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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九章 秘地寻宝 先算密局

    见到此景,归无咎心中纵然有几分遐想和猜测。但是念头沉浮之下,却选择按兵不动。

    又观望了一阵,此身虚影缓缓向后撤离。

    既弄清了这莫名之气运的由来在黄希音,便是落实了原因,自然可以不必枉费精神,疑神疑鬼。其实这一重“因果”之所以成立的真正原因,归无咎亦有了几分推论;但是此时深入发掘,其实并无太大意义。

    回返之后,略作整备,归还秦梦霖玉珏之后,归无咎便与她辞行,将往赤魅族地界一行。

    采取重宝、重练璇玑定化炉之事,尚余三载约期。因这一回异宝出世之地十分奇特,寻常传送阵一类的法门罕能立足,所以须得提前三载功夫筹备,以免有失。

    三宝分属归、秦、魏三人之事,归无咎早已对秦梦霖、魏清绮言及。估量时辰,是到了出发之日了。

    岂料秦梦霖亦同样整装待发,同时向归无咎辞别。

    问其缘由,秦梦霖只笑言道:“欲成尔之势,所以容让。待到再聚之时,谁高谁下,那就说不大准了。”

    原来,秦梦霖亦有一桩机缘,早早备下。

    这桩机缘,便是整个阴阳道累积的一世运势玄理,先前谨封牢藏,深藏于阴阳道至宝“夕弦神绣柱”中——正是秦梦霖立下道基法诀的根本之宝。

    历代阴阳道的继位之人,在元婴中期之后、突破“真武之域”前的一段漫长时间,终需将“夕弦神绣柱”中所储一纪之气运加诸己身。虽然于道行本身无增无减,但是在登峰造极之人的交手中,却极有可能主宰胜负。

    秦梦霖五十载之前,便可着手完成此事。

    若果然完成之,那么在动用“分数仪”规则下的斗法上,秦梦霖极有可能占得上风。

    但是此事终究早数载也可、晚数载也可,并不急在一时;二来归无咎迄今为止,虽然所得缘法极多,但认真说来,并无一颗最粗的大树,堪称一定之倚靠。大势真正养成,亦需时日。

    更重要的是,秦梦霖本来甚是享受与归无咎琴瑟和谐的微妙平衡。若是阴盛阳衰,亦非她所愿。所以宁愿将采取这一重机缘的时日,向后顺延年月。

    但是到了今日,归无咎竟一步返先,微胜于她。秦梦霖自也不甘落后。

    半月之后,归无咎悄然遁出半始宗山门。

    若论出行之顺遂快捷,当是如上一回结丹之时的出游,经由云中派和东华界天魔门的那一处传送阵。但是上一回归无咎是独自出行,无所顾忌,故而动用了这一密道;今日既知会了赤魅族一方,那自然要依“官道”行走。

    但如此一来,路途却曲折了不少。

    九十九家隐宗之内,与赤魅族最近的澜百宗据点,相距赤魅族此回秘宝出世之地,尚有极繁复的中转过程,前后所动用传送阵,竟有二十七处之多。

    所幸传送阵两两之间的“飞地”,有遁速极快捷的青兜兽中转,却节约了不少时间。

    若非有这脚力为倚仗,那就不是提前三载出行了。

    ……

    九个月后,一片苍茫大泽之前。

    这一片斑斓水象,气象宏阔幽渺,一望无际。加上天色阴沉,愁云惨雾,狂风怒号。若是凡夫俗子之眼力,只怕早以为自己身处极边之地,身临无尽大洋。

    但以归无咎之慧眼,却能看出这一片水泊看似不凡,其实只得方圆八百里。这深不可测的气象,亦是从水底之阵力显化出来,并非真正的自然之象。

    此时,归无咎身畔,有一青面长须老者,抚须微笑道:“此‘悬珠摄象’之阵,内外无隙,不亚于将整个空间摄入小界之中。归道友到了回返之时,引动宝卷印信便可,老朽一时三刻之内,总能赶到。”

    归无咎淡然一礼,笑言道:“公石妖王实在是太客气了,谢过。”

    青面老者名为公石艺,乃是此回赤魅族遣来护送归无咎取宝的妖王,亦身兼“悬珠摄象阵”镇守之责。

    公石妖王闻言,连忙摆手道:“此本族当为之事,何以言谢!”

    归无咎略一思忖,正色言道:“后两处真宝出世之地,切勿再如此靡费。贵族既得了前二重宝为演算之引,能够牢牢锁定宝物出世之方位。那么设一观照法阵,总不容其为旁人所窃取。至于其余事,当由吾等自行料理即可。”

    眼前八百里水泊,其实只是“悬珠摄象阵”中的一“珠”而已;珠中水象凝精,若尽释其威能,足以笼罩八万里界空,不教一虫一蚁穿渡。

    而如此“水珠”,足有一千零二十四座,将那一片甚是广阔的真宝出世之地牢牢包裹。说封印严密不亚于断空定界,并非虚言。

    这当中有一桩缘故。

    每一件真宝,非得有缘之人亲自来取方可。

    但是五次玄象真宝出世,所出之地愈发远离赤魅族势力范围。圣教抑或者其他敌对势力,若是存心下手,纵不至于将真宝窃取了去,但是对取宝之人构成阻碍威胁,却并非不可能。

    赤魅族自然注意到这一点。其决意将最后三件从属之宝赠予归、秦、魏三人,本是为了结个善缘。但是若防卫有失,教三人遭遇不测之风险,那便有驱虎吞狼之嫌,反而使得自己坐蜡了。

    所以不惜工本布下这“悬珠摄象阵”,自是为了双方善缘有始有终、尽善尽美,摒除任何可能的意外。

    而归无咎之言便是告诉公石妖王,赤魅族的诚意他已心领了;但他自信定能取回宝物。若是不成,也与旁人无涉。

    公石妖王低头想了一想,笑言道:“既如此,便为归道友开启阵门。”

    归无咎缓缓点头。

    却见公石妖王低首作法,指尖法诀变幻。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眼前水面之上的阔大浑成之象豁然消散,化作天青日朗的平湖一片。

    归无咎略一思忖,出言道:“不知阵中所围之地,行走有无避忌之处?”

    似这般难以布下传送阵的秘地,当中多有一些凶险诡变的门道,不可不先行问明。

    公石妖王微笑摇头道:“此地乃是奇地;并非凶地。其实这一片千万里地域,并非不能布下传送阵;只是布阵之后,那传送阵所在之地,无论如何加固定位。但一旦成阵,不需三年五载,总是渐渐偏移挪转,最终被‘挤’出地域之外。好似一人吞食了不洁之物呕吐,非将其吐出不可。”

    归无咎闻言一怔,眉头微皱,似乎泛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但立刻又消散不见。

    旋即对公石妖王一礼,起了遁光,越过平湖之上,深入秘境之中。

    这处所谓的“千万里秘境”,无论天色、物象,果然都与外界无异。天色湛蓝,一望无垠;时时越过溪流,水色清澈见底。风拂细草,微微摇摆;高木巍然,挺拔有神。山谷、原野之内,依稀可见飞禽异兽,动静之间,十分灵动有趣。

    这哪里是什么“秘境”,倒像归隐田园之佳处。

    但是驾着青兜兽遁走了二三个时辰,归无咎心中,一丝不谐之感却愈来愈明显。

    最初时,归无咎自公良盛妖王处听闻什么“千万里秘境”、不易设立传送法阵云云;心中想当然的便以为是大世界中常见的磁力、异力、瘴力一流。所以入境之前,才问公石妖王其中有甚讲究否。

    但是公石妖王却言道此地能将传送阵挪转吞吐出来,却令归无咎大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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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石妖王自己,乃至于整个赤魅族人,却并不觉得有甚异常。因为其族中载籍所录,此地善能排斥法阵,已不知是多少万载之前的事,早已见怪不怪。

    如此又飞遁了七日。

    归无咎忽然起一个念头——

    或许这并非什么天地奇力,而是某一位大神通者的手段,目的,正是将自己困于此地,教旁人来不及救援,自己的遁身之法亦难以奏效?

    这一念头乍一想来十分荒诞。

    因为此地的阵力异变,诞生于不知多少万载之前;而最近一次清浊玄象现世,定下五宝出土之地,却是五六十年前的事情;这桩异宝由归无咎来取,更是偶然之决策。若是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岂非因果颠倒,错谬非常?

    但再一深想,却又不然。

    别的不说,东华界天大昌王朝十万连窟秘地,便疑似是魔尊把握了冥冥之中的机缘,提前设下关门,守株待兔。若作相似见解,并非不可能。

    再念头深转,因自己有真幻间本身像、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和东方晚晴所赠“三花蜕形”之法为倚仗,归无咎自恃于一界之中横行无忌,所以此次出行,并未将心缘感应提升到最佳。

    此念一起,好似迷障打破,归无咎蓦然抬首!

    东南西北,四维皆有一道昏黄烟尘升起;目力所及难以及远,不过三五里而已。

    面前三束冷光飘摇,忽然无端浮现出三条人影,相距疏远,茕茕孑立。三人虽然面目模糊不清,但是论气象之规整成韵,自在无隙,竟也并不比归无咎逊色太多,赫然是紫微大世界中第一流的人杰。

    归无咎心意一定,瞬息之间摒弃人我四相,进入临敌的最佳状态。

    左、中两人,虽素未谋面,但实有神交——

    无它,二人皆是榜上有名之人,早已记在归无咎心中。

    至于右手边的这位,同样是榜上有名;但与归无咎之间,却更有过一面之缘。

    四人对视良久,迎着右手边那人若有若无之笑意,归无咎终于言道:“忽忽然一别百余载。墨道友,久违了。”

第二百三十章 故人重逢 定世真传

    来人头戴玉叶冠,肌肤白中泛红,精元玉润;一袭浅蓝长袍,面容俊美之中带着三分女子之阴柔。正是百余年前曾在荒海之地遭遇的魔道落泉宗圣子,墨天青。

    此人智识不凡,行事手法诡诈而出人意表,当年一手反弹琵琶之计,曾给归无咎制造了一些麻烦。

    墨天青面上泛起笑容,甚是恳切的道:“果然是你,归道友。不对——现在该叫你归师兄。”

    归无咎眉头一挑。这个称呼,却是他未曾想到的。

    面前三人,均极为不凡。

    初见《三十六子图》时,归无咎曾认定榜上并无墨天青之名。再加上拈花宗丰渊、明治二人明明有位列三榜的实力,却同样并未出现在卷册之中,故归无咎一度以为,魔道当如武道、龙族那般,划界于天地之外,故不录本名。

    但是今日一见,归无咎倒是能够猜出原委了。

    墨天青并非如轩辕怀那般,形容割裂为二;亦并非如黄希音那般,自幼而长,相貌大变。其面目依旧如昔,只是足下多出一物,致其气度与当年迥异;明明面貌相似,但却宛若换了一个人,教人难以分辨出来。

    今日之“墨天青”,一望便知,深肖卷上第十六位的那人。

    其中奥妙,便在于墨天青足下那一柄聚骨扇。

    当初丰渊、明治二人,足下各自踏一件玉箫,古筝。借此二宝,环身百丈形成了一个独到的“域”,气象与“武道元域”相似,隔绝内外。当时归无咎便猜出,这便是二人未入榜单的原因。

    而墨天青足下这一柄聚骨扇,所构成异象却大不相同。只见一道微弱气机,凝成小指粗的一束,缓缓垂落,扎根于大地之下。此宝之妙用,构成了墨天青与往昔大不相同的气机神采。

    不过,这一行三人之中,墨天青只排在最末。

    另外两人,气机刚柔相合,浑成一体;内外差别,幽玄无隙。竟然都已臻至那般境界。

    中间这人同样一位魔道修士,有其足下一柄游龙杖为证。此物与墨天青足下之聚骨扇相同,同样是一缕气机,小指粗细,绵延地下。

    此人面色白皙几近透明,几可以望见骨骼;面容瘦弱,颊骨颌骨微微突出。但是又身着一件赤色大氅,在其面容映照之下,显出十二分惨淡。若非双眸异常清明,纵然凡人看了,多半也只当是遇见鬼魅精怪之属。

    比照形容,此人明列首卷,图册之中,仅在魏清绮之后。

    至于左手边的这位,却并非魔道修士。此人面容魁伟方正,脸色淡金;身上所着银衫,非衣非甲;既像是五金所铸宝衣,又像是一件锡纸裁剪而成的道具。他虽未出一言,但是望向归无咎的眼神,却十分认真,一副“闻名已久”之样貌。

    最初单看图卷之中,并不易望穿此人之根脚。但是如今近距离照面,却能辨明这似乎是一位妖族修士。

    正册十一。

    墨天青素手向中一指,笑言道:“归师兄。容墨某略作介绍。这位是宝树宗第一嫡传,申屠龙树师兄。”

    至于左手边那位妖族,他却并未出言介绍。

    申屠龙树。

    归无咎心中一动。当初与丰渊、明治二人相逢,那二人便曾经道出此人名号。

    此时,申屠龙树开口了,声音冷冽:“归无咎。将‘相魔真珠’交出来,还去做你的隐宗第一嫡传。你我之间,就此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不然,今日定难善了。”

    归无咎双眸微动,似乎略感诧异:“相魔真珠?”

    申屠龙树眉头一紧,显然十分不善:“一之谓甚,岂可再焉?初结怨时,我不知是你归无咎的手笔。否则追索上门,岂能容你成了气候?如今你二度坏我机缘,此仇断然难解;看在你在荒界的偌大声名,才予你这个一拍两散的机会——莫要不识抬举。”

    归无咎目中精光一闪,淡然道:“我与申屠道友并不相熟,疯言呓语,可以休矣。”

    墨天青却踏前一步,一如其昔日长袖善舞的风度,横亘于归无咎与申屠龙树之间,轻轻摆手道:“大家既然有一场同为魔门弟子的缘分,凡事都好商量。”

    转身正对归无咎,墨天青正色言道:“当初不知道归道友你使了什么奇法,得了《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本文。若非有你插足,我魔门中最先开悟四神典,开门首席,便当是申屠师兄。”

    归无咎目光微动,想起一事。

    略一沉吟,归无咎忽然笑道:“若是无我,裴鸿平便不会中道殒命。那么开悟四典第一,当是裴鸿平,依旧不会是申屠道友。”

    申屠龙树冷哼一声,道:“三十年一血祭……如此蛮横法门,纵然成之,何足挂齿?”

    墨天青搓了搓手,身躯缓缓摇晃,不紧不慢地言道:“归师兄遁入荒地不过百余载,竟已闯出如此偌大声威。真是可敬可佩。”

    “如今,九宗嫡传……隐宗首席……你既已威风八面,叱咤半壁山河,又何必拘束于我魔道的机缘?须知吾辈可是转修魔道,不似你旁采涉猎,无所不取……话说回来。时至今日,归道友只怕连我魔道四宗的山门在何处也不知晓罢?既如此,你说你持‘相魔真珠’,做这魔宗‘定世真传’,又图了些什么呢?”

    “难道只是贪图便宜名号,要做我等之师兄?墨某倒是于这些名相差别并不关心。若果然如此,那也太无趣了些。”

    “天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申屠师兄根基道业,不见得逊色于你。不如将‘相魔真珠’交出来,你我依旧以道友称之,两不相犯,如何?”

    这一番话,无头无尾。

    归无咎听完,眉头凝成一个“川”字。

    申屠龙树只道归无咎是不允之意,忍耐力已经极限。目中凶光一闪,便有跃跃欲试之意。

    墨天青却是个善能察言观色之人,瞥了归无咎一眼,拦住申屠龙树,悠然道:“以我对归道友的了解,似并非巧言令色之人。况且若果然因果在你,就算是否认也是无用的。或许……这真有可能是个误会。”

    “归道友……你若意外得了此物,不妨在自家纳物戒中搜检一番。将其交出,你我双方庶可免了一场争端。相魔真珠,定世真传,对于道友来说或许未有耳闻,但是对我魔宗弟子而言,地位却非比寻常。”

    言说之间,墨天青缓缓张开一张图卷,细细说明原委。

    魔门四宗四典,若任意一家抢先成就,独占鳌头些许时日,便极有可能一步当先,就此领袖群伦。

    但又有一种特殊情况——

    若是四神典在短时间内各自有人突破,相继汇通,那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本来此等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宝树宗申屠龙树修成《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落泉宗墨天青修成《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这是早晚之事,并不出乎意料。真正困难的,是拈花宗、流水宗两部玄典,事涉知见之障,本为洞虚玄文,极不易领悟。四宗上师,本以为要过去不知几百几千载,方有人应世而出。

    叵料丰渊、明治二人撞见归无咎一回,虽十分狼狈。但磕磕碰碰之下,竟将《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打通;而流水宗一位嫡传,亦在极巧合的机缘下,阴差阳错间明悟《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

    依照魔道预言,四典皆通之时,便是大世来临之日。魔道中众弟子中当择出最强一人,得魔尊庇佑,赐下重宝“相魔真珠”,助其将一身根基再炼一步,成为魔宗应世而争的掌舵人。

    此人为魔道诸圣子之首,又号称“定世真传”。

    四宗不约而同,请魔尊开示——是否可以开坛立法,决出“定世真传”谁属,赐下机缘。

    魔尊之谕却道:

    内外有别,莫知所属。

    四魔宗之中,拈花宗、流水宗法意玄远,与世偏移,其根本不在紫微大世界之中,素来称之为“外”;而宝树宗、落泉宗却步步扎实,脚踏根基,依傍于紫微大世界本土,号称为“内”。

    内外有别之意,诸宗上师只道是魔尊所指,“定世真传”之机缘,不知落在内两宗、还是外两宗,具体由哪一家、哪一人承受。

    所以五十年前,四宗竟破例联合一次,成一聚会。

    以魔尊亲赐法门,度量诸位嫡传、圣子道行之高下。最终以宝树宗申屠龙树为第一。

    宝树宗大喜之余,操办大典,迎接那伽定大魔尊分身降临赐法。

    岂料典礼之日,那伽定大魔尊魔躯降临,却言道“相魔真珠”乃是一世唯一之物,数十年前便由妙观智大魔尊赠予有缘之人了。

    细究原委,原来是诸宗将“内外有别”四字之意理解岔了。

    所谓“内外有别”,非是拈花流水与宝树落泉二宗之差别。论其真义,四宗弟子,皆称为“外”;而由大魔尊亲自选中点化之人,才称为“内”。定世真传之身份,妙观智大魔尊早有属意之人。

    但是她秘而不宣,就算是其余诸位资历不深的大魔尊,也知晓得并不真切。

    此事成了近数十年里魔道的一件大乌龙。

    讲毕,墨天青已然将袖中图卷张开。那“相魔真珠”之形貌,明明白白展露于前。

    归无咎见之一怔。

    竟是此物。

    申屠龙树、墨天青目中光芒微烁。以他二人之精明,从归无咎瞬间的神态上,立刻笃定了归无咎是认识此物的。

    归无咎低头思虑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怡然道:“归某固然无意做你们的‘大师兄’。”

    二人闻之微微泛出喜色,这是归无咎让步了。

    岂料归无咎又道:“但是……却有人做了你们大师姐。”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三环定业 无悔之争

    归无咎自己借法魔门时,可是抉择再三,慎之又慎。

    但是今日明了黄希音结丹所用那件奇物的底细时,归无咎却并无一太大的压力,反倒是处之泰然。

    许多细微征兆串联起来,对于黄希音的渊源,归无咎早有预料。如今所行之道,极有可能是她今世注定的最佳选择。

    闻归无咎戏谑之言,申屠龙树双目一眯,一身精纯魔气荡出,距离暴起出手,不过半寸之隔。

    但他转首一望,看见墨天青右手托腮,若有所思,便木声言道:“墨师弟。‘三环定业’之下,岂有虚妄?勿要多虑。”

    墨天青神思似乎滞住一息,旋即笑言道:“师兄所言甚是。许是看岔了,钻了牛角尖。”

    申屠龙树和墨天青相交数十载以来,对这位落泉宗圣子也有了几分了解。

    其人诡谲难测,心意洞鉴入微,行事出人意表。尤其是知人料敌,别有独到功夫。看他方才这副神色,明明是认为以他对归无咎的了解,其既能如此泰然的口出戏谑之言,那么“相魔真珠”极有可能真的不在归无咎身上。

    对于如此见解,申屠龙树不置可否。但是他以更高的视角观之,魔道卜算法门“三环定业”之下,除了归无咎外,委实寻不见旁人。其余细枝末节,不必拘泥。

    仙道、武道、巫道、阴阳道、魔道、妖族各家卜算之法,各擅胜场,各有短长。

    而如今四大魔宗所得,最厉害的卜算法门之一,号称“三环定业”,求取“落缘根果”。

    此法以二人之间的因果为一环,计人头传递之数。甲乙之间密切相关,不需倚仗旁人,便称为“一环”;若甲与丙本不相识,甲之于乙,乙之于丙,二波相随,则甲、丙之间,便称为“二环”,以此类推。

    这“三环定业”之法,其厉害之处在于:卜算一人之得失利弊,所系之物,倘在三环之内,则无有不中,任何遮蔽法门也极难掩藏。但是此法不足也甚为明显,若是不在三环之中,掩于人海之内,那就甚难推断了。

    或云一名望素著的修道者,其相识、相关之人何止亿万。说是“三环”相连,其实几乎是将所有可能触及之人皆笼罩进去了。

    此说非是。

    并非二人相识,互知姓名,又或者打过照面,便称为“一环”;其中非得有生杀、荣辱、成毁、爱怨相类的大因果才可。

    以申屠龙树、墨天青而言,其等入道至今,构成直接联系、有“一环”之缘者,也不过是十余人而已。

    归无咎与墨天青之间,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二人暗中交换了魔道最上乘功法,与各自道途成长影响极大,故而亦算是“一环”之内。

    当年宝树宗请出那伽定大魔尊,道明因果之后,申屠龙树便问道——若是旁人将相魔真珠夺走,如之奈何?

    那伽定大魔尊答曰——虽然魔尊早有属意之人。但若是缘法有变,自然也会顺其自然。

    初时,人人只道此时负气之言,并不介意。难道申屠龙树还真的会去抢夺不成?

    但是时隔三五日后,诸宗圣子回过味来,都各自起了心思。似乎夺回相魔真珠,成就定世真传,真有几分可能性。

    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诸人皆是各自动用了“三环定业”之法,以作推演。

    拈花、流水、宝树三宗嫡传皆无果。

    没但墨天青这里,却果然应验了。得到“相魔真珠”之人,就在墨天青三环缘法之内。

    也正因为并未抱着太大期望之故,所以墨天青作法之时,并未保密。未过多久,此消息四宗皆知。申屠龙树寻了过来,墨天青自不得不允。若非如此,今日之事,便有可能是落泉宗一家秘密筹划,成就墨天青的大机缘。

    四宗紧密排查之下,墨天青三环缘落千余人内,唯有归无咎最为相符,舍他更无旁人。

    就在此时。

    申屠龙树左掌,与墨天青右掌相合。

    二人掌心之中,泛起米粒大小的一点光华,至柔之弱,俨然是萤火之光。

    就这一点光华,不旋踵间便有改天换日之功!

    在此之前,此处虽然呈现黄昏烟尘之象,约束目力至三五里方圆,仿佛一高明困阵。但归无咎并未太放在心上。现在随着二人作法,头上穹顶,蓦然变成七彩虹霓色,迤逦流转,往复无定,铺满长空。

    结界封印,无此高明;琉璃光罩,又无此质实。

    内外之间,已判然两分;遥不可及,深不可际,仿佛虚空囚笼,永远断绝。

    归无咎纳物戒之中,有一物传来“叮”地一声清响;用心感之,正是“反吞双子珠”。

    这一声宝物轻吟,含义甚为明显——在这一方琉璃地界,这一空间法宝,就算是天玄上真也甚难觉察的斗法利器,已暂时不能使用了。

    同时归无咎心中雪亮。若是自己如孔雀一族般,身负开辟空间通道一流的手段,此刻多半也要失效。

    二人就那么随意的一击掌,所呈现之外象也相当有限,却能发挥出如此惊人的效用,当真是匪夷所思。

    归无咎思之亦觉妙极,微颔首道:“好高明的手段。”

    申屠龙树见归无咎遇危不乱,眼珠微颤,坦然道:“此并非我二人神通手段。此地方圆千万里,立阵则移。非为他故,只因此地正是我魔道自古相传的‘缘落之地’是也。与卜算法门相合,号称‘落缘根果’,封绝内外,引而用之可矣。”

    “归道友,你是插翅难飞了;唯有一战而已。”

    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这果然是外力干涉的结果。

    只不过与归无咎预料略有不同的是,此间道理,并不与大昌王朝十万连窟完全相同。

    并非是魔道大能看穿过去未来,逆转时空,算定了此地将有玄象异宝出世,归无咎将来此取宝,方才作法干预。此地号称“缘落之地”,其义便是随卜算之人“三环定业”之所求,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对的人。

    所谓“缘落之地”,是预先准备好的“地点”之一。

    就算无有归无咎,或许亦有另一位魔道修士,因其所求,在此地遇到了另一位“对的人”。

    其中道理,更像守株待兔;但究竟是哪一兔,却未有定数。

    归无咎心意一转。

    寻常的空间法门虽然皆被此秘地封印,就连传递消息也绝不可能,但心中那一尊本身像却依旧能甚为清晰。返观内视之时看上一眼,那雕像双目隐有光华,显是沟通无碍。

    有这一重保障在,自己依旧进退无忧。

    正在此剑拔弩张之时,那左首边身着银杉之人,忽地张口言道:“你等假立名目,与我族打了多少万年交道,近日才显真容。这一回我还道你们甚有诚意。然而——若单请本人前来看戏,又何必相邀?”

    他出言的对象,自然是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

    由此可见,这三人虽同行而来,但是关系并不若想象之中亲近。

    墨天青眼珠微转,瞬间从临战之机的紧迫状态中“退”了回来,怡然道:“林道友想要出手?”

    身着银衫的这人道:“那是自然。”

    此人出言,音声十分温润动听。是若能看清其本质,却又觉得他十分冷漠。

    申屠龙树本来战意十分坚决,似乎早已按捺不住想要出手;但是此刻见银袍人出言邀斗,竟毫不犹豫的纵身向后一跃。

    虽未出言允诺,但是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墨天青反倒是微微一出神,才跟上申屠龙树步伐,避让至十余里之外。

    银袍人与归无咎四目相对。

    不等归无咎开口,银袍人先出言道:“归无咎……三十年前,我见了玉离子一面。”

    归无咎微笑道:“敢问道友姓名。”

    银袍人似乎对归无咎打破他的言谈步调十分不满,眉头微微一皱。但略一思忖之下,还是答道:“林弋。”

    归无咎缓缓点头,道:“原来是林道友。”

    林弋道:“他略胜我一些,但是也胜得不多。所以,我与你当有一战之力。”

    归无咎默然无言,依旧好整以暇。

    林弋坦然道:“我与他也只是一面之缘。我族与他族天南海北,亦素无交情。如此斗战,于我并无裨益,空长他人之势尔,其中道理我亦洞若观火——想来他得知今日之战后,亦不会分润我任何好处。”

    “但是——很可惜,今日良机,我无法放弃。”

    这一番话,无头无尾,若是不明就里之人听了,不免摸不着头脑。

    但是归无咎却完全听懂了。

    玉离子是通过化身与归无咎有过交手的;自然互知深浅。纵无有《三十六子图》,亦彼此心知根基登临绝顶,百尺竿头,又进一步。

    林弋与玉离子照面,自然能够知晓归无咎道行境界,略胜于己。

    但是——

    林弋,是妖修出身。

    所以,林弋纵然自知道术神通上较归无咎稍有不及,但是凭借妖修在元婴境上的本力优势,也足有一战之力。万一取胜,并非不可能。

    就算获胜,如此胜绩,不过倚仗了一时之外力,于林弋自己而言,很难说有太高的价值。但是对于归无咎运势的打击,却是实实在在的;胜败昭然,没有道理可讲;如此,可谓损人而不利己。得利者,只会是与归无咎处于同一层次的其他对手,如玉离子,御孤乘。

    然而……

    谁又能抗拒与归无咎一战、甚至战而胜之的诱惑呢?

    归无咎虽明了其意,但心意如铁,并未有所动摇。只淡然道:“出手吧。”

    林弋目光向远方瞥了一眼,沉声道:“那就各使压箱底的手段……虚招试探,大可省却。”

    话音方落,此言真意,他已亲自践行了。

    随着林弋右臂一抬。其身躯明华隐隐,若至尊宝相;彩霞千道,映彻万方!

    祥和妙意,上善之境,周流无止。

    归无咎心中一个恍惚,已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常言道,如归无咎、轩辕怀、秦梦霖这般人物,隐然有气运加身,大势在我。

    但是所谓“气运”,到底是虚玄而不可捉摸,并非如元光、丹煞、法力一般有形可见之物。

    可是林弋所动用之法门,竟使得自身之“气运”强烈到了极点,俨然混同实质,成了有形之象!其嘉祥之身,灾劫远避,厄运不临。与其斗战,除非与绝对的实力优势将其斗倒,否则若是拖延至不确定的长久争衡,天下间无一人是其对手!

    如此手段,归无咎终也猜出了“林弋”的来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四色之相 暂避锋芒

    天生祥瑞,福运加身,这是麒麟一族的立身手段。

    能够与这位位列十一、功行圆满的麒麟一族妖修林弋交手,归无咎心中亦甚为相得。

    妖族本力之优势,不可小觑。

    隐宗诸友盟演法之时,他与天马一族马援交手。虽然排名差距不小,但因有妖族本力为凭,其实归无咎也不过是略胜一筹。

    但若说归无咎与马援之间实际战力差别细微,那又不妥。清浊玄象之争中明白可见——马援与数名好手联手亦难以解决的强敌,在归无咎、秦梦霖、魏清绮手中,却是各显神通,巧妙破局。

    所以双方真实差距到底该如何度量,实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话题。

    就在此时,林弋已然出手。

    随着他四指一抖,青红黄绿四种色相,当空渲染,亟临身畔。

    举步之从容淡定,仿佛信手一挥、立就神通,确乎堪称归无咎之劲敌。

    归无咎眼前一亮。

    五彩斑斓、千容万变的神通之相,他见得多了。但是这林弋,还真称得上独树一帜。

    往常所见。再如何花哨繁缛、绮丽纷呈的神通手段,任你形貌称奇,但是终究要落实具体,以法力气机为载体。除非如武道那般,直来直去,全使本力;有此真力为本,外形之幻变只是末节。

    但林弋的这一出手,却堪称是“有形无迹”。

    并非是他自家气机法力显化成青红黄绿四色;而是空中所现,唯有此纯粹“四色”而已。至为空灵,不依傍任何载体。

    好似一只藏于虚空中的巨笔,绘作四种颜色,以此缥缈之物,作为攻伐手段。

    归无咎略一思忖,随手一击迎之。

    到了归无咎的道行层次,就算近身相搏,也暗合武道法门。筋骨发力,不比转借元气略有丝毫欠缺。如今经由武道一行的机缘,于其中体会更深。休看这一击似乎是写意之随手,其实当中所藏无尽韵味,完全等同于当初酝酿许久才得施展的、圆满之上的超拔一击。

    这一击打出,顷刻间便与林弋的四色虚像相接。

    一声宛若破壳的脆响。

    四色虚影固被整整齐齐的挡住。但归无咎竟也身躯一晃,隐隐落在下风。

    归无咎心中微讶,已明原委。

    这看似摒弃法力载体的空灵“四色”,并非真的不假手于法力了;而是将本力与法力两种优势水乳交融、浑成“奇相”。

    归无咎与马援、孔萱等人交手之时,等若是度量“两碗水”的深浅。归无咎在法力道行之精纯上胜出一些;马援、孔萱二位在本力之雄浑上胜出一些。双方各有优劣,经由一场博弈,分出胜负。

    而林弋竟能将二者混同为一,成空灵“四色相”,泯灭本力与法力之间的区别。这一点,就算是当初阴阳洞天之战时,玉离子化身亦并未能做到。说明这并非是妖修之中的俊彦,臻至圆满之境时自然便能施展的本领。

    第一击交手落定,林弋心中一定。

    以道理而言,他本是十分笃定——凭借自己在麒麟一族中古今独步天资,身负登峰造极的修为,已看到了最终极的那一步。纵然大世界中再有惊才绝艳之人杰,也不过同趋此境,与自己上下半线微差而已。

    再加上妖族本力优势,除了同为妖修的玉离子,不知同境界中更有何人是自己对手?

    但归无咎声名实在太大,未至真正目见耳闻之时,谁敢信之不疑?

    如今终于印证,二力合一之后,是自己道行更高!林弋心情愉悦之下,那宛若实质的祥和“气运”再度陡增了三五成有余。同时“四色相”法门亦愈发浓烈,宛若当空泼墨。层层叠叠,来势益发逼人。

    归无咎出手抵挡,每一击之下皆要退却数百步,卸去余力。

    见惯了有形气机之间的交锋,这无迹之“色”与有形之“拳”的对垒,乍一看令人十分不适。但是明悟妙理之后,远方观战的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亦觉其极富启迪。不知不觉间竟摒弃了敌我之念,托腮凝思,钻研其中奥妙。

    归无咎身在战局之中,却念动如轮。

    以他道心之明,世事所历,宛若利刃剖鸿毛,可谓所见皆破,无物不斩。除非入定修行,推演妙法。否则极少进入神意高速运转的状态,推演妙理玄关。

    想不到,今日在斗战之中,却再度有此经历!

    弹指之间,归无咎就想通了林弋法门之中深藏的道理。

    这一门将法力与本力凝结为一、化作“四色相”的奇特神通,并非是因讲究什么“万法归一、去执合流”的自然之旨为之;而是有着鲜明的针对性的。

    其所维系关联者,便是麒麟一族所特有的天赋气运神通。

    汇通为“一本”之后,其根愈壮,麒麟一族这门气运神通的呈祥现瑞之功,就愈发强横,对灾劫外力的抵抗力便愈强。

    看似不起眼,实是匪夷所思、造化通玄的奇法。

    除此之外,今日之战,发生于此时此地,亦倍极玄妙。

    这位林弋,必定对自己有着相当深刻的了解,熟知归无咎威力最著的几种神通手段。

    法力、本力合而为“四色相”之后,其“一本”之浑厚,已在归无咎之上。这其中带来最大的影响,便在空蕴念剑。

    空蕴念剑,对于根基法力不若己者施展,可谓一击必杀,从无余裕;但是若对根基之壮胜过自己之人施展,效用自会打些折扣。

    当然。以今日之空蕴念剑惊世骇俗的威能,若归无咎十二剑齐发,全无保留,那自然是胜定之局,无人能够接下;可莫要忘了,不远处还有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虎视眈眈。

    可若是归无咎有所保留,只求创伤敌手,那又不妥。此法对于旁人自然可稳操胜券,但面对麒麟一族的气运神通加持,却完全行不通。

    除非你将其彻底压倒,不给予一丝机会;否则用不了多久,林弋便可扳平局势。

    “四色相”奇法,本力在归无咎之上,对空蕴念剑的微妙影响;

    麒麟一族气运神通,若无绝对碾压之势,不足以制之;

    二位强敌在侧,随时有可能出手。

    这三大条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对归无咎的斗战形成掣肘。

    这位麒麟一族林弋,看似行事淡漠远人,俨然是孤高自许之辈;但是归无咎敢断定,种种利弊,他早已洞若观火。巧合、机缘、谋算三者结合,才为他寻来了一个最适合向归无咎挑战的机会。

    面对这看似十分难解之局,归无咎心中却并无一丝烦恼,反倒觉得十分畅快。

    若是凭借“真幻间”本身像遁走。亦或者动用“武域轮回天”,逼出三人近道境的护身之宝对撼,困局立解。但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十分无趣?

    纵有疑难,将其解之析之,彻底碾碎,才见道心真常。

    念动之余,归无咎已动用了一门手段。

    身躯向后一遁,背后不远处立刻出现一方若有若无的空间凹陷。

    退步均衡。

    这一式阴阳道神通,乃是归无咎自秦梦霖处习得。

    有此一招,那“四色相”虽绵延无际,无休无止,却攻不破归无咎脚下方圆之地。

    林弋眸中光华一闪,旋即唇角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很明显,他是识得这一招的。

    但是能够逼得归无咎动用这一神通,等若是坦承其一身本元,逊色于自己;劣势之中,暂求自守。他也足堪自傲了。

    林弋倒也不急,依旧不紧不慢的运转攻势,那“四色”之象,宛若春蚕结茧一般,将“守衡”神通所营造的空间凹陷牢牢围困。这一门神通是有时间限制的。归无咎若无破局之法,不过是将落败的时间拖延了半个时辰而已。

    僵局之中,林弋严阵以待。

    归无咎是否依旧又甚从未动用的奇门手段?

    临场应变,不可不慎。

    但略微等候的半刻钟,见归无咎未有动作,林弋暗暗松一口气。

    想来也是——当年连战秦梦霖、御孤乘,亿万瞩目,手段势必尽出。决不至于有甚压箱底的神通藏私。

    忽忽然接近半个时辰流逝。

    林弋微微抬首,目光犹如两道冷电。

    退步均衡之法的时限,即将散去。

    正在此时,林弋恍然察觉。随着归无咎手指微微一旋,“归无咎”三个小字一闪而逝。自己周身似生出一丝凉意,若有若无;似乎温存绵远,却又无物不化。

    窥见此象,林弋镇定如恒。低声自语道:“六剑。”

    同时微微摇头。

    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因忌惮申屠龙树、墨天青在侧的缘故,归无咎的最强一剑,果然并未动用。

    但就算不动用那根本一剑,至少也当出到第七、第八、第九剑,才堪挑战麒麟一族的天赋神通!

    单是六剑,如何能够?

    林弋周身四表,丈许内外,那宛若实质的祥光,蓦然变得刺目之极,如日中天!又如泉水煮沸,传来汩汩低鸣。如此激讦之象,好似这祥和之意,在与隐于幽空虚天之中的“杀劫”形成剧烈对抗,犬牙交错。

    十余息后,一切重又缓和,异象渐渐平复。

    林弋真形显露,除却面色微微发青、气色略显晦暗之外,并无其余异常。

    六剑之下,仅受微创,实可谓惊世骇俗的根基。

    林弋心中微奇。

    凭借归无咎的眼力,应当能够看出只出六剑奈何不得自己才是;林弋自己换位思考,归无咎在“退步均衡”将尽之运使六剑,当是以攻为守,作为变着的跳板。

    岂料六剑出完,归无咎依旧安然藏于“退步均衡”之中纹丝不动,殊可称怪。

    正在此时,“退步均衡”晃了一晃,似乎是要崩溃了;然后重新焕发生机。

    林弋面色微变,眉头浮现出一丝疑惑。

    当初阴阳洞天之战,归、秦、玉离子、御孤乘四人恶斗,通过阴阳洞天通传万界,不知有多少大神通者暗中钻研,意欲撬开四人的底细。

    麒麟一族,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门退藏神通,应当唯有半个时辰时限才对。

    这是……

    又续上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异法同形 成败攸关

    只是林弋虽然心中生疑,但是其手上作法,却与神态并不相融。

    他看上去惊讶之意未散,但是双臂却同时一推、一拉,动作紧凑。

    随着林弋动用手段,沸腾余波已去、本当一拍两散的祥和瑞兆,再度凝结,混同于己身。

    日有阴晴圆缺,潮有起落消长。林弋所负呈祥瑞气,亦不例外。按理说此气机经历一通猛烈杀伐,该当休养生息、重聚其势。但是林弋却逆势而为,将此气机聚敛于身。

    果然,十余息后,沸声再起,果然又有剑意杀劫加身,两道气机战作一团。

    林弋身上笼罩的祥和瑞气固然已大为衰减;但是所临身剑意杀伐之力,更不能与前相比——度量规模,不过相当于上一击的半数。

    林弋唇角溢出一抹笑意。

    “守衡”神通似动非动,其实只是疑兵。归无咎真正的胜负手,是以己身之动作为饵,将自己引入歧途,从而发挥“剑意余波”之妙用。

    若是第一回施展此法,说不定自己真要中计了。

    只可惜,归无咎的神通道术,已然被拆解的甚为透彻——至少当年在阴阳洞天中所展露过的手段是如此——那一门极厉害的剑术神通,看似剑过无痕,爽利无比;其实却不然。一剑之后,当有一威能相当于本体三分之一的剑术余波划过,甚难防备。

    所以他林弋能将其从容化解!

    林弋背负双手,好整以暇。

    其实林弋自己知晓,单就这一瞬间的战力而言,归无咎已在自己之上。

    空蕴念剑毕竟非同小可。

    林弋混同本力之后,较之归无咎也不过微微胜过而已;如今六剑与一身天赋气机消杀之下,他一身战力其实较全盛时削减二成有余。若再行斗力之着,只怕他便要有所不及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林弋是在虚张声势。

    麒麟一族之瑞兆显化,神妙非常。只消自己一身战力并未跌落至五成以下,凭此妙法周旋,足可抵挡一位战力相当于全盛时的自己之人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他一身法力、神意、骨肉,便会再度恢复至圆满无缺之境。

    敌手若看不穿此点,贸然进击,却又抢攻不成。半个时辰之后,自己必消耗甚大。如此一来,便是双方差距极大之时。

    但若敌手选择调息恢复之后再战,林弋亦并无不满。

    略微等候了一阵,林弋心中微奇。

    他本以为归无咎第二次动用“退步均衡”之术乃是障眼法,纯为空蕴念剑之余音以为铺垫。但是如今观之,却并非如此。似乎归无咎真的可以将这一门神通,连续动用两次。

    这是他最近百年的修行所得么?

    不过……并不打紧。

    忽忽然半个时辰过去。

    “退步均衡”之空间壁障,如约散去。

    林弋精神振奋,立刻出手。他以逸待劳已久,当即凝聚四色法相,如映入染,奔逐而去!

    归无咎忽然一笑,迎面一拳击来。

    陡然间,林弋心中无端发毛,好似隐隐觉得不对;但是不对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

    刹那之间,二力交迸!

    归无咎身躯稳如磐石。

    而林弋所演化的四色合一之象,却忽地出现一片片诡异的错位,四色支离,宛若稚童信手涂鸦之画。

    林弋之上半身重重一晃!

    目光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林弋醉态蹒跚,退出十七八个大步,恍惚间已在二三里之外。

    这是“合力”之规模不及对手的征兆?!

    须知“四色相”看似是遥遥相击、滴水不沾身的雅致神通。但因法力、本力二相合一的缘故,其实碰撞之激烈,肌肤感触之深,与武道法门、妖修中的近战搏杀法门别无二致。先前林弋看上去仪态从容,是因其占据上风的缘故;如今力有不及,立刻产生了极大反差。

    林弋神意运转,便要探明究竟。

    将一身法力彻底激荡,散于虚空之中,量其规模,林弋骤然察觉。

    原来,自己并未恢复到最圆满的状态。

    就常理而言,哪怕是自己一身法力跌至五成以下,也会在半个时辰之内恢复圆满;何况方才所受微创,不过一二成,更不在话下。方才调息约莫一刻钟,其实林弋便自感已然恢复。多出的一刻钟,不过是等候归无咎“退步均衡”之法消散而已。

    这时返身内察,林弋恍然发现——

    自己的“恢复”过程的确顺遂无比;但是并未完结。

    若设归无咎之战力为千数,林弋方才祥和瑞气滋养本身,但却恢复至九百九十九,便被一莫名之力锁住,再也不得逾越。

    须知他本力法力相合,完整状态的下的战力,当比归无咎略高才是。

    战场中,二人一触既分。

    林弋见归无咎并不乘胜追击,连忙止住身形,左手手掌向前一推。

    掌心之中,赫然有一目圆睁,眼珠翻动,异常灵活。

    不旋踵,幽光四散,若明若暗。

    虽然林弋目前只是元婴境界,但是这掌心神目,汇通幽玄,俯瞰一界,给与归无咎的深妙感触,全不亚于姚纯上真的神目神通。

    只是神目这一照之下,林弋的面色更难看了三分。

    这一方天地,目力所及之处,皆被染上了一重奇妙的色彩。寻其本真,似乎是一种莫名的秩序之力,让自己无法打破双方优劣天平。

    此法看似神异,却显然是需要渐次施展的。若是在同一起跑线上竞争,与自己麒麟一族气运神通相较,谁上谁下,倒也难说的很。但是林弋却坐失良机,自以为早已恢复圆满,令归无咎充分利用半个时辰时间,经营定序。

    目中所见,方才归无咎藏身之处,尤自留下一个淡淡虚影,正是这一秘法气机之元始。显而易见,与空间避障一类的神通截然不同。

    归无咎淡然自若,负手而立。

    扳平局面,至胜势不可动摇,来得如此容易,他自己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奠定胜局者,正是暗中运转了半个时辰的“争衡”神通。

    说来十分蹊跷。

    今日,是“争衡”神通初出茅庐。

    空蕴念剑一出,将林弋战力略微削弱至自己之下,然后悄无声息的动用这一门神通,以奇特的“优势防守”之法,将自己的领先地位经营巩固。

    这是归无咎的构思。

    但是这一手法,却需要重重铺垫。

    归无咎本来筹划了四五种方略,意欲将“争衡”神通打扮成一种与“守衡”类似的防御法门,然后再偷天换日,争取宝贵的时间。待林弋察觉有异时,再也无力回天。

    岂料“争衡”初显峥嵘,归无咎竟意外发现,此神通显露外象,竟然和“守衡”完全相同……

    在大魔尊创制此法时,归无咎隐约猜到其中有什么不为自己所知的秘辛,但是想不到这关联竟紧密若斯。

    如此一来,等若天助;不施伪装,便是最善的伪装。

    归无咎微微一笑。

    作为同一层次的“养成大势”类神通,本来纵有高下之分,也当极为细微。但是林弋白白饶了一刻钟时间,我势既成,天命难追。

    林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声长啸之下,四色轮转,呈连击之势。

    但攻守优劣之势已明。

    归无咎信手还击,看似轻描淡写,但是一拳一脚,皆是圆满之上的精义。

    经历极短暂的反复碰撞之后,林弋神驰目眩,气机消沉,身躯向后疾退十余里,方才如落叶一般轻飘飘坠落。气机衰微难服,纵然有祥和瑞气加身,亦稍感有所不及。

    归无咎淡然言道:“胜负已分。”

    林弋却是怒喝一声,不肯服输。掌中快速掏出一枚麒麟玉印,当空一摇。

    天色陡然暗淡。狂风怒号,山崩地裂,绵延千里。旋即一道望似可怖之极的浊流,自地底缝隙之中喷涌而出,汇作星陨之象,朝着归无咎猛击过来!如此狠烈之势,破灭一小界而有余,几乎是要将归无咎生吞活剥。

    不但归无咎略显诧异,就连遥遥观战的申屠龙树、墨天青,亦应声发动了无上护身秘宝。二人对视一眼,显然甚感意外。

    这分明是近道层次的卫道秘法。

    归无咎也暗自纳罕。

    紫微大世界中,不知有多少人杰,机缘心智天赋俱臻上乘,但是距离《三十六子图》的层次,却依旧有相当遥远的距离。这林弋名列正卷,能够修炼至圆满之境,心意该当坚韧无隙才是,为何竟浮浅若此?

    就算是妖族秉性直来直去,亦太过了些。

    但是他手上动作却未慢了一丝。武域轮回天一展,三叶之形廓然张开,狂浪席卷之下,岿然不动,将林弋的看似霸道的护身秘法轻松接下。

    你要战便战;若要以护身之底蕴相拼,归无咎又岂会退缩?

    林弋与归无咎四目相对。

    疑似泄愤的一击无功之后,他也不再出手。

    忽然,林弋额头浮现黑色一字。那字迹即将明晰的一瞬,又立刻破碎,遁隐不见。

    林弋一身宛若实质的祥和气机,忽而凝实,好似形成一层寸许厚的光晕,覆在身上,宛若帝王冠冕。仔细一望,环身共是九道竖纹,直至衣袍下拜,看着颇为奇异。

    归无咎心中一动。

    如今祥和之气化作具象,俨然黄袍加身,卖相可谓上佳。但是归无咎心中却生出一种感觉,似乎这“瑞气冕服”看似气派,但是却也就此定型了。反不若先前杂乱无章之时那般,蕴藏着无限可能。

    此念一生,归无咎陡然明悟——

    这看似干净利落的一战,其实较想象之中还要重要得多;对于二人而言,结果亦要严重得多。

    自己又在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走对了关键的一步。

    但是自己与麒麟一族的梁子,却就此结下了;就算对方可能容让,归无咎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大势力,已注定靠拢了“星汉分流”的另一半。

第二百三十三章 正兵已溃 奇兵何为

    林弋踏足虚空之中,右足本已向后一点,似是转身之势;但是这个动作却甚是僵硬的凝滞半息,然后反身踏前。

    只见他立在与归无咎相距里许上下的位置,重又稳住身形。一身几如冕服的祥光,忽然二度浮动起来,急速暴涨。

    其气象之妙,竟较先前交手时犹有过之。

    他似改了主意,要与归无咎一战到底!

    若是以如此形象莅临凡间,肉眼凡胎之人见之,必以为天神临凡而顶礼膜拜。

    数十里外远观的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不由暗自摇头。

    这林弋,先是斗法不利,导致瑞气定型,然后一怒之下动用了近道境的护身法门;但是以底蕴相拼不能占得便宜,现在却欲再行斗法。只是其作为“题眼”的关键谋划已然落空了,再来比斗,又有何益?。如此行事,未免首鼠两端,颠倒失措。

    申屠龙树淡哼了一声。

    墨天青撇过头去,想了一想,道:“或许是有上善手段不曾动用,就此退去,有所不甘吧。这一击,当是他的底牌了。”

    申屠龙树望了一眼那宛若明花绽放的强盛气机,缓缓点了点头,道“若是在极盛之时早早动用,未必没有机会;现在只怕为时晚矣。”

    林弋自然听不见二人议论,他一身强盛气机,缓缓绽放,延伸,分裂,扩张。俨然山花烂漫,中空穿渡,表里流行。

    他双目炯炯有神,毫不避让的与归无咎对视。

    品其气象,决绝之中,不失慷慨悲歌之气,静待自己一身瑞气节节攀升。

    如此景象,不由教人遐想,当林弋的“蓄势”完成,能够达到何等境界?

    能够一击突破“争衡”之法的压制?

    ……

    但就在此时,在林弋蓄势尚未臻至顶点之时,归无咎出手了。

    剑意流转,如汤沃雪。

    出人意料的时机。

    “归无咎”三个小字在袖口一闪而逝,剑锋所及,不是林弋正身,正是出于弥漫扩张之中的祥瑞气机!

    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不约而同的转身对视,面色都十分意外,不由都暗忖道:“莫非这一式果然高明无比,连归无咎亦无有把握接下,只得选择半渡而击,扼其中流?”

    林弋出手之时,纵一言未发,但是传递着一种不言自明的执念——接来下的一式,是他执着的、最强的一式。若是归无咎能够将其正面击败,那林弋便再也无憾,心服口服。

    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位设身处地而想,他们若是道行与归无咎相当,心中有把握接下这一式,定会遂林弋之所愿。

    这倒无关于肤浅的“惺惺相惜”之念。申屠龙树、墨天青两位魔道圣子,看破善恶真常,更不是善男信女。实是因为,以如此方式击败林弋,有极大好处——几乎是一劳永逸,永远断绝了对方对自己的威胁。

    但是归无咎谨慎得令人扫兴,在林弋气机的上升阶段断然出手,扼杀了那瑞气的“生长”之势。

    不对……

    这气运加身,本是无形无相;虽显若实质,但终究是假名。怎能这么容易的被剑意击破?

    墨天青急抬首一望,果然。林弋面色十分难看,而且震惊。

    最后的谋划亦被拆穿了。

    申屠龙树不由脸色微变。若下场的是他,此时说不定已然中招了。

    归无咎负手而立,淡然言道:“正兵已溃;奇兵何为?”

    这八字出口,林弋目光一阵恍惚,显得有些落寞。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天下之事,善恶、吉凶、消长,本是相辅相成。

    麒麟一族所居之地的边缘,开掘及深,却能发现一种伴生之恶物,名为“潭渊刑气”。若是炼化之,化入神通之中,倒也是一种异常高明的手段。一旦在空气中流通一时半刻,善能腐蚀万物,流毒无穷。

    尤其是修道之人粘上一星半点,修为愈精愈纯,那腐蚀之力便愈强。待得发现端倪之时,几乎不可祛除。

    只是这“潭渊刑气”有一桩怪处,与麒麟一族的天赋气运相冲。

    此法若是由麒麟一族之人来使,当作法之人瑞气充盈之时,此气之腐蚀毒性并不能臻至极盛;但是若作法族人瑞气稍稍有缺,此“潭渊刑气”却能教常时更强盛三分,亦更难以辨别防备。

    “潭渊刑气”之本体,乃是半绿半黑,一看便知非是好物,与麒麟一族瑞气之相绝不相类。

    但是经由麒麟一族中的修为深湛之辈,延续数十代十余万年的锤炼,竟最终将此气炼成和麒麟一族本命瑞气一般无二的形貌,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林弋诈作决绝一击,看似在积蓄发散本身气机,其实是等候“潭渊刑气”发挥效用。

    未想,此法竟也未能逃过归无咎耳目,被空蕴念剑及时斩破。

    低头思忖,林弋只觉归无咎之词锋,犀利至极。

    “正兵已溃,奇兵何为?”

    确实,林弋尚未动用的神妙手段着实不少。

    但是无量精妙手段,都是以麒麟一族本身瑞气,辅之以“二力贯通”的“四色之相”为枢纽。换言之,是以自身之规模在对方之上为前提。如果这个前提不成立,那么种种高明手段,皆被釜底抽薪。

    “潭渊刑气”神通乃是唯一一种脱离体系之外的秘手;当本身瑞气与精力有所损减,恰恰能发挥更强大的威力。

    此法乃是最后的“奇兵”,为的是在双方实力对比脱离掌控时,有一记可靠的反败为胜绝着。

    其实以林弋之自傲,并不屑于修习此法。实是族中重托,不得不为。

    这也是他此时心情何意如此复杂的原因。百余息之前,他还深感族中耆旧宿老有先见之明;但是现在,希望从重新泛起到再度破灭,心中之落寞就可想而知了。

    扪心自问,斗法落入被动之后,他佯作失态,贸然以底牌相拼;颠倒再斗,诈作心照不宣的蓄力一击……种种表演和铺垫已然天衣无缝,再加上“潭渊刑气”百炼之工、足可乱真!按理说无有不胜之理。

    实在想不通归无咎是怎样看穿奥秘,在距离“潭渊刑气”膨胀至势大难制之前的数十息前,断然出手。

    方才林弋一身祥瑞气机之演化,如归无咎、申屠龙树、墨天青等皆能将其中原委推算出一二。但是其中别有幽曲。那祥和气机看似已然定型,实则就如铁水、铜水铸成器皿道理相同,其真正凝形,尚要等到冷却之后——

    若是在其浇入范式之后、完全冷却之前,又有变数,其实尚有变化的可能。

    这就是林弋要抓住的机会。

    林弋目视远方,似乎神游天外。

    麒麟一族气运之法,别有微妙玄通之处。

    若是能够战胜道行累积更胜于己之人,便有可能将对方气运据为己有,从而一步反先。

    但是这等机会,一生之中唯有一次,不可妄用。

    当今世上,麒麟一族所见,道行累积胜过林弋者,唯当年阴阳洞天之战中的四人:归无咎,秦梦霖,玉离子,御孤乘。

    这四人之中,非得选出一人,作为林弋的踏脚石不可。此事既事关林弋个人之道途,亦事关紫微大世界的大局演变,不可不审慎以待。

    四人之中,最先排除的是玉离子。

    因其是妖族出身,本元雄厚,等若削去了林弋最大的优势。

    其次排去的是秦梦霖、御孤乘。

    一来是因为阴阳道、巫道皆继承了阴阳道正法,对于阴阳、虚实、利弊之转化别有心得。说起来与麒麟一族天赋瑞气神通,亦有相关之处;万一这二人旁通曲径,或有可能破解其法。二来,是阴阳道、巫道神秘莫测,底蕴雄厚。不到万不得已,与之为敌,并非善策。

    最终属意的人选,便是归无咎了。

    恰有一点令林弋极为在意。归无咎的根本法门,那一门无上剑术,在己之本力胜于敌时,方能展现最大威力。而这一点,恰好被林弋的“一本”之法克制。而归无咎所展示的另外一门一击必杀之秘术,同样被麒麟一族天赋气运所带来的的“底力”支撑所制约。

    不知是否归无咎早已看穿了这一点,今日斗战,索性并未动用此法。

    今次前来,种种迹象表明,林弋只是与魔道二圣子相伴二来的客人,一时起意,才与归无咎交手。

    旁人哪里知道,为了这看似的“巧合”,麒麟一族背后付出了多少谋算。

    归无咎思索良久,道:“林道友后半局翻盘的构思,出人意表。只是手持优势之时,未免太松懈了些。”

    平心而论,无论神意判断还是道缘感应,归无咎并未察出“潭渊刑气”之玄机。之所以悬崖勒马,是凭借《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前知三十六息之功。若无此法,险些教林弋翻盘成功。

    林弋的问题,更多的出现在前半局。

    其实“争衡”之法与麒麟一族天赋气运神通,相当于两瓶慢性毒药,若是同时服用,谁强谁弱还真未必一定。

    但是林弋太过沉醉于把持“二力一体”的优势,战法清晰有余,而充分少欠。

    在归无咎藏于“退步均衡”之中筹谋变着时,林弋乐得以静对静,同步恢复气机,意在牢牢把持规模之优。若是他不急在一时,而是多多施展佯攻手段收集信息,未必不能发现前后两次“退步均衡”的异同。

    如此,或许尚有一战之力。

    归无咎心中体会。

    这一战,跌宕起伏,颠倒反转。虽不若阴阳洞天与秦梦霖、御孤乘那一战紧凑致密,但同样是道途中注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役。

    林弋闻言,摇了摇头。

    大袖一展,转身朝着申屠龙树二人的方向退却。

第二百三十四章 化身秘术 深密转借

    林弋来到申屠龙树二人身畔,平静道:“林某已是功亏一篑。接下来的斗法,实在抱歉,恕林某难以援手。”

    声音平平淡淡,却也听不出喜怒。

    实则林弋完法一个时辰之内,须得闭关深修,将已然定型的祥瑞之兆彻底贯通稳固,纳为己用,才可免除许多后患。虽然求取至善极境功败垂成,但如此也只是使得稳固境界的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二成而已,并不会完全取消之。

    申屠龙树微一点头,道:“今日之行,成败不论,我等也算是交了个朋友。龙树心有预感,你我终究有再度携手之时。”

    出言的同时,申屠龙树指尖生出三色缭绕的细丝,兜兜转转化作一道门户。

    很显然,这是这片封印之地的出界之法。

    林弋一步踏入。

    在林弋出界之时,墨天青甚是警觉。袖中暗暗持定一物,同时灼灼双目牢牢盯住归无咎。

    看他这神态,明显是防备归无咎借机脱逃。

    在仙门中人看来,对方多半是有所提防的情况下,如此行事,明显成功概率不高。一旦失败更不免灰头土脸,大失体面。所以就算处境不利,也不会选择如此狼狈的遁走之法。

    但是魔道修士却是无所不用其极,对墨天青而言,这一分谨慎防备却是理所当然的。

    归无咎自是凝立不动。

    待林弋出境之后,归无咎才笑言道:“相魔真珠委实不在我身。若二位信之,便就此别过;若是不信,那便唯有较量一场。”

    申屠龙树双眸之中幽芒闪烁,似是思索良久,才出言道:“斗法较量……只怕我二人非你敌手。远的不提。方才林弋那一门手段,直至五十息之前、当他近身之时,某才推算出来,这当是一种形似祥瑞气运的厉障恶物炼化神通。若是真正交手,只怕龙树已失了一招。”

    “道友如此之快便能有所警觉,的确非我所能及。”

    到了这一层次的人物,如此坦率的出言示弱,可谓十分罕见。归无咎亦甚是意外,平静言道:“道友过谦了。你们以二对一,尚有相当胜算。”

    申屠龙树连连摇头,道:“何必虚言诓我?若是二三流的人物交手,多出一位功行相当之人,战力便平白提高了一倍;但若到了你我这等境界,总是以一身之大本为宗。若是在绝对高度之上形成了可见的分别,那么多出一人二人,亦不过是多出一重‘变量’罢了,增益也有限得很。”

    在归无咎与申屠龙树对答之中,墨天青左手虚托向天,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团蓝色火焰,同时望向归无咎的目光之中,尽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这分明是备战的姿态。

    归无咎心中一动。

    若是申屠龙树自承怯战之言是真,那么墨天青这勃勃战意作何解释?

    但若说是他言不由衷,其实是在施展缓兵之计。那么墨天青的敌意大可不必如此明显,如此岂非当面就穿帮了?

    至于墨天青与自己单打独斗,那是绝无可能的。

    只听申屠龙树续道:“所以……我们只会将归道友杀死,并不会与道友‘交手’。请见谅。”

    话音一落,墨天青掌心那一团蓝焰,陡然间腾涌暴涨,若明火加身,披挂上下!

    同时,在墨天青胸口处,忽然多出一片拳头大小的暗纹。粗一看似是字迹,但又十分模糊,似乎难以断定是哪一一个确切的“字”。这一“字”给人的观感十分古怪,并非咒誓法、命系法、真言法中的任意一种;好似是某种特殊的“燃料”。

    这一身蓝色明火,正是燃烧着这一字,才得以维系其形。

    墨天青的面目,亦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变化。

    其中一半,依稀可见是墨天青本相。

    但是另外一半,却是个光明皎洁、超迈凡尘的女子相,清辉缭绕,俯瞰众生。

    墨天青本来相貌便亦刚亦柔,甚是俊美。此时这一男女混同之相,不但无有一丝不谐,反而构成了一种阴柔之中环绕一点阳刚的奇妙性相,无论男女,见之都势必对这副尊容大为倾倒。

    归无咎双目一眯。

    墨天青的另外一半形象,他一望便知。正是落泉宗所宗的大魔尊之首,妙观智大魔尊。

    论修为……此时的墨天青,分明已是近道之境!

    略晚了五六息,申屠龙树囟门处一团橙色明火张开涌动,化作外形一般无二的橙色披甲。他胸口处同样多出一字,以为“燃料”。

    观其面貌,果然也有所变化——他此时之形象,虽仍旧是“申屠龙树”的底子,但是明显变得粗犷了许多。双眸与鬓发,亦隐见赤红。

    这是那伽定大魔尊的形象。

    二人之意明矣。

    他们无意与归无咎斗法;而是打定了主意,以护身底牌相拼。

    极高明的手段。

    申屠龙树面上浮起一丝诡秘笑意,从容言道:“归道友。将你‘深密转借’之法施展出来罢。看看能否在一刻钟内,胜我二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归无咎眉头一皱,低声道:“深密转借?”

    墨天青同样喜悦之意溢于言表,甚至让人觉得略显轻浮:“归道友何必故作不知?就是你刚刚点亮灯盏,仿佛化身近道境,正面接下林弋的底蕴手段……除非久已失传的‘深密转借’之法,更有何法?”

    “想来这就是归道友独自在外行走的倚仗了。化身近道……的确要较寻常的护身秘宝,不知灵活主动了多少。”

    “可惜,你遇到了我魔门的最擅长之处。注定……不可逾越。”

    “说句狂妄的话。我与申屠师兄在外行走,只消道境大能不出,其余仙门妖族的近道境、妖王境存在……还在真没有必要太放在眼里。”

    归无咎一怔,淡淡道:“是么?”

    但是他此时念头浮动,忽然想起了当年得自徐长老、和凝等人身上的一些魔道秘闻。

    原本只是一翎半爪,但是此刻结合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之相貌言语,立刻拼接完整。

    近道大关,何其艰难。

    所谓暂时提升修为的秘术,如何高妙,亦难以逾越这一关口。

    无论是隐宗、圣教、亦或者阴阳道、巫道、妖族,皆不例外。

    各部嫡传的护身手段,大体皆不出于“秘术封印”之法。将近道境中的神通手段,封印于某一件秘宝之中。以归无咎为例,迄今为止,在“云中正二”印中寄托过手段的天玄上真,已有十余位之多。所积累的神通,不可谓不丰厚。

    常理而论,用以护身,已是绰绰有余。

    料想荀申、孔萱、马援等,亦有相近之待遇。

    其后唯恐秘宝在空间困锁之法下失效,四位道尊又邀了东方晚晴,创制了“护心碑”与“四重门”相结合的遁走之法。

    但若说有谁身负暂时化身近道境战力的秘法,那真是骇人听闻,石破天惊。诸宗嫡传,归无咎亦十分自信。除却自己取自武道的“武域轮回天”之法,当再无第二人能够做到。

    但是归无咎这才想起。

    再无第二人是真——

    但是,不包括魔门在内。

    和仙门、妖族之飞升道尊、妖祖甚难下界不同。魔道之中,大魔尊维系下界,点化分身,明显容易了许多,形成藕断丝连之局。

    这是魔道与其余诸道最显著的区别。

    据说在非常之时,魔道中身负大气运的人物,以四重祭法身合魔尊分身,能够一举获得近道境的修为。仗之横行天下,几乎所向无敌。

    遇到魔宗嫡传,其余诸宗嫡传护身秘宝再多,亦只能避其锋芒。

    归无咎虽然不置可否,但面色明显晦暗不定。墨天青振奋之余,又出言道:“传闻‘深密转借’之法在上一个纪元已然失传。须得至少六位天玄上真,在寿尽之时凝练本源,归之于一。后辈得之,炼化己用。能在一刻钟之内化身近道境的战力。因此法太过苛刻,本以为除却我魔门典籍中的只言片语之外,早已湮没不存。”

    “传闻此法动用之时,头顶一盏明灯……唔,倒是和归道友你今日的情形,略有不同。”

    “归道友,是也不是?”

    归无咎双眉一挑,如此奇闻,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当即便淡淡的道:“既然看出不同,那显然是墨道友看得岔了。”

    墨天青却对归无咎的态度大不满意,继续咄咄逼人的言道:“归道友,你骗不了本人。在接下林弋的底蕴手段之后,当时四维之间,明显尚有一些汹涌余势未散。我等虽心知是强弩之末,但到底是近道境的底子,不可轻侮。但是归道友你却快速的将那一盏明灯收拢起来。珍惜如此,你敢说不是因为维持之时辰有限,不可不珍之重之?”

    归归无咎讶然道:“墨道友倒是看得仔细。”

    墨天青双眸一亮,忽有几分狡黠的道:“归道友道器并举,兼通诈力。墨某已然领教过了。其实你我皆非拖泥带水之人。你这一副不紧不慢、好整以暇的态度,看似从容,其实是想拖延我二人魔道秘法的时间,是也不是?”

    “明白告知归道友。四重祭法,四字层叠。燃尽第一个字,需要一刻钟。”

    “而第二个字——是一个时辰!”

    “至于第三个字,是——”

    墨天青拖长声调,双目异常明亮!

    他故意侃侃而谈,教归无咎以为自己得计,白白消耗了维持秘术的时间。最后最后时刻再将其揭穿,显露自己积蓄之丰厚,从而创其心神。

    但就在此时,归无咎动了。

    武域轮回天,再度点亮。

    一步迈入近道境中。

    归无咎淡淡一笑。

    他之所以听墨天青高谈阔论,哪里是打得消耗其秘术时间的主意?这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他只是在“丈量”这一处封印密界的大小罢了。

    可战。

第二百三十五章 长力较量 攻守相持

    “是八个时辰!”

    墨天青这寥寥数语从容说出,双目锋芒逼人。

    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最后一句话,他故意引而不发——但自然容易推理得出,最后一字的燃烧时间,将会达到六十四个时辰之多。

    不主动道出,却让对方自然猜到,亦是一种巧妙的攻心之法。

    前后四字祭法相合,相当于六日六夜以上的延续时间。天玄上真斗法,就算是采用邀击游斗之法,两三个个时辰之内,总也能分出长力胜负。坐拥此法,可谓高枕无忧矣。

    但墨天青注定失望。他并未从归无咎眼中看出一丝压力。

    先前抵御林弋底蕴法门的灯火再度点亮。气息一涨,归无咎亦顺利臻至与墨天青相同之境界。不止如此,却见归无咎指尖作诀,一应手段已是从容施展,信手来攻。

    归无咎心中早已度量分明。以这方密界地域之广,武域轮回天燃烧百息之后,便自然凝滞。

    若是对方愿意,斗上三五个月也无不可。

    但是归无咎考诸战法博弈,依旧攻得极为紧凑。

    点亮武域轮回天;三叶分形、张开气机;直至唤醒秦秦,阅历六合之中五行气息,采撷化用,可谓一气呵成。

    这是个将计就计之法。

    既然墨天青判断自己动用之法门,是那仅有一刻钟的“深密转借”之法。那么归无咎果然就在出招之时显出迅捷紧凑状。若是对方以为略施拖延便能轻易取胜,竟未能全力以赴。那么归无咎便极有可能真的一击而胜之。

    随着归无咎指尖微颤,方圆广袤之地中的庚金煞气被揽成一点,形成不知是气柱还是宝剑之形,中天而下,向着申屠龙树猛击过去!

    若仅观其象形,宛若天外神祇刺出一剑,宛若银河横亘天穹,端的耀目已极。

    但其实具有杀伤力的庚金之气,不过是最尖端的那致密一团而已。其后那长长一道,不过是其运行轨迹之中消杀五气,构成了“枯寂之相”,无有一丝生机。譬喻而言,与其说是一剑当空,不若拟作流星飞坠所拖曳的虚影。

    环绕申屠龙树的橙色光华陡然涨大,直至千倍方止,宛若一副巨型铠甲;又像是归无咎在真幻间中所立的那一座“本身像”。

    这具身躯之上,约莫有数十块金色焰芒,宛若水中浮动的孤岛,纵横游动。

    若说其是“铠甲”之中独立的鳞片,又未免太稀疏了些。

    这些焰芒或聚或散,最终凝成一点,聚于身前,和归无咎的庚金之气正面碰撞!

    一点火星,立刻绽放,构成内外五种层次,宛若一点绚烂烟花。

    内外俱寂,竟是斗了个平分秋色。

    归无咎心中暗暗惊讶。

    本以为自己一击之下,应当占据相当大的优势才对。若是对方大意,一击制胜也不是不可能。

    归无咎对于魔道也算甚为熟悉。

    魔尊降世分身,听上去唬人之极,但是归无咎却知,唯有极少数情况下,魔尊一点识念,才会附着于分身之上,几乎相当于真身下界。两位大魔尊似乎对于归无咎甚是青眼有加,以此法现世两回。

    至于寻常之时所谓的“分身”,不过是泥塑木雕、胚胎残形而已。

    只从一事便能轻易判断。归无咎与大魔尊尚有赌约悬而未决,若若然是其真身下界,此战未必便能轻易进行下去。

    当然,申屠龙树、墨天青亦是资质出众之辈。在其既往修道、乃至成立圣子的过程中,得到大魔尊识念垂青,亦并非没有可能。但是这所谓的斗战护身之法,乃是旧例成法,自然不可能劳动大魔尊亲身驾驭。

    换言之,申屠龙树二人,其实不过是相当于在操控两尊法力深厚的“魔偶”罢了。

    就算没有拟合外象之精的“秦秦”代劳,单凭归无咎在真幻间中真正破境近道境的经验,二人依旧当较自己略为逊色。

    归无咎自己心中诧异,而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心中之震动,却远在归无咎之上。

    休看墨天青口口声声拿“转借深密”之法的时间做文章。殊不知如此措辞,已是对归无咎的极大尊重。

    按照墨天青内心的真实想法,就算在一刻钟之内,正面将归无咎斗倒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转借深密”之法的详状已不为人知。但是将一身精魄炼化之后,二转为用。其较之本身施展势必略逊,这是无可争议的。而魔尊分身所能激发的战斗力,却是相当于近道境的极限。就算入寂的天玄上真当年,也未必能敌,何况二转之后?

    归无咎放手去攻。

    水行之气、土行之气、木行之气、火行之气依次施展,势如狂风骤雨,源源不绝,分袭二人。

    墨天青亦将身躯扩张千倍,凝成一般的蓝甲巨人之貌,倾力抵御。

    在墨天青原本的计划中,若是归无咎之手段略不及自己,那他便果断抢攻,意求速胜。但如今归无咎之战力既然不在二人之下,为了稳妥起见,求一个平手便可。

    如此一方放手去攻,一方竭力防御,倒也僵持不下。

    倏忽间,一刻钟过去。

    申屠龙树二人胸口处,那一个字迹陡然清晰,终能看清,似是一个“成”字。

    这一字燃到最显,转瞬便幽微不见,由另外一字取而代之。

    一刻钟时限一到,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都是精神一振,仔细观察归无咎的气机变化。

    但是事实让他们失望了,归无咎一身圆整无暇之气机,哪有丝毫衰微?

    两刻钟……

    三刻钟……

    二人面色,渐渐有些难看。

    三刻钟,算不得什么;但更值得思考的是,归无咎的攻势节奏一以贯之,有条不紊。若非对方有充分信心,何至于此?

    这说明——归无咎的持久潜力,远在三刻钟之上!

    斗战之中,归无咎本来甚感无趣。

    他变幻五行之法去攻,申屠龙树二人只以金身浮甲之术来守,竟不肯越雷池一步。归无咎入道迄今不知多少战,竟以今日这层次最高的一战最为单调乏味,也可以说是莫大的讽刺了。

    就在此时,归无咎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一事。

    对方持久不败、坚守等候之战略固然无误。但是作为榜上名列前茅的人杰,天资才情自然不凡。难道,就连一丝略微尝试变招、正面斗倒自己的念头也不存在么?

    虑及此,归无咎忽然感到似乎抓到了什么。

    骈指虚空一点。

    戊土之精,骤然合拢,宛若一颗不规则的陨石,就近成型,凌空坠落。

    这一击以规模而论,其实不及先前;但信手拈来,却大有出人意表之感。

    先前归无咎每一击出手,采撷五行精气,皆是务求规整,正兵而行。

    好似分食一块大饼,又像是裁剪采取一块布料。总是挑拣圆整丰满之处,割下一块,从而有意无意间忽略了那些边角料。

    但是现在这一击,归无咎却不再拘囿于此。凡目力之所视,五气流布,宛若无量孤叶在海波之中浮动,随时抑扬。此处丰沛则取之于此,彼处可用便取之于彼,不再追求搜刮完整,混同一击。

    这一击落在墨天青侧身。

    墨天青果然应对稍有不及,胸前浮甲一阵混乱,终于百忙中找准方位,挡下这一击。

    归无咎心中雪亮。

    这两人的法诀运用,果然不及自己。

    先前之所以并未体现出来,是因为自己亦是正兵相拼,给了对方从容反应的机会。只消自己不求全而求变,那么就可完全掌握主动。

    其实墨天青二人若是与仙门中天玄上真交手,这一弱点并不存在。

    因为魔尊分身虽无本身识忆,但以法力规模而论,甚为出色。仙门中天玄上真之流,若要在规模上与其匹敌,势必要动用“夺气分疆”之法。而此法之迂缓,可要远远超过作法不纯的这一点迟滞。

    发现诀窍之后,归无咎的攻势或上或下,东一鳞,西一爪。宛若神龙见首不见尾,再也不易预判接招。

    先前是申屠龙树、墨天青是主动采取固守之策;但是如今情势一变,变成二人不得不被动防守,纵然再想扳回局面,亦无能为力。

    再斗下去,一橙一蓝两尊金甲巨人,后背靠拢,各管身前半边,方才稳住防御。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二人胸前之字迹再度彰显,化作一个“住”字,然后彻底燃尽,进入第三转之中。

    申屠龙树、墨天青对视一眼,目光中竟尔露出些许迟疑。

    墨天青神意传音道:“仙门法诀,多为定数。不意他所持之法诀,胜前代成法远矣。若是其‘转借深密’之法达到了一昼夜一十二时辰,那又如之奈何?”

    申屠龙树略一思索,缓缓道:“就算不为相魔真珠,能够除去这一劲敌,亦是值得的。看来,只得比一比耐心了。”

    墨天青闻言,面色郑重,缓缓点头。

    按理说就算归无咎之法诀达到一十二个时辰,在四重祭六昼夜长短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但是其中有一桩难处。

    四重祭中每一重功夫,只消动用了一丝一毫,三十年之内,便得重新祭炼回来。

    譬如第一重法门,哪怕你只显化魔尊法相三五息,远不足一刻钟之数,亦得回炉再炼。

    其实前三重祭法,“成”、“住”、“坏”三字,重新祭炼圆满,当不得大事。但最后一重境的“空”字,每祭炼一回,所靡费之巨,几乎占了宝树、落泉二宗三分之一的积蓄,乃是墨天青二人轻易兵不动用的最后底牌。

    而这一关口,并非是六昼夜耗尽之时,而是九个时辰零一刻钟之后!

    过了这一时限,只消再多出一丝一毫,那就意味着偌大的代价;万一此事不成,绝难以向宗门交代。

    墨天青思之,亦感不易决断。

    但申屠龙树,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

第二百三十六章 悬空遁甲 清野之计

    激战正酣。

    斗到分际,申屠龙树二人并非没有考虑过主动进攻。

    墨天青胸前浮甲游动,收敛聚合,构成某种特殊的形状之后,冷不丁亦能打出威力甚宏的攻势。其气象宛若秋日银霜,看似并不是非险恶,但隐藏的衰败肃杀之气却是持之不绝,余韵悠长。

    此种攻势,不类于五行道术中的任意一种。若规模略有不足倒也气象不彰。此刻以近道境的修为施展出来,万里青天之内,似乎生气被凭空斩去一截,愈显荒芜颓败。

    而申屠龙树的杀伐之法,却呈现另外一种霸烈之象,似火似虹,与归无咎所使的丙火神通,倒有七分相似。

    只是这两门神通威力虽然甚宏,但归无咎抵挡起来却从容之极。无它,论法力之运转无隙,双方并不在一个层面上。

    这所谓的“反击”,其实不过是昙花一现,偶露峥嵘。以斗战场面而言,依旧是归无咎的主动进攻占得十之七八。

    斗战同时,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亦在进行着紧密的神意交流。

    半晌,墨天青忽道:“若是一十二个时辰之后依旧无功,那如之奈何?”

    申屠龙树讶然道:“师弟何出此言?”

    方才二人皆一致以为,所靡费代价虽大,但归无咎这一门秘法,总是以十二时辰为限。

    二人这份信心并非无由。

    人道中的寄托秘术,达到如此层次,委实骇人听闻。

    但是道门秘术,十九皆暗合定数。就算天玄上真的“唯一”化身,独自周游于外时。若是寂静不动还好说,久存不难;但若是与人斗战,至多也只得维持一十二个时辰,合一阴阳、一昼夜之数。超过此限,便再难维持。

    料想这“深密转借”之法再如何高明,毕竟是将一身本元转借于人,终不能与自家化身相较。或许归无咎再坚持二、三个时辰便要资粮断绝;一十二时辰之说,已是从宽而料。

    墨天青迟疑道:“我只怕……他所动用的是另一门神异秘术,并非‘深密转借’之法;维持时间之长久,更在‘四重祭’之上。”

    申屠龙树默然道:“何以见得?”

    墨天青道:“以魔尊分身法力之纯,尚需‘浮甲’之术驾驭。此法之精纯,已堪称登峰造极。道门之中‘深密转借’之法的运行手段固不为人知。但其气机杂糅,不若魔躯纯粹,却是显而易见的。某却不信,其运转之法真能够到了高明无隙的地步。归无咎何德何能,运转法术之圆润,能在我二人之上?”

    申屠龙树闻言默然。

    近道之前,近道之后,何如一道天堑。纵然是魔道,凭借魔尊之躯算是化解了“务实”的一面难题;但是“务虚”的一面,依旧是一道大关。

    让一位近道境之前的修者,去操控近道境分身,其中涉及到感通天人的大关口。这已不是小孩玩弄大锤,几乎便是缘木求鱼,绝难做到。

    而魔道解决之法,号称“悬空遁甲”,又称“浮甲”之术。

    所谓“浮甲”,自然便是二人魔躯之上那二十余枚奇特的鳞片了。

    法力如何动用,朝着何等方向施展,其中筹算之要旨,皆刻印在“浮甲”之中了。

    随着二十余枚“浮甲”相对的空间方位变化,自然暗合了本身全部的攻守路数,引动机关。申屠龙树等人只需将其记牢背熟,挪动甲兵,自然便能施展相应手段。真正的引动奥秘,却在魔躯自身。只是如此一来,每一击出手,除却以魔躯硬拼之外,皆会延迟一息左右的时间。

    本来这一息延迟并不打紧。

    因为魔躯法力之厚,几乎达到了近道境的最顶尖层次。若道门天玄上真之辈,想要施展与其相匹配的法力规模,便要动用“夺气分疆之”法。而这一法门,最快也要在十息以上。

    只可惜今日遇见法力规模不在二人之下、而又能运转无隙的归无咎,这才处处掣肘。

    申屠龙树念头急转。

    这“悬空遁甲”之术并非魔道中下境修士自己创制,而是魔尊亲授。若说道门中的驾驭之术更胜一筹,那绝不可能。

    更何况,魔躯气机纯粹,随意分割,无不如意;任意一块,皆深藏妙意自足。而由六位天玄上真残留气机所杂糅者,未必能够做到这一步。换言之,就算将“悬空遁甲”主动借与仙门大能观览,其亦难为无米之炊,模拟出相似法门。

    思来想去,归无咎今日所示之战力,唯有两种情形可堪解释:

    其一,归无咎是哪一位上界大能转世,保留前世夙慧。对于近道境、乃至道境中的经验感悟,了如指掌。

    其二,归无咎身上暗藏着一位至少近道境修为的“灵体”,由其代劳,操控一身法力。

    这两条猜测,无不匪夷所思,听上去荒诞已极。

    但是在今日大争之世,任何看似不可思议的事,都未必不是事实。

    “莫非归无咎果然是这一世中注定的定世真传,非自己所能争锋?”

    这一念头刚刚泛起,立刻被申屠龙树掐灭。

    见申屠龙树久久不曾回应,墨天青神意催促道:“申屠师兄?”

    申屠龙树双眸之中锐芒一闪,淡然道:“所谓覆水难收。既然做了这一场,便绝难善了。墨师弟。等足十二个时辰,若是归无咎依旧尚有余力,便施展那法。”

    墨天青一愕,讶然道:“当真?”

    略一思忖,墨天青又道:“一昼夜十二时辰之后的定数,当是三日夜。既然决意用尽四印,那是否等到三十六个时辰之后……”

    申屠龙树断然道:“不可。若是如此,恐威力不逮。”

    墨天青闻言,缓缓点头。

    归无咎与申屠龙树、墨天青相聚于斯,固然是三环定缘落,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与正确的人物相遇。但是每个人的行事,都必然有其合理的理由。自归无咎自己的视角看,他来到此地定也有自家目的,总不能是中了邪术梦游至此。

    事实上,从外间赤魅族布下的好大阵仗,申屠龙树二人便能猜到——

    多半是此地有甚宝物出世,邀归无咎来取。

    “成”、“住”、“坏”、“空”四印,反正只多用一刻钟,亦要重新祭炼。

    若是如此,倒是有一个方法,能够教最后、最大的这一份“燃料”,不至于完全浪费了。就算伤不得归无咎,亦能坏去他一番机缘……

    此时。

    在归无咎的视角来看,此战甚为枯燥。

    原拟能够欺二人法力运转不够娴熟,归无咎数般巧作尝试,意欲寻得破绽。

    但是不久之后,归无咎发现——

    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虽然运转法力稍感迟钝,但是终未曾进退失据。且其出手之时,似有一定之规。好似私塾之中授课,无论老师问出何等问题,那学生纵然不求甚解,却早已将答案背下,只需照本宣科便可。

    就算脑子不大灵光,识记稍慢,却也无伤大雅。

    若敌手只是一人,归无咎自可牢牢抓住其运转缓慢的破绽。可是对方二人合力,各自守住对方的窒涩迟钝之处,竟然真的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如此一来,此战似乎真要取决于哪一方的底牌更加“持久”了。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胸前一个“坏”字骤然凝形,然后灰飞烟灭。

    归无咎凝神细看。

    先前每一字更迭,四重祭之“燃料”更进一层。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之神色,都略有变化。但是如今其底牌用到最后一重,却反而是一副古今不波的模样。

    似乎二人已经打定主意,要与归无咎如此消耗下去。

    对此,归无咎自无不满。能够将二人底牌耗去,亦是一大收获。

    时间在一呼一吸之间流逝。

    小界之中,早已布满奇特创痕,枯寂紊乱。宛若天幕作画。

    双方之交手,亦从激烈转为相持,变得若有若无,每隔数息、数十息,才迎来一次“礼尚往来”一般的出手对拼。

    又是两个多时辰过去。

    见到归无咎又是不紧不慢的一击打来,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目光闪烁。

    但二人并未操纵魔躯还击,而是做了一个相同的动作——

    划开一道门户,纵身一跃!

    这个动作流畅之极,兔起鹘落,显然是蓄谋已久!

    启门户,遁身,门户关闭,前后只在刹那之间。

    而二人的百丈魔躯,却留在此界之中,并在一息之间明亮了十倍。

    归无咎反应极快,几乎在一念之间判断清楚了对方的目的,道术之规模,对自己的威胁程度,然后做出决断。

    一身规整法力,瞬息间收摄近身方圆万里之内的五行之气,一齐施展,构成避障。

    同时,取出“云中正二”大印,把其中所蕴藏的六七种防御神通,全部动用!

    同一时间,两尊魔躯爆裂开来。

    这一场爆炸,既无轰鸣,又难成壮观,反倒是十分“奇特”。

    整个封闭界域,宛若一粒明珠。

    明亮……暗淡……明亮……暗淡……

    三起三落,光芒虽较月华为深,但并不炽烈,反而异常柔和。

    若身处百万里之外,恍惚间只会以为,这是星辰坠落,镶嵌于大地。

    只远观其象,谁能想象到,在貌似平静的形象之下,其中正反激荡之力,强横到何等程度。

    十二度起伏之后,这一粒明珠破碎了。

    清气洪流,一涌而出,涤荡百万里方圆。

    如此层次的洗礼,灭杀近道大能固属难能,但诸如天祭器、恒器一流的宝物,若不得宝主加持,只怕也要灵性大损。更不必说自然生长之物,其无论藏于何处,经此一劫,势必灵性消散殆尽。

    ……

第二百三十八章 周游寻宝 意外援手

    青天之中,一朵孤云兀立。

    除却这一块孤独的云朵之外,其余远近无垠,皆湛然清明,不见微尘;极目四外,了然无物。若是不明就里之人观之,或许品评为堪比寰宇深空的澄澈美景;但是道法精湛之辈,却能轻易感受到,这看似皎然无尘、通透浑成的景象中,暗藏着扼杀一切生机的大荒芜、大寂灭。

    云朵之中,归无咎缓缓睁开双目。

    混乱之象终于收敛。此时,已是申屠龙树、墨天青“引燃”魔躯爆裂,两个时辰之后。

    这唯一的一片“云朵”,正是远近数十万里中硕果仅存的一点生机。归无咎动用数种防身秘术之后,终于将其留存下来,此时宛若自己的行宫。

    “武域轮回天”亦早已收起。

    在申屠龙树二人作法的一瞬,归无咎立刻断明。凭借自家底蕴,足以抵挡这一击;并不需要动用真幻间本身像提前遁走。

    但是这其中亦隐藏着一道歧途。所幸归无咎临机决断得宜,所见者远。若是换作一个心意粗疏之辈,此刻已将自家的莫大底牌尽数葬送了。若如此,申屠龙树二人最后坚壁清野之决绝,竟无意中立下奇功。

    归无咎之所以连续动用“云中正二”大印中所藏护身神通,并非自家近道战力不足倚仗。

    事实上,凭借“武域轮回天”所持近道巅峰之战力,那最后一场爆炸声势虽广,却也奈何自己不得。之所以如此行事,是归无咎早已看穿——

    二人魔躯分身自爆,规模甚大,极有可能将这一方结界打破。

    若到了这一步,“武域轮回天”便会从凝滞维持状态中被激活。若这激荡之力久久不散,那么此宝维系时长,便会被白白浪费于此。

    有此先见之明,归无咎才提前动用印中神通护法。

    但饶是如此,“云中正二”印中所藏神通,到底较“武域轮回天”所赋战力略逊。在那自爆之力处于最巅峰的一刻钟内,归无咎为了谨慎起见,并未将近道之力撤去。待爆炸之力略呈衰微之象,再由护身神通接管。

    所以今日此战,其实前一昼夜的消耗战,仅仅消耗了“武域轮回天”百余息时间而已;而方才护身之用,却是实实在在消耗了一刻钟。

    又过了半个时辰。

    归无咎自忖存身无碍,当即起身,唤起青兜兽,在这方圆数百万里之内纵横游走。

    青兜兽似乎亦对天地之间的稀薄气象十分不满。摇头晃脑一阵,四足乱踏,方才纵力狂奔。

    观望气象,归无咎不由暗暗摇头。

    原来,他自身所处困藏小界之内,所受冲击只是魔躯自爆之威力。看似处于自爆的中心位置,但其实遭受压力并非最大。

    真正诡异刁毒的,是这处小界破碎,所形成的正反涤荡之力。

    这一重威力仿佛一张致密无比又极巨大的筛子,数度反复,将这一片偌大空间之中的生机来回筛了几遍。此时天地间那湛蓝色的异彩渐渐散去,四维六合,尽见疮痍;枯寂衰朽之象一览无余,竟是连表面光鲜的伪装也完全撕掉了。

    漫无目的的游览了半个时辰,归无咎心中已作出判断。

    以方才那破坏力之强,就算此地真有什么规模微小的“小界”,也当完全破灭了。

    原本归无咎还抱有一丝期待,这所谓的“三世木灵识种”,毕竟是无上奇珍。若是隐遁于空中虚处,或许能够不受刚才自爆之力的波及。现在观之,不受自爆之力的波及或许确有可能;但是躲过结界破灭后的正反涤荡之力,却希望大为渺茫。

    此时小铁匠尚在沉睡之中;若是将他唤醒,听闻消息,还不知会如何失望。

    正在此时,归无咎目光微凝,双眉一挑,竟闪过一丝诧异。

    在这清净如斯的广袤界域,似有一实象空悬,散出气机。

    虽然这感应甚是微弱,抑且距离归无咎相当遥远。但是因为周围实在太过空旷的缘故,这一确切的念起,终是被归无咎抓到了。

    略一思忖,立刻神意沟通青兜兽,撒开四蹄遁去。

    方向既然无误,归无咎心中那一个形象也愈发明晰。

    此兽遁速极为神异,不过百余息上下,便赶到了归无咎念头所持之地。

    果有一物,中浮于天。

    准确的说,是一十二件零散之物,分形阵列。但是其中所构成之气象,分明又维系一体。

    一十二枚异兽首级,非龙非蛇,非熊非虎。个个形貌奇异,但是面露狰狞,獠牙长须曝露于外,口中不断吐出青色烟气;宛若门神镇守,合围构成奇特的“力场”,锁住中央的莫名之“气象”。

    十二异兽首级所围,缥缈无形,但是又确实存在。不能说是“物”,只能说是“气象”。以归无咎的高明眼力,似能大致断出是一种空间秘术。但是与自己“反吞双子珠”等空间秘宝相较,其若隐若现,时不时透出一种高拔于世的支离感,诡异之中,又有数息。

    不知怎地,归无咎念头一动,就想起了当日阴阳洞天之中所见、圣教覆灭腾蛇一族时所显化的景象。

    虽然规模悬殊,但道术自有相通。

    正在此时,那“气象”忽然便由虚返实,化作一道紫色结界的模样。然后宛若分娩一般,一涨一吐,吐出一个人来。

    此人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的相貌,双瞳湛蓝,朱唇明俨,面目精致。眉心左右,分点两粒宛若黄豆大小的墨色圆点。身上所着,却是一身粗袍以麻叶镶边,极显其旷。腰上又插一根短笛,一头墨绿,一头赤黑。

    单看此人相貌,虽然甚是不凡。但未免精致妖娆而见小;可是配上这一身粗狂衣衫,却从容了三分,俨然画龙点睛。

    归无咎暗暗惊讶。

    所惊讶的,自然不是此人之相貌,抑或衣着。

    继林弋、申屠龙树、墨天青之后,这又是一位榜上有名之人。

    这人望了归无咎一眼,笑吟吟道:“归道友,有礼了。”

    不待归无咎出言,这人又道:“秘法算定,归道友今日所求,当稍遇阻滞;故特意前来援手。”

    归无咎眉头微挑。

    见归无咎神色,这人摆了摆手,笑言道:“以归道友之缘法高妙,资质超绝。成败兴废,自非常人所能逆料。准确的说,是秘法算定了本次清浊玄象出世的第三件异宝,在出世之时当有一劫。恰好某又通过一些途径得知,赤魅族将这一件异宝赠之归道友等三人手上。”

    “如此重宝,势必自取。两相结合,所以推算出因果。”

    归无咎心中暗道,能够推算出清浊玄象所出之物出世而有劫,也相当不凡了。纵是人劫道尊,若非亲自着意演算,恐也难轻易窥见其中变化。

    这人笑着续道:“某赶来之时,也曾想过,今日人情,是赠予归道友、秦道友、魏道友中的哪一位。不想,到底是归道友亲自前来。这一回,的是不枉此行。”

    归无咎望了来人一眼,讶然道:“依阁下之意,三世木灵识种,已被阁下提前收取了?”

    这人似乎微感惊讶,道:“原来清浊玄象所出的第三件异宝,名为‘三世木灵识种’么?”

    “收取倒是没有。”

    “其实将其收取了,珍而藏之,再转赠归道友之手,的确看上去更有诚意一些。只是前两件重宝已被赤魅族初步炼化,五珍之间,自有维系。若是赤魅族发觉此宝并非为归道友得之,却把某当做前来窃取宝物之人,生出误会,那便不为美了。再者说,此宝神异,先得此物之人,自然沾染甚深因果。若经手转赠,还要将这一重因果化去。倒也平白多出一重麻烦。”

    归无咎闻言愈感惊奇。

    此回之所以必须归无咎亲自来取,而非赤魅族取了宝物礼送于门。便是因为真宝出世,初经手人即为其主,缘定不改。而眼前这位明显亦知晓此节,但却将“化去因果”云云,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这人兴致勃勃的道:“因无有清浊玄象遗蜕之故,所以某所传承之法门,借用了‘十二龙门祭’的手段,匡正缺失。所成之阵门,与‘断空凿界’之法足相媲美。此术成立,亦不过是在二十年之内。这两位魔道圣子手段如此惊人,若非此术锁定十万里界空,牢牢罩住真宝出世之地。某纵然有心相助,却也无力回天。可见归道友的机缘,不是常人能够轻易夺走的。”

    此人观其气度,似是雅量高致之人;但言谈起来,却是个平易近人的自来熟秉性。这一番话,若非其面目天真烂漫,不免有邀功之嫌。

    归无咎又仔细望了来人一眼,若有所思道:“阁下……似乎是巫道出身?”

    这人明显微显惊诧,讶然道:“那是自然……怎么,归道友还未看出某的来历么?须知我巫道的这一体例,可是从阴阳道处借鉴的。以归道友和秦道友的妙缘,岂能想象不到?”

    归无咎心意一动。

    他观三十六子图中人物气象,其中排名二十五的那位,极似巫道风骨;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而排名二十八的那位,却似是阴阳道中的人物。

    但当归无咎问之于秦梦霖,竟连秦梦霖也不知晓那人来历。

    后来秦梦霖得空回阴阳道秘境一回,请问阴阳道主。阴阳道主却道,这一位是阴阳道驻世的的“活子”,一贯在某一处冥想地修持。若无意外,今生与秦梦霖并无交集,亦不入阴阳洞天正脉主流,所以亦不必知之。秦梦霖既然问起,阴阳道主顺其自然,告知其人姓名为“夏宗三”。

    既然说是“借鉴”,眼前这人,当是巫道中与夏宗三相对应的人物。

第二百三十九章 分流布局 异珍凝形

    归无咎念头一转,郑重言道:“敢问道友姓名。”

    眼前之人笑吟吟道:“巫道太阴秘传,祖高岑。”

    归无咎道:“祖道友为何相助于我?须知隐宗与巫道之间,是敌而非友。”

    祖高岑双目一眨,高声道:“巫道与阴阳道,虽有甚深渊源,广大根基。但是历数古今,终究是阴阳道占得上风的时日更久一些。当今御孤乘师兄固然是超迈先贤,但阴阳道中却也有秦道友这等人物应世而出。度量强弱,我巫道未必能胜过一头。而驻世仙门之中,归道友一骑绝尘,高蹈独步,远在圣教利大人、席榛子等人之上。称量敌我之势,强弱明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祖某决意审时度势,弃了巫道门户,加入贵方。”

    归无咎闻言一怔,旋即笑道:“祖道友说笑了。”

    祖高岑仰首长笑三声,磊落之中亦有三分狡黠:“自然是说笑。”

    但他旋即又道:“归道友对于真正的原因,可感兴趣?”

    归无咎微笑道:“祖道友若是肯说,归某自然敬听高论。”

    祖高岑闻言,自袖间抽出短笛,轻轻摩挲。静默良久之后,方才言道:“加入贵方是真;但是却是奉了我巫道中八祭大巫之命。所谓大势两分,求全则毁。近世之象也。”

    “今日我也与归道友结下一场因果。说句邀功的话,凭借这一缘分,祖某欲请贵方划下一片地域,赠予祖某开辟道场,留下一份传承,未知可否?”

    归无咎正色道:“自然可以。归某在此预祝祖道友门庭大兴,传承不绝。”

    祖高岑似乎怅然道:“祖某倒并不希望有甚大兴之传承。”

    话音一转,祖高岑又道:“想来归道友对于取得真宝,甚为迫切。祖某就不便在此强留。今朝事了,若是道友仍有余暇,你我之间,倒是可以有一场深叙。”

    言毕,祖高岑大袖一拂。

    身前十二兽首像,位处正面的三座忽然移开,露出一道门户。经此一转,当中那有形之象亦露出一道缝隙。此缝隙虽止三尺有余,但是其中露出的幽深玄远、生机兴发之意,却令归无咎心头一暖,如沐温泉之中。

    归无咎再次郑重谢过。

    就在归无咎正要转身入内之时,祖高岑忍不住言道:“祖某所言,归道友就没有任何疑虑么?”

    设身处地的想,一位巫道中修为精绝非常、仅次于御孤乘的人物,自称投入对立阵营,委实是惊世骇俗之事。将此节正式揭开后,归无咎作何反应,会问出哪些问题,祖高岑心中早有腹稿。但想不到的是,归无咎闻此消息,却是出乎预料的淡定。

    就是祖高岑自己,亦并未完全悟透其中玄机。

    想了一想,祖高岑笑言道:“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归道友就不曾想过,此事乃是我巫道一方立下的秘计?这阵门之内,或有不测之危险?又或者祖某与魔道那二位本是同流,当中有非常之谋?又或者……祖某行的是‘明间’之法,看似赠予道友一个人情,其实却是在贵方之中打入一颗钉子?”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我信得过祖道友。”

    话音落时,身如鸿雁,已遁入阵门之中。

    只留下祖高岑一人,立在原地,怔然无言。

    其实,当祖高岑言及是八祭大巫之命,又亲口说出“大势两分,求全则毁”这八字,归无咎便明了因果,信之不疑。

    几乎在瞬息之间,他便想到了孔雀圣祖所卜“星汉分流”之象。

    星图之上,七道强盛云团原本相互角力,胜负不定。但是这七团星云却最终各自分裂,凝成两半,然后化作两大阵营。仙门之中,有圣教与隐宗;武道之中,有姜敏仪与席乐荣;妖族不必多说,早已与圣教、隐宗分化结合;九宗因果,自他得知“玄浑琉璃天”之争时便料到分裂之象不可挽回,更不待言。

    这也是归无咎得悉黄希音乃是魔道“定世真传”后并不担忧的另一个原因——

    这一家门庭之中,亦当有敌我之分。

    唯有阴阳道、巫道二家,似乎略有些奇怪。这两家似乎是各自完整的加入一方阵营,似与其余五家不同。但今日观之,却也并未脱此定数。

    如此说来,阴阳道中那“活子”夏宗三……

    这一念浮起,归无咎摇了摇头,也并未多想。紫微大世界的大事,背后的弈棋之人固然高深莫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棋盘上皆是无有情感识忆的提线傀儡。众生有情,皆能尽其性,明其道。大势裹挟,与求己正道,本是并行不悖的。

    若是并未行差踏错,纵然分道扬镳,亦无碍于各自精彩。

    只看他自己作何选择。

    一步踏入。

    祖高岑口中的“十二龙门祭”之法,果然非同小可。

    极目望去,尽收万里晴天。

    非但是和外间的枯寂肃杀之象相较,显得别开生面;归无咎敢断言,就算无有自己与申屠龙树、墨天青一战,这片地域,亦当是赤魅族所围之地中气机最为丰沛活泼之处。

    想来祖高岑亦是通过相似法门,断定这是珍宝出世之地。

    这一见解自然无误。凭借归无咎之感应通神,立刻就能断定。若非有非常之物暗藏于内外,断然不能生出此等气象。

    气机一散,一卷,弥漫六合。

    如此一来,感应愈发明显。甚至若归无咎之神意再强盛一两分,几乎便能将此物形貌勾勒出来。

    此时,归无咎已是心中有数——

    取之不难。

    但是闭目凝立了约莫一刻钟上下,归无咎却眉头微皱。

    这倒是一桩奇事。

    当他神意气机皆甚为粗犷,略感此界虚实之时,他笃定无比,当有一件异物藏在远近;但是当归无咎进一步默运玄功,暗暗散出精微法力,感应度量,却反而一无所获。

    气机之精微,遇上异宝之玄奇,似乎有莫名天堑相隔,未能通彻贯穿。

    仿佛伸手往水中一捞,明明构成接触,但其实却是梦幻泡影。

    思索半晌,归无咎忽然一笑。

    撤去一身法力,意守虚空。同时神意流淌,回忆起清浊玄象之争的种种往事,公盛良妖王与自己言及相赠异宝;所授图录卷册,方位指归。前后因果,纤毫无失。念动之后,旋即忘却。似乎此身已入定中眠中,摈弃人我诸相。

    不知过了多久,归无咎心中一动。伸出右手手掌,忽道:“显形。”

    但是话音落时,却并未有任何异象发生。

    归无咎念头一转,又道:“显色。”

    随着这两字出口,归无咎掌心之中,终于现出一物。

    此物形貌,宛若一团棉絮,将其搓扁捏圆,皆可施为;观其色泽,七色流转不定,但是差别界限又异常分明。好似真的是一块糅成整形的雨后虹霓。

    尤其迎着天光一照,清莹潋滟,脆滑到了极点,又像是一粒放大了千百倍的露珠。虽无一丝宝光宝气以为羽翼,但是其中蕴藏的惊人活力,无论是谁,都不得不正容以待。

    归无咎细细品鉴,此物予以他的感受,十分独特。

    将其托在掌心之中,归无咎便感到此物似乎是自己身躯的一部分,从掌心衍生于外;若是某一根手指稍稍用力,那物便是这一根手指之附庸,恍然间疑似这枚手指粗大了许多。

    手掌微动,变为掌心朝下时,此物却也并不坠落;而是一隐一现,轻轻靠在归无咎的手背上。此时那种异样感触最为明显。归无咎恍然觉得手背上似乎无端长出一个肿块,但气血流转,与之相通。

    与身相合,破去内外之限。

    三世木灵玄种,果然不凡。

    时机已到。

    归无咎心念一动,已将小铁匠唤了出来。

    其实面对申屠龙树、墨天青二人自爆之威时,除却其后以“云中正二”印中法术挡住余波的那一个时辰之外。开始时锋芒最盛的那一刻钟,归无咎亦可选择将“武域轮回天”近道之力撤去,转而借由小铁匠之力来抵挡。

    若是换作别时情景,归无咎自然是要将小铁匠拉出来做苦力的。

    但是小铁匠对于自家机缘心心念念,不能自已。之所以选择沉睡十余载,就是为了在醒来的那一瞬,望见大功已成。归无咎思量之下,终是没有拂了他这一愿望。

    料想以后小铁匠对于自己的助力,亦远不止于“武域轮回天”一刻钟的时限。

    小铁匠睁开双目,本来睡意惺忪。但是猛地望见归无咎掌心之物,立刻双目睁得滚圆。嘴巴一张,一个字也未出口,口水便先流了出来。

    五六息后,急忙转头望着归无咎,手指胡乱指点了七八下,这才极为极难的挤出一个字:“变……”

    归无咎见之不免好笑,微笑言道:“这最后一步,再容易不过。只是我作法之时,不可受到一丝干扰。”

    小铁匠一愕,旋即连连点头。

    刹那之后,只见一道流光一闪;空中但余一道小小铜炉飘浮。

    小铁匠真灵,已然遁入宝身之中了。

    归无咎闭上双目。

    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一株二尺长短、青紫二色相见的灵植……五叶攒簇,一主四从;叶身肥厚,遍布锯齿……若近身丈许之内,必闻到极为刺鼻的苦味。

    上一纪元之异种,肆元木香芦。

    历代阴阳道主心印秘传,承法之地,本来当世并无第二人能够得见。

    但是此物由秦梦霖自“阴阳碑印”中仔细观想而得,再通过虚丹相合之法,却与归无咎亲身所见,丝毫不差。

    约莫只过了一盏茶时分。归无咎掌心云气,豁然不见。

    唯余灵草一株,宛然在握。

第二百四十章 顺势为我 道断心劫

    一座龙纹玉璧之前,一个青年盘膝而坐。

    此人面色微微泛红,一头长发半青半白,同时略显散乱。身着轻盈秀美的玉叶服,左右腰悬玉坠、虎符各一,气象仿佛王孙贵胄。但是从他清澈双眸之中,却能看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沧桑感。

    此人静坐行功不知多久,面前丈二高的龙纹玉璧,蓦然清亮,散发出柔和光华。远近数丈方圆,平白生出些许暖意。

    青年微微一愕。

    然后,他长身而起,迎着那温润光泽,一步踏入龙纹玉璧之中。

    这恍若镜面的玉璧珍宝,对照观心,一眼可知自有妙用,但是其在本身用度之外,却又兼有传送法阵之用途,可谓奇绝。

    面前情境一转。

    此时眼前所见,乃是一座半高的山麓,中有一片凹陷平坦之地,两株桃花盛开。

    桃花树下,立着一方圆桌,一只木椅,坐着一位气象幽渺、仿佛能容天地的黑袍人。

    青年恭敬一礼,道:“拜见师尊。”

    黑袍人似乎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情绪:“宗三免礼。”

    这两人,正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巨擘,阴阳道主;与其另一位弟子、连秦梦霖亦素未谋面的阴阳道“活子”夏宗三。

    此刻,夏宗三心中,却泛起一丝涟漪。

    其实此间山麓,桃花,桌椅,俱非真实。

    阴阳道主修持之地,乃是阴阳洞天中一处虚玄秘地。正如阴阳道主本人之姓名随时变幻,无有定数一般。他的修持之地亦是如此,从来都是显化为幻象假名。

    由于能够得到这等人物耳提面命之故,夏宗三的眼力,亦非常人能比。以他之见识,深明“法到至处反近人”之理。往常师徒之间,亦没有太多琐碎的规矩界限,俨然忘年之交,相接如友邻。

    但是有一条——

    授业布道之场所,往往都是显化成星辰台之相,庄严盛大。

    这便是修心中的“中观正道”了。师徒之间,心中无隙、破除形式上的桎梏固然重要;但是若疏宕不羁、不分彼此,那就过于穿凿,不伦不类。

    花间独酌。

    呈现如此景象,在夏宗三记忆中只出现过一次。

    并且,那一次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算太好的回忆。

    那是接近二百年前。师尊出游一趟,返归之后,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由是庆贺,将虚玄秘地演化出如此气象,举杯独饮。

    然后,从那一日起——

    夏宗三便从阴阳洞天主界,挪转到了四秘地中的崇峘秘地。

    今日……

    阴阳道主却并未与他打哑谜。只听他淡然言道:“宗三。自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我阴阳道弟子了。”

    夏宗三猛然抬头。

    阴阳道主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符,续道:“此物是通往北极天的关门通道。巫道之法,十之七八与我阴阳道相通。你若能够采撷法门,借鉴辩证,未必不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夏宗三瞬息惶惑之后,立刻镇定下来,若有所思的道:“师尊之意……是让子弟假意投靠巫道,传递机密消息?”

    阴阳道主微微摇头,微笑道:“有八祭大巫那等人物在,此等伎俩,如何可行?”

    夏宗三眉头微皱,略一思忖,试探性的道:“是大势之下,胜负难料,所以分注两头?”

    阴阳道主微微一笑,道:“已摸着些边界了。只是终究肤浅,似是而非,未入真流。”

    微微叹息一声,阴阳道主淡声道:“你且看仔细了。”

    夏宗三定睛一看。

    阴阳道主大袖所指之处,正是身前木桌。

    此时木桌之上,放置着两枚小巧酒杯,白中泛黄,而底子却是略微呈现棕色。不知是木制,还是黄铜亦或其余异种金属所制。

    以夏宗三甚为高明之眼力,轻易可以断明——

    这两杯宛若孪生兄弟,大小形制,无有一丝差别。

    只是现在两只酒杯之中,一杯盛满美酒,另一杯却是空空如也。

    阴阳道主举起满酒的那一杯。

    不过,他并非是直接将其饮了;而是指尖一拨,杯身一斜,缓缓倾倒。将此杯中之酒,注入到彼杯之中。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桌上那一空杯渐渐注满,直至增无可增之时,阴阳道主转手将掌心杯底一亮——

    当中赫然有二成酒水未净。

    夏宗三一愕之下,若有所思。

    以阴阳道主的通天修为,自然不至于无聊到暗中施展什么小伎俩,徒作耍子。那么眼前之象,就颇值得玩味了。

    阴阳道主停顿了片刻,终是将杯中残余一口气倒了下去。

    就在最后一滴酒水落定之时,底下那一杯满溢水杯,轰然破碎,化作微尘。

    阴阳道主淡淡言道:“嬗变分形,宛若蛇蜕。这是哪一家都避免不了的。”

    又道:“譬如两国交锋,获胜一方亦有战殁之人;战败一方亦会有人得以存身。任己智力,依旧有大有可为之处。莫要心中落了枷锁便好。”

    夏宗三目光之中,似乎清明了许多。

    忽见他转身上前,大礼一拜,郑重道:“出此门户之后,前路如何,还请师尊开示。”

    阴阳道主缓缓点头,言道:“所行前路,无有高下之分。姑且以左右名之。”

    “尔之道路,或有左、中、右三条。”

    “其中一条。避世隐居,身为客卿,不问世事。借鉴巫道诸法,自开一脉道传,播流后世。紫微大世界中的风起云涌、胜负争衡,皆与尔无涉。”

    “第二条路。亦敌亦友,或出或入。虽名籍在彼,却有意调和两方,长袖善舞。虽是悬崖一道,左右皆空,但未必不能泰然处之。”

    “至于第三条路……”

    夏宗三抬起头来,略感迫切的言道:“第三条路,是何道理?”

    阴阳道主面目中,似乎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那就是彻底加入巫道一方,与阴阳道为敌,与未来的阴阳道主为敌。”

    夏宗三一愕,连连摇头道:“弟子决计不会选择这一条道路。”

    思索片刻,夏宗三沉声道:“弟子心意已决,走第一条道路。”

    阴阳道主望了夏宗三一眼,沉吟良久,才道:“不然。为师更建议你走第三条道路。”

    夏宗三脖颈微动,惊诧莫名。

    阴阳道主忽道:“宗三。近二三百载以来,你道途修持,自感顺遂否?”

    夏宗三一怔,不知师尊为何错开话题,有此一问。立刻答道:“启禀师尊。弟子自感修持还算勤勉,未有懈怠之处。”

    阴阳道主摇首道:“未有懈怠之处……这倒是不假。”

    “但是……你有心劫傍身,终究未竟全功。”

    “二百年前,为师观辨天象气机。你若步步成就圆满,在未来大世英杰之中,当足可名列前十;但是今日观之,只怕你已在二十五名之后。这还不算那些断界自守,莫知虚实的人物。”

    夏宗三目光微显暗淡。

    阴阳道主声音平静深邃:“尔之心劫,为师心中有数。这也并非是你心性不足;更多的是我阴阳道道则所限。所以……你若选择第三条路,却是你破除桎梏的好机会。”

    夏宗三一阵恍惚,双眸之中光芒流转,反复变幻。良久之后,才毅然颔首道:“弟子,明白了。”

    对于别家修道之人来说,能够臻至近道之境,已是非同小可的成就。

    但是对于阴阳道而言,止步于近道之境,却意味着惨烈的结局。

    而由于冥冥中的制约,阴阳道唯有历代阴阳道主成道无忧。那隐于暗处的“第二人”,得法之几率,十不足一。

    原本,夏宗三也算资质盖世,当世罕见。

    在前代阴阳道主之中,他之资质,亦可算得上中数。

    原本以为,阴阳道这一脉继位之人,非他莫属。

    直到二百年前,阴阳道主抱回来哪一个婴儿。

    对于秦梦霖而言,夏宗三是素未谋面之人;但是夏宗三手中,却早藏有当年阴阳洞天之战的照影石。

    这是夏宗三的心结。

    然而,有一件关窍,不得不提。

    寻常人遇到对手,自然是砥砺奋发,对其发起挑战,直至战而胜之。可是由于阴阳道两不相见的定制,夏宗三连这一条路亦无法走通。

    裁决的依据,是阴阳道主的判断。

    秦梦霖与夏宗三。

    秦梦霖是潜力更大的那一人。

    阴阳道主,身负通彻造化之功,夏宗三自然也相信师尊的判断。

    只是……

    没有亲论高下、断明虚实的机会——

    到底意难平。

    这就是阴阳道主所言。夏宗三虽有心劫,但却并非完全是他自己心性修持不足之过。如此情境,设身处地的想,茫茫一界中,能够从容消解者,真可谓凤毛麟角。

    今日,若是夏宗三选择第三条路,那就是意味着一个机会。

    一个弥补遗憾,和秦梦霖正面交手的机会。

    阴阳道主平静言道:“道途破立,并非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若真有与你师妹执剑相对的那一日,为师绝不会教他手下留情。保命手段,你需筹谋广备。能否在她手上活下来,破而后立,全看你自家的造化。”

    夏宗三低声道:“这是自然。”

    “师尊良苦用心,弟子铭记不忘。”

    言毕,一礼之后,夏宗三翩然转身。

    告退。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投桃报李

    小铁匠将肆元木香芦捧在手中,喜不自胜。

    少顷,又将从黄阳界中取得的另外两件纪元灵草取出,并排摆成一道,仔细赏鉴。

    摩挲许久,忽地小口一张,将三件珍物一同吞入腹中。

    一息之后,却见小铁匠身上明光荡漾,环绕沉降,然后又迅速隐去。唯余眉心印堂处,点亮了一枚清亮已极的小火苗。

    小铁匠在原地转了两圈,隐隐可见醉步蹒跚。

    定住身形之后,小铁匠忽道:“归无咎。你且猜上一猜。今回本真人内炼升品,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功?”

    出言之时,他眼巴巴的望着归无咎,眉眼之间依稀可以看出一丝狡黠。

    归无咎察言观色,已知其异,多半与想当然之见解大不相同。

    但归无咎不露声色,故意言道:“成就混元真宝,可谓莫大功果。再想求一个百尺竿头,可谓难之又难。依归某之见,若是一切顺遂,炼化二三百载,抑或三五百载,其数大致相宜。”

    小铁匠连连摇头,一副“你果然猜错”的神色,甚是兴奋的道:“不对,不对。到了极处,只是一点性灵点化,并非初入门时的水磨工夫。本真人返真内炼,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前后只消四十九日,便能成功。”

    归无咎面上泛起笑容,言道:“那就恭喜璇玑真人了。”

    小铁匠连连点头,一不留神,口水又流了出来。

    只是,他点头之势未尽,冷不防竟双目一闭,灵体化作一缕祥光,遁走无形。

    那璇玑定化炉宝身,裹挟着一道极炽烈的气机波动,竟从云头栽落下去。

    归无咎眼明手快,连忙伸手,将其收起。

    神意观览之,觉其并无大碍。好似异兽破境,须先入蛰眠之中。今日之小铁匠,也是如此。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这一步,这一趟出行,已然大功告成。

    归无咎寻得门户遁出,蓦然发觉,那一十二只兽首构成的龙门阵,已不见踪影;设置此法的魔道嫡传祖高岑,亦不知身在何方。

    这一团灵机充裕的清气,渐渐廓散,弥补滋养着外围的广大枯寂。

    事已至此,当寻赤魅族主事之妖王,言明功成,并与之道别。如此,才算有了一个交代。

    只是,刚刚将青兜兽唤出。西南方向,一道虹烟遁法,其上承载一人,极为快速的向自己靠近。

    归无咎心中微讶。

    他之感应何等敏锐?

    不过顷刻之间,立刻辨明。这一道气机,既非赤魅族修士,亦非祖高岑;更不是不久之前与自己结下梁子的林弋、申屠龙树、墨天青中的任意一位。

    但这一道气机,轻盈可喜,曼妙生姿,却极有可观之处。

    十余息后,来人到了近处。归无咎微感动容。

    来人是一个二十岁许的年轻人,头戴一顶高山冠,但天真烂漫之气度,一如往昔。

    归无咎笑道:“百余载未见,柏道友,稀客。”

    来人正是百余年前阴阳洞天之中相见的圣教末位嫡传,鼎足失其二、求取大药弥补的柏果。

    只是来人气度,已大异于昔时。

    柏果从容一礼,笑容之中带着一丝唏嘘:“今日再见,归道友早已名动一界。而柏果,亦已是流水宗圣子之名位,再非圣教弟子。”

    “宝树宗申屠师兄、落泉宗墨师兄,固然是惊才绝艳之辈。但是见过当年阴阳洞天之战者,必不会认为归道友会被轻易撼动。今日柏果虽然来迟了一步,但是归道友果然无恙。”

    归无咎缓缓点头,心道“果然如此。”

    二十七年之前,圣教之中传来一桩秘闻。

    言道教中本被寄予厚望的嫡传弟子柏果,忽然不知所终。归无咎自武域回返之后,亦曾听闻此事。

    对于这一桩奇闻,隐宗诸嫡传分为两种意见。

    一派多有幸灾乐祸之意,当年圣教花费偌大代价,求得大药,终将柏果资质补全。未想此人却中途走失了,枉费圣教好大功夫。

    另一派却以为,这多半是一道障眼法。许是柏果又得了重大机缘,将来成就非浅。故而圣教将其深藏,指不定到了何时再将其推出来。

    今日此事,终于有了答案。

    眼前柏果之气象,醇厚佳妙,圆整无暇。

    足下踏一枚五色环,凝空断界,俨然与当初丰渊、明治异曲同工,而迥异于申屠龙树、墨天青之立地生根。

    但纯以高下而论,柏果较之丰渊、明治,胜过不止一筹。就算与榜上之人相较,名列正卷,似也并无不可。

    归无咎思之再三,道:“强横如圣教,亦较魔道挖了墙角,委实令人意外。”

    柏果正色道:“死子挪活,人我两便。圣教一方亦得了许多补偿,如今两不相欠。”

    归无咎微笑道:“道友初在圣教之时,贵方亦曾倾力搜寻大药,补全修道资质。何来‘死子’之说?”

    柏果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原来,在最初之时,圣教在柏果身上下了重注,那是眼热隐宗、阴阳道有归无咎、秦梦霖这等人物,非利大人、席榛子可与争锋。能否群策群力,推出一个更胜先贤的天才人物来。

    但是柏果补全资质之后,若沿着圣教法门修持下去,其潜力与成就,至多只得与利大人、席榛子相若。

    其实与利大人、席榛子相若的潜力,亦已极为了得,为圣教仙道、应元二人之后所未有;就算再如何人心不足,也绝不至于有所嫌弃。

    但是这其中有一桩难处。

    柏果因是后天补足资质之故,成就根本丹法,乃至构筑心元符箓之法,皆需圣教所蓄宝材中的最珍、最上品,抑且所需之数量极大。而此等好物,其数有限,以往皆是由利大人、席榛子二人平分。

    若是由柏果尽数攫取,利大人、席榛子二人便只得退而求其次。

    倘若柏果潜力在利大人、席榛子之上,显道、应元二位自可乾纲独断,令利、席二人稍退其位,甚或本代弟子中以柏果独尊,亦无不可。

    又或者柏果潜力与利大人、席榛子相当,但是在修道之上并无这些特殊需求,那么圣教亦乐得再添一员干将,双壁化三足。

    但是偏偏这两大条件混在一起,却十分难断。

    倘因柏果而伤害了利、席二人之利益,似乎并非正解。圣教诸君,亦寻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是时圣教之中,潜流涌动。柏果之修持上进,亦觉颇为掣肘,犹如被捆缚住羽翼。

    这时,回忆起数十年前“交换”之说,审时度势,终是踏出一步,改换了门庭。

    不过柏果念及宗门之恩,并不愿行破门而出之举。他与魔道中接引之人言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果然看重于他,就依照当年前来点化之人在棋道上的“交换”之法,和圣教正面交涉,付出代价,将自己“交换”出去。

    果然,三月之后,灵曲道尊亲自召见,言明将柏果开革出门。

    既往因果,一笔勾销。

    略叙前尘往事之后,柏果言道:“当日阴阳洞天之战后,圣教诸真无不以为,隐宗既然得志,那么所议交换灵药之说,十有八九要坐地起价。欲要成事,机会委实渺茫,亦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但是后来这场交易,却轻易做成了。”

    “事后方知,这是归道友力排众议,不愿设阻生难。如此高风亮节,柏果不敢或忘。”

    归无咎微微一笑,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当日一时之缘动,原来应在这里。

    归无咎道:“道友前来,是为提醒归某,传递消息?”

    柏果仔细望了归无咎一眼,忽然笑道:“也不全是。紫微大世界浩渺广袤,来往不易。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顺着‘缘落’之地的因果,见上归道友一见。”

    言毕,自袖中抽出一道二尺长卷,双手奉上。笑道:“归道友请收好了。”

    归无咎将卷轴接过。

    岂知这长卷并未系紧,归无咎握在卷轴两端,长卷却自然伸展开来。

    定睛一看,竟是一道白卷。

    柏果面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尴尬,立刻解释道:“三月之后,柏果便要闭关参悟《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至多三载,法诀可成。待法诀成就的那一日,这一卷上便会自然呈现经文。”

    归无咎闻言,笑言道:“柏果道友自信必定能成?”

    柏果面色一正,不无自傲的道:“此法诀本门之中已有师兄巧借机缘,敷衍出来。只是所得并不完全。先后有序,柏果虽不能再拔得头筹。但是经文首尾,却不至于少了一字。”

    归无咎缓缓点头。

    柏果想了一想,又道:“得了这一部典籍,归道友便是身兼四部经典。但是这四部秘典,道友却不可独自受用。通贯之后,当一并授予本门‘定世真传’才是。”

    归无咎抬首一望。这柏果,竟连自己身兼四部秘典之事都知道了。

    转念一想,默然道:“你知道‘定世真传’是谁?”

    柏果慧黠一笑,昂然道:“那是自然。蒙大魔尊开示,柏果便是‘定世真传’之护法。”

    转头想了一想,柏果又连忙补充道:“不过,咱们之间,各论各的。”

    归无咎微笑点头,道:“理当如此。”

    柏果的确已经知悉了“定世真传”的身份。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三道消息 剑术唯心

    魔道之中,除却黄希音之外,又有一位顶尖人物是位列己方阵营。

    度量形势,也算旗鼓相当。

    对于柏果其人,身负与归无咎相似的资质缺陷。当初一见之下,归无咎就隐有所感——似乎此人并非是自己的敌对阵营。今日揭晓答案,果然未出所料。

    按照道法之理而言,《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中亦暗藏了一门务虚明心之术。若是于己之助力不亚于《金花玉蒂玄珠妙法》中前知三十六息的功夫,那真可谓是归无咎道途之上的一大助力。

    叙话完毕,柏果告辞而去。

    但归无咎心中一动,却并未离开,而是静留原地,等候了片刻。

    果然,百余息后,那半似青瓦、半似烟灰的生涩气机,自西北方向泛起。不多时,烟遁转近,正是祖高岑去而复返。

    未待归无咎发问,祖高岑便当先笑言道:“祖某料到归道友有客来访。某怕见生人,未免多生麻烦,所以先行暂避了。”

    归无咎闻之微奇。

    品察道术深浅,如今的柏果可谓今非昔比。若身在图卷之中,排名当祖高岑一头。方才柏果分明并未感应到有人在身侧,而祖高岑却能提前避开,灵动而藏形,果真有几分门道。

    祖高岑见归无咎神色,亦知心意,连将大袖一摆,笑言道:“这也不奇。此地虽是魔道之经营。但祖某凭借些许异样手段,亦曾算定今日有六子缘落……说起来,倒是不辱这‘缘落之地’的盛名。”

    “我与归道友之外,尚余先前与君一战的三人。除此之外,还差了一人。因祖某心中早有一念虚悬之故,方能灵机一动,进退随时。若是说破了,不足挂齿。”

    如今珍宝果然得手,算是正式印证了祖高岑的襄助之言。

    归无咎略一思忖,肃然道:“祖道友愿来为客,归某欢迎之至。诸宗地域,若有祖道友看中之道场,尽可取之。除此之外,你我虽有盟好之名,但是归某并不会强行差遣道友去做任何事。这一条,道友尽管放心。”

    祖高岑闻言微讶。

    归无咎的承诺,一下子就点在了要害处。

    目视远方许久,祖高岑忽然一笑,道:“譬如修道当有动有静;饮食当有荤有素。这一回祖某对于归道友虽有些微助力,但是只此一条,似乎稍有不足。”

    “务实之物,道友方才已然得了。”

    “但是就冲归道友方才之承诺,祖某还可以予归道友三条消息。不知道友愿闻之否?”

    归无咎笑言道:“敬听高论。”

    祖高岑踏出两步,似乎整理了一番思绪,这才出言道:

    “上一回清浊玄象之争,已可称是精彩纷呈。但是平心而论,在大局谋划之上,其实是贵方略处下风,全未料到圣教一方在神道法门上的突破。最终之所以贵方的胜,其实是胜在归道友、秦道友、魏道友三人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破局,是也不是?”

    归无咎闻言,不置可否。

    虽然他自己不愿居功,但是不得不承认,祖高岑所言,正是公允之论。

    只听祖高岑正色道:“其中利弊,圣教一方岂能不知?如今其痛定思痛,在这一处短板格外用力,欲加补足。若是不出所料,这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当是真正英杰汇聚,无有遗失。所延揽的真正第一流的人物,远非一次清浊玄象之争时可比。祖某大胆断言。若是贵方所出阵容与上一回大致相若,那么贵方之胜机,着实渺茫之极。”

    归无咎闻言,双目微眯。

    祖高岑察言观色,忽而一笑道:“归道友莫要不信。祖某只透露一点。上一回圣教与会之人,无人是道友一合之敌;但预计今次与会之人中,道行能够与归道友伸量短长者,至少便有四人。”

    归无咎一抬首,深望了祖高岑一眼。

    若此言果真属实,那就意味着除却阴阳洞天那两位“故人”之外,还多出两位“新人”。纵不能真的与己相若,但是能够达到魏清绮、申屠龙树等人的层次,也同样堪称劲敌了。

    祖高岑续道:“第二个消息……是关于御孤乘师兄。”

    “归道友可知,御孤乘师兄,为何缺席了第一次清浊玄象之争?须知他可是极愿与归道友再战一场的。”

    归无咎平淡问道:“为何?”

    祖高岑眸中忽然流淌着一丝感慨,抚摸手中玉笛,言道:“自然是去寻找机缘。”

    归无咎双目微闭,悠然道:“想来已经寻到了。”

    祖高岑微一点头,笑言道:“正是。御孤乘师兄所持法门,原本缺失了三分之一。但是在不知四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他与玉离子道友合力,终是将那缺失的机缘,寻找到了。”

    归无咎面上神色不变,只静言道:“甚好。”

    御孤乘寻得了完整的剑鞘,这是他的机缘。作为这般境界的人物,如此机缘,方能与他的甚深根基相匹配。下回若能相聚,推陈出新的剑身,与搜寻完整的剑鞘,当要斗上一斗。

    但是归无咎心中坚信,有形剑术纵然修炼到极致,所谓“一剑破万法”的神通封印术,终不若空蕴念剑之感通万物,无穷无尽。

    祖高岑一直在仔细观察归无咎的神态变化。此时只觉归无咎之平静,与自己所料大不相同。

    只听祖高岑又道:“第三条消息,还是和御孤乘师兄相关。”

    祖高岑深吸了一口气,放慢节奏,缓声道:“御孤乘师兄……得了完整机缘之后,却并未着急修炼。而是在我巫道秘地之中,闭关面壁三年。”

    “三年之后,祖某偶然入内观之,却见山壁之上,铭刻八个大字。”

    沉默片刻之后,祖高岑一字一顿的道:“剑道唯识;剑术唯心。”

    归无咎闻之,眼前亮起一抹深华。

    但是这光芒一绽即收,立刻又隐遁无形。

    祖高岑淡然一礼,道:“该说的祖某都已说尽了。短则半年,长则三载,祖某便往隐宗一行。”

    归无咎颔首道:“归某必扫榻以待。”

    烟气骤起,人影一晃,未几时人影便消散不见。

    归无咎亦驾起青兜兽,向外穿渡而去。

    七日之后,身在界外,回首遥观身后平湖之象,归无咎不由暗生感慨。

    在公石妖王在向归无咎介绍这“悬珠摄象阵”之时,归无咎并无一丝看轻之意,而是发自内心的以为,此阵甚为玄妙。度量手段,似乎唯有自己、秦梦霖这一层次的人物,方才有自由出入、隐匿无形的本领。

    但是魔道众修、祖高岑、柏果一干人等,却都纵横行走,将此地当做和自己的聚会之所,来去自如。

    这并非是赤魅族手段有所不足;而是正反激荡之下,大家各显神通,本领水涨船高。

    看来以后谋篇布局,料敌当再从宽三分才是。

    正思量间,天地如水波泛起,空间似乎扭曲晃漾。抬首一望,公石妖王竟已立在身畔。

    此时公石妖王面上洋溢着笑意,大声道:“恭喜道友了。”

    归无咎照例谢过。

    公石妖王似乎有无尽感慨之意,叹息道:“二主三从……想不到这三枚从属之宝出世,竟也有如此气象。几乎媲美于正宝出世三分之一的规模。了不得,了不得。也唯有归道友这般人物,方能独享如此重宝。换作旁人,却也镇压不住这浩荡气运。”

    只是他虽如是说,但言语之中,分明有一丝惋惜之意。

    归无咎闻言微奇,方才取宝之时,乃是潜心默运,于七识之外,妙意独求,最是寂静无比。哪里有甚规模浩大之气象?

    再旁敲侧击,一问,不由哑然。

    在公石妖王这里,是把自己与申屠龙树、墨天青激斗、乃至其自爆魔躯之大寂灭,当成异宝出世之象了。

    只因前两件重宝出世,皆是如此煊赫气象,震动一界,光耀万里。

    更加巧合的是,那两界重宝,皆是仿佛破界而出,遁入紫薇大世界之中。而恰好魔躯自爆之法引得封印秘地破碎,二气相激,和遣返景象极为相似。

    如此一来,误认就不足为奇了。

    这也是公石妖王一直安之若素,并未入境探查的原因。

    也不知恰是巧合,还是墨天青等人行事早已料到此节,刻意与前事契合,形成误导。

    公石妖王又言道请归无咎做客些许时日,归无咎自然婉拒。

    此地距离赤魅族祖地甚远,若是落身支脉之地,只怕横生枝节,况且亦无可大观之处。

    辞别之时,公石妖王却又将一枚玉简,一件纳物手镯取出奉上。

    归无咎讶然道:“得贵族馈赠重宝,已是感激不尽。这又是何意?”

    公石妖王笑言道:“道友请勿推辞。这并非是赠予道友之物,而是赠予阴阳道和秦道友,以酬谢借道之功。”

    原来,隐宗地脉传送阵,分布并不均匀。

    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若是动用地脉传送阵调配人力,其实大为不变。所幸阴阳道四秘地中砂陀秘地,与腾蛇一族故地相近。所以各方早已议定,借道而行。

    但是以阴阳道之超然,如此小节,本也用不着刻意相谢。

    归无咎略览玉简,果然,当中用度,都是仙道中炼制法宝、修行用度中的珍稀宝材。念头一动,便微笑着谢过。

    就此一别,返归山门。

第二百四十三章 困阵法门 炼宝路径

    回返之路纵然一切顺遂,与来时不同;但是待归无咎安居于小界洞府之中时,也早已逾越四十九日之界限了。

    洞府之中,归无咎盘膝坐定,心意一引。

    一道光华骤然辉映,朗照洞府内外,旋即收敛。然这所谓的“收敛”并非回归于平淡,而是化作一种奇特的韵味;此物明明并不主动发光,但是却让人觉得深华难掩,妙境自成。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当空虚浮者,璇玑定化炉是也。

    归无咎细望之,不由暗暗点头。

    历数天下至宝,锋锐逼人、光耀显赫,是一种境界;神物自晦,混同俗流,又是一种境界;但是到了极处,却唯余“生动”二字。

    其并不十分骇人耳目;亦不必刻意藏拙。但是那一种“近人”之气象,宛若春风度物,老树新芽,却是绝难掩饰。

    或云宝物到了近道层次,所谓天祭器、恒器、乃至混元真宝一流,已然能够诞生真灵,泯灭人物之差别。但是这里所谓“近人”者,乃是宝灵特指,而非宝身。

    以璇玑定化炉而论,“小铁匠”固然灵动自足,但是其宝炉之身,原来却是真切的“外物之相”,而非“生人之相”。

    到了今日,终于一改旧观。

    此刻再品鉴此炉,那一种“生动”之意铺面而来,似这炉身已由物及人,踏入另一重境界。和缥缈宗至宝相较,纵然底蕴略有不足,但大致已能看出,份属于同一层次。

    随着归无咎念动呼唤,面前一个娇小人影豁然出现。

    定睛一看,归无咎心中大讶。

    此刻小铁匠眉目宛然,细腻入微,唇红齿白。无论行走到何处,眼力稍差之人,都只会把他当做活人无疑。

    更妙的是,他身量反较先前矮了数寸,脸面亦圆了三分,好似较从前相貌又年轻了一二岁。

    从前小铁匠被唤出之时,由睡梦至醒转,总要先迷糊二至三息。但是今日却又不同。小铁匠甫一出现,立刻睁大双眼,高声道:“归无咎。快将元玉精斛和鱼龙兜取了出来,本真人替你炼上一炼,看看能够上进到哪一步。”

    但是观他形容之迫切,一望便知并非是为了助力于归无咎,而是自己本领大进之后有些手痒,急于展示手段。

    归无咎却不紧不慢。

    沉吟半晌,方才笑道:“除却炼器之功外,璇玑真人可曾得了其余功果?”

    小铁匠眼珠一转,连连摆手道:“没有。”

    归无咎一言不发,只是与之四目相对。

    少顷,小铁匠似乎有些吃不住劲,双手一阵乱摇,随即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就三张,不能再多了!”

    想了一想,立刻扣起一根手指头,道:“两张!”

    再摇头晃脑一阵,小铁匠一咬牙,又扣起一根指头,只将食指笔直竖立,再改口道:“本真人不耐钻研那些活计。一张!”

    望了归无咎一眼,小铁匠似乎有些心虚,连忙又补充道:“就算是一张,你可寻些品质上佳的,也够用了。”

    归无咎默然良久,忽地笑道:“璇玑真人不愿做的事,我何尝为难过你?一张就一张。”

    小铁匠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挠了挠头,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归无咎与小铁匠气机相连已久,对于其中变化,了如指掌。

    从前小铁匠在斗战之中对于归无咎的帮助并不甚大。若说或有助力,那就是将敌手一口吞之。

    须知小铁匠宝身之内,便是当年那九山秘境。那秘境虽有些关卡阵门,但是都甚为粗陋。为小铁匠所吞之人,就算不通阵理,只消道缘尚可,短则三五息,长则数十息,总能自行突围出来。

    如今小铁匠灵性大涨,宝身之内点化气象,已可任意施为。

    若是将其改造成更加精密复杂的阵法,那便能极大的强化困敌之法。

    但是有一条,这并非小铁匠将阵图吞入口中,自然便能在宝身之内布置。宝身之内的气象,与天地之气机流转不同,纯由小铁匠一心所主。外力御使之法门,是完全无用的。

    换言之,须得小铁匠自己真正学会那一门阵图,方才能在气象点化之中顺利描摹其形。

    然小铁匠的兴趣,多在炼器之中。对于阵道杂项,不说排斥,至少也有三分畏难。

    归无咎心中有数。若要成立上乘困阵,最好是多张不同类型的阵图合力。只是今日不必强求,待时机成熟,总有办法诓骗小铁匠入彀。

    小铁匠忽地打了个寒战,满目狐疑的盯着归无咎,道:“说好了只学一张,言出无悔;你可不要动别的歪脑筋。”

    归无咎面色不变,随口应道:“那是自然。”

    心中却暗暗称奇,小铁匠晋阶之后,灵性之充沛,竟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既已议定,归无咎便将鱼龙兜、元玉精斛两件异宝,一同取出。

    本拟小铁匠会将二宝收入炉身之中,细细温养。但小铁匠却只以宝灵之身将二物抱住,然后双目垂帘,凝神感应。

    约莫一刻钟之后,小铁匠睁开双目,老神在在的道:“有了。”

    归无咎微笑道:“愿闻其详。”

    小铁匠将元玉精斛放下,单手持住鱼龙兜,大剌剌点评道:“这件宝物,构思虽然精巧已极;但是毕竟用途单一。其强化之路径亦是显而易见的,不过使其容纳空间愈加广大而已。”

    “这对于本真人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归无咎目光微动,道:“功成之后,能够到了哪一步?”

    小铁匠得意一笑,道:“能够将整个荒海的五行杂玉矿脉,尽数收取了。”

    归无咎闻言一惊,连连摇头。

    荒海的五行杂玉矿脉规模达到何等境界,他是心中有数的。全部采取炼化,几可供整个九宗群修修炼无忧。除非传说中的道境至宝,否则归无咎绝不信有何物能够将其一网打尽。

    小铁匠见归无咎面色,讪讪道:“你既有今日之境界,难道那些最低品阶的杂玉,精玉,罡玉之属,能入法眼不成?本真人的意思是,能够将荒海全部的元玉、丹水等最上乘的矿脉采取,便算完功了。”

    归无咎闻言,释然一笑,道:“言之有理。”

    能做到这一步,亦是相当于收拢了惊人的修道资源。一旦成功,九宗近道大能,身家无一位能够及得上归无咎。

    小铁匠随手将鱼龙兜丢在地上,拿住元玉精斛,皱眉道:“至于这一件宝物,却是繁而不难。抑且锻炼演化之法,有两道分支可供选择。若是选择了其中的一种,另外一种暂时未必能够兼得。你可要拿捏仔细了。”

    归无咎问道:“哪两条路径?”

    小铁匠正色道:“其中一种,自然是你既往惨淡经营之路,事关分解杂玉之品阶。如今此宝已能顺利分解五行精玉、五行罡玉之属,应对灵形、金丹二境界的修行。但是分解五行元玉,使得元婴境界的修行加速十倍,却是力有未逮。若是我一意精炼,文火慢煎六七十年,此宝可再进一阶,供你当前修行所用。”

    归无咎闻言,眉头一挑。

    数载之前,秦梦霖已传来消息。阴阳道主的手段一应准备就绪。约莫三四十载之后,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落定,便是他潜行于巫道小界之时。小铁匠之功成,反而要更为滞后。

    再者说,元婴四重境的水磨功夫,何止是车载斗量之功,委实非同小可。在这一条浩瀚道途之上,十倍增幅,可有些不够看了。无论如何,当是逆宇玄石三百六十倍的加速,来得更爽利直接。

    念及此处,归无咎饶有兴趣的发问道:“除了这一条道路之外,璇玑真人竟还另辟蹊径,窥见了另外的强化路径?”

    小铁匠左手叉腰,不无得意的道:“那是自然。”

    “这元玉精斛之用,宛若‘体外之丹’。而每一人的丹息运转,浑如气血之流,脉搏之动,都是有其独特的韵律。一人若为宝主,便与此宝气息相通,节律相合,再不容第二人运使。若是宝主身陨,元玉精斛感受不到那一重律动,便会自然损毁。”

    归无咎闻言点头,这一节,他当年接手此宝时便已息知。

    但小铁匠话锋一转,却道:“不过我却可使妙法炼之,令其每动用一回之后,返于蛰眠,律动归零。”

    归无咎闻言,眸中光华一闪。

    这意味着什么,他瞬间就明白了。

    若如此,等若可将此宝借于旁人来使。

    小铁匠见归无咎沉吟不定,惊诧道:“归无咎。你不会真的选择第二条炼化路径吧?”

    小铁匠将两条路径道出,并非诚心供归无咎选择,只是卖弄自家本领罢了。在小铁匠看来,毋庸置疑,归无咎定会选择强化分解杂玉之品阶的。

    小铁匠转念一想,恍然道:“你是为了黄希音考虑?”

    归无咎缓缓点头。

    小铁匠连连摇头,道:“我知你备下了破境机缘。但是多出一门预备万一之手段,才算万无一失。”

    “至于你那徒儿……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眼下不是还有数十载父母荫蔽之功在,你又何必多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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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来的大变局,承载厚望的归无咎,是在宗门设定的轨迹上行走,还是跳出牢笼,拨动紫微大世界,乃至周天万界的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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