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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求全不毁 席位次序

    杜念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双指捏着茶杯轻轻摇动,平静言道:“既然归师兄有把握应对,师妹我也就放心了。”

    归无咎沉吟良久,道:“师妹对为兄放心,师兄却不放心杜师妹。”

    杜念莎闻言,微微坐直了身躯,略带诧异的道:“师兄何出此言?”

    归无咎沉声道:“杜师妹此时此刻,固然可以斩破羁绊,顺心意而为。但是此等心境,能够长久维持么?到了二三百年之后,盛会之上,终究是要做出抉择的。”

    杜念莎闻言,目中闪过一丝迷离。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刹那之后,她目光重又坚定,道:“我是一定不会与归师兄为敌的。到时候……无非作壁上观而已。”

    归无咎摇头道:“若是如此,杜师妹之道途,又落在何处?”

    杜念莎略一犹豫,道:“未得九子成道之机缘,似乎未必就没有一线机会。只是……稍稍渺茫了些。”

    归无咎闻言微讶,但略出言试探,杜念莎只是从藏象宗几位真君的言语中无意推断而出,并不详细知晓真气玄晶之事。更何况,杜念莎所谓的渺茫机会,也未必就是真气玄晶这一解。

    稍作思量,归无咎微微摇头。

    杜念莎肯表态支持自己,他已经足感其诚了。

    其中分量,非同小可。

    其实,若是在本土文明之中,某一家零落在外的隐宗,又或者妖族,就算主事之人达到了近道层次,遇见杜念莎今日所遇局面,也称不上困境。

    前提是,你的资质潜力足够高。

    只消暂避锋芒,隐忍待机。等到自己成长至天玄上真又或者妖王境界,那么身份自然大为不同,甚至可以一举夺回在所处宗门、种族之中的主动权。

    但是在九宗序列,这一法门却是行不通的。

    因为成就近道之路,非得经由玄浑琉璃天之争。等若在你做到那一步之前,就必须先亮明立场,参与争执。其中次序,完全颠倒了。

    若杜念莎依旧是藏象宗弟子,那就注定与归无咎一方有一场龙争虎斗。

    但要说杜念莎改换门庭,投入归无咎这一方,却又不妥。

    因为藏象宗杜明伦等人设计归无咎在先,双方裂痕,已然不可调和。以后归无咎出招,谁也无话可说。而杜念莎因得归无咎助力的大因果,不能违背自己道心道念,这也是理数之常。

    然而杜念莎和藏象宗,又是另一回事。

    于杜念莎而言,藏象宗到底并未亏欠她、得罪她什么。不止如此,更有成道培育之恩。藏象宗在归无咎身上的理亏与失策,不能成为杜念莎背弃宗门的理由。若如此做,在方方面面都说不过去。

    这是杜念莎的困境。

    躲是躲不掉的。

    眼下杜念莎承载藏象宗完道重任,诸位真君自然对她多加倚仗。但是作为藏象宗着力培养的核心人物,最终不参与九子成道之争,那是绝不可能的。只要杜念莎这一念头显露,自然会受到藏象宗的压力。

    心中计议略定,归无咎正色道:“杜师妹宽心。你若信得过我,便做好两件事。”

    杜念莎神色微动,道:“哪两件事?”

    归无咎泰然道:“其中之一。沉心道途,务必抢在那人之前,完成了你藏象宗的完道之路。”

    杜念莎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件事是?”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精研神通道术。在九子成道之战中,全力以赴。”

    杜念莎一怔,道:“全力以赴?代表哪一方?”

    归无咎笑道:“自然是杜师妹所属宗门,藏象宗一方。二三百载之后,师妹心无旁骛,全力争胜便是。”

    杜念莎眸中光华一动,久久不语。

    见杜念莎面上阴晴变幻,归无咎长身而起,忽道:“杜师妹。你说,求全则毁。真的果然如此吗?”

    杜念莎螓首微扬,没想道归无咎忽然话锋一转,无端说到这里。

    只听归无咎一边轻轻踱步,一边言道:“杜师妹与愔璃师妹关系甚笃,自然对我越衡宗法门略同一二。”

    “似那些二三流的别传、外传弟子,其修法路径,互相切磋鉴证,甚至互通得失,那都是十分正常的事。”

    “但若是潜力非凡之人,走上了十三正传,又或者直传本经之路。那么其又讲究自出机杼,体悟天心。最忌讳念头相扰,自相攻讦。这一代中走那直传本经之路者,固然是少了。以前有同一辈中一同走上真传之路者,亦大都恪守‘自行其是’的要旨。三千化十八,所以异彩纷呈,各不相同。”

    杜念莎微微点头。

    归无咎忽然一笑,道:“但是七日之前,为兄与木师妹一番交手,却将她一门神通道术,原封不动的照抄过来。到了这一层境界之后,曾经的金科玉律,却又不足为恃了。”

    杜念莎身躯微微一颤,似悟非悟。

    归无咎道:“师妹之纠结,在于未能跳出‘权衡’二字。但是在师兄这里,入手处已与师妹截然不同。”

    “杜师妹志虑坚纯,且与为兄性情相契,岂能白白牺牲了自家道途?师妹成道无虞,这是其一。”

    “为兄与杜师妹的朋友之义,当然也要保全。这是其二。”

    “杜师妹与宗门、前辈之间的羁绊因果,自然有妥善的了结之法,不会令师妹就此留下遗憾。这是其三。”

    “三全其美,我势在必得。这是考虑问题的前提。何处有取舍,何处是取舍?”

    杜念莎忽有几分动容,产生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迟疑道:“师兄你的意思是……”

    归无咎一望之下,立知杜念莎之心意。

    当即笑着摇头道:“不会委屈师妹,为兄自然更不会委屈了自己。当年之事,恩仇必报,更有何话可言。”

    杜念莎不由有些恍惚。

    四件事同时做到。这是杜念莎想也不敢想的路数。提出此策之人,若非幼稚到了极点,一厢情愿,便是达到了她未曾探及的崭新境界。

    但是——

    眼前之人是归无咎!

    归无咎声音十分坚定:“师妹只要做到为兄所言的两件事。其余的一切,不必费心,静待时局变动便好。”

    ……

    神空经行殿。

    此时大殿之中,装饰与往日截然不同。原本论法讲道之地,却忽然换作两列椭圆形的玉案。其上灵草点缀,佳酿杯盏,皆是暗藏在正中的暗格里,另有纵横四列,上下两层,宛若树形的支架,当中托以圆盘,盛满了精致饮食。

    竟似将此地,临时改造成了开宴待客之所。

    眼下正客一个未止,只有打下手的三十余个筑基修士,身着统一服饰,上上下下的奔走忙碌。

    其实这些人并非正经圣教弟子出生,修行亦并不及时。只是司职既久,多少也有些苦劳。差事长久无有差池的,便得筑基丹赐下,方才有了些许微薄修为。

    此间正经主事的,高居正殿之上的一方伞盖下。

    圣教嫡传弟子,秋礼。

    秋礼气度雍容,此时盘膝而坐,一缕手串丢掷在一旁,闭目养神。

    虽然他涵养甚好,看上去平易近人。但是由于地位差别实在太大的缘故,那些服役弟子到了近处,照例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一眼。

    岂料半刻钟后,竟有一人立在十丈之外,时而咬牙,时而皱眉,左右踌躇不定。

    秋礼缓缓睁开双目,言道:“何事?”

    周遭一切,他虽然并未刻意去探查,但自然洞若观火。

    那人一愕,似乎心头一松,这才做出一副恭敬姿态,快步上前。

    此人在秋礼心中也有几分映象,正是这一行服役弟子的领职值长。平素行事,倒也沉稳妥帖。

    只听他禀告道:“是为座席铭牌次序之事,请秋真人定夺。”

    所谓座席次序。每一张玉席的左上角处,皆凿出一孔,以一枚玄犀角牌插入其中,其上书有该席宾客之姓名,等若一个“各安其位”的标志。

    秋礼闻言,眉头一皱。

    这些服役弟子,从来只带双手双脚便可,劳心的事情,自然上头去理。却不知他疑难在何处?

    不等他发问,这位执事已然将两块玉符呈递上来,口中连忙解释道:“今日的呈文名册次序,似乎与昨日诰书不同……”

    秋礼定睛一看。

    “玉离子……御孤乘……李云龙……席乐荣……林弋……武铉熙……”

    再看另一封符书,果然五名以后,次序不同。

    文箓司众修,为何疏失至此?

    略一观览,秋礼心中已有定评。立刻言道:“今日呈文有误……”

    但是他话音未落,立刻被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打断:“以今日呈文布置为准。”

    秋礼猛然转首,原来不知何时,是大师兄利大人到了。

    那执事也是个有眼色的,立刻如蒙大赦,领命退下。

    秋礼略有三分惊讶,道:“利师兄……”

    利大人摇了摇头,道:“这是李云龙道友的意思。灵曲上尊也首肯了的。”

    秋礼听见这些人情练达的琐碎事宜,竟然惊动了一位人劫道尊,不觉有几分荒谬。

第三十二章 宾客汇聚 责难非议

    半日之后,大宴准时开启。

    神空经行殿,内外皆是宝光粲然,映照百里。遥遥望之,宛若天穹之中一粒明珠。

    内外远近,层层叠叠,光华跃然如涌,相应不穷。奇妙的是,如此显赫,却并未给人以繁缛臃肿之感,反而教人觉得清奇妙绝,横亘独出,超然于俗流之上。

    正座分为两道。

    左首一列乃是地主,圣教嫡传弟子,自利大人,席榛子,摩永工以下,依次成列。

    右首乃是宾客,同样也是十余人之数。

    其实宴会立意,虽然是清浊玄象之争前的暖场之会。但是这一场,只是“小宴”。乃是以圣教为主,延请一些身份贵重的客人,同样也是与本门嫡传之间的关系,多出一层铺垫。

    至于另一场兴师践行大宴,人数在百人以上。规制安排亦与今日不同。须知清浊玄象之争,到底是隶属于妖族定品之劫的争斗。圣教虽然居中调节,反客为主,但是宴会上的席位,自不会如此布置。

    未过多时,一众宾客,翩然而至。

    右首之上,玉离子坐了首席。

    她动作不紧不慢,缓缓来到席间落座,目光似乎散而未凝。无论仪态心境,似乎都十分松弛。

    但是她禀赋道韵之所在,自有一种不同凡响的积威。她一旦落座,左首边十余圣教嫡传,心中自然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次席由御孤乘坐了。

    御孤乘的相貌面容,却与从前大为相异。

    双颊鼻梁以上,额头左右,尽是一种奇特的银色,似乎尚处于流动之中,漫卷无休。

    须知御孤乘肤色本略显赤黑,如此形成对比,倒像是脸上绘了一具脸谱。

    待其坐定之后,身躯凝立不动。他面上那流动的“银色”似乎也渐渐稳定下来,愈来愈小,最终所缩成一个银色的“点”,凝结于眉心处。

    左首席榛子的席位与他正相对。

    此时,席榛子眉头微蹙。

    以道行高下而论,席榛子相距御孤乘自然有相当差距。但是席榛子却别有柔心妙意,刚健难折。此时她心意流动,似乎隐然生出一个念头——

    对坐的这位巫道嫡传,功行神通又有非凡进益?

    二三十载前乌兰河上一战,席乐荣、李云龙、玉离子皆是当面迎战,席榛子亦能得见。唯有御孤乘,却是远远避开。

    与那位“轩辕怀”一别之后,御孤乘便结庐而居,深入简出。他今日变化,是否与此事有甚关联呢?

    然而,此时此刻,这一道长席之上,除却利大人寂然不动外,便只有席榛子神游于外,所思所见,与常人不同。其余自摩永工以下各位嫡传,似乎都发现了什么要紧事,目光游移,逡巡不定。

    其目力所及之处,似乎落在对面席上几道牌符上。

    三、四席是李云龙、席乐荣坐了。

    李云龙身上那奇异的圆球,已不复见。如今形貌,与余人无异。

    就在此时,大殿之外,两道祥光一落,降下两人。

    左手边这人,身量魁伟,肤色微微呈现淡金色,身着仿佛锡纸的银色衣袍,棱角分明。

    他右手边这位,身量竟还要较他高出两寸,只是身形略显瘦弱,看着不免有些单薄。其人清眸隆鼻,面目白皙,着一身水蓝长袍,好似有三分文士之风。

    上首席位处,原本神思游离的玉离子,豁然定睛望来,朝着身着锡袍的这人微一点头。

    锡袍人不敢怠慢,举手为礼。

    这位锡袍人非是旁人,麒麟一族嫡传,林弋是也。

    玉离子朱唇微动,不知神识传音说了些什么,便重又闭上双目。

    麒麟一族林弋,是她寻来的强援。

    其实玉离子并未于此太过用心,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凤凰一族与麒麟一族虽有交往,但是也谈不上关系如何亲密。当初与林弋结识,此人勃然振作的挑战之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圣教一方既主张广结强援,玉离子便姑且一试。左右花费一些代价,尝试延请之;若是不成,也无甚损失。

    岂料林弋听闻敌我两方人物形势,竟毫不犹豫、决然加盟,倒是果决得很。

    林弋施施然往席乐荣下首处坐下。

    只是林弋身旁同伴,那位身量极高之人,正要入席,目光瞥见席上牌符,却不由止住身形。

    凝立良久,只听他大声言道:“果真是英杰汇聚。看来武某于诸位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之人罢了。”

    不悦之意,跃然言表。

    此人相貌似乎柔弱,其实锋锐之极。

    林弋转身一望,眉目微动,显然也有三分诧异。

    秋礼心中一沉,暗道“果然还是来了。”

    身形高瘦、宛若文士之人名为武铉熙,也是有大来头的人物——

    玄武一族第一嫡传。

    就如真龙、凤凰二族关系紧密一般,麒麟、玄武两族,亦有甚深渊源。林弋加盟之后,未过数月,便寻到了这位玄武一族嫡传武铉熙,据说二人有不菲交情。

    此时此刻,林弋位居五席;而铭刻了“武铉熙”的牛角牌符,却并非立在第六席。

    也非第七、第八席。

    直至九席之上,才清清楚楚镌刻着“武铉熙”三字。

    至于六、七、八三席,其上未着文字,却似随意以墨汁泼洒,铺满了凌乱的墨点。

    若说这是“文字”也可,只是其中品类,却与仙门道宗之上的通用文字截然不同。

    半日之前,秋礼得知此事原委后,心中也有几分腻歪。

    修道之人,本当自在高妙,脱略形迹。这些繁文缛节、人情练达上的琐事,以心意剖之,自然而然便能和谐,这是至善之境。到了如此层次的人物,为这些琐碎事扯皮,实在是太着相了。

    武铉熙他也结识不过十日,至今只有两面之缘,并不相熟。

    摩永工、霍远峮等人,也是神态各异,但到底未有一人出言。

    他们功行在武铉熙之下,自然不能准确衡其道行战力到了何等层次。只是凭着模模糊糊的感应,依稀能断定这位玄武一族嫡传,同样是妖族之中非同小可的人物。

    较之林弋或许略逊;但是大致评断,似乎也不在隐宗那头妖族两大头面人物——马援、孔萱之下。

    其实他们这份感应甚是精准。

    若有《三十六子图》对照,此人位列三十一位,较之马援还要靠前一名。

    无论是自家功行,还是背后族门地位,妖族序列之中,武铉熙都当得上仅在玉离子、李云龙、林弋之下的位次。

    哪怕在圣教诸位嫡传心目中,较武铉熙更强者,又岂能一口气寻出三位来?

    这是决然难信的。

    武铉熙发难之后,见无有回应,林弋平静接话道:“如此英杰,林某亦想见上一见。”

    声援之意,十分明显。

    利大人眉头一皱。

    妖族与仙门中人行事,果有差异。若是他易地而处,自当不动声色,观明虚实再说。但这位武铉熙心中不满,便直接说了出来。

    他心知内情,这位武铉熙乃是因林弋的私人交情加盟。玄武一族,并未真正表明态度。其后尚大有可堪争取之处。今日之事,是要给他一个交代的。

    不止是秋礼。纵然是利大人自己,此时心中也有两分恍惚。这些论争席位座次高下之事,出现在这种场合,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几乎便相当于年过五旬之人,一齐搓泥丸、打水仗、过家家耍子一般,十分滑稽。

    只是利大人深明上下贯通之理,既来之,则安之,不若秋礼抵触心那么强罢了。

    他略一沉吟,正要开口解围,却已听见一道平和正大之声在大殿之中响起:“不错。这三位非凡宾客,武道友马上就会见到了。”

    此言看似是附和,但是其中锋芒,却是宛若实质。

    李云龙!

    武铉熙略一沉吟,不敢大意。

    他发难之意,本是对着圣教。没想到却是李云龙冒了出来,兜住场面。当即沉声道:“这三位虚席以待者,是龙族中人?”

    李云龙淡淡一笑,颔首道:“正是。”

    武铉熙面色微变。

    他行事虽果断直接,但并非轻率无谋之人。

    孔雀一族中有衡量孔萱器宇座次的秘法,玄武一族中,亦有相似秘术。

    武铉熙心中有数,自己在这一代的妖族之中,论后劲潜力,名列三四位之间。

    这就是他发难的底气,道理之上的依据所在。

    列席第九,定不公允。

    见接话的是李云龙,他奶海中忽然想到一事。

    据说龙族断界之法,已然高明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几乎足以暂时切断和整个大世界的联系。若说所谓座次,不包过龙族在内……也是有极大可能的!

    如今龙族既然入局,那这名次便难以定准。

    但是武铉熙转念一想,若说龙族之中除却李云龙之外,尚有三人道行在他之上……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决不可信。

    只是正在他念动之际,三道光华,不徐不疾,落入殿中。

    然后这三人除却与李云龙似有神意传音外,于旁人竟完全熟视无睹,径直越过武铉熙,自六、七、八三席上坐下。

    席间之人,除却李云龙面色泰然自若外,其余都都不免有三分惊讶。

    因为……

    这三人中,竟有两人与李云龙面目极为相似,几乎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显出差别,不过是一人面色微微发青,一人略微泛黄而已。

    至于另外一人,依旧与李云龙有五六分枯死;只是她是女子之身,自然显出差别,不至于雷同。

    此女看似双十年纪,身着淡白绣服,但是其上隐约可见金梁引线,似乎撑起了半似铠甲的架子。顾盼之间,别有一股英姿勃发之韵味。一身非凡气度,较之李云龙竟也不逊色多少。

    利大人眉头一皱。

    以李云龙的智识道行,做出布置,自然周全。

    虽然利大人心中着实不敢相信,龙族中能另外遣出三人,道行皆在武铉熙之上。但李云龙既如此安排了,那么多半便是真实的。若是如此,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又得强援,利大人心中也甚是振奋。

    但此时观之,这位女子大为不凡,似乎的确在武铉熙会上;但是另外两人,虽同样是第一流的人物,若要和武铉熙称量,只怕稍有不如。

    李云龙的安排,似乎显得有些霸道了。

第三十三章 三子定名 暗藏深意

    李云龙转身一望,却完全略过了武铉熙,似乎目光所及,是三人所坐席位之上。

    只听他立刻言道:“入乡随俗的道理,不必多说。你三人姓名通传,在此间诸位道友眼中,不啻于虫叶鸟语。就着诸位英杰汇聚之时,不妨立下字号,播流一界。”

    坐在第七席上,那面色微微发青之人,闻言脸色一正,立刻点头道:“正是。”

    口中呢喃几句之后,他忽地显露笑意,高声言道:“兄长名为李云龙,我名李青龙便是。”

    他说出这句话时,分明还是随口一说的模样。但他念头一转,似乎觉得极为合意。竟乘兴站起身来,环顾一礼,郑重言道:“诸位道友。李青龙有礼了。”

    这一厢圣教诸位嫡传,见之诧然。

    此人动作,庄谐之间随时转换,全无缝隙。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当真。

    利大人面色一正,举手回礼。

    有他作表率,其后摩永工、秋礼等人,才相继附从。

    “李青龙”大袖一挥,面前角牌之上那奇形怪状的异样墨点立刻隐去,化作“李青龙”三字。

    身畔那同伴,却是眉头一皱。

    这几人虽然未换过本来姓名,但却早已熟稔仙门文字。此时第八席上这位忽然觉得,若是自己起名为“李黄龙”,不但毫无新意,且名字本身亦不若李青龙通透响亮。

    沉吟有顷,他面色变幻不定,似乎始终不曾拿定主意。猛然侧身一望,道:“烦请小妹出个主意。”

    六席之上那女子,便露出极不耐烦又不以为然的神色,随意道:“你面色蜡黄如土,效法于坤象,就叫李坤龙吧。”

    此女骤然观之,英姿飒飒,从容大气,风度俨然与李云龙平分秋色。但是此时一张口,一挑眉,却显出几分率性与天真来,似更像一个任意而为的少女。

    八席上这人却是从善如流,登时心喜,道:“李坤龙,好。就叫李坤龙。”

    言毕伸手一挥,同样将牌符之上姓名改了,与诸位见礼。

    李坤龙兴致勃勃的言道:“小妹,你也当有个名字。”

    六席女子忽地一笑,道:“他是初入此界,见一李树,故以李为姓,名李云龙。你们又何必定然要跟着他的路数?本人初入此界,所见便是这座玉彩琉璃的神空经行殿,仿佛玉璧浮空,倒也有些气象。”

    低头想了一想,女子脆声道:“我名玉娇龙。”

    一拂袖,同样将面前牌符改了。

    李坤龙嚷道:“好啊,小妹。你心中早已成算,为何不早说,还给为兄起名李坤龙?看来你是藏了私心的。”

    玉娇龙翻了个白眼,道:“你自己脑子不灵光,怪得了谁来?”

    李青龙沉吟道:“既然入乡随俗,兄弟之间,本当同姓。”

    玉娇龙不以为意,道:“只是兄弟相称而已,又非一母同胞,何必同姓?”

    三人高谈阔论,将旁人熟视无睹。

    好在场上之人都是明白事理之辈,看得出三人心性率真,并非存心挑衅。

    最后三位客人,亦依次入席。

    座上第十位,乃是啸月狼族嫡传,朗炼。

    隐宗一方固然势力渐大。但是所谓分流者,不入于此则入于彼。圣教方面自然也有所得。啸月狼族靠拢圣教一方,不过是十载以内的事情。

    第十一席上之人,气度翩然,骨相如玉。正是凤凰一族仅次于玉离子的杰出人物,青樱子。

    至于末席之位,却是圣教最早的一批妖族盟友,元鳄一族余荆。

    旁人皆已落座,但此时此刻,武铉熙却有些拿捏不定了。

    龙族虽大,果然也不能拿出三位道行在他之上者。

    但眼前局面,却与他所料大不相同。

    若玉娇龙、李青龙、李坤龙三人皆不及他,那他自然有发难理由。可是这看似无甚城府、灵动跳脱的玉娇龙,根基道行着实不凡,竟令武铉熙生出“深不可测”的念头来。

    不大能准确判明其底细,那多半意味着对方在自己之上。

    武铉熙心中甚至隐约有一种直觉,此女纵然与林弋交手,也未必一定不敌。极有可能是仅在玉离子四人之下的人物。

    至于李青龙、李坤龙,与自己相较,倒是的确有所不及。

    严格说来,既然武铉熙在李青龙、李坤龙之上,这席位安排,依旧是有瑕疵。

    但武铉熙却开不了这个口。

    如何开口?

    说自己不当名列第九,而是次于玉娇龙之下,名列第七?穿凿如此,也未免太滑稽了些,更显得自家小气。任何一个自视甚高之人,皆难以启齿。

    就当武铉熙默不作声、意欲归座之时,李云龙的声音又适时响起:“武道友是否自视在青龙、坤龙之上?”

    玉离子一直事不关己。这时双目一眯,心中几个念头浮动。

    在最顶尖的层次,她隐然胜过李云龙半筹;但除此之外,龙族底蕴之厚,当真是不可思议。稍次一层的人才,实在凤族之上。

    这一点,玉离子早已心中有数。

    但是……

    李青龙等三位龙族弟子的修为,在圣教众弟子、武铉熙等人眼中,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尺寸,未必有十足把握论其深浅;而玉离子居高临下,却是洞若观火。

    玉娇龙暂且不提。只说李青龙、李坤龙二人,道行当与朗炼、青樱子、余荆三人伯仲之间,差别极为微小。较之武铉熙,的确有尺寸之差。

    不知他底气何在?

    况李云龙今日之行事,与其从前之风骨大相径庭。

    反复辨认,玉离子似乎抓住了什么。

    武铉熙眉头一皱,怒气浮涌。

    他已有退让之意,李云龙却咄咄逼人!

    转身一望,见李青龙身躯宛若波上浮舟一般,摇头晃脑,面上兀自挂着似笑非笑的奇异神色,心中更是不悦。当即肃然道:“就你了!武某便来领教一番李青龙道友的手段。若是侥幸获胜,这座席当要换上一换。”

    李青龙眉尖微耸,便要应下,竟似是毫不畏惧的模样。

    眼见剑拔弩张,李云龙一挥手,道:“慢来。”

    “若是宴会之上,其乐融融,舞剑助兴,亦无不可。但是眼下这番情境,却并不适合打斗。”

    秋礼等人,闻言各自哑然。

    出言挑衅的在前,搦战退避在后,若非换作旁人,众人心中早已大为鄙夷。

    但是如此做的是李云龙……众人反复思量其深意,只觉莫测高深。

    武铉熙冷冷一笑,正要反唇相讥,李云龙已截断话头,言道:“称量高下,也未必需要当场打斗。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在即,那一头虽是人道修士为主,但也有马援、孔萱二位妖族头面人物。届时武道友你挑上一人,青龙亦挑上一人,以胜负论高下,如何?”

    武铉熙不曾想到李云龙抛出这么个题目。眉头一皱,冷然言道:“那马援道行战力,似乎较孔萱略强一丝。”

    李云龙笑道:“那是当年孔萱晋入元婴境较马援稍晚的缘故,道行深浅略有差别。时至今日,这一重差距想必已经微乎其微。”

    “当然,武道友若执意于此,某也不为己甚。武道友便挑上孔萱为对手,马援交给青龙对付。”

    武铉熙双目一凝。

    若是不应,无端弱了气势;若是应了,似乎这赌约自己也大占便宜,无甚光彩可言。一时之间,只觉心中微微有些发闷。

    御孤乘眸中光华一敛。

    道行高下,昭然目前,丝毫不差。

    但是近数十年来,他神通道术又有非常进益。此时心中无端生出一种直觉:似乎李青龙、李坤龙二人,真要与武铉熙放手相斗,未必会输……

    利大人正自沉吟,却听神意之中一道清脆声音响起:“我似乎明白了一点。”

    是下首处席榛子传音。

    利大人立刻暗中回应道:“不知席师妹有何见解?”

    席榛子道:“不能窥得全豹,只是有些猜测。”

    “当年乌兰河上一战。面对轩辕怀。席乐荣、李云龙皆是败绩。唯有玉离子施展了一招,单以神通而论,却是未落下风。”

    利大人一怔,不知她为何说到这里。便道:“那又如何?”

    席榛子传音道:“玉离子之所以有一战之力,是因为将本力之优胜运用到极致的缘故。其实龙族凤族同为妖族,这一门径,李云龙本也可施展。只是最终他却并未运用此法,而是走上那浑融无间、诸法合炼之路,号称‘神变’。”

    利大人缓缓点头。

    当年三战之精微,后来由灵曲道尊亲为二人详细讲解,利、席二人,也从此道中受益匪浅。

    席榛子道:“你可忆起道尊所言?”

    利大人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想起,灵曲道尊似乎说过,李云龙所行之法看似失策。但这一法门若是运用于功行稍差辈,定能大放异彩。这是龙族出于整体利益的考量,其中得失,也难说得紧。

    利大人心中明悟。

    但是转念一想——

    这李云龙,果真浮浅至此?

    依仗着这能够额外提升战力的龙族秘术,定要盖过武铉熙,教同族出一出风头?

    断然不是如此!

    席榛子眉头一蹙,低声道:“师妹隐约感到,李云龙道友此举,和自家道途利弊攸关。倒像是与……本教中神道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似乎其余的龙族修士仰仗此法声名愈盛,他亦有额外收获。”

第三十四章 你知我知 飞舟东渡

    险峰之上,一石上粗下细,乍一望去头重脚轻。但是其顶端却又甚为平整,似乎削成一方棋盘。

    贝壳所制黑白棋子,以独特的节奏,不住落在棋盘之上。

    棋盘东向,仅立一人而已。

    一人分执黑白,双手互搏,倒是别有闲情逸致。

    圣教祖庭,宗礼道尊。

    这座险峰周遭不见日月星辰,云气流动;隐藏于虚,却又并非小界。虽遥隔千万里,但是只消一步踏出,便能赶至神空经行殿附近。

    十日之后,即将出战二次清浊玄象的数十人,再起一场盛宴,便要启程。

    而承担护佑之责的,便是宗礼道尊。

    一枚黑子甫一落下,石案对面便清光一卷,由朦胧至清晰,浮现一个人影。

    不仔细分辨,还道是这一子落下产生的奇异变化。

    宗礼道尊眉头微凝。

    这当然只是巧合而已。

    数息之后,那宛若虚画空悬的“影子”终于凝实。

    宗礼道尊唯一颔首,淡淡道:“原来是湛衡道友。往常皆是在清河台相聚。今日直入半峘山,倒是稀客。”

    半峘山秘地,往常为了避嫌,那几位甚少如此长驱直入。

    湛衡子随意一拂袖,发出重锤擂鼓一般的响声。这一拂,倒是令他的“形象”真实的许多。只听他随意言道:“本族中卜算之道,大有斩获。湛衡道友姑且观之。”

    言毕,伸手往虚空一点。

    精气卷布流行,逶迤腾挪,很快就凝成一道精致的画卷。

    准确的说,是一群“人像”。

    六横六纵,共计三十六人之数。

    宗礼道尊讶然道:“这是……”

    湛衡子从容言道:“这绝非当世某一家势力、宗族的手笔,而更类似于天地所钟,造化之奇,晓谕天机。当世应运而出,最杰出的三十六人。宗礼道友且品鉴之。”

    宗礼道尊放眼望去。

    第一行的六人,尽皆识得。

    其中归无咎、轩辕怀、玉离子、御孤乘、秦梦霖自不待言,还有一位分明是归无咎的弟子黄希音。从前黄希音年齿功行俱幼,自然不入圣教视线;但最近数十载以来,簿录之上,终是添上了她的名字。

    第二行只识得魏清绮和林弋。还有一位虽不知姓名,但是以宗礼道尊深湛眼力,却能断明此人是魔宗出身。

    第三行除却排名左首的圣教嫡传利大人外,其余五人,竟无一识得。

    第四行,有席榛子和荀申。另有一位魔道弟子,一位妖族出身。但是这位妖族出身之人,却看不出是八正五奇十二流品中的哪一家。

    第五行六人,可以辨出有二人是巫道、阴阳道出身,显然是御孤乘、秦梦霖的身后之人。

    最后一行倒是识得四人,武铉熙,马援,孔萱,陆乘文。

    宗礼道尊沉吟道:“造化之奇,晓谕天机……”

    李云龙和席乐荣不在榜上的原因,宗礼道尊亦能大致推断出来。大约是武道、龙族断界自守,不入一界之秩序的缘故。

    但最令人震动的,是这榜单之上,竟有半数的人物,是超出宗礼道尊视野之外的。

    从人物服饰、精神气象上看,这半壁江山分明同出一源,和归无咎、轩辕怀、魏清绮颇有归一之旨。

    一位人劫道尊的神思智识,何其了得?

    宗礼道尊心意默运,回顾往昔一切事,立刻便捕捉到许多蛛丝马迹——

    隐宗一方,已在甚为久远之时,便寻得了这一道图卷。

    思虑良久,宗礼道尊才道:“湛衡道友是如何寻得此物线索的?”

    湛衡子依旧是笑吟吟的神色,貌似平淡的道:“我族中有一卜算秘法,号称‘你知我知’。世间机密,只消知晓之人超过一个定数,持定此法之人,自然能够明悟于心。这一定数,随此术之精研,而逐步缩小。”

    此法初入门时,这一“定数”自然大极;而推演之极致,自然归之于“一”。换言之,若推演到极限,一桩机密,只要有超过一人知晓,而持此“你知我知”之法门者,便自然能够了然于胸。如此一来,等若世间之事,在此人面前更无奥秘可言。

    如今凤凰一族“你知我知”之法层次,显然并未臻至极境;这一数字,乃是三十六。

    隐宗一方,对于这一机密固然甚是看重。除却四位道尊,不超过十位极得力的天玄上真,孔雀、天马两族之首脑、心腹,以及名列榜上者本人外,外人决然不知。按理说这消息泄露的风险微乎其微。

    然而道法玄奇,在木愔璃、杜念莎、宁素尘、游采心、韩太康相继知晓了图卷之事后,“你知我知”之法的底线便被触及,超越了三十六人之限。

    当然,此法能够生效的另有一必要因素,那就是所推演者必须是与自家息息相关之事。若无因果,那么纵然越过人数限制,亦不能生出感应。

    而此事却是完全满足条件的。

    玉离子作为榜上有名之人,抑且排名靠前,使得凤凰一族与这一机密构成了联系。

    听了湛衡子这一番道理,宗礼道尊忍不住抬首一望。

    以他的智慧,如何判断不出。这所谓的“你知我知”秘法,唯有藏在暗处,才能发挥最大效用。而今日其竟然毫不避讳的告知自己。

    虽然眼下圣教与凤凰一族乃是友盟。但是双方交情,显然也没有到命运攸关、呼吸与共的地步。

    湛衡子似乎对于宗礼道尊这一望略无所觉,道:“此卷排名,可令身在榜上之人知之。再者说,有了此卷对照,排兵布阵也好有个参考。遇见新面孔时,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宗礼道尊面色微变,道:“湛衡道友的意思是……”

    湛衡子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高声言道:“归无咎也就罢了。或许他际遇道途,别有分说。但魏清绮既能参与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其余人自然也能够照例行事。”

    宗礼道尊沉吟道:“若真是来上几人,还真是不易应对。”

    李云龙、席乐荣、林弋、玉玲珑固然是极得力的生力军,但是毕竟双方比斗有一十八阵之多。若是占图卷半壁山河的九宗修士参战,圣教难说占优。

    但略可称异的是,宗礼道尊口中说是“不易应付”,但是面上却并无忧色。

    湛衡子又道:“关于那一处……也有了结果。观察了他的反应之后,两族上下皆以为,九宗上下不通,当为定论。所定方略,一切照旧。”

    宗礼道尊目中光华一敛。

    ……

    宝舟东渡,穿破万里云层。

    但凡飞遁之宝,炼制成种种奇异形制者皆有。而这一座,却是最朴实不过的飞舟模样。长七宽一,龙骨上隐见二十四道阵基,却又光滑如洗。

    然其百炼自得、神物自晦之相,跃然彰显。

    舟中正是归无咎一行。

    经由数月演练筹备,终到了出征之时。

    此时,这座飞舟已然越过了阴阳道四秘地传送阵出口,径直往原先腾蛇一族地界遁去。

    阴阳道四秘地中的一处,虽然号称距离清浊玄象现世之地甚是“接近”。但是据实而论,所谓“接近”,是就紫微大世界之广袤而言。其实这最后一程落实下去,依旧是相当渺远的距离。

    至少较圣教直接落下阴阳洞天入口的边界,还是稍远了一些。

    故动出之时,较之圣教也要略早了月余。

    舟上甲板极为宽阔,又细分为二十八处独立的区域,以幡旗屏障隔绝。

    此时最靠近舟头的位置,隐见两人随意落座,不住地低声诉说着什么。

    归无咎与宁素尘。

    一番交谈,对于宁素尘所面临的疑难,归无咎豁然明朗。

    宁真君嘱托文晋元着自己加以援手,并非无的放矢。

    因宁素尘所持职责异常重大的缘故,早些年时,宁真君等人并未将她所负使命全盘告知。所以宁素尘虽持有一件秘宝,且知自己承担非凡重任。但是这重任到底是什么,却始终悬空未决。

    长此以往,对于自己心意道术之修炼,便埋下了一个破绽。

    其后,到了宁真君终于将谜底揭开之时,宁素尘深感自己责任重大。她又豁然生出一个念头,似乎自己所行之路,并未到了尽善尽美的层次。

    有轩辕怀、归无咎等人在前,宁素尘自然不愿意自己落后太远。

    归无咎旁观者清。

    这并非是宁素尘心性有差,而是“间离”之弊。

    似这等事,举重若轻,早早不着痕迹的交代了,令宁素尘时机一到,顺手为之,最为善策。平白将心力虚耗在一件与自己道途无关的事情上,多少会有些病痛,不入于此,便入于彼。

    而归无咎的解决之法也很特殊,并不刻意加以开解,也不去讨论二三百载后的成败与责任。而是教宁素尘将那异宝取出,随意施展,单单将其当做一门道术来研讨。

    又自黄希音处,将元玉精斛讨了回来,与宁素尘所持之宝作印证比对。

    形下之理完全,形上之弊自消。

    这一日,说到精彩处,宁素尘眸中一抹光华闪过,心中暗暗佩服,归无咎的道心明练,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就在此时,归无咎忽然缄默不言,抬首遥视远方。

    宁素尘诧异道:“归师兄?”

    归无咎淡然一笑,平静言道:“有一位久无音讯朋友寻过来了。”

第三十五章 命定之遇 垂钓之戏

    归无咎纵身而去,约莫遁出三百里外,果见半空之中,立着一人。

    当空摇曳,翩然若舞,看似无根浮萍,其实却有其独到的韵律。若观见三味,则妙趣无穷。

    来人面貌圆润清朗,着一身黑白方格乱纹袍,正是归无咎预料中的那人。

    相对而立,归无咎微微一笑。

    轩辕怀目光之中倒是显出一丝意外,微现波澜。

    认真望了一眼,轩辕怀言道:“数十载前,归道友道行,似乎尚未臻至今日境界。看来钧天剑上量度,与某离宗之时,又大有差别。”

    能够令轩辕怀惊讶的人事,并不多。

    心中评断,归无咎见到自己的反应,与当初御孤乘、玉离子等人截然不同。虽然秦梦霖与自己一战之后,势必会通传消息。但是轩辕怀却知,自身所持玄妙境界,非目见耳闻,难以断其真实。

    这就是“虚丹相合”之功了。归无咎所得知的“轩辕怀”,并非秦梦霖口耳相传,亦非拟诸图画形象。而是身心相通,等若归无咎亲自经历了与轩辕怀那一战的经验。

    换言之,对于归无咎而言,轩辕怀并不陌生。

    不止如此,归无咎的心境,非松非紧,从容惬意。这并非是“尺度”的问题,而是真正沉浸下去,破妄见真。

    归无咎很从容。

    因为他验证了自己的“知道”。

    轩辕怀一身气象,在外人看来精微难测,几乎打破了真正的极限。但是归无咎却一眼辨明,这是“上下贯通”的缘故。

    归无咎自己,是贯通至近道境;而轩辕怀,有可能更深一步,心识所见,已趋道境。

    但归无咎也并不会因此畏其锋芒。因他的完整心识虽只到了近道境为止,但真幻间之旅中,他所窥见的有关“外象之精”的玄奥道理,已然是超越了道境之上的存在。虽只是管中窥豹,到底是各擅胜场、以为独得之秘的倚仗。

    归无咎平静言道:“来的迟了。”

    轩辕怀微一摇头,道:“演一场戏罢了。”

    归无咎闻言哑然,道:“这几个字,可与道友身份神韵,并不相谐。”

    轩辕怀笑言道:“哪里有真正的超然物外?每个人都是局内人。时机恰当,自然要顺手做一些事情。况且,某也的确对这件事有几分兴趣。”

    归无咎眉头微凝,已大致猜出了轩辕怀的用意。

    二人相对无言,但是心意神思之上的争衡挟抗,却似乎无所不至。

    轩辕怀忽地一拂袖。

    周遭数十里之内的水汽氤雾,忽然凝聚,汇作水象溪流,横亘东西。

    这并非是浑然成就、若虚若实的神通之象,而是真正的实相“溪流”。水象翠碧,清波翻腾,涌动流行,宛若翠玉。哗哗水声震荡远近,悠然不绝于耳,俨然与心田神思产生共鸣。

    半空之上,就这样多出了甚为湍急的一条河。

    但奇妙的是,此等卓异变化,水汽汇合之象,并不像是轩辕怀以法力拿捏得来。

    他这一拂袖,轻飘飘,空荡荡,似乎只是任意为之,无迹可寻。而近处物象,却自然相感,俨然言出法随,闻命赋形。

    归无咎微一沉吟,道:“方才轩辕道友所言,极得上下通融之要旨。然这一道细流,孤兀中天,虚实间离,似乎并不和谐。似稍当修缮,方为妥当。”

    言毕,归无咎信手伸出,掌心向天,微微上浮。

    此时二人所立之处,虽然半空,但是距离地面并不算远。

    随着归无咎之动作,清晰可辨,地面陡然皲裂,然后许多浮土、草木、碎石、一齐泛涌而上,迅速的堆积在溪流两侧,构成岸谷。

    山谷夹河,草木茵茵。

    如此一来,面前景象,登时旧貌换新颜,变得生动活泼具体了起来。等若将地上景象,完全搬取浮空,成就一座空中密园。

    轩辕怀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他自然看出,归无咎的整个动作,亦完全寻不见刻意以法力搬运的痕迹。好似地上草木土石,自然受到感召,浮空凝形。整个步骤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并不亚于自己先前出手时的气象。

    归无咎微微点头,笑道:“轩辕道友倒是帮归某印证了一个猜测。”

    这轻飘飘的一挥手,乃是得之未久的“人我之余”神通。

    轩辕怀出手之时,所成意象极为通透巧妙,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其实归无咎并未做过相应尝试,也并不确认自己一定能够复现。

    只是心中略一推演,凭借“人我之余”统御外象的本领,似乎能够做到。

    他心中无忧无虑,无喜无惧,想到这一点,自然随手就去做了。并不会有患得患失之心,想到万一不成,那又如何,是否就矮了轩辕怀一头。

    结果,却是水到渠成。

    这说明越衡宗至善的一十八法之中,当有“人我之余”的位置。

    轩辕怀又伸手一点。

    两岸乱石之中,立刻被清理出两块,约莫三尺多高。

    两块石头,当空一转,立刻变得整洁无比,然后慢悠悠的转动到二人身前。

    依旧是“不假于力”的路子,但是规模却要小得多了。这一手只是顺手为之,并无考较之意。就算是功行稍逊之辈,同样能够做到。

    轩辕怀道一声“请坐”,便一步踏上其中一块圆石,大刀金马,随意坐下。

    归无咎一颔首,亦在另一块石上洒然坐下。

    二人相视一笑。

    尽管并未明言,亦不曾以神意交流。但是此时此境此景,周遭累积而成的一切要素,却自然而然地双方所持之“心意”烘托出来!

    接下来的题目,心照不宣。

    二人同时出手!

    明光灿烂。

    但是这“出手”的方向却非指向对方;而是一致向前。

    无数精微奥妙的“点”,宛若繁星。既像是线条所刻之虚形,又像是真正的实体,纷纷扬扬,从归无咎、轩辕怀二人的袖口处喷涌,其势无穷无尽。滔滔星流,一同涌入河水之中!

    其实,若有慧心明练之人,不为这神通气象所迷惑,观其真形。立刻便能分辨得出,这些纷乱之象,其实都是“游鱼”之象;若是不落形迹,看出这神通之象的本体,其实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剑意”。

    剑意游鱼。

    几乎只是数息之间,河流之内,多出了数万条游鱼。

    游鱼入水之后,眼前一花,二人已各自手持一根钓竿。

    两枚钓竿尽头,似乎并不见丝线垂落,望之空空荡荡。

    传闻之中,有直钩垂钓,号称“愿者上钩”。但是连鱼钩、鱼线一应俱无,仅执一竹,却是前所未见。

    轩辕怀、归无咎,却都是专心致志,俨然入定。

    这是一场奇特的较量。

    万千剑意游鱼,皆在看似并不甚深的水底,奔走撕咬。水底“剑鱼”总数,其实是在以一个相当显著的速度缩小。

    粗粗看来,这是剑术,剑意,剑阵的较量。

    若非对轩辕怀与秦梦霖、李云龙两战有着深彻的钻研,任凭资质悟性再高,也会作如是解。

    其实不然——

    这是演算之功的博弈。

    万千剑鱼,每一步之奔逐东西,进退趋避,皆遵循着特殊的轨迹,一切由两枚钓竿统御。如何才能实现收益的最大,端的看你推演之道上的深浅造诣。

    若归无咎在此道上的水准,相当于乌兰河之战时的李云龙。那么至多一个时辰,他所布剑鱼就会被吞噬殆尽。而轩辕怀那一头,却会余下三分之一以上。

    归无咎镇定如恒。

    应对此时情境,他怎会没有准备?

    其实所谓“天算”之力,若要建功,那就必须完全摸准了对手的能力极限。

    这是理所当然的,也并不能算是此法“缺陷”。试想,若是对手未出全力,便能与你斗一个五五开,那说明对方战力规模在你之上。那无论动用任何神通,皆无胜算。若对方不得不竭尽全力,那就是“天算”法门建功之时。

    这数十年来,秦梦霖深研此道,亦有极大收获。

    归无咎心中有数,这并非他所持之“道”。若要在此道上有所造诣,等若白手起家,追赶上秦梦霖已属难能,更何况是轩辕怀?

    但不行此道,并不意味着没有应对之法。

    当年阴阳洞天之战,归无咎是以“前知三十六息”的手段,一鼓作气破解了“心阵灵眸”。

    不过,若是敌手不追求一击致命、觑得破绽,而是积少成多,累积优势——一如此时此刻,又当奈何?

    这就是归无咎今日所用的法门了。

    依旧是《金花玉蒂玄珠妙法》中前知三十六息的功夫。但是运转之思路,却有所变化。

    归无咎自然是全力以赴。

    但是。

    立足于当下,见招拆招,是“全力以赴”。

    动用前知秘法,提前窥见一个刹那之后产生的应对策略,同样是“全力以赴”。

    窥见两个刹那。

    窥见三个刹那。

    直至一息,十息……

    这一门前知秘法,并不将三十六息一口气用尽了。每往前多推演一线,时时变化,归无咎所得出的应对策略自是截然不同。

    令敌手未明己之虚实,的是破解“天算”之策的良法。

    若是换作旁人,沿此道之策略,无非是示弱深藏。但是面临轩辕怀这一层次的敌手,略微不尽全力,立刻就被击溃了,又哪里有示弱的余地?

    但你若全力以赴,那你的“全力”便是一个“定数”,不须臾就会被“天算”之法超越神意之上制住。

    如归无咎无限等分“前知三十六息”的手段,等若使得自家临敌之策始终保持在一个动态的变化中,而又无愧于“全力以赴”四个字。

    三十六息虽然有限,但若细分下去,其实却是无穷无尽。

    这一手段,等若是从根本上保证了面对“天算”大道,能够自保不失。

    忽忽然,半个时辰过去。

    河中游鱼,始终以齐头并进的速度削减,始终未有一方占得上风。现在池鱼之数,已是屈指可数。

    又过了十余息,归无咎、轩辕怀同时提竿。

    二人所显化的最后一枚游鱼,并未照例“同归于尽”,而是垂于钓竿之下六七尺的虚空,好似真的被无形中的丝线所牵引,活蹦乱跳,左右翻腾。

    两人收杆,将两尾游鱼捉在掌中,细细感应一阵。

    然后相视一笑。

第三十六章 妙法集成 攻守双全

    只听轩辕怀肃然道:“归道友羽翼成矣。”

    轩辕怀纵然再高明,毕竟只是元婴境界,自然不至于无所不知、所料必中。但是目见耳闻之后,依旧产生偏差的,这是降世入道以来头一回。

    就在与归无咎照面之后,他对于归无咎的评价,依旧是“既见真流,稍欠圆融。”比之自己,到底多少要差一些的。

    以实战而论。

    如果是当年乌兰河上的李云龙易地而处,以类似神通精义对拼,那么轩辕怀当以三分之一以上的剑鱼留存取胜。

    归无咎虽然见真,但料想拼杀到最后,依旧当是轩辕怀多出三至五条剑鱼,彰显出这一线之差。

    岂料最后完全打成平手。

    归无咎所持之道,已然洞明——这是通过一种秘法,使得自身的应对之策随时变化,而又无损于“全力以赴”。纵然天算之功再强,亦不足以寻定根本,推演出一条必胜之路。

    品鉴其法门,似乎源自魔宗一流。

    但若仅有这一手段,是不够的。

    若技止于此,毕竟仍旧是轩辕怀的演算之功较为主动,而归无咎的腾挪之法乃是被动应对。一先一后,一快一慢,自然会形成“势”的差别。

    与腾挪生变之法遥相呼应的,是巧借物力之法。

    轩辕怀已看出来了。

    营造这一方溪流山谷,于轩辕怀自己而言,是境界自足,呈此气象。而归无咎这里,却是一门独到的神通,似乎是越衡宗正法演化极限,所诞生的一道法门。

    有这一道法门在,川流水象,时时受其干涉。踊跃暗流之中,时时对水中银鱼,造成羁绊,产生微弱利弊影响。不用说,这种干预,自然是利于彼而不利于我。凭借这一门手段,化解了“天算”之法的先手优势。

    更难得的是,这一神通法门,纯有一种“物力备于我”的气象,并不额外劳心法力操控。

    一奇一正,相得益彰。

    其实就算到了这一步,轩辕怀道心明断,自己依旧有微弱优势。

    然而,每隔数息,数十息,那奔腾踊跃的水象干涉之力,忽地增强不少。自己水中数万银鱼,至少有数十条受到明显的窒涩,排兵布阵,亦由局部影响到整体,干涉到了自家神通大势之威力。

    轩辕怀似乎看出。这是一门不以法力为代价、而以气运幽玄作为支撑的神妙手段,能够将自家战力突破至极限以上。

    同是魔道秘法。

    轩辕怀隐约感到,此法用之于杀招之上,依旧可为,但是成功的几率势必大为降低,甚至降低到一个相当微小的地步。而归无咎却化整为零,将此术的增幅用之于一个微小的局部,保证其必成。

    而这个微小的局部,却又对整体战局产生影响。

    哪怕这影响很小,却恰恰能够将双方差距抹平了。

    可是……

    到了这一步,依旧不够!

    归无咎能够和轩辕怀打成平手,依旧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

    试想,若是轩辕怀所演化的的数万剑鱼,较归无咎投下的剑鱼更加“强壮”,战力更强。那么无论排兵布阵如何运用微妙,身负之势也是注定的。

    换言之,以上所有谋算成立的前提,是归无咎的剑道层次,达到与轩辕怀并驾齐驱的地步。

    这是根本。

    归无咎回味方才的出手,面色无悲无喜。

    “空蕴念剑”第六重大成。

    “前知秘法”的等分腾挪之术。

    “人我之余”神通借用物象、与本身神通相辅佐的妙用。

    “紫虚之卦”化整为零,落笔于细微处,先保证成功率、然后再反哺于整体战局的精妙构思。

    方才这一场垂钓之戏,看似高妙异常、脱略形迹,其实却是归无咎有生以来最强的神通演示。只消其中有一个环节有一丝短板或纰漏,那么胜负之势,再无悬念。

    轩辕怀之强,可见一斑。

    大略观之,归无咎的倚仗,是贯通魔道、九宗、空蕴念剑诸般道术,汇同于一;而轩辕怀的倚仗,却是较近道境尤胜一筹的“上下贯穿”。至于他其余的秘法神通倚仗,自然不少。但对于归无咎而言,这些存在依旧隐藏的迷雾之中。

    沉吟良久,归无咎道:“有如此实证……确实要来得快些。”

    轩辕怀淡然一笑,道:“正当如此。”

    世间所谓对手难得,知己难求,并非是出于所谓“高处不胜寒”的无病呻吟,而是有着十分切实的指归与诉求。

    非有今日一战,归无咎将独自演练,诸般神通,趋于此天衣无缝之境,所费时日,必然要漫长的多。

    由此对手,一战贯通。

    至于轩辕怀是否也有所得,那就不得而知了。

    轩辕怀微微一笑,忽道:“尚有两件事。”

    归无咎缓缓点头。

    就在此时,轩辕怀出手了;全无征兆。

    面前的“轩辕怀”,忽然消散,虚化不显。只一个刹那,已然转化成“轩辕怀”三个大字,然后混然凝练,归于一致,化作一种玄妙剑意。

    本身化剑。

    这一剑之剑意,非如实相剑术之“刺”、“斩”、“点”、“劈”;亦非如心意咒杀法一般映照之下,直取本真。

    其明显具备实相运转的轨迹,却又附着着一丝幽玄妙意,超拔出尘。

    这一剑的气象,并不如何宏大。

    放眼望去,只似一抹二尺长短的光华,仿佛夜半月华,自窗沿缝隙之中,露出一线。

    纯以规模而论。

    玉离子浑成本力、凤舞九天的一击;

    秦梦霖阴阳道根本秘法的倾力一击;

    甚至轩辕怀自己,借法席乐荣、御孤乘的破限手段、四分身合力一击。

    都要较这一剑大为胜过。

    但是这一击……

    却似暗藏了诸般手段所无的意境,独树一帜。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归无咎意甚淡然,似乎早有所料。

    一十八道剑苗,三三成列,化作“归无咎”三个尺许高的字迹,正面迎之。

    如果说方才垂钓之戏,是归无咎迄今为止道术上最圆整、集大成的演示;那么现在这一件,就是他的最强一击,没有任何疑问。

    自“空蕴念剑”大成以来,无论面对何等强敌,归无咎从未一次用尽所有剑苗,全无保留。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空蕴念剑,一十八剑齐出。

    虽然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不过旬月间的事,但归无咎参加主界争衡,并不用顾忌“空蕴念剑”的一年时限。

    剑术劫意所指,正是轩辕怀本身化剑之势。

    以剑对剑。

    正面碰撞,并无想象之中的宏阔激烈,反倒是构成一丝若沉若醉、若明若暗的奇妙异象。

    交锋的那一点,空间似乎被微微扭曲,摇曳不定。

    此时天上并无一丝“烟云”之象。但是归无咎却生出一种独特的感觉,好似许多最上乘的香料被点燃了;口鼻所感,俨然是一份奇特的馨香味道。沉厚之余,使得自身神意陷入极度的轻灵活泼之中,如真似幻。

    修为尚浅之辈,若贸然吞食一种奇花“曼陀罗花”,当有类似征兆。但此时五感之空灵淳厚,却又超越其何止百倍!

    一醉,一醒。

    瞬息之间,分出胜负。

    空蕴念剑似只消耗到第九剑,就将轩辕怀的“合身剑”完全破尽。

    归无咎神色不变,全神贯注。

    若说轩辕怀这诡异一剑的威力,仅是归无咎空蕴念剑的一半,那是决不可能的。

    果然,轩辕怀的剑术神通,看似空空荡荡,但其势未绝。

    其中务实存形、显化为法力加身的部分,果然在空蕴念剑加身之下被完全消弭殆尽了;但是捉摸不定、渺然莫测,落笔于神意虚处的那一部分,却依旧得以完全保存,顷刻间就要加于归无咎之身!

    同一时间,归无咎所余九剑,命魂所系,猛地朝着东方一空无一物之处重重落去!

    其去势既成的一瞬,那一方位,果然多出一个人影。

    空疏寥廓,清朗寂寞,宛若线条织成。

    正是“轩辕怀”的图上真形。

    九剑聚落。“轩辕怀”面上似乎微现惊讶,立刻法身崩散,化作烟尘。

    同时,归无咎正身,亦被那无形之剑斩中,身躯明光一晃,登时化作一座脆玉蜡像。

    二人神通手段针锋相对,有半数同归于寂;剩余的一半各自身受。

    就在此时,归无咎身后,另一个“归无咎”蓦然浮现,伸手斩出一剑,斩中己身。

    归无咎立刻感到,异力解除,自身从一种特殊的困缚状态下脱身,重获自由。

    “人我之余”只能算是相遇木愔璃后,机缘巧合下的意外收获。

    这一手,才是归无咎二三十年来用意钻研的真正功夫。

    剑名“双解”。

    以攻为守,全攻全守。

    这一式精义,归无咎四典贯通之日得之,擅能化解此身之异常,当时便知,乃是从根本上破解了“一剑破万法”之术。

    但归无咎并不满足于此。

    推演其义理。真身施展空蕴念剑,将敌手神通之中诉诸有形、合诸五气、侵凌肉身的部分先尽数斩灭。而其中虚不可测、唯有化身观望本体方才可见的那一部分,任其加身,再斩身而解。

    分两重步骤,将空蕴念剑这一无往不利的神通,化作至强守御之着,抵挡一切神通侵凌。

    看似道理并不复杂,但是对于务实与务虚的分界,若不能精准把握,此法便难以成型。

    同时,空蕴念剑将敌手攻势化尽之后,自身去势未绝,依旧具备一击灭敌的大威能。

    这两剑,一来一往,电光火石,却是元婴境中迄今为止前所未有的精彩绽放。

    归无咎静静等待。

    轩辕怀当然不至于被自己这一击杀死。但是恢复时间多寡,所余余力大小,依旧是一个悬念。

    归无咎,需要等待一个结果。

    他是真正“竭尽全力”了。十二时辰之内,绝难恢复至神完气足的状态。

    若是轩辕怀一日内能够恢复圆满战力,那就意味着,轩辕怀在自己之上。

    就算其一日之后才恢复至圆满,归无咎空蕴念剑的手段暂失,只要是年内交手,他其依旧要较归无咎有所胜过。

    唯有轩辕怀的“不全”状态持续一载以上;又或者归无咎在这一日之内、双方皆有折损的前提下战而胜之,才能说归无咎真正在轩辕怀之上了。

    归无咎心知,距离这一步,尚有差距。

    果然,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轩辕怀身躯自百余丈外重现。

第三十七章 各自短长 决战前夜

    此时的轩辕怀,面目形容与先前任何时候都有所不同。

    他似乎成了两道形象的混合体,既隐约能够看出服饰上的黑白条纹,但是面目轮廓,又别有一种疏宕空明的味道。且眉眼细微之处,分明能够看出是二象融合而成。

    两种形象混合为一,气机流转,也微现紊乱,兼有飘浮不定之征兆。

    归无咎心中忽地生出一种直觉,似乎轩辕怀此时无论哪一种“形象”,皆难以独立示现。所以退而求其次,呈此混同之象。

    微微沉吟数息,轩辕怀睁开双目,慨然道:“好剑术神通。”

    归无咎亦不藏头露尾,径直问道:“不知轩辕道友蕴养多久,方能恢复至神完气足的无漏之境?”

    轩辕怀低首一想,道:“若是一应神通皆得运转无碍,无异于极盛之时,当有月余功夫。”

    这个答案略微出乎归无咎意料之外。但是料想以轩辕怀心志之坚,自没有必要虚言矫饰。

    归无咎点头沉吟,蓦然生出一个念头。

    表面上看,归无咎空蕴念剑恢复圆满,须一载之功;而轩辕怀月余时间便能恢复圆满。二人高下,昭然若揭。

    方才瞬息之间,归无咎亦作如是想。

    但是深入推敲,却又有可商榷之处。

    此情此景,有两件事令归无咎感到意外。

    其中之一,自然是轩辕怀自承恢复时间在月余上下,较归无咎所料大大为短。

    然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轩辕会此时受创之重,却又较归无咎所料略重了些许。须知归无咎自己,此时勉强还能称得上神气不散。以至于归无咎生出跃跃欲试之感。似乎在这等皆不完满的状态下交手,自己胜算反而提高了几分?

    这两件事,并非支离独立,而是相互关联的。

    自己所修空蕴念剑之成法,借助于《念剑演化图》。乃白衣女子所赠全珠显化,方得此根本法门。

    本来便有蛛丝马迹昭示,这白衣女子,当是境界极高的存在。后来利兰遮大魔尊与自己棋局之上的经历,更验证了这一猜测。所以,若是以神通的根本威力而论,就算辰阳剑山八脉剑道同样了得,但归无咎自信空蕴念剑似在其之上。

    这是归无咎的优长。

    但另一方面,空蕴念剑毕竟是新成立之法门,其义尚简。论应变无穷,奇思妙用,多少不及不知锤炼多少万载的辰阳剑山八脉剑术神通。

    事机脉络,便在于此。

    一十八剑空蕴念剑出手,天下神通无与争锋,所以轩辕怀之受创,的确较自己事先所料更严重一些;而时日既久,对方所持恢复治愈、洗涤己身的法门,浩瀚繁复,神妙莫测。所以其恢复的速度,亦较自己想象中快了许多。

    优劣相形,构成一组矛盾。

    那么胜负关键便浮出水面了。

    神通尽出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是归无咎的相对优势期。若不能一举致胜,拖延既久,那么就轮到轩辕怀反客为主了。

    轩辕怀又道:“好神通。”

    这是他再次重复强调。

    似乎空蕴念剑全部威能绽放,的确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二人对视一眼。

    就在这一瞬,双方都已明了各自的胜负路径。

    乍一望去,反倒是归无咎的形势较为主动,轩辕怀面对空蕴念剑,似乎也不得不暂避锋芒。但归无咎心中,却并无多少能够占轩辕怀上风的快意。

    因归无咎自己,便手持真幻间本身像的退藏之法。易地而处,以轩辕怀地位之尊崇,也未必没有极高层次的避战法门。

    若轩辕怀亦持有类似法门,那么双方斗战博弈,明显是归无咎不易取胜。

    十余息之后,轩辕怀身躯一荡,变得纯粹了许多。

    似乎有许多莫名之物,退藏至这具躯壳的深处。

    非是别物,正是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剑意。

    轩辕怀赶来与归无咎一会,这显然是他计划之中;颇有以身试法的意味。

    归无咎也不遑多让,自家法身一剑,斩中本体之时,那一瞬间的微妙感应,已然被他完全刻印封存,留待将来。珍而藏之的郑重态度,不亚于真幻间中破境近道之时。

    假以时日参悟,自会有所心得。

    轩辕怀笑言道:“某本为‘取经’而来。归道友的剑术,我已得了。”

    归无咎正色道:“彼此彼此。”

    轩辕怀淡淡言道:“当年道友由某弟子之手,得《观法图》一卷。道友神通路数,涉猎极广。连同这一门根本剑术在内,至少有三家大宗。料想也无有余时,参悟敝派法门。不过,今日你我二人一番交手之后,相互印证,距离窥其全貌不远矣。”

    归无咎闻言一怔。

    辰阳剑山《观法图》,当初他便以全珠着手,将其中足以汇通借鉴之处一口气取走。示诸形象,等若图上剜了一个大洞。而并不相通之处,归无咎虽也曾尝试参悟一二,但终究未得其完全。

    听轩辕怀之言,似乎今日一战之后再参悟此图,便易见其全貌。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贵派道术,自然有足够的吸引力。只是于归某而言,辰阳剑山山门,不啻于龙潭虎穴。若要亲临拜访,似乎时机未到。念及此,精研揣摩的心思也就淡了。”

    此时轩辕怀已完全恢复至“实相之身”,袍服上黑白条纹也愈加分明。闻言一笑,道:“归道友何必出言挤兑?轩辕怀可以做主。你我真正分胜负,当是五百年会上、重立天纲法契之时。在此之前,若你悟透《观法图》往本门一行,本宗当以贵客之理待之,不必有所顾虑。”

    归无咎道:“如此,甚感轩辕道友之德。”

    轩辕怀蓦然抬首,目光遥遥望向远方,言道:“道友之剑术神通,论威能之强横,的确出乎某之意料。但纯以道术旨趣而言,倒是令弟子的神通,更令人惊讶。所谓‘剑术唯心’,本取真如澄澈之意也;而她的剑道,倒真极贴切的应了‘唯心’二字。”

    归无咎讶然,转身一望。

    轩辕怀微微一笑,袖中钻出一柄小剑。

    此剑尺许长短,形虽为剑,但一眼望去,却更像是一面镜子。当中潋滟光华浮泛,光洁如新的剑身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人影,不是黄希音是谁?

    不止是人物形象,就连黄希音道术修行的些许步骤,其中与剑术相关者,也一并呈现了出来。

    若是归无咎对辰阳剑山熟悉,立刻便能看出这枚小剑模拟了钧天剑的外貌,除却比例稍有差异外,却有九分相似。

    轩辕怀悠悠道:“千里之内,真流相感,能见端倪。只是她眼下道行尚浅,若要交手,还不是时候。”

    言毕,便一个转身,翩然而去。

    还不是时候。

    归无咎心中,亦在默念这五个字。

    不过,他心意所指,并非黄希音与轩辕怀的交手,而是他自己。

    今日这一场比试,其实只完成了一半。

    下半场如何施为、二人皆是心照不宣,终究并未进行。归无咎其实隐有一念,是否要试上一试;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于轩辕怀而言,他似乎自信定有遁走之法,但是以称“胜”,胜之不武而已。

    唯有到了双方都退无可退之时,才是决胜时刻。

    ……

    同一时间,东华界天以北。

    就在轩辕怀与秦梦霖交手未远处,那一枚针形巨塔,此刻遥遥望去,似乎再难以称其为“针”了;勉强譬喻,倒更像是一枚蜡烛,只是略微纤细了些。

    点燃的蜡烛。

    其中差别,便在于此塔塔尖处,多出一团耀目光华,仿佛烛火。

    这“烛”上火苗,晨曦时显为橘色;随天光渐长,午时显为耀目的金色;夕时显赤,午夜却莹白透亮。其随时变幻,暗合日夜之相。

    呈此形貌,已有七日夜。

    其实,若寻到近处,对破界针的形容大小有着充分把握,心中才知这所谓的“火苗”,是何其巨大!

    约莫二三万里之外,一方锦帕浮空。

    身躯仿佛微尘的二人,并肩而立。

    其中一位,服色灰黑,肌肤却异常莹白;而另一位,面色隐现蜡黄。二人极目远眺,望着这呈现异象的破界塔,倒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静谧祥和。

    约莫过了半刻钟,灰袍人出言打破了这平静:“还有几日?”

    肤色蜡黄之人凝神一望,言道:“约莫三昼夜。”

    他端详一阵,又道:“赤魅族主,未必此刻便在塔中坐镇。你我此时出手,至少有七成把握,将此塔连同那破界法阵一同破去。”

    灰袍人摇了摇头言道:“若如此做,治标不治本。拖延三年五载,未足可称也。”

    肤色蜡黄之人道:“非为拖延时日。只是将两头各自应战的局面化解罢了。”

    灰袍人笑道:“那两家正要借此试一试圣教深浅。退不得,退不得。”

    他忽然一个转身,言道:“圣教兴衰,系于你手。若是成了,功果之大,不可思量。”

    原来,二人身后数丈处,还侍立着一人。

    此人面目甚是年轻,一身近道境的修为,但却非是仙门气象,竟似是神道界空大帝。

    这人闻言低声答一声“是”,但双眸之中,却难掩异彩。

第三十八章 对阵何人 称心如意

    宝舟西游。

    与隐宗飞舟的工整朴素相比,圣教一方的座驾,明显标新立异了许多。

    透过云层,隐约可见四只巨鳌缓缓划动,若隐若现。窥其全貌,分明是一只巨大的蟹形。

    而此舟之内的空间,愈显奇妙,形似一塔——却是颠倒过来的“塔”。或说是发掘了一处极广大的深坑,其上宽广,其下甚窄。而其中不知当称作飞屿还是飞石的精巧宅室,各自有主,循序挪动不提。

    但是舟中之人显然甚是踊跃,罕有深藏宅室之中的。当中最大的一块浮石上,亭台相连,人影攒动,正是众修汇聚之所。

    此时无论是圣教嫡传利大人、席榛子、摩永工、秋礼等人;亦或者妖族强援林弋、玉娇龙、武铉熙等人,各自聚落,私语不断。哪怕是性子颇为阴鸷的元鳄一族余荆,此时也在与凤凰族青樱子一道,相谈甚欢。

    巨舟之上,唯御孤乘一人居高俯瞰,周览良景。

    虽然此巨舟自有无形气罩升起,但其毕竟是无形之物,乍一望去,云卷云舒,流动无垠,还真有几分迎风介立、超然物外的味道。

    遁光一升,忽有一个人影近于御孤乘之畔。

    渺渺清音,似远似近:“也不知宗礼道尊是何等考量,竟将此事周知。临阵生变,怕不为美。”

    身影凝形,孤高秀拔,正是玉离子。

    原来,飞舟之中非比寻常的热闹氛围,非是无由——正是因宗礼道尊将“三十六子图”之机密晓谕,才有这等反响。

    此事揭破,本是凤凰一族的手段,玉离子自然是第一个知晓的。

    但是在玉离子看来,这等机密,临战之前至多她自己、御孤乘、李云龙、席乐荣等数人知之即可。退一步说,至少也是身在榜上之人如利大人、席榛子、武铉熙等人,方可告知。

    而今传播的范围,明显有些过大了。

    然宗礼道尊,亦有自家道理。

    诸宗嫡传各自履历深浅,圣教有精准把握。譬如元鳄一族余荆,其与孔雀一族本有甚深渊源。可以推断,其虽不在榜上,但是距离榜末的数人,其实极为接近,几可说是毫厘之差。

    有这一重现成标尺在,其余不入图卷之人,亦可通过余荆这里,找准自家位置。

    此时群情踊跃,正是为了找准自家对手。

    譬如利大人已然知晓,自己在图卷之上排名一十三位,其实高出荀申甚多。他一直以来是将荀申当做注定的对手的;但此时也不由心思转动,是否寻得一位排名更为接近之人,一试身手。

    御孤乘闻言,只淡淡道:“志存高远,本也可嘉。”

    玉离子沉默一阵,忽然言道:“现在看来,似乎你是对的。”

    御孤乘微微摇头,道:“不然。此道之艰难曲折,实则较先前预料胜过太多。若非这一重意外变故,短短二三十载,未必能有所成就。依当时形势而言,你之方略,是为正解。”

    听他的口气,显然是自承“有所成就”的;玉离子闻之,也默认此说,并未加以反驳。

    至于所谓的“变故”,自然是与轩辕怀一遇的机缘了。

    玉离子淡然一笑,道:“但说到底,是你遵循本愿,神通再进,得到了与归无咎交手的机会。”

    御孤乘再度摇头,道:“与归无咎交手的,未必是我。”

    玉离子闻言微讶。

    二人所争执的方略之差,无非是御孤乘得法成否,是否操之过急,有多大把握在剑术神通上又有精进。如此,方能与归无咎放手一战。

    今日,以事实而论,他的确是做到了;但事到临头,他却言道“未必是我”。

    面色微一变幻,玉离子言道:“莫非你要将这机会相让于我不成?”

    御孤乘眉头微皱,言道:“也未必是你。”

    顿了一顿,御孤乘怅然言道:“不止是你我。此时休看这些人熙攘踊跃,各自都拿定了主意,许下了许多诺言。但到了临阵之际,御某心中总有一种直觉——许多人未必会上场;上场之人,其派兵布阵,也与今日所思完全不同。”

    寻上何等对手,此时出阵之人都各有心思。

    兼之李青龙寻上马援、武铉熙寻上孔萱的赌约,亦甚为引人注目,好似已经挑好了对手。但御孤乘眼下之意,其中似乎尚有莫大变数。

    未必能够如愿。

    玉离子眉头微凝。

    其实这一见解,她亦有一线感悟。但是这“感悟”朦朦胧胧,不可捉摸。却不如御孤乘,此时将其明明白白说了出来。

    玉离子与御孤乘,本来交情不浅。但是近年来,玉离子在态度上又微有变化,多出了三分客气。

    因二人有剑术合修之秘法,一切所得,二人皆得分享。

    而玉离子的用力方向,在自家神通路数上,并不专务剑术。所以此道之中的莫大收获,皆由御孤乘处得来,等若她自己这里,颇有几分“不劳而获”的意味。

    道途因果,着实非小。

    只是从前二人功行之进益,乃是完全相等的;但是此时玉离子豁然发觉,御孤乘道术更进一步之后,虽有合修之缘,但两人之所得,种种微妙,已非完全等同。

    一阵默然,玉离子言道:“就在刚才,宗礼道尊似乎离法舟而去。”

    御孤乘道:“不日将至,双方道境大能,总要踩点探路,明了虚实。听说在清浊玄象现世之地,我方别有布置。”

    玉离子一颔首,道:“似是龙族的手段。”

    ……

    墨海无垠,渺远难测,正是清浊玄象现世之地。

    水波之上,却浮着一只极赫目的庞然大物。

    一眼就能辨明,这似是一副巨大的骨架。中脊蜿蜒,盘曲三转,其长何止百丈。而两翼铺展开来,仿佛“肋骨”,呈现完全对称状,共计一十八道。

    观其形,似乎是一副“龙骨”。

    此物之上,二人凝立天中,宛若虚空挂画,似真非真,似有非有,与这茫茫天地,判然两分。唯有那等境界的人物,方才有此气象。

    二人东西对峙。

    东向这人,是圣教祖庭宗礼道尊。

    西向之人,是隐宗乙道尊。

    两位皆是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中,双方的“压阵”之人。

    但此时乙道尊面上,却是毫不掩饰的不悦!

    终于,乙道尊言道:“你我两家,几乎平分天下之半。如此争锋,岂可儿戏?贵方这突然袭击的法子,可实在上不得台面。”

    乙道尊之不悦,正是针对这具“龙骨”。

    双方提前勘察清浊玄象降世之地,岂料圣教一方,竟尔生出了花样。

    宗礼道尊不喜不怒,只笑言道:“规章制度,自是双方共守。当时两家约定,这辅界斗阵之法,当双方皆无异意,无怨无悔。此宝名为‘称心如意’,正是为此所设。”

    乙道尊闻言,连连摇头,道:“无论何等手段,事先并未取得一致,临时取将出来,断然不可。”

    宗礼道尊微微一叹,言道:“当初提出这比斗的法子,其实已是埋下了伏笔。只是此物深藏龙族密界之中,能否提前将其取出,实无把握。不满乙道友。直至七日之前,我圣教践行大宴开启,此物挪转之机,方才有定。此事不但对于道友而言十分突然,就算是我方即将入阵出战之人,圣教妖族各家嫡传,也并无一人提前知晓。”

    乙道尊面色不变,道:“任你舌灿莲花,我隐宗诸友盟绝不奉陪。”

    第一回清浊玄象之争,虽然隐宗一方最终获胜,但是圣教引入神道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当时着实吓出诸上真、诸妖王一身冷汗。幸赖归无咎、秦梦霖等人力挽狂澜,才侥幸未失。

    对于圣教的深厚底蕴,乙道尊决然不敢轻视。

    宗礼道尊不紧不慢的言道:“若是我方有所谋算,势必安排得天衣无缝,绝无可能如此突兀,是也不是?明人不说暗话。此时我圣教应付两头,自有轻重。其实自大处言之,不过是以攻为守的路子。凭借此宝,求个安心罢了。”

    乙道尊目光微动,旋即道:“虚虚实实,亦属寻常。此事说破天去,也是贵教先坏了章程。”

    宗礼道尊呵呵一笑,道:“在此饶舌,原也无用。你我试上一试,便见分晓。”

    话音一落,宗礼道尊已往龙骨一侧第一根“肋骨”上站定。

    乙道尊心意微动,身如虹烟一落,立在了宗礼道尊相对称的位置。

    此物虽有几分诡秘,但是根器深浅,他却大致能够看清,断不至于暗算了一位道境大能。

    落定之后,乙道尊感到心中隐约多出一个念头。

    不对,并非是“多出”,而是发掘出来。

    这念头潜藏心意深处,若有若无,显然是被自己道境修为的浑融道心压制了;直至此时,才重见天日。

    暗暗施展了数种预备手段,乙道尊放开心神,如同引燃烛火一般,将这一念头发扬光大。

    终于,一念明晰如是——

    对面这人,圣教宗礼道尊,所持道术异于常人,实有不测之功。若是生死相搏,自己极有可能略微差了一丝。

    这一念头,坦然明澈,发源本心,排除了一切后天修炼、养气功夫的遮掩与涂抹,亦绝非任何幻术手段,最是真实无比。

第三十九章 两方对峙 初阵已定

    不旬日间,两方嫡传,即将入阵相搏之人,皆已到场。

    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时,双方早已立下阵基堡垒,精严持重之处,可谓固若金汤。而此回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呈现气度却一反常态,呈现出更加松弛、从容的态度。

    双方各有百余人,不过草草立下阵基,纵横二三列,相望对峙。所立之“阵”,不过立地一图,悬空一“伞”而已。不止如此,双方距离不过二三十里。以修道人的耳聪目明,几乎是两两相见,尽得虚实。

    自然,如此松紧得宜,也因因为压阵之人规格更上一层,是两位人劫道尊亲临。

    隐宗这一方而论,这阵图看似普通,其实却暗藏了缥缈宗东方掌门立下的手段,可谓万无一失。

    归无咎立在阵中,一眼俯瞰,麾下精锐尽出,兵强马壮。

    而圣教那一头,亦多出了许多生面孔,一览无余。除却御孤乘、玉离子外,席乐荣果在阵中。除此之外,另外窥见一男一女,相貌气度大为相似,抑且功行极为不凡。

    那男子明显较御孤乘、玉离子何如暂且不提,但明显不在席乐荣之下。祖高岑之言,圣教一方最顶尖的人物,亦有四人之多,殆非虚言。

    那而女子虽然稍弱一筹,却气机精练圆融,也未必逊于魏清绮、木愔璃等人。

    除此之外,与自己有过过节的麒麟一族林弋;三十六子图上早见真容、却素未交涉的三十一明妖族修士,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对方阵营中。

    不远处,姜敏仪、山城弘、杜念莎、宁素尘等人,正小声议论,所议者,正是横亘于两道阵营之间的这一方“龙骨”。

    其中幽微处,归无咎已尽皆知晓了。

    乙道尊以神意传渡,先告知了归无咎、秦梦霖二人。

    而乙道尊自己,依旧在青天之上,与宗礼道尊相顾对峙,显然尚未达成一致。

    归无咎心意浮泛,捕捉到两个有趣的细节。

    其中之一,对面圣教这一群人,同样对这具“龙骨”——名为“称心如意”的宝物大感兴趣。似乎自宗礼道尊处所言,的确真实可信。哪怕是即将出战的圣教嫡传,也并不知晓此物之底细。

    此事不但对隐宗而言是突然袭击,对于其自家人,同样是猝然加身的新花样。

    但另外一件事,才令归无咎真正十分在意。

    此时双方相距二三十里。而即将出阵之人,皆未藏头露尾。自九宗而来的援手,木愔璃、杜念莎、宁素尘、韩太康、文晋元等人为人风度,尤其自信坦荡。此时却毫不避忌的立在前方,窥望形势。

    奇妙的是对方的态度。

    似乎圣教及其友盟的诸位嫡传,对于忽然多出的这一批生力军并不陌生;虽有好奇审视意味,但却更加视之泰然。若单单用“以静制动”、“城府深严”一类的理由,是绝难搪塞过去的。

    归无咎不止是目力敏锐,抑且剑心修持更进一步,感应之妙到了浑然莫测的地步,更能窥见许多蛛丝马迹。

    可以辨明,对方实力最强的十余人,虽然目光亦在九宗诸位新援身上逡巡审视,但是其中重心,明显更多的落在木愔璃、杜念莎、宁素尘、韩太康、游采心五人身上。而诸如文晋元和缥缈宗的数人,所受关注明显要弱一些。

    当然,可以说是前数人实力更强,引人瞩目实属当然。若御孤乘、玉离子等道行最精湛的数人,有此眼力,似乎并不稀奇;但归无咎可以断定,诸如元鳄一族余荆这般修为,虽也相当出色。但是其却决难辨明韩太康、游采心与文晋元之间,有着多大的差距。

    但是他的心意之轻重,却与旁人别无二致。

    除此之外,归无咎还明确的感受到——

    圣教第一嫡传利大人,尤其对于杜念莎、宁素尘二人十分上心,所投入的注意力还要在气度幽深、功行更精的木愔璃之上。

    这自然不是因为杜、宁二人风姿绰约、秀色可餐的缘故。

    归无咎立刻联想到,三十六子图上,利大人排名一十三位;而杜念莎、宁素尘分别名列十四、十五。

    看来此事作为隐宗一方独得之秘,维持一二百载之后,终成敌我与共之势。

    正思量间,秦梦霖默默靠了上来。

    归无咎立刻心有所感,言道:“有事?”

    秦梦霖道:“尽管二位道尊尚在商议之中,但是梦霖以为,借用此法对阵,已是势在必行。”

    “一旦多出了此物,想来预先设想的对阵形势,未必便能一成不变。”

    归无咎闻言讶然。

    他剑心明断,已趋于幽微之境。方才生出如此感悟。能得此念者,他以为唯有自己一人而已。没想到秦梦霖也生出了相似意见。

    二人极有默契,不必出言,秦梦霖已知归无咎心意。遂笑言道:“莫要小瞧了人。说到底,梦霖是身在局中的。”

    归无咎闻言恍然。

    他并不参与辅界之争,所以剑心相感,通明顺逆,可谓难之又难;而秦梦霖所感应的,却是自家切身厉害关系,自然门槛要浅一些。

    但是……

    秦梦霖说出这番话,也就意味着,原先拟定的对手,只怕要有所变动了。

    归无咎参与主界之战,辅界中对方有玉离子等四位最强者,可谓掌握着相对优势。原本依归无咎之意,这四场若是尽数放了,却也不妥。到底要尽力搏上一搏。

    隐然为四人之中最强的玉离子,当仁不让由秦梦霖接下;而席乐荣等人,若非道行又有进益,以魏清绮、木愔璃今日的修为,也足可与之周旋。若是这一步亦能如愿,其余诸位姜敏仪、荀申、文晋元等人,都是实战能力远超其“位次”的存在。遇上看似功行相若的对手,其实胜算极大。

    万丈高空之上。

    宗礼道尊心中,却有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其实他所言不虚,应对赤魅圣祖在北方边境的压力,清浊玄象之争这一战场,其等是主张勿要多事,按规则行事的。“称心如意”这件宝物,其实是为了防备隐宗一方,动用了什么出人意料的手段。

    但是或许是圣教威名太盛,又或者上一回清浊玄象之争中奇兵突显的神道手段给隐宗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今日的乙道尊,倒是显得有些审慎过头了。

    以道境大能之尊,心意明断,畅通幽趣,更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但愈是如此,宗礼道尊便愈要小心,更不可能让步。万一隐宗一方真有什么隐秘谋划,对方此时看似踌躇难决的态度,其实却是扮猪吃虎刻意做作。这一条不得不防。

    乙道尊眉头紧锁。

    圣教诸嫡传的神态尽数落在眼中。宗礼道尊似乎所言非虚,这“称心如意”的确不像是暗藏了什么阴谋的模样。但兹事体大,教他为对方的突然袭击让步,这不是一个可以愉快做出来的决定。

    此时宗礼道尊亦将隐宗一方的踊跃备战之人,尽收眼底。忽地心中一动,生出一个主意,正色道:“乙道友……”

    一刻钟之后。

    归无咎与秦梦霖正论到细微处,忽地面前浮光交织,凝成一个人物形象。

    定睛一望,却是乙道尊落在了近处。

    乙道尊望了秦梦霖一眼,神色微动,面上颇有些踌躇,似乎正在组织言辞。

    秦梦霖微微一笑,坦率言道:“道尊之意,我已尽知。便由我先行一遭。”

    话音一落,秦梦霖毫不迟疑,纵起遁光,便落在“称心如意”左侧的第一根肋骨上。

    阴阳道虽最终选择了隐宗一方,道理上与圣教构成了敌对关系。但阴阳道主毕竟与显道、应元二人有不菲私交。抑且阴阳道主本人,更是当世屈指可数的驻世大能。所以对待秦梦霖的态度上,圣教一方或许不会畏惧、退缩;但是一定都是明面上的手段。

    再如何不智,其也决然不敢施展规则之外的冷箭。

    况且秦梦霖作为下一任阴阳道主,身上持有一件秘宝,能知吉凶之兆。这一条,双方大能皆隐约知晓。

    所以,由她接下这个宛如“探路”的角色,最为适合不过。

    圣教诸嫡传,见状立刻哗然。

    清浊玄象三日之后方才降世。

    此时关于“称心如意”的由来,已有李云龙分说二三。众人虽对此物甚为称许,但是这类似于突然袭击的路子,隐宗未必会买账。此刻宗礼道尊尚与乙道尊纠缠了许久,未有决断,便是明证。

    岂料对方竟然如此爽快,第一阵的出阵之人竟毫不犹豫的亮了出来,抑且并未藏着掖着,一出手,便是对方的最强战力之一。

    立在玉离子身畔的御孤乘,紧锁的眉头忽然一散,嘴角微扬,露出一个奇诡的笑意。

    这一段时日,他剑心明断,总觉得自己的对手,未必是归无咎。最初只是模模糊糊一个念头,但是随着时日推移,却愈发彰显,并信之不疑。但自己注定的对手到底是谁,却又纷纭难决。

    就在此时此刻,御孤乘心中阴翳尽去。

    一个转身,冲着玉离子微一点头,御孤乘纵身一遁,落在了与秦梦霖相对的“肋骨”之上!

第四十章 心意幽微 针锋相对

    此时御孤乘、秦梦霖二人,心意流动,各有非常体验。

    对于秦梦霖而言,她知晓三十六子图甚早,又与归无咎有合丹之缘,所以眼界开阔,非复往日。无论功行进益,前路方略,还是心中假想的对手,都潜移默化的发生改变。

    但此时此刻,她心意之中,却有一种“就实而虚”的变化。

    一个念头蓦然明晰。

    无论视野再开阔,世界再宏大,而阴阳道与巫道之间的纠葛渊源,依旧是不容轻忽的。尤其是两家的第一嫡传,抑或说将来的继位之人,正面一对一交手分出胜负,其中的后续影响,兴衰变化,依旧深远之极。

    从这个角度说,御孤乘,是她“合适”的对手!

    至于能否战而胜之,秦梦霖自有非常信心。尽管,此时在“龙骨”之上对峙,她并非没有察觉出御孤乘额上剑光隐然,显然道行之上又有着非凡进益。

    她的倚仗,可不仅仅是“宿命身”一类的防御手段……

    御孤乘心中,亦泛起涟漪,同时不失清明澄澈。

    除却巫道与阴阳道的纠葛心照不宣外,这一份心意,更可名之为“洞明解脱”。

    自揣摩归无咎剑术与自家《空蕴散神经》剑道,明悟“剑术唯心”之至理,御孤乘立刻敏锐的认识到,归无咎所持之道,似乎较之自己更加接近剑道神通之本真。如无意外,对方在此道之上的突破,当会领先自己一步。

    这也是御孤乘由是砥砺奋发、和玉离子形成分歧的原因。

    现在看来,他似乎是做到了。

    其中的道理也十分明白——

    若是自己同样取得突破,那就至少未落下风,面对归无咎,亦有一战之力。

    可是,这一念被剖析细微——

    这一条道理,果真靠得住否?

    一个念头,亦或者说“猜测”变得愈加明晰起来。

    自己遇见“轩辕怀”,因此偶然机缘,道术上才有了非凡进益。但是归无咎……为何就一定会按部就班的循序前进呢?

    这个预感看似十分荒谬,似乎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大违御孤乘道心刚健之理。但是此时立在这“龙骨”上,这一念头却又十分笃实无疑:似乎归无咎同样也有非凡机缘!

    自己虽道行大进,但前进步幅若不能构成差别,那么自己依旧略处下风。

    所以,更合适的对手,是秦梦霖。

    除却御、秦二人之外,其余两方百余修士,都惊奇的发现。自二人落位之后,这具“称心如意”似乎产生了微妙变化。似乎二人所立足的“肋骨”,陡然膨胀了数倍一般。

    这当然非是事实。两条“肋骨”,依旧好端端的立在那里,别说大小,就是色泽气象也并未差了分毫。

    但这也非幻象绮念,而是一种特殊的直觉。

    心意明达如玉离子,魏清绮,已然敏锐的发觉。两道“肋骨”虽然形貌似乎一变,但是却依旧处于微妙的平衡,好似天平两端,不偏不倚。这所谓的平衡关联的,自然是入阵之人的信心了。

    双方皆以为寻到了“合适”的对手,所以信心也是一般无二!

    可以推断出来,若是二人信心有差,那么示现在外的,便不会是这特殊的“平衡”之局。

    一时间,领会这一重微妙者,皆垂首沉思不语。

    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称心如意”,隐宗一方固然不满,但圣教中亦有数位妖族出身者心中腹诽,只是囿于身份不便明言罢了。直至此时,心意明达者才发现此物果有不可替代之价值。

    原先拟定的对阵之法,虽然号称“无悔无憾、各尽其用”。但是事到临头,依旧有微妙差池。

    你以为自己是奋勇无惧,其实却是稍稍勉强;你以为是棋逢对手,其实心中或许有着微妙的心理优势,着实未尽其才。只是这一线差别,并不彰显罢了。

    如今有此宝压阵,可谓真正探及细微,将心意与信心,作为实相度量之!

    其实此物乃是龙族中锻炼心意的至宝,辅佐一门神通,在近道之后的修行中别有妙用。只是妖修惯常心思较人修单纯,愿意奉行那一门神通之道的少之又少。于是渐渐问津者少,以至于封存于一处奇异所在,几乎不易取出。

    竟是隐宗一方抢先落阵,圣教众修诧异之后,却是不甘落后。

    只是仓促上阵却也不妥。

    此时入阵,必然心中已然有了心仪的敌手。

    武铉熙低首沉吟一阵,忽地抬起头来,有意无意的瞥了李云龙一眼,但是却并未获得任何回应。

    正在此时,身畔忽有一道明澈声音响起:“前言赌约,不过是戏言罢了。循心意而行便是。”

    竟是宗礼道尊,已落在近处。

    玄武一族,底蕴非同小可,且武铉熙只是以个人名义加盟,并未涉及本族态度。故而圣教之中,哪怕是功行最为卓著的几位天玄上真,亦对其甚是客气。但宗礼道尊毕竟是道境大能,此言虽有指点意味,分量却也足够了。

    武铉熙微一点头,道:“道尊之言甚是。”

    七情一定,便下定了决心。

    其中奥妙在于,先前一场赌约,他择定的对手是孔萱,马援交由李青龙对付。但知晓三十六子图排位之后,他心意已稍动,只是拘于前约,不便返回而已。

    他排名三十一位,马援排名三十二位。

    今日所遇至宝“称心如意”,更讲究循本心而行,更令其有所动摇。

    如今宗礼道尊之言,却是一锤定音。

    武铉熙纵身而去。

    不止是武铉熙一人。其余数人皆起了遁光,纵身落在龙骨一侧。灼灼目光,落定在隐宗阵中,挑战之意甚浓!

    朗炼。

    青樱子。

    余荆。

    武铉熙。

    林弋。

    隐宗阵中,归无咎与数人一个眼神交接,微微一笑,道:“诸位意下如何?”

    圣教五人,只是一个眼神,便明白告知其瞩意的对手是谁。

    似乎……也甚为公平。

    韩太康双目一眯,叹道:“看来三十六子图之秘,对面亦有所觉察了。不然不至于看得这般透彻。”

    陆乘文沉声道:“正是如此。”

    魏清绮美眸微动,却是并未言语。

    所见分明。

    朗炼、青樱子、余荆三人,目光只在韩太康、游采心、陆乘文三人身上打转;武铉熙紧紧盯住马援,林弋却是目光坚毅,时时不离魏清绮左右。当中寓意,不言自明。

    朗炼、青樱子之来历姓名,隐宗暂未得知。但是以归无咎的眼力,轻易可以辨明,三人战力高下几乎不分伯仲,且这三位都是妖族出身。

    可以想见,这三位虽不入三十六子图,但依旧在当代新锐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换一个角度说,若三十六子图并非止是正册、副册、又副册三卷,而多出了四册,那么这三人定然在四册之上,榜上有名。

    韩太康名列二十九;游采心名列三十位;陆乘文位列三十六。

    以名次而论,自然是隐宗一方领先。但是圣教的“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对方三人皆是妖族,而我方三人却是人修。此处是对方占据了一定的便宜。两相契合,倒是一个好胜负。

    归无咎道:“三位以为如何?”

    游采心低首思索了一阵,随意言道:“好。”却是一副混沌慵懒、无有所谓的态度。

    韩太康、陆乘文,虽是颜色从容,但是目中灼然精芒,却早已表明了态度。

    归无咎一点头,道:“那就劳烦韩师弟对付元鳄一族的这位。游师妹、陆师弟对付剩下的两人。如何?”

    公允而论,对面三人之功行,委实难分高下。

    但是三十六子图的榜尾,若非多人竞争的话。那么只怕余荆到底要较另外两人强上一丝;哪怕只是微不可查的一丝。天心昭然,不可轻忽。所以这疑似“最强”的对手,交由名次最高的韩太康为宜。

    岂料陆乘文淡然出言道:“余荆由我对付。”

    寥寥数语,亦未阐明理由。

    归无咎心中微动,也不多言,微笑道:“陆师弟既然心意有主,自无不可。”

    韩太康、游采心二人,自不会与他争执。

    三人一同落阵,一如秦梦霖、御孤乘二人前例,分立龙骨两侧对峙。

    至于马援,同为妖族出身,三十一对三十二,更无避战理由。早已抢先一步入阵了。

    归无咎一笑,道:“看来东方掌门先前安排,并非无因。”

    魏清绮缓缓点头。

    归无咎道:“魏师妹足可以席乐荣争锋。但眼前这人,倒也轻忽不得。”

    韩太康三人,较之余荆辈名次有数位之差,而魏清绮与林弋,却是七名与八名的分别。

    除此之外,林弋将妖族本力优势炼入“四色相”之中,其中和无隙,亦远较三人为胜。

    若非与归无咎有过交手,以林弋的心气与心机,当是挑上归无咎、秦梦霖之一才是。如今以魏清绮微敌,在他的视角中,已算得上“放下身段”了。

    廓清心中念头之后,魏清绮双眸一正,道:“辅界之争,至少须拿下九场胜局。其余胜负如何倒也难料,至少这一场,归道友可以放心。”

    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却与魏清绮从前的言语风度大不相同。

    看来,她“知道”自己必定能胜。

    若是不动用根本手段,就算是当日的归无咎,要拿下林弋也十分不易。魏清绮……已到了这般境界了吗?

    魏清绮入阵。

    六组对阵已成,龙骨左右,果然匀称均衡,未有不谐。

    圣教一方又有动作。

    其也是拿出了极为干脆果决的态度,并未遵循先兵后将之旧规,竟是玉离子、席乐荣、李云龙、玉娇龙四人,一同入阵!

第四十一章 谋定落空 诡言献策

    宗礼道尊若有所思。

    在魏清绮入阵的一瞬,他大有深意的望去一眼。直到确认了“肋骨”均衡之象并未被打破,终于微感诧异。

    韩太康等三人,能够从容应对,并不稀奇。

    所谓“三十六子”之图,并未标明次序。在归无咎所见,知其为上中下三卷;而凤凰一族所得,却是六六阵列,似乎分为六等。

    韩太康、游采心、陆乘文三人,分居第五、第六列之中;若此卷延展而下,或许第七序列之中,便有余荆、青樱子等人的位置。

    换言之,韩太康等三位人道修士,乃是与饶上一至二序列的妖族修士交手,心意均衡,却也旗鼓相当。

    而魏清绮与林弋,虽然排名略有差别,均属第二行列中的人物。

    在同一序列之中,人道出身者敢于无视妖族本力之差,挑战妖族嫡传,而心意之充沛,全然不落下风,果真是难能可贵,不知其倚仗何在。

    归无咎身畔,木愔璃微一颔首,纤足欲动。

    恰在此时,左手边不远处的姜敏仪,却不着痕迹的一侧身,与木愔璃对了个眼色。

    木愔璃便冲着归无咎一点头。

    二人虽二三百载未见,但却自有非凡默契。一个细微动作,归无咎已知晓木愔璃所选定的对手是谁了。

    三息之后,木愔璃与玉娇龙相对而立。

    然玉娇龙只是微微抬首一瞥,然后转过头去,却是朝着身畔的林弋望了一眼,含义隽永非常。

    林弋面色微变,冷哼一声。

    略微等候一阵,见林弋与魏清绮、木愔璃与自己这两对“天平”都是衡准无差,玉娇龙这才摇了摇头,放下其他心思,专心观察自己这位“神秘”对手——说是神秘,其实其来历也大致知晓,只是不通姓名而已。

    玉娇龙的心思有些特别。

    这心思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林弋。

    同为圣教友盟,玉娇龙与林弋有过交手。

    二人不止是战力相若,甚至连斗战的方式都是异曲同工,汇同妖族本力,精炼唯一。

    但是林弋总有一种感觉,这位李云龙的族妹玉娇龙,似乎有意无意间流露出一种姿态,自信在自己之上。

    方才她转身一望,所持心意,林弋洞若观火。

    魏清绮排名第七。

    方才入阵这人,排名第十。

    在玉娇龙心目中,她对上魏清绮,他林弋对上排名第十的这位,似乎才更“合理”一些。

    归无咎身畔。

    姜敏仪长睫微动,忽然言道:“你对清绮师姐的建议,我早已知晓了。”

    “只是避,是避不过去的。”

    归无咎闻言默然。

    他曾建言魏清绮挑上席乐荣,既是对魏清绮的看重,同样也是对姜敏仪再次对上席乐荣的战果期望,并不乐观。

    但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到底并未躲过,还是来到了这一步。

    姜敏仪淡然道:“这数十在以来,我所持之道,亦大有精进。我心中有数,距离那一层突破那一重界限隔膜,尚有欠缺。”

    “都说面对这件‘称心如意’异宝,半点勉强不得。”

    “但是……我偏要勉强,又如何?”

    话音一落,姜敏仪起身。

    虽然身轻如燕,似乎纸鸢摇曳,但是那一抹果断决绝,却是其身形灵动所掩饰不住的。

    席乐荣,姜敏仪。

    针锋相对。

    席乐荣倒是神色淡然,看不出什么。

    这一回,呈现形势果然大为不同。二人落定之后,恍惚之间,归无咎立刻产出一种感受,席乐荣所立那一端的“骨相”明显厚重粗壮了三分;而姜敏仪这一头,却略显浮浅。

    但这只是一念之间的事。电光火石之后,回首再看,席乐荣、姜敏仪二人,已然处于一种独特的平衡之中。

    虽然这种“平衡”,与先前数阵略有不同,予人一种并不和谐的感觉,但是到底是达成“平衡”了。

    旁人倒也罢了,圣教方当头入阵的御孤乘,尤其不免诧异。

    他心中冷暖自知。就连自己与归无咎这般若有若无、几乎只能说“疑似存在”的差距,这称心如意都能明断无二;可见此宝之玄妙,容不得一丝自欺欺人。而眼前席乐荣、姜敏仪二人,怎么看也有一线之差。不知她心意如何自持,竟能维持均衡之局?

    自与宗礼道尊议定之后,隐宗辅界落阵,乙道尊果然一言未发,全由归无咎差遣。

    而归无咎亦并不需要劳神劳力,往往一个眼神,就知道各自所持分数。

    何况,对于许多情形,亦早有备案。

    此时,归无咎微一颔首。

    隐宗又有六人出阵,如虹似电,很快就分成两组,落在“称心如意”之上。

    望清入阵形势之后,圣教诸嫡传,立时一阵哗然。

    隐宗一方尚未出阵的许多人,亦相继显出惊疑之色。

    出阵者六人。

    杜念莎;宁素尘。

    缥缈宗谷兴学、淳于健,申柏虞;陆锦程。

    杜念莎与谷兴学、淳于健三人一组;宁素尘与申柏虞、陆锦程二人是一组。

    分与李云龙、玉离子对峙。

    辅界入阵,本来并不拘人数相等。每一方入阵之人,以三人为限。若有一方遣出强手,对方无有匹配,那么以一敌二,以一敌三,又或者以二敌三,其实均无不可。

    只是归无咎出阵主界之战,在隐宗之内亦属机密。此时席乐荣、李云龙声名不显,在许多入看来,归无咎总是要对上玉离子、御孤乘中的一位。

    既然秦梦霖对上了御孤乘,那么归无咎自然是对上玉离子了。

    岂料竟是如此布阵。

    果然能成么?

    “称心如意”之上,答案立刻彰显。

    看上去似乎一如前例,但细望之下立刻便能发现异常。

    杜念莎、宁素尘尚能自持。但谷兴学、淳于健、申柏虞、陆锦程四人,却似恍恍惚惚,面色半青半白,几乎便是醉步蹒跚。

    外人还看不出来,其实此时四人自己心目之中所见,“天平”两侧高下分明,似乎自己身处悬崖之上,摇摇欲坠。

    归无咎见状,大为诧异。

    如此布阵,可并非他兴之所至,其中深谋远虑,绝不在小,几乎可以称得上精心揣摩的“杀着”之一,不想竟然落空。

    若论真实实力,胜过缥缈宗四人的,大有人在。

    休说位列三十六子、尚未出阵的荀申、孔萱,就算武道山城弘,也远在四人之上。

    常理而言,位列前六之人,已然到了超凡入圣的层次。杜念莎、宁素尘虽然十四、五位的排名也颇为不俗,但是各自再加上两位名列三卷靠后的俊杰,也未必能够抵敌得过;何况是位列三十六位的“援手”。

    说得刻薄一些,如此“援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藏象宗《解形合变火流书》一经,与越衡宗四祖所传下的一门奇异法门,却有一种殊途同归之妙用。暂时与人“联手”之后,并非散兵游勇,各自为战;而是浑然归一,化零为整。

    简而言之,等若纳枝入干,正本清源。

    然而这等法门,若与本土道术配合,未免纷杂丛脞了些,效用也打了折扣,不若缥缈宗的四位熟契。

    此法口说无凭,在归无咎面前,亦曾真刀真枪的操练过一回。

    宁素尘之战力,较之木愔璃本要逊色一些。

    可是宁素尘与申柏虞、陆锦程二人联手与木愔璃交手,苦战一个时辰,几乎令木愔璃落在下风。

    尤其这一战中,木愔璃已然使出了“人我之余”与“食道灵鱼”相配合的手段,几不亚于归无咎手中的完整的“人我之余”神通绝旨。如此战力,各自敌上敌手中“四杰”之二,未必不能与之周旋。

    可是此时此刻,谷兴学四人,正面面对李云龙、玉离子之后,竟似遭受了莫名的心意凌迫,不复从容圆润。

    所以在“称心如意”之中,立刻显露出来。

    归无咎闭目感应一阵,似有所悟。

    李云龙身上,隐隐有一种“大势”笼罩。这一“大势”较之麒麟一族的祥瑞之兆更显诡秘莫测,但是在俨然是其立身之本,上进之阶。就地位高下而论,并不亚于麒麟一族的祥瑞神通。

    至于玉离子,其浑厚的妖族本力彰显无疑,这一点不出自己所料;但是双眸之中,隐有剑光流动,极为生动活泼。

    症结已然寻到了。

    演练施展法门之时,除却与木愔璃的斗法之外,更通过东方掌门所传的心意明鉴之法,将御孤乘、玉离子、席乐荣三人的“神思之像”引渡传递,令其对可能面临的对手,有一个刻骨铭心的认识。

    东方掌门凝练这“神思之象”时,并未刻舟求剑。尤其是御孤乘、玉离子二人,在当年阴阳洞天之战时所流布的战力为基准,略有增强,向前跨越了一步。

    眼前景象,只有一解。那就是李云龙、玉离子给谷元思四人形成一种印象——其较“神思之象”中的御孤乘、玉离子形象更强!

    于是心意微隙,产生了破绽。

    但是在圣教诸修眼中,并不知道这些幽微曲折,倒像是隐宗一方刻意轻慢,随便寻上数人,便将玉离子、李云龙打发了。

    玉离子凤目微凝,透出点点寒意。

    御孤乘挑上秦梦霖之后,她自信当“如愿”与归无咎交手了。隐宗之布置,真是岂有此理。

    正在归无咎心念急转之时,身畔一个清脆声音响起,透出跃跃欲试之意:“不如杜师叔、宁师叔强强联合,对战那道貌岸然的家伙;那一位玉离子,交由弟子应付。”

    归无咎闻言一怔,只觉荒谬之极。

    这哪里是助战,分明是来添乱。

    瞥了不知何时已靠拢到近处的黄希音一眼,不悦道:“你有几斤几两,就敢邀战玉离子?”

    归无咎心中,原拟为黄希音选定的对手,是利大人,席榛子中的一位。

    黄希音却不退缩,振振有词道:“玉离子心仪的对手是师父你,所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此其一;另外,她是卷中前六,弟子也是前六,也算分量相当,是也不是?”

    灵动双眸之中,却似暗藏玄机。

    归无咎心中一动,立刻省悟。黄希音何等明慧,不至于连她现在与玉离子有多大差距也看不清。明知如此,那她这是……

    ps:昨天一章有误。林弋是11位。

第四十二章 此消彼长 一触即发

    归无咎目光,在黄希音身上转了一圈。

    旋即气机一动,明辨远近。

    第一个念头,是黄希音是否得了奇异机缘,功行大进了。

    此等机缘,对于道行只在二三流的人物,甚是常见。若身在金丹境中浸淫圆润,时机一到,早上百二百载破境元婴也不稀奇。远的不说,就是半始宗弟子之中,近百年来便有二三此类人物。

    但是对于功行到了至境者,此类机缘就微乎其微了。数万载、数十万载间,也未必出得了一人。更何况,黄希音资质特殊,有三十六隅返一之法的限制,更加渺茫。

    细细一望,果然功行如常。如今的黄希音,道术层次与当年自己在诠道会时伯仲之间。先前安排,并无不妥。

    这一念被排除,归无咎立刻考虑到是否有隐秘援手暗暗靠拢。

    今日才骤然彰显台前,意欲给自己一个惊喜。

    毕竟,归无咎并未忘记,如今黄希音另有一个魔道“定世真传”的身份。

    但是神意相感之下,周遭空空荡荡,除却隐宗一行人外,并无旁人隐匿在侧。

    归无咎再一深思,否决了此念。

    毕竟两位人劫道尊坐镇于此,若果真有甚异动,只怕乙道尊早已暗中提点。魔道手段再是诡秘莫测,也逃不过道境大能之耳目。

    两种可能皆备否决,归无咎略一沉吟,道:“你有心仪的援手?”

    其实这一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杜念莎、宁素尘二人,正是有非常秘法为倚仗,方才成立合战之法。若是寻常联手,就算强如荀申、孔萱又或者山城弘作为黄希音援手,以三敌一,也绝难在玉离子这一层次的人物手上讨得了好去。

    果然,黄希音轻轻摇头,不以为然道:“希音早已禀明。弟子是前六;这位凤凰一族玉离子亦是前六。自然是以一对一。”

    归无咎淡然道:“你与她为敌,断无胜理。”

    黄希音一副无所介怀的态度,轻轻抚摸玉腕之上一枚银环,言道:“输就输了,那又如何?”

    听闻此言,归无咎心中一动。

    之所以说这“双方无悔”的比斗方式最为郑重,杜绝了一切策略机巧的可能。那是因为意甚重,势甚重,道途分野甚重。

    双方出战之人,皆是一族一宗之菁英,将来承载族门重任之人。将来潜力,往低了说也是近道境中的佼佼者;往高了说,道境之路未绝。如此人物,涉足一场“落子无悔”的比试,等若是以自家前途作赌注。

    无论是隐宗还是圣教,皆是居中联络。汇同友盟的身份,并非主宰一切。既无资格、亦无可能拿某一族将来的关键人物作牺牲筹码。

    “称心如意”出现之后,就连最后一丝缝隙也被堵上了。

    归无咎剑心凝聚,仔细看了黄希音一眼,不由暗暗诧异。

    他看出了一些端倪。

    无论是仙门,妖族,还是武道巫道阴阳道,对于势变消长之理,都是郑重以待。

    所以……每一个出阵之人,都输不起!

    以黄希音之睿智,自然不至于拿自己的道途做耍子。

    大致思之,唯有魔道中空不空、常非常的道理,方才跳出“势变”制约,看清胜败,游戏红尘,走上另一条玄妙之道。

    黄希音方才这轻飘飘的两句话,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弦外之音,似乎暗合此路。

    唯有如此,她才有此底气,视胜负如无物。

    归无咎心中一凛。

    他虽然贯通魔道四典,但是依旧牢牢的以道门功法为主。魔道法门,不过是助其贯通上下的羽翼罢了。

    而黄希音涉猎四典,不过寥寥数十载。但是主客之间,竟已悄然颠倒。除却剑道神通依旧独树一帜、超然物外之外,其所修万家功法、消炼解化之后,竟隐如血肉一般,填充进魔道四典所构建的“骨架”之中。

    换言之,于黄希音而言,魔道已然成为他所行之路的“主径”。

    在这一过程中,那妙观智大魔尊所赐、成为其本命之宝的“相魔真珠”,极有可能发挥着难以估量的作用。

    归无咎念头急转。

    以自己道心之敏锐,不至于一无所察才是。

    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

    极有可能是近日,甚至是“今日”,黄希音一身功法,才初步完成了主客颠倒之变化,奉魔道四典为纲。

    念及此,归无咎不动声色,只笑言道:“纵是如此,还有两关要过。”

    黄希音面上浮现出一抹自信的微笑,立刻言道:“请师父尽管放心。”

    归无咎微一点头,神意与杜念莎等商议。

    谷兴学等四人,虽略有不甘。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奉行了归无咎之命,纵身遁返。

    宁素尘纤足微动,宛若轻影一闪,立刻与杜念莎并肩而立。

    她站定之后,“龙骨”两侧光华一敛,登时稳定了下来,呈现出独到的平衡。

    杜念莎、宁素尘目光一对,露出心照不宣的诧异。

    她二位联手的战力,已然稳胜木愔璃甚至魏清绮一筹,就算是木愔璃动用“食道灵鱼”、改进“人我之余”神通,也不行!归无咎神意传音布置,令二人相合。杜、宁二人本以为对面亦要做出调整。

    或者更改对阵;要么添上一两个“添头”以为助力。

    不想对面那妖族修士,竟是心意如恒,夷然不惧。这“称心如意”却也把持得住。

    如此实力,就算面对归无咎,也堪称劲敌。

    一抹淡影浮动,黄希音已不着痕迹的占据了方才宁素尘的位置。

    喧嚣四起。

    不过三、五息时间。圣教诸嫡传,从平静到哗然,天旋地转。纷乱目光,不住流动,但是大致不脱于黄希音、宗礼道尊、李云龙三人左右,就连利大人、席榛子磴功行精湛之辈,亦未能免俗。

    所谓定力自持,也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所挑战的,可是玉离子!

    黄希音的底细,圣教众修已然知之。可是她虽然名列第一等,但轻易可以辨明,此人似乎突破元婴未久,道行较之同侪明显有所差距。

    是“称心如意”此宝并不完全灵验,还是对眼前这人的判断产生了偏差?

    功行明显有别的二人,立在称心如意两端。

    平衡和谐,还要超过先前数组对阵,几乎不亚于最先入阵的御孤乘、秦梦霖。

    玉离子本人,倒是锋芒未显,双目微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归无咎微微一笑。

    他方才言道尚有两关。一关便是心意之衡,能够经得起眼前之宝的考验;其二,纵然不敌,但至少需要战有所得,遁走无碍。现在黄希音,至少已经给出了第一条答案。

    至于第二条,尚需拭目以待。

    最令人瞩目的数阵成型,勾勒出了大致格局。

    其余对阵在半个时辰之内也水到渠成。只是后面这一半的对阵形势,联手对敌之势,明显多了起来。

    只待三日时辰一至,清浊玄象降世,一场恶战,便要揭开帷幕。

    ……

    同一时间,北境。

    天穹之上,有一巨人甚为瞩目,其高何止三千丈。环身明火流转,射冲斗牛。

    但是这巨人身形,却似在不住地缩小。

    天色亦随之急速暗淡。

    原来,此时正是午夜时分,本当是明月当空,繁星璀璨之时。正是这“巨人”一身赫目光华,才将远近万里映若白昼。此时随着他的身躯逐渐缩小,真实的午夜之相,才随之彰显。

    半个时辰之后,这“巨人”环身火光退散殆尽,显露其真正身形,其实不过二丈有余,较之常人身量固然略显高大一些,但就远远称不上令人骇目了。

    此人面目,看上去三十岁许年纪,双眉发青,肌肤莹白,骨骼线条甚为明朗。

    俊逸清简,不类凡人,不类修者。

    给予人的感觉,亦十分矛盾。

    一眼望去,煊赫正大,似非俗流;但是凝神再看,却似一座空心陶俑,有名无实。面上虽然光鲜,但却无有一丝一毫的法力波动。然感受再三,正因为虚空之中立着此人,这一方山河大地似乎因此虚实不定了,无端多出几分不堪重负的味道。

    再加上千里之外,数十位功行卓著的妖族大能侍立垂拜,恭敬之极,更显出此人的不凡来。

    此人极目远视,目光之中天地星辰不住翻转变化,腾挪易形,隐射虚实。

    凡人目力再强者,不过远观数十里。

    修道之人,道行精湛,一眼望去,数百里、千里、甚至万里,皆能纤毫明现,纹丝不差。

    而此人目中所见,已然超越了“远近”的范畴。

    他所看到的,是六六成列。一十二道线条,划出二十五“域”。宛若二十五枚方形的银币,粲然明亮。

    这二十五“域”,有二十三块完好无损,但是唯有西南方向的两块,却隐约浸成铜黄,伤其本色。其中一块,损伤一半有余;另一块稍稍好些,损伤三分之一。

    因这两点损伤,二十五“域”,便再难看成一个圆融整体。

    一声叹息。

    一族传承,必有所恃。而上佳的所“恃”之物,早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论血脉繁盛,枝叶繁密,底蕴丰厚,赤魅族已然胜过一界中的几乎所有种族;但其名列奇正之间,稍逊半步,便是在这真正足“恃”的倚仗上,略逊一筹。

    赤魅族欲要后发先至,唯有在“鼎定规模”上做文章。

    这一基业,自他立下。今有烦扰,自然在他手上排除。

    反手一抬。

    掌心升起一团不起眼的渺渺云烟,乍一看还道是一盏热茶泛出的热气。但是其中的玄妙之意随时迸发,只管窥一线,便令人不敢再看。

    可是这一掌翻覆,便是莫大的因果。事关无量生灵生灭、无量血裔兴衰,无量草木枯荣,无尽人事变迁。

    此人略一思忖,已然做出了决断。

    “且慢。”

    正在此时,一道浑厚声音响起,两道人影,浮现于南。

第四十三章 玄象降世 幽微之变

    三日之后,清浊玄象现世。

    此物所呈现之象,与上一次完全相同。只是那二色气机显化极快,不过百余息功夫,轰然坠地之后,立刻诞生出莲蓬之形,拟象草木万变,八枚果实环抱一粒嫩芽,情俏明俨,熠熠生辉。

    微微显差异者,在中央花苞之策,明光粲然,似将主界之辉光,愈发衬托凸显。至于那八枚莲子,纯粹仿佛旧物。

    此物初现之时,双方修士均不甚在意,大多数人依旧举首向天,观明动静。

    稍后片刻,诸修更是暗暗诧异。

    两座清浊玄象一同现世。为何其中一座早早落定,另外一座却杳无音信?环视天穹,一派清朗寂寂,分明已是尘埃落定之象。

    唯乙道尊、宗礼道尊二人,却视之如恒。

    待其气机一定,宗礼道尊微一颔首,泰然道:“请罢。”

    利大人凝神再望,暗道惭愧。

    原来,若仔细观察这“清浊玄象”之形,此物似是一起一伏,一升一降,宛若肺泡鼓动,呼吸匀停。只是这势头极为缓慢,仿佛胎息,不易察觉罢了。

    更妙的是,在“清浊玄象”起至顶点时,便予人一种浑然康健的光明正大之气;降至低谷时,却晦涩不明,幽离迷蒙。

    按理说这八枚“莲子”便是八处辅界的入口。

    可是将这一重迷津点破,便能发现——

    哪怕是同一枚“莲子”,在其刚健之意满盈时,与其幽晦之气消长时,遁身其中,其实并未进入同一处“空间”。

    换言之,眼前之物,并非一座清浊玄象,而是两座。

    只是重合为一体。

    环首一望,诸如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秦梦霖、归无咎等人,显然早已发觉了其中奥妙。

    乙道尊欣然允诺,转身言道:“入阵之时到了。”

    观他对话之人,竟似是归无咎?

    利大人微微一怔,抬首望向“龙骨”对面自己的对手,荀申。

    但荀申却似目光涣散,神游天外,既未关注自己,亦未留心乙道尊处。

    三日之前,双方对阵,极为爽利的立下。

    尤其是道行精湛的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玉娇龙、林弋,更是身先士卒,提前寻住对手。以至于后半段的出阵安排,仿佛水到渠成,波澜不惊。

    只有一件事是个意外,引发了不小骚动——

    自始至终,归无咎并未入阵。

    此举令圣教一方许多人不免心生怨怼,激起争雄之心——这意味着,隐宗以为,即便归无咎不出阵,也早已胜定了?

    利大人脑海之中,亦曾有一个念头浮动,但是立刻就被抹去了。

    哪怕身上所持手段、底牌着实不少,但是毕竟是零敲碎打,并不能构成完整战力。若是种种手段安置得宜,未必不能击败功行未臻上乘的近道境人物。但若说光明正大的出战,那到底是力有未逮罢?

    不止是利大人,许多圣教嫡传、妖族友盟,亦持此念。

    御孤乘面色晦暗。

    双眸之中,幽芒闪动。

    显然,乙道尊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令这个早已被压下的念头,重新生出萌芽,并不可遏制的蔓延。

    归无咎自然注意到。不经意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集己身。

    但他却浑不在意,长笑一声,立刻大袖一卷,朝着清浊玄象正中心遁去,一头扎入那一株嫩芽之中!

    “果然如此!”

    除却林弋面色晦暗不明,若有所思之外,其余圣教一方人妖两族嫡传,面色无不精彩异常。

    两道清风一荡。

    双方阵营百余里外,各有两道气机,紧随归无咎之后遁入。

    隐宗一方,赤魅一族公盘殷妖王。

    圣教方那二人,遁速极为了得。只粗粗感应得出,二人皆是妖族出身,当中并无一位圣教天玄上真。

    隐宗备战的诸位嫡传,也并非尽知归无咎将入主阵。

    此时骤遭奇变,惊叹声,赞誉声,慨然评点之声,亦是余音不绝。

    唯有乙道尊,额头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皱纹。

    就在归无咎即将入阵的一瞬,他忽地感受到,对面这位对手——圣教宗礼道尊,忽然神色一变,似有真切的情绪流动;然后如汤沃雪,转瞬即消。这种情绪,极为复杂深险,似乎十分意外,十分喜悦,然后又怅惘难测。

    这可实在是奇了。

    休说他们这些真正的大人物。就算是一位元婴修士,得享千余载寿数,也早已修炼成无善无恶、心有城府之严的火候。在俗人眼中,委实是深不可测的老妖精。

    更何况,道境大关,对于天人之理须得剖析而明,这更不是粗浅的面皮功夫了。

    虽然看上去诸位道境大能,喜怒哀乐与常人无异。但是乙道尊心中雪亮,此类真实不虚之“情动”,饶是他与芈道尊等人相熟既久,依旧为近万载以来所未见。

    一念及此,乙道尊心中,陡然生出一丝隐隐的不安。

    ……

    归无咎一步踏入主界。

    碧气抚山水,草木似含情。

    第一次清浊玄象时,主界之中呈现何等风貌,归无咎早已通过照影留形阅览过不止一遍。

    眼前这一份返璞归真的淡然气象,倒是与上一回十九相似。

    但是观其形只在其次,并非要害。

    归无咎双眸一凝,立刻大步向前一跃!

    这一步便踏出二三里去,同时反手一伸,一捞,一捉!

    青素二气,一白一绿,相为表里。

    随着归无咎这伸手摄拿之势,那碧气虽看似较素气活络轻浮,但是较之归无咎的摄拿之力却远非其敌手。只这么随意一捉,自指尖逸散的固有七八成,但依旧有一二成被归无咎牢牢控在掌心,游走不得。

    归无咎目中锐芒一闪,沉声自语道:“应知成败皆在我。”

    “甚好!”

    这一回,卜得素气有凝实之象,主界之争极有可能鼎定局面。这是双方皆预料到的变化。

    但是这一重“变化”,到底发展到何等程度,却无有一人敢于论定。

    隐宗一方,将可能的情形,由浅而深,列为三等。

    第一等情形。当中素气虽凝,但是较之清气依旧远为活泼,绝非寻常手段能够摄取之,稍有干涉,便要坏事。若是如此,就算表面上看,那素气较之上一回已厚重了二三倍,但是本质上与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的主界并无不同。

    若是如此,敌手保守不失,便足可坏事。这一回胜负之关键,依旧在十六处辅界。

    主界之争,注定是平分秋色,斗不出个所以然来。

    次一等情形。清素二气,杂糅两分,其势均等。若是一方在斗战中取得明显优势,便可称趁机摄取。只是二气纷揉,如何将其剖分清浊,去粗取精,依旧要费上许多功夫。若是敌手败而不乱,依旧有可能与你制造一些麻烦。

    若是如此,得势与得胜之间,便有许多微妙分别。

    第三等情形。这素气重浊凝形,混同清气之间。但是二者却又泾渭分明,不相杂糅。如以此来,只消是占得优势的一方,随意出手,采用鲸吞海吸之法,约莫一个时辰上下,便能将此间素气尽数攫取。而战势不利的一方,却无能为也。

    若是第三等情形,那么等若主界之战,便真正举足轻重,决定了二次清浊玄象之争的胜负!

    如今验明,此界中气象,正是第三种情形!

    须贤上真是窥得破境门槛的人物。当今之世、近千载以来,就算算上九宗在内,随着辰阳剑山诸永宸、缥缈宗东方晚晴相继破境,这一层面的人物,止有他一人而已。

    再加上“威服王”孔袖与之强强联手,料想遇见再如何了得对手,不说必定能胜,至少极难告负。

    就算以平手论;只要归无咎胜了这一局。

    那就意味着一十六处辅界之争,隐宗只要胜出四场。那么二次清浊玄象之争,我方便稳操胜券。

    前提是——

    归无咎胜了这一局。

    念转间,三道遁光相继遁入此界。

    那三道气机,立刻寻到归无咎立身之方位,十息之内,已然靠拢至目力所及之处!

    落在归无咎近处的,自然是公盘殷妖王。

    另有两人,左右并肩,于百丈之外遥相对峙。

    其中一位,身高九尺,着一身花花绿绿的破衲衣,手持一根绿主杖,若是再手托一方石钵,几乎与乞丐无异。只是观其面目,倒也称得上眉清目秀。

    此人右手边的那位,身量略矮,但却更加魁梧三分,方额粗眉,唇角处隐现玉润光泽。单论姿容,较身旁这位远远胜过。

    方额粗眉的这人,面对归无咎这特殊的对手,平淡如恒,静言道:“林钺。”

    身高九尺的那位,明显露出三分惊奇。打量半晌,才挤出一个奇异微笑,言道:“卢显龙。”

    归无咎并不认为有自报姓名的必要,只淡淡应了一声,旋即右手一张。

    武域轮回天,立刻点燃。

    归无咎一身气机,遁入近道境中。

    公盘殷妖王高声道:“归道友。且容某来……”

    但是他话音未落,却戛然而止;身形陡然一凝,然后重重摔落在地,竟仿佛突然昏厥一般。

    其双目凝滞无神,身若泥塑,身躯兀自呈现奔走之形。

    手臂面颊,呈现皲裂碎纹,宛若老树之皮。

    遭此异变,林钺、卢显龙二人倒是大为诧异,相对一望,显然并不知情;反倒是归无咎,嘴角微微一动。

第四十四章 渊源之战 阵道玄机

    余荆双眸冷芒湛然,宛若鹰隼。

    此时他已回过神来了。

    按理说他与陆乘文二人,虽都与孔雀一族有些渊源。但是二人之间,似乎并未有直接的龃龉冲突。二者一为元鳄妖族,一为隐宗中荥元宗出身,地隔南北,未有交通。虽然大方向上立场不同成为敌手,但是并无私怨。

    但是宗礼道尊将六六成列的“三十六子图”昭示于众时,一切都截然不同了。

    他立刻回忆起,有一段时间,他心未宁,气未定,运不顺,时时事事皆遇阻滞。当时还不明所以,但是此时心印自证,却知那极有可能是“三十六子”真正命定秩序之时。

    夺取己位者,便是眼前这人。

    “若是此战胜了,未必没有翻转局面的可能……”

    余荆心道。

    虽然眼前之人名列图卷,将自己挤了出去。但是正面交手,自己依旧大有胜算。因双方排名极为接近,而自己身为妖族,本力之优未可小觑。他挑上自己为敌,正合己意!

    陆乘文出手了。

    与余荆宛若虎豹狩猎的机警敏锐相比,陆乘文从容平淡,温良守节中又暗藏了几分洒脱不羁,更像是一位寒窗苦读的乡间秀才。

    陆乘文反手,一卷一推。

    数百混凝重滞的金芒,立刻自其袖间散出。

    余荆心中一凛。

    隐宗一方的诸位嫡传,除却自那神秘所在赶来的生力军,其余所有的熟面孔,一应手段,皆在圣教掌控之中,无不熟稔。

    眼前神通他自然识得,此为“云顶金柱”之法。

    宝光玉笔,当空凝形。随势流转,脱略形迹。

    当今之世,每一人的神通手段,路数不同。诸如荀申的诸般道术,又或者席榛子的符法,并无一定之规,轻重随意变化,正是常理。但是诸如陆乘文的云顶金柱、利大人的丹元九振;其已蔚然大宗,堪称一人安身立命的根本道术。

    就算其后又习得其他高妙法门,也不至于动摇成法之地位。

    陆乘文一出手,余荆便知对方动用了根本手段。

    余荆足下一踏,立刻生出一枚火珠,尺许大小。只是这火势看似汹涌,但定下神来一看,其实四维六合皆甚是晦暗,并未感受到明显的光亮照耀。

    这一份炽烈与晦涩矛盾,却也隽永异常。

    只消将“云顶金柱”破去,便是他这一门神通建功之时。到时候陆乘文的防御手段就算再如何高妙,也势必措手不及。

    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时,陆乘文与席榛子斗过一回。故而对于此法之虚实,圣教不说尽窥堂奥,起码也是十知八九。

    这一神通例分四重境界,号称“圆满规整”、“灵动生韵”、“天衣无缝”、“天人之际”。

    其中要害之处,不在于阵法成型之后;而在于此阵铺开之时。

    在阵法铺展的过程中,若能看清其中路数,临敌时不说定能破解,至少也是游刃有余。

    余荆明定策略,沉着应对。

    但是……余荆立刻觉得有些不对。

    太快了!

    六柱残影尚未消散,已然现处三十六柱;三十六柱方位尚未凝形,分影随化,已然显出一百零八柱、三百六十柱。

    几乎只是呼吸间的功夫,这一门气势恢宏的大神通秘术,已然越过“圆满规整”、“灵动声韵”、“天衣无缝”三重境界,臻至最后一重至高之境——天人之际。

    不止如此……这“天人之际”神通,似乎有些不同?

    余荆定睛一望,面前似有一道道朦朦胧胧的虚影。

    眼前非是三百六十道“金柱”;而是七百二十道!

    准确的说,每一枚金柱之畔,约莫三五丈外,仿佛皆多出了一枚形貌完全相同的复制品。

    但仔细一望,三百六十金柱宛然具在,仿佛刚才念动,完全只是幻觉。

    这种感受十分诡异。

    依常理而言,骤然遇见此景,第一判断应当是——这是否虚虚实实的幻术法门;又或者这门“云顶金柱”神通的上限是否又有突破,从三百六十柱,一跃攀升至七百二十之数。

    但余荆压根未曾往此处去想。眼前呈现给与他最直观的心念,却是陆乘文将“云顶金柱”神通,动用了两回!?

    叠床架屋,未嫌累赘,却自有妙用。

    余荆面色一变,陡然发觉。双重困阵之下,但凡阵法成立之处,已无他立锥之地。

    无处不是陷绝之地。

    压根没有“解”,又何谈“破解”?

    这大违阵道神通的根本道理,似非陆乘文所能企及的境界。

    非止是陆乘文,就算是归无咎、玉离子等人修习这一门道术,亦未必能臻至如此境界。

    阵势运转极快,根本不予余荆一丝喘息和思考的机会,纷纭万象,已凝练若一。

    余荆心中警兆忽起。

    此念一生,便意味着胜负已定。

    余荆心中略一踌躇,暗自计较。

    毫无疑问,他已然落在绝对下风。但是他身上尚有六七件封印秘箓,皆有近道境的威能。

    这本是余荆的护身底牌,就算偶遇近道境的大敌,亦能周旋一二。是否要动用此类手段,将局面打破?

    自然,陆乘文手上亦有类似手段,自己如此做并不能奈何得了对方。他所求者,不过是将眼前“云顶金柱”打破,等若强行悔棋一步,重新来过。

    只是……

    重新来过,自己依旧尚无破解这一门七百二十柱“云顶金柱”的手段。那就是在赌,赌陆乘文这一门神通,只能动用一回。

    余荆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只一个转念,他便下定决心——

    赌了!

    但是下一瞬,余荆面色一白,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原来,这云顶金柱不仅规模大了一倍;就连运转蔓延之势,亦快了一倍。就在这区区一念之转,余荆一身法力忽然紊乱,已然动弹不得。

    就在这万丈金光如蚕茧层叠一般将余荆牢牢捆缚时,余荆头顶三尺之处,蓦然多出一只丈许长短的鳄鱼虚影,似真似幻,把首一摇,立刻将余荆一口吞之,然后再也不见踪影。

    这是元鳄一族独有的护身遁走之法门。

    屈指一数,一十五息。

    陆乘文轻轻一叹。

    大约谁也没有想到,区区一十五息,二次清浊玄象一十八场龙争虎斗,已分出了第一场胜负。

    而且是看似实力相对均衡的陆乘文、余荆这一对。

    陆乘文并未着急搜寻那“浊气之象”,而是盘膝而坐,调息凝神,似乎静静等候着什么。

    果然,约莫半刻钟后,陆乘文只觉神清气爽,神意十分轻灵欢悦。同时心境又出奇地安定,如此蓬勃奋发、却又以我为主,厚重自持,端的奇妙无比。饶是他自诩在修心一道上已有甚深揣摩,也从未经历过如此经验。

    这便是这一战额外的好处了。

    余荆这一对手,十分特殊。

    经此一役,所有隐患尽数祛除。陆乘文心中有数,若是下一回再相逢,自己便可凭借本身之力,战而胜之。

    三十六子之序,自己虽居于骥尾,却也不再是旁人可以觊觎的。

    方才手段,别有玄机。事先就连归无咎也并未告知。因为一切只是孔雀一族族主孔吾和两位长老的推断,并无确凿把握。陆乘文亦是抱着成固欣然,败亦可喜的态度。

    未出意外,终是成了。

    在入阵之时,谁也不曾注意到一件事。

    双生清浊玄象,其实辅界入口只有八座,随着清浊玄象之体一呼一吸,一阴一阳,分作两道出口。分时进入,遁入两处不同的空间。

    而陆乘文,孔萱二人,便是进入了西南方位这一枚“莲子”之中;只是陆乘文自阳时进入,孔萱自阴时进入。

    在此阵由阳转阴的一瞬,孔萱似乎迫不及待,立刻一步遁入。她所择定、立在“称心如意”对面的对手——那位名为“李青龙”的妖族修士,明显稍感意外,微一愣神。

    但是他也并未察觉到什么,紧随孔萱其后,迈入界中。

    方才余荆的感悟无误。

    并非幻术,亦非“云顶金柱”之法又有突破;而是此术如叠床架屋一般,施展了两回。

    只是施展之人并非陆乘文,而是孔萱!

    各自所习传承不同,孔萱所用,并非完整的“云顶金柱”神通,而是依傍二人双修秘法,增删整合而成的另一门伴生神通。

    不止如此,方才孔萱立身之处,在另一处空间中,其实与陆乘文的位置完全重叠。

    “云顶金柱”这一门阵道大宗,修至极处,自然扎根于“时”、“空”之理。尤其是层叠并存的异空间中,同时动用此术,便能遥相呼应,使其威能增强至不可思议之境界。

    若是二人在本来相合相叠的两处空间中同时寻定方位,那就真相当于一门并力相合意义上的“阵法”了。

    但不同空间,其实与真正的“两界”无异,欲锚定方位,无有差池,却是一道难题。

    而陆乘文、孔萱二人的双修消长秘术,心有灵犀,却能补足了这一环。

    但事先而言,这些道理看似缜密,只是推测而已;这双重清浊玄象从未出现,并无经验可言,是否真如预料一般,呈现如此情状,那是谁也说不准的。

    事到临头,终于眼见为实。

第四十五章 微妙态度 各自胜负

    竹海密林之中,二人对坐。

    此间正是神道第三十七界天的阴阳洞天枢纽处,腾蛇一族故地,也是圣教一方进入清浊玄象战场的最后一处据点。

    对坐二人,圣教祖庭灵曲道尊,凤凰一族湛衡子。

    湛衡子随意诉说着什么,灵曲道尊的面色也不住变幻。非喜非怒,心悬其中。似乎怀抱着几分特别的期待,又似有一些患得患失。如此真情流露,出现在一位道境大能身上,着实罕见。

    湛衡子皱眉一思,忽然笑道:“某鉴颜辨色,不久前宗礼道友之仪态,倒是与灵曲道友神似。看来你二位所见略同。”

    灵曲道尊一抬首,双眸微微一动。

    此事他今日才得见幽曲,果真是五味纷纭。

    龙、凤二族,各有非凡底蕴。于二次清浊玄象之争中,除却遣出玉离子、李云龙这等人物出阵外,还各自落下一子,以兹助力。

    龙族手段,便是那异宝“称心如意”了。

    圣教隐约得知,隐宗一方似有一位源自那方地界的大人物坐镇,所持手段今非昔比。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中,己方神道手段猝然现世,打了对方一个冷不防。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一回若是对方动用微妙手段,更改了双方实力对比,一旦得手,圣教难免灰头土脸。

    这件“称心如意”,可谓鞭辟入里,直取心意之真,可谓在最大限度上化解了风险。

    有此一招,显道、应元二位也可彻底放心,全力以赴迎接北来自北方的压力。

    只是此时办得有些拖泥带水,双方交通也略有窒涩,险些形成僵持。从这个角度上说,可实难称得上“称心如意”了。

    而凤族的手段,一直以来却是藏于虚处,诡秘莫测。

    今日方知,原来风族落子甚久,布局亦精,所谓闲棋冷着,关键时刻却能收得一剑封喉之效。

    赤魅族,公盘殷妖王。

    无论是隐宗还是圣教,两方战力最强、位分极尊的近道境存在,各自寻出二三十位来,绝非难事。尤其再优中选优,定下出战清浊玄象主界之争的四人,那毫无疑问,定是双方真正的扛鼎人物。

    若说在此等人物上做什么手脚,甚而将自家安排的间谍推上这一位置,那无异于天方夜谭,几乎完全不可能实现。

    可是风族偏偏就做到了。

    此事能成,亦有几分运气。于策略上而言,固然有放长线、烧冷灶的长远构思;于道术上,自有气运勾连、潜移默化之法,凑成这一机缘巧合。

    那位公盘殷妖王,或许真正以为自己百余载以来心性修持大有进益,所以道行亦一日千里……殊不知自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起,他便成了凤凰一族着意布下的棋子。

    为了做到这一件事,凤凰一族亦动用了真正的杀手锏。

    历次清浊玄象之争,所诞异宝,大多数皆是随时用之,增益本族根基,这是最为务实的道路。但是凤凰一族上一回清浊玄象之争所得,其中却有一宝留存至今,不知多少万载才重现光明,用在公盘殷妖王身上,方能成此偷天换日之功。

    就算是道境存在,其寻常的“感通周流”之境下,亦难发觉异常;除非晋入临敌之际、突破境界、飞升上境之时那贯通天人的至高境界。

    但只是面对一位近道修士,就算其功行再如何了得,也不值得一位道境大能拿出如此如临大敌的态度。

    实则归无咎与公盘殷妖王联手之事,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定下。但是如此层次的“伏兵”,自然是潜伏到最后一刻的。决不至于做出为了通传些许消息便将其提前激活的蠢事。若是因此暴露形迹,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事实上风族的口风守得甚严,在公盘殷妖王入阵之前,就连灵曲道尊,亦只是对此略知一二而已。

    灵曲道尊思索良久,才道:“他竟是与归无咎联手,着实意想不到。”

    湛衡子高声一笑,慨然道:“灵曲道友与宗礼道友如此态度,倒是真的教湛衡子心中泛起三分酸意。”

    灵曲道尊平静道:“此言何解?”

    湛衡子轻轻哼了一声,道:“何须多言。只怕除了那位轩辕怀外,其余人无论是李云龙、御孤乘、还是本族玉离子替换了归无咎的位置,你二位皆不是如此态度。”

    见与公盘殷一同入阵的是归无咎,湛衡子心中略有欢喜之意。

    归无咎纵然有非常手段能够化身近道战力,但是以一敌二、敌三,又如何能够?林钺、卢显龙二人,也非易于之辈。

    诚然此战之败非归无咎之过,甚至颇有些池鱼之殃的味道。但是大势如此,换作旁人或可以“非战之罪”解之,但归无咎却俨然是当今变革之世中新生英杰的领袖人物。一旦落败,不问缘由,必挫其势。这一点,哪怕是与其余同样名列图卷的人物相较,也全然不同。

    风族这得意的一笔,几乎算是一着两用,收获极丰。

    但是灵曲道尊、宗礼道尊的态度,固然虑及了事成之后“双喜临门”的这一层。但是喜中有忧,给予湛衡子一种感觉,此事遇上归无咎,反而多事,不若遇上须贤或孔袖,更令其心安。

    隐约间的态度,似乎是忌惮归无咎命硬势盛,有“破壁而出”的风险。

    这令湛衡子感到十分荒谬。

    ……

    金霞万道,门户成列。

    其形其相,有剑光之缥缈,却无剑光之冷冽。纵横之间,璇玑暗藏。一道纤影,往复跃动。

    李青龙心中惬意。

    尽管心中有数,此战自己胜算不小。但是得知对方位列所谓的三十六人之中,还是令李青龙更加郑重三分。

    龙族因断界自守之故,不在名列之内。

    但是大略观之,自己在龙族之中,亦不过排名三、四位之间。而观览那图卷之上,一人、一宗、一族,除却圣教有二人在榜,其余皆是独苗。或许唯有那神秘的东南诸宗,才有例外。

    就算与龙族齐名的凤族,亦不过玉离子一人上榜。

    就算龙族有非常之底蕴,但以根基规模而言,对手绝无可能在自己之下。

    尽管其不过排名三十五位。

    但此战形势,却出乎李青龙预料。

    龙族压箱底的“神变”之法尚未动用,这位孔雀一族嫡传孔萱,却似运使神通失当,发动了一门似是而非的阵道神通。靡费法力甚巨不说,轻易便被自己觑得破绽化解。

    至此,自己再无落败之可能。

    当李青龙发动反击之势,孔萱也唯有通过“四重门”神通,暂避锋芒。

    但是如此躲避,又能避到几时?

    正在此时,孔萱身形一凝,脆声道:“结束了。”

    李青龙微一恍惚,神意绽放,立刻敏锐十倍。莫非对手假作应对失当,实则暗度陈仓,布下了什么精妙手段?一念及此,李青龙心头登时划过一丝冷意,立刻从方才沉浸于优势意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但是极警惕的体察一阵,似乎对方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孔萱见李青龙这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由翻了个白眼,道:“你赢了。”

    旋即小指一点,一枚浅碧明珠弹跃数尺,然后宛若二十四琉垂落,将孔萱牢牢罩定,分明是战况不利后预备出界的手段。

    见李青龙恍惚模样,孔萱心中也有三分遗憾。

    若是隔界汇通之法能够兼顾正逆,那么自己可先助陆乘文击败余荆,然后陆乘文再助自己击败眼前这位李青龙。但是这一法诀并未到这一步,这也就注定了两处战局,只能以一方为主,另一方稍作妥协。换言之,便是注定会是一胜一负的结局。

    但一胜一负,却也大可满意。

    缘由之一,主界之争,隐宗一方把握极大。若是辅界斗个平手,未尝不可。

    更重要的是,因感通秘法之故,胜败之后,陆乘文、孔萱二人,却是“有得无失、有利无弊”。

    何谓“有利无弊”?

    获胜的那人,如今日之陆乘文,其与余荆之间的气运加减,是毋庸置疑的真实存在;但是另一头孔萱败于李青龙之手,其本当承受的负面影响,却可以双修通感之术消弭化尽。

    所以明面上虽是“一胜一负”,其实就长远而言,陆、孔二人,已是满载而归。

    ……

    二人相视一笑,宛若心有灵犀。

    所谓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此时的宁静,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岚。

    文晋元。

    这一组是龙骨阵中第十四组对阵。圣教第三、第四嫡传摩永工、南平出马。而隐宗一方却微现播着。岚当仁不让,但是另外一人无论是谈旻、韦皋、抑或郤方,构成二二之局,龙骨之相中,皆是轻重不谐,摇摇欲坠。

    文晋元断然上前,取代了一个位置。

    文晋元心中感慨。他绝不自谦。九宗之内,除却注定要在五百年会上龙争虎斗的第一流人物,其余稍逊一筹者,不止是功行稍逊;论及心意之刚健、千磨万击百炼成钢,差距更是不可以道理计。

    此辈之中,能够与自己比肩者,几无一人。

    这一点,反倒成道之路较宽的本土文明,更有所长。

    只说一条,这位岚是唯一一位本身名列三十六子之外、却知晓其中机密的隐宗嫡传。而其砥砺奋发,犹如疾风劲草,道术一日千里,几乎直追三十六子门槛,与谈旻等人原本四人并举,但是现在差距却有逐渐拉大的趋势。

    各自风度,一望便知。

    异域一游,得一知己,也算不虚此行了。

    此时,两道遁光,快速靠拢,数息之间,已将将近身。

    岚沉声道:“来了。”

    文晋元微微思索一阵,道:“此战,将是速战速决之局。”

    岚眉峰一动,露出三分诧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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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来的大变局,承载厚望的归无咎,是在宗门设定的轨迹上行走,还是跳出牢笼,拨动紫微大世界,乃至周天万界的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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