴阳,方能成就八脉同修的壮举。

    轩辕怀与归无咎交手一回,已然试出此人功行步骤虽然较自己略慢,但是在道术根基上,的确是能够与自己分庭抗礼。若他在八脉中偏至归一,必然做不到这一步。

    所以在轩辕怀看来,自己八脉兼得,归无咎自然跳出八脉之外。

    这是“道理”。

    短发中年摇头道:“非是如此。”

    轩辕怀低声道:“哦?”

    短发中年又道:“寻得第一个不入八脉的实证,这一点我已然料到了。但若只是如此,他只能说是境界上与你分庭抗礼,具备了与你交手的资格。但真正落实到胜负,因你那独到之优长,他依旧不是你的对手。”

    轩辕怀沉吟道:“差别在哪里?”

    短发中年慢悠悠道:“剑步照形,平分秋色,这一点我料到了。若是他兴之所至,在剑心轮台之中玩耍上三年五载,也无不可。若是他不愿继续,随时变着,自然会被剑心轮台斥了出来。这是我想象之中的情形。”

    “只是他放弃了剑道真髓,随意发挥,竟依旧维持了平衡之局,而且还真的达成了一个‘答案’……”

    轩辕怀眉头一皱。

    短发中年面色微显复杂,道:“三问之下,剑心轮台中应对之人,当心思处于至诚至纯之境,竭尽潜能心意道术,示现于外。按理说是不存在‘随兴发挥’的。若存此念,当立刻被剑心轮台斥出才对。”

    “你的心意天然处于完美无瑕之境,勿需刻意维持,甚至想要有瑕也有所不能。所以自然感受不到这一重差别。”

    轩辕怀双眼一眨,沉吟道:“唔……天人合流,足立地根,高渺近人,共相殊相浑融无间吗?那我确实做不到。这是他这样由一支分殊渐次长成的人物的独到优长。”

    轩辕怀显然对此并不在意,又道:“别有优长,也没什么不好。”

    短发中年暗暗点头。

    轩辕怀虽然横绝天上,对于有些门径不能亲身涉足,但是理解却是无差的。

    剑心轮台之内。

    归无咎经由三剑尝试,却是意犹未尽。

    梳理这一番履历。

    据说前古之人,经由辰阳剑山赐予《观法图》乃是莫大的荣耀。一俟遁入剑心轮台之中,方才这一番经历,便是所得了。

    能够将自家剑道之中的所得,与辰阳剑山的八脉剑理相结合,三剑“拷问”之下,最终归因于八脉剑道之一。此时对于剑术的理解必然能够经历一大攀升。收获之大,只怕不亚于经历本门功法真传的那一回经历——譬如归无咎之参鉴通灵显化真形图。

    但是对于归无咎而言,这一归纳之法虽然强悍,但是未必能够强得多全珠所化之《念剑演化图》。如此收获,就有些不够看了。

    念头微动,归无咎忽然生出一个主意。

    却见他骈指一点,剑光盈盈,一道剑气刺出,竟是主动朝着黑白剑击去!

    不仅如此,此时的归无咎面上含笑,似乎有些过于洒脱活泼了,不类他本人气质。两相辩证,倒是有些跳脱轻浮;仔细辨认之后才能品出味来,如果这幅面孔,出现在一个年轻女娃身上,才显得和谐。

    归无咎仍旧是以自己空蕴念剑的道术,却模拟了黄希音的神采意趣。

    往来百剑,步履轻移,阴阳果然又有所不同……

第八十九章 天空幻化 妙心杀绝

    三日时间过去。

    归无咎心意变幻,情致挪转,分别扮演黄希音、秦梦霖、姜敏仪、荀申、文晋元、木愔璃、杜念莎、御孤乘等人,与剑心轮台中悬空三剑放对。

    其中黄希音乃是自己亲手养育长大,秦梦霖又有虚丹相合、心意互通之缘,自然演化无碍;但是熟悉程度稍有障碍者,运剑之际,往往心中有隙,生出一种警兆——若是不能维持,下一步就会被剑心轮台逐出于外。

    每当此时,归无咎便变化剑招为正着,再与之放对,然后调整心意。

    论到后来,归无咎已经是心中有数。他的目的,并非是将当世熟悉的第一流天才的气质路数,穷通溯源;归根结底,只是要探询剑心轮台之法的八脉规模,演化气象而已。

    所以,除黄希音、秦梦霖外,归无咎已不必拘束于一人之气象。但凡所见,可采取者,皆可杂糅为一,以作探路之用。

    在经历了数度重复之后,这八条道路,尽数都走通了。

    证剑之问,有周流万道、穷极变化之路,也有高屋建瓴、存本复一之路。

    灵剑之问,有锚定灵机,应物不迷之路,也有源头活水、意在象先之路。

    本末之问,有心为剑主,假物制人之路,也有舍剑之外,再无它物之路。

    前者为阳,后者为阴。

    所谓“问”者,并非真个提出问题,待你回答;而是你之步履行处,脚步落下,自然便是答案。

    圆形石台,明亮之半,答案即为阳;阴暗的一半,答案即为阴。

    依照如上次序,八种分枝,皆得演绎一变,明其本名。

    阳阳阳变,名之为化剑;

    阳阳阴变,名之为空剑;

    阳阴阳变,名之为幻剑;

    阳阴阴变,名之为天剑;

    阴阳阳变,名之为妙剑;

    阴阳阴变,名之为绝剑;

    阴阴阳变,名之为杀剑;

    阴阴阴变,名之为心剑。

    所有道路,一齐捋清之后,归无咎豁然觉得目中一亮,似乎有“天空幻化,妙心杀绝”八个大字,在自己神识之中一闪而过。

    归无咎本身所习空蕴念剑,按照道术精义而言,并不能归诸于任意八脉之一;但是按照归无咎成长以来的心意情致、兴之所在,却又可以纳入“杀剑”的范畴中,两相得宜,无可无不可。

    其实归无咎暗暗思忖,以空蕴念剑实际展现的威能和特点,归之于“杀剑”,其实再贴切不过。

    到了这一步,归无咎所得甚巨。

    至少,对上辰阳剑山之对手,明了因果之后,批亢捣虚、相生相克,只要是比自己略逊的对手,自己已不必耗费法力硬拼,或者动用空蕴念剑强取;只消明悟其路数,幻化作对应气象,轻易便能取胜。

    如对手是三阳变化剑一道,归无咎将自身气质转圜成三阴变心剑一道。相对之法,即为相生相克;谁功行略高一筹,便能制人;谁略逊一筹,便要为人所制。

    自古而今,辰阳剑山修士只修一脉剑诀,归无咎自可用变化之法而克制之。

    只是,此法对于轩辕怀而言却是无用。轩辕怀八脉剑术通修,且境界不输于己,生克之道,便派不上用场。

    这只是所得之一。

    八脉剑术同时周览之后,归无咎已隐约看见三问之法的实质,乃是一门唯实唯理的推演大道。对于此道,归无咎并未习得,从前也并未打算在其中深入钻研。因秦梦霖是奉行此道,而归无咎纵然与秦梦霖有虚丹相合之缘,却也不易兼修此法,就像秦梦霖难以兼修归无咎的空蕴念剑一样。二者各自有非凡机缘支撑,落在法门与道基之外。

    而今日这惊鸿一瞥,似乎为归无咎打开了一道缝隙,在必要时钻研此道的大道门户。

    这是所得之二。

    至于第三么……归无咎似乎隐隐约约抓到了什么,轩辕怀之所以远赴本土文明,促使秦梦霖、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等人道术大进,显然不止是简单的“曲高和寡”之念。当中路数,从前对归无咎而言是一个谜团;今日却似隐然望见虚实。

    虽然后两条所得今日只是萌芽,但是假以时日,加以发扬光大,必然有不菲之收获。今日剑心轮台一游,不亚于的道了一部仙魔两道的正宗经典。

    心满意足之后,归无咎一步踏出。

    眼前天旋地转,跃然已在剑心轮台之外;所立身处,正是一方金殿。

    金殿之上有金莲,一位面颊生出两道横纹的少年人,洒然落坐。

    九位真君,左三右六,肃然而立,灼灼目光,落在归无咎身上,似乎要将他一举吞噬。

    当归无咎演化出“杀剑”一脉之后,九位上真都是十分轻松;但是事机突变,当归无咎气象变化,分别将八种剑道一一演绎,对于九人的震撼,却是无以言表的。归无咎今日所为,实不亚于轩辕怀一身为二,分踩阴阳。

    但轩辕怀是八道天尊灵机合一;而归无咎却并非辰阳剑山弟子……

    不过,天下剑道神通,到了极处,本是相通的。

    饶是如此,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归无咎所得剑术神通传承,不在辰阳剑山之下;并且如轩辕怀一般,用了特殊途径,将其归化掌握……

    归无咎倒是没有想到辰阳剑山会如此大的阵仗。由衷言道:“如此盛容,幸何如之。归某光临辰阳,剑心轮台一旅,大有收获。九宗之冠,名不虚传。本欲就此离去,但念及得了如此一桩好处,还是要当面谢过为好。”

    归无咎所说,都是实言相对。

    在演绎殆尽,自感大获丰收之时,归无咎心念一动,也想到过最简易便捷、不生麻烦、全无后患的法子,就是动用真幻间本身像,溜之大吉为妙。

    尽管轩辕怀的许诺,归无咎是信得过的;但是归无咎同样也隐隐猜到,自己方才的表现,在辰阳剑山心目中,只怕是惊世骇俗了。若情意相激,采用了非常手段,归无咎自己固然是进退无碍,但是东方掌门所赠“三花蜕形”之法,只怕就白白损去了。

    但转念一想,辰阳剑山若如此做,等如在气度风骨上,处于下风。以辰阳剑山之地位,断然不肯行此隐然有自承不及之意的方略。就算对方真如此行事,归无咎以“三花蜕形”之法,换取双方攻守之势相异,却也并不吃亏。

    但是在辰阳剑山诸位真君听来,却似是归无咎自认来去自如,隐然有霸道凌人的意味。

    金莲之上,诸永宸笑言道:“我辰阳剑山的许诺,自然是算数的。但凡悟通《观法图》遁入本宗者,皆是互证其道,来去自如。若是要对你归无咎动手,这岂不是成了个钓鱼的法子?这是决计不成的。”

    但是诸永宸话锋一转,又道:“若是你自愿暂留时日,于本宗切磋论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

    这道理也说得通。

    辰阳剑山的承诺,只是归无咎来剑心轮台之时,其不会动用敌对手段凌迫;但若是反过来,以利诱之法作利益交换,同样可以“借用”归无咎达成自己的目的。双方的算多少,谁赚谁赔,全凭自家判断。

    于是便道:“那就要看贵派出得什么价码,也要看贵派想要得到些什么。”

    诸永宸见话已说开,便微一点头,示意右侧立定的蒲方舆。

    蒲方舆正色道:“轩辕师侄见微知著,已然窥见有底蕴深厚的妖族,觊觎九宗。我九宗各家底蕴,有深有浅;那妖族攻打的方位,也不得而知。试想,若那妖族全力攻打越衡,届时贵派纵能过关,也要有相当损折。”

    归无咎目光微闪。南宫掌门也是如此说。

    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动用了不可轻易动用的底蕴,对于一宗兴衰,干系非小。

    只听蒲方舆道:“若是归师侄愿意合作,我辰阳剑山可以允诺,届时无论我宗是否受功,只要越衡临敌,本宗可以出一道‘底蕴’,以为援手。”

    归无咎抬首一望。

    这却是他从没想到的条件。

    按理说九宗裂痕缝隙已然甚深,这一回妖族之谋,如果九宗临敌不均,得闲的宗门隔岸关火、乃至落井下石都是有可能的。没想到辰阳剑山竟然提出会加以援手。

    但是也不算意外。

    因为辰阳剑山虽然有混一之志,但却并非的如列国争霸一般专务攻杀征伐,只消将敌手尽数灭去便大功告成了;这其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轩辕怀的“道胜”之路。若这一目的并未达成,就算将其余八宗尽数灭去,也不算实现了辰阳剑山的终极目标。

    所以为了在“道”上积累优势,在具体底蕴事务之上付出些许,也并非不能。

    归无咎沉吟道:“贵派的条件,的确很有吸引力。那就是第二环——看看贵派要得到些什么。”

    蒲方舆拍了拍手。

    清影一闪。

    身后正门处,一连掠出八人,拱手为礼。

    这八人个个佩戴黄金面具,不能见其面目。修为都是元婴境界,论道术层次,皆是距离三十六子一步之遥。

    归无咎瞳孔一缩。

    虽然久别经年,但是其中分明有熟人的气息。

    蒲方舆道:“斗上一场便可。”

第九十章 彩头赌约 剑理明验

    “你的变着却快。”

    “这是当然的一手。以归无咎的器宇规模,做成的可能性甚高。”

    “但是他所得的好处,也不可估量。”

    “我之所得不亚于他;不,准确的说,辰阳剑山之所得,在他之上。因此这一着即是正手。”

    短发中年和轩辕怀二人,一问一答。

    各自移动了棋盘上一子之后,短发中年道:“你认为吾所立下之七种猜想,今日若果真在归无咎处寻得答案,当是哪一种应验?”

    正推不能穷尽;反推不能尽归。

    对于这一点,短发中年可不止是停留在猜想上。

    神通之道,剑道最纯。就算纯粹的三问推演之法不能包揽,但是结合多种判法、断法,终究是可以尽归纳,而非反之。

    只是目前辰阳剑山尚未做到而已。

    对于辰阳剑山八脉剑道不全的论断,其实已经是深信不疑的定论;但是真正的“剑术大全”将会是怎样的模型,短发中年也有极深湛的思考。

    他所归因之类别,共有七种。

    轩辕怀答道:“我以为最类似真实的,当是‘四段阴阳’之法;又或者说,引入“虚实”二字论名,八化十六,最为妥当。”

    短发中年沉吟道:“吾意也是如此。论道理精密,这一假说最为圆融无二,难寻破绽。但是有一个不可解决的矛盾,便是承道载德钧天剑。若这一说为真,哪怕别家门户的剑术神通纷起,我辰阳剑山也当占据半壁江山。”

    “但事实上,归无咎,他那小徒弟,巫道御孤乘。相继成立剑道之后,钧天剑上,我八脉剑道已然退居半数以下。”

    轩辕怀想了一想,道:“或许今日,便有结果。”

    金殿之中。

    归无咎仔细品查八人气机,观察良久,喟然叹道:“贵派好大的胃口。请恕归无咎无能为力。”

    归无咎看得分明。

    若说仅仅是不入三十六子层次的人物,以七步八品而论,至少当在三步之外。与此等人物为对手,休说以一敌八,就是敌八十,也是轻而易举的。

    但是眼前这八人有所不同。

    眼前八人,分明是一人主修一种剑道。

    这八人之内,若是随意挑上两人,联手对敌,效用未必上佳;但是若是剑术路数铆合相对的二人,那情势便截然不同了。

    所谓“铆合”,三种剑术心问之抉择,无一相同之谓也。

    譬如“阳阳阳”之抉择,为化剑;

    “阴阴阴”之抉择,为心剑;

    二者便是铆合。

    又如“阳阴阳”之幻剑,“阴阳阴”之绝剑,亦是如此。

    八种剑道兼具,其可以按照此例分为四组:

    妙剑天剑;空剑杀剑;幻剑绝剑;化剑心剑。

    若依照此法,二人联手,着实有不可思议之妙用。

    归无咎计算分明,每一组对应的“铆合”联手,其战力几乎有三品之提升。换言之,眼前所立,并非以个体计算;与其说是“八人”,不如说是“四组”。每一组之战力若定要精确衡量,大约相当于一位圆满境界的元婴修士。

    这种法门的连结互补之妙,不亚于杜念莎与宁素尘那一门合战神通。

    圆满境界,归无咎的极限,至多也只能做到以一敌二。

    果然,蒲方舆上真微微摇头,旋即言道:“非要无咎师侄以一敌八;以一敌四则可。”

    “轩辕师侄这一回深入本土,着实遇见几位俊杰。但是轩辕师侄以为,以一敌四,能够战成平手者,这世间当有四五人;但若是能够以一敌四,胜过四人者,除了他自己之外,便唯有无咎师侄一人。”

    “若是无咎师侄以神妙剑术胜过四人,便算过关了,以此换取我辰阳剑山一次援护底蕴。”

    归无咎淡淡一笑,道:“上真还真是看得起归某。”

    蒲方舆上真这里,前一句话大致公允,归无咎相信,这的确是轩辕怀的判断。

    以法力、境界、根基而论,前六人那一层次,与圆满境界其实相差极小。之所以能够以一对二,其实是仰仗一点灵光,行不可为之事。若是数十年前的御孤乘、席乐荣,对上圆满境界的人物,至多是用破限一击之法斗倒一人后,周旋惨平的结局。直到近年道行又有突破,方能持住局面。

    就算是今日的秦梦霖,对上二人或有三分胜望;但也不敢说定能取胜。

    唯有轩辕怀、归无咎,以一敌二,有把握战而胜之。

    但是蒲方舆下半截话,又给归无咎出了一个难题。

    “以神妙剑术胜过四人”,神妙剑术,实是限定了归无咎的手段范围。

    轩辕怀神通手段,尽在八脉剑道之中,如此说法,是理所当然;但是对归无咎而言却不然。

    归无咎若要胜过两位圆满境,势必要巧用“人我之余”,掌控一个借力取胜的外在环境。魔门四典,尤其是前知三十六息之法,也不可避免。若纯用剑术,还真未必敢言必胜。

    蒲方舆上真似乎大有深意的道:“试上一试,或许其中有莫大好处。”

    这一次归无咎并未避让,略一思索,道:“好。那就试上一试。”

    诸永宸天尊伸手一点。

    空间翻转,一阵逶迤变幻,归无咎和八人中的四位,已然出现在一方山巅之上。

    诸位上真,皆在十里之外观战。

    那四人也并未与归无咎招呼。当中一位,径直便是直接出手了。

    反指一点,一道剑意。

    这剑术神通……很清淡。

    若以饮食譬喻,如果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中的种种手段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那么眼前这一道菜,特征便是清淡二字。

    强要形容其显诸于外的性状,大约相当于一叶快舟急速从水面掠过之后留下的水纹,只是要更淡些,更紧窄些。

    射程距离也不算太长,不过五十丈左右。

    一旦超过五十丈距离,那宛然水波的一束神通之形,就自然散去。

    所以说,要维持不败,其实容易得紧。以上乘遁术,空出五十丈之外,就绝无失手的可能。

    但是,以归无咎的眼力,自然能够辨明。若是动用此等战法,那四人的剑意气机,便会如同春蚕结茧一般紧密连结在一起。一旦成势,自己再无突破之机会。

    故归无咎不得不强攻。

    归无咎的第一手,有现学现卖之嫌,正是尝试了拟象归一之后的针对性打法。

    所面临的敌手四人,分属妙剑,天剑,空剑,杀剑。

    归无咎所选择的对手,正是用空剑的那一位。

    观归无咎所动用之剑术,正是最先沉淀显形的剑术归旨——杀剑。

    阴阴阳,对上阳阳阴。

    而归无咎的根基远在对手之上,所以就形成了克制。

    至于神通外象,到了归无咎这一步,本是无所不可。既然对方别出心裁,那么自己就顺水推舟。呈现在诸人目中的,同样是一道水纹之象,只是颜色深黑,构成差别而已。

    这一剑如果落实,使空剑的那人就算耗费相等法力,也只能化去来剑的三分之一。

    生克变化,由此彰显。

    但对方又怎肯如此应对。

    使杀剑的那一位,立刻使一招剑术来抵。

    二人同样是杀剑一脉,而归无咎的法力境界远胜于对方,按理说当是归无咎轻松占得便宜的结局。但是实际则不然。

    因为此人所使杀剑剑意,并非是要与归无咎硬碰硬;而是要形成干扰,使其相斥偏离。

    这就仿佛一枚绣花针横击在剑身,以横打直。纵然双方力量悬殊,但那剑身想要如如不动,势必不可能。

    而只要有微动之兆,便是乾坤倒悬。

    细微变化之后,此时使空剑那人之剑术,反而克制了归无咎的剑术。

    一旦硬拼,乘着归无咎加力投入的当口,使妙剑、天剑的那二人,便要乘虚而入,一举返现。

    归无咎利用遁术优势,调整方位再战。

    克制之法已不可行,归无咎剑术路数一变,已然化为“正剑”。

    所谓“正剑”,便是归无咎初踏入剑心轮台之中,“三问”之下,精谨自持,始终虚实各半,不入八脉之中的那一重剑意。

    果然,这一剑使出,那四人都是一窒涩。

    似乎四人也感受到,无论由谁出手,如何接招,皆无法完全克制这一招神通。

    这是这四人既往千百次历练,哪怕在与轩辕怀交手之时,也不曾出现过的情况。

    似乎身上有一处发痒;但是究竟是哪里发痒,却说不上,摸不着,空自难受。

    于是,循此路数,渐次拆解。

    约莫斗了百余个回合,归无咎发现症结。

    自己虽然隐然占据优势,当时这种优势距离致胜,却始终有一定距离。正如比试之前所料,要是连魔道手段、人我之余一同用上,取胜不难;但若仅用剑术,成败其实两分。

    巨大的亭台之内,轩辕怀的目光已不在棋局之内。

    他用剑道胜过四人的方法,乃是胜在天心算路之契合,八剑运转变化快极这一道上。兴许一件使出之时是妙剑;但对方欲同以妙剑干扰时,此妙剑已变成天剑。

    如此往复无穷,四敌手自然疲于奔命。

    如果今日,归无咎能够以“八门之外”的手段取胜,那实是辰阳剑山创派以来至关重要的一日。

    以一道底蕴交换之,其实是大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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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无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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