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失丹酬身 唯愿得人
正商议时,洞府之外清光一闪,一道符书送至府内。
符书是从瀛水台发来。归无咎接过符书,神意一览,不由一怔。
原来,姜敏仪之师似乎料到会收到书信,早已预先留下回复之言。至于他本人,与瀛水上真相见不过半个时辰,便离开了云中派,就近云游去了。
姜敏仪之师姓沩,亦是一位功行甚为深湛的天玄上真。在先前姚上真来书之时便已提及,此人道行之精,比之隐宗内出类拔萃的姚上真、权上真毫不逊色。
此时这一位临行之前留书言道,在铨道会结束前的这半年多时间,若是归无咎不弃,就将小徒托付于此。若是能够切磋琢磨,得到些许进益,也就不虚此行了。至于此行所谋之交换,无论成与不成,都不妨碍。
姜敏仪自归无咎手中接过来书,一览之下为之诧然,不知师尊是何用意。
归无咎道:“能够与姜道友切磋道术,归某欢迎之至。正如令师所言,此事,与交换无涉。”
归无咎又道:“再进一步说。即便是有所交换,三个条件也未必一定要捆绑一处。单单就三战之约而论,若是筹谋得当又恰逢其时,归某并不介意助姜道友一助。”
稍一沉吟,归无咎补充道:“只是一旦进入‘真武之域’,那心性之变,着实有些邪门。若要归某出手相助,还请道友不要怪罪归某唐突才好。”
姜敏仪脸色一阵变幻,苦笑道:“唐突?这正是敏仪尚未说到的地方。”
略微抬起螓首,姜敏仪和归无咎四目相对,神色复杂的道:“归道友的表现,已经大大出乎敏仪的预料。敏仪能够感受到,在方才激斗之后,道友似乎灵明尚得自主,只是处于本身神念与武道意志的交战之中。你能够手下留情,其实是敏仪应该谢过你的。”
不久之前,归无咎分明将姜敏仪一顿掌掴,性情与往常的自己其实大异。若非迎面望见姜敏仪异常真挚的面容,旁人还道是她此言是在反语讥讽。
姜敏仪在落败的一瞬间,心中便有了即将身受重创的思想准备。就如同三年之前她让荀申养伤数月,固非所愿,亦不合做客的礼数。只是心意性情大变,难以自主尔。
今日胜负逆转,姜敏仪本拟是如此待遇还报己身。但是归无咎当时神态,分明是有所克制。相比之下,那十几个耳光,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
归无咎心中更加笃定。自己神意锻炼与常人不同,依旧受那武道元域易情易性影响如此之深,可见武道一途,的确是一门蔚为可观的大宗。
姜敏仪又道:“其实。助力削弱‘武道元印’的三次相斗,第一次性情改易,程度是最浅的。”
“第二次时,那凶戾之欲比之第一次,何止增加了十倍;到了第三次相斗,激发凶性比之第二次又何止增加了十倍。”
归无咎闻言眉头一皱,照此说来,这相助姜敏仪的三番比斗,岂非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情。
若是“十倍”之词并非虚饰,归无咎自己知晓,方才自己心意理智,最终压服那凶戾的征服欲和杀气,已经极为勉强了。若是再次相斗时心性变化果然还要强上数倍,归无咎无比确信,到时候自己非把姜敏仪凌辱之后撕成碎片不可,断无半分侥幸之理。
姜敏仪幽幽一叹:“这是命中注定的劫关。”
“其实在武道传承的历史上,将这一门法诀偶然传之于六脉之外、资质出众的凡躯,也不是没有先例。甚至在武道各脉的历史上,也曾主动延揽搜寻资质杰出的弟子。其中三次抑制武魂生长的比斗,便由门中资质最为杰出的传人亲自完成。”
“须知完成三次比斗,对于败者而言,实际上潜移默化的蕴含着使之精神驯服的过程,相当于水到渠成的完成了吸纳羽翼的效用。”
“但是这种心性变化到底是出于自主,其神意依旧拥有绝对的自由。只是额外生出一种微妙的信任与崇敬,并非是如神魂奴印一般的手段。因此所延揽到的人才,通常也并不抗拒。”
“自然,对于三次比斗所产生的负面情绪,武道中也早有应对的办法。”
归无咎闻言心中一松。若是姜敏仪没有应对的手段,单要靠他归无咎的自制力去挑战接下来难上十余倍的第二战、第三战,那是决计不成的,最终只是徒然害了姜敏仪的性命。
于是问道:“想必这应对之法,也早已在姜道友的掌握之中了。”
姜敏仪微微摇头,口中却道:“是。”
顿了一顿,又道:“也不是。”
“真武之域中升腾起的心性变化,乃是使得人身更接近于山林野兽的生存本能。勃然大兴,唯有二欲:其一是捕猎血食的杀欲,其二是繁衍绵嗣的肉欲。个中滋味,想必归道友也能够感受得到。这两种欲望一旦滋生,若不得宣泄,伤害心神不说,对于武魂的压制也不算彻底完成。”
“对于这两种欲望,武道传承之中采撷古药,炼成二丸。”
“一味专门克制嗜血杀欲的药物,名为‘沉血丹’;另一味是压制肉欲的药物,名为‘揉心丹’。这两种丹丸,每样三丸。在三次比斗之前,试图行压制战胜之术者,各自服用一丸,可保消弭后患。”
“当然,这丹丸炼制不易。若是助力之人功行资质极高,第一次比斗也可省却服药,但是斗败的那人,不免要吃些苦头。到了第二、第三战欲念更盛,服药就不可避免了。”
归无咎一怔,道:“姜道友的意思是……”
莫非姜敏仪手中,暂时尚未取得那两种丹丸?
说到这里,姜敏仪却不知不觉的低下头去,声音也降低了几分:“在取得武道传承机缘的秘地,敏仪只得到了两枚‘沉血丹’。”
没有“揉心丹”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归无咎心知肚明。
回头一想,归无咎恍然如悟。
怪不得姜敏仪一入洞府,就对归无咎评头论足,仿佛归无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她极为重要一般。再有那将人伦比作丛林的譬喻,大违其身份。
此时想来,一切都明白了。
只是,真的就没有挽救的办法了么?
看着归无咎欲言又止,姜敏仪似乎已经知道了归无咎将要说什么。摇头道:“这丹丸炼制的材料早已灭绝。纵然是成品,除却敏仪手中这两枚丹丸,恐怕世上再难寻得第三枚。”
沉默了一阵,姜敏仪又言道:“退一步想,‘沉血丹’总要比‘揉心丹’重要得多了。毕竟缺了后者只是失身,缺了前者却是丧命。若是发现的是两枚‘揉心丹’,所缺的是两枚‘沉血丹’,那么武道传承的修炼,也就无从谈起。敏仪本该知足才是。”
“敏仪早就想得透彻,道途之上,想要更进一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当做是……旁人相助于我的酬劳罢了。更何况,所见之人既然能以低于我的修为战胜我,那么失身于他,也不算辱没了自己。”
“只是……有时候到底还是会生出一个念头。若是所遇之人能合眼缘,终能结成道侣,那就算是两全其美,这付出肉身博得成道之缘,似乎也就无碍了。”
“归道友也不必有什么太多的心理负担,敏仪并不会强求什么。一来这是敏仪愿意付出的酬劳;二来那事发生之时,乃是性情大变之时,做不得数。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话音将落,姜敏仪的目光,不经意的扫了归无咎一眼。
归无咎心中一动。
姜敏仪口中说“并不会强求什么”,看似是在和归无咎划清界限。实际上刻意拒绝就是有所希冀,暗含的意思却是:她见到归无咎“真人”之后,其实对归无咎很满意。
归无咎符合她心中“两全其美”的念头。只是因为害怕被拒绝,所以才刻意如此说。
反复权衡,思索良久。
归无咎终于道:“这桩‘交换’,我应下了。”
姜敏仪眸中现出不可思议的惊喜,怃然:“敏仪原本以为,归道友纵然最终会答应。对于所应之事,也必定会旁敲侧击,深思熟虑。不知道友为何能够如此果决的做出决断?”
归无咎一笑,道:“两个原因。”
“一来是有始有终。既然比试了第一场;那么第二场、第三场又何忍半途而废?”
“至于第二个原因。就当是我贪恋敏仪的美色吧。”
这显然是归无咎的玩笑之词,而非他心中真实所想。
只是姜敏仪闻言却眼前一亮,愣了数息,忽然道:“你说‘有始有终。’那么你打疼了敏仪,是不是该‘有始有终’呢?”
姜敏仪声音小了几分,续道:“帮我揉一揉吧。”
归无咎闻言愕然,姜敏仪此言,往重了说,几乎形同挑逗。
只是他刚要拒绝,抬头一看,却见姜敏仪眸中充满忐忑,甚至有几分与她身份不相符的期许与卑微。
归无咎到底心意圆通,仔细回味,明白过来。姜敏仪之于归无咎,和归无咎之于姜敏仪,是截然不同的。
对于归无咎来说,姜敏仪只是相识不到一日的人,至多可以称一句“一见如故”。纵然归无咎真的欣赏姜敏仪的风采气度,并未将心中的那扇门彻底关闭。
但是情感与默契的培养,总是需要时间的。归无咎自然不会去做什么唐突急色的事情。
但对于姜敏仪来说却是另一回事。
对姜敏仪而言,自她修习武道法门、却又遭遇揉心丹缺失的那一刻起。她的心目中早就有了一个朦胧的虚影。
当然,这个虚影未必叫“归无咎”,也可能叫其他的名字。但是姜敏仪却时时刻刻,心心念念,暗自期许着,那个天资战力更高于自己人,是一个怎样的人?能否相互看对眼,让未来拯救自己道途的三场比斗,不仅仅是一个付出身体的交易?
这个虚影一直萦绕着她,直到今日才水落石出。
现在,归无咎的真人现身,她很满意。因此,“归无咎”的名字相貌虽然是今日才清晰了起来,但对姜敏仪来说,却和百余载的青梅竹马没有什么不同。
她的心中,早就在等“这个人”。
相反,正是由于这种情感投注深浅的不对等,更促使她要牢牢的抓住。
此情此境之下,说出、做出一些在归无咎看来“出格”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归无咎最终决定接纳这种“出格”。
眼见姜敏仪缓缓地从藤床上走了下来,缓缓伏身,趴在归无咎双膝之上,倒像是一个小孩子犯错受驯的姿势。
归无咎默不作声的伸出右手,自姜敏仪胸前将她搂住。
姜敏仪的盆骨本就较寻常女子宽大两分,臀形丰满挺翘。此时因伤患肿胀的缘故,更如银盆满月,丰盈圆润。
归无咎聆听着姜敏仪的呼吸,左手手掌感受着那惊人的弹力,一丝丝法力激荡,为姜敏仪祛除肌肉骨骼的微小创伤,心中却出奇地并无一丝欲念升腾。
似乎他来回抚摸的手掌,不是调情,而是抚琴,只是在一种奇特的韵律中,静静探寻者两人连结地更加紧密的可能性。
第一百七十八章 久备无患 强敌失约
过了一刻,姜敏仪缓缓起身,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姜敏仪心中泛起一丝懊恼和悔意。
此时,她方才察觉到双方到双方立场的差异。并不单单是她神识心意的锻炼略逊归无咎一筹的缘故,而是经历不同,自然入境深浅有别。
自她十六岁时得到了这武道传承机缘,对于命中注定将会遇到的这么“一个人”,心心念念已有百六十年。今日真人现身,又令自己很是满意。在归无咎答应了交换条件之后,使得姜敏仪心中顿时涌起了难以自已的的躁动。
但是现在姜敏仪才突然省悟过来,对归无咎来说……自己只不过与他相识不过一日罢了。往好了说,最多是“一见如故”;不然,几乎与陌路之人无异。
想通这一点,姜敏仪忽然觉得刚刚自己的举动,有些轻浮孟浪——至少也太过激进了。
但是姜敏仪反思自己的举动,立刻也寻找到了这分“轻浮”并非无源之水,而是有着更深处的源头;事实上,这个念头存在已久,只是往常偶然出现,便立刻被压抑下去。
如果能够遇见合适的人,如果一定要发生些什么,姜敏仪更希望这个过程美好一些,至少是在双方都你情我愿的氛围下提前发生,而非一直拖延到第二次比斗的那一日。
仅仅是因为缺了“揉心丹”,被单纯欲念驱使之下,如禽兽一般交合。
正是有着这样的执念,她刚刚才冲动了一次,轻浮了一次。
一阵沉默之后,姜敏仪又道:“除却前约的四十二部经典之外,敏仪另有一道薄礼相赠。”
说着把手一伸,将那陶俑道兵取出。随后素手一挥,虚扯三下,三团仿佛晨雾的浅浅气息凝成一团,各有铜钱大小。
随后姜敏仪又迅捷之极的取出一个玉瓶,小心的将三团气息贮存其中,交到归无咎的手中。
归无咎讶然道:“这是……”
姜敏仪道:“归道友应该猜得到的。”
“释放一团气息,可以暂时显化成一处若有若无的‘武道元域’。但是论强度,并非能与印信施展后真实元域相比,至多不过是后者的十分之一。”
“论效用,也决计不能将一身法力束缚于肉身之中,至多只是让人稍感不适罢了。”
“此物的价值,说大也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想必归道友能够明白的。”
归无咎思索了一阵,缓缓点头。
之所以说此物价值“不大”,乃是因为这三团气息并不能真正增强归无咎的修为,抑或抑制对手的战力。此物只是临时改变了战斗的环境,和斗战之人应战的手段。况且自己又并非武道修者,借此法门,不过是占据了临敌应变的先手,至多只能算是“术”的范畴。
但是此物若是能够在合适的情境下发挥,那么又有可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神效。
毕竟功行到了《三十六子图》这个程度的绝代天骄,若是公平交战,双方心性神意都到了圆融旁通,随机而变的程度,能够在策略层面上影响战局的手段,可谓极其稀少。
而这将天地法则稍许改变的法门,从根本上动摇了一切神通运使的基础,该当是同辈从未见识过的手段。自身战法的反馈和调整,更需要时间。哪怕只有一瞬,也足以让归无咎占得先机了。其中克敌制胜之用,不可轻忽。
果然,姜敏仪道:“当此变乱之世。归道友虽然是‘绝顶’,却并非‘唯一’。更何况,你选择了这么一条斗战证道的道途,碰撞不可避免。将来若是遇到劲敌,说不定能够依靠此物争得一先。”
归无咎一瞥之下,却看见姜敏仪手中那陶俑道兵,颜色似乎暗淡了两分。心中已知姜敏仪这道馈赠,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只是他也没有将此事宣之于口,这份好意,记在心里便可。
……
今日之后,姜敏仪果然在归无咎洞府之中常住了下来。
只是,两人相处仿佛多年故友一般,来去自然,坦坦荡荡。讨论道术,切磋琢磨,亦是应有之义。对于姜敏仪那一日有些冲动的“挑逗”,似乎双方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了忘记。
不仅如此,姜敏仪俨然成为归无咎的臂助,许多验证道术、教授弟子的杂务。让她一并接手过去。
归无咎自诸家经典之中所提炼的心得道书,借南门芊、云归海等人实践于身的法门,姜敏仪观之之后也深为叹服,不敢相信如此法门,竟然是出自金丹修士的手笔。
让姜敏仪重复归无咎的壮举,固然力有不逮;但是若只是领悟吸纳,通盘掌握,对于姜敏仪的境界天资,就没有丝毫障碍了。对于年轻弟子的教授答疑,便成了她口中暂居此处的“酬劳”。
云归海、北门云铮等几个小家伙对于这英姿飒飒、气度不凡的女教师,无不倾心。过不了几日,似乎对姜敏仪亲近之意就胜过了平素冷峻庄严的归无咎。
唯独南门芊似乎有几分心事,与姜敏仪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不卑不亢的姿态。修行中有了疑难,也往往选择自家钻研,并不肯轻易发问。
而归无咎,得以腾出手来,全心全意投身至为接下来的战斗所作的准备中。
对于御孤乘这个隐匿背后的幽灵,归无咎一刻也不曾放松警惕,所作的准备也绝不算少。
首先,对于上一届五大地脉法会出席之人的名册,归无咎早已掌握。那么最近半年之内,诸宗真传身份,有无“意外”的人员变动,便是归无咎首先注意到地方。
通过这一条线索,浮现在归无咎视野里的,共有三人。
当然,御孤乘假借他人身份冒名顶替的可能性,归无咎也不曾忽视。这一段时间武光霆、谢推迁二人所有的交手的照影石,都如那一日般,分批送入归无咎手中。
归无咎仔细挑选其中能够以较大优势击败武、谢二人,但是又并非一击制敌的对手。暗暗观察其战斗细节,是否留有余裕,又从中锁定了三四个目标。
归无咎设身处地的想,若自己是御孤乘,尝试隐匿一刺,恐怕不愿在与正主相斗之前太过高调。凡所遇见对手,若是随意一出手便败之,就太显孟浪了。
但是这等人物的骄傲与自信,恐怕也不会甘于戏耍碌碌之辈太长时间。虚与委蛇三招两式,是最符合其人身份的选择。
最后一种可能性归无咎也并未忽略,就是至今尚未出手战斗过的真传了。但出人预料的是,此等人物,竟然一个也无。
仔细想来,这也是应有之义,诠道大会开启数月,若有人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也太过引人注目了。
也就是说,御孤乘必定是潜伏在归无咎“照影石”已晤之人的行列中。
这一段时间,关于如何与御孤乘相斗,归无咎沉下心来后,也已经渐渐理出一些头绪。再加上姜敏仪“武道元气”的馈赠,又平添了三分把握。
更兼归无咎自信,御孤乘必定在自己所锁定的八九人之中,不虞措手不及之患。对于这一战,他的信心和锋芒,也愈养愈足。
但是,令归无咎意外的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连江离宗的“天罗石”也不断分批送至,他所挑战的对手,都如走马观花一般遍历而过,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直到归无咎所锁定的“八人”全部交手并战而胜之,此时距离姜敏仪入住他洞府,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
整个“铨道会”已经接近尾声,似乎那日归无咎偶然听到的秘闻,御孤乘的整个谋划,只是一场梦幻,并非真实。
反倒是与荀申的一战,这明面上的“压轴之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养锋料敌 一触即发
又过了月余,“铨道会”临近收官,除却荀申之外,所有对手都一一相见,相继斗过。
归无咎终于确信:御孤乘,的确是因为什么意外的原因,“失约”未至。
这一日午时。归无咎坐在云台一侧的秋千上,静观天气清和,白云变幻,草木摇曳,飞鸟时聚时散,仪态分外的平静安详。
身畔不远处,黄希音骑在姜敏仪的肩上。她小腮帮子已然鼓鼓囊囊,兀自伸手摸着什么东西塞进口中。
仔细一看,她所食的约莫是一种紫色的浆果,空气中也弥漫着特有的馨香,掺杂了一丝酸味。此物盛在一只碗口大小、竹篾编就的小框里,挂在姜敏仪的脖颈上,供黄希音不断取食。
忽忽数月,黄希音也已经是真气二重境修为。
说来也奇怪,姜敏仪对于黄希音,固然有着难以自禁的好奇与欣赏。但是表面看来,无论是修行还是起居,姜敏仪对于黄希音都是采取一种稍稍保持距离的旁观态度。
似乎在欣赏一株小花小草的茁壮成长,远观而不亵玩,并不过分狎昵。
但是冥冥中却有一种引力。小家伙和姜敏仪的关系却愈发亲密了,如水之就下,浑然天成。
归无咎旁观者清,却知黄希音虽然与自己师徒名分已定,但是在她幼小心灵的深处,自己既是师父和榜样,又是挑战的对象,攀登的目标。这种情怀与姜敏仪的立场,自有殊途同归之处。
当然,这个道理,以黄希音当下的智力,是无法精确自知的。体现在外的,无非是大而化之的“性情相投”而已。
此时,姜敏仪知道。归无咎看似闲适平和,其实是在调和心境,准备着与荀申的最后一战。因此与归无咎保持着若即若离的间距,以免他受到干扰。
不想归无咎主动招了招手,唤她到近前来。
归无咎笑言道:“对于三日后与荀申的一战,敏仪你怎么看?”
姜敏仪心中一动。荀申在甘堂宗一直是处于一种极为超然的地位,七十七家隐宗,二百余位真传,和荀申有过深交的人极少。
纵然是当年洞玄会、今日诠道会。荀申的比斗出场,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出手便奠定胜局翩然而去,几乎无法汲取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而姜敏仪,正是极少数和荀申有真正实战交手经验的人物。
自她借居归无咎洞府以来,心中早已笃定,归无咎会向她打探荀申的消息情报。可是一连数月,归无咎竟始终缄默不言。
就在姜敏仪以为归无咎不会再问时,临战前夕,他又偏偏发问了。
按照姜敏仪的意思,要么不闻不问,一切以我为主;既然要问,就当早日发问,知己知彼。
换作旁人,姜敏仪必要以为这是一个患得患失、优柔寡断,心性难以自持之辈。
但是对于归无咎,她却不敢如是想。
认真了考虑了一阵,姜敏仪答道:“荀申的境界,已经是万千修道者梦寐以求的浑融无暇,精纯不二的至境。而你归无咎的境界,却在此浑融之上,更进一步。若是二人功行相当,你自然是稳操胜券。”
“如今的现状,你在境界上胜过一筹,而功行上荀申领先一步,大约各有所长。”
“只是纵然是道术相成,到底是道为主,术为从。道为根本,术为发明。真个到了旗鼓相当混冥难分、唯有一意之所主捕捉胜负之机的紧要关头,自然是你多占胜面。”
如果归无咎真的是金丹境界的法力,姜敏仪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相信他有一丝胜望。但是通过二人的实际交手,姜敏仪已经准确的估算出,归无咎的法力,大可以看成是一位元婴中期修士——尽管她并不知道归无咎是如何做到的。
归无咎点了点头。姜敏仪的论断,算是持中之论。
但是姜敏仪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你也不可掉以轻心。”
“纵然是大势如此,但是若是世事皆绝对精确的依照秩序运行,那么人人都各自接受属于自己器分的命运也就罢了,又要成什么道、修什么仙?”
“照理说,功行愈精微、愈加逼近顶点,变数也就愈小。但是古往今来,强弱胜负颠倒,攻守形势变幻,后来者居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以,你还是不能失了小心谨慎之心。”
归无咎眉毛一蹙。姜敏仪所言固然有理,但是他却敏锐的感受到,这不像是泛泛之谈的大道理。于是笑道:“你似乎意有所指。”
姜敏仪会意一笑,道:“当年往甘棠宗一行,我对荀申其人,也有几分了解。这人有两个外号,甚是有趣。”
“在荀申踏入元婴境界之前,并非如现在这般,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相反,他性喜交游,尤好与同门谈论兵法弈道。”
“在修道人中。寄情于琴棋书画的不在少数。但是兵法一道,本是凡民国度‘御众’之法。我修道人有所成就后,举手抬足便有翻山填海之力,纵然用兵如神,又有何用处?故而好此道者极少。”
“但荀申却与众不同。朋友相会,一张口,三句话不离用兵之法,并自以为此道与仙家道术,自有通融之处。因而在同辈师兄弟中,渐渐得了一个‘兵仙’的诨号。”
“成就元婴之后,荀申渐渐淡出诸同门视线。其实他是晋入更高层次,与门中化神及元婴三重境修士往来渐密,切磋也多,自此他谈论兵法渐少。但是他并非是摈弃了此道,而是由此入手,超拔其上,最终形成了一种独树一帜的道术理念。”
“久而久之,‘兵仙’这个名号渐渐淡漠,转而却有更多的人给他起了一个新绰号:‘大阴阳师’。”
归无咎神情一肃,这“阴阳”二字,莫非是与阴阳道有关?
姜敏仪似乎已知归无咎心意,摇头道:“敏仪初次听闻此名号,也以为荀申兼修了阴阳道的传承。甚至甘堂宗内,有许多低阶弟子也以讹传讹。”
“后来敏仪当面相问,才知晓并非如此。所谓‘阴阳师’,乃是门中年齿较长的一辈弟子与他交手之后,赞誉他潜通阴阳之变,出手神鬼莫测。”
“无论是金丹境还是元婴境,荀申都是以谋定而动、不战屈人而闻名。”
归无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姜敏仪又道:“我与他交手之后,对于那一次败绩,他看似欣然受之,器量倒也坦荡。但是我从他神态言语之中,却能捕捉到些许遗憾之意。”
“据敏仪猜测。大约是武道元域的斗法,与荀申生平所学、所持之道大异其趣,故而使得他心意难以畅通,故而未能最圆满的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归无咎喃喃道:“兵仙……大阴阳师……谋定而动,不战屈人……”
……
三峰中峙,高三百余丈,挺削陡峭。
三峰的峰头,宛如三根支架,支撑着一只倒扣的巨大铜釜。这铜釜,远远一望,直径怕不是有百余丈大小。
围绕着三座山峰千余里外,便有密如飞蝗的飞舟来回逡巡。不止是这最外层的一道,每隔三十里,便有十二座飞舟裂成一队,环伺待机。
除了这些流动的飞舟之外,又有悬浮空中的塔楼,远近内外六十四座,暗呈阵法将三座山峰拱卫其中,由此可见其戒备之严密。
再看那被如临大敌之势卫戍当中的“铜釜”,其上阵纹密布,繁复炫目,更有若有若无的数十道气机弥漫远处。这气机仿佛无形的绳索牵动远近,仔细数之,约莫是七十六道。
铜釜之上,穿透云层千丈。一道薄如蝉翼的巨大锦帕上,尚有一殿宇坐落。
殿宇内外,随侍从人,尽是玉衣锦袍,修为无一是金丹境之下。个个腰执令符,神态肃穆,宛如神兵天将。
大殿正中主位上飘浮着一只蒲团,盘膝静坐着一位面色红润、须发皓白的老者。
此老面目看着和善,但是气象却与整个雄浑殿宇主客颠倒,使得此间弥漫着主宰一切的意志。
竟是一位天玄上真亲自坐镇。
殿下左右,又有两个中年人,功行卓越,气度不凡,道法俱臻离合境界。
左边那位略显富态之人,面色似乎略一犹豫,上前一步道:“三日之后,若得讯息他果然全胜而终,便开启了‘合界法禁’。”
“此事纵然一金丹境外门弟子亦能为之。有弟子守在此处谅也无失,恩师不必空侯。不然岂非弟子无能,连这易如反掌之事也不能为师尊分忧。”
那老者摇了摇头,温言道:“不关你事。此事七十七家盟约,传承十余万载。终于一齐发动,非同小可。”
“若是在我太素门出了纰漏,纵然有道尊在上,别家不敢指摘,总难免威信大削。故而还是老夫亲自坐镇为妥。修道万载倥偬过,也不必在意空耗这三日功夫。”
另一位身量高瘦的离合修士亦出言道:“既然兹事体大。尘埃落定之后一齐发动,岂不甚好?何必在结局未定之前,耗费许多人力物力,备好‘合界大阵’?若是此子万一战不能胜,倒连累七十七大宗白忙活一场。”
老者一阵沉吟,道:“此事几位道尊,自有道理。或许,是因为一个‘势’字。”
……
第一百八十章 隐镜虚刺不宣战
界天通道之中,最后一战的气象,比往常大有不同。
那混冥昏黄的小界中心,不知为何多出一张大大的青色伞盖。
这伞盖之形甚为巨大,几乎不下百丈方圆。但是此伞现在悬浮于百余里高的高空,道道清光自伞内洋溢铺洒笼罩大地,所覆盖的空间更是比伞身大了数百倍,粗粗一望,约莫纵横七八十里有余。
此伞名为“幽明伞”,本是隐宗四大人劫道尊、琼石门乙道尊的一件异宝。其最初的功用,是铸成一道大阵的压轴法宝,是用以调御千变万化的阵法气机。
如今此伞单独出现在此处,乃是借助它的一桩妙用。使小界之内的景象,挪转于外,一览无余。甚至一并通过地脉之力,传于七十七家宗门。
这决定隐宗大计方略的最后一战,几乎每一家隐宗执掌门户的天玄上真都郑重以待,静观局面的发展。
如此排场,无论是照影石还是天罗石,未免都“后知后觉”了一些,已经满足不了诸宗天玄上真的需求了。
换言之,一场元婴境界的比斗,即将在至少百余位天玄境上真的注目中进行,这也是亘古以来所未有之事了。
那“幽明伞”并非荀申与归无咎中的任意一人携来,也不知乙道尊以何等法门将之运转进界天通道之中。
归无咎纵遁光徐徐降下。就在他来到小界中心的一瞬间,对面也有一人,几乎与他同时抵达,一迈步便落定正中。
先前一二百场比试,比斗双方要么你早一些,要么我早上半刻。如此巧合的“不期而遇”,是头一遭发生。
至于是否真的是“巧合”,那就不得而知了。
归无咎仔细打量着这个仅在“照影石”中模糊见过数面的对手。
荀申身材瘦削,颧骨鼻梁微挺,肤色发青。按照面相来说是一副阴鸷深刻之貌。可是偏偏他的一双眸子灵动温润,颇有亲切之意。两相结合冲淡,正像是坚冰初融,汇成冷流。虽不易接近,却也不会使人敬而远之。
荀申内里所着的是一件紧身劲装,与归无咎服饰相似。但是外间却披了一身白色宽袖长袍,一下子将紧致锐利的锋芒收敛了起来。这种松紧相得的衣着,和他的面相隐约间呼应、统一。
这万众瞩目的相遇,二人却并未太过生分,也没有小心翼翼试探的过程。
荀申平易之声朗朗传来,仿佛归无咎多年故友一般:“从隐宗大局来看,归道友的获胜似乎是大势所趋;但是出于荀申个人的立场,却不得不全力以赴。”
“换作旁人,归道友之胜既深孚众人所望,那么想要对抗这裹挟混同的意志,多多少少会有些心理压力。但是在荀某眼中,却并非如此,反而把它看成一件有趣的事情。”
“毕竟,大千世界中,每一次出人意料、打破常规,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惊喜。”
归无咎淡然道:“若是无法胜过道友,原来许诺,皆是空谈。荀道友自然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荀道友现在这一番高论,将战胜归某视为‘打破常规的惊喜’,信心似乎稍有不足,恐非临敌之正念。”
甫一接触,二人便在言语上有所交锋。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和先前临敌时的悠然自得、闲适写意截然不同。
因为今日所遇,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容不得半点松懈。
荀申点了点头,欣然道:“不过是诚于本心而已。”
“荀某之道术,号称‘百兵七法’。炼得神通道法,威能或巨或小,或远或近,或显或隐,或震动山川,或载量微尘,共有百种之多。而每一战临敌之际,所能用者,不过从中择善而取七法。”
“百中取七,这并非是小瞧了对手;而是若精心选择的七种法门若不能奏效,其余九十三道神通,同样没有丝毫用处。”
“对付归道友该用哪七种法门,荀某筹谋已有数月之久。直到昨夜子时,才最终定计。但愿不会让归道友失望。”
两人在小界中心处各自落地,相距本有二三里。伴随着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二人大步流星,飞速接近。
可是就在荀申最后一句话出口的一瞬间,归无咎出人意料的驻足止步。
归无咎眸中一阵精芒射出,幽幽道:“白刃加身,鬼神莫测。如果这是道友七种法门的第一种,那么最起码这一道神通,的确没有让归某失望。”
荀申猛地抬起头,眸中似是有几分意外。
归无咎大袖一卷,一丝丝火星迸发,化作浓郁的碧气弥漫周遭,挤压着周围的每一寸空间。数息之后,两三点灰烬倏尔粉碎,随风漂去。
神元索灵符。
归无咎祭出此符,自然不是用于斗战的。
却见他周围的空间果然都被墨色浸染,唯有正前方左上、右上、左下、右下与正后方左上、右上、左下、右下八个位置,各有一道儿臂粗细的裂隙,那碧色烟气,不得透过。
其中面前左上角处那一道裂隙,赫然藏着一柄三尺长短的短剑,通体生铁一般的灰色,并不显露丝毫锋芒。但是此剑既能承担着隐刺之重任,威力又岂能小了。
此时短剑剑尖却遥指着归无咎的胸口,相距只不过两三丈距离。
若非归无咎及时止步,只消再往前走上两步。利刃加身,避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荀申唇角笑意一抹而过,言道:“这一式本就是旨在收出其不意之效。想来归道友也不会怪罪荀某不宣而战。”
荀申的语气,飘忽不定,婉转难平,似乎既有失落,又有释然。
归无咎平静言道:“久闻荀道友‘兵仙人’之誉。出其不意,兵法之常。这也算不了什么。”
此时归无咎的心意、气机,陡然攀升之极点,抱神以静,洞同天地,圆融不二,明察秋毫之末。
荀申欣然道:“荀某的道念家数,正要与归道友分说一二。归道友放心,这出其不意的手段,荀申只使一次。接下来的每一式若要出手,必定光明正大,与道友往常的铨道会交手并无不同。”
荀申此言虽然诚恳已极,但归无咎却不为所动,只微微一笑,心志愈坚,神气愈足,只往当日和“元元”一战时那跳出棋盘的超脱之境而去!
荀申脸色微变,随即当做无事发生,不紧不慢的述说起来。
对于荀申的用意,归无咎了如指掌。
在各宗天玄上真众目睽睽之下,又同为隐宗梁柱,荀申自然不至于用言语上的诈术取胜。因而他所言的“接下来每一式出手必定光明正大”应当是可信的。
但是此言之用心,并非真心宽慰。而在于暗暗打击归无咎的信心,暗指刚才第一重手段使出,归无咎虽未入彀,却已成惊弓之鸟,这才将周身气息攀登至顶点。若是归无咎闻言再度降下气机,那就是被他牵着鼻子走,被荀申占据了心理上的优势。
荀申却不知,“圆满之上”的至境,是他所领悟不到的。归无咎以我为主,入此境中,并非险遭暗算之后的心有余悸,而是此战发挥长处所不可避免的过程。
不攀入此道意极境,不足以战胜强敌。
荀申却似乎真的完全放松了下来,仿佛两人真的是在研讨道术一般,向归无咎介绍着自己第一法的妙意真谛。
荀申出其不意所用的第一道神通,名为“隐镜”。
古往今来,最厉害的幻术神通。皆是重视规模全体,易情换景,颠倒天地万象,使得中术之人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与真实无异,难得解脱。
而荀申的理念,自谓“阴阳轮转一线机,天翻地覆半子先。”
一局棋的胜负,胜百子是胜,胜半子也是胜。因此不必追求一口气将敌手击倒,而是巧使手段,占一子之先。
至于余下的“势”与“利”,大可先大大方方让给对方。求全则毁,何如步步为营。只消占的阴阳变幻中的一线先机,那么最终的胜利必定不可逆转。先前所让渡的利益,也必定能够全数追索回来。
这“隐镜”神通的厉害便在此处了。
作为甘堂宗自古相承一门高明幻术神通传承,传到荀申手中,并非醉心经营其全体大用,试图制造出一个完整无暇、牢笼人心的幻术空间。
相反,整个空间的绝大部分依旧是真实的,敌手即便神意探查,也发现不了丝毫错处。
荀申的一切精力,却用在营造炼化八个角度的狭小空间,仿佛空间裂隙一般,目不能见,耳不能闻,神识不能探隐。
试想。敌手之神意,需要侦知弥漫周身的整个空间;而荀申的精力,却只需要经营八个有限的“点”。双方轻重难易不同,纵然敌方神意精敏不亚于我,也有极大的可能疏忽错过。
以一通俗譬喻言之,凡俗间善于说谎之人,也知编织一个完美无瑕的故事,何如依托事实,一假九真。
更厉害的是,在二人逐渐接近时,荀申的谈吐的语气不缓不急,娓娓道来,其实是意在牵制归无咎注意力的手段。
这是心术对于神通的辅佐。
只是“隐镜”遗憾之处在于,荀申的全部法力必须用在经营八道幻术裂隙之上。在幻术裂隙之内,再藏一道神通,非人力所能及。因而真正克敌制胜之物,必须要仰赖法宝外物。
猝然相逢,若非小铁匠器灵提醒,告知归无咎身畔有一件善于隐匿的异宝,归无咎竟也并未看破荀申的“隐镜”神通。纯以道法而论,是荀申占了先机。这是归无咎入道以来,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此人深通兵法虚实之道,“兵仙”,“大阴阳师”名号,正得其宜。
归无咎战意勃发高涨。本土仙道文明中,荀申,是归无咎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高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凌人 兵法 龙蛇
归无咎心中的高看一眼,荀申无从知晓。但是此时在荀申心中,却思绪滚滚,有不断的失落、庆幸的情绪在流淌。
若是寻常修道人,断不容如此显露的负面情绪侵扰心田,必定会强力抑制。但是荀申深明“道法自然”之理,知晓唯有徐徐安抚炼化,彻底理顺本心,臻至“始终不疑”的心境方算成功。
一味强压,治标不治本,只是铸成一道自我欺骗与安慰的心理防线罢了,徒然给自己增加精神负担,并且早晚有长堤溃围的那一日。
这也是他使出“隐镜”神通之后,突然又降低节奏,对归无咎阐述道法之理的原因,其实是给自己的心境一个调和缓冲的时间。
说来话长。
按照荀申的设计,隐镜虚刺这门神通,修炼到极处。真正克敌制胜的依旧当是神通法术本身,而不该是外物。
但是以他现在的境界,尚无法做到在维持幻术裂隙的同时,在其中经营一道无声无息的克敌神通。纵然勉强相试,也决逃不过归无咎的耳目。假之以法宝,是不得已之下的权衡之计。
本来这也算不了什么。
诸宗真传弟子较技,并不禁绝法宝。只消你所用的法宝与你自家神通道法一脉相承,而非借助品级远高于己的天祭器一流的宝物,依旧便算是你自身战力的一部分,无人敢于质疑。
而荀申藏在幻境裂隙之中的这一柄三尺短剑,看似寻常,其实却有来历。因为他是门中诸天玄上真厚望所托,所用外物俱是精益求精,这一柄短剑也不例外。
此剑名为“惊蛰”,本身虽非“天祭器”一流的层次。但是经历诸上真以秘法祭炼,单论隐匿藏虚这一层上的妙用,已经远非寻常元婴修士所能触及了。
从这个角度说,荀申动用“隐镜”神通倒也罢了,但是“惊蛰剑”的品质,已经隐约触及情理的边界。纵然借助这一招取胜,也有胜之不武的嫌疑。
连隐约突破规矩的一式并未建功,荀申不免陷入失落与释然之间的矛盾之中,非得徐徐调和不可。
距离此地甚远的甘堂宗宗门之内,权上真安坐于一方十丈高下的青壁面前,身畔尚有数位气息与他相近的修者,显是甘堂宗大能,各自凝神以待。
此刻,他正通过幽明伞同步观察界天通道内的战况。
见此情此景,权上真心中也是有几分讶异。荀申用出了这一招,委实在他预料之外。
只是这几乎有些越界的手段也未能建功,胜负是小,但愿荀申不要因为这挫败而影响了自家的斗志。
但是细看荀申的精神面貌,既未轻易受挫,又未勉强抑制,而是从容面对,缓缓调剂,正可见他深载甘堂宗众望、非同一般的心性修为。
诸位道尊决意提前立下合盟法阵,对此战结果的偏向性已经毋庸多言;权上真自然也知归无咎顺利取胜,乃是对隐宗命运最积极的结果。
但是荀申若是遭逢挫败而消沉,就非他所乐见了。
小界通道之中,荀申与归无咎相谈片刻,心意重新复于圆满。
他果然并未食言。第二次出手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却见他后纵百余丈,双臂之间,五指虚向,蓦地生出一枚灰蒙蒙的气旋来。
此物显然是他法力所化,这道神通的显化之形,在荀申这个层次的修者使来,几可以用“其貌不扬”来形容。
唯有一条奇异处——这尺许宽的气旋,仿佛被关在一个大了尺许的透明圆球内,上上左右往复激突,呈现不规则的乱颤。
又过了三四息的功夫,这气旋的颤动幅度渐渐缩小,直至完全归于静止,浮动在荀申的掌心。同时荀申面上隐约有青气隐隐,仿佛一块未经锻炼的生铁,身躯翩然若浮,摇曳空中。
就在这一道诡异神通即将脱手而出的一瞬间,归无咎眸中一抹冷电闪过,毫不迟疑的反手拔剑!
铿然而起,剑如新月。
这一剑剑光,精光湛湛,是以归无咎独家体贴的“履尘”剑意为底子;但是月晕浅浅,又含博大通融、气象卓越之意,显然是消化吸收了古空蕴念剑“剑鞘”的许多精义。
这内外相济的一剑,除却“空蕴念剑”本体以外,单论形成具象、以剑为形的真实剑术,是归无咎的最强一剑!
一剑出手的瞬间,正是荀申手中蓄势已久的诡异气旋脱手而出的同一刻,全不差分毫。倒像是两人约定好了时辰一般,要验证两道神通的威力。
荀申的第二道神通名为“凌人”,精义非浅。
这一道神通看着其貌不扬,但是内中却蕴含无穷杀伐霸气,侵凌扩张,俨然可用“流毒无穷”四字离开形容。只消敌手应对稍有迟疑,待“凌人”神通霸气弥漫,再想抵挡,就十分为难。
到了那时,纵然神通法力能够抵敌的过,也难免神意飘荡,产生力不从心之感,最终一步一步滑落于失败。
以一招之先,呈斗气之盛,销魂蚀骨。是为“凌人”精义。
对付这一式,唯有鼓足勇气全力出手,在神通起势的一瞬间奋起出击,才是破势之正理。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正是破解此术之精义。
但更厉害的是,荀申这一式“凌人”,暗藏攻心之道,通常并不单独使用。故而成功的把握极大。
如同先手使出的“隐镜”神通一般,以藏虚变化致胜的神通秘术,在荀申所掌握的秘法之中,共有十二种之多。
与敌交战之际,荀申都是如今日成法。先以一门诡秘幽深的的神通秘术作为前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若一举建功固然上佳。即便不能成功,敌手也必将大为心悸。
此时荀申再一举祭出“凌人”神通。若敌手以为荀申的神通风格尽是走的奇变百出的路子,稍稍存有观望谨慎之心。半分踟躇,便葬送了胜局。
“兵仙人”的兵法精义,融入斗战之中,与此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是看眼下战局,归无咎显然并未入彀。
归无咎这代表自家有形剑术最高明的一剑,在“凌人”神通脱手而出的一瞬间遽然发动,剑气荡漾,其锐利跳脱之形,竟让人恍然将有后发先至的错觉。
所蕴之勇气决绝,一往无前,哪里有半分迟虑?
两道神通正面轰击,震起方圆百余丈的云气乱流,搅成一团。若是小界之外,必定是飞沙走石,不见天日。
但是在这小界之中,却只是云气搅动,天光开合,乍阴乍阳,虽浮沉之间妙意不尽,但是到底失之玄虚,难以尽现两道神通摧山断岳的宏伟雄阔。
归无咎心中,却暗含一丝意外。
荀申第一式“隐镜”神通几乎得手,让归无咎对荀申不由地不高看了几分。心中忖度,若是荀申所择七法,均是高明莫测不下于“隐镜”神通,那么归无咎今日之战,必定甚为艰苦。
但是这第二式“凌人”神通,其法意固然依旧甚为高明,但是对归无咎造成的压力,却远非“隐镜”那般惊才绝艳。
如同他在红云小会之中,辰阳剑山“推锋绝剑”等神通秘法,自然是道义精妙,教人赞不绝口。但其中义理,一旦发挥,就立刻被归无咎窥破其中虚实,有成竹在胸,从而收从容应对之效。
一言以蔽之:其法虽精,却在归无咎视界之下,不足虑尔。
荀申见第二式“凌人”无功,毫不气沮,反而气度愈发从容了。冲归无咎点了点头,再度施展手段。
却见他两臂一抬。各有一点清气,化作两袖青蛇。
两道气化蛇形,其中一道渐渐生出四足,触须,鳞甲,鹿角,俨然化蛇成龙;另外一只却色泽益发幽深晦暗,光溜溜的吸收一切光泽,除却米粒大小的两目放光之外,通体显成墨色之影。
一龙一蛇迎风化作丈许长短,一左一右,分兵进袭。其形貌之惟妙惟肖,仿佛真实,显示出荀申对自家法力的精湛造诣。
归无咎静观荀申施法,报之以洒然一笑。
此刻那龙形由上而下,攻向归无咎面门;那蛇形由侧翼而来,攻向归无咎肋下。
但归无咎剑光一起,对“龙形”熟视无睹,斜斜一道清光化作弧线,将那近身的幽黑蛇形斩成两段。
奇妙的是,蛇身被斩断的同时,距离归无咎尚有数丈之遥的青龙,也迎风溃散,化成碎屑。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诚于道缘念 难争半子先
一龙一蛇消散之后,荀申镇定如恒。但见他长袖轻抖,两道清气再度显化。依旧是一龙一蛇之身,呈前后夹攻之势,分进合击。
这一回,归无咎对面前吐信欲噬的蛇首视而不见,剑光一摆,一个轻巧的转折,仿佛海底捞月。眨眼间便把背后龙颈刺个对穿,旋即溃散成一团气机。
龙身一散,身前黑蛇立即光华暗淡,“砰”地一声闷响,化作十二道烟气,隐没归墟。
前后同步,丝毫不差。
这一式“龙蛇”神通,并非简单的分进合击之道,而是荀申自弈棋用兵之中领悟出的法门,把门中一道旧有秘术升华提炼。
弈法之中,虽然千变万化,但是究其大体,可以分为两道。一是招招争先,抢攻压迫,从而获取胜势;二是以不变应万变,以待敌之破绽,再反客为主。
其中的“不变”之法,并未一味地消极等待。而是主动创造局面,给与对手看似均等机会的选择权利。
譬如棋盘之中,有三四个要点,似乎都甚为紧要。在庸手看来,无论落子于哪一处,都是堪称正着。但是在高明的弈者眼中,依旧能够分辨出,这几个备选点有细微的优劣之分。
若是营造局面,频繁的让敌手去做出这种选择。纵然你可以侥幸蒙对一次,两次,却也经不住五次、十次,二十次。到了百余手落下,双方的差距已经拉得相当之大。
“龙蛇”神通,正是法此精义而生。
那一龙一蛇,一显一晦,暗中相互关联。其中一为“正着”,一为“错着”。
设若龙身为“正着”,蛇身为“错着”。那么当敌手斩中龙身之时,那蛇身仿佛同呼吸、共命运一般,便会自然而然地溃散开来。
但是若你斩中作为“错着”的蛇身则不然,龙身依旧会向你进袭,那你就不得不使出第二着补救。
到底是“龙身”为正着,还是“蛇身”为正着,全在于施术者施为,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迎上“龙蛇”神通。若是你功行境界远在施法者之上,那自是夷然不惧。大可以使出“一力降十会”的路数,不分青红皂白,将龙蛇二身一并斩杀。
但是若比斗的二人功力相近,那就断不可行了。
因为唯有勘破正解,双方这一回合的交手,所消耗的法力才是旗鼓相当。当你每做出一次错误选择,就要相当于消耗了更多的法力与精神。到时候敌手若将此法来回使上成百上千次,便可教你法力耗竭,神气疲软。
此刻荀申正是如此做的。
龙蛇之身消散之后,他便依葫芦画瓢,再度将此法使来。
一开始荀申是秉承虚虚实实之法,来回将“龙身”、“蛇身”中的一种设为正身;几番试探之后,又一反常态连续十余次将“龙身”设为实,“蛇身”设为虚;抑或连续六七次将“蛇”身设为正身。总而言之是变化莫测,全无规律可循。
但是不论他如何折腾,归无咎剑光纵横,总是一剑了结,并未有一回出手补救。
此时纵是下愚之人也能看出,五成的几率,任是谁也不肯侥幸连续猜中百余次之多。归无咎的道行,确实足以勘破“龙蛇”神通之虚实。
然而荀申似乎有着某种执念,依旧乐此不疲一般,来来回回把“龙蛇”神通来击。
直到五百余式之后,荀申见归无咎始终批亢捣虚、信手拈来,出手大开大合,面上自信从容之色不减分毫。似乎龙蛇之分,昭然如日月之明,不由地双目一眯,面色微凝。
身为“兵仙人”的荀申,这一门“龙蛇”神通,除却其本身道法上的精妙外,同样另外藏有深意。
在甘堂宗内,以荀申的修为,同辈之中自然是所向无敌。其修行锻炼,斗战之术,与同门师兄弟切磋已经难有所得,主要源自两种渠道。
其一,自然是和功行辈分更高的化神境界修者交手。越级挑战,先窥上境,这是百家真传之正法,固不足道。
第二种就值得一提了。甘堂宗通过一道秘术,营造出一尊与荀申本人功行相若的“分身”。与之相斗,等若荀申自己与自己切磋,战力旗鼓相当自不必多说,更能取得一前所未有的视角,审视自家的功行得失。
久经锻炼之后,荀申发现,以自己道行之深,审辨“龙蛇”神通之虚实固然可以做到。但是若是反反复复,久经考验,也难免神魂衰疲,生出力不从心的感觉。
细品其原因。“龙蛇”神通并非明悟法理之后信手便可施展。其修炼施法过程,极有幽微曲折之处,非借助门中几道秘法提携,否则难以成就。
以特殊准备的成法,去考验间不容发的临场应变,纵是能力相等,也自然而然地会占的上风。
“天翻地覆半子先”。
“龙蛇”神通所伏的后手,正是这七字的鲜明写照。蓄势既久,神通亦妙,却不追求一击制敌,反而将优势化解于数百上千手的反复拉锯之中,最终形成双方神魂饱满与疲惫的差距。
荀申并未冀望于“龙蛇”一式本身的奥义,能够骗过归无咎耳目。但只要如同自己面对这一式一般,相持既久之后神疲力怠,便是自己占得上风的大好时机。
但现在看来,连这一迂回侧翼的后手,竟也未能成功。归无咎接下“龙蛇”神通数百击,非但不显疲态,反而神采飞扬,愈发潇洒自如。
荀申心中一念浮起。自己的神意精神,已经是圆润饱满,无所欠缺。归无咎能够做到这一步,当是臻至此境之上的有一重玄妙境界。
究竟是道无止境,天外有天以至于无穷,还是,自己距离真正的终点只差最后一步?
平心而论,荀申自然更希望是前者。毕竟一步之遥,未免太过可惜。
感觉到自己神意飘荡,荀申如浮水采青萍,将荡漾着的念头自然而然地收起,没有丝毫勉强。
这与开场时使出“隐镜”神通不同。若连这点炼心之功也不到火候,那他荀申也无法修炼到今日之境界。
荀申当机立断,抱袖成圆。清气一卷,颤动微鸣。
归无咎微微一愕。
原来荀申所使用的,又是一道“凌人”神通。
按照归无咎对荀申心理的把握,二人交手,荀申七种神通的顺序,必定是精心设计的,多半不会将已经使过的神通颠来倒去再用。
因为诸神通皆以妙意见长,其法若能建功,则胜负已分;若不等奏效,则再度使用亦属无用。“凌人”神通的针锋相对之意已经被自己窥破,荀申再度将此法施展,是何用意呢?
归无咎略一思忖。“凌人”之道,在于必争;“龙蛇”之法,却是徐攻渐取。二者之精神,一刚一柔。
莫非是通过神通法意节奏与风格的反复变化,影响敌手之心志,从而潜移默化中削弱归无咎自身实力的发挥?
此说若是用于列宗寻常真传之间的交手,自然是大有道理。但是以归无咎、荀申的精神境界,此做法注定是徒劳无功的。
此刻荀申双掌之中,“凌人”神通的混沌气机已经归于稳定,被荀申反手一抛,迎着归无咎缓缓送来。只是现在的这一式,比之荀申第一次使用“凌人”神通时,显得愈加厚重缓慢。
按照破解此术的正理,归无咎当奋起精气神,迎头逆击之!
但是归无咎此刻心意萌动,却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鼓动他做出一个出人预料的动作,唯有如此做,才是应对荀申当前这一式的正解。
这个念头……实在过于匪夷所思。
归无咎此时一身神意,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锋芒,探幽索隐,不遗余力。他隐约悟到,自己即将面对一个诡谲难定的考验,只是不知这考验应在何处。
若是这考验应在来袭的“凌人”神通之中,那么自己的生出的念头,自然是由于自己道缘高妙、心有灵犀,确实摘得破局的之妙法。
但若是这警兆不在神通之中,而是“念动”本身……
换言之,若刚刚生出奇怪的念头并非真实的道缘感应,而是对手某种心境幻术的诱导。那么归无咎为这念头驱使,走出一步荒谬绝伦、甚至是不可思议的错着,终致败绩,那就冤枉之极了。
尽管时间紧迫,但归无咎依旧极为冷静,飞速思量。
他一身法力与境界圆满结合之后,一身实力不在荀申之下。只消自己奋起一剑,完全发挥自己的实力,以道理而论,终不至于在这一式上,落得下风。
纵然荀申有甚诡诈玄虚,也不过是诱使自己多耗一些法力罢了。“半子”之先,未必不能再扳回来。
但若是尊崇那奇怪的念头行事,却有一招致败、覆水难收的绝大风险。
权衡轻重利弊,似乎如何抉择,已经不言而喻了。
归无咎眉头一拧:但……若是如此,这看似顺理成章的思维轨迹,恐怕正落于对面这位“大阴阳师”的计算中吧?
抬头一望。荀申使出“凌人”神通之后木然而立,面无表情,悲喜难辨。
可归无咎却觉得,眼前的荀申,似乎过于内敛庄严,失于沉重,不复先前“乱云飞渡仍从容”的自在洒脱。
终于,归无咎做出抉择。
那就是……诚于本心!
归无咎气息内敛,神珠暗藏。整个身躯,仿佛虚空一叶飘飘荡荡,在空中慢悠悠地浮动了十余丈的距离。
双目垂帘,似睡非醒。其气息,淳淳如,泊泊如,非攻非守,悠然自得。
此情此景,与斗战绝不相合,反似蛰眠胎息,梦游仙境。
此时,若是“凌人”神通的气旋逼到近前,归无咎再想要反击,已经极为勉强。纵然奋力抵挡,不虞损伤,但遭此一创,至少也要削减二三成战力。
如此一来,胜负再无悬念。
但出人意料的是,“凌人”神通的三花气旋,悠悠地沿着一条直线,熟视无睹般地从归无咎旁边擦身而过,好似一位与人无涉的过客,十余息后,栽落在数里之外的地面上,连一丝水花也未泛起,极为诡异的凭空消失了。
归无咎睁开双目,微微一笑。果然不是“凌人”神通!虽然这一式,在最终暴露差异之前,足可乱真。
是自己赌赢了。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借法天玄亦无功
荀申临战对敌,神通之数虽是七种。但是这七种神通的地位与分量,绝不可等量齐观;亦非一味地由浅入深,由易转难,以最后一式为压轴。
要而论之,如第二道神通“凌人”,第三道神通“龙蛇”,虽然其道法意蕴极为高妙,又外得兵法之道以为辅佐,如虎添翼。但荀申从一开始就知晓,在这两道神通之上获胜的几率,并不算高。
真正寄予厚望的,除却隐约有越界嫌疑的第一式“隐镜”之外,便要属刚刚这一招——
“求心”。
自从跨入金丹四重境界之后,荀申在甘堂宗内除却乃师权上真外,其余诸位上真,也是轮番上阵,每年抽出月余,教授其道术义理。
认真算来,荀申每年有半数时间在师长之侧;另有半年与年齿较长的元婴、化神境界修者交游论道,眼界经历,早非寻常弟子可比。
七十七家隐宗之中,如云中派等规模稍显狭隘的,行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谋之急务,不过是天玄境传承不绝尔。
而根基较厚的十数家宗门,对于磨砺道术、时机一至,与圣教祖庭争锋天下,却时时刻刻不敢忘怀。除却积累底蕴、以待天时外,道法神通杀招的修炼精研,一刻也不曾放下。
说来也是一桩奇事,在进阶元婴境界的那一月,荀申正是客居于本宗明诠上真洞府之中。明诠上真,在甘堂宗诸位天玄上真之中道法高妙,几乎与权上真不相上下。
荀申破丹成婴之时,明诠上真恰好修成一道精奥的杀伐手段,以为同辈交手时的卫道底牌。
彼时明诠上真修行之地,乃是在自家洞府九叶峰峰顶之上三千丈的高空,开辟一道电浆雷池。
而荀申成就元婴的一刹,放出自家元婴分身,疾空纵游,接受自然五气之洗礼,一举穿破穹宇云层,捕捉到了明诠上真炼成道术的那一个瞬间。
按常理说,天玄上真的道术,是元婴修士所领悟不到的。但在那成就元婴的一瞬间,荀申之神意飞扬骋怀,情动万古,自身神气舒展到极为活泼的境地,竟然突破自身极限,与明诠上真的道术隐隐生出共鸣。
纵是如此,荀申感悟虽深,但是若说要将天玄上真的秘法化为己用,依旧万万不能。然明诠上真有感于天意造化、良机难失,便随缘施化,结合荀申的感悟所得,与自家修炼道术的余气,炼成七枚“心焰”相赠。
荀申据此炼成一门奇妙神通,每施展一次,以一枚“心焰”为凭。
这一门神通,若是与敌手之气机正面碰撞,只一个刹那的功夫,便可将敌手法力的小半化去,并逆转阴阳,化为己用。
试想,原本半斤八两的对拼,在此术之下,顷刻间就变成三倍之力击向己身,其中威能不言而喻。
由于“心焰”总数为七,用上一次便少一次,更兼日后“天人三境”之时,此神通威能不减,更可为防身利器。故而在元婴境中用上一次,其实本是绝大的浪费。
此法在硬碰硬的交手中,几乎是突破道法极限的限制,堪比一门对顶尖修士也能生效的“法象由人”之术。
不仅如此,因为每一枚“心焰”微小如尘,几不可察。所以可借用其他的神通法门以为掩人耳目的手段,并将此法深藏其中,可谓防不胜防。
这一神通,原是在明诠上真的秘法中截取二字,名为“侵心”。但荀申嫌其过于张扬霸道,不合其神鬼莫测之象,故而改名为“求心”。
只是如此一来,名号虽雅致,却与这神通本意相去甚远了。
修道中人,最重缘法。这一门“求心”神通,虽然是借助天玄上真之手成就,但是得法契机,乃是荀申自家的造化,旁人也难以置喙,与一味仰赖外物“惊蛰剑”的“隐镜”神通,大不相同。
况且,冥冥中自有定数。若有一得,必有一失。这“求心”神通,正面碰撞固然天下间无双无对,已非同境界所能及;但是并未真个能使得法之人,突破境界极限。
以元婴境界的修为施展此术,其实是勉强到了极点,几乎是如同抛掷重物一般将其掷出,所经之轨迹,乃是一条固定的直线,且其速度也不算迅捷。
此术途经轨迹之中,若不能感应敌之气机,唤起性灵,便会如死物一般远远抛去,最终没于五行,归于沉寂。
若荀申先前所施展的“凌人”、“龙蛇”二神通,纵然事先告知你法术之精妙。若尔之道行在我之下,那同样是全然不能抵挡的。而“求心”神通,一旦将其中奥妙宣之于众,那么哪怕对手是一位金丹境的修者,也可轻易避过。
从这个角度看,此术之缺点,竟比之“凌人”、“龙蛇”还要不如。
唯有如此,才暗合天理道心。你具备了此境界不可能具有的威能,也就自然而然地存在此境界本不至于出现的弱点。
荀申“求心”一式之后。归无咎面色甘苦难辨,神意怡然,似乎只是经历了一件极为寻常的事,倒未见什么后怕庆幸之色。而荀申同样只平静的摇了摇头,轻声自言自语了两句,也丝毫不见沮丧。
交手的两人,对于这一式的攻防,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此刻亿万里之外,星落棋布纵隔划分的无边水域、幽幽界天之内,驮着四只猛兽的十字座上。
江离宗芈道尊,琼石门乙道尊,太素门尊卢道尊,以及一位肌肤蜡黄,干瘪瘦小的神秘老者,这四位真正能够决定隐宗命运的大人物,却不由地相顾颔首。
这几位脸色变幻,看着十字座正中心一小团迷离变幻的光景,似是欣然,似是怅然,又似是快然欣慰。
能够让此等人物纵情疏宕,可见归无咎与荀申交手的这看似滑稽的一式,背后深意并不简单。
芈道尊,乙道尊,尊卢道尊数月之前便已相聚。而最后这位老者,正是前回只一封留书,并未露面的清凉山五壶道尊。
芈道尊声透穹宇,随着他话音飘荡,小界中二日四月十六星辰,也飘摇若坠:“过了这一关,那就是有十成把握。”
乙道尊,尊卢道尊齐声道:“然也。”
三人取得一致意见,一致将目光转向最后一人。似乎五壶道尊的意见,极为重要。
那矮小老者五壶道尊,沉吟良久,终于道:“天人鼎立之境的妙用,非低辈弟子所能得。借道天玄,于焉至极。能过这一关,万法不足虑。”
此言一出,芈道尊三人,俱容颜大悦。
原来。当日芈道尊传书定计,又遣姚上真驾临云中。以他所见,若是归无咎能过胜过“三十六子图”中排名第二十三位的甘堂宗荀申,那么只要道宗祖庭的杰出真传排名在十二名之外,就有必胜之理。
隐宗合盟,下书祖庭,也可一举发动。
芈道尊摆在明面上的理由,是“三十六子图”排名局中的副册一十二人,理应境界相若。对上道行更胜一筹的人物,胜负之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一判断不可谓无理,但是绝不是全部。更深层次的原因,却大半落在荀申的这一门“求心”神通之上。
甘堂荀申,元婴境界借法天玄,几乎是这一种斗战本领所能得到的最上乘机缘。圣教真传纵然功行资质能够天外有天,也极难得到与此相媲美的缘法。
因为这机缘,并非倚仗外力铺张所能搜寻。圣教祖庭虽强,天玄上真也只是有数的数十人。更重要的是,成就元婴、炼化神通的时机,各有天时定理,决不能刻意存心去凑。
若是归无咎能过这一关,那么说明其人冥冥中的机缘运数,已经到了不可测度的程度。
对上祖庭嫡传,只要“三十六子图”排名不虚,绝无不胜之理!
另有一点也是不可忽视的。
“求心”神通,虽似是天意设阻,留下了看似极为简便的破解法门。但是若无施法之人主动提及,以元婴境界的修为想要看破,那是万难做到。
何况施展此法的不是旁人,而是号称“兵仙人”的荀申。诸宗上真,知晓内情者,无人会怀疑荀申能够以最合理、最恰当的时机,施展此法。
胜过荀申手上的“求心”神通,相较于旁人,又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当荀申选择将“求心”神通伪装在“凌人”神通的外壳中使出,这一计谋,连高居穹宇的四大道尊,也不由地动容,忍不住击节赞叹。
原来,整个“凌人”神通,占据了七法之一的名额,竟然是机中藏机,其实是在为真正的杀招,第四式“求心”作一垫脚石。
“凌人”神通的特质,几乎是“求心”神通最完美的后手,天造地设的诱饵,请君入瓮的绝着!
如此妙算,心胸果有海渊之深,城府之严。在那一瞬,诸位道尊仿佛已经看到归无咎不顾一切的冲了上来。
一个难以置信的冷门,令人惋惜的结局,即将变成事实。
可惜,这一切都并未发生。
惜甚;亦幸甚。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忘川 归一 星雨
荀申双臂张开,五指扩伸,一身磅礴有力的气机源源不断的自他掌心之中流出,卷舞成势,显然,这又是一门威力甚宏的神通。
同一时间,归无咎身前身后,同时升起两道水幕。
身前的这一道,高瀑悬泄,势扩而悍,宛如匹练铸高墙,化作一道雄浑阵壁,迎面推来。单单是视觉所见的高大伟岸,便能给人以绝对的压迫感。
而背后的一道水幕,却似汩汩鸣泉,如明珠之溅,碎玉之崩。飞泉夹洒,说不出的清越欢畅。同样在以推波助澜之势,向归无咎挤压逼近。幽幽清泉,虽难使人生出威压之感,这这份若远若近的水声,又分外使人心悸。
更妙的是,眼前这一道雄浑高瀑之墙上,赫然有一只五爪青龙虚影,神气宛然,上下游动;而背后清泉水汽中,隐约可见一只深色腾蛇,蛰伏待机。
两物景象,不难使人联想到荀申第三式所用神通“龙蛇”。只是二者面貌极为相似,只是大小悬殊,相差了百余倍不止。
两道水幕相向而行,夹逼愈迫。
归无咎忽地纵情长笑,声震四方,层层叠叠弥久不散:“虚虚实实的道理,见识过一次也就够了。荀道友故技重施,可知其味也寡淡?”
说完归无咎右手食指、中指一点,两道精纯而收敛的剑气弹出,一前一后,刺向两道滔滔水幕。
那两道水幕气象宏阔,似是荀申一身法力所化;而归无咎二指剑气,纵然法意精当,但却是细如蚕丝。论及力量之规模,恐怕说是动用了一成力道也嫌多。
但两道剑气落在水幕之上,却如同利刃划过薄纱,不旋踵即将水幕撕裂。龙蛇之象,高墙之形,也由此消失,仅见两朵白浪聚簇成水,自高处跌落,重归一抔清水之象。
乍阴乍阳,起落之间,荀申的这一道神通已经被破解。
俗语有云:“力不从心”。
对于凡夫俗子而言,自身潜力的极限,除非机缘巧合,否则是永远无法触及的。但是对于修道人则不然。四肢百骸、骨骼气脉,俱能察其幽微,锻炼调度。故而一心之所主,全身之力便为其所用。
然而,此时所谓的“全力以赴”,依旧并非真正的一身之真正极限,全体大用。超迈极境,神意不拘,且任此身、心相合,感通天地,其中别有一重“更上层楼”的巍巍盛景。
以归无咎本人而论。在红云小会与“元元”相斗的过程中,他一步迈入“圆满之上”的奇妙的境界。
但是据实而言,彼时的归无咎,无论是入境之自在由心,还是迈入那高拔玄奇之境中的临场发挥,气力调度,比之同入此境的轩辕怀,都要略逊一筹。
方才面对荀申的“求心”一式做出的抉择,不经意间成为归无咎道途中极为重要的一步。
渡过此关,如同一叶扁舟在千崖万山兜兜转转,久经转折之后,终于冲破壁垒,重见光明,从此顺流而下,不复回返。
归无咎的心、意、境,瞬间攀升至一个圆满超拔的境界。目之所见,身之所主,仿佛在一处尘埃跌宕、天花烂漫的冰壶玉鉴、完美世界,托住己身,迎向无限的大圆满,道驰心骋,舒翼奋飞。
归无咎第一次进阶“圆满之上”的妙境时,其意空明澄澈,宛如新月;而此时一心涤荡,心界澄碧;履真怀道望远,譬如登高日出——却似象法晨曦。
月华虽润,终只是黑夜中的光明。岂能及天光开合,照朗四方!
到了此时此刻,归无咎的“圆满之上”境界,才真正“圆满”。
平心而论,荀申这一式名为“忘川”的神通,由内而言,法意精纯,道术高妙;自外而论,构思奇诡,出其不意。两端均在“凌人”、“龙蛇”二神通之上。纵然不能与借法天玄的“求心”相较,也是荀申寄予厚望的绝着。
但不料归无咎跨过难关,心境又有升华。看破玄机浑不费力,随手破解,竟要比应付“凌人”、“龙蛇”二式还要容易得多。
“忘川”乃是一门寄法于音声的幻术,通过一前一后滔滔水声,鼓荡七情,动摇人心。
但若论破法也极为简单:随意出手前后一击,两道水势自然瓦解,哪怕只使出一成法力,也足够了。
只是这看似简易的破法,却是知易行难。荀申用此法与人试招,在今日遇上归无咎之前,交手之人无一不落入彀中。
因为这前后两道水势,形象幽微,对比鲜明。这具象演化乃是精雕细琢,暗合道法之理,极能勾引起对手品鉴评判的念头。
更何况,这水势虽然气魄宏大,但是水势推卷,论速度却不甚快。迎敌之人,总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也难免生出审敌待动之心。
正应为如此,敌手遇到此着之后的第一反应,无不是凝神观察,以期窥看出什么门道。
只是一旦做出此等选择,只消三四个呼吸,就要落入圈套。
另有一桩厉害处。前后两道水幕之上,一龙一蛇两道虚影,其实与“忘川”神通本身全无关系,正是荀申特意为见识过自家“龙蛇”神通之人所设的陷阱。
敌手极易产生联想,把“忘川”神通误以为和“龙蛇”有什么关联。前后两道水幕,一者雄浑,一者清微。是否有虚着实着之分。又或者从哪个方向突破,其中有什么讲究。
这种思维一旦产生,敌手必定忍不住仔细观察前后两道水幕之虚实。这便正中荀申之计了。
“忘川”神通的精髓,全在于一个“忘”字,摆脱有形色相的拘束。一旦迷于色,拘于形,起了思考揣摩的念头,就要为此法所制。
荀申也并未想到,这高明若斯的一式神通,竟然连迷住归无咎一瞬也不能够。
数百丈外,归无咎身躯高拔,音声凌冽高古:“此法虽妙,到底不如前着。若先前的一式就是荀道友道术的顶点,那么这诠道终战,胜负再无悬念。”
荀申目光若明若暗,神色淡然。归无咎此言,虽然有意在打击自己心志的嫌疑,但是他并非徒逞口舌之锐,而是其本身的真实见解。
可谓以煌煌大势,阳谋制人。
荀申轻笑一声,果断回应道:“也好。万变归于不变。既然一切虚实变化皆属无用,荀某唯有抱元归一,身蹈力行。与归道友作最后一搏。”
此言一出,荀申双手结成宝瓶,本身所逸散的一切气机都无影无踪,同时整个界天,都暗了一暗。
荀申的整个精神,由此集中;一往无前的锋锐意志,由此凝结。
刹那之后,一道磅礴恣肆、沛然难御的法力突然爆发开来,崩裂四散,端的如天地翻覆,石破天惊。
混蒙不定的昏黄天空,瞬间多出无数耀目繁星,化作星雨,当空洒落!
每一点雨滴星火,俱裹挟着无边热力,潜藏着危险的气息,预示着自身即将成为无边爆裂的.asxs.。
荀申先前所用的每一道神通,都是以虚实之变克敌制胜。而现在他却一反常态,将一身法力绽放,化作无量星辰。
每一点雨滴俱能感应爆发,相互连通,感应承递。一旦完全绽放,这其中的威能,定将巨大到不可思议。
这是荀申已知巧变无用,想要和归无咎作一凝结精气神、一击定胜负的乾坤一掷、终极碰撞!
归无咎正要调动一身法力当之。仔细一看空中星雨,却蓦然生出似曾相识之感,不由诧然一笑。
“你有你的坚持。”
“只是,天意如此。”
归无咎淡淡说出这几个字,语气之中,充满赞赏与理解。
大袖一挥,刹那之后,天穹中七点星光明灭,那壮阔雄伟仿佛天地并拢的异象,忽地重归于寂静。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六**转诠道终
在一瞬间,归无咎几乎真的以为,荀申即将舍弃诡变兵道,将与自己堂堂正正地以全力一击分胜负。
直到荀申演化漫天星象的神通施展开来,归无咎才恍然发觉:自己光明正大地搦战,荀申依旧能够随机应变,演了一出好戏。
那漫天星象,其实唯有七星为真,其余俱是幻象。若归无咎真当荀申与自己全力相拼,那他的还击之力,必定要落在空处。
这就是归无咎所感叹的:“你有你的坚持。”
至始至终,荀申都并未放弃他的兵家诡道。甚至,他的“将计就计”表演,堪称炉火纯青。
说服旁人,放弃己道,按照我的规则理念行事,是一件极有诱惑力和成就感的事情。纵然是心性修持极为了得的人,也不能免俗。
从这一点来说,荀申方才诈作全力一击的动作,其欺骗性和危险性,比常人想象中要大得多。
只要归无咎稍稍生出子衿自满之意,自身的洞察力和精神境界稍稍疲弱半点,就难免阴沟里翻船。
可惜……归无咎心意坚凝自不待言。更重要的是:眼前所见,漫天星象的意境,归无咎实在是太过熟悉了,这怎么可能瞒得过归无咎的耳目?
原来,荀申的第六式神通名为“星散”。当中的道法精义,与归无咎的“元光显化术”相同之处,竟有十之二三。
以道法高下论,九宗道术虽远较土著高明。但是“元光显化术”毕竟只是脱胎于《通灵显化真形图》中三千初始雏形中的一种,而非锻炼成型的十八神通之一。
与之相比,“星散”神通之堂皇严密,蕴五色之章,无论是“形”还是“势”,都要更成熟得多。归无咎心中暗自计较,此战之后,或可与荀申就这一神通的妙用交换见解,取长补短。
眼前所见,也给了归无咎一重启示。
虽然九宗道术高深莫测,但是这种高明,只是演化路上走得更早,更远而已。绝非与紫薇大世界本土道术有甚么难以逾越的天壤之别。
能够在两种道术传承之中,意外的寻到一处交汇点,实在是出人预料的运气,以至于归无咎竟生出一种“他乡见故知”的错觉和感动。
荀申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之意。停住数息之后,忽然作出一个出人预料的动作。
却见他把一身法力收起,慢悠悠的重新落在小界正中,翩然一礼,平静言道:“此战是归道友胜了。”
归无咎一怔,未想到荀申竟尔突然认输,旋即起遁光落下。
此战至今,荀申一共使出六种神通,分别是“隐镜”、“凌人”、“龙蛇”、“求心”、“忘川”、“星散”。每一种均是精妙绝伦,出人意表,又暗藏着深远的心计,堪称隐宗真传的最高峰。
尤其“隐镜”、“求心”二神通,距离拨动胜负的天平,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荀申应当还有第七种神通未使出。莫非这所谓的第七道神通同样是给人施加心理压力的手段,其实并不存在?
对于归无咎的疑虑,荀申洞若观火。淡然言道:“执念是修道之大忌。荀某方才这一式神通的确是随机应变,诈作全力以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荀某执着于兵法诡变不能自拔。”
“事实上。荀某原本打算,在用尽手段之后,若依旧不能成功,便摈弃一切虚实法门,奋起一身法力相搏。只是此法不当在第六神通上,而在最后一式。”
“驾驭这一式的,同样有一门神通,名为‘合真’。只是现在看来,已经不必再使。”
归无咎问道:“那荀道友又为何放弃呢?”
荀申言道:“我二人今日这一番交手验证,荀某已然证实。先前各宗诸位上真,的确判断无差。”
“归道友虽未入元婴境,但是一身法力逼近却逼近元婴中期境界,仅比荀某略逊一筹。至于是何等机缘能够做到,荀某也无意探询。想来‘三十六子图’中有望争夺榜首的人物,皆有这等层次的机缘。”
“而道法精纯在极境之上,却是归道友稍胜半步。两相制衡,落实在斗战功行之上,你我当是伯仲之间。”
归无咎轻轻颔首。
“如此实力对比,极为微妙。若是两名三四流宗门的弟子相斗,谁胜谁负那无人敢下断言。只是你我的层次实在太高;而水准愈高,胜利的天平恐怕会愈发向着道法境界领先之人倾斜。这一点,是诸上真的见解,荀某也心知肚明。”
“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此。”
“荀某一向以为,道不可须臾离于术,心不可须臾离于物,高明不可须臾离于中庸,天地之至理,往往在人伦日用之间。其中固然有精粗之别,但是又未尝不是一体两面,均等对立。”
“因此,荀某未必不能以术胜道。”
归无咎闻言默然。荀申的道法领悟的确非同凡响。其所擅长的兵法,看似落于“术”的范畴,但是其中未必没有藏着达道之机。
“以术胜道”,单是这四字的气魄,若能走通,恐怕在本土修道界的历史长河中,又要多出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说到这里,荀申忽然有些兴味索然:“原本这的确应是一场好胜负。只是归道友在越过‘求心’神通这一关后,似乎精神境界又往前走了一小步。”
“这一小步,足以颠覆胜负。如此一来,这第七式‘合真’,结果是注定的,不试也罢。若是勉强相试,只怕荀某要大耗心力。”
“诚如归道友所言。天意如此。”
归无咎沉吟道:“第七式,‘合真’。”
“留下点悬念与余味……也很好。”
两人相视一笑,浑然生出一团和气,先前的兵锋之锐消散殆尽,仿佛冰消雪融。
和荀申的这一战,比归无咎想象中遇到的困难要更大一些。
回顾往昔细节,归无咎又拾起了更多的线索。为什么自己一旦横空出世,诸道尊所作决断就如春雷发生,一去不返。
原来归无咎心中还稍有奇怪。纵然诸道尊魄力惊人,敢下决断。那在人力、物力上的种种准备,也不是一日之间就能万事俱备的。
现在荀申展露本领之后,连归无咎都忍不住对他生出信心。看来,在自己走上台前之初,恐怕隐宗诸位大能,围绕着荀申就有了一系列谋划,随时可以发动。只是具体的细节不为人知,恐怕未必和自己顶下的下书挑战之策相同。
荀申的才器,也当得起这样的重担。
这也解释了若是能够战胜荀申,诸道尊就对自己能够胜过祖庭嫡传充满信心。
“三十六子图”,恐怕更多的是序定道途潜力,而非低辈时的实战高下。归无咎相信,以荀申的斗法之能,在副册十二人中,决计不至于只排到第十一位。
归无咎本拟就这次交手,与荀申作一复盘。
但就在此时,整个小界通道,忽然仿佛地震一般,发出剧烈的震颤,黄芒滚动,雾气飚扬,俨然是空间不稳的迹象。
荀申抬头一望,又觉出一丝不同来。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元气涌动,原本昏黄单调的空间,竟似有了七色之分,头顶蓦然出现一丝鱼肚白,竟像是一朵淡淡的云彩。
无边水气时聚时散,似乎是天一生水,无穷混沌之中,绽放生机。
又过了十余息,整个苍茫界天,均显得支离破碎,似乎有无量新生萌芽,从中滋长。
归无咎与荀申,深恐有什么重大变故。道术交流之事,也只得容后再说。各自取出玄黄令,便要匆匆告辞。
这时,空中幽明伞忽地落下两道清光,化作两个光罩将两人牢牢罩住。
一道缥缈清音自伞中传来:“界天通道,便是合盟立界之.asxs.。观望小界的成住坏空,也是一道不小的机缘。你二人不妨在其中修行数月,静观时变。”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搬山填界 会盟将至
句余地脉,荥元宗。
天光熹微,隐雾涟涟。目力所见,二三十里外,隐约有青山一座。
大凡仙山名胜,大底都是披着碧色。无它,草木植被之色尔。但眼前这一座“青山”却与众不同。此山虽然同样呈现青色,但是仔细一看,其中并无半株植被,自上而下却是一块光溜溜的青石山体显出的颜色,浑然光滑可鉴。
此时,在这座青山的半山腰,有一块四四方方、二三百丈方圆的巨石,凸出山体,俨然一座道场。其上三层高的廊坊二百余座,首尾连成一圈,像是供信步闲游者暂时栖息之地,又像是某一群人的聚会之所。
东北角落,此处连廊较之其余略大一些,当中石桌石凳六七座,足可供三四十人歇息。
此时其间果真七七八八聚着几个少年人。
这些人看似都是十五六岁年纪,唇若涂丹,面色粉嫩,白白净净,似乎伸手一掐能掐出水来。其中五六人服饰相近,看起来似是荥元宗弟子的常服;另有三四人,却各着华服彩袍,甚是气派。
这十来个人,两人正在弈棋,三人在猜枚;另有三四人却围着一只茶色兜囊,好似在分享什么美食。
唯有一个身量年纪最小的蓝发少年,小手托腮,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皱眉不语。
蓝发少年沉吟一阵,忽地一把抓住身旁正在弈棋的紫袍少年,高声道:“胥师兄。《小千灵经》第三层得法之后所云,迈入‘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的境界,是何须境界?师弟一旦行功十二周天之后,灵明浑浑噩噩,不复记忆。是不是有哪里炼的岔了?”
蓝发少年一口气说完,眸中尽显祈盼之色。
那紫袍少年“胥师兄”原本正在苦思棋路,被这蓝发少年出言干扰,登时乱了计算。他嘴唇一抿,额头生出皱纹,显然很是不悦。
和紫袍少年分隔棋盘而坐的,是一个样貌甚为俊俏的少年。此人风貌在十余人中最佳,却只着门中常服,反而更彰显气度。
他朝蓝发少年望了一眼,笑道:“房师弟倒是用功。只是吾等修行清苦,难得寻了这么一个忙里偷闲的良机,稍稍纵怀,也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一味清心寡欲,心意拘束过紧,当心欲速不达。”
蓝发少年闻言,面上露出羞赧之色。只是他虽不出言争辩,但是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暴露了他内心深处,对那气度不凡的少年答复自己的言语,并不以为然。
这一批人,乃是荥元宗最为杰出的修道种子。平日入道修行,虽然只是练气境界,但是却是由元婴境的师长亲授。
只是最近忽然起了变故。门中授法师长,已经一连两月未至。
据消息灵通的弟子传出流言。荥元宗内似乎发生了一件大事,所有元婴真人俱都得了差遣,将有要务交代下来。
这一群少年资质虽高,但是到底孩童心性。失了管束,日日玩闹不提。不但如此,找寻借口也是头头是道,教人难以反驳。
这时,正在猜枚的一人忽地抬起头来,道:“房师弟。你若有甚疑难要询问,说来倒也容易。”
蓝发少年闻言先是一呆,旋即面露喜色。高声道:“都师兄有何见教?是了。都师兄入道早于我等二载,想必道法上见解精深。先前却是房均节怠慢了,未曾先请教师兄。”言毕竟是郑重一拜。
那人胡乱摆手,连忙道:“房师弟折煞我了。都某如何能有这等道行?只是我辈修道之所,距离偃月七峰本就只有十余里路程。”
“房师弟可知晓否,陆乘文师叔道法精湛,不但是本宗金丹境中的翘楚,据说比之于古往今来的大能修士,也毫不逊色。假以时日,必是又一位擎天巨擘。”
“只是陆师叔功行虽高,为人却韬晦平实,没什么架子。二三载前,就有本坛弟子在天枢峰下偶遇,大胆求问,得了陆师叔许多指点,受用至今。房师弟若有疑难,何不主动去询问?”
蓝袍少年大喜,正要谢过。方才那位紫袍胥师兄,却见了鬼一般,猛然抬头,张口结舌。
足足愣了三四息,他才鼓足中气,伸手一指,急切道:“快看!”
诸弟子一齐转身,却见十余里外,原本七峰绵延的一座山脉,中间豁然显出一个缺口。细细数来,只余六峰。
抬头再看,却有一座巨峰,平地而起。瞬息之间升起了数百丈,随后倏忽远去,化作一个米粒大小的黑点。
这一座山峰,正是偃月七峰中的天枢峰,荥元宗陆乘文的洞府所在!
十余个少年,连忙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所见移山壮举并非幻觉。
天玄上真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吧?
……
山中方几日,世上已千年。
这短短三月时间,对归无咎而言,合该生此感慨。
这数月之内,七十七家隐宗将合盟大会各自昭告于元婴境界以上的高阶修士,犹如平湖之中投入巨石,升起绝大波澜。
有多少修者,由此壮怀激烈,由此振奋感怀,由此惊惧忧虑。隐宗的命运,是由此重现光明,迈入大世界的棋局,还是回光返照,一蹶不振;一旦和圣教祖庭对上,又胜算几何?
这些大事,低阶修士本无力掌控,却又与自身命运利益息息相关,不知引起多少议论纷纷。
而归无咎、荀申,却只需悟道参玄,静观小界演化便可,日子却闲适得很。
小界之内,“幽明伞”早已被收起,不知所终。
数十丈宽的石台之上,归无咎与荀申面前,黑子白子纠缠,划分疆界。这是荀申乐此不疲的游戏,归无咎自然奉陪。此刻枰上占据难分难解,两人背后各立一人观战,都是眉关紧锁,似乎正在为归、荀二人出谋划策。
良久,荀申身后一个爽朗之声传来:“五六步之前似乎是归道友局面尚可;但是几着寻常交换之子落下,现在看起来却是荀道友略优一些。这其中的门道,陆某实在是不甚了了。”
不远处的秋千晃荡,当中坐着一个二尺多高的女童,口中咿咿呀呀,不知在哼唱着什么乡野俚曲。背后有一个绿裙少女,扶着女童腰身,似乎深怕有什么闪失。
玩耍秋千的,自然是黄希音和黄采薇;而分别立在荀申、归无咎背后的二人,却是陆乘文,姜敏仪。
而诸人的立身之处,自然是归无咎的洞府,清莱台。
极目遥望,原先不过百里方圆的小小界空,何止扩大了百倍。天上日月并举,云气流宕,远方草木欣然,流水叮咚,虫鸣鹤唳不绝于耳。忽忽数月,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处俨然是一方净土,与数月之前的昏黄死地决然不同。
会盟界天,所迁徙的都是隐宗高层和真传弟子。至于各派绝大多数人口,依旧存身于宗门旧地。而迁徙过来的人,其居所日用,若是另起炉灶,靡费过多是小,恐怕也并不合本人心意。
所幸合盟大阵,足有搬山越岭的神通,足以将各家洞府山岳,一齐搬取进来。
在这片界天最中心的千里之地,有三峰呈犄角之势。正是相继迁入其中的云中派清莱峰,荥元宗天枢峰,以及甘堂宗雒石峰。这三峰远近数百里,均无别峰相邻,昭示了其非同一般的地位。
距离三峰数百里外,隐约可见又有五六十座高下不一的山峦殿宇,疏密不定。就在归无咎刚刚落子的一瞬间,西北方向七百里外,又似是无中生有一般,多出一座陡峭孤山。
显然搬取洞府之事,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归无咎、荀申比试十余日内,清莱、雒石峰相继搬入。月余之前,陆乘文亦加入其中。荀申、陆乘文俱是修行清苦之士,洞府之中人烟稀少。于是索性一并在清莱台归无咎洞府内做客。
“前尊后尊,首尾相顾。”会盟一成,归无咎等三人地位势必愈发尊崇,从三峰所处的位置便可见一斑。
而三峰之上,万丈之遥的高度,又有一座浮空湖泊,水光粼粼凝成一团,仿佛蕴藏着无穷的玄机。若是不注意看,多半会当成一团色泽奇异的云彩。
这是一处小界的入口。
此界天本来便是一座小界。如今小界之内,又藏小界,而不至于空间崩散,显然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手笔。若非高明至登峰造极的空间神通,是决计做不到的。
这是将来几位道尊的驻跸之所。
再有月余,这处会盟小界便将彻底稳固,而“合盟大典”的日期,正是诸宗紧要人物的洞府,尽数搬来之后。
掐指一算,至多也不超过一月时间。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固守之界 大事从简
又过了月余。
整个小界终于蔚然大观,成为一处仙道胜地。南北四方,纵横三万余里,用以容纳一方势力,那是绰绰有余了。
自即日起,除了道宗祖庭、巫道、阴阳道根本重地,以及几家底蕴最盛的妖族之外,本土人道文明,又多出一个举足轻重的轴心。
此界天之中,景象也愈发宏丽壮阔。小界的正中心,赫然有擎天一柱支撑于天地之间,若真若幻,九色迷离,高不可测,径长也有百里粗细。
靠近望之,则光影泛滥,云气渺渺,若有若无,浑然寻不见这巨柱成为“实体”的边界,只依稀可见似有三座山峰蕴藏其中。
三峰之上,那擎天之柱的顶端,似有一朵浮云如镜,泓碧一团,水光点点。
但是若有谁驾遁光往那天上云朵或三座模模糊糊的山峰追寻,无论用上几个时辰,还是几天几夜,都注定无法靠近目标。蓦然回首,自己依旧立身于那并非实体的擎天巨柱的外围。咫尺天涯,划分两界。
容易猜到,这位居小界正中、虚像凝形的百里巨柱,实际上是一座精微法阵,当中所藏的,是四道尊驻跸小界“万镜池”和清莱、雒石、天枢三峰。
四位驻世道尊和三位有望成就正果的天才,乃是隐宗之盟传承兴旺的关键。
照理说,诸位道尊神龙见首不见尾,有甚谕示,瞬息便可晓喻各宗天玄上真,再由此传布于下,本不必亲身降临坐镇。
便如圣教祖庭中的大法力者,平日里云游四海,不知所终,也非是一味蜗居祖庭宗门之内。
眼前擎天柱的顶端,“万镜池”自外看来不过百里大小,其实当中空间极广,比之这立为会盟之基的小界还要广阔的多。将之纳入小界之中,却是个“蛇吞象”一般的以小纳大。此法门巧夺天工,又极为险峻。若不得道尊大能亲自坐镇,恐怕这处空间,极易遭到不可测的后果。
四位道尊大费周章,承担风险将那半似云朵、半似湖泊的小界“万镜池”炼入这方小界,又纡尊亲镇,自不是无的放矢。
须知诸宗搬入此界的,虽然是本宗核心人物。但并不是说自家山门基业,就此弃之不顾了。连通山门与小界之间的维系连通,皆在于一座苦心经营的法阵。
若是法阵被外力破坏,诸宗山门与合盟界天,就要断了联系。此处胜地,不免成为一座孤岛。
而四道尊驻跸之所“万镜池”,却可以不必借助合盟小界的法阵中转,直接与外界相连。其中妙处,全由诸道尊法力运使,无人掣肘。
若有需要,外界人物大可以随道尊直接摄入“万镜池”中,再以此为跳板,进入合盟界天。
甚至到了非常之时,为了防止此界天遭受外地侵犯,甚至可以将外部营造的七十七座大阵全部毁去或隐匿,一切往来交通,尽以“万镜池”为交通渠道。
到了那时,这处界天便是一处颠扑不破、独立于天地间的堡垒,也是一旦事有不谐时,最后的退藏之地。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一布置,堪称是立足不败的终极后手。
在这炜炜煌煌、雄浑无俦的擎天巨柱外围,以其为圆心的万里空间内,又飘荡着百余座形貌各异的山峦洞府。
以位置而论,这百余座洞府较之归无咎等人的清莱台三峰,是处在靠外的位置。
但是论气象之盛,每一座山峰都藏在一座金纹结成的球形虚阵内。似有许多巨大的金色气泡,每一个气泡中藏着一座山峰。光耀千里,不减日月之明。自远处看,仿佛天上繁星,环绕着小界正中的擎天一柱。两者唇齿相依,共同营造出这威严鼎盛的仙家至境。
这些“气泡”所处之高度,也在清莱台等三峰之上,介于其与“万镜池”之间。
从长远看,归无咎等三人自然是地位尊崇;但是以当前而论,天玄上真的尊严也不可轻忽。
这百余座球形虚阵,自然是诸宗第一批迁入的诸宗天玄上真洞府了。
万里之外,这才是连绵不定,各呈其貌的大小山岳飘浮,星罗棋布,高度与清莱台三峰齐平或略低,这才是各家真传及中坚修士的洞府。
中天一柱,百星朗耀,万峰环拱,这是合盟小界之内的大致的格局。
至于无量浮峰之下,山川大河,草木枯荣的显化实景,清丽悦目处固然也大为可观,妆点门面也足够使了,也无人会多作留心。
此界空规模初定,由清凉山五壶道尊定名,立下此界名号“渡明开元”,简称为“开元界”。
此时洞府之中,青烟袅袅。归无咎入定安神,回味着昨日所经历的一场朴素的“大典”。揣摩着此会前后的种种兴作与布置。
按照归无咎最初所想,隐宗合盟,谋求再度入世,是一桩震动修道界的大事,也堪称隐宗百家,蛰伏数十万年后谋求破局的关键。
纵然几位道尊早已宣称,待此界经营完善后便立开“合盟大典”。但归无咎一直以为,此事真正做成,规模排场势必极大,前前后后调度人力物力也必然繁峙,一个不留神,拖延五六个月时间也不稀奇。
他自己倒是迎来一个忙里偷闲的好时机。乘此机会,归无咎大可以将“铨道会”所得的妙法经典消化吸收,为不久之后圣教祖庭的挑战做好准备。
万万没料到,这“合盟大会”,与归无咎所料大不相同。
昨日是“开元界”初步搬迁整合后的第三日,“合盟大典”便应声开启,早晨巳时正式开始,日暮时分结束,满打满算,前后历时不过两个时辰。
诸宗天玄上真十有六七都相聚于此,百真云集,可谓数十万年所未见盛况了。
但是除了诸宗天玄上真外,其余堪称中坚人才的少数“天人三境”中的精英,各宗元婴境、金丹境真传弟子,甚至连入道未久的童子也不乏其人,不经意间涵盖了道途之中各境界的人物。
上上下下,计其总数,合计不过六七千人。万人以下,半日时间。这等规模,别说和各隐宗真传大比相较,就是和凡民城镇的集市相比也是远远不如。
整个大典多半都是虚文,由五大地脉各择两位道行深厚的天玄上真,共计十人以为主持。
所宣讲的内容,无非是天机运转,气运变化,隐宗蛰伏数十万载,方今有人杰累出,气运眷隆,已经到了静极思动之时云云。
云中派瀛水上真,赫然也作为流黄地脉两个名额之一,成为十位主持者中的一员。
照理说瀛水上真的功行,在隐宗数百天玄境大能中只能排名中下,本是轮不到他的。这番布置,自然是看在归无咎出身的缘故。
除此之外,四大道尊各自降下一具化身,和归无咎、荀申、陆乘文一道,垂拱而坐,却不必亲身劳碌。
归无咎本就不喜繁文缛节,只需做上两个时辰的木偶塑像,供人瞻仰,那是再好不过了。于是只当闭目养神,轻轻松松便应付了过去。
就在这归无咎养心修身之时,洞府之中,突然生出一道四四方方的水纹,望之既幽且微,吞没光泽。一道声音从水纹之中传来:“若此时有暇,请来一叙。”
眼前水象之中传来的奇异力场,归无咎并不陌生。只是,能够将空间通道直接开辟在归无咎禁阵严密的洞府之内,其人身份不问可知。
归无咎低头思忖片刻,洒然迈步,往这方形水纹之中,向前一跃。
第一百八十八章 声名既成许重利
归无咎立身之处,眼前一花,旋即耳目一新。
定睛细看,面前是一片辽阔无际的碧波浮浪。水上数尺,纵横交错的青丝宛如划分棋盘一般,将水域划分成四四方方的小块,每一个“水块”中旋涡涌动,让人望之目眩。
头顶二日四月十六星辰熠熠生辉,廓然无私的散发出明润光华,朗照青天。
这是一处极为辽阔的小界。
归无咎心思灵敏,立即猜到这是那化作悬空湖泊、如明镜高悬的道尊修持之地——万镜池。
未及多虑,一个人影浮现在目前。
这人中年年纪,青衣长发,浑身上下散发着非同凡响的道韵幽玄,勾连天地。但是论气息之强盛,恐怕比之“天人三境”中的步虚修士,还要弱上一筹,更遑论与天地法象鼎足而三。显然,这绝不可能是人劫道尊正身。
前日“合盟大会”上,四位道尊说是分身降临,其实却只是一片模糊不清的虚影光团,浮在榻上,不见本来面目。
归无咎忽然觉得,面前之人的气象,和那四道虚影中的一道有些渊源。私心忖度,面前之人,莫不是某一位道尊门下弟子,同修一法,故而气息相近?
便如越衡宗宁真君身畔凌逸双等四人。
这时,青衣人忽然一笑,道:“本尊正身要做一件大事,此时遥隔亿万里之外。故而以当年天玄境时炼化的一具化身待客,莫要见怪。”
“我姓芈。你应当知道我是谁。”
归无咎心中一动,依礼答谢,却生出几分好奇。
归无咎在九宗所见到的修为最精之人,乃是越衡宗宁中流,藏象宗杜明伦二位真君。二人功行精湛,已非寻常真君大能可比。
至于再往上一步,臻至斩分天地境界的得道大能,无论是辰阳剑山“剑心轮台主人”季苍生,原陆宗“木剑仙”姜成鹿;还是即将破境得道的诸永宸、东方晚晴,归无咎都不曾见过。
眼前之人虽是一具化身,却是归无咎见到的第一位紫微大世界中的道境大能。
芈道尊道:“昨日盟会大典,是否觉得太过粗疏了一些?”
芈道尊这具分身,虽然面上含笑。但是依旧隐隐约约透露出冷彻疏离。其中缘由,是因为这具分身是他早年所炼,道意气象与他现在道法大不相合,因而生出矛盾的感觉。
芈道尊所言,正是归无咎在洞府中时所想。
不过不等归无咎答复,芈道尊主动言道:“其实昨日的盟会,只是一个形式罢了。认真说来,此会在数月之前,你与荀申的比试刚刚结束,就已经发起了。”
“用不了多久,包括妖魔部族,其余零散在外的隐宗支流,都要流传你的大名。”
在铨道会结束的几天后,隐宗就开始为“下书祖庭”做好预备和铺垫。
这其中的主要关窍,乃是发动了七十七家隐宗几乎全部的关系渠道——其中不乏如江离宗与“元门”二十二宗之关联般的大手笔——全力传递消息。
所言之事,无非是隐宗有绝代道种降世,如何天才了得。对于即将挑战圣教祖庭,也极尽铺垫暗示。
消息流散的重心,除却传承兴旺的大势力外,尤其注重两方面。一是眼下与圣教祖庭为敌的妖部大族;二是圣教祖庭的后院,八大道宗三十六界天的辖地。其中圣教的声势、信奉愈盛,隐宗的消息散布就愈加用力。
如此一来,恐怕战书未至,圣教祖庭一方,就要坐不住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若要以归无咎的挑战、圣教祖庭的名望为筹码迫其应战,可不是嘴上说说,非得让其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压力不可。
归无咎出言谢过。
芈道尊把手一挥,面前出现两方丈许方圆的青色座席。招呼归无咎落座之后,又道:“我隐宗七十七家,原本就是同气连枝,唇齿相依。既然如此,这‘合盟’的形式,必要性又体现在何处呢?”
归无咎眉毛一挑。
这个问题的答案本身并不复杂。他所思考的,是芈道尊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
好在芈道尊依旧未要归无咎回答,主动言道:“无它,资源的分配调度愈加紧密,诸宗之间,也愈能形成合力。”
芈道尊并未就此引申开来,话锋一转,道:“句余地脉建章门,坐落在一种名为“浣辰砂”的矿脉之上。此砂每百年之产出三斤三两三钱,但是锻炼法宝,却别有妙用。哪怕所持之宝已有‘天祭器’的品质,祭炼之后,依旧能够使得宝物功用更胜一筹。”
“只是每锻炼一件宝物,却须耗费‘浣辰砂’百斤之多。相当于建章门三千年的藏储。”
连“天祭器”的品质也能够锻炼提升,那么此物价值之重,不用想也知道是建章门压箱底的重宝。除非以昂贵代价交换,否则本宗大能之外,其余人想要获得,无异于痴人说梦。
归无咎思索芈道尊为何要提及此物,芈道尊却笑言道:“自明日起,你若有甚法宝需要锻炼,大可来寻我。”
顿了一顿,芈道尊又道:“建章门掌门作出承诺。可为陆乘文与荀申以此法锻炼三件宝物。而在你归无咎这里,不限数量。”
归无咎心中一动,虽然芈道尊言明“天祭器”品阶亦可锻炼,但“璇玑定化炉”已属混元真宝的宝物,在询问了小铁匠本人的意见之前,他是断然不敢冒险的。
倒是元玉精斛和鱼龙兜分明尚有更进一步的潜力,择机锻炼一番,指不定会是自己与时间赛跑的修行之路上,有一道不小的助力。
归无咎正要称谢,芈道尊摆了摆手,又道:“英水地脉,琼石门。亦有一件好物。”
“此物名为‘琼石元浆’,乃是一味服食之外药。修行之人,天玄境之下服用此药,无论是积累功行还是修炼道术,速度都能平白提升一成。”
“一成的提升,说来并不算多。但是此药的妙处在于,无论你是否服用其余丹药,抑或修炼其余秘法,俱无碍于此药效之灵验。”
“金丹、元婴境界的修行,自然是用不到此药的。但是元婴之候,会遇到许多与时争命的关键关口。虽然这些关口多半无碍于道途成败,但是却和潜力大小、运数高下息息相关。若得此药,也算是多了一份保障。”
“此‘琼石元浆’,琼石门一年只生成一滴。”
“三日之后,你可取了三瓶去。”
归无咎闻言面上虽然平淡,但是心中却极为振奋。十分之一。此物若是果真灵验,对他可是大有用处。几乎可以当成十分之一件“三劫莲”一流的重宝。
接下来的时间,芈道尊东拉西扯,又一连言及五六种奇珍秘宝。每一件都是天上少有,地下全无,为各家隐宗压箱底的奇珍秘藏。
短则明日,长则月余,这些宝贝都是归无咎的囊中之物。能够发一笔横财,归无咎自然乐见其成。
只是,这种卖好之事,断无必要劳动一位人劫道尊插手。
芈道尊一笑言道:“这便是老朽所言合盟法会分配调度、形成合力的功用了。若是一团散沙,这些事都是做不成的。”
“琼石门等诸宗,甘愿将门中重宝献出,自然是因为你与荀申、陆乘文等人,是振兴隐宗的关键人物。正如盟会中的十六字真言:‘百脉一家,荫蔽遮护;前尊后尊,首尾相顾’。”
说到这里,芈道尊面容转肃,郑重道:“只是如此分量极重的奇珍调度、人力动用;援护之功,反哺之义。自然不能草率的落在两句口号上。旁人既甘于付出,你总要给他能够得到回报的信心。你说,是也不是?”
归无咎心中一动,看来这才是芈道尊召自己前来的关键。
看来火候已到,芈道尊把手一拂,一幅尺许大小、盎然深碧的图册,出现在他掌中。
……
第一百八十九章 立契为酬 两不相负
大凡玉制之物,都是清润绵绵,柔软怡人,常言道“温润如玉”,此之谓也。
芈道尊取出的这青玉图册,给归无咎的第一眼也是极为柔顺亲近的感觉。但瞬息之后再看时,却能够捕捉到其中传出一种意外的疏离与霸烈,似乎冥冥中蕴藏着一种规则,上合天道,下拘人情。
一旦与这卷玉册产生联系,便是会在本人道途中留下一丝休戚相关的牵引之力。
这碧玉图册薄如蝉翼,折成三页。芈道尊一伸手,揭开此册的第一页。
这一页中,自上而下共有十余行文字。
文字甚是整齐,不过小指大小。虽然书法风格各异,但是无不精妙婉转,暗通道法,显露出留书之人的持道法门,卓然成家。
归无咎放眼望去,自上而下第一行,是十余个清新淡泊的小字:
“绳准尺直,清正不阿;审断度量,维心维德。”
这十六个字之后,又用更小一些的字体署了姓名,清晰可辨是“江离姚纯”四字。
江离宗,姚姓。再加上这段文字所展露的道意境界,归无咎瞬间就想到了年前作客云中派的姚上真。多半是错不了的。
归无咎仔细往下看,这一行之后的其余各段文字,格式都是大同小异,文意也大致相同。俱是或长或短的一段承诺之词,其后缀上本人姓名。
归无咎心中涌出古怪的感觉。这倒像是世俗话本小说中,官府老爷庭审之前,宣誓神明,所发出的“苍天在上,神鬼明鉴,绝无徇私枉法”等等的誓词。
连同姚纯在内,这一页文字总共有一十二段,分署了一十二人之姓名。这一十二人,可以推知都是天玄境的修为。
不过,姚纯上真以下前四人的留书字迹,都是呈现金色;而后八人的文字,都是呈黑铁色,望之目生涩意。
芈道尊笑道:“拧成合力,奉献多寡,不能无制度约束。”
“这一套完整的制度,乃是前人之成法,在你开启诠道会之前便已完备,立即施展,却是便捷的很。”
“衡量诸宗奉献多寡,非使人人心服不可。故而于诸派天玄境中,择声望最隆,用心最正,道术最明的四人,以为书记判官。各宗之出入量度,奉献大小,均一一记功,丝毫不谬。先前与你所言的诸般妙宝奇物,都不出此列。”
“小徒不才,论根性德望,不足以与诸宗侪辈相提并论。只是她别有些鉴周诸物、望气品流的神通法门,因而也侥幸名列四人之中。以后入你手中的秘宝计功,都是她来操持。”
归无咎此时才知,原来姚上真竟是芈道尊嫡传弟子,难怪她功行卓著,远在寻常天玄上真之上。
芈道尊所言“别有神通”,自然说的是姚纯的掌心神目了。
芈道尊又道:“除却忝为常职的小徒等四人外,诸派天玄境真人,共有六十四人,自愿旁听监察,匡正得失。这六十四人却以八人为一组,百年为期,轮值替换。”
“因此每一代中,核算记功者共是一十二人,四人为常职,八人为流职。”
归无咎点头道:“确是良法。”
心中却暗暗思忖,这卷玉册必定是有什么门道的。否则即便立下字据,也是徒有形式。
修道之人,功行到了元婴境界之后,一颗道心便已到了无善无恶的境地。单纯的文字凭据,其约束力恐怕还不如心魔誓言。
芈道尊似乎看破归无咎心意,微笑言道:“这卷玉册,自然是有讲究的。”
“此卷名为‘平钧玉叶书’,总计共有三卷。除了眼前这一卷用在今日外,另外两道白卷,分别藏在琼石门乙道友和太素门尊卢道友处。此三卷平钧书,乃是传承数十万载,肩负重要职责的异宝。”
“不必讳言。修道人的许诺约定,无论是空口白牙,还是白纸黑字,都是靠不住的。有甚约定,通常都以道心誓言凭信。但是若修到天玄之境,触摸到大道门槛,那时除了道途之中的因果关联、生死轮回外,已经罕有甚事能够约束。道心誓言,也不足为凭。”
“甚至于即便是天玄境下的低阶修士,能够击破毁弃道心誓言的秘法,也并不算太过难求。”
归无咎微微动容,忍不住道:“那这‘平钧玉叶书’……”
芈道尊微微一笑,道:“其中妙法玄理,并非金丹元婴之境界所能领悟,老朽也不必细说。总而言之,一界之中,但凡于此书上留下誓词而背弃之,必定道不终,寿不永,魂魄不全。绝无幸理。即便是得道至境,只要不曾飞升而去,多少也要受些牵连。”
归无咎闻言默然。
芈道尊道:“三卷平钧书,乃是先辈自定下合盟之策时所留。”
“其中一卷,正为今时,合盟之日以此盟誓约束,能使诸宗信服,不生龃龉。”
“第二卷,是为了改天换日之后,与圣教祖庭重立契约。若是你下书祖庭的挑战一切顺利,第二卷平钧书用不了多久就会用到。”
“至于第三卷书,尚无一定之规。许是将来面对妖魔外道抑或其他势力变故时,备不时之需。若是永远用不到,那是最好。”
隐宗与圣教祖庭固然是敌对关系,但是却并非一定要拼一个你死我活不可。说破了天,隐宗一方所谋求的,不过是利益的重新划分。“平钧玉叶书”,正是签订契约的保障。
此时,芈道尊将“平钧玉叶书”揭开一页。
第二页上,赫然仅有二人留字。其中一人留下五六行,二百余字,几乎相当于半篇文章。空了两行之后,另一人却只留下寥寥数语。
可是留书而言的姓名,归无咎却是熟悉的很。
陆乘文;荀申。
归无咎心中了然。合盟会后,归无咎与荀申、陆乘文本来约定相聚一叙。只是二人分别被门中师长寻走。原来二人提前一步,已经立下了这一道契约。
之前第一页姚纯上真等人的留名文字,讲的是诸宗付出的平准核定;而现在第二页上所载,却是既得利益之人的承诺与责任。
看起来倒也合情合理。
同时,一支尺许长短、白毫朱砂的细笔,透着浅晕如虹的柔和宝光,蓦地浮现在“平钧玉叶书”的上方。
到了此时,芈道尊今日邀归无咎相叙,所为何事,终于彻底摆在台前。只是归无咎却纹丝不动,目光幽然深邃,凝视着面前玉册,不知在想些什么。
芈道尊也给予归无咎充分的时间考虑,并不出言催促。
半刻钟之后,归无咎终于伸手执笔。“平钧玉叶书”上,笔走龙蛇,多出两行清劲有力的字迹:
“中兴振作不假人,入世耀光弘教门。
万载恩仇一战定,取之如饴两酬恩。”
笔意一缓,又留下姓名——“归无咎”。
落笔之后,归无咎果然感到,心灵中冥冥之间多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约束,似乎今日之许诺若不尽力践行,对于自家修道之途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归无咎文所书文意,尤其晓畅直接。
他立下承诺,与圣教祖庭的一战,为隐宗争取重新入世、扩张势力弘扬法门的机会。今日得了诸宗许多好物扶持,双方两不亏欠,只互相视为酬劳便可。
只是,对比玉册之上荀申、陆乘文所留文字,却有玄妙。
荀、陆二人留书,都是从大处落笔。大意多半是幸得门派培育,诸宗友盟信重,必当竭力报效云云。
而归无咎之言,却极为具体。所留之诺言,便是斗败祖庭嫡传,助诸隐宗重振教门这一件大事。
二者之间,实是有着极细微的差别,也是归无咎思索良久,用心所在。
但是芈道尊看完之后,却对归无咎这务实的文字甚为欢喜,仿佛非如此文字,不足以安定人心一般,欣然笑道:“好,好,好。若是你准备得当,不日老朽即与几位道友商议,递下战书至圣教祖庭,挑战其当代真传。”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看向归无咎的目光之中,也多出一分信任。
这其中的曲折,归无咎虽隐约有所感觉,但到底并不知内情。
实际上,“平钧玉叶书”第一卷,在最初的谋算之中,唯有姚纯等维持制度、绳准奉献多寡之职的执行者,需要在此书上立下契约。
至于荀申、陆乘文等有望大道的天骄,并不需要履行这一道手续。
无它,作为自幼受门派养育的真传弟子,与门派之间因果牵连极深。这份牵连,远在“道心誓言”等手段之上。宗门不负我,我不负宗门。
若是那些只求逍遥活上数千载、纵横极奢的倒行逆施之徒,或许可能为了一时小利,作出叛门之举。如陆、荀辈有望大道之人,是决不可能冒险的。
荀申、陆乘文二人的留书在先,只是掩人耳目罢了。芈道尊所重者,唯有归无咎一人。
实际上今日之举,正是数月前四位道尊商议后所留下一道后手。
尽管归无咎已在暗中久经考验,并无丝毫破绽。但是他横空出世,排名更在祖庭嫡传之前,到底还是过于耀眼了。
在隐宗的视角,不知九大上宗的根底。于是在彼辈看来,“三十六子图”之所以前十二位无一是圣教抑或隐宗一方,推算缘由,或许纪元轮转,并非是彻底毁灭修道文明,而是留存在大世界中尚未被发觉的秘地小界,传承至今。
表面上看,归无咎只是得了这一脉的大机缘,不虞有更多的牵连。但是哪怕是再小隐患,也不可不小心排除。
“平钧玉叶书”,就是最后一块补丁。
……
第一百九十章 制度渐兴伊人别
各宗各派之中。夺取真传弟子头名,已经是一件光耀门户的大事。注定会高朋满座,宾客云集,大肆庆贺。
归无咎铨道会纵横不败,善始善终,成就一段佳话,照说也当是震动万古的奇闻。可是自从和荀申比试完的那一刻起,他便呆在此地,静观这名为“渡明开元”的合盟小界的诞生。
此后陆续搬入开元界的,除却自家洞府清莱台外,便只有各门派天玄上真和承载厚望的真传弟子,计其总数,尚不及诸宗规模全体的十分之一。
在归无咎那些云中派“同门”看来,这半年时间,除了“十二峰”中瀛水、青睐二峰莫名消失外,兀自不知隐宗发生了这么一件开天辟地之事。
而归无咎在洞府之中修行如故,清简幽寂一如寻常。转念间,竟不免生出“锦衣夜行”的感慨。
但是,如芈道尊所言,“合盟大会”并非仅是一场形式。
除却立十二职分,著名于“平钧玉叶书”,定下诸隐宗互通有无、明正功勋的保障外。其余开花结果、落到实处的所得,也一桩桩,一件件彰显出来。
擎天气柱之中。清莱台等三峰之上,“万镜池”下,又多出一青一紫、一方一圆两座殿宇,若沉若浮,隐没于云雾之中。
自数日前见过芈道尊分身后,归无咎是第一个进入那青色方形大殿之人。
按照芈道尊的吩咐,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安坐于一只歪歪斜斜的阵图之中,静心打坐十二个时辰便可。
待他出殿门时,陆乘文已在殿外等候,显然是准备做同样的工作。至于荀申,其人在甘堂宗内早就完成此事,如今不过是把已成之物搬取过来,进一步炼化,却不必劳动他再来一次。
据殿内催动法阵的八位离合境长老言道,通过一道奇阵,三日三夜便可初步成功。只是最近三载,每隔四十九日,都要烦请归无咎再来一趟,如法炮制,方能将所制之物彻底稳固。
此殿之用途,是汇合甘棠宗、江离宗等六家宗门的秘法,为归无咎等人各自炮制一具分身;此分身在法阵催动之下,足以发动与本人相等的战力。
大体上看,似乎与圣教祖庭“景行殿”道理接近。
只是此殿所藏分身之用,比之“景行殿”随时可以供后辈弟子切磋比试,磨炼道术的效用,到底逊色一些。
若有他派真传寻归无咎等人的分身比试,用过一次,足足需要三年时间小心祭炼,才能修复如初。
事实上,此殿实际上是作为一道锚准人才的保险措施。
若其余各宗出了杰出天骄,不可以常理成法度量。大可以与归无咎等人化身试过深浅,知晓了自家器量。再做决定,是否要一试宗门大印窥破铭文。以免白白送了性命,折损了上乘人才。
故而此殿与道宗祖庭“景行殿”本是南辕北辙,似是而非。并非着意于精英弟子磨炼之用;究其本质,乃是一种维系诸宗机会公平的手段,与“平钧玉叶书”道理相同。
若有人通过考核,得以放心大胆的尝试神意观照自家“宗门大印”成功。即便无法和归无咎等三人相比,也将作为绝代道种的备选,取得相当优渥的待遇。
在归无咎“铨道会”中交过手的对手,臻至此等层次的,以代螺宗“岚”为代表,也有三四人之多。
至于那紫色圆坛一般殿宇,气通幽明,望之不凡。
此殿乃是又一处道尊大能以大法力成就,牢笼空间的小界秘地。只是这方小界,论空间大小远不能与“万镜池”相比,约莫只与半个“开元界”差相仿佛。
这处圆坛小界,就是为了诸宗合盟之后,诸位隐宗天玄境大能切磋道法之用。落眼点已非制度之维系,而是实实在在的战力提升。
圣教祖庭之所以能够执掌大势,归根结底在于显道、应元二位不世出的人劫道尊,以震古烁今之能镇压一切。
三十六万载以来,圣教后于显道应元二人出世、崛起、得道,乃至驻世数万载后,最终陨落在天地劫力之下的道尊,也有五六位之多。
却不知那两位何以能够做到,既不化同此界,也不飞升而去,一意存世如此之久。
单单以天玄上真的数目而论,圣教祖庭两家,总数也不过是数十人上下,无论如何抵不过七十七家隐宗之和。
若非开元界有存续时间的限制,如此百家合流,数百上真切磋琢磨,若能持续个十余万、二十万载,恐怕群策群力之下,道法高明昌盛,绝不亚于圣教祖庭。
……
清莱台洞府之中。
洞府之内的光华忽明忽暗,气机时而高扬,时而潜回,显然是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发生了剧烈的动荡。
应姜敏仪所求,归无咎与她又斗了一场。
这一回,双方是以仙家道术比拼。姜敏仪所持,乃是元门固有之传承,并未动用“武道元域”中的手段。
此战强弱分明,归无咎胜的容易。单以仙家法门而论,姜敏仪虽不亚于代螺宗“岚”等第一流的天才,但比之“圆满之境”的境界尚有一至二筹的差距,还不足以对归无咎造成威胁。
但是姜敏仪似乎并无心于胜负,一场斗战,只是着意于自家全力发挥,心无旁骛。好似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独舞,只为了激发全力,酣畅淋漓的一战。
战罢。
姜敏仪解下外衫,精瓷一般的裸背正对着光华的石壁,以此为镜,仔细观察她背上早已缩水了许多的“白虎”印记。
对于她这有些玄虚的举动,归无咎不明所以,也并未开口去问,只隐隐感到姜敏仪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姜敏仪仔细查看之后,从容披上白色华服,迎上前道:“归无咎。你我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归无咎讶然。沉默数息,询问其故。
姜敏仪明媚一笑,洒然道:“之所以借居尊府一年有余,不为其他。只是需要得到一个准确的时间。方才这一场比斗,印证道法是小,更重要的是活络筋骨气血,体察一年来武魂印记的精确变化,以便推算。”
“现在,敏仪已经心中有数了。”
以三次打斗的方法来约束武魂印记的成长,此法粗粗说来,每两次比斗之间,是相隔百载之久。
但是这百年之期只是虚数。具体到每一人,因为体质不同,天资各异,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差别。姜敏仪在清莱台住了年许,顺便助归无咎抚育几个外门弟子,正是为了锚定这个尺度,推算日期。
归无咎低声问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姜敏仪淡然道:“八十九年后。”
归无咎沉吟道:“八十九年之后……恐怕归某将要云游四方,寻找道中机缘。你若往此处来寻,恐怕未必能找到我。”
姜敏仪嫣然一笑,似百炼钢化绕指柔。一伸手,自胸口襟囊内摸出二物,似乎是两枚半寸大小的青玉扇坠,交到归无咎手上,言道:“不妨。捏碎此物,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自会寻来。”
此时姜敏仪说话时一反惯常的质直爽利,音声异常轻柔。再加上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有些暧昧的歧义,归无咎不免一怔。
抬头一看,姜敏仪眸中色彩变化,似有千种滋味。
姜敏仪初见归无咎的那一次,压抑过久,动作有些过火。觉察的不妥之后,立即收敛。
这年许以来,二人一直是君子之交,淡雅如菊。但是此时此刻,归无咎又恍惚感受到,似乎有一种如火山迸发的力量,藏在她百折千回的面容之下。
但只一瞬间,姜敏仪面上颜色尽皆收起,重归翠玉鸣泉一般的干净畅快,笑言道:“有此扇缀为凭,无论你在何地,我都能寻来。但是此种秘法,毕竟不是虚空挪移一流的神通。”
“若那时你果真身在极远的异域,你要提前一十二年——也就是七十七年之后——便要捏碎印信,万万不可忘记。敏仪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身上。”
归无咎郑重点头应下,许诺必定不会忘却。
姜敏仪忽地一闪身,已立在归无咎身后,双手环腰轻轻一抱。
这一抱如蜻蜓点水,一触及分。归无咎刚刚感到背后一片柔软,一点馨香,姜敏仪已翩然退出三四丈外。
前前后后,不足一息时间。
下一个瞬间,姜敏仪的身躯已在洞府之外,不见踪影。唯余轻音袅袅,悠然不绝:“后会有期。”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兼收广纳试二珍
云台之上,一大二小,三个人影,各自忙碌。
黄希音身穿明黄小袄,骑在一只健硕的青牛背上,左右张望,宛如常时骑在归无咎肩上的高度。居高俯视,兴奋不已。
时光飞逝,又过了年许,现在的黄希音,已经完全摆脱婴孩之貌。一眼望去,与三四岁的幼童没有任何差别。此刻她骑牛四顾,若是手中再多出一支短笛,活脱脱便是个山野牧童。
至于这只青牛,丈许长短,四肢健壮有力,头脸发青,长尾拖地。除了两只牛角精光锃亮,异常锋锐外,倒也看不出和寻常水牛、野牛有什么不同。
随着此牛大眼一眨,心肺起搏,鼻尖清气溜出。才如冰山一角般,窥见它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
此兽名为“青兜”,固如其面貌,乃是一只牛妖。乃是英水地脉巨海宗所赠,为归无咎多一坐骑。
青兜兽看着似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青牛,其实这是以法力收摄之后的容貌。若是其本相显露,身长足有二三十丈,以虎豹蛟龙为食。一旦发力奔驰,天玄上真以下步虚、离合境界的修士,断然难以追及,远在寻常飞遁法宝之上。
此兽既是得力的战力,又是脱战的脚力,极为实用。
距离黄希音不远处,归无咎此刻却闭目垂帘,徐徐用功,身畔衣角上,斜躺着一只青皮葫芦。
数息之后,归无咎食指一勾,自这青皮葫芦中采出一点亮晶晶的绿色汁液,纳入口中,仔细炼化了一阵。
约莫顿饭功夫,归无咎睁开双目,面上尽是振奋之色。
这只青皮葫芦,自然是琼石门所献异宝“琼石元浆”。此物在今日辰时,和青兜兽一道送入归无咎府中。归无咎不愿久候,当即试验此物之效用。
现今验明,此物果真不凡。无论归无咎是否服食其它丹药,抑或借助元玉精斛修炼。得此助力,均能使得自己修行速度,平白提高一成。
若是能够寻得此类奇珍八九种,竟也能够勉强抵过“三劫莲”的效用,解决了自己道途之患。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归无咎偶然升起,聊以自娱,决计当不得真。以数十家隐宗的规模,才出了这么一种好物。若想寻得七八种,那是异想天开。
不过,揣摩着“琼石元浆”的用处,归无咎心中倒真有两件憾事,停贮心头。
“琼石元浆”此宝,一年仅生一滴。而修者三日服食一滴可维系效用。归无咎眼前所得这只青皮葫芦内,所藏怕不是有千滴上下,足可供归无咎服用十年之多。
在琼石门诸真看来,此宝只是留在关键时刻使用。冲关前后,充作一具护法卫道的门闩。十年之用度,相当于琼石门千载产出,数量已经是极为巨大。
他们可并不认为以归无咎的盖世天资,会服食此物十年之久。之所以赠送如此之多,那是出于礼节诚心,以免显得太寒酸了。
可归无咎偏偏就真有长久服用此物的打算。在将近四百年的时间内,若是没有得到新的机缘,彻底解决“玉鼎失足”之患。那么这“琼石元浆”却是一件利器,当服食不断才是。
如何才能合情合理地搞到更多元浆,是归无咎所虑的第一个问题。
再者,归无咎对于物品之品阶高下,有着极为敏锐的直觉。此物在归无咎品尝服食之后,总有一种感觉:此物效力虽著,却总是透着一种粗疏茁壮之意。
譬如九宗修道之人所采之资粮,按照品阶分作五行精玉、五行罡玉、五行元玉、五行丹水四种。眼前这“琼石元浆”,有罡玉元玉之雄烈,却无丹水之纯,似乎算不得最上乘的宝物。
虽然二者用途不同,但是道门殊途同归,这份玄妙的感觉却是相通的。
归无咎不知是自己见解有差,还是此物真的别有玄机,又或者是琼石门藏私。但是在自己与琼石门联系更加紧密之前,却不便探询。
此间除了归无咎、黄希音一大一小二人之外,另一个小小身影,不是别人,却是“璇玑定化炉”宝灵小铁匠。
此时小铁匠手中捧着一团半透明的浅蓝色细沙,鼻端轻嗅,脸上露出时而欢喜,时而迟疑之色。
“浣辰砂”的炼化之功,依托建章门所独有的“地埙烘炉”和锻造秘法,本不是直接送人了账,而是要归无咎携带着法宝,亲往建章门炼制。
但归无咎拜会了姚纯上真,推说想要开开眼界,先见识一番这炼器珍材。不敢索求过多,一两半钱便可。这才取来少许,供小铁匠揣摩。
归无咎相信,纵然小铁匠从前并未见过此物。这么一件能够显著作用于炼器之道的珍稀材料,总是暗合某一道的炼器之理,多多少少能够瞧出一些端倪。有时候知其所以然,未必就要知其然。
又过了片刻,归无咎见小铁匠面色转为笃定,这才问道:“如何?此物对于璇玑真人可有用否?”
小铁匠脸上不知是惋惜,还是遗憾,闻言小手乱摇道:“这是暗合‘兴衰’之理的一件珍稀材料。‘兴衰’之术,九宗苦于无源之水,弃之久矣,不意重见于今日。可惜,于本真人全无用处。”
小铁匠说无用,归无咎暗暗摇头,本欲不再理会此物。
却听小铁匠又道:“此物虽然于我无用,但是于你……却似乎有几分价值。”
当中法门甚是精妙,非外行人所能彻悟。小铁匠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向归无咎解释明白其中的道理。
踯躅片刻,小铁匠眼前一亮,自信言道:“若将一件宝物比作一位金丹境界的修行者。此人寿数已终,衰朽不堪;又或者身躯有甚残缺不足。得此法施为,虽不能使其进阶元婴,但是却可以教他恢复十八岁时的壮年之躯。”
“虽无升品之功,却有炼性之用。”
“不知道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归无咎闻言,若有所悟。
按照小铁匠所言,“璇玑定化炉”作为混元真宝,在其现世之时,无论是品阶还是效用,法力抑或生机,都是停留在最圆满的极盛状态,没有丝毫欠缺。
不但是他,世间一切混元真宝皆是如此。
因而九宗行列中,“兴衰”一门的炼器之法,虽然荒弃已久,但是就大节而言,并不太过重要。
小铁匠老气横秋的道:“和本尊相比,你那修行重宝‘元玉精斛’,虽是前贤殚精竭虑,惨淡经营。但毕竟是形下之法,累积之功。而非如混元真宝一般一以贯之,彻上彻下。以‘兴衰’之理的标准衡量,倒是大有提升的余地。”
“还有那本人蕴养十余万载的宝物‘鱼龙兜’,同样也是如此。”
“自然。此处所谓的‘提升’,那是此宝自身效用略微提升几分,无关于其境界高下。譬如当下,‘元玉精斛’能够使得你吸纳‘五行精玉’修炼的速度提升十倍;经此法锻炼之后,或许能够变成十一倍、十二倍。”
“但若要此宝进阶炼化,早日成就可以分解五行罡玉甚至元玉的境界,以助力元婴境界的修行,那是痴心妄想。这一步难关,唯有等本真人更进一步之后,才有可能帮你做成。”
归无咎点了点头,丝毫不见气沮。
人贵在知足。即便只是少许强化之效,而非炼化升品之功,也不可小觑。将“元玉精斛”提炼一次,结合“琼石元浆”的妙用,归无咎的修行速度又将加快三成。如此重大进步,足以使归无咎大为振奋。
此刻小铁匠忽地面色古怪,咬了咬自家手指,迟疑道:“其实你身上有一类宝物,根底极佳,而元气尚幼。用这合乎‘兴衰’法门的‘浣辰砂’炼制,简直是天造地设,提升极大。甚至提高数倍的威能,也未可知。”
归无咎诧然道:“什么宝物?”
小铁匠眼珠一转,赧然道:“那是本真人在沉睡时的游戏之作。”
归无咎一怔,反手将背后宽剑解下,怃然道:“可惜九件九蕴之宝,就留下这么一件种子。其余的斗当做人情馈赠,布施出去也。”
小铁匠所指,自然是他身化秘境时炼制的九件九蕴之宝。
可惜此宝除却手上这一柄宽刃大剑“山河万里”外,其余都当做人情赠与了独孤信陵、奚轻衡、艾无悲、风止息、白面剑客等人。彼时形势如此,归无咎又不能未卜先知,此刻自然没有后悔药可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