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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十五胜负 意外平局

    隐宗这一头,同样立下一座五层小塔,中济接应;而乙道尊便在此塔顶层坐镇。

    出战而返的诸位修士,皆围席而坐,观其面色十九从容,倒是看不大出胜负相关。这也是其与归无咎一同合练切磋之时,对于心意明鉴之道,各自都下了深彻功夫的缘故。

    待杜念莎、宁素尘二人回返之时,众人上前相迎,一问之下,二人才知一十六处辅界之争,自己二人已是倒数第二场归阵的;连同自己这一场在内,已有一十五场分出了胜负。

    不过两处主界,似乎斗得甚紧,至今无有消息。

    一十五场主界胜负:

    玉离子胜黄希音;

    席乐荣平姜敏仪;

    李云龙胜杜念莎、宁素尘;

    魏清绮胜林弋;

    木愔璃平玉娇龙;

    陆乘文胜余荆;

    李青龙胜孔萱;

    武铉熙胜马援;

    青樱子胜游采心;

    韩太康胜朗炼;

    文晋元二人胜摩永工等;

    荀申胜利大人;

    席榛子平山城弘等;

    羽融族虞氏兄弟胜炎裕倪翔;

    李坤龙胜腾惊、谢缪。

    令杜、宁二人最感欣喜的是,事先猜测似乎有误。木愔璃这一阵,却是与那龙族女子玉娇龙打成平手。看来李云龙第三次气机升降,别有玄机。

    度量战局之数,六胜六负三平,整个辅界的最终胜负,便由秦梦霖与御孤乘之战而定。

    事先估计战力,隐宗一方自以为是绝对占优的。但是不曾想到龙族底蕴之厚,抹平了这一重差距。其一举夺得三胜,才营造了这样一种胶着局面。

    但是细分胜负,廓清主次,其实战绩依旧教人满意。

    毕竟魏清绮胜林弋、荀申胜利大人这两战,乃是极要紧的胜负,皆是隐宗方胜了;姜敏仪胜望当较席乐荣略逊,却也未曾落败。本阵营至关重要的人物中,唯有黄希音理所当然的遭到败绩。但是她心意浑然莫测,超然于运势升降之外,其实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若是秦梦霖胜了御孤乘,虽然总数只胜一小局,那么依旧可以说在辅皆之争中,大局、小局,皆是隐宗一方完胜。

    在杜念莎二人归阵的前一刻钟,山城弘等三人归返。

    这一战能够取得平局,也有几分侥幸的味道。

    山城弘虽在真幻间中别有机缘,抑且后势甚足。但是以今日之道行,终究逊色于席榛子一筹。

    若是遇上一个稍稍手软些的对手也就罢了,凭借武道之刚勇锋芒,未必不能坚持。

    但是席榛子心意方圆明练,花柔为表,刚健为里,还要胜过寻常人许多,与山城弘的交手,果然稳占上风。

    所幸双方羽翼二人的交手中,西土慕高远脱颖而出,展现出出人意料的实力,技压圣教二人一头。

    其实纵是如此,主将不敌,慕高远虽然胜出,也难以抵过。以强凌下、以寡击众,多的是各个击破的法子,最终战果,毋庸置疑当是上手一方战局绝对优势。

    然慕高远却显露出手段来。他虽然无杜念莎、宁素尘所持这般特殊联手的手段,但隐藏在山城弘羽翼之下,一拳一剑,总会对敌手之战意构成奇妙的干扰,从而凸显出辅佐之功。

    反复拉锯,席榛子竟也不得取胜。因慕高远这一着奇兵的缘故,为隐宗阵营夺取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平局。

    杜、宁双姝未返之前,席间气氛,虽不若闹市一般煊赫,但往来应答,倒也颇为活络。

    尤其是韩太康等人,更是心性洒脱,十分健谈。

    但是自二人回返之后,气氛却陡然为之一沉。

    道理是明摆着的。

    二人未返之时,隐宗胜负场总数是六胜五负三平,尚有一场余裕;但是这一阵败绩之后,胜负数已然被追平,全靠最后一场分出胜负。虽说主界之争远较辅界分量为重,但若是主界打成平手,那么胜负就全在于秦梦霖这一场了。

    两座主界之争迄今无有音讯,可见皆是棋逢对手。尽数打成平手,并非没有可能。

    众人虽然对于秦梦霖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那巫道御孤乘,也不是易于之辈。

    胜负一线,自然会有些许压力。

    气氛冷寂,上座中主持局面的孤邑上真,环视一眼,言道:“诸位。虽然秦道友未返,但是其余出阵者,此时皆汇作一堂。各自界中,斗法手段,不妨于此铭记,通传鉴正。自然,若是各位动用了什么隐秘手段不愿示现于人,将其隐去,也无不可。”

    在座诸人,皆点头称是。

    随着孤邑上真一拊掌,两个侍者上前,手托一银盘,各自来到每一位之座前,留下一枚“心印照影石”。

    方才这一场大战,对于在座之人而言,都堪称是入道以来最为铭心刻骨之事之一,何须仔细磋磨?不过寥寥数息功夫,便将此战首尾,详细汇入石中。

    各自作法已讫,自然将此石互相交流,瞻仰风采,汲取经验。

    ……

    一刻钟之后,杜念莎忽然转头,丢下掌心圆石,意甚古怪的看来姜敏仪一眼。

    魏、林之战,黄、玉之战,荀、利之战,姜、席之战,皆是在座诸位最心仪、急迫一窥虚实的几场比斗。

    刚刚杜念莎所观的,便是姜、席之战。

    那位席乐荣的手段,堪称杜念莎迄今所见以掌控力见长的神通中的巅峰。那种超越极限之后无死角的碾压,虽然只是照影石中一道虚影,依旧令人心悸。此人能够与玉离子、御孤乘、李云龙并列,果然名下无虚。

    姜敏仪能够与之战成平手,机缘气运暂且不论,本身道术也已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

    纵论胜负,二人风姿不凡。最终各自剩下二十五分之一的法力,可谓谁也胜不得谁。

    杜念莎已提前知晓,这一战的结局,是平局。

    于是,杜念莎理所当然的以为,接下来二人自然是云淡风轻,各自出界,如此倒也符合这一对宿敌的超逸绝伦。

    然而事实并非如她所料。

    后续尤有余波!

    席乐荣与姜敏仪淡然相对,理论了一阵。他明明已经承认了今日斗法不能取胜,一派光风霁月态度;却奇峰突起,忽然扬言此战尚未结束,非得战至胜负水落石出。

    二人之间的正面交手,分胜负已不可能了;席乐荣之所言,自然是要应在“浊气之象”的争夺上。

    杜念莎以为,若是二人战力道术大致相当,那么除非这两位南辕北辙去赌运气,否则其中一人只消奉行跟随之法,如此比试实难分出胜负。就算谁侥幸捉到了浊气之象,要将其落位,也非易事。

    席乐荣的选择,倒有死缠烂打之嫌。

    战局正如所料。

    不仅如此,因为二人法力精力皆甚为低微的缘故,武道中以自身精圆为界方能彰显威能的许多手段,其实施展不出。细论起来,姜敏仪浸淫仙道更久,掌握神通道术也更多,在此等争执中,竟然隐隐占得上风。

    双方围绕着一只形似山鸡的“浊气之象”苦斗一阵,局面三起三落,忽然转成短兵相接之象。

    杜念莎自认为判断力尚算精审明断。

    据她估算,那一局面之下,姜敏仪夺得浊气之象的概率至少有七成;而席乐荣得手的概率,至多只有三成。

    但就在这时,姜敏仪却做出了一个令杜念莎感到难以置信的动作。

    姜敏仪动用了一种诡秘手段。

    观其形迹,似乎是武道中的传承;观其规模,似乎是面对近道境乃至更高层次的护身底牌之一。

    一阵星雨乱流之下,竟将那浊气之象炸得粉碎。

    固然“浊气之象”乃是无生无灭之体。但是如此崩解,欲再要凝结,至少也是数日之后了。那时,本次清浊玄象之争,也早已分定胜负!

    席乐荣深望了姜敏仪一眼,长叹一声,终于出界。

    如此局面之下,任何一位道心锋锐之辈,皆会锐意求胜,更何况是姜敏仪?

    隐宗阵营中的诸位嫡传,除却超然在上、功行明显超出群伦的归无咎、秦梦霖外,切磋斗法,公认最令人感到头痛甚至畏惧的,有两个人。

    一位是荀申。

    其法门幻变无穷,虚实无尽,与他交手,一个不留神便被套了进去。纵然是排名在他之上者,对上此人也绝无任何心理优势可言,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谨慎应对。

    今日战局,荀申能够战胜排名在他之上甚多的利大人,大家振奋之余,平心而论,其实并不感到意外。

    另一位便是姜敏仪了。

    说到一个“狠”字,似乎并非上乘,好似这是凡俗间市井混混的路数,与修道之人绝不相干。但是“狠”字之上,加上神意明达能断,刚直果决,一颗道心百折不回,那就十分可怖了。

    姜敏仪正是此类。斗法中绝无一个“退”字,攻势一起,无起承转合可言,几乎仿佛不是人身,更像是一具专务斗法的人形傀儡。旁人与之斗上一场,至少要躺上三日。

    此情此景之下,最不可能做出如是选择的,便是姜敏仪。

    但是她偏偏就这么做了。

    姜敏仪似乎感受到杜念莎之关注,也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转首一眨眼,微笑道:“看来我这莽进悍勇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杜念莎没想到姜敏仪出言如此直接,似乎微赧,报之以一笑,然后微微摇头。

    姜敏仪正色道:“他如此做的原因,就是我如此做的原因。”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席乐荣。

    杜念莎微微一愕,然后似有所悟。

第六十二章 两难相让 心通万界

    破界针巨塔之巅,赤魅族众位妖王窃窃私语,面容沉肃。

    自本族圣祖降世以来,本拟将以无可与抗之势一举解决纷争;但是自那二人来此之后,时空仿佛骤然凝滞了下来;步调也变得迂缓。

    观三人态度,似乎是在交谈着什么。

    能够与一位降世圣祖平等交流者,自然不是常人;纵然那二人深居简出、从未显露人前,但是赤魅族诸位妖王还是轻易猜出,这是圣教两位主事人物,显道道尊,应元道尊。

    公良盛妖王望了身畔一眼,正欲出言,却见这位赤魅族主事之人唇角一动,神色微扬。

    公良盛急抬首远望,却见本族圣祖向前踏出一步,而显道、应元二人翩然退却,相互拉开距离;气象亦有虚实轮转,转为虚空悬画,显然是一身道行法力,皆至了锋芒毕现、宛如宝剑拂拭已讫的境界。

    如无意外,很快,便当有了结。

    显道、应元二人,只微一蹙眉,旋即便恢复如常。

    迟滞数息,应元道尊缓缓开口道:“既不能谈拢,我二人唯有就此领教飞升大能的手段了。”

    亲眼得见之后,赤魅族圣祖对于世间未飞升的人劫道尊竟尔臻至如此修为,也十分诧异。

    尽管,其在上界之时,能见下界之事;赤魅族诸真通过破界针中祭祀之法,亦通传了下界消息,可谓相当详尽。对于圣教主事二人之非同凡俗,实为赤魅族圣祖“已知”之事。

    但是远观与亲见,目见与耳闻,终究是有差别的。

    如今当面视之,这二人道行之高,着实令赤魅族圣祖大感动容。

    于是,也就破例有了这一番堪称推心置腹的“谈判”。

    彼此虚实,各自尽知矣。

    赤魅圣祖固然已经隐晦的点明,赤魅族根基,借地力而成气运。此乃一族根本,不可容让。如今二十五域已伤其二,除却圣教就此退避之外,别无他路可选。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圣教祖庭,竟也走上了相似的道路。

    尽管显道应元二人语焉不详,但是赤魅圣祖已知其意——神道界空之设立,与其一道兴衰大有关联。

    显道道尊默然以对。

    数万、数十万年前,圣教开启这扩张之路时,对于“妖族降世”这一环,却是未有周详考虑。若今日之事发生在圣教祖庭扩张之初,那么任由赤魅族划定疆界、两不相犯,其实未尝不可;但如今北境界域,同样涉及三十七界天之二,岂有退却之理?

    尤其是神道界天自三十六至三十七,乃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若是一举退至三十五之数,将难免神道道术倒退十余万载的严重后果,是显道道尊决计不能接受的。

    赤魅圣祖漠然言道:“你二位道行虽高,但飞升之后法力一转,却是任何惊才绝艳的智力天资所不能逆转的大限。你二位非我对手。”

    应元道尊不答,只轻轻一反手,已动用了手段。

    不过神通示现,却并不在“手”上。

    应元道尊胸口处蓦然浮现出一团虚影,竟隐约望见,一颗强有力的心脏,在缓慢而有力的跳动。

    滴血成川流,恣肆若汪洋,精蕴无穷。

    无论自博大处观之,而是自幽微处察之,皆能感受到那令人心悸的雄浑力量。

    更奇的是这心脏本身。

    七窍玲珑心。

    所谓“七窍玲珑心”,本是称赞一人慧心多感而言;但应元道尊这一心脏,却正应其名。

    真幻轮转,仿佛琉璃,可谓“玲珑”;诸窍连结,百折千回,却又不止“七窍”。强名之,或可称“百窍玲珑心”、“千窍玲珑心”。

    如此手段,自然不止是外相不凡而已。

    赤魅圣祖一眼看出其中微妙之处。

    这心脏之中万窍连结,兜兜转转,可不止是应元道尊自家身躯中的营生,分明内外勾连、有所实指的!

    所汇通收摄之象,分明是圣教祖庭赖以立下偌大基业的“阴阳洞天”体系。

    凭此秘法,炼化归真。

    赤魅圣祖若是正面出手,显道、应元道尊固然不易抵挡;但是在应元道尊生机尚存之先,却可将所受之力的十之八九,通过“心通万界”之法,连通所有阴阳洞天挪转出去。

    如此一来,所有阴阳洞天那一头出口处,必然遭殃。

    原本此阴阳洞天只是圣教内部连通之用,若数百年前如此施为,除了将圣教偌大基业一举毁去,别无他用;但是当日归秦之战后,圣教为了挽回信心、兼收利剑高悬之效,又将许多阴阳洞天一举布下,连通靠近诸族腹地!

    这就意味着,赤魅圣祖再行出手,便是天下诸族为敌。

    更有甚者,应元道尊乃是寻得了此秘法的“第一义”,其“本心”之所在,便是阴阳洞天之归旨。在其动用这一门秘法之时,任何绕过应元道尊本人、直接攻击阴阳洞天的尝试,皆是完全无效的;最终其法力肆涌,都会如穿透迷雾一般,绕过一个大圈,来到应元道尊面前。

    由于应元道尊所承受之法力,至多不过十分之一,所以其本人必能坚持甚久,更况又有显道道尊从旁缓颊。

    如此一来,等不到赤魅圣祖杀死应元道尊的那一刻,整个天下,早已沸反盈天。

    最终落定之后,应元道尊纵然功行有损,也不过万载至数万载间难以飞升上界而已。其既然已在世间滞留数十万载,便不惮于再继续迁延些许时日。

    应元道尊眸中,幽芒浮动,难以窥见其心意。

    这一道棋局,另有玄机。

    此刻其实他甚是祈盼赤魅圣祖出手;只要他出手,便正中应元道尊下怀。

    只是他面上丝毫不曾显露出来。

    倘若赤魅圣祖自诩飞升上境之人,抱着对下界修士不屑一顾的态度,那么今日看似危机之中,未必不是隐藏着巨大的机会。

    若赤魅圣祖果然出手,汇入各条阴阳洞天之中的法力虽必是强横到不可思议,但应元道尊自忖仍可稍稍操纵其强弱与方位。

    此刻本教含桢道尊坐镇之地,濒临一处阴阳洞天入口。

    本教灵曲道尊、与凤凰一族驻世道境大能湛衡子,正坐镇于第三十七界天、腾蛇一族故地的阴阳洞天入口。

    隐宗半始宗山门,紧邻圣教一处阴阳洞天入口。此地是归无咎的府邸所在,亦俨然是隐宗一方的第二核心处所。人劫道尊纵非长久坐镇于此,也势必会处于随心而至的状态。

    近年来隐有传言,东南九宗的一位大人物坐镇隐宗,极有可能便在此地坐镇。

    其余诸如孔雀一族、天马一族腹地,同样可堪利用。

    只要赤魅圣祖一旦出手,应元道尊便度量强弱,将其法力疏导至相应方位。

    届时本教几位道尊、凤族湛衡子、隐宗几位道尊、可能的东南九宗道境大能,仓猝之间遭遇前所未见之敌袭,势必要竭力抵挡、出手反击。就连孔雀、天马两族族长,也会在第一时间动用本族至宝,晋身道境修为,出手抵御。

    到了那时,应元道尊便可借用阴阳洞天通道,将众人之法力“逆吸”回来!

    如此,等若是赤魅族圣祖以一人之力,抵挡紫微大世界中超过半数的道境大能。其法力再强,料想也绝难胜过。一个不察之下,更有极大的可能性吃亏。

    就算他不至于就此陨落,只消道行大损,令赤魅族失却倚仗。届时赤魅一族,便极有可能重蹈腾蛇一族之覆辙。

    这一重心思与手段,为了保守机密之故,应元道尊并未与除显道道尊之外的任何人商议过,就连本教的其余几位人劫道尊,也并不知晓。

    赤魅圣祖盯着应元道尊望了一眼,忽然一笑,道:“确是难缠的手段。只是解决这一纷争,原也未必需要与二位斗上一场。两位得道不易,倒是并不惜身。可惜了。”

    “二位终究是看轻了飞升之后的手段。”

    言毕,赤魅圣祖反手一抬。

    掌心升起一团不起眼的渺渺云烟,仿佛热茶。

    正是重新动用了降世之时将要动用、却被显道应元二人喝断的手段。

    圣祖降世,对上下界人劫道尊,只要事发突然,那么就算是以一敌多,也是游刃有余,必然能够实现预定目标。

    只是赤魅一族以前从未考虑过本族圣祖降世之事,所以并未多作预备,故多了不少琐碎步骤。圣教一方,由此多出百余载时间布置。兼之显道、应元二人的确是古今所无的杰出人物。二人合力,虽定不能胜,但未必不能生造出一些拖泥带水的障碍来。

    如今一见,应元道尊手段之巧妙,的确难缠,还在他预料之上。

    只是,若有斩草除根的法子,何必定要与二人纠缠不休呢?

    看似他动用了与下界之初相同的手段,其实当中差异,就算显道、应元二人也未必知晓吧?

    掌心所聚,热气氤氲,似乎有一江、一海、一域、一界之量。

    然后,他的手掌缓缓翻转过来。

    就在此时此刻,紫薇大世界之中,圣教门下。但凡修习显道、应元二人所传承之仙道、神道修士,心中皆无端涌起一丝不祥之兆!

第六十三章 心意明锐 蹉跎泥丸

    主界对阵。

    此时四人战作两团。

    圣教这一阵的对手,早已通报姓名——其中一位名为姬冰炎,乃是随侍显道、应元二人甚久的一位天玄上真,虽然行事低调名声不著,但是以功行而论,却更胜过孟伦、恒滑等诸位台面上的人物一筹;圣教诸真中,几乎算得上第一。

    至于另一位,乃是一位神道修士,不过并非已知的三十七界空大帝中的任意一人,其人名胥元德。

    此时孔袖妖王对上了姬冰炎,须贤上真对上了胥元德。

    单看孔袖妖王这一阵,其实他的斗法手段工整潇洒之余,似乎略显保守。粗粗看来,不像是与人交手,倒更像是独自一人练拳。举手抬足,一进一退,内劲外铄,随方就圆。只看那一道道锋芒无两的锐气溢出,一跃之余,却又陡然停滞。最终凝成一个方圆里许的大型气罩,环绕笼罩其身。

    而他的对手姬冰炎,身着一身蓝而近黑的素服,却是个须发隐见灰白的老者形象。进退趋避之间,倒是并未留手;不住地将种种气象各异的大神通道术使将出来。

    庆云磅礴,巍然成象。

    只是那气罩之上偶然乍现破绽,却很快的弥补完全。

    孔袖妖王目光清冷。

    这位姬冰炎虽道行卓著,但是与他相较,依旧略微弱了一筹。若当真专心致志的交手,他自信有胜无败。如今之所以以相持为主,自然是受了另一场比斗的影响。

    念头微动,孔袖妖王转身一望。

    另一场战斗,气象便要瑰奇得多。

    须贤上真负手而立。

    周遭千里之内,却似有无量虹霓纵横交织、穿针引线,构成纷纭乱象。那位圣教的神道对手胥元德,却是不见踪影。

    其实此人正是藏身于无限幻影之中。

    道术在较低境界时,譬如金丹境、元婴境。以遁速迅捷见长,也是一门常见的比斗形式。一击不中,遁身千丈之外,倒也异常潇洒。但是到了近道境的较量,却渐渐不彰了。

    一来是因为近道境的法力规模甚巨,万里之内,风云为动,极难回避正面交锋;二来是因为近道境后,自然对空间道术一类更加熟稔,自然较之遁术法门更胜一筹。

    而这位神道修士胥元德,偏偏以遁术幻变之法门为主。

    巧妙的是,此人身形一动之后,所留残影介乎于虚影和实象之间,拖曳成长长一道,一两个时辰也不散去。而其本身藏之于幻影之中,却可随时出手突袭。孔袖妖王之所以持保守战法,便是因提防此人之故。

    但若你存心不理,一意去摄取清气之象,那此人便有可能从意想不到的方位杀出。

    而那纵横交织的残影之网,却又隐约形成一种阵力,干涉敌手临机之感应,使其产生偏差。

    其实对上寻常对手,这看似偏门的手段,几乎已经是无往而不利。偏偏须贤上真臻至窥见上境的层次,若一步踏入心意贮足的最高境界,自然便破除了五感之迷惑、诡变之突袭。

    只是须贤上真却知,若要从容收摄清气之象,非得彻底战胜眼前之敌不可。

    不知等候了多久。

    须贤上真双目中闪过一丝锐芒。

    然后,他伸手一指!

    一团仿佛水滴的轻微气机,骤然离指而出。

    所指方位,正是空天中无量“线条”中的一点。

    其实这一指神通的速度并不甚快。观那水滴,不住地凝缩腾挪,单单就正面的速度而言,甚至可以说十分迂缓。但是在这指上气机触及残影的一瞬,只闻一声地位嗤响,然后空中虚影尽皆溃散,然后一个人影踉踉跄跄,自半空跌落下去,直至数十丈后,才调整身形,稳落地面。

    胥元德显露真容,乃是一个相貌甚为周正的年轻人面孔,只是肤色略微发青。

    须贤上真微微一笑。

    孔袖上真对上姬冰炎实力也是占优无疑,但是须贤上真敢于教他行保守之策,防御胥元德的骤然突袭,那便意味着须贤上真对于自己这一处能够破局有着十足的信心。

    胥元德的神通路数,诡秘繁复,兼之神道手段又与天玄上真斗法门径略有不同。所以须贤上真花费了甚久时间,窥望此术虚实。

    但须贤上真的自信在于,只消他心意一步遁至濒临破境的那种神妙状态,道境以下的一切看似幽曲繁复、浑然纷杂的手段,在他眼中迟早抽丝剥茧,理清脉络。

    至多,也不过是一日夜的功夫。

    胥元德面色一变。本已略显发青的面容,更隐隐有些发黑。

    此身之倚仗,神道中“神舞中庭”之法,已被破去。

    更重要的是,方才自己忽然中招,当中坠落,足足三息之后才回复稳定,胥元德几乎一念间便决意要催动那一法门了;但却依稀望见,须贤上真依旧是立在原处,纹丝不动。

    这意味着什么?

    哪怕是一元婴修士、甚至是金丹修士,面对如此良机,都知晓要急速抢攻,击敌于立足未稳。须贤上真如此态度,分明是稳操胜券。

    想到此处,胥元德心中微冷。

    “不愧是觅得破境之机的人物。”

    胥元德慨然叹道。

    姬冰炎也同时停手,似有一种莫名的默契一般;但是投来之目光,却是复杂而难明。

    出神良久,胥元德忽然一笑,言道:“须贤道友方才并未出手,是自恃稳操胜券了。”

    须贤上真也不自谦,坦然道:“正是。”

    胥元德道:“正因为如此,特意要谢过道友。不然胥某这一去,未免显得太过匆忙了些。道途成败,一生功罪,譬喻一杯醇酿,若无一份悠长回味,倒也实在太可惜了。”

    孔袖妖王眉头微凝,显是察觉出胥元德此言有异,几乎像是交代后事。

    姬冰炎忽道:“胥道友你与那一位争夺大机缘惜败,方才绝了上进之路;可惜了神道成立至今的第一场大机缘。正因为与上境之路擦身而过,方才有此非常感慨。至于老朽,虽然斗战之能教同侪略胜一些,但是却从未窥见上境机缘。是以何时归去,寿数将至,反能一任自然,不若道友之念念不忘。”

    这个“忘”字一出口,四人同时有所动作!

    须贤上真、孔袖妖王二人,乃是指掌勾引,引动了一件护身秘宝。

    而姬冰炎、胥元德二人,却是身躯陡然爆裂开来。

    原本昏昏然仿佛日暮之时的一界中,突然传来刺目光华,淹没了一切物相棱角。

    这自爆另有玄机。

    光华起伏四次,宛若自爆了四次一般;最终似有一种奇妙的气机充盈四表,将这一方天地,染成一片奇诡的橘色。

    自爆之景象,论威力之强悍霸道,似乎并未超乎想象太多,用以伤人,似乎力有未逮。

    ……

    三个时辰之后。

    孔袖妖王、须贤上真二人,自藏身法禁中缓缓遁出。

    五色所感,馨香入骨,分明是意味着姬冰炎、胥元德二人,早已尸骨无存了。

    孔袖妖王四下一望,面色陡然一变。

    自爆所形成的仿佛裂谷的巨大坑洞、天象地形之变,他全然不放在眼中。此刻他所关注的,是纷纷扬扬、落在地面之上的一种形似柳絮之物。

    再感应周遭气机,孔袖妖王面色陡然有几分难看。

    良久,才大声言道:“想不到圣教尚有如此手段……圣教底蕴,果有我方所不能及之处。”

    须贤上真倒是面色平淡,摇头叹息道:“圣教底蕴的确略在我之上。但是这一回并非其佐证;只是双方选择不同罢了。”

    孔袖妖王目光狐疑,道:“何解?”

    须贤上真平静言道:“因我道行近于那一步的缘故,几位道尊揣摩手段,我也在一旁听讲。”

    “这一门手段,五六十年前五壶道尊亦曾察出。须得人劫道尊以大法力凝练,混同四种天地间的奇物,号称‘蹉跎泥丸’。最终一旦迸发,却能如沉沙一般俘虏住主界之中流布四溢的清气,化作此等形似柳絮白石之物,落入尘土之中。若要将其重新炼化出来,非得有三年五载之功不可。”

    “只是此物严格来说乃是上境手段,当中微玄之处,亦随时变化;哪怕是威力甚大的法宝,亦无法强为锁钥。唯有将其蕴养于丹田之中,时时掌握其变化;最终以连续自爆的威能,方可将其引动。”

    孔袖妖王一颔首,道:“原来如此。”

    须贤上真又道:“不止如此。若引动这一法门,一人之分量未必足够。届时敌手若聚拢大半残余的清气之象,未必不能将一界之胜负引动。所以若要出手,便须得牺牲二人。”

    五壶道尊琢磨出这一手段后,与四位上真反复切磋尝试,意欲寻出一种凭借外力引爆“蹉跎泥丸”的法门。若是能成,万一战事不利,己方二人出界的一瞬将其引动,至少能保证一个平局。

    至于说牺牲斗阵的二人,那是从未想象过的一条路。

    无论是归无咎、须贤上真,甚至是威服王孔袖,都不是随意可以牺牲的。

第六十四章 制度之议 曲相游戏

    其中道理,容易想通。

    每一处主界之重,相当于整个清浊玄象之争四分之一的分量,无论是隐宗、圣教,皆会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全力争胜,不至于被对手名头轻易吓倒了,此乃事所必然。

    因此遣出斗阵之人,绝不会弱,必是近道境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但如此人物,令其牺牲性命,甚至一口气便是二人,想来也是绝难做到的事。若牺牲二人之性命能够得胜,也就罢了;只是换一个平局,那就十分不划算了。

    但圣教偏偏就如此做了。

    自然,其也有一处祈盼。在其入阵之初,也未必便算定了将赴死路无疑。看得出来,姬、胥二人对于胥元德那“神舞中庭”之法颇为仰仗。其实心中未必不是存了一番心思,不必走到最后一步,单凭此术也能维持个平手。

    若非须贤上真身怀随时晋入破境之机这一底牌,换作另一个实力同样强横之人,便要教其得手了。

    须贤上真略一沉吟,道:“这位姬冰炎,功力虽然不凡,但似乎寿数将近;而那神道修者胥元德,似乎上进之机已失,故而走上了这一条路。圣教中能够出现两位敢于抛却性命、却又功行甚高之人,也算甚为巧合了。”

    孔袖妖王低头思忖,这时却摇头道:“不然。虽然今回我方未在道术上落了下风;但今日之事,依旧是圣教彰显了底蕴……或者说,是其制度上的独到优势。”

    须贤上真双眉微耸,诧异道:“怎么说?”

    孔袖妖王笑言道:“我方入阵四人,归无咎自然不用多说,那是将来鼎定大局之人,分量尚在一位人劫道尊之上;而须贤道友身怀破境之机,自然也轻易折损不得。但是我孔袖于赤魅族公盘殷二人,虽然也薄有威名,其实分量便大大不如了。”

    “归无咎凭借那一道秘术,所呈现出的近道战力,几不在须贤道友之下。你说是否有如此一种可能性——临敌对阵,你与归无咎道友同处一阵,当能求取一胜;而孔某与公盘殷道友二人合处一阵。”

    “毋庸讳言,公盘殷道友较之吾等三人,似乎稍弱了半筹。这一阵未必定能得胜。但是吾等这一阵,却可将这‘蹉跎泥丸’携上。”

    “如此一来,须贤道友这一阵是决然不会输的;而孔袖与公盘殷道友这一阵,虽也有较大胜望,但是万一遭遇强敌势有不谐,便是这‘蹉跎泥丸’大展神威之时了。”

    须贤上真诧异道:“孔袖道友说笑了。”

    孔雀一族“威服王”何等声名?若是不动用孔雀一族祖传底蕴,就算是族主孔吾也非他对手,堪称是孔雀一族众妖王中排名第一的人物。

    而公盘殷与孔袖相较,固然既往威名不彰。但是那都是过去;如今此人浮出水面,清浊玄象之战后,其势必也成为赤魅族举足轻重了人物。

    孔雀、赤魅两族近道境中的头面人物,岂可如此轻易便折损了?

    只为了至多能保一个平局?

    孔袖妖王连连摇头,道:“当今形势,自然不能。”

    略一停顿,孔袖妖王大有深意的言道:“若孔袖、公盘殷二人非是孔雀、赤魅两族出身,而是隐宗人道修士,你说此议是否可行呢?”

    须贤上真面色微变,似乎揣摩到孔袖妖王所言之脉络。

    沉吟良久,方才言道:“此举自然须得当事之人心甘情愿方可,绝无强迫之理。但是以隐宗规制,就算是本人无有异义,只怕依旧难为。”

    这才是孔袖妖王言之所指。

    似圣教之下,姬冰炎、胥元德二人慨然有赴死之志,固然有机缘巧合的因素,但是与圣教的独断威权是分不开的。

    易地而处,隐宗之中若遇如此情形,形势却要复杂得多。

    须知隐宗乃是一百家宗门的联合。功行到了孔袖、公盘殷这一步,势必是所属宗门的顶梁柱。就算其本人生死无惧,也不得不考虑到背后一家宗门的成败兴忽。

    眼前之局面只是一个小小提醒。将来若矛盾深彻、局面演化,便不好说了。

    若是双方要你死我活的斗过一场,那自然一切休提,唯有竭尽所能、不计得失而已;但若是争斗烈度介乎于蜻蜓点水与你死我活之间,那就十分微妙了。隐宗一方人力动员调度,势必较圣教大为掣肘。

    须贤上真颇为诧异的望了孔袖妖王一眼。此人以奋勇强直为名,未想其思虑精深,也有此真知灼见。

    隐宗这一“盟”的改组势在必行。但是若在原有基础上动作,如论如何入手,哪怕有人劫道尊出面,只怕也难以做到人人满意。最善之策,莫过于待归无咎晋入近道境之后,以归无咎为核心,划下章程。

    兹事体大,二人约定,出阵之后就这一见解,禀明诸位道尊,着手兴立制度之事。

    二人商议一阵,孔袖妖王喟然叹道:“某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现在你我在此高谈阔论。却不知近在眼前的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胜负如何了。”

    须贤上真微笑道:“归无咎那一阵,定是不会输的。至于一十六处辅界,我方大有胜望。”

    孔袖妖王缓缓点头。

    不过,二人商议已讫,却也未匆匆忙忙离去。

    一界胜负,兹事体大。

    虽然隐宗、圣教两方道境大能,皆断准了这“蹉跎泥丸”之法大有神效;但是这毕竟只是推演而已。哪怕明知其料中的概率十之八九,也绝不可偏信盲从。万一将胜利机会从手边溜走,那何异于一场大笑话!

    二人各自寻起地面上形似“柳絮”之物,动用种种法门尝试炼化。如此三个时辰之后,确认果然无法将其轻易解炼出来,这才携手出阵。

    ……

    秦梦霖、御孤乘之战。

    眼前景象,唯有用“清丽平和”四字形容。

    一应天象、地势、山水、草木,皆未有丝毫损折;而秦梦霖、御孤乘二人,更是各自负手而立,仪态悠闲,俨然滴汗未出。

    神通之象,当空交织,纷呈二色,予人以奇异的观感。

    其中一象,莹白透彻,无有一丝杂色;却又较月半之华更为浓烈三分;清辉聚敛,盈盈一握。

    乍一望去似乎是一尾游鱼;但倘是游鱼,其形貌棱角却又无此润泽平滑。勉强形容,倒像是一枚鸡蛋;只是被捏得更“扁”了些。

    这一枚纯白色的“扁形鸡蛋”,在空中游荡,灵动已极。其运行之轨迹,既有忽焉在东、忽焉在西的鬼魅莫测,又隐约能够通过残影残象捉摸其大致轨迹;强求索解,似乎处于一种空间挪移之法与最高明的遁术之间。

    这一枚“扁形鸡蛋”,按理说无论如何与“剑”字搭不上关系;但是只消稍有道术根基,哪怕只是筑基、金丹境界,窥见此景,皆会由衷信服——这是一门剑术神通。

    非其形意似剑。

    而是御孤乘,准确的说御孤乘与此物的关联,是明明白白的剑心剑意!

    不过,此时此物之操控,并非以剑诀指掌为引,而是御孤乘额上透出的一丝若隐若现的白光,也算独树一帜了。

    与这枚“鸡蛋”对抗的,自然也不是等闲手段。

    绵密广博,万剑聚敛成势。

    然而——

    非剑者是剑;似剑者非剑。

    御孤乘的“扁形鸡蛋”一般的神通,形貌非剑,但一望而知便是剑道;而秦梦霖所动用的手段,看似形貌是剑,但是同样不难窥破,所谓的“剑形”只是道具而已,不足挂齿;真正厉害的,是万剑勾连的精微变化,聚敛成势。

    万剑螺旋,在无尽变化中隐约归于一点……

    眼前景象,若非亲见,极难亦言语形容。

    勉强譬喻之,其一张、一散、一落……似乎神似一位渔夫撒网的动作。

    秦梦霖的神通道术,便似是在无限穷尽这个“撒网”的过程。

    当那如丸剑意直进而击时,那纷纭剑网便如潮水一般自动退却,让开一条浅浅的“通道”;但其避让之势旋即逆回,立刻构成更强大的反扑,似乎要从这另一个方向张网以待,将那一丸剑意捕捉困缚。

    自然,此时此刻,那一丸剑意也随时而动,觅机跳出牢笼,重新占得主动……

    如此反复颠倒,周而复始。

    若是功行并非至纯之人,观这一战,只会觉得极为“曼妙”;但妙在何处,却又说不出口。但要是功行到了圆满境界,如木愔璃、魏清绮辈,若亲见此战,只怕未必会十分满意。

    御孤乘那剑术,虽然真正的威能与精妙处不至于一眼望穿。但其秉承心印直指、一线摧锋的气象,却是可以辨认的。此等神通,只消纳入敌手心意五感之中,便是一击落下、无始无终。

    秦梦霖的剑网之术也不遑多让。

    这一门神通,虽然张网成势,但是这一“网”所命中的目标,却是在张网一瞬,早已被无穷算路所锚定。

    换言之,两道神通,皆是一击制敌的上善法门。

    如今这二人却舍曲就直,宛若游戏,令二道神通在天穹中做那飞鸟相逐之戏,不知意欲何为?

第六十五章 唯实唯理 唯识唯心

    秦梦霖、御孤乘皆似微微一怔,从一种十分奇妙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秦梦霖低声道:“这场比斗持续多久了?”

    御孤乘面上似乎罕见的显出一丝迟疑,道:“五六个时辰?至多不超过一两日之间?”

    秦梦霖目中光泽微动,道:“想来其余大小界域,皆已分定胜负了。”

    御孤乘微一恍惚,道:“清浊玄象之争?”

    这一场比斗之缘起,自然是清浊玄象之争;但此时此刻的御孤乘,似乎早已将其忘却,沉浸在他与秦梦霖的这一场比斗中。

    这一局,似乎是决定巫道阴阳道气运升降的关键之战,一旦沉浸其中,似乎连清浊玄象这一本义也渐渐渺远了。

    秦梦霖微一转头,仔细望了四周一眼,张口言道:“或许仅仅是过了一刻钟,亦未可知。”但是语气之中,却似不敢定论。

    御孤乘深吸一口气,道:“当不至于此?”

    同样是不敢肯定的语气。

    道行到了秦梦霖、御孤乘这一步,无论是行、走、卧、定,对于时间之流逝皆有极为精准的把握。此刻两人竟也现出迟疑之意,可见方才这一战的妙处。

    秦梦霖悠然道:“浮生若梦,勿论远近。到了分胜负的时刻了。”

    御孤乘似乎依旧有三分意犹未尽,闻言慨然道:“你我乃是阴阳道、巫道之嫡传,乃是命定的对手。但是方才这场并非‘斗法’的斗法之中,大约是你我二人此生仅有的一瞬,可以称为‘朋友’的时光了。可惜白驹过隙,逝者难追。”

    秦梦霖并未再出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今日一战,二人照面之后,立刻发觉彼此道术皆有了重大突破。

    其实二人皆是一般心思,若是敌手之神通道术,依旧只是在旧有格局之上修修补补,那么今日一战,自己势必会胜得相当轻松。但是二人又隐约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一旦照面,各自皆未失望。

    秦梦霖得了轩辕怀的启示,察出“心阵灵眸”背后暗藏一道大宗。短短数十载间,果然寻得缝隙,在此道中取得非常突破。而那一枚灵眸,亦由藏在暗处的杀招向本人的根本道术转变,其辅助手段亦返璞归真,将其暗藏于“退步均衡”所营造的空间凹陷之中。

    一俟锁定敌身,演算妙意便如潮水铺面,远超神意所及的阵力极限,割舍一切次要路径,直奔敌手此身败亡的终点而去,其中微妙之处,竟是隐然将推演大道与阴阳道至法利弊迁转之术合流,威力之大,俨然不可思议。

    哪怕是算路不中,此神通也不至于落空,而是及时掉头,重新来过。

    这意味着就算是归无咎无限分割前知三十六息的妙法,面对秦梦霖这一法门时,也只得勉力周旋而已,不得不面对其如潮水一般去而复返的攻势。

    御孤乘的手段,同样不凡。

    其剑术神通果真打破了三部《空蕴散神经》的桎梏,独得一剑,名为“第二剑”。

    这一剑心印相对,只取本真,但是单这一剑,却并无任何杀伤力。

    但是中剑之人,却会受一重微妙影响——

    三昼夜之内,若是御孤乘再度向此人出招,无论何等招式,是否剑术神通,又或者是巫道秘术,在敌手眼中,这一招都会潜移默化的更改成“第二剑”的形貌。

    看似仿佛是幻术神通。

    其实非是。其中精妙道理,心印直取,较之侵彻五感六识的幻术手段,明显高出一筹。

    既不能窥见敌手的真实招式,便不能针对性的加以应对。只需御孤乘在下一式神通之中稍微构思些手段,那便不难取胜。

    一人之道途,皆有独到脉络可寻,断不可行上屋抽梯之举。御孤乘之道术,受“一剑破万法”之道影响甚深。虽然后来其断然察觉到了此术的局限与界限,又得轩辕怀启发,走出了关键一步。但是超越也好,扬弃也罢,终究不可能将既往道术完全否定。

    这“第二剑”虽然打破桎梏,深明“剑术唯心”之理,但是仔细推敲,其用度安排之上,依旧有明显的“一剑破万法”封印术的痕迹,只是巧为变化而已。

    在外人看来,这一场迟迟并未分出胜负,当是秦、御二人棋逢对手,斗得难分高下;但是却无有人知,若是二人愿意,数息之间便能分出胜负,较之余荆与陆乘文那一战,还要快上许多!

    御孤乘、秦梦霖相遇之后,本也是决意动用根本道术,一口气分出胜负的。

    但是各自亮明手段之后,却立刻察觉一件奇异之事——

    当秦梦霖与御孤乘各自将阴阳天演法、第二剑动用后,只消完成了“心印正对”这一步,二人惊诧的发现,两道神通之精义,非但无各自争锋,形成针尖对麦芒的尖锐碰撞,反倒不住地溃散蜕变,由繁至简,由精至粗。说是“如汤沃雪”依旧显得浅了;好似一具零件繁复的器械,其中机括部件不住地剥落下来,恢复成其至元始的状态。

    二人一开始都是大吃一惊,以为自家道术恰好被对手之手段所克制。但是立刻察觉,各自所遇情形一般无二。

    刹那之后,二人心中皆浮现出更为奇妙的感受。

    不但各自心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道术体贴所得的那最重要的四个字,甚至连对方心中所得,也洞若观火。

    一瞬之间,竟然达到了彼此互知心意的境界。

    秦梦霖在修习演算大道时,最终飞跃升华、臻至甚深境界的一瞬,心中自然明悟四字,这一门道术之归旨,在“唯实唯理”四字上。

    彼时彼刻,秦梦霖心中,“唯实唯理”四字,自然浮现,流淌心田。

    而御孤乘通明剑术,所得的却是另外四字:唯识唯心。

    就在那一瞬。

    秦梦霖心意中固自知浮现起“唯实唯理”四字,亦知御孤乘心中示现,乃是“唯识唯心”;而御孤乘除却自家心意明断,浮现出“唯识唯心”四字之外,也自然知晓此事秦梦霖心中彰显,乃是“唯实唯理”。

    当中之妙,妙不可言。

    二人所得,皆属真流。

    若是此时是轩辕怀与秦梦霖以演算大道斗上一场;又或者轩辕怀、归无咎与御孤乘以剑术大道斗上一场,只要不是着急强分胜负,也不必刻意留手,那么这一战斗上三五个时辰,呈现出奇葩纷呈、精彩绝伦的一场盛宴,几乎是事所必然。

    而彼时彼刻,秦梦霖、御孤乘二人心中明悟——

    这两种不同的“真流”,竟是仿佛死对头一般,永不相见。

    一旦相见,便各自瓦解,化作一道奇诡磅礴的浩瀚浊流,然后一击分出胜负,再无转圜之余地!

    这是造化之奇;也是两种大道冥冥之中的关联。

    于是二人心中生出一份默契——

    暂不必孤注一掷。且制约规模,遥避本身,以神通道术斗一斗变化,同时亦能助二人对各自法门有更加深湛的理解。

    尽管二人身畔尚有归无咎、玉离子等非凡人物。但神通出世,皆有初试之锋芒。为了保持这一道锐气,二人皆未有演示操练之举。今日相聚,正当其时。

    这便是两种道术分明异常凌厉直接、但是却规避了其根本用法、舍近求远,虚空相逐的原因。

    御孤乘言道这是二人此生中仅有的一段可以称为“朋友”的时光,原因便在于此。

    如今,二人神通,皆已揣摩纯熟。

    是到了一击分胜负的时刻了。

    纵然是当世非常之杰,二人目光之中,也写满了郑重。

    秦梦霖骈指向天,左臂横悬。

    她头顶三尺处,隐约现出一只半虚半实的圆盘,仅有巴掌大小。若是对秦梦霖之道术有相当认知的,便能识出这是“退步均衡”之术。只是此术修炼得如此袖珍玲珑,倒是大为令人诧异。

    此“圆盘”之内,并不能窥见神目,只隐约可见乱纹交织,构成一种异常繁复奇诡的图案。显然这并不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之用,而是道术上又有进益。

    圆盘之前丈许,依稀可见网罗绵密,变化万千。

    御孤乘的姿态,却愈加简约。五指一分一拢,虚张形势,额头便立刻骤然现出异常明亮。

    似扁似圆,明光莹莹,但是却较“鸡蛋”大了不止一倍!

    同时发动。

    寸土不让,争锋而近。

    然后,尚未形成接触时,自溃其形。

    御孤乘所发那虚实相间、一坨椭圆的剑意,忽然变得坑坑洼洼,仿佛遭遇万千雀鸟啄食,不旋踵变损失的一大块。

    而秦梦霖那一团“绵密之象”也不例外,好似一柄破旧的雨伞撑开到最大,然后扇骨不住的断折,崩散;然后重复这一流程,继续张开,断折,崩散……

    至多不超过三呼吸,两种高妙到极点的神通玄象,在并未直接接触的情况下,已然溃散成两团古拙而原始的气机。

    但令人费解的是,这两团气机之中所蕴藏的威能,却似并未因为两道神通的解体而损折半分。

    汹涌一扑,无可抵御。

    两道气机,皆有一种只攻不守、非神通法力所能抵御的味道,将御孤乘、秦梦霖二人,彻底淹没……

第六十六章 胜负之后 前事惘然

    两道气机,仿佛两道龙卷,将御孤乘、秦梦霖二人牢牢包裹。

    这二大神通蜕变而成之气机,果然颇为奇异。粗粗望去,这气机似乎甚为粗疏,俨然泥土、石块一类被搅得粉碎,化作许多颗粒大小之物,随势卷舞;但若用心体察,目力探及幽微之处,却又会发现其实精微已极,任何法力流转也不及其“纯”,更不用说寻见什么杂质颗粒了。

    如此幽微气机,其精纯在寻常元婴修士丹田中最纯的一丝“元始”法力之上,这意味着若是功行未曾接近这一层次,任何防御法门、神通变化,一旦接触,便如朽土一般一触即溃,绝无转身之余地。

    约莫一刻钟之后,这“龙卷”运转之势终于淡泊下来;又过了百余息,彻底归于静止。

    秦梦霖处,其本身似乎完好无恙,气机神完气足;其身畔多出的两具化身中,却有一具面目模糊,仿佛朽坏。

    秦梦霖一伸手,两具化身皆被收拢,再不能望其踪迹。

    至于御孤乘,似乎看上去依旧是完好无损;但是眼前的御孤乘,却更像是其数十年、百余年之前的形貌,额头上那特异的云光浮泛之象,却是再也寻不见了。

    相对无言。

    良久,御孤乘摇了摇头,言道:“世间再如何畏惧、排斥、恐惧之事,一旦临之,也不过如此而已。想来秦道友也不至于急忙出界。”

    “我们聊聊吧。”

    言毕,却见他大袖一卷,法力涌动,自数里外依稀可见的山峦中切削下一块巨石,然后腾挪至近处,纵身一跃,洒然落坐。

    秦梦霖微微一怔。

    御孤乘并未掩饰他此时的怅惘失落,而是十分清楚的将这一情绪流于表面,并非强行克制;而其神采动作,却又一任自然,好似镇定如恒。

    这两种状态,看似十分矛盾;但真正心意明澈之人,便当是这般状态。就算是自己易地而处,也不例外。

    秦梦霖一点头,十分干脆的道:“好。”

    反手一摄,同样取了一块相似大小的巨石,怡然落座。

    只听御孤乘言道:“秦道友这一门道术源流,固然是自家神通传承,当年阴阳洞天之战中所谓‘心阵灵眸’之法是也。但是恕某直言,当时这一法门,似乎尚未在秦道友道术体系中占据太高地位。不知你是自察其奥妙,还是别有启发?”

    秦梦霖目光微动,但是未有丝毫迟疑,坦然道:“是受一道术超凡绝伦之人启发。”

    御孤乘显然并不意外,低声道:“是他。”

    掌心一托,已浮现出一副灵动活泼的景象,正是当日乌兰河上之战。

    并非御孤乘与轩辕怀二人的画面;其色界两分,玄微流演,正是轩辕怀以演算大道和李云龙的神变之法较量的景象。

    见秦梦霖点头,御孤乘慨然道:“某之道术之所以飞跃一步,也是因这位轩辕道友点拨。若非这一场机缘,从悟透‘剑术唯心’之理到真正参悟出‘第二剑’,不知须多少时光。甚至进入一种无限接近却始终不得功成的怪圈,也未可知。”

    秦梦霖只淡淡道:“他虽领先一步,但后来者自不会让他独美。”

    御孤乘心中微叹,胜负昭然之后,双方的心态,也有了微妙差别。

    但秦梦霖话锋一转,又道:“但是因他之功,为你我这一战增添了颜色,却是毋庸置疑的。”

    御孤乘道:“还有一个问题。”

    “这一回归无咎道友并未参与辅界之战,无从与之较量高下,倒是一件憾事。这一疑问,也只得从秦道友处索解。不知此时的归无咎,与秦道友相较,高下如何?”

    御孤乘正色道:“请务必实言相告。”

    秦梦霖眉目一动,并未经过太多思考,坦率言道:“此时此刻,是他更强一些。”

    见御孤乘沉吟不语,秦梦霖又道:“阴阳洞天之战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日,我与他大致不分轩轾;其后我得了一处机缘,或许略微领先一些;但是随后他一门重要道术得以完全,率先窥见‘真流’之境,当较我领先一筹。虽然数十载后,我亦晋入类似境界,但因他身怀某些难以复现的优势,所以始终未能并驾齐驱。”

    “譬如你御孤乘。虽然剑术晋入这般境界,但是以此时此刻之功行而言,终难与轩辕怀平分秋色,是也不是?归无咎与轩辕怀相若,机缘异禀,握有一些旁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御孤乘眉头微皱,思索良久,道:“是否一门防御手段,横行天下,无有阻滞?”

    秦梦霖讶然道:“何以见得?”

    御孤乘道:“就因他参与了主界之战。”

    “寻常的神通封印一流手段,断然不支持参与近道境的争夺。归无咎参与主界之战,定有非常之倚仗。但是如今局势,晦暗难明。他身份非同寻常,若是身怀这般手段,秘而不宣是最佳策略。万一异日有变,教敌人不能正确估量其实力,兴许便可赢下关键一局。清浊玄象之争虽然重要,也未必值得显露出来。而归道友依旧选择如此做,不惧手段彰显,必然有横行天下、无所忌惮的底气。”

    秦梦霖双眉一挑。

    归无咎参与主界之战,原因甚多。其中有一条,的确是因为“真幻间”本身像进退无碍的底气,不惧将“武域轮回天”显露人前。

    她方才说似归无咎、轩辕怀这般难以企及的优势,本是指二人心意上下贯通,俨然大能携夙慧转世。但御孤乘误打误撞,却猜中了另一件事。

    御孤乘却觉得自己寻得了满意的答案,深吸一口气,长身而起。

    只听他沉声言道:“若彼此就此偃旗息鼓,气运偏移,诚难与之争锋。未知外界胜负如何。若贵方败了,只怕隐宗与诸族也只得暂时固守,稳定局面;但若是隐宗胜了,我方败绩,只怕一界形势,当急转直下,纷纭鼎沸,自此多事。”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话音一落,御孤乘把身一纵,已遁出界外!

    秦梦霖起身,悠悠一叹息。

    她胜了。

    尽管三世化身被彻底毁去一具,不但眼前无法重新炼化回来,就算将来成就近道境甚至道境,是否能够将这一门道术恢复完全,也是两说。此等代价,不可谓不重。

    但御孤乘也好不了多少,自今日起,除非他这一门道术又有绝大进益,又或者道行功行远胜于自己,否则这一门心印真流剑术,便再也不能对己动用。御孤乘面目之变化,正由此而来。

    此时秦梦霖面上光彩浮泛,呈现出一丝不正常的红色。

    并非受伤;而是一种异常的心意涌动,仿佛凡人三日不食的饥渴。

    若仅仅是比较二人谁之损失更大,这所谓气运相合的一战,意义何在?此时的秦梦霖,若论收获之巨,又远远超过了自身的损失。

    心意照见,明白无碍。

    就是这种特殊的“饥渴”感。

    在秦梦霖记忆之中,唯有她转世之初,名为“阮文琴”时,初入道未久,真气未醇。久食甘草玉露,不见肉食,便有这样一种“饥渴”感。

    自家心意与躯壳,皆被一种异样之力怂恿,急切的要与归无咎或轩辕怀再斗一场。

    若没有一种冥冥之中的上升潜力推动,心意中是决计不能产生如此直观的感受的。

    似乎原本与轩辕怀、归无咎将要被“固化”的一层差距,又重新被打破了,煮沸了,有了流动变化的可能。

    这便是她战胜御孤乘的所得。

    事涉阴阳道与巫道兴衰轮转的大机缘。

    同理,于御孤乘而言,情势相反。等若原本双方模糊不定的差距突然“固化”了,非有逆天机缘,再难追及。

    只是这一层道理,自上而下观之,洞若观火;自下而上观之,却是模糊不定,无有异样。方才御孤乘虽败,但是自他的视角中,却并未感受到身躯仿佛中了什么枷锁一般,困缚难行;又或者其他的什么不祥之兆。

    方才二人交谈之际,她很好的掩饰住了心中的这一层发现与躁动。若是御孤乘得知真相,未必会有方才那般从容的态度。

    可是如此大胜,秦梦霖心中依旧并未有太多喜悦。

    扪心自问。

    不仅仅是心意修持超凡入圣的缘故;更多的是因为——

    这一战之胜,不完全是自家道术之胜;更有三分因人成事的意味吧?

    两道神通,各自蜕变之后,那气机依旧是至为精微。纯证心意之真,循本真而去;纵然是秦梦霖的宿命通化身,亦不能有绝对把握将其瞒过。

    或者说,一切欺瞒手段,皆属蛇足。

    其中精妙,已然超过了轩辕怀当日对上秦梦霖时借法旁人的那一门道术,大致已与轩辕怀、归无咎之根本道术处于同一层次,只是规模稍逊而已。

    而秦梦霖之三世宿命化身,如实呈现,个个真实无碍,皆是其自家履历显化,并非幻境。

    当中胜负,全凭天命。

    若是中了秦梦霖两具化身之一,自然是秦梦霖胜了。

    若是中了秦梦霖正身,那么御孤乘处也有“三分归一隅”等法门,不是全无防御之力。那么此战并非平局,极有可能是御孤乘胜了。

    等若此战的正确结局,秦梦霖获胜的几率是三分之二;而御孤乘获胜的几率是三分之一。

    可是……

    双方各自出招的一瞬,秦梦霖便知道自己胜了。

    那一剑,定然是落在自己的化身之上。

    而且她敢笃定,是落在形貌与正身完全相同的那一具荒海“前世身”上;而非酷似“阮文琴”的这一具幻灵身上。

    尽管这一世的自己,臻至道术巅峰。但是那一世,虽然历经坎坷,但万殊阁相遇,一见投缘,相许奋飞……却是更加难忘的回忆。

    心意所持,更真更重。

    至少,御孤乘的“第二剑”是这样认为的。

    这样一具“珍藏”的化身被击碎了,秦梦霖心中,自有三分怅惘。

第六十七章 道传萌芽 非常之兆

    赤魅圣祖高举的手掌,终于并未落下。

    此时,赤魅圣祖心中不由微显惊讶。

    两翻道术之中的微妙差异,不想下界中人竟能察觉;若只是察觉也就罢了,其竟然真的准备了解决的办法。

    在方一降世之时,赤魅圣祖手掌翻覆,所倾倒而出的那一丝“热气”,乃是直奔圣教祖庭最关键的几处据点。本来意在立威,先声夺人,其实对方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是见到显道、应元二人道行境界之后,他立刻意识到这等层次的小打小闹,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别的不说,二人既然做好了和自己正面应战的准备,对于细枝末节处可能付出的伤损,便有足够的承受力。

    所以——

    赤魅圣祖二次动用相近手段时,其实已动了心思,意欲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神通外象看似相同,实则已在良久对峙之后,采纳二人之气机,辨明二人之道传。所针对的对象,不仅仅是一两个圣教据点,而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圣教、神道传承。

    然后,便是显道道尊一声断喝。

    随之而来的,便是遥隔数十里外的一人,闻命作法。

    盘膝迭坐,口中默念。

    其人身上,似乎有仿佛流光一般的星星点点反复流淌,以血脉为川流,以根骨为宇宙,蕴养繁复,然后将一种莫名之意流布于下,通感于下,与无量生灵呼吸与共,命运相同。

    当然,外表上看去,却无这许多言辞难以形容的玄虚,不过就是身躯微微发亮,仿佛一盏光泽玉润的明灯而已。

    此人赤魅圣祖早已看见,初时以为是显道、应元二人之扈从,也并未留心。

    没想到……

    却是一个绝大的麻烦,也是显道、应元二人足以自恃的底牌之一。

    若是以功行高下而论,那人并不足道,不过是近道境界。休说一个,就是百个千个,他一个念动也能抹杀了,就是显道、应元二人存心救援,也完全来不及。

    问题是,就算将此人抹杀,以他为枢纽,所传递的那一层玄妙之意,却始终未散!

    只是一个刹那,赤魅圣祖便能将可能发生的一切完全推演明白。

    只消自己一掌落下,紫薇大世界中所有的圣教修者,除了极少数潜力未尽之辈外,其余一应人等,皆会蒙受偌大桎梏,一生功行,再难寸进;而后学之辈,入道修习的难度亦会逐渐加大。

    如此一来,用不到几千几万载,圣教的后备力量,便要断绝。

    神道也不例外。道术衰微,不可避免。

    但是以眼前这人为引,却能窥见,许多神道修士,已然混杂于赤魅族所持地域之中,并且与赤魅一族构成了纷然纠缠的关系。若要将其一举覆灭,赤魅族自身的力量,也将衰退至少一半!

    若仅是如此,赤魅圣祖非但不至于迟疑,反而会加大力度,将圣教与神道一举荡平!

    就算赤魅族剩余实力只余十分之一,但根本传承未绝。只消立下大阵界关,暂时退避封藏,休养生息。用不了几万载,便能重新恢复极盛之时。

    但令赤魅圣祖颇感惊讶的是,自己这灭杀手段愈加激进,心意愈加决绝,所付出的代价便不可思议的向上攀升。

    若是将神道势力扫去十之七八,那么赤魅族自身势力或许损折一半;

    若要将神道势力扫去九成,那么所动用的微玄之力,便要提升三倍以上;波及也愈加广阔。赤魅族自身势力也要受损至八成以上;

    若要将神道传承彻底灭绝,那几乎是将紫微大世界彻底洗劫一遍,纵是赤魅圣祖,亦觉得力不从心,似乎此事并不现实。

    度量分数。

    若将神道传承扫荡至几乎灭绝、再难起势的层次,那么赤魅族剩余势力,也就奄奄一息了。

    赤魅圣祖生性决绝,这一看似绝不在考虑范围内的念头,他在一瞬间,却反复权衡了利弊。

    但是更惊奇的事情还在后面。

    推演时局变幻,赤魅胜组惊讶的发现,若是他果真如此做,“圣教”自然是烟消云散了;但是那几乎式微的“神道”传承,却似顽强之极,用不了几万载,便如死灰复燃一般,重新恢复至极盛境界。

    其恢复之速度,竟然要较赤魅族恢复元气,更快上三分!

    不可思议。

    赤魅族乃是第一流的妖族,可谓是历纪元而长存的存在;而人道势力,至多只在一纪之中兴盛衰亡,如草木之于春秋。而这“神道”,竟然体现出了较之第一流妖族更顽强的生命力。

    无论是赤魅圣祖自家观察下界,还是赤魅族诸长老通禀于上,其对于“神道”其实有着相当详实的理解。

    虽然巫道、阴阳道、武道、仙道、魔道、神道并称,但是据实而言,神道是远远不能与其余诸道相提并论的。虽其规模已经甚大,但是说到底不过是圣教之附庸,一门较为特殊的仙道大宗而已。

    可是……

    其顽强异常的生命力,分明是一种独立的“大道”萌芽所特有的迹象。

    没想到这二人,竟做到了这一步。

    见赤魅圣祖似乎进入迟疑之中,显道、应元二人精神一振。

    显道道尊微微一笑,自信言道:“今日相聚,得见上界前贤,也算有缘。若是道友不能决断,今日便各自散去,如何?时势推演,兴衰起落,皆有定数。道友既然臻至那般境界,何必回首往事,流连忘返?未入道的凡夫俗子,尚知‘儿孙自有儿孙福’的道理;更何况如道友这般历过斩分天人之劫的人物?”

    应元道尊在一旁,微微点头。

    虽然自信稳住了局面,但是显道道尊言辞间依旧甚是客气。

    从大局而言,对方最主要的两种手段,皆是被自己和应元二人接下了;但是其毕竟是飞升上界的人物,在许多地方依旧有着自己难以匹敌的优势。平白触怒了对方,令自己吃一个不大不小的亏,那殊为不智。

    别的不说,倘若他一气之下将明钧斩杀,那自己二人定然援护不及。这就意味着神道有史以来第一位道境存在,便要推迟数千甚至上万载。

    赤魅圣祖低首沉吟。

    显道、应元二人之心思,他洞若观火。

    但话说回来,若是自己大处无从下手,不足以一举解决了争端,就算打杀一二人出出恶气,那也于事无补。显道、应元二人一时痛惜之余,未必不会沾沾自喜。

    如此小气的举动,他是不屑于去做的。

    虽然面上并未显露。但是察知神道传承,极有可能升格为大道之萌芽。赤魅圣祖心中,已下定决心要彻底解决此事。

    坐视这一家与赤魅族有着根本利益冲突的传承,发扬光大,诚所谓此消彼长,是赤魅圣祖决计不能接受的。

    但是自己最为有利的两种行事策略,确实都被对手很好的防备了。

    若要更进一步,那么无论是赤魅圣祖自己,还是赤魅族,似乎都将付出非同一般的代价。今回滞留下界的时间,势必更长;所动用的手段,也愈加幽微繁复。是否立刻就要这般去做,利弊如何,瞬息之间却也难以决断。

    应元道尊却以为赤魅圣祖尚在踌躇之中,高声言道:“道友若是归去。以后两家纵有纷争较量,我二人也不会对晚辈出手。胜负之数,便由后来人自家决定。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赤魅圣祖不为所动。

    眼前局势,似乎陷入僵局。

    就在破界针中诸位赤魅族妖王都忐忑不已之时,赤魅圣祖,忽然抬首,向着天穹深处望去。

    显道、应元二人,稍慢片刻,同时转身相望。

    诸妖王俯察之下,只觉一切如常,未有任何异状,不由面面相觑。

    赤魅圣祖蓦然转首,望向紫微大世界。

    就在方才,三颗客星呈鼎足之势,自紫微大世界之外、相当渺远之处一闪而逝,仿佛过客。

    同一时间,紫微大世界中,西南方位,一道横亘小半界的冰河,忽然冷热骤变,转瞬之间融成汤泉。

    清风拂过。又是一片辽阔以及、几乎不亚于一座神道界天大小、充斥着密林原野的广阔之地,忽然变成沙漠。

    这是天下大变的征兆。

    就算是纪元之变,看似剧烈已极,也是持续千载至万载之间,完成震荡变化;如此瞬息之间改头换面,可绝不常见。

    赤魅圣祖忽然想起。

    当今之世,本是非常之时。

    一场剧烈的变化,妖族清浊玄象之争,不是胜负未决么?

    圣教祖庭,也是下场博弈的一方。

    原本,他选择此时下界,便是要占得便宜,教圣教一方两头应战,无暇他顾。

    但是从根子上来说,赤魅圣祖自然是以自己为主,将清浊玄象之争作为自己的牵制。但是现在看来,或许局内争斗之胜负,所引发的剧烈变化,远远在自己预料之上。

    瞬息之间,赤魅圣祖已有定计——

    且看那一处的胜负及关联影响,再做决断。

    只见他身影一晃,已然消失不见。

    显道、应元二人相顾微讶。如此情形,却是他二人从未想到的。

    赤魅圣祖既未用强,也未知难而退;而是直往墨池界天方向去了。

第六十八章 洞悉幽微 心气难平

    乙道尊豁然抬首一望。

    天穹之中,云气渺渺,变幻无定。所谓白云苍狗,其实也并无稀奇之处。只是方才一瞬之间,似乎感受到天穹云气,流变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而以他道境大能智彻深明的感应之功,却并没有察觉到额外诞生的地力、风力推动。

    倒像是忽然多出一个“人”的力量。

    有些疑惑的细望了一眼,确认清清朗朗,一切如恒,乙道尊便重新持定。

    约莫一刻钟之后。

    一处主界、一处辅界,同时分出了胜负。

    孔袖妖王与须贤上真,自是第一时间赶来复命;而秦梦霖,却自在楼阁之中,与其余嫡传汇同一处了。

    胜负之数,也水落石出——

    主界这一阵,是平局;而秦梦霖与御孤乘那一场万众瞩目之战,最终秦梦霖不负所望,得胜而归。

    一十六处辅界,七胜六负三平,小胜一局。

    如此,只消归无咎守得平局,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胜负定矣。

    以归无咎既往之战绩与气运而言,似乎……

    大局已定,再无悬念?

    楼阁之中。

    姜敏仪、木愔璃、荀申、陆乘文、马援、文晋元、杜念莎、宁素尘,一应诸族嫡传,个个手持一物。或聚精会神,或冥思苦想,或轻轻颔首,味之再三。

    辅界之战,诸如席乐荣对姜敏仪、魏清绮对林弋、荀申对利大人,固然是众所瞩目、心念胜负的命定决战;但较之秦梦霖与御孤乘这一场,却又逊色不止一筹了。

    唯有黄希音成长起来后,她对上玉离子的这一战,分量差可比拟。

    至于局外因素,更不必多提。一人是巫道嫡传;一人是阴阳道嫡传。这两家的势力与渊源,比之作为主事方的圣教与隐宗,在实力上只怕还要有所胜过。只是圣教与隐宗掌握阴阳洞天与地脉传送阵,故而成为两方盟主而已。

    路艰上真也是个知机之人。

    在御孤乘率先出阵、胜负已明,一众欣然欢悦之时,他已然备下了十余枚“连珠照影石”。秦梦霖只消印刻其中一枚,那么其余诸石自然呈象,旁通相染。

    其余一十七阵,乃是各自成一枚照影石,然后轮流递换而体察之;如今座上的一应人物,对于这一战的精彩势必极感兴趣。若是依照旧法,只录一石而轮流之,只怕不知有多少人要心痒难耐。

    如今诸人神色,形貌各异,便是窥见此战之后的感受……

    秦梦霖略望一眼,座席之上,有许多人面上都浮现出庆幸而微妙的情绪。

    她理解这种情绪。

    战至最后,自己的胜算是三分之二;而御孤乘是三分之一;这固然说明自己的底蕴较之御孤乘略厚一些。

    仔细剖析。自己入“真流”更早,但那是无意识间所为;反倒是御孤乘,悟出剑心箴言四字,要反较自己为先。如此一来一去,便算是扯平了。实是因阴阳道夕弦神绣柱凝藏一界气运,构成两道化身,较之巫道中的护身法门更为胜过的缘故。

    但是,仰仗这一条件,她也不是百分之百足以取胜。只消御孤乘达到了与自己境界相同的层次,那么自然也有取胜之机。所以最终局面,固然是二人神通巧合,但也未必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所谓“情绪”的流动,便在于此——

    皆到登峰造极之后,原来胜败之数,在于运气?

    若是秦梦霖败了,又当如何?感叹造化弄人?

    这也未免太可惜了些。

    但若说秦梦霖不可能输,终究是强者运强,那么这便意味着秦梦霖的胜机是百分之百,而非三分之二,又不合道术常理。

    明明已经强大到了无以复加,终究依旧是“我命不由我”;这才是这种情绪、感慨的根源。

    “不意有情道中,尚有这般好处。”

    秦梦霖一转头,却见出言的是魏清绮。

    此时魏清绮妙目之中,明显有一丝异样的味道,只听她续道:“那一丝不可捉摸的‘变数’,竟能用此等法门补足……二人成势,开花结果,一举定局。恭喜秦姐姐了。”

    秦梦霖略带诧异的望了魏清绮一眼,旋即省悟。

    在座之人,能够臻至那道心清微、明断幽玄境界者,不过寥寥数人。其中箴石、腾惊等人功行上略逊一筹。唯有魏清绮,既于心意之上臻至妙境,同时道行上与自己也不过是一线之隔。

    唯有她能够看出那一战的玄机。自己的胜算,不是三分之二,而是必胜无疑。

    而且,她看明白了胜负的微妙处。

    秦梦霖现在心境大好,索性笑言道:“既如此。清绮你现在着手,寻一个合适道侣,犹未为晚。就怕你眼界太高,知音难求。”

    魏清绮笑而不答。

    斜对座处,黄希音见秦梦霖这二师傅与常时不同,心中一宽。忽地嘴唇微动,极快速的做了个鬼脸。

    魏清绮这才微露讶色。黄希音唇间密语她可是看见了。想不到第二个明辨玄机之人,竟然是黄希音。她分明晋入元婴境未久,功力尚弱。

    高座之上,路艰上真却是心中感慨。

    此时此刻,最扣人心弦者,难道不当是最后一战的胜负么?尽管只消一场平局便能定大局,但到底不是高枕无忧。

    然而自一主界和最后一处辅界胜负彰显,厅堂之中便是这般怡然欢悦的氛围。并无一人去商讨最后一战胜负如何;所有人的精力,都在研讨揣摩秦梦霖这一战的精微奥妙。

    这说明什么?

    说明座上诸君,对于归无咎,都有着绝对的信心!

    ……

    圣教一方。

    高台之上,宗礼道尊巍然独坐,其后孟伦、恒滑、泰玥等六位上真侍立。

    只是气氛颇有些凝重。

    孟伦上真转身一望,打破沉寂:“诸位应当对凤族沿袭先古自清浊玄象所得的机缘,有些信心才是。”

    恒滑、泰玥等人,微微点头;又随声附和几句,才让有些僵窒的氛围,略略融化了些。

    环顾眼前景象,诸位同道之态度,孟伦上真只觉心中宛若多出一块巨石,气机不畅。这种情形,自他成就近道境后,几乎从未发生。

    若是半个时辰之前,如此气氛,倒也容易理解。

    那时御孤乘落败、主界第一阵平局的结局通传下来,圣教最后一战,已然陷入非胜不可的境地;而隐宗一方的出战之人,恰恰是仿佛气运加身、俨然下一个轮回中立于一界巅峰的归无咎。

    彼时彼刻,悲观失落的情绪,似乎不可遏制。

    但是当宗礼道尊晓谕机密,告知凤凰一族所布下的机密手段,便应在归无咎这一阵中;那赤魅一族的出阵妖王公盘殷,实则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那神妙手段做了手脚。

    如今另一处主界中,非是以二对二;而是一对二,甚至是一对三!

    消息传出,诸真振奋。

    但是十分诡异的是,这种“振奋”的情绪只持续了不到百余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下来,重新回复至近乎于死气沉沉的模样。似乎……对于归无咎以一敌三而不败这件事,抱着极大的戒惧?

    如此情绪,令孟伦上真心中无端生出不忿,难以抑制。

    其实他也知晓,其中有一重现实因素。那就是此战延续的时间实在太长,已然位居一十八界争斗之冠。

    试想,若是以三敌一,实力异常悬殊,那么便当摧枯拉朽一般解决问题,只怕在十八界争斗之中,第一个结束也不稀奇,又怎么会拖延到现在?既然形成僵持之局,那便说明有一战之力。

    若是有一战之力,那么凭借归无咎的声势与气运……

    这种推理,不能说没有道理。

    但是孟伦上真深通圣教所藏秘典,论见识着实不弱,心中自有一番见地。

    只听他续道:“诸位所虑,孟某心中有数。无非是此战迁延难决,怕多生变数。但是以孟某所知,近道一关,其实为大。纵然手段再如何了得,也难以逾越一位天玄上真最高战力的限制。依孟某之见,或许是此人的确掌握了类似‘深密转借’一流的道术,战力不俗。而林道友、卢道友二位之眼力,定是能窥得此术虚实的。予以针对性布置,拖延时限,便能不战而胜。或许,这才是此战悬而未决的原因。”

    恒滑上真诧异道:“深密转借?”

    孟伦上真便将此法源流,细细说了一遍。

    这一重见解,却有一定的说服力。待孟伦上真讲说已讫,其余数人的面色,都好看了许多。

    泰玥上真也是神思略感振奋,补充道:“就算非是‘深密转借’一类法门,也有可能是这归无咎所藏手段实在太多的缘故。须知他以元婴修为参与主界争衡,所藏手段再多,却也终究有限;而林道友、卢道友却是凭借自家法力。慑于归无咎之声名,不与其上手分胜负,先暂避锋芒,缓缓消耗其所藏手段,似乎也是斗法之正理。所以迁延甚久,未必便是于我不利。”

    泰玥上真这一番话,同样大有道理。其余四人,面色愈发缓和了不少。

    正在此时,宗礼道尊忽地唇角微动,“噫”了一声。

    孟伦上真急发问道:“何事?”

    宗礼道尊面上似乎喜怒不定,沉吟道:“二位上尊通传,有不速之贵客造访。”

    “除此之外……主界之争,似乎两个时辰之内,定能分出胜负。我所传二人将至。竭尽所能,再动上一动。”

第六十九章 仇石传讯 弄巧成拙

    宗礼道尊虽神色寂然不动,但是心中思虑千万,实要较孟伦等诸位天玄上真更加深远。只是他作为道境大能,心若幻变潜流,更不易被外人窥伺罢了。

    所虑之一,看似一十六处辅界之争,隐宗一方只是稍胜一筹;双方较量到最后一局,方才分出胜负。但是仔细研判诸多战局,不难发现,最受关注、最为瞩目的几场大战,隐宗皆是顺利取胜。就连席乐荣对姜敏仪这一场看似把握极大的对局,都以平局收场。

    而圣教一方,只是玉离子的取胜,可堪称道,但这也是因为黄希音尚未完全长成的缘故。

    尤其御孤乘之败、林弋之败、利大人之败,皆是干系深远,难以轻易揭过。

    宗礼道尊心中断言,隐宗对于这“一局险胜”的局面,定然是满意之极的。

    所虑之二,便是姬冰炎、胥元德二人的“守和”之战了。

    在须贤、孔袖二人顺利出阵、返归隐宗阵中,而这一头却久久无有动静,宗礼道尊便知二人是走上了那一条道路。

    姬冰炎也就罢了。那胥元德乃是神道中极为杰出的人物,与叶明钧一道,争夺第三十七界界空大帝之位的人物。

    这可不仅仅是一界空大帝名位那么简单。须知自三十六数之后,神道又有突破。这第三十七界天的大帝,将来极有可能成为神道中第一位道境大能,将神道从圣教附庸,大大推进一步,成就新生之“大道”。

    可惜此名位只得一人,最终胥元德遗憾败北。

    此刻明钧正随侍二位上尊之畔,若是过了这一关,成就功果,便是水到渠成、再无阻滞。

    可惜姬冰炎、胥元德二人,终究未能凭借“神舞中庭”之法过关,而是殒命阵中。

    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蹉跎泥丸”之法,并不是这么好用的。

    若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是圣教获胜,那自然无话可说,大可以对姬冰炎、胥元德二人舍生求和的壮举大家旌表,携得势之威,振奋人心。

    但若最终结果是圣教落败,那后果就十分严重了。

    那便给人以一种印象——

    圣教连如此过分的手段都已用出,不惜二位功行卓著的近道修者性命,可谓是山穷水尽;硬生生将原本实力不敌、看似必败的一场争斗拖拽成平局,但是最终仍是难以挽回整体局面的败势。

    对于原本便要遭到动摇的士气人心,不啻于又是雪上加霜的重击。

    等候一阵,两道遁光来到,落在殿前。

    其中一位,只依稀看见身姿甚是雄壮,落在殿门处并不进入,便与门神一般杵在那里。

    另外一人,快速上殿,简单俯身一礼,却连通报姓名的关节都省却了。

    宗礼道尊也不以为意。

    孟伦上真等人心中一动。

    此人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个生面孔。休看他高高瘦瘦,面色蜡黄,似乎神气不彰;但是从其口鼻面颊的线条棱角,轻易可以辨明与李青龙、李坤龙等人的相似之处。

    宗礼道尊缓声言道:“有劳了。”

    这人连忙逊谢道:“不敢。”

    应答讫,却见此人双目一闭,头颅低垂,仿佛低头看路一般,在殿中缓缓行走。手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枚似方似圆的黑石,不住地上下挥舞。

    孟伦、恒滑等人不由心中微奇。

    看得出来,此人神意精骛于内,已然进入到一种极为投入的境界,但是其身躯之外,却偏偏感受不到一丝法力波动。

    约莫二三十息后,却见这人睁开双目,道:“有了。”

    宗礼道尊神色不变,静言道:“直言无妨。”

    这人想了一想,却道:“卢兄周身千里之内,一共是三道气机,每一道皆甚是茁壮,强盛无比。”

    宗礼道尊依旧是沉凝如山岳的姿态,但是孟伦、恒滑、泰玥等诸位上真,听闻此言,都是心中一宽。

    同时对于龙族手段,也有些侧目。

    须知阴阳洞天诸界各自成立,谨封牢藏,论及严密,并不亚于真正的小界。而内外隔绝之避障,又有独到之处。其中主界隔绝之牢,又远远胜过辅界。

    就算是圣教祖庭,若是竭尽手段,也未必不能做到与辅界通连;但是主界之中也要如此施为,便鞭长莫及了。

    宗礼道尊淡然言道:“如今形势,你已知晓了。”

    高瘦修者言道:“是。”

    宗礼道尊又道:“也难得你有如此缜密心思。若果然因尔之布置而致胜,不但圣教将有重礼馈赠,更将通传贵族,以为嘉勉。”

    高瘦老者原本是清癯淡然的风度,听闻此言,竟也不由地有些喜形于色。郑重谢过之后,双手一合,将那一枚四方似圆的黑石捧住。

    高瘦老者此时自立名为卢靖龙,与正在主界之中与归无咎斗战的卢显龙甚有渊源。

    二千载之前,二人寻得一件奇物,惊其神异。

    两枚奇石。

    初寻得时,二石一黑一白,形貌分明。

    但是若有人将其掌握,心意所感,其色泽虽止有黑白二色,却能随人意而变化。

    其中妙处在于,若一石纯黑,另一石必为纯白;若此为纯白,另一枚必然变化做纯黑。若一枚左半黑右半白;另一枚必是左半白而右半黑。反之亦然。

    纵然悬隔千万里、域分两皆之中,亦遵循此理,难以逾越。

    从前在龙界之中,二人相隔参商之时,便由此二石,约定四种讯息,得以联络之。

    初与紫微大世界接触之后,二人亦曾经试过,一人在龙界,一人在紫微大世界。纵然有二十七座遗蜕炼成的三段九宫断界之法,亦不能中止此二石之联络。

    因其相反相仇,故名之为“仇石。”

    半柱香之后,卢靖龙言道:“可。”

    抬首一望,掌心中那一枚奇石,已然变成左半边黑色、右半边白色的模样。

    决意对阵之初,卢靖龙一时起意,便与卢显龙约定,若是此战迁延甚久,却可由已出战果,决意对阵策略。约定了立刻退走、务必求胜、拖延守和三种讯息,对应三种石色变化。

    卢显龙虽然不以为意,但还是笑着应答了。

    没想到此时此刻,这一着布置,还真有可能起到关键作用。

    宗礼道尊微一颔首,便双目垂帘,归于定中。

    这是能够做到的最后努力。

    避免斗战之二人误判形势而乐败。

    若此着依旧不足以扭转局面,以众敌寡而不能胜,那就是归无咎气运实力果然超出想象,圣教也唯有提前筹三步、五步之后的棋局了。

    ……

    归无咎以一敌二,战局甚是紧凑。

    不错,是以一敌二,而非以一敌三。

    赤魅族公盘殷妖王,纵身一起,并非是对着归无咎突袭,而是与林钺一“合”,宛若一件奇异的铠甲,披挂在林钺身上。

    经此一招,林钺之道行战力,竟然更进一步,臻至与卢显龙并驾齐驱的地步。

    事实上,若归无咎的对手是卢显龙、林钺、公盘殷三人,那么他早已经取胜了。

    在察觉异变之后的短短数息中,归无咎脑海之中便规划了十七八种获胜路径——

    其中策略,也可称殊途同归,不外乎将林钺、公盘殷先行剪除,然后再以水磨功夫,胜了卢显龙。

    可是三人变作二人,同时和两个臻至精微如意境界的敌手,其反应速度、出招变化都完全能跟得上归无咎的节奏,倒是真有三分老虎遇见刺猬,不易下口的感觉。

    饶是如此,归无咎依旧有三四种方略,约有七成把握致胜。

    然圣教的种种底细,包括“蹉跎泥丸”在内,归无咎得诸位人劫道尊耳提面命,自然了然于胸。归无咎自忖,虽胜算极大,但是若万一一击不中,实难对敌手的破坏手段,实行有效拒止。

    那么看似手拿把攥的胜局,便有可能以平局收场。

    回味其中变化,忽有七字浮现于归无咎心头:

    攻守之势异也。

    当他独行于外时,攻守进退,莫不自如,皆合己意。但是如今地位彰显,承隐宗、越衡缥缈诸宗重任所托,却成了另一回事。此时明明有六七成胜望,但却为了完功求全而不可轻动,却是归无咎从未有过的经历。

    若他知晓此时保平即胜,那就是另一番感慨了。

    正在此时,卢显龙面色陡变,目光忽然凌厉。

    归无咎一怔。

    未免打草惊蛇,他并未强占丝毫上风;依旧循规蹈矩的以五行精微气游走寻找机会,这卢显龙为何竟有自乱方寸的感觉?

    再用心体察,旋即明悟,卢显龙是感受道了袖中所藏一物的变化。

    莫非是……

    转折来得异常突然。

    卢显龙、林钺二人似乎神意微一交流,旋即便各自将法力攀升至极限,一左一右,竟是动用了妖族善于近战的优势,分自袭来!

    归无咎心中一定。

    他的数种迎敌之策,皆因这二人牢牢靠在一处,而不得施展机会。如今这二人自乱阵脚,可称是极大的的加速了这一战的进程。

    心神之中,电光火石,兼用前知三十六息之法,梳理了即将呈现的二十七种路径。

    最快三十息。

    最慢七十五息。

    胜负已分。

第七十章 重操旧业 三变致胜

    林钺急抬首一望,只觉面前一个黑点急速扩大。他正欲奋身摆脱,却已然迟了。

    不旋踵间,此身之所在,已换了人间。

    雾气蔼蔼,若真若幻,迤逦万变。

    约莫三呼吸之后,这无穷云气,忽地化作水象,只闻水声隆隆,狂浪若奔,前赴后继,似乎自己正立在一座沙滩之上。

    但是他尚未来得及感应这海天界限,最后一道水势涌来后却凝寂不动,仿佛冰塑;旋即那冰塑颜色渐渐由清亮转为蜡黄,仿佛化作了一道土城墙般。

    再往后,土城墙崩解,错位,挪移。

    俨然阵兵之理,其中蕴藏着无穷变化!

    林钺哪里还不知晓,自己被困在了一处奇阵之中。

    事实上,那一瞬息之间,林钺依旧窥见了虚实,似是一件宝物蓦然发动,将自己吞噬。

    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何其瞩目,此战之前,虽然林钺并不认为自己会与归无咎交手;但是两方嫡传的神通手段,圣教花费大力气搜集的许多讯息,以及前回争斗之所见,他早已悉览一遍。

    这似乎是那一件铜炉法宝。

    此宝归无咎在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中已然用过一回,但是此物似并不以斗战见长。哪怕是困住天人三境的对手,也不过百息便能脱困。

    而现在林钺悉心体察,却发现一时三刻之间寻不见破阵之关窍。

    这有两种可能——

    要么上一回归无咎自忖必胜,并未将此宝的真正威能展现出来;要么此宝另外得了非常机缘,效用又有一重大飞跃。

    按下异样心思,林钺筹策已定。

    这是一种困阵,并无伤敌之效,因此自己可以从容破解。

    卢显龙功行甚强,就算是面对归无咎,亦可抵挡一阵。

    但是这时间不能过长,若是卢显龙有甚损伤,纵然自己破阵而出,也已然迟了。

    好在应对阵道,正是他的长处!

    却见他从袖中取出六枚尺许长短的异物,似锥似剑,在空中上下左右盘旋一阵,忽然觑准方位,朝着某一处石壁中的缝隙钻去。

    前后不过一十五息时间。

    饶是林钺自诩以阵道未能,也没有想到如此顺利,不由微微露出喜色。

    循山壁中行,只见土石、块垒、冰柱、水象、运气,反复五变,忽地面前透出一丝光亮。

    林钺精神一振。

    此界中并非漆黑一片,但是却裹上了一层异样的青绿色,与外界迥异。这一线亮光,分明是主界中的色调。

    但就在林钺心中松了一口气,正欲奋身而出之时,身上忽觉阴森森,凉气直冒,似乎有什么不对!

    转身一望,林钺面色剧变。

    背后一个熟悉的人影,五掌聚拢,神通成势,不是归无咎是谁?!

    初时林钺、卢显龙二人聚拢甚紧,并无动用“璇玑定化炉”的机会。现在二人分兵来袭,正是给了归无咎下手良机。

    只是若单单是打着困住一人、再与另外一人单打独斗的主意,须知林、卢二人皆是近道境中的佼佼者,在各自族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再加上刻意应对这清浊玄象之战的精心准备,未必不能化解。

    若迎战之人一意固守,说不定还真能等到另外一人破阵而出。

    不过其破阵手段再是高明,困住至少百息、乃至半刻钟,归无咎还是有把握的。区区十息便被林钺寻得破阵门径,自然是归无咎刻意吩咐。

    璇玑定化炉吞噬的一瞬,归无咎一同入阵,但并不显身,反而借助阵法隐匿。

    只待林钺寻得出阵破绽的一瞬,心中喜悦,这才暴起突袭!

    林钺一瞬间已有决断。

    若被困在此处迎战,先手已失,势必如沉陷泥沼,不可自拔;所以无论如何,当与卢显龙汇合为上。

    双目一凝,林钺竟是不管不顾,奋力向外一跃!

    同时他袖中一抖,已是取出一件至宝,任意挥洒,似乎烟气垂帘,以为殿后,抵挡归无咎的致命一击。

    眼前一花,已脱困而出。

    用心体察,此身无恙。

    林钺庆幸之余也有几分无奈。

    那“醉梦尘”也是一件异宝,消灾祛恶,最为灵验。只是唯有一次动用机会。

    本来林钺倒也十分看得开,珍宝外物本来便是给人用的,倒也没有吝啬惋惜之意。只是卢显龙方才对他言道,此战务必求胜。他本拟围绕此物的替劫之功,构思了三五种战法。如今将其在被动防御中消耗掉了,着实是大大的失着。

    抬首一望,见卢显龙尤自在凝神“应战”,林钺低声喝道:“这里!”

    卢显龙见林钺如此之快便脱困而出,心中也是大感意外。

    但是听闻呼喝,再看空中一宝之内,又一道人影追了出来,不是归无咎是谁?

    再看看面前之“人”,卢显龙面色青红一变。

    在林钺被法宝摄取的一瞬,卢显龙理所当然的以为归无咎是要暂困林钺,先一对一解决了自己。所以立刻停止奔袭,转化守势,小心应对。

    但是面前这“归无咎”似乎好整以暇,并不乘此良机进袭。

    卢显龙虽然微感奇怪,自然是乐得如此。

    原来,此时方知,眼前只是一道化身而已!归无咎真正的主意,是一同钻进那炼炉法宝之中,先解决了林钺!若非林钺破阵手段实在高超,想来此时归无咎已然得手。

    可是这“化身”实在太过高明,连卢显龙也并未看破。

    念头疾转,卢显龙已明虚实。

    眼前所立,便是归无咎的元婴法身,自然与真人无异;而那灯火法宝,近道法力加持者,正是归无咎的真身。

    卢显龙立刻要与林钺汇合,就此电光火石之间,情势又立生变化。

    林钺、归无咎正身,现身一瞬之后,又同时消失了!

    准确的说,是“归无咎”消失了。

    但归无咎摄取五行之力的一击,隐然如附骨之疽,气机勾连,与林钺纠缠不休。虽然本身不见,但是法力未绝。只消刹那之后,便要将林钺“拖拽”进另一处空间之中!

    反吞双子珠。

    才出狮口,又入虎穴。

    林钺也豁然明悟。

    若是归无咎方才那一击意欲成功,那么“醉梦尘”纵然能够抵挡,己身也势必感到不适。但归无咎那一击并非意在就此致胜,而是要牢牢抓住这一先手优势,构成气机纠缠,将自己拖拽进一重异域空间。

    林钺断然不敢令归无咎得手。

    此等法门,与阵法之道大为不同,若是不得门径,说不定困上三年五载也是常事。当即周身法力一涌,便要向外挣扎。

    此时归无咎在反吞双子珠之内,林钺在反吞双子珠之外,成了个“拔河”之势。

    卢显龙也已看出奥妙。

    若教归无咎一举将林钺拖拽进去,那便真的要被各个击破了。

    此时,外间那“归无咎”化身,忽使一道剑诀,朝着卢显龙打来,显然是想要拖延迟滞卢显龙的救援节奏。

    卢显龙心中微恼。

    方才被一道化身吓住,裹足不前,实已心中不悦。

    此刻他已然知晓,这具元婴法身虽然以近道气息充分伪装,其实不过是元婴境的修为。

    区区元婴境,也敢作牵制之用?

    他当即并不客气,反手一掌拍来。心中暗忖,若是将归无咎这一具元婴化身打碎,其势必功行大损。出界之后,道行修为只怕要较御孤乘、玉离子等人落后二百年以上。若无非常机缘,再难追及。

    但是卢显龙也是知晓轻重缓急的。他本人固然是头也不回,以最快的速度救援林钺而去,这一击,只是在不耽误他遁术运转的前提下的最强一击而已。

    就在这一瞬。

    卢显龙与归无咎“法身”各自一击,即将碰撞。

    林钺距离与卢显龙气机相连,不过一刹那。

    林钺身躯,却突然倒飞而出!

    “小心!”

    这是林钺自卢显龙身畔擦身而过时的呼喝。

    卢显龙不解其意。

    下一刻!气机崩散,头脑之中一片混沌。自己后心处,已遭遇一道强横法力重重一击。此时此刻,纵然想要心意归真,动用某种手段,也有所不能了。

    卢显龙不敢置信。

    这是——

    那具“法身”的威力?

    正不知如何是好,面前铜炉翻覆,已将自己困住。

    不过对于卢显龙而言,却是无有入阵、破阵的繁琐过程了,迎接他的,是一道道山呼海啸、怒浪狂飙的攻势,直至横躺在地上,彻底被解除威胁。

    归无咎负手而立,微微摇头。

    将林钺摄拿入阵,在显露出口的一瞬,若是林钺反应稍慢,归无咎便当出杀着致胜,这是最快的变化。

    一齐遁出璇玑定化炉之后,“反吞双子珠”在此布下的空间早已等候。若是奋力一拽,能够将林钺拖拽其中,这是第二重变化。

    这一变尚未奏效,却知反吞双子珠之内、归无咎元婴法身之中,皆暗藏了一枚“拾遗书简”。

    化身近道战力之后,一步千里,照说纯以遁速而言,此宝用处不大。但是遁速再快,终究与移形换位还是有差别的。

    卢显龙以为自己不知深浅,驱使一道真实修为只有元婴境的法身阻其救援。

    须知一瞬之间,反吞双子珠内外,真身与法身已然调换了方位。

    错把真身当幻身,那随手一挡……

    于是,后果便可想而知。

    而璇玑定化炉中所藏的第三枚玉简,不过是将胜势快速定型的一步,并不十分关键了。

    纵然这一手能够挡住,其后尚有四重变化,并未动用。

    归无咎长出一口气。

    自汇通四典,三种道术皆得大成之后,元婴境中交手,步步皆契道合真,窥见真流,这种穷尽巧智谋算的斗法,似乎已落了下乘,渐渐为归无咎所不取。没想到,在近道境中,却将相对较为“低级”的手段复现了。

    若是这二人依旧保持攻守同步、稳扎稳打的策略,这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法,还真未必有十足把握。可惜二人不知为何,主动露出破绽。

    牛刀小试,意犹未尽。

    不过,只凭方才这电光火石间的三步变化,想来将“兵仙人”之名借取,料想荀申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第七十一章 胜负终定 玄象归属

    归无咎双目一眯,淡然自语道:“是死是活,就看阁下族中底蕴与造化了。”

    言毕五指一番,五行精气骤然凝合归一,化作五道持续长短的“利锥”,精芒滚沸,流动无穷,猛然往卢显龙身上插去!

    这一击若是落实,卢显龙定然殒命,绝无意外之可能。

    此刻的卢显龙,依旧身躯麻痹,断然无有反抗之力。

    果然,就在这一击落下的一瞬,其袖口内有一物跃出,仿佛一截龙骨,将卢显龙护佑住;然后清光一点,已脱离了璇玑定化炉掌控。

    归无咎并未着急着追索出去。

    此时此刻,他是完全动用了璇玑定化炉中阵道困摄之力的。

    那护身之宝,显然非是额外精通了破阵手段,而是其中暗藏了道境大能的手笔,一旦动用,自然暗合“回源皈真”的要旨,返归预设的指定位置。换言之,此等法诀,非真正遭遇险情、最后退避之时,不可动用。

    果然,数息之后,归无咎用心感应。

    卢显龙已不在此界之中了。

    当世之间,天玄境中,能如归无咎这般钻护身之法空子者,只怕除却须贤上真,也并无旁人能够做到。但是此等法门,若无相应战术、法宝与之匹配,纵然道术上能够支持,也极难实现。

    原来,归无咎调转方位、背后逆袭的出手;以及遁入璇玑定化炉后奠定胜局的出手,与方才这一式,截然不同。

    其中要旨,看似汹涌澎湃,真力磅礴无尽,好似要将敌手一举灭杀的模样;但是其真实的伤害力却相当有限。用意在于拒止;其中精义,不外乎一个“麻”字。

    这是绕过护身之宝、将敌击溃的绝着。若是道行未臻清微之境,是断然不能探及甚至想象的。

    归无咎敢断言,随着今日自己这一招得手,日后执行重要使命的诸嫡传、妖王、上真,所负护身之法怕是要有所增削。

    一步遁出界外。

    林钺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道:“好手段。”

    卢显龙遁出界外,是他亲眼所见。如此一来,此战胜负不言自明。

    不过,祛除了胜负之念,仿佛去除了一副极重大的枷锁,林钺似乎也轻松了许多,此刻与归无咎面目相对,倒是未曾有半分焦虑心怯。

    归无咎静言道:“你自己走,还是要我动手?”

    唯有一人,归无咎将其斗倒是手拿把攥,就算其想要动用那损人不利己的法子,也全然不能了。

    林钺兀自出神半晌,道:“看来要对付你,还是要同辈中同等境界的人物出手。凭借年齿修为上的优势,终究无有作为。”

    言毕,摇了摇头,便自袖中取了一道符箓,护住身形,往界外遁去。

    归无咎淡淡一笑,一起法力,逐渐将此界中的清气收拢,归诸本位。

    这一步骤,若是换另一位天玄上真来做,或许要一刻钟上下;但是归无咎在排除干扰的情况下,不过百余息便做到了这一点。

    那清气本是色泽清淡,但是尽数汇拢归无咎之手后,虽只是尺许大小的一团,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青蓝色,仿佛月夜无云之时,仰望星空。

    归无咎愈看愈觉得相似,仿佛掌中所握持,便是宇宙流变之雏形。

    一时之间,倒是有一种“执掌乾坤”的快意。

    ……

    在宗礼道尊与卢靖龙吩咐了之后,孟伦等诸位上真,都是心中稍安。

    若说这次清浊玄象之争,最不可能接受的败局,便是林钺、卢显龙二人明明有一战之力,但却不明外间大势,被归无咎拖延成平局。若是以这等戏剧性的过程落败,对于圣教一方士气的打击,将是无以复加。

    现在宗礼道尊及时祭出卢靖龙这枚棋子,将这一处可能的疏漏赌上了。全凭真实实力相争,我方获胜希望,其实不小!

    正在诸真念动之际,主界之中忽然清气一涌,“吐”出一个人,朝着圣教方的楼阁,极速遁来。

    不是卢显龙,更是何人?

    孟伦、恒滑、泰玥等诸位上真,无不面色铁青,同时心中神意汹涌,间杂着十万分的不可思议!

    屈指一算。

    令卢靖龙通告二人务必全力以赴的消息后……至多不过百息!

    这一战,就此结束了?

    诸真不必去看归无咎是否出界,来断此战之胜负——因为眼前景象清晰可辨,并非是卢显龙主动出境。

    其身躯歪歪斜斜,包裹着一道九色祥光,另有一枚奇异骨形法宝在其手臂处轻轻旋转。分明是落败之后,被龙族护身秘宝护持遁走。

    外殿之中。

    除却玉离子面目沉静,难言悲喜;其余林钺、利大人、甚至是席乐荣、御孤乘,面上都是一种难言的落寞。

    尤其是御孤乘。

    他与秦梦霖之战,最终败绩,好似是饮了数十斤后劲极醇厚的烈酒。虽然当时并不觉得如何,甚至有一种“终于降临,也不过如此”的感觉;就连秦梦霖也惊讶与他战败之后的洒脱与淡然。

    但是出界之后才发现,这心中郁结,并非无有,反而是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沉郁;虽然道心神智似乎无碍,但是阴翳不散,仿佛乌云蔽日。

    李云龙面上也不好看。

    虽然近道境的交手与神变气运之法并无关联。但是这一败,是龙族首败,而且关系重大。这意味着龙族借此战一举获得主导大势的话语权的谋划,遭遇挫折。

    卢显龙入殿之后,又有一人出阵,同样是朝着圣教方向,是林钺无疑。

    与卢显龙不同,他是操纵遁法自行出阵,仿佛并未受创太重。

    但归无咎依旧未出。

    这意味着,圣教一方理论上的获胜可能,也终于破灭了。

    又过了百余息,隆声一起,这一片若在界中、若在界外的瑰玮之象,叠加玄象,忽然冲天一拔,升起千丈有奇,仿佛一株花朵含苞待放,正是其中各自精蕴归位,玄象有主的征兆!

    隐宗这一处,诸位嫡传,自是欢声庆贺不提。

    不过其去往道贺者,却是环伺着孔萱、谢缪、申屠鸿等诸人。

    至于归无咎的得胜之功,一来他尚未出界;二来在众人心目中,他这一阵取胜,乃是理所当然。现在的结果,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非是看轻,恰恰是因为对归无咎具有绝对信心的缘故。

    谢缪因根基尚浅,且参战并未获胜之故,面对众嫡传道贺,倒是颇有三分“诚惶诚恐”的意思;而孔萱却是坦然生受。

    第一回清浊玄象之争,尘埃落定之后,诸宗大能,方才演算出此物效用,分配得失。

    而这一回却是早上许多,各家收获多寡,早已议定。

    两具清浊玄象之遗蜕,依旧归孔雀一族所有。不但今回是如此布置,倘有第三次清浊玄象现世,亦当如此分配。因为唯有孔雀一族,方有可能在本次定品之劫中凑出一套完整的九宫断界之根基,其余诸族,相差尚远。

    至于两道清浊玄象所成的至宝之象,原来拟定,一者归赤魅族,一者归天马一族。

    不过在与獬豸一族接触成盟之后,对于其中一件至宝的演化之用,獬豸一族甚是心仪。两相权衡,诸族上真一致认定,托付于獬豸一族,却是要较付诸天马一族,对于整体实力的壮大,效用更为显著。

    当然,作为新入盟的一家,如此至宝,也不是轻易可得的。若要众人心服,必然也要付出不菲代价。

    恰好獬豸一族中深藏一件分量极重的秘宝,能将天马一族南天之障强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自此能够高枕无忧,彻底解除半壁之外、阴阳洞天的潜在威胁。这一神效,委实不比清浊玄象逊色多少。以此宝为筹码,獬豸一族算是与天马一族各取所需,达成了皆大欢喜的交易。

    高阁之巅。

    乙道尊仔细观望了清浊玄象的气机变化,终于微微一笑。

    他所关注的方向,与低辈弟子又有不同。

    隐宗再夺一胜,已无悬念。归无咎气运正盛,败绩难逢,乙道尊有着绝对的信心。只是乙道尊推演观辨双生清浊玄象的气机变化,是要彻底认清,归无咎这一局主界之战,到底是直接获胜;还是平局之后,倚靠辅界的一局之优而致胜。

    如今看清浊玄象清晰的生力之迅捷,显然优劣分明。是归无咎胜了。

    这其中有一重差别。

    倘若以累计百分的得分之数来衡量二次清浊玄象的龙争虎斗。

    若主界是两场平局,那么双方差距其实甚为微细。不过是隐宗方得算五十二三、圣教方得算四十七八的比例。予以外界摇摆不定之人的印象,双方龙争虎斗、高下难判。指不定便有心意雄恣之辈,抱着烧冷灶的心思,转投圣教那一方去了。

    但若主界这一场胜了,那又截然不同。以分数计,便是六七十、三四十之差,隐宗一方,已然占据了相当优势。

    这便是大势在我、胜负难逆。对于隐宗方下一步的运作其势,有着不可思议的好处。

    就在清浊玄象拔地而起、便要纵身而走的一瞬。

    归无咎的身影,从主界中一跃而出,直奔隐宗阵中,步履轻快。

    尽管早已名动天下。

    但此时此刻,这一袭白袍、背负双剑的背影,依旧在圣教诸真诸嫡传的心目中,构成了一副难以忘却的画卷。

第七十二章 为友盟讳 当务之急

    归无咎纵身入殿。

    秦梦霖、魏清绮、姜敏仪、荀申、陆乘文、马援、孔萱、文晋元、谢缪、箴石等一应出战嫡传,都上前相迎。

    多则一句称誉,少则微一点头、眼神致意而已,一切尽在不言中。

    归无咎心中微讶。这一战看似无惊无险,但是易地而处,只怕圣教、隐宗两大阵营之中,也再无第二人能够做到相同的事。

    转念一想,这才释然。

    因他沉浸于斗战之中甚久,忘记了此战在众人眼中,乃是自己与公盘殷联手,以二对二之局。如此比斗,自己的斗胜,乃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是诸位同道对自己实力之信任的缘故。

    一一应答后,秦梦霖见清浊玄象已呈遁走之势,再不见第二人出界,不由询问道:“赤魅族公盘殷妖王何在?”

    荀申、陆乘文等人闻言,面上同样也是询问之色。

    归无咎面色不变,淡然道:“公盘殷妖王,已不幸殒命阵中了。”

    众人闻言,都是唏嘘不已。

    申屠鸿长睫一颤。赤魅族的护身手段,她是知根知底、信心甚足;想不到当中竟会出了纰漏。

    韩太康笑言道:“此战首尾,必然精妙绝伦。不知归师兄可否交由吾等赏鉴一二?”

    归无咎眉头一皱,略一思忖,道:“可。”

    路艰上真闻言,这才传令下去,呈上相生照影石。

    辅界诸战,此物都是提前备下了;但眼前面对归无咎却并非如此。唯有见归无咎亲口允诺,路艰上真方才下手布置。因归无咎参与的是主界争斗,那武域轮回天的奇异法门,是否要公之于众,还是要尊重归无咎自己的意见。

    稍后,作法完毕。

    连路艰上真自己,也取了一枚,细细揣摩。

    乘着这一当口,归无咎也将其余诸位的比斗场景,一一过目,览其精义。此时方知,最后一阵自己纵是平局,清浊玄象之争,同样是胜负落定了。

    一刻钟之后,众人观赏已讫,望向归无咎的神色中,畏服之余,也有三分古怪。

    既惊诧于武域轮回天之妙,最后电光火石间的手段思路之惊奇,又怪乎此战所见,似乎并非全貌。

    有数人似乎现出明悟之色。

    唯有秦梦霖面色平淡;荀申低首沉吟不语。

    原来,归无咎所刻录的“照影石”,已然是掐头去尾。

    当中斗战场景,唯有最后胜负一线、以一敌二的一百息。至于公盘殷妖王的一切,已然被彻底截去了。

    归无咎已考虑清楚。

    论及诸妖族与圣教仇怨难解,自数赤魅族为第一。公盘殷妖王是被圣教利诱策反也好,中了邪门秘术也罢,大致说来并非赤魅族的过失。但是将之公布于众,到底于赤魅族声誉有损。

    毕竟,公盘殷之声名,已在赤魅族中渐渐传布下去了。

    此事诸位道尊及赤魅族族主知之,便已足够。

    只要归无咎不说,圣教一方行使诡计,以三敌一,却依旧被归无咎击败。这等大损颜面之事,其自然讳莫如深,不肯公布出来,白白伤了自己士气,助长归无咎之威风。

    至于这不完全的“照影石”,旁人只道是“为同道讳”,不教望见公盘殷身陨的画面,也不至于多想什么。毕竟归无咎真正的道术精义,已然在最后一百息中毫无保留的展现了出来,并无半点藏私之嫌疑。

    就在此时,秦梦霖忽对归无咎使了个眼色,便往后殿中去了。

    归无咎朝着众人微一致意,以示暂别。

    在座之人大致猜测得出。如孔萱、陆乘文有秘术辅佐,归无咎、秦梦霖自然也不例外。二人各自经历一场大战之后,或许有独到法门汇通道术心得。大家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自然无人强留。

    入了偏殿,闭了门户,归无咎望了秦梦霖一眼,平静道:“恭喜了。”

    一十六场辅界争衡,归无咎最关注的便是秦梦霖与御孤乘这一场。最终秦梦霖如愿得胜,想必也是其道途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秦梦霖忽然一笑,道:“以一敌三,掀翻了圣教所谋的必胜之局。想来这一场,会是圣教诸位道尊心目中,难以忘怀的记忆。”

    归无咎闻言微讶,回忆方才照影石当中的首尾,当并无破绽才对。

    面上却不动声色,言道:“何以见得?”

    秦梦霖道:“你的战力高下,我心中有数。既然以一对二也能从容取胜,那么以二对二,又何至于先损折一人?”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言之有理。但并不绝对。许是敌手身怀厉害手段,但是只得动用一次。先将公盘殷妖王解决了,然后便无以为继;这也是说得通的。”

    秦梦霖淡然一笑,道:“方才戏言尔。我能够感受到无咎你归阵之时,意兴甚高,颇有三分意气风发的味道。以双方实力之对比,若是以二对二,原本实力就不落下风,最终不过是损折一人勉强取胜,你断然不是那般精意状态。唯有以一敌三,完成了你心目中有相当难度的挑战,成余子难成之伟业,才会将无咎你的精神推至那般层次。”

    归无咎自失一笑,道:“看来你我之间,有无虚丹相合之法,也差不了多少。”

    秦梦霖面色一正,道:“大战落定。作为一大阵营的领袖人物,尚有两件要紧事摆在台面上,刻不容缓。不知你心中是否有数?”

    归无咎念头一转,沉吟道:“其中一件事,当是龙族李云龙。想不到,他这一步,迈得却远。”

    秦梦霖道:“正是。”

    一十六处辅界争衡,观其大略,归无咎是相当满意的。毕竟敌我双方好几场关键战斗,隐宗一方或胜或平,未遭败绩。若说潜伏的隐患,便是李云龙了。

    此人道术功力,经由三次莫名积累,已然提升至一个相当可观的层次。虽然所取路径不同,但是其带来的额外优势,几乎不在将妖族本力优势发挥到极致的凤族之下。

    御孤乘败于秦梦霖暂且不提;姜敏仪面对席乐荣,最后一反常态的“守和”真义,归无咎一眼便能洞悉。自此以后,姜敏仪、席乐荣,攻守易形了。

    敌方阵营中原本等量齐观的四人,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

    “称心如意”之上、双方出阵之时,当时归无咎观辨四人气机,当是玉离子最强,御孤乘稍逊;李云龙次之;席乐荣再次之。

    坦率而言,除却玉离子之外,其余三人并无与归无咎争胜的可能。

    但是清浊玄象之争落定后,四人阵营却是重新划分。

    玉离子、李云龙领先一步;御孤乘、席乐荣似难追及。

    观李云龙与杜念莎、宁素尘相斗的最后关头,其底蕴实力,已然具备了与归无咎一斗的条件。

    换言之,清浊玄象之战虽然以我方大胜而告终,但是个人层面上,归无咎的对手不但并未减少,反而多出来一个。

    此事商议过后,归无咎左思右想,却不知另有何事,被自己忽略下了。

    便笑言道:“不知尚有何等急务,还请梦霖教我。”

    秦梦霖似笑非笑的道:“无咎。虽然你道术精进无前,但是作为一方大势力的领袖人物,却未见得十分出色。”

    面容一整,秦梦霖郑重言道:“无它。孔萱有秘法消解,也就罢了。其余杜念莎、宁素尘、马援、游采心、谢缪、腾惊等几位,还要你多费心思。其实这也不是一时半载之功,只怕要环伺浸淫三五十载,方才能有所得。我若有暇,也自然不会落下。”

    归无咎一怔,道:“胜负前路,各从本心而决。外人未必能助力太多。”

    方才正殿之中,他已然感受到,今回得胜之人,明显兴致要较落败者更加高昂一些。

    不过归无咎却也并不为意,因为心境枷锁,道途分野,本就是自己走出来的。若是遇到困境,也当凝聚力量,奋力斩破。

    当然……这的确很难。

    秦梦霖摇头道:“以本心为主,固然是不错的;但是若说你不能帮助太多,只怕也是妄自菲薄了。就算道行高明至我与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这般境界,遭遇轩辕怀横空出世,同样得了非同小可的启发。你如今三法圆融,若是认真点拨,予以旁人的助力,未必就比轩辕怀差上多少。”

    “再退一步说,就算效用不彰,这个态度也是必须要有的。”

    归无咎思索良久,终于一颔首,言道:“论及经纶世务,人情练达,梦霖的确在我之上。”

    二人的观点都不算错,只是侧重不同。

    归无咎“大致在己”的思路,乃是就一人的道术根本而言,自然是正解;本心不能突破迷障,外力点拨终究处于次要地位。

    而秦梦霖之见,关窍在于归无咎乃是一盟之领袖,所必须展现的态度。

    无论实效几何,对于清浊玄象中落败的友盟一方,刻意加以观照,助其脱困,是一种必要的姿态。对于本阵营凝聚人心,鼓舞士气,有着莫大的好处。

    就在此时,门户忽然洞开,一人钻了进来,笑嘻嘻的道:“师父。我也是斗败了的之一,你怎可忘了?今后可要多多关照点拨。”

    正是黄希音溜了进来。

第七十三章 希音邀功 落子分歧

    归无咎与亲近之人言语,若是并非自家小界,而是在外间的某一宫室殿宇之中,若所议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往往随手设下法阵。

    方才与秦梦霖一番议论,亦是如此。

    只是对最亲近的数人,这法阵却并未因人而异,各自不同,而是源出“无始之阵”序列的某一道阵法。所以黄希音略一尝试,便轻易破门而入了。

    归无咎摇了摇头。

    黄希音却笑嘻嘻道:“师父纵览一十六战之照影石,对于弟子这一战可有指点?不如请师父猜上一猜,弟子对玉离子的最后一剑,蕴藏了何等剑意念头?”

    秦梦霖眉头微蹙,似乎不悦。

    归无咎却笑而不答。

    黄希音幼年时便与寻常的天才道种有所不同;但是成就金丹乃是一道大关,自此五气圆全,心意驯熟。在半始宗为诸弟子讲道,也是一派少年名师风范。归无咎本以为这是黄希音“成立”的标志节点。

    不料这份“成熟”只是昙花一现,往后数十载,她幼年时的那份古灵精怪又还回来了,只是在旁人面前伪装得还算不错而已。

    归无咎心中有数,这并非黄希音自己的疏失,而是后来修习魔道四典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虽归、秦二师皆是不冷不热,但黄希音自己却似意犹未尽;好似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业,却并未获得恩师认可一般。哼哼道:“若是师父以后与玉离子交手,能够战而胜之,莫要忘了还有弟子的功劳。”

    黄希音与玉离子交手,前数剑虽已备极精妙,但还不是她真正的道术巅峰。

    唯有那最后一剑,才是精义具备,奠定道基的一剑。

    玉离子身怀浴火新生之妙法,若要将这一剑抹去,自然十分容易;但是她若舍不得这一重剑术剑意,那非但不能随意抹去,还要精研揣摩,反复蕴养。

    如此一来,这剑意念头,也会在他心神之中反复纠缠。

    愈想到这里,黄希音便愈加得意。

    正在此时,斗室之中,忽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请二位速来一趟。”

    能够穿越禁阵传音,不显冒昧,唯有乙道尊无疑。

    归无咎、秦梦霖对视一眼,立刻出殿,似有残影摇曳,瞬息之后已三重殿上。

    乙道尊气色甚好,先祝贺归无咎一举奠定胜局,然后才道:“有一位朋友,要与你二位见上一见。”

    归无咎心中一动。

    以他今日的眼界地位,无论是诸位道尊,还是各妖族族主,皆可直言不讳,姓名通传。乙道尊说是“一位朋友”,定然是自己从未见过之人;而能够被乙道尊称为“朋友”者,道行境界,自然不需多言。

    回想当今形势,归无咎沉吟道:“北边?”

    秦梦霖微一眨眼,道:“赤魅族?”

    乙道尊淡然颔首,苦笑道:“实则你方才胜负未决之时,这一位已在近处观摩。不料乙某却并未察觉。此时此刻,他许是感受到了前沿之地布置甚简,我方重兵所聚,皆在那一处秘地,所以留下消息先去了,见一见面。乙某自会送你二人一程。”

    本次清浊玄象之战,因有道境大能亲自压阵的缘故,所以前沿之地,倒是并未靡费人力,营造甚么法坛禁阵。

    斗法前后,一切从简。

    但是为了弥补疏失,双方都是外松内紧,倾半家之力,都在距离清浊玄象最近的节点接应;以道境大能的手段,随时可以赶到救援。

    圣教一方灵曲道尊、湛衡子,在三十七界天所隶属的阴阳洞天之内。

    而隐宗方芈道尊、五壶道尊,却是坐镇于就近的阴阳道四秘地中。

    乙道尊肃然道:“稳住心神。”

    同时手臂缓缓张开,清光一卷。

    归,秦二人只觉落入一道旋涡之中,依照着特有的节律,遥遥晃晃,前后共一十三周方止。

    再度睁开双目时,眼前两株高七百余丈的古木仿佛地标,跃入眼帘,昭示着阴阳道四秘地之一,已然到了。

    三人同时入内。

    一步遁走百里,却见芈道尊,五壶道尊,孔雀一族族主孔吾,另有六七位其余诸妖族功行深湛的妖王,立在此间,谈笑风生。

    诸人之后,甚是突兀的立着一方十分粗陋笨拙的铜殿,殿门之上,唯有所绘异兽异常瞩目;其余皆不足道。

    归无咎、秦梦霖二人,面上同时现出诧异。

    秦梦霖立刻识出,这座铜殿,是其师阴阳道主幻化本名,周游万方时随身携带的“宅室”。

    而归无咎,与秦梦霖虚丹相合之后,对于阴阳道中许多机密,一般的了如指掌。所以不须秦梦霖出言解释,同样识得此殿底细。

    芈道尊本还要与归、秦二人卖个关子。此时见二人神色,哪还不知这两人已知虚实。便微笑言道:“快请进殿。贵客已在此久候了。”

    二人也不谦让。推开门户,大步踏入。

    殿中布置,二人早已熟稔。

    只是,原先一方长榻之上,却多出了一方棋盘。

    长榻两端,二人对坐手谈。

    左手边执黑者,是秦梦霖之师阴阳道主;而右侧执白的中年人,却是个前所未见的形容相貌。但是归无咎一见之下,感受到这种清淡合真的味道,立刻便想起了孟冬田猎结束之后与孔雀圣祖相见的场面。

    秦梦霖先拜见师尊。

    归无咎从容一礼,静言道:“见过赤魅圣祖。”

    赤魅圣祖微一颔首,落下一子,目光在归无咎、秦梦霖二人身上扫过。才哑然笑道:“你倒是沉静的过头了。以一敌三,力挽狂澜,也不见你有丝毫意气风发之象。莫非如此壮举,对于你而言不值一提?”

    又道:“这一回我赤魅一族底蕴上的疏失,却被你补上了。甚善。”

    归无咎微微一笑,坦然道:“实不相瞒。出阵的一瞬,意气风发,倒是也有一些;但是若是维系到现在持久不散,便成了沾沾自喜了。”

    寥寥数语,不卑不亢,平淡至极;但是又十分坦率。

    赤魅圣祖心中大奇。

    境界尚低之人,就算天资再出色,面对他这般人物,心意纵刻意纠正调整,也会有雕琢的痕迹,难以真正的洒脱从容。而眼前之人,似乎真的做到了。似乎不是一个元婴境修士;至少是濒临道境一步之遥,真正领略了与道合真、淡中知味真谛的人物。

    赤魅圣祖,对于归无咎之不凡,已有足够的心理预期。

    飞升大能,见事之深,洞明入骨,非等闲可比。

    清浊玄象的最后一战,其中委曲,他已息知。

    公盘殷之事,决计不能简单的用“公盘殷心意有隙,为人所乘”、“赤魅族约束防备不严”、“圣教一方手段诡秘难测”、“隐宗诸盟遴选出阵之人,似有疏漏”这些表面上的理由来解释。

    循名责实,万因溯源,其实是赤魅一族虽然规模了得,但是在真正底蕴上距离龙凤等族,尤有差距。

    这种差距,必然能够在正面交锋之中,示现为具体的一事。

    此乃定数,逃脱不得。

    以一字蔽之,名之为“劫”。

    而归无咎以一己之力,竟然能够将这一“劫”救了回来,其底蕴、气运、所负载的磅礴大势,自是非同小可。

    可是亲见之后,似乎感到归无咎的卓越,较之预想中尤胜一筹。

    同时,只听阴阳道主对秦梦霖言道:“阴阳道四大秘地之中,多出一位法周一界的大人物,为师自然要来看上一眼。相谈之下,倒也甚为投契。”

    言毕,阴阳道主拈起一枚黑子,落了一子。

    这一子落在棋盘之上,赤魅圣祖忽然放声一笑,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归无咎,道:“到你了。便请你为我支上一招。快来,快来!”

    归无咎心头忽然一跳。

    立刻意识到,棋盘之上,似乎有非常寓意。

    眼前之“局”,就是赤魅圣祖邀请自己前来的真正原因。

    这并不是说赤魅圣祖与阴阳道主二人联手,刻意“演示”或者“复盘”某一种棋局形势。这二人自然是真刀真枪的对弈;但是棋局演化的结果,在此时此刻,却自然符合他心中之寓意和需要。

    这是飞升大能体悟幽玄的独到手笔。

    归无咎飞速看了一眼棋局,立刻放下心来。

    棋局并不若想象之中复杂,和当初遇见利兰遮的那一局完全无法相比。此局的要紧之处,不在于下出什么惊天妙手力挽狂澜,而在于“选择”二字。

    “选择”的点,也不算多。

    一眼可见的行棋方向,唯有两种。

    方才阴阳道主最后一步,是右上角的一处打吃。

    此时白棋的下一步,若是不理这一步打吃,脱先将右上角的形势补上一手,立刻就落袋为安,获得不菲的实利。

    如此,黑气自然要提花。

    这一步提花本身并不如何大,但是却使得黑棋十分厚实,隐隐威胁中腹白棋数子棋筋,下一步便要发动总攻。

    选择这种下法,全看白棋中腹棋筋能否做活。若是成功治孤,自然是白棋大胜;但若是白棋棋筋被屠,那白棋便是败局无疑,立刻成了贪小利而失大局的典型。

    另外一种选择,便是最朴实的选择,跟着应,立刻长出,呼应中腹。

    如此,白棋棋筋定然无死棋之虞。但是若黑棋争得先手,将右上角的形势破去,形势就瞬间被拉近了。

    归无咎淡然一笑。立刻拈起一颗白棋,补了右上。

    赤魅圣祖与阴阳道主对视一眼,目中微微现出讶色。

    其实,二人皆心中有数,归无咎多半会做出这一选择。二人惊讶的是,归无咎这一决断之快,信心十足,毫不拖泥带水。

    赤魅圣祖淡淡道:“你就这么有信心,中腹棋筋不死?”

    归无咎微笑道:“正是。”

第七十四章信心倚傍 魅阴赤阳

    赤魅圣祖见归无咎应承的太快,似乎依旧有些不放心,轻轻抚摸着下颌,似有深意的道:“不知贵方所倚仗者何?人力?物力?外援?还是传承之手段?通天之法器?”

    “老夫不得不提醒一句的是,若你自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随时随地皆能解决问题,那固然是上好。若你之倚仗有着某种条件限制,便要当心了。因敌手发动之迅捷,极有可能在你想象之外。或许就在旦夕之间,也说不定。”

    “再者说,你背后诸家势力,似乎也未必能齐心协力。”

    归无咎微微颔首,道:“是。”

    赤魅圣祖尤不满足,又似是要进一步试探归无咎的态度,继续言道:“今日老夫下来一趟,是孤身一人;而觊觎贵方气运的,可不止一家。到时候欲兴起波澜,必有志在必得之心,非赤魅族与圣教一时龃龉可比。”

    归无咎面上浮起自信笑意,洒然言道:“多谢圣祖提点。其后变化,皆在掌握之中。”

    这一局棋盘的寓意为何,是昭然若揭的。

    哪怕是基于策略上的抉择,归无咎也必须要拿出足够自信的态度,没有半分迟疑。

    当日面见孔雀圣祖时,孔雀圣祖早已卜得星汉分流之象,但是其最终坚定站在归无咎这一边,固然是有着孟冬田猎夺魁的缘分;但更多的却是因为错把白衣女子的布置和自己道途中的某些履历,当成了九宗天外大能遥相驾驭的证据。

    然后才有寻得异宝线索,传讯隐宗,为归无咎的前路开辟了一大步。

    既然九宗上下隔绝之猜测不实,那孔雀圣祖如何抉择,也就不言自明了。

    如今对于赤魅圣祖也是如此。

    归无咎之态度,事关九宗虚实。

    果然,见归无咎无有迟疑,一口应下,赤魅圣祖呈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但是归无咎能够感受得到,其与自己之间,似乎更加亲近了些许。

    当然,归无咎一口应承,既是出于策略,同样是基于事实。

    这一点归无咎已从缥缈宗东方掌门处讨过实底,面对飞升大能下界,九宗一方有着充分的把握应对。

    为策万全,归无咎甚至将曾经面见孔雀圣祖的一些精微意象提炼出来,供东方掌门观摩。但望见之后,东方晚晴未置可否。归无咎当然知道,这是“态度不变”的意思。

    在赤魅圣祖与归无咎交谈之时,阴阳道主与秦梦霖,亦在诉说着什么,似乎与阴阳道道术相关。

    叙说了一阵之后,阴阳道主伸出食指,在秦梦霖额头处轻轻一点,不知是何等机密传承。

    一指落下后,阴阳道主似乎有意无意的的望了归无咎一眼。

    当初秦梦霖摄取“夕弦神绣柱”中所藏的阴阳道浩瀚气运,将之炼成宿命三身,阴阳道主虽口中未说什么,但是其实心中是有两三分不满意的。

    诚如轩辕怀与秦梦霖那一战之后所言,以秦梦霖的资质境界,应当有“以成为天下第一为己任”的雄心。如阴阳道气运加持这般重大的机缘,应炼入本身,对于自家道术法力做全面强化,而不当炼成这一种纯粹的防守法门。

    阴阳道主与此见相同。

    看起来,是秦梦霖为与归无咎的这一桩缘法所羁绊,从而在自己的道途上做出了牺牲。

    若是牺牲一人。成全一人,那“有情法”也就不再是“有情法”了。

    但是今日秦梦霖战胜御孤乘之后,阴阳道主却不再执此态度了。

    他自然看得明白,正是在秦梦霖心意所持之中,那一道分身过往之重,超过本身,达到了“假胜于真”的效果,才使得秦梦霖的胜算,从三分之二,变成了必胜无疑。

    同等层次的交手,必胜无败,是极难得的境界。何况御孤乘同样道术大进,望见真流,更是阴阳道宿敌,并非等闲可比。

    纵然当初将阴阳道气运加持炼诸本身,或许今日之胜算可能达到七成、八成;但是决计做不到必胜无疑的层次。

    而归、秦因缘之所系,却助她做到了这一层。

    有失有得,也算是抵过了。

    双方计较已定,循着归无咎落下那攫取实利的一子之后,赤魅圣祖、阴阳道主二人,落子如飞,将这一盘“未竟之局”下完。

    黑棋是一意攻杀;白棋自然是专心求活。

    数十招之后,头绪渐渐彰显。

    那黑方看似是铜墙铁壁,来势汹汹,外围也布置得极厚;但若真要大胆破眼屠龙的话,还真不易操作。白棋利用自身气长,和下方黑子看似一道“厚壁”搅在一处,竟然意外的形成对杀之势。

    虽然未必真能杀死黑棋,但是在对杀过程中利用黑棋气紧,后手做活,却是不难。

    大龙既然安定,赤魅圣祖所执白棋胜势便不可动摇。原本大官子若是纷纭不定,黑棋或许还可以进入白棋的上方搅上一搅;但此处既被白棋先行封牢之后,实空领先已然极难追上了。

    阴阳道主、赤魅圣祖相视一笑。

    这可不仅仅是一局棋而已,而是二位大能依照各自心神中的已知讯息和缘法运势掌握,对于归无咎作出“如是抉择”之后的战局推演。可以说是一种消解形迹、更加高明的卜算之道。

    胜负倒还在其次,二人本也已经料到了;略微出乎意料的是,这后半盘一百余手,竟只能算是“激烈有余,精彩不足。”

    若是白棋弈出惊天妙手,死中求活,一举翻盘,也就罢了,这也更加符合二人的预期。但是随着棋局的近战,却是发现原本岌岌可危的白子,其实活力甚足,连活棋的线路也不止一条。这就颇值得二人深思了。

    东南之地,毕竟潜力甚厚。

    棋局终了,赤魅圣祖豁然起身,悠然道:“两回清浊玄象之争,我赤魅族未有微功,却得了两枚玄象之精。实在是过意不去。是该做些什么了。”

    阴阳道主微微一笑,道:“上一回姑且不论。这二次清浊玄象之争,道友不是已经深入局中,干涉胜负了么?说是‘无功’,实在太谦了。”

    赤魅圣祖一怔,似乎想起一事,省悟道:“你是说那小子……叫什么‘明钧’?”

    扳起指头一算,赤魅圣祖又望了归无咎一眼,摇头道:“若此人加入了另一场主界之争,或许能胜;若是入了你归无咎这一阵,你至多也只得与其斗一个平手。如此算来……似乎依旧是你隐宗胜了。只是最终胜得惊险一些罢了。”

    “无功,无功。”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神道第三十七界天,墨池界天,明钧大帝?”

    赤魅圣祖讶道:“你知道此人姓名?”

    归无咎微一点头。

    赤魅圣祖似笑非笑道:“那你是否知晓,神道突破桎梏,将来即将成为第一位道境大能者,便是此人了?”

    言毕信手一挥,眼前便浮现出一道画卷。

    正是叶明钧随侍显道、应元之后,动用勾连神道之秘术的画面。

    归无咎心中诧异。

    二次清浊玄象之前,为了确保须贤上真在近道境领域确无敌手,隐宗一方诸位大能以甚深秘法探查,确信了近时并无濒临破境层次的上真、妖王。须贤上真,乃是唯一一人。没想到神道传承中,竟尔开了个口子。

    可是圣教种种排兵布阵的安排,主界之战自承力薄,又不像是障眼法。

    答案唯有一条,那就是叶明钧这一着,从头至尾皆未有参与清浊玄象之争的考虑,而将与神道攸关的法门,用在应对赤魅圣祖下界之上。

    如此算来,若无赤魅圣祖降世的牵制,隐宗也只是险胜辅界一小局而已。

    赤魅圣祖道:“此人所负大势极厚。隐宗友盟阵营之中,除却你归无咎动用那灯芯法宝、迈入近道境中,只怕其余人皆非他对手。就算是那位名为须贤的,虽然同负破境机缘,或许本身功力不亚于此人;但加上外力,只怕就有所不及了。须得提醒各派近道境中的卓越者,尤其是须贤、孔袖等人。莫要以为同境界中,就是老子天下第一了;遇见此人,须得退避三舍。若是折在他手中,就大为不美了。”

    说到此处,赤魅圣祖悻悻道:“其实老夫当时便生了念头,顺手就要将他打杀了。料那二人也阻拦不住。只是先纠缠理论了半日,忽然翻脸,有些上不得台面。事后仔细想来,倒是做的岔了,白白给后人添加负担而已。”

    “你既已做出巨泽,那老夫就要出手了。”

    言毕,赤魅圣祖右手手掌一抬,掌中清微浮泛,宛若热气蒸腾。

    赤魅圣祖朝自家掌中望了一眼,忽然长声大笑,声震殿宇。

    他方才还是抱憾不足的模样,突然就变脸了,不但归无咎大感意外,一旁秦梦霖也是侧目而视。

    归无咎哑然道:“前辈何故发笑?”

    赤魅圣祖笑道:“你的选择,极好!”

    “只顾钻研甚么胜负大势,老子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

    “一已为甚。岂可一而再,再而三!这一门神通,老夫尝试动用两回,却都最终收手,实在是心中闷得慌。所谓事不过三。老夫掌中这‘魅阴赤阳气’若最终不曾出手,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话音一落,赤魅圣祖右掌掌心,轻飘飘的翻了过来!

第七十五章曲直二道天时在我

    并无想象之中的壮丽博大。

    在归无咎的观感中,赤魅圣祖的手段,最恰当的评价,已不是举重若轻,几乎就是仿佛儿戏。

    手掌翻覆,似乎有点点微雨落下。

    有气无力,时缓时急,并不成什么气候。

    而掌心之下三尺许,时时刻刻有异样幻景,惊鸿一瞥。山水;庐舍;法阵;宫观。尽管心中有数,这必然是大世界中真实存在无疑;但那生动幼弱、几乎随时倾倒的形象,依旧教人觉得难以置信。

    至于其是怎样穿过这道避障,穿过阴阳道四秘地界关,真正落于大世界中的现实地界,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直到归无咎目力捕捉,看到一片紧凑的岛屿,和那许多熟悉的建筑,这才将神思之中的梳离感驱逐,完全将赤魅圣祖掌中手段与现实联合在一起,再无丝毫缝隙。

    这是半始宗山门所在。

    掌心气机所落,第一处便是隐宗各大地脉传送阵。

    此时此刻,隐宗七十七座地脉传送阵,皆是金芒烨烨,旋即暗淡,仿佛披上了一重历纪元而长存的古意。

    地脉传送阵,虽然与圣教祖庭阴阳洞天效用相若。但是认真说来,实不如阴阳洞天镶嵌自然之中,跃然是非之外,水火不磨,外力难倾。归根结底,其毕竟是人力营造而成的阵基。若真下大力气针对,未必没有将其摧毁的办法。

    且因为特殊条件所限,其营造之地,必须立在山门之外的某处。这就更是大大增加了风险。

    隐宗各派就算想要加强防备,但是资源有限,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事有轻重缓急,诸如半始宗、甘堂宗等地界的传送阵,自然得到妥善守护;其余许多地界,未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虽然只是幻象一瞥,但是此时这七十七座传送阵,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强化,而且这不仅仅是“事实”,更是“趋势”,宛若大浪逐东,滚滚向前。

    归无咎仔细望了一阵,脑海中万象浮泛,天马行空。

    不知怎地,就异想天开般的联想到一件奇物物——惊弦胶。

    此物是本土文明中器道所用,用以修补破碎毁坏的法器。

    此胶有一种奇处。破损宝物、兵刃以之粘合,一日之内,须得置于密封的静室之中,纹丝不动。哪怕只是呵一口气,尘埃浮泛,蚊虫飞过,都会导致破损处重新崩裂。其敏锐易感,强如不用时。哪怕直接将两件残片拼接在一起,也不至于敏锐至此。

    但若是一日之后,便稍稍缓解了;熬过七日,其粘合之用,便能显著体现出来;超过一月;胜过寻常以锻炉熔铸;超过三载,其封牢坚硬,还要胜过其余完好处十倍。哪怕此宝今后再被打碎,也不会是曾经裂口“旧疾复发”。

    到了归无咎这一步,道缘已是登峰造极,一念一感,皆不会无的放矢。

    某中意义上说,这是他境界尚浅,尚不能从根本上领悟赤魅圣祖这一神通的“直觉替代”。

    赤魅圣祖掌心之下,诸阵流变,与这一“直觉”逐渐融合。

    那七十七阵,并非经他开光降法便无坚不摧了;但若要动手破坏,最好便是现在。“时间”便是他这手段最大的资源,一旦过限,便是去而不返。

    借由此,对于那棋盘之寓的真义,归无咎又多出了一重领会。

    七十七阵之后,是无数生灵之象。

    其骨骼透明,形容异于常人,一眼便能看出是赤魅族族人。

    幻境之中,赤魅族族民个个懵然不觉,似乎并未发现有甚异常机缘降落在自己身上。

    阴阳道主双目微凝。

    这一段的神妙变化,归无咎、秦梦霖再也看不出甚么;唯阴阳道主观其中虚实,知晓赤魅一族根骨之中抵御灾劫降临的本事增强了许多。

    一界之事,瞒不过阴阳道主。

    先前赤魅圣祖与显道、应元二人交涉,便欲采用此等手段,毁去圣教、神道传承。如今以己度人,已是先布下了防备手段。

    不止如此,此法门中蕴藏的“随时增长”之力,与加之于地脉传送阵相同。

    又过了一刻,那幻境中忽然呈现一夺目之象。

    依旧是赤魅族疆域之中,隐约呈现的城池楼台之上,忽然明光一闪,白芒四溢。

    归无咎心中一动,立刻生出一念,似乎此景对应,是一件价值极高的宝物,但是却不能落诸有形。

    念头一动,立刻猜到了这是清浊玄象所得之异宝。

    只是眼下那双生清浊玄象之方位,只怕还在孔雀一族处。眼前显化之象,当是上一回玄象之争所得。

    随着这雨露落下,此物宝光骤涨。好似一杯浓茶,原本茶香虽郁,但凝滞沉积,并不散发;此时举杯一摇,立刻馨香满堂。

    施法至此,赤魅圣祖反手一拨。

    剩余气机,一分为六,化作六枚圆滚滚的水滴,忽然钻出铜殿之外,落入芈道尊掌中。

    芈道尊微一沉吟,已解其意。分拨出三枚,落于孔雀一族族主孔吾、天马一族大长老马遥,獬豸一族族主谢忻掌中。

    仔细望了一眼,芈道尊觉出三分玄妙,道:“事不宜迟。三位自去布置。”

    旋即便反手一点,芈道尊将其中一枚“水滴”,落在七十七阵之枢纽的开元界上。

    此界作为隐宗最后的退藏之地,本当是固若金汤。但是如今防备的不是圣教,而是有可能的那等层次的威胁,自然是有胜于无。

    孔吾、马遥、谢忻三人,虽然身份不凡,临机合变之时或可当做道境大能来使。但其真实修为,毕竟只是妖王层次。自不能若芈道尊这般随时施法。三人一拜谢过赤魅圣祖恩德,立刻化作三道遁光退去。

    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一手段施展下去。

    法诀既成,赤魅圣祖倒是不复了方才的豪气干云之象,反而怔怔出神。

    片刻之后,才淡然出言道:“覆水难收。但愿这一着,并未走错。时限之内,落定胜负才好。”

    魅阴赤阳。

    此法既然暗合赤魅一族族名,岂是寻常?

    只是其中缓急利弊,生杀之间,有两种路数,截然相反。

    其中之一,是消杀之道。

    作为飞升大能降世,他原本自然是打着干净利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心思。理所当然便要动用这一门手段。但是阴差阳错,却被显道、应元二人挡了下来。

    但是观辨清浊玄象之争后,赤魅圣祖赫然发现,与隐宗诸族结盟之后,赤魅族赫然已经成为主动的一方。若这一“大势”不被破坏,此消彼长,是完全可以预见的。未必便要用更加激烈的手段直接干预;以护持之道佑之,反而是变数更少的取胜之路。

    然而,此等手段,也不是无有局限的;否则也等不到他第一个动手。

    ……

    一处莫名小界之中,七人盘踞于浮石之上。

    位居正中的二人,是显道道尊、应元道尊。

    斜向横列的无人,圣教祖庭灵曲道尊、宗礼道尊、含桢道尊;凤凰一族湛衡子;另有一位头戴面具、身披黑羽衣者。

    显道、应元二人闭目存神,似乎一切与己无关。

    其余五人,看似也是寂然不动;但是从其细微的神色变化之中,却能察觉出,五人有充分的神意交流,似乎还颇有争执的模样。

    就在此时。

    七人均是一窒,好似时间静止。

    显道道尊微微睁开双目。

    应元道尊举手轻轻一拂,然后淡淡摇了摇头。

    灵曲、宗礼、含桢三人,神色各异;湛衡子与头戴面具的那位,豁然举臂齐眉,遥视远方。

    显道道尊轻轻一叹,言道:“本以为吾等准备周密,其无计之下,已是知难而退。不想破界而去之人光临故土,果然有非凡手段。”

    应元道尊掸了掸袍服上的灰尘,微微一笑,道:“许是尔等争执不下,这一位看不过眼,帮助你等做出了选择。看来贵族两家,终究是如愿了。”

    观其言语,似乎心境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至于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湛衡子与那头戴面具之人说的。

    含桢道尊面尚有些不好看,转身一礼,出言道:“敢问上尊。果然就再无破绽了么?”

    应元道尊曲指演算了一阵,才道:“这是‘天时在我’一流的手段。吾虽能见之,却不能及之。其加持之力随时而长,应时而成。三十六日之后,臻至不破之境地。时辰一道,纵然是数位同道临凡,也无法将其破去。”

    含桢道尊立刻把目光投向湛衡子与佩戴面具那人,言道:“两家底蕴在赤魅族之上。圣祖降世,未必没有破局手段。”

    湛衡子并未说话,那佩戴面具之人冷哼一声,道:“含桢道友底蕴尚浅。不明此术真谛。这汇同了‘天时在我’妙意的手段,谁先动用,后来者再难追及。与底蕴高下无关。”

    湛衡子也道:“我二人绝无虚言相欺的道理。我二族自然是为了这一大计筹谋甚久。但这些大多是前期的准备工作。真正决意下界之后的手头功夫,绝不再少。无论如何,三十六日,是决计不能的。这一位就此落下一子,我等也是无法可想。”

    “只有这一条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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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无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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