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万法无咎TXT下载万法无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万法无咎全文阅读

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二章 势成破障再炼心

    但是,尽管归无咎手中只剩下“山河万里”这么一株独苗。若是此宝能够经历一次锻炼,提升威能,依旧有着极大的意义。

    在道术上,九宗近道大能,道行与本土文明中的天玄上真层次相同,但是实战能力远远胜过,这是归无咎自杜明伦处得知,如今早已亲眼所见的事实。

    九宗一方的缺憾在于。近道以下,乃是由元婴四重境一步登天。除却为数极少、且是以外力点化的星君之位外,这中间存在着重大的实力真空。

    而本土修道文明,在元婴境之上,又有化神、步虚、离合等天人三境。堪称门派的中坚力量,这是本土文明能成气候的要点之一。

    在法宝外物上,这一局面,竟然是出人预料的相似。

    九宗道统内宝器的最高层次,是经由九炼的本命混元真宝。此物品阶,与本土修道文明中“天祭器”大致接近,但是威能却要胜过。

    可惜,本命混元真宝,即便是真君大能,也不是人人可成。半数以上的真君大能,自家本命法宝只是止步于八炼境界。

    唯有那些距离近道位分只差一步的绝顶天才,星君强者,方才拥有七炼、八炼层次的本命法宝,其数也不成规模。至于不在本命法宝之列的外炼诸宝,却以第五品为限,难以逾越。

    “璇玑定化炉”化身秘境时,潜通造化,蕴养经年,方能将“九蕴之精”显化至六炼法宝的层次。

    六炼法宝的品质,比之于本土文明中仅此于“天祭器”的“真祭器”重宝,却要逊色不止一筹了。二者之间品质有差,如同“天人三境”一般,多出一段空白。

    以后归无咎若是和大有背景的人交手,对方手中,难保不有“真祭器”一流的宝物。那时生死相搏,而非演武比斗,断不可再外物助力上落得下风。

    既然得了机会,对“山河万里”这主力兵刃的提升炼化,势在必行。若能提升至相当于七炼之宝的境界,意义之重,并不在于锻炼元玉精斛等两件宝物。

    虑及此处,归无咎启了符书,请姚上真转告建章门,定下日期。

    ……

    七日之后。

    随着一道冲天白芒盛极收敛,归无咎落足之处,一片空明澄澈,紫气腾霄。处处神光漫卷,清风流行。若隐若现的光华,时而不减日月之明,时而杳然空踪,不可追寻。

    神意稍定后,方才辨认清楚。自己是立身于一只异宝中。此宝浮空倒悬,仿佛一只巨大的铜釜。或强或弱,六七十道气机升腾弥漫,相互搅扰,不经意间动摇人心。

    归无咎身后,立着两名年轻女子。其中一位碧绿罗衫,婉约怡人,透出生机盎然,正是身为“芎薇”精怪的黄采薇。

    另一位一身白袍,娇俏玲珑。但是却眼珠乱转,按捺不住好动本心。看起来面容与气质,十分违和。这是“谢玉真”的躯壳,但却是小铁匠器灵藏身其中。

    之所以把黄采薇一并唤来。在外人看来,归无咎身后随侍之人,一为草木精怪,一为机关傀儡。只当他本人兴趣如此,也不会深究。

    小铁匠的境界,在混元真宝中也属上乘,严格来说境界隐约尚在天玄上真之上。他若敛息深藏,无人能从“黄采薇”的本体中看破玄机。

    小铁匠四下张望一阵,不满道:“据说建章门合界大阵的阵基坐落处,距离其山门尚有三四千里路。如此路程,建章门中竟连一个引路之人也并未派遣,实在是怠慢地紧。”

    “归无咎。你说隐宗合盟之后,你地位之高几乎堪比人劫道尊。如今看来,却是你言过其实了。”

    归无咎张目一望,四下果真空空荡荡。心中也觉讶异。他可不认为建章门会如此怠慢疏忽。

    正在此时,空中一阵狂风卷过,忽地有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青鸟云集,飞落阵基之上。

    这些青鸟二尺长短,身呈草绿,鲜翠欲滴。三根尾羽,却是红、黄、紫三色,分外艳丽。

    万鸟汇聚,顷刻间就编织成一道宽近三十丈的通天大道,斜斜插上云霄。

    万千青鸟,忽地同时口吐而言:“千栈羽道,古之盛礼,遇尊崇容极之贵客方行此典,以彰建章门诚念盛情。尊客行之毋疑。”

    声音清脆悦耳,又整齐划一。只是诸青鸟虽是同时发声,但到底远近有别。振动天外,化作浑厚层叠之音,自有回响。

    归无咎点头道谢,与黄采薇、“谢玉真”一道乘桥而去。

    约莫行走了十余里,此桥穿透云层隐雾,方才现出深藏其后的烨烨真容。

    当头立着三人,两位是中年年纪,以及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三道气息,混同合流。一见其人,似乎苍茫青天也由此主客颠倒,烘托气象之妙。

    此时三人目朝归无咎,微笑致意。

    建章门也是一家大宗。门中天玄上真共有六人。此刻有二位已经入驻“开元界”中,自家山门之内,尚余四人。

    不想除却留下一人留守坐镇外,其余四人中的三位,竟纡尊降贵,一齐亲临迎接。

    三人身畔,是一架玉辇。此辇金座玉阶,极尽华美,显然是为归无咎准备的座驾。

    玉辇之前八匹以白马牵引。这八匹白马俊朗雄壮,肋生双翅,俱是罕见的“天马”一族流裔,看似血统还相当纯正。

    待归无咎走到近前,三人中间的那一位抢前一步,笑言道:“道友有礼了。”

    此人是建章门当今执掌,石谡臻。

    随着他话音一落,身后云雾彻底消散。忽见四十九道青紫旌旗展开,每一年旗帜之后,竟有千人列阵护佑。看得出来,这四十九旗,每一面都是宗门令旗,地位极重,几乎等同于宗门大印。今日竟齐齐出动,列阵迎宾。

    放眼望去,无数人头攒动,仿佛乌云密布,何止千千万万。尤其当先一列数十人,清一色的离合境修为,个个都是神气卓然,俨然宗门干城。

    随后万千修士,一齐开口,声震中霄:“恭迎道友……”

    声音久久不绝。

    这是合盟之后不成文的规矩。归无咎、荀申等三人,上至天玄上真,下至同门故友,不论辈分与尊卑,皆以道友相称。

    建章门竟是倾巢而出,以前所未见的礼节相迎;隆极,壮极,盛极,几乎等同于道尊法驾降临。这等大阵仗,使得归无咎身后,黄采薇掩口却步,小铁匠目瞪口呆。

    但归无咎本人,却心意腾涌,若有感应。一阵恍惚之后,陷入沉思。

    “威”与“势”二字,到底是否重要?

    按理说,权势功名,本是腐蚀人心的毒药;修道之人,贵在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但是一块好铁,唯有刚柔曲折无不锻炼,方能百炼成钢;一段人生,唯有喜怒哀乐怨憎会,无不经历,方能真正看破红尘。论非真实经历,便轻率地论道谈玄,其实有欺心之弊,实非真实道行所及。

    有过,才能无求;没有,谈不上无求。

    归无咎天纵之资,但是受“玉鼎失足”所限,九宗内部的勾心斗角所扰,一直未能尽展宏图,畅舒己志。

    这次铨道会,本当是他取得突破的有一个高峰,但是“合盟大典”出人预料的从简,未能张扬声势,仿佛锦衣夜行。

    归无咎大道之途的头号竞争对手,是轩辕怀。虽然归无咎与轩辕怀只是神交,素未谋面。但归无咎过往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的缘法运数,似乎总是比轩辕怀略逊一丝。其中缘故,归无咎虽有考量,但始终未能感悟得太过分明。

    其实,这便是二人立场不同,声势有异的缘故。

    轩辕怀在九宗之首的辰阳剑山,如日中天;贯彻自家意志,如臂使指。而归无咎却不得不剑走偏锋,深藏待机,披荆斩棘地踏出一条道途。

    譬如凡民国度之中,轩辕怀是名动天下的皇族之后,而归无咎却是怀才不遇的耕读隐士。即便二人天资仿佛,才器相等,论势与能,必不可相提并论。

    今日建章门以超出规格的隆重礼节相迎,却阴差阳错地铸成大势,打破归无咎潜藏已深的心房,使得自己沉寂已久的“我道”、“霸道”之念轰然觉醒!

    使得归无咎一个早当明晰、却始终朦朦胧胧的念头,终于彻底落实:我归无咎,是数十家隐宗谋划之所系,命运之所主,希望之所在。

    尽管这并非归无咎所持之立心正道,一番豪情壮志也是一闪而逝。但就这浮光掠影、惊鸿一瞥,弥补了归无咎内心深处,连自己也并未察觉到的薄弱环节。

    似乎自己从紫微大世界这个大棋盘的边角一隅,挪转至天元正位。

    归无咎目光一亮,返照现实,眸中多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锋芒与自信。对着石谡臻一还礼,笑言道:“今日所得,归无咎必有回报。”

    石掌门却以为归无咎所言,是来此锻炼宝物之事。连声道:“这是本宗为合盟大业所出的一份心力。回报之言,不敢克当。”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速客捷足先登

    饮宴会客,前后足足三四个时辰。

    归无咎来时是巳时时分,到了应酬落幕,已是日暮西山,天色昏黄。索性先客居一夜,第二日再办正事。

    第二日卯时三刻。此时归无咎立身之处,是一间高古宽宏的殿宇。大殿正中,有纵横二三十丈、四四方方的水晶墙面,在大殿正中央围出一片空间。只是水晶墙内模糊一片,不露虚实。

    归无咎、黄采薇、谢玉真身畔,有一名青衣高冠、长髯及胸,身着茶色袍服的中年修士。此人一身气息圆全豁达,幽密精审,赫然是离合境界的修为。现在他微微侧身,正与归无咎交谈。

    昨日建章门开山迎客三千里,好大声势。此人无论是否在列,明显是知晓归无咎身份的。言语交谈时,也十分恭敬在意。

    但是他明显不是善于言辞之人,虽然用心,却不会来事。除了开门应酬还算顺畅外,说到后来,往往归无咎问上三四句,他才答上一句。

    这位离合境修士正是建章门内负责锻造诸务的长老,名为黄澄。此人一向是沉默寡言、与世无争的秉性,让他待人接物,实在是勉为其难。

    建章门掌门石谡臻可不是一个没有心计的人,否则也不至于在昨日营造出如此壮观的排场。按照石掌门预先谋划,负责在宗门之内接待归无咎的,以本代第一真传谷珏最为合适。

    谷珏八面玲珑,从善如流,颇有器宇风度。更重要的是,接待归无咎的人,若是一位与他年龄接近的同辈中人,恐怕会更合得来一些。双方关系也会在不着痕迹间紧密三分。

    谷珏在铨道会中与归无咎有过交手。此人功行不差,比范移星、宫承霄或略逊一筹,但是却比云中派真传武光霆、谢推迁强上许多。在隐宗这一代二百余真传弟子之中,足可排名前二十五位。

    只可惜谷珏在姚上真传讯建章的前一日,外出远游,不见踪影。

    若是再强派他人接手,名不正言不顺。太着痕迹不说,也未必如黄澄一般通晓锻造之事的诸多琐碎细节,石谡臻这才作罢。

    毕竟锻造宝物这件正事让归无咎满意才最要紧,却胜过在其余虚文上做文章。

    言谈有顷,黄澄出言道:“不知道友今日锻炼几件宝物?”

    归无咎微笑道:“不多,三件。”

    黄澄闻言,身躯微微挺直,明显松了一口气。

    归无咎见状,索性开个玩笑道:“毕竟浣辰砂是贵宗重宝。若是靡费过多,白白教贵宗割肉,归某也太不地道了。放心,归某不是那么不讲究的人。”

    “既然陆道友和荀道友都得了三炼之诺,归某也不便逾例。若是今日三宝之外,有朝一日再求在贵宗身上,那也是以物易物的交换,绝不会白占了便宜。”

    黄澄是个老实人,闻言慌忙道:“道友言重了。我建章门千钧一诺,既然应下了锻炼宝物不限数量,那么无论十件百件,均无反悔之理。”

    “只是这‘地埙烘炉’每一炉只得同时炼制三件宝物。而‘浣辰砂’的存储使用,却有几分特殊的讲究。若数量较多,在下便要提前去安置。”

    归无咎眼神一闪,忽地问道:“归某对于炼器之道,有几分兴趣。不知这锻炼宝物的方法,可否让归某一观?”

    这句话并非归无咎自家的意思,却是小铁匠暗中撺掇他发问。

    黄澄略一踌躇。门中锻炼之法,全在于“浣辰砂”这件珍稀材料。只要此宝在建章门掌握之中,便是把握住了真正的命脉。至于炼制法门,其实并不关键,卖归无咎一个顺水人情,想也无妨。

    思虑妥当,黄澄便道:“道友既有所求,敝派敢不从命。”当即自袖中取出一枚黑色玉简,交到归无咎手上。

    归无咎出言谢过,一边神意默览,暗暗传递给小铁匠;一边与黄澄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

    过了顿饭功夫,小铁匠暗中传音过来。

    原来。以实用而论,“兴衰”之道,对于最上乘的混元真宝一流实在是无足轻重,因而在九宗之内地位不彰。但是以道法的精妙程度而论,“兴衰”之理却可以在七十二种最主要的器法妙道中排名前三。

    小铁匠却不相信,以隐宗的道法层次,能够深明“兴衰”一道的精义。

    如今阅览其法诀之后,小铁匠的担忧果然成真。

    按照黄澄所递来的秘诀分析,建章门所谓的“锻炼之法”,实际上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其本质上乃是长久以来许多经验之谈的总结,从“浣辰砂”中偶然观察到的生化之理,试诸万物,终于形成的成法。

    其背后的根基,是对自然伟力的“发现”,而非道术法门的“创立”。

    若是祭炼寻常宝物,纵然囫囵吞枣,以结果而论倒是大差不差。可是偏偏“九蕴之精”禀自然之理萌发未久,乃是物性中极柔极弱的存在。若是依据建章门的“经验之谈”来炼制,那相当于十停中止步于三停,功效势必大打折扣。

    归无咎暗中问道:“如之奈何?”

    小铁匠想了一想,道:“不如推说这柄宝剑自有灵性,与剑主相通。锻炼到何等程度为佳,剑主自然能够生出感应。叫这家伙按照你的意思来炼。”

    归无咎微微点头,这倒是一个办法。

    此时黄澄眉头微皱,时不时斜眼一瞥殿门口一座金碑,脸上隐约现出不安。

    他之所以在这里和归无咎闲话东西,并非无所事事,而是在等候“地埙烘炉”门户的开启。

    今晨他与归无咎一行落足之后,立刻便用了印信,启了机关。

    按理说只要两刻钟时间,待琉璃屏障内幽炎火、冰焰火两种火焰逐渐培育旺盛,这琉璃屏障便会化为透明,显露出‘地埙烘炉’的门户。”

    如今他已经启用印信一个时辰,不知为何竟全无动静。

    就在他犹豫不定时,殿中仿佛平地惊雷,生出一声闷响。几息之后,那琉璃屏障忽地或青或紫,或赤或白,颜色变化反转,莫衷一是。

    又过了一会,一阵阵此起彼伏、沸反盈天的滚滚热浪,透过琉璃镜面传出。归无咎一行,只感到呼吸闭塞,仿佛置身于蒸笼中一般。

    黄澄大惊。种种异状,说明“地埙烘炉”分明已在运转炼物的过程中!

    以“地埙烘炉”炼物,除却开始时有火气熏蒸,热气滚沸。然后每隔两个两个时辰,有一次间歇性的热力波动外。此炉平静如常,和寻常闲置时没有丝毫差别。

    再加上那四方琉璃屏障隔绝内外,连黄澄也被瞒了过去。

    黄澄心中数个念头闪过,极不自在。数日前本门接到江离宗姚纯上真传信,石掌门立即着他检视“地埙烘炉”的使用情况。得知此物确实闲置之后,又明下诏书,一切炼物之用,皆推迟到两月之后,以免有人占了位次。

    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让归无咎白白等候十余日,自不是他心中所愿。但是值得入“地埙烘炉”炼化的,至少也是“真祭器”一流的宝物。敕令毁弃,又未免不近人情。

    更何况,能够越过黄澄手令动用“地埙烘炉”的,指不定是哪一位功德素著、闭关已久的长老,资历多半还要在他之上。

    在黄澄踌躇难决之际,忽然有一个爽朗洪亮的声音传出来:“是贵宗有人要锻炼宝物?那倒是对不住了。不过也不打紧,请稍后片刻便可。”

    黄澄闻言怔住,喃喃道:“你是……”

    四人眼前一花,大殿之内,忽地多出一个身材魁梧又不失俊秀的青年。此人二十七八岁年纪,内披赤色甲胄,外面套着一件披风,虽是重装在身,却依旧风度翩翩,从容自在,正笑吟吟的望向归无咎。

    此人气息宛然,祥融冲淡,乃是元婴境界修士。但是归无咎灵识之中,忽地传来一种奇妙的感触,似乎恍恍惚惚间,有一只三丈长短的五彩孔雀在他面前翩然飞过,旋即无影无踪。

    且不提归无咎暗暗讶异。那人仔细打量归无咎一阵,面上惊讶却更较归无咎为甚。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弱弱的稚嫩声音传来,似乎中气不足的样子:“我认出来了。是这几个月内名声传播八部的那个人,叫归无咎。”

    归无咎定睛一看,在那魁梧青年腋下,还夹着一个身高三尺的孩童。这童子似乎比黄希音要大上两三岁,长得也清秀。只是面呈金色,印堂发黑,眸中光华暗淡,显然有病患在身。

    只是这小童虽然精神不佳,但是饱含好奇地目光落在归无咎身上,不肯挪开分毫。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炼器之道能炼身

    归无咎略一沉吟,试探道:“孔雀?”

    高大俊朗青年闻言脸色一变。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突地转过头去,目光望向黄澄,暗含质询之意。

    黄澄微微摇头,示意一切与己无关。

    青年脸上阴晴不定,锐利的目光迎来,和归无咎四目相对。追问道:“是你早知我族与建章门的交往,见此情此景猜到的,还是当真是凭眼力看出来的?”

    他这般严肃的反应,空气陡然紧张了起来,就连归无咎也感到几分压力。

    但正因为如此,归无咎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所见为真。施然笑道:“是‘看到’的。不过,只是如梦如电,惊鸿一瞥。本不确信,也佐之以三分猜测。”

    青年脸上似有不信之意。眼珠一转,忽地低头,以目光示意,笑道:“那你不妨看看,他是什么根脚?若你能看穿,我便信你。”

    青年所指之人,自然是他肋下所携的病弱童子。

    归无咎闻言略微低头,神气聚敛观望。只是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这孩童有一丝妖族气息。便道:“此童并非妖族,而是人类血脉。”

    青年缓缓摇头,道:“你说错了。这是本人族弟,同出于孔雀一族。佩服,佩服。”

    归无咎明明说错了,这青年却连道“佩服”。而且明显看得出来,他绝不是反语讽刺,面上真是一幅极为钦服的神态。

    见归无咎疑窦,青年解释道:“舍弟数载内难以修行,故而身上携有妖王所赠一件秘宝护持。人道中除非天玄上真的修为,无论如何看不出端倪的。你敢一口咬定舍弟是一位人修,恰恰说明了你的自信。”

    “你刚才的确是看穿了本人的身份。”

    归无咎微笑不语。

    青年却似乎心有不甘,叹惋良久,又忍不住探查归无咎的气机深浅,面色微变。终于道:“本族天赋神通‘演象返胎术’一旦大成,人道中高两个境界的修士,也决计难以发现。看来,隐宗真的是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今日能够偶遇隐宗的第一天才,实在是幸运的紧。”

    孔雀一族的妖修濡慕人间繁华,也曾经时不时混迹于人道文明之中。但若要出游,总以一身功行修到化神境界为限。

    因为到了这一步,依仗着“演象返胎术”神通,天玄上真之下,已经无人能够窥破其本来面目。

    随后青年通报了姓名。此人名为孔德,他肋下所持小童是他族弟,名为孔言。

    孔雀一族的祖脉正传,依据自身成年之后,毛发由双色至九色不等,划分八族。孔德、孔言兄弟二人,乃是五色孔雀一族。

    七十七家隐宗,虽然封门闭户。但是与外界势力的相连的触角,大大小小也有数十道。

    论规模最大,自然是江离宗与二十二隐宗和羽融族的联系;但是若要论关联最为紧密,甚至有着利益攸关的往来,那却以建章门与孔雀八族的关系为第一。这一派和孔雀八族,十余万年来,几乎成为心照不宣的友盟。

    所以归无咎看破孔德行藏之后,他才追问是看出来的,还是猜出来的。

    这一段时间,为归无咎在妖族诸部大造声势,以为下书祖庭作铺垫,隐宗的动静着实不小。其中孔雀八族这一方向的动作,便是以建章门为主力来完成。

    这番造势自然是极有成效的,此刻连孔言这三尺小童,也能够认出归无咎的真容。

    就在归无咎与孔德寒暄之际,那童儿孔言忽地一抬头,问道:“四哥。你和这个归无咎,到底是谁厉害些?”

    孔言是童言无忌,但是孔德却沉默下来。

    终于,迎着孔言祈盼的目光,孔德还是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淡淡道:“说不好。或许差不多吧。”

    那小童孔言听闻此语,脖子一缩,望向归无咎的目光之中好奇之意顿收,多了几分敬畏。

    归无咎对于妖族骄傲素有耳闻,这时听到这个答案,也是有几分意外。笑言道:“孔道友太过谦虚了。”

    若是不明就里之人,不免有几分奇怪。归无咎是七十七家隐宗内,元婴境纵横无敌的人物。而那孔德仅仅是元婴中期境界,况且在孔雀一族中,也未必就是数一数二。

    但是听孔德自认与归无咎胜负难定后,小童孔言固然为之惊佩,就连归无咎,不但没有丝毫不满,反而赞他过谦。

    需知妖族之内,有祖脉正支,有流裔旁支,所习道术各不相同。

    其中妖族流裔,与人修相较,每一阶段都正堪劲敌,旗鼓相当。

    但是若是祖脉正支的妖修,就完全不同了。在漫漫修道的旅途中,唯有到了接近终点之时——人道中的天玄境和妖族之中的妖王境界——人道修者方能在这最后一步追赶上来。双方各凭道行资质,各擅胜场,或许是你强一些,或许是我强一些。

    但是在此之前,祖脉妖修优势明显。大致估量,约莫有一个境界的差距。一位祖脉正支的金丹修士,其战力几乎和人修中同等天资的元婴修士相当。

    孔德现今是元婴中期的修为,比作人修。就是化神中期的战力。故而他口中“说不好”三个字,已经是给与了归无咎极大的尊重,归无咎自然动容。

    交谈一阵,归无咎问道:“不知孔道友在此,是炼制什么宝物?”

    孔德淡淡道:“炼心,炼骨。”

    归无咎眉头一皱。

    孔德察言观色,却不以为忤,反而呵呵一笑道:“看来归道友潜心修行,果然是对我族和建章门的往来一无所知。”

    “本人所谓‘炼心’,‘炼骨’,可不是杂流道书中故作玄虚的扯淡,而是字如其义。所炼者,正是舍弟的‘心’,以及一截肋骨。”

    归无咎闻之哑然,似有不信。

    黄澄见状,连忙暗中传音,说明此事原委。

    原来,孔雀八族,有一种神妙之极的天赋神通。周身五脏六腑,二百八十一块骨头。若有损伤疾病,可以从本体中拆卸分离出来,修补炼化。

    若是其他族类做此等事,必有性命之忧。而孔雀八族的妖修,不过稍稍损伤元气,短则数载,长则数年便可复原。

    十余万年之前,孔雀一族与建章门因为极偶然的关系产生瓜葛。又经历种种巧合,竟尔发现建章门借助“浣辰砂”炼器的法门,若是给孔雀族人炼脏炼骨,竟然有固本培元、修复伤势的神效。后来双方经历种种波折,终于形成了稳定的合作关系。

    归无咎暗暗纳罕,此等见闻,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其实,黄澄没有明说的是,建章门可不是个善良之辈。为孔雀族人炼脏炼骨,所需要的“浣辰砂”比之一次炼器所用,其实不足十分之一。但是建章门却索取高额报酬,这许多年来,也不知由此积累的多少财富。

    每隔数十、数百载,当有一个孔雀族裔出现在建章门山门时,建章门阖宗上下千年的用度就算有着落了。

    好在孔雀八族财大气粗,族中奇珍异宝数之不尽,却自认这笔买卖划算得很,并不以为自己做了冤大头。

    就在此时,那四四方方的水晶阵壁,忽然转为透亮。

    归无咎抬头一看,内中两道光华煊赫耳目。离地丈许高低,有一层明黄色的火焰铺展,仿佛地毯一般。而十余丈高处,又有一层薄了许多的蓝焰,不断生成水滴大小的焰心,如降雨一般落下。

    两层火焰正中,有一只生有八只短足的铜色球体,高约丈余,在空中不断翻滚转动。其上纹路,隐约可见开口、门户、风穴的痕迹。显然,这铜色球体便是“地埙烘炉”的内胆。

    水晶阵壁显露内中真容,便意味着到了完功收炉之时。前后不到十余个呼吸,当中两层火焰便迅速衰竭,只余下点点火星。

    孔雀族人,操控此物已是驾轻就熟。开炉炼物时,孔德并未知会黄澄一声;如今收炉取物,自然也不需要旁人代劳。

    只见他长袖一挥,那圆球状的“地埙烘炉”内胆滴溜溜翻滚几圈。伸手一拿,炉胆上开出一个银盆大小的豁口。

    两个金光灿灿、模糊不清的东西从中钻出,被孔德摄入袖内。

    孔德旋即将挟着的童儿孔言提起,随手剥去外衫,大手往他瘦弱的胸膛上一印,发出一声闷响,随即一道刺目青光一闪而逝,孔言的身躯也随之一颤。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归无咎若非刻意功聚双目,也看不清孔德的动作。

    定睛再看,那小童孔言面色似乎红润了许多。只是胸口处依稀能看到一丝细细的痕迹,划出一道弧线。

    孔德温声道:“好些没有?”

    小童孔言脸上泛出欣喜,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好多了。四哥,我什么时候可以修行?真的要等上三年么?我觉得下个月就可以了……”

    但是他话音未落,突地脸色一白,“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孔言此时身上受创是小,更重要的是乐极生悲,本就脆弱的心灵更遭重创。尽管在外人面前,意欲极力抑制,但是两行泪珠还是滚落下来,小小脸庞上,写满与年龄不相称的绝望痛楚。

    孔德眸中光华,也不由地暗淡了下来。

    此时一直懒懒散散的小铁匠却似乎来了精神,暗中传音道:“归无咎,你的机会来了。”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百族兴衰 审断天时

    归无咎传音道:“璇玑真人此言何意?”

    小铁匠显然很是兴奋,促声道:“这两个家伙明显是妖族的祖脉正支。须知妖族祖脉嫡传,可以比人修中的真传弟子珍贵得多了,每一个都轻易折损不得。若能施恩于他,就此结交,能够得到的好处必定不可估量。”

    归无咎眉毛一挑,暗道:“莫非璇玑真人竟有医治那小童痼疾的本领不成?”

    小铁匠咳了一声,有几分矜持地道:“若是其他的疑难杂症,自然不在本真人所学之列。但是这小家伙……本就是现成的手段借鸡生蛋,点拨一二便足矣。”

    小铁匠当即细细为归无咎解释其中奥妙。

    这其中,牵涉着天时运转的大道理。

    随着纪元轮转,天象变化。人道文明中的修炼法门,也不断经由着破而后立的过程。除了如“古空蕴念剑”、“道门四十九剑阵”等上乘大宗之法跨越年轮,留下遗迹外。其余神通道传俱是如草木新生,草创发扬于当前纪元。

    妖族传承同样也是如此。

    千百万载以来,不知有多少种族湮灭,又有多少种族随时变化。除了血脉之力最为强盛的一些顶尖妖族,其余妖族渐渐式微。其具体的表现形式,便是“血脉中衰”之兆。

    譬如百万载前,有一盛极一时的异兽名为“食铜兽”一族,流裔几乎遍布大半个紫薇大世界,足与凤凰、孔雀等顶尖妖族争衡。但后来随着天地气象之变,受到血脉之力收束的影响,此兽诞下的子嗣,却越来越小,气血也越来越薄,终于至于灭绝。

    一只成年的“食铜兽”,身长当有三丈长短。其初生之子嗣,在全盛时有牛犊大小。但是数十万载消磨退化,到了最终种族衰微之时,此兽的新生儿仅如田鼠一般,与成年体态相差极为悬殊,生机也很是衰弱,一个不慎就要夭折。

    而真正的顶尖妖族,却能催动自身遗传之性的改变,对抗“血脉中衰”的影响,使得本族得以历劫长存。种种法门,不一而足。

    其中一法名为“蛰眠晚育”。使婴儿在母胎之中,养育更长的时间。原本或许三年怀胎,渐渐延长至十年、二十年,从而使子嗣滋养到足够的血脉之力。

    又一法名为“化胎为卵”。某些原本已经是胎生的妖族部族,如今却重返先祖血裔,再度化为卵生。而所产之卵,精蕴完备,五脏俱全,又同时具备了胎生的优点。婴孩出生之后,又在蛋壳之中孕育经年,收敛精血。

    又一法名为“还炉炼丹”。某些种族,面对如此局面,在胃袋之旁,又逐渐生出一只兜囊,与胃连通。新生之婴儿,却被其母一口吞入,藏在这只兜囊之中,精心养育三载。

    正应为有这许多随时变化的法门,这些顶尖妖族方能长存至今,历天劫而不坏。

    孔雀一族也是妖族中的大宗。

    这一族衍生出的法门,名为“合零为整”。母孔雀在受孕怀卵时,若是一次性生出卵胎数枚、甚至十数枚,当卵在其腹中时她便可以生出感应,品察精卵之优劣。然后将最劣的卵胎化去,精蕴融合进其余卵胎之中。

    但是即便是这些妖族大宗有秘法护持,也多多少少会出现一些问题。

    其一是“种脉变异”。愈是历劫长久,随天时而易血气,所诞生子嗣发生种脉变异的几率就愈大。

    俗语云“龙生九子”。其实蛟龙之属,自无穷太古至今,遍周各界,其亚裔何止于九种,甚至何至于百种千种,简直源远流长,数之不尽。

    按照俚言故事所载,这是龙性本淫,多有杂交,方使得血脉不纯。此乃荒诞不经之谈也。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其累经天时劫变,枝蔓丛生。作为最长寿悠久的种族,其流脉变异,自然就最多。

    其二是“血气不均”。一身之中,肌里骨骼,或有圆满,或有欠缺。但是哪一处有缺,所体现在外的性状又各有不同。

    眼前小童孔言之病症,便是“血气不均”之症,一身病患,集中在心、肋之间。生出种种疑难异状,阻碍修行。

    此类“不足之症”,治理之法莫衷一是,也算是天生之疾中的较为棘手的一门,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正是此理。

    恰好建章门“浣辰砂”炼物之法暗合“兴衰”之理,调和品物性状,正是应对“血气不均”之症天造地设的妙法。

    只是建章门与孔雀一族空有宝山,受限于见识眼界,却并未能够物尽其用。

    黄采薇亦忍不住神魂传音道:“若是璇玑真人的法子果真有把握,还请救那童儿一救。”

    她身为草木之精,想的并非是讹取什么好处。只是单纯的看孔言可怜,于心不忍。

    大殿之中。

    黄澄打破沉闷的空气,出言宽慰道:“孔道友不必忧虑。我建章门深明药石之理的前辈,为数不少。不如将令弟留在本门暂住,看看是否还有良法可寻。”

    孔德木然摇头,道:“不必了。黄掌院放心。即便此行不顺。今次锻炼之费,也不会少了你一文半钱。”

    又转首面向归无咎,道:“能够和隐宗不世出的杰出人物偶遇于此,实在是莫大的缘分。只是现在孔某心境纷乱,实在无心逗留。若是将来有缘,再正是请归道友往我族中做客,孔某必扫榻以待。”同时把孔言抱起,就要离去。

    黄澄登时噎住,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时归无咎上前一步,道:“且慢。孔道友,在下有一言相询。”

    孔德止步,讶然道:“归道友请问。”

    归无咎道:“敢问孔道友方才启了‘地埙烘炉’之后,炼心炼骨,一共是多长时间?”

    孔德不知归无咎此问是何用意,但还是如实答道:“两个半时辰。”

    得到答复之后,归无咎闻言皱眉沉思,孔德莫明所以。他却不知,归无咎其实是在等小铁匠的神识回应。

    正当孔德似乎稍有不耐时。归无咎蓦地抬起头来,正色道:“归某以为,令弟之疾可治。”

    孔德身躯猛地一颤,目光仿佛实质,紧盯着归无咎嘴唇。

    其实他心中不信,暗道你我一面之缘,恐怕你连孔言所患是何病症都不知晓,又如何能够治理。但是他既存万一之念,口中却毫不迟疑的说道:“若归道友能够治吾弟之疾,孔某必上禀族主,亲赐厚报。”

    顿了一顿,又道:“若是需要什么奇珍良方,只要归道友说出名目,我孔雀一族自去寻找,报酬同样不会减少一丝一毫。”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此法不需要什么奇珍灵药。说起来甚是简单。眼前这‘地埙烘炉’炼心炼骨之法,孔道友不妨再试一次。只是,时间延长四倍便可。”

    归无咎抬起头来,暗中观察孔德的神态形容。

    他被小铁匠说动,功利之心尚在其次。若是顺水推舟,结个善缘,终究不是坏事。但是归无咎深知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若是孔德对他之言不予采信,甚或盘诘追问,那他也不会强求。

    但孔德此时的表现却大大出乎归无咎预料。却见他眉宇间疑惑,惊诧,震动兼而有之,总之是异常精彩。不难断定,归无咎之言语,分明对他有所触动。

    归无咎不知此事前前后后所经历的波折。

    建章门与孔雀一族的合作,并非一帆风顺。

    孔雀一族身为大族,妖元强壮,哪里有许多病痛需要医治。此说不过是掩人耳目。每隔数十数百载往建章门求法的,俱是当此天象轮转之际,“血气不均”之症加身的族人。

    在最早孔雀一族之人通过“浣辰砂”的炼法受益之后,后来却生出许多波折。有许多族人经过治疗痊愈、改善,但是也有一部分人却经历了内脏、骨骼被彻底炼坏的事件。

    孔雀一族天赋神通,固然可以使骨骼脏腑暂时离体锻炼。但是若是彻底炼坏不得恢复原位,那却是无法承受的。最多二三十年时间,便要元气衰竭而死。

    最初,孔雀一族以为是建章门见不得人好,暗中使绊子。双方关系骤然紧张。若非七十七家隐宗同气连枝,以孔雀一族的强大势力,足可以将建章门连根挑了。

    后来双方误会逐渐消弭,才渐渐探明。“浣辰砂”炼骨之法,如同炼器一般,也需有度。一旦过火,就要酿成大祸。

    妖族血气精元旺盛,远非人修所能及。但是论神意精神的精确感应,剖析入微,那就大大不如了。对于炼化之法到了何处才是最佳,孔雀族人也无确切的手段衡量。只得依据成法,总结成经验之谈。这一点,倒是和建章门所谓的“炼器法门”殊途同归。

    小童孔言的“血气不均”之症,严重程度远在既往族人之上。族中长老俱以为,依照过往经验锻炼,恐怕不能尽其效用。但是这小童关系重大,若是延长时辰,万一炼坏了,又是孔雀一族难以承受的损失。

    最后,族中一位极有魄力的大长老力排众议,决定将孔言的“炼心”、“炼骨”时间延长一倍。

    换言之,两个半时辰,其实已经是延长一倍之后的时间。

    但是,现在从结果上看,依旧不甚理想。甚至连这两个半时辰的锻炼,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孔德也难下定论。

    问孔言本人,这小家伙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归无咎提出的方案,是什么奇珍妙药,恐怕孔德未必真的会抱有多大的期待。论资源之厚,孔雀一族远在隐宗之上。若有其余有效的方法,多半早已被族中探明。

    可是,归无咎的建言却果真落实在锻炼时辰这一关键环节,并且还给出了准确的答案,这就不能不让孔德怦然心动。

    见孔德这幅似有心动的神态,小铁匠连忙传音道:“本真人差点忘了,有失必有得。这小童‘血气不均’之兆如此严重,那么必定在其他方面具备非同一般的天赋。”

    “这叫孔言的小家伙,可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祖脉正支嫡传那么简单。治好了之后所要报酬,千万多讹些来。要的少了,将来你一定会后悔。”

    孔德反复思量,终于下定决心。事关重大,还是先试着问一问归无咎出言的依据。若无明确的答复,就将此时回禀门中长老,再做决断。

    就在此时,那小童孔言却开口了:“我想试一试。”

    ……

第一百九十六章 枯木逢春何以报

    十二个时辰之后。

    小童孔言立在殿中,双臂紧紧抱住孔德的腿弯。他脸色时而泛青,时而发白,每隔一刻钟,又会骤然出现一次吓煞人的赤红色,几乎让人以为血液冲破经脉,透体而出。

    同时,孔言瘦弱的身躯如筛糠一般不住地颤抖,口中除了极力抑制的呻吟外,时不时夹杂着牙关打颤之声,显然极为痛苦。

    孔德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归无咎,暗含不善之意。若是孔言有甚么闪失,即便归无咎是隐宗万载一时的人物,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孔雀一族,怕过谁来?

    但归无咎似乎佯作不知,从容言道:“孔道友不必忧虑。眼下异象,只是因为令弟短时间内连续两次脏腑骨骼离体。纵然有天赋神通在身,但是他毕竟年幼,总难免有些不适。”

    “但若是将养一些时日再行此法,‘浣辰砂’的锻炼法门,效用将会大打折扣。眼下虽吃些苦头,但计量长久,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

    这些话,自然都是小铁匠转述于归无咎的。现在归无咎虽然言之凿凿,但是小铁匠这家伙是否靠谱,他心底也并无成算。若是万一事有不谐,炼坏了孔言的骨骼脏腑,却是招惹了一件不小的麻烦。

    黄采薇双目圆睁,紧紧盯着小童孔言,心中却没有别的念想,只盼这小孩早日康复。

    孔德见归无咎言语笃定,也只得稍稍安定己心。暗暗叹气,既然做出决断,就没有后悔药可买了。

    按照孔德的考虑,如此大事,应当尽快禀明族主,听候决断。

    尽管归无咎反复强调,此时施法才是最佳时机。若是拖延一阵,使得两次锻炼之间有了间隙,便不为美。

    但是孔德心中忖度。这十余万载以来,随着孔雀一族与建章门交往日深,两家之间大兴土石,以二十六座传送阵相连。若是自己不计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来往,只要七日时间便能的到准信。

    可是没有想到,那小童孔言自己,却是出人预料的固执,坚持依照归无咎的法子试上一试。也不知道他对归无咎的这份信任从何而来。

    孔德照拂他这小弟已久,深明孔言的脾气秉性。小家伙一向对他言听计从,这一回如此坚持,实在是极为反常的事。

    孔德登时想到,修道人遇到与自己休戚相关之事,吉凶祸福,或能在冥冥之中得到指引。莫非今日之孔言,是遇到这种情形不成?

    虑及这一点,才促使孔德下定决心,冒险一试。

    这不仅仅是孔言的豪赌,也是他孔德的赌注。毕竟孔言只是一个孩童,真正拿主意的还是他这个监护之人。若是孔言果真有性命之忧,那么他孔德在孔雀一族之中,最轻也是一个发落偏远之地的下场,再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就在他思绪纷纭之时,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四哥,我好像没事了。”

    这短短一句话,把孔德从纷乱无际的念头之中拉回现实。猛然定睛一看,孔言此时身躯不再颤抖,呼吸渐渐均匀,脸色也是久违的红润。

    这不是那种血色盈面的赤红,而是一丝淡淡的红晕,充满活力。

    孔言转了转脖子,似乎觉得身躯之中有一种久违的躁动,忽地挣脱孔德的束缚,在殿中来回奔跑了起来。

    他的动作比寻常快得多了,孔德下意识的伸手去捞,却捉了一个空。眨眼间,这小童已经跑到十余丈外。

    跑了两圈,孔言觉得骨骼肌肤除了有一丝酥麻感外,尽是难以言喻的通泰舒爽。以他贫瘠的言辞,实在是难以形容,只小嘴一咧,就傻笑起来。

    但笑不到三声,又抽泣起来。

    就这样时哭时笑,脸上变成一只小花猫。

    孔德兀自不敢相信,伸手拿住孔言经脉,小心翼翼的运气一查。只觉得他一身气血雄健有力,不但一改旧观,甚至比同龄族人还要胜过三分。

    心中再无疑虑,孔德一时间心中烦躁尽去,忍不住仰天长笑,声震屋瓦。

    “甚好。如此大喜之事,还要请孔道友代石某向贵族主致贺。”

    这两句话苍莽有力,余味无穷,似乎自空间缝隙中传来。

    归无咎等人一转头,只见水晶阵壁之内,“地埙烘炉”残余火星瞬间凝成一个人形,立刻使得殿中主客易位,气象高妙。

    这个人影,赫然是建章门石谡臻掌门。

    同时大殿正门处,刚刚失踪不见的黄澄再度出现。他脸上似乎有几分尴尬。

    昨日孔言执意要采信归无咎的手段,黄澄心中暗暗焦急。

    若是一个不慎,医坏了孔言,归无咎与孔雀一族结仇是小,恐怕建章门也要大受牵连。孔雀一族的实力,远在任意一家隐宗之上。

    但是若是他出言劝阻,等于是摆明了不相信归无咎的手段,又会使建章门平白开罪了归无咎。

    没奈何之下,黄澄只得找个借口离开,去求告本宗执掌去了。只是中间生出一番波折,白白耽搁了几个时辰。等石掌门降下法身,疗伤炼骨之事已经尘埃落定。

    如今结果浮出水面,万事欢喜,只有他黄澄无故里外不是人,只觉有些无趣。

    石谡臻示现的虽然只是一具化身,但是孔德也不敢怠慢。郑重一礼,正色道:“贵宗这道法门,与我族恩惠缘法日深,孔德无以言谢。这一次的报酬,孔德可以替族中做主,以十倍之数偿之。”

    石谡臻望了归无咎一眼,笑道:“这都是归道友的本事,与本宗无涉。要谢,也是谢归道友才是。”

    孔德立即道:“正是如此。对于归道友,我族中自有重谢。”

    石掌门往小童孔言身上望了一眼,微笑言道:“想必千万年后,孔雀一族中又要多出一位风云人物。恐怕他将来一身修为,不在石某之下。真是可喜可贺。”

    归无咎心中一动,瞬间明悟。和石掌门目光一接,报之以一个“承情”的谢意。

    石掌门此言,和小铁匠所说道理相同,意在点明孔言这童儿的价值。这轻飘飘一句话,显是不让自己吃亏的意思,相当于给归无咎一个顺水人情。

    孔德却抬起头来,哈哈大笑道:“石掌门此言,可将孔雀一族瞧得小了。我族从来恩仇必报,从不失信于人。如此厚恩,族中本来也不会坐视。孔某若是生出蒙混过关的念头,岂不是枉做小人?”

    他这一番言语,何其自信。虽然孔德自己只是元婴境界,面对又是人道中的天玄上真,但是这番对答得体,尽显豪迈。却把孔雀一族这妖族大宗为后盾的底气,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

    妖族行事,虽然较人类更加磊落率直,但却并不是蠢笨。

    十余万年前至今,孔雀一族愿意以极高的溢价完成和建章门的这桩交易,当然没有白白吃亏的道理。此辈早已发现,凡是从“气血不均”之症中治愈的族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普通族人所不具备的优长。

    甚至短板越短,长处就越长。

    这小童孔言,罹疾愈深,族中对于他所寄予的厚望,就愈加迫切。只是这小家伙的优长到底体现在何处,还需要治愈之后,由族中长老仔细探查。

    孔德转身面向归无咎,正想言及报酬之事。但是他略一思忖后,竟哑然无言,隐然面有难色。

    孔德虽然不是赖账之人,但是他最初并不相信归无咎能够医好孔言,许诺报酬,只是随口一说。

    现在真的面对此事,他仔细思索,却发现一个为难之处。

    人妖毕竟种族有别。孔德突地发现,寻常的宝物,此刻实在是拿不出手;而他心中大有妙用的真正至宝,竟尔无一不是唯有孔雀一族的族人能够驾驭,并不适合人修。

    自然。若是以宗门为对象做交易,自然可以用成规模的资源外物计价,以量取胜。但是若针对个人,却难以照此办理。

    小铁匠心中甚是不满,暗暗道:“这孔德话说的好听,怎么看起来是一副想要赖账的模样?”

    孔德踌躇半晌,歉然一笑道:“惭愧。眼下孔某身上,还真的没有堪为报酬之物。看来,还真的要请归道友往族中一行了。归道友放心。本族族主必定不会慢待了你。”

    归无咎暗暗摇头,若是有所斩获自然是好。但是要他巴巴的赶过去,只为索要报酬,这吃相也太过难看了。

    于是笑道:“萍水相逢,却撞见这么一件事。可见你我彼此之间有缘分牵连。孔道友心中念着这桩缘分就好。得暇做客贵族,也是归某心中所愿。但报酬之说,就不必再提了。”

    “缘分,缘分。”

    孔德喃喃自语,忽地眼前一亮,道:“有了!”旋即一伸手,自袖中取出一物。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孟冬魁首一许愿

    两层忽明忽暗的火焰之间,细焰飞腾,忽上忽下。“地埙烘炉”炉胆转动,速度缓慢却又暗合节律。映照在四方琉璃水壁中,忽明忽暗。

    归无咎盘膝而坐,摩挲着手掌之中一半发黄、一半发青的椭圆形令符,察其纹理,辨其字迹,看上去迥然入神。

    掌心所持,自然是孔德赠予他的“酬劳”之物了。

    现在殿内唯有归无咎、黄采薇、小铁匠三人。孔德、孔言兄弟二人,着急赶回族中,辨认孔言血脉所带来的特殊禀赋。与归无咎交谈了小半个时辰后,便告辞而去。

    此刻“地埙烘炉”之中所炼,正是归无咎的元玉精斛、山河万里剑等宝物。

    至于建章门黄澄,归无咎果真采纳了小铁匠所建议的“心剑感应”等一套诡辞,将他远远支走了。这锻炼之功,习得了那并不复杂的工序法诀之后,归无咎自可为之。

    此时归无咎看着掌中令符,念头浮动。

    想不到孔德最终所赠,竟然是这样一件宝物……若是此事果真能成,那还真的是一桩大机缘。

    甚至于比归无咎预先想象中的所得,更要大得多。

    令符分阴阳两面,其中阳面绘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尾翼张开,盛丽无方。阴面却是密密麻麻、形同蝌蚪的文字。

    这妖族文字原本如同天书一般,并不曾为归无咎所习得。但是当归无咎以一滴鲜血祭炼之后,其中含义晓畅无比,不亚于人道语言。

    这一团文字,实则是在同一个平面之内,划分出两个层次。从不同的角度,能够看出不同的玄机。其中底下一层,密密麻麻,每一个小点就是一个文字,总数千余,是详细介绍了此令符的用法来历;而上面一层文字却大得多,实际上只有四个字:

    孟冬田猎。

    在人道文明的历法之中,“孟冬”指的是冬季的第一个月,即十月。但是各大妖族的历法,却与人道历法有着少许差别。

    在孔雀一族的历法中,“孟冬”二字,与人道文明字相近,义相远。乃是“第十三月”的意思。

    孔雀一族的历法,常年时同样是十二个月。只是在他们的规则之中,每隔二百七十六年闰一个月。所闰之月份,亦并非闰一月、闰二月一般轮回,而是一律在十二月后追加一个月,号称“孟冬月”。

    每隔二百七十六年,孟冬之月,孔雀一族八大支脉的顶尖天才汇合一处,浩浩荡荡,参加一次狩猎,就是这“孟冬田猎。”

    此田猎之会,与会之人的争斗固然不可避免。但是却并不纯粹是以与会者之间的交锋比斗论高下,而是比较狩猎所得之多寡,排定座次。

    下一次“孟冬田猎”之会,恰巧在两年之后。归无咎手上这一枚,正是参与此会的令符。在孔雀一族之中,原本也要参与四重初试,方能获取一枚。

    话说在孔雀一族七大秘地中,其中之一是一座名山,名为“怨灵山”。山中封印森严,通往一界,名为“怨灵界”。自古及今,不知多少万载以来,孔雀一族凡是斩杀强大仇敌,便将其尸骨封存在“怨灵山”中,镇压磨炼。

    经历岁月绵暧,所镇尸骨,最终生出仿佛鬼魂一般的“怨灵”。这些怨灵,数量极为巨大,介于有灵智与无灵智之间,而凶戾嗜杀却又胜过世间任何猛兽。此物便是“孟冬田猎”之会的猎物了。

    到了田猎大会时,怨灵界中的怨灵,依照实力高低被引入四个不同的小界,分别供相当于金丹、元婴、化神、步虚境界的修士搏杀争夺。最终以所获猎物多少,分别排定座次。

    至于为何没有离合境修士的角斗,这是有缘故的。

    妖族的修道体系,和本土人道文明的人修相近。在元婴境界和相当于天玄境的妖王之间,同样相隔了三个小境界。

    这三个境界,彼辈不同族类之间,自有不同称呼。但是与人修交往时,入乡随俗,同样以化神、步虚、离合之名称之。

    但稍有见识的人道修者,若是在交游的过程中结识一位号称“离合境”的妖修,倘使此人十分活跃,那立时可知,此妖乃旁支小宗,并非纯正的大妖血脉。

    如孔雀一族这般的大族,门中妖修到了距离成就妖王只差一步的离合境界时,通常都是深居简出,积蓄精力,并且有一半时间处于睡眠之中。功行愈深,睡眠的时间愈长。

    到了长眠复醒之时,就是化茧成蝶,成就妖王之日。若是突破境界失败,那便只得在困于永眠之中,任由生机消失,就此亡去。

    因此“孟冬田猎”之会,无有离合境界的妖修参与。

    正统传承的妖族,其步虚境界时本就有相当于人修离合境的实力。因此这种特殊的进阶途径导致的离合境妖修紧缺,也并不太会削弱妖族的竞争力。

    具体的比试之法,亦有一种讲究。

    一个时辰之前,孔德实际上是取出两枚令符,任由归无咎挑选一枚。其中一枚上红下黑,名为“止符”;另一枚就是归无咎手中这一枚,名为“争符”。

    持“止符”入内者,只能够与怨灵为敌。不能争夺旁人缴获的胜利果实。当然,旁人也不能够觊觎你的猎物,大家相安无事。

    而持“争符”入局的人之间,却可以相互攻杀挑战。获胜之人,可以收缴失败者身上战利品的一半。另外一半,却会重新散入界中,显化为新的怨灵。

    两种路数,各有利弊。

    表面上看,若要冲击靠前的排位,非得选择高风险高收益的“争符”之路不可。但是事实上也不尽然,那怨灵界内可不是擂台比斗,车轮战和围殴都是家常便饭。

    每一次田猎之会,仗着自身战力高强却被劫掠一空之人,数之不尽。到头来反而不如选择“止符”踏踏实实收割野怪。

    但归无咎略微思索之后,依旧选择了“争符”。

    金丹、元婴、化神、步虚四境修士,最终依照田猎“怨灵”数量,每一序列排名前十之人,都将获得丰厚的赏赐。

    但重中之重,各族天才之众望所归,却是每一境界排名第一的宝座。若是和排名第一之人所得机缘相比,二至十位的九人虽然所得同样不菲,就又不足道了。

    四境排名第一者,将得到一桩重大的机缘——在孔雀一族圣祖面前,获得一次许愿,提出一个要求。凡是周天大界,圣祖识忆之中内所有,孔雀一族圣祖皆会为你实现。

    只是有一个限制,这个要求是以你本人当前境界所能用到为限,却不能代替宗门抑或其他天玄境的大神通者,提出什么并非本人所需的过分要求。

    罕有人知,每隔二百七十六年一次的“孟冬田猎”,实际上是另一件大事,借花献佛的附庸,甚至孔雀一族的普通族人也未必知晓。而归无咎掌中这块令牌品级太高,这才著录其上。

    原来,孔雀一族将杀死的强敌封印进“怨灵山”,可不是单纯的为了炼制怨灵,练兵狩猎。这些怨灵的根本用途,是尚飨本族圣祖的祭品。

    大妖部族的始祖,俱是沉睡于另一特殊空间之中。每隔一定的时间,吞噬族人进献的祭品,保持着最低的消耗。所谓的“孟春月”古时名为“尚飨月”,正是孔雀一族圣祖吞食祭品的时间。

    人道文明中的人劫道尊,驻世通常不过数万载。圣教祖庭显道、应元二人驻世三十六万载,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但是这个数字,和妖族圣祖相较,却又不算什么。哪怕是最年轻的妖族始祖,其寿元恐怕也在五十万载以上。至于如孔雀一族这样的大族,族中圣祖,多半是历劫于上一个纪元,一直以秘法存活到今日。

    作为这秘法的代价,除了极少数例外,妖族圣祖不能随意动用自身伟力。

    但是这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近年来圣教祖庭的扩张遭到麻烦,根本原因就是北方为首的大妖族——赤魅族圣祖,成功打破了这一规则的限制,即将在百年内降临世间,给了诸妖部挑衅圣教祖庭的勇气。

    纵然是能力真的受到约束,这等存在的法力,对于天玄境之下的低辈修士来说,依旧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这还没有算上其历经数十万、上百万载的见识。

    归无咎暗暗思忖,若是孔雀一族的圣祖有着智周一界的能为。别说是直接解决自己的一个愿望。甚至,只要他能够给与自己一个答案,能够将“镜珠”最后一次使用的机会节省下来,那就感激不尽了。

    当然,前提是自己能够在元婴境界的比斗中夺魁才行。

    ……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万容千变三宝成

    按照孔德的意见,先赠予归无咎“孟冬田猎”的令符。若是归无咎果真与孔雀一族有缘,于此会中最终夺魁,那么以他所得机缘之大,也足以抵过救助孔言的恩情了。

    若归无咎名落孙山,孔雀一族大可以另外备下一份厚礼,作为补偿。

    如此一来,这样归无咎往孔雀一族一行是为了“孟冬田猎”之会而去,也算师出有名,不伤情谊。大可免了“专程索要报酬”的诟病。

    但是孔德临行之际言道,要参与此会,另有一桩考验,还要靠归无咎自己去做到。孔雀一族虽然极感归无咎之盛德,但对于这自古传承的规矩,却无可动摇。孔德仅能赠予令牌,这件事上却帮不上忙。

    说来话长。

    各大妖部之中,对于自家血统身份的认同这一件事,所持立场迥然不同。

    有许多不亚于孔雀一族的大妖族,是秉持敞开门庭,开明豁达的态度。

    若有人族或其他种族修士,与本族中颇有分量之人交好,亦或者对于本族有甚么功德奉献,轻而易举地便可获得如同“本族子弟”一般的待遇,甚至本族中最为紧要的资源也可与你分享。

    如此例者,有赤魅妖族,灵明猿族等种群,不一而足。

    但是也有许多妖族,对于自家血统看得极重。纵然你对他有天大恩情,此辈只会取相等的报酬相偿。外人终究是外人,他们却绝不会给与你族群身份上的认同。如龙族,凤凰等许多古族,都是如此。

    而孔雀一族,与两者均不相同。其秉承之道,异常的古怪。宽严之间,看似自相矛盾,其实却别有匠心。

    譬如这二百七十六年一会的“孟冬田猎”,乃是孔雀八部族群的盛典。虽然是以令符为凭,但契书明令,不允许其余种族参加。一旦发现异族之人混进此会,无论亲疏远近,一律驱逐出境。

    那孔德又为何以此会令牌相赠呢?

    这是因为,若是有哪一位能够瞒天过海,最终取得前十的位置,之后再表露身份。孔雀一族不但不会吞没你的赏赐,反而双方还能因此结交,在孔雀一族的记载中留下自己的姓名。

    自有载籍至今,异族之人能够夺取“孟冬田猎”之会头名的,共有四人。两位化神境界,两位步虚境界。至于金丹、元婴二境,却一个也无。这四人,无一不是在和孔雀一族的交往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影响了几个大族的势力方针长达数万载之久。

    因而归无咎持有令符之后,必须改换形容,混迹其中。整个过程,孔雀一族的执法长老并不会徇私宽贷,全靠你自家本事。

    归无咎微微一笑。孔德以为是给归无咎出了难题。却不知在他离开之前,此时此地,归无咎已经举手抬足之间化解了这道门槛。

    归无咎手中掐诀,骨骼“喀喀”作响,身躯忽地挺拔魁梧,体态渐渐发生变化,面貌形容不断改变。不多时,竟完全变成孔德的相貌,惟妙惟肖,连身上隐秘的妖族气息也一般无二。

    此时归无咎右手中依旧持有着令符。但是左手掌心却不知何时,多出一面精致小巧的铜镜。

    “孔德”凝神感应一阵,似乎对这幅容貌非常满意。一念口诀,身躯忽然缩小,瞬息间就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童子。虽然瘦弱,但是面色红润,血气旺盛。观其相貌,正是孔德族弟孔言。

    这还不算完。小童“孔言”低头一望之后,又施法掐诀,身躯再度涨大,形容又变。

    只是此人之面貌,并不同于孔德、孔言、归无咎三人中的任意一个。仔细看来,似乎兼具孔德、孔言二人的相貌特征,仿佛两人多出了一个年齿介于二人之间的兄弟。

    归无咎对镜一照,轻轻一笑。计较已定,这便是异日进入孔雀一族的面貌了。

    手中镜光一晃,重又变成归无咎真身。

    在归无咎得了魔尊改换气机的秘法,以及“空蕴念剑”的诚意之道的修行更进一步之后,归无咎便敏锐地觉察到,当初自藏象宗府库之中,取了“储真拟神阴阳双镜”这件宝物,是一无比睿智的决策。

    此宝在自己手中能够发挥的价值,要远远超过旁人。

    两重神通在手,以归无咎此时所掌握的功法境界,对于气机外形的描摹掌握,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高明境界。

    虽然其本身的变化本领尚不如借助宝镜一般真实。但是他若要借镜行易容之法,只需要镜光中有可堪模拟的范式便可,已经不拘泥于“储真镜”所藏的一十二种相貌之一,穿凿附会。

    一个多时辰之前,归无咎趁孔德不备,暗暗将两人面容存储至阴阳双镜之中。刚才归无咎最后所显化的这副相貌,正是孔德与孔言二人相混合的模样,其实人世间并无如此面貌之人存在。

    换言之,若是阴阳双镜在旁人手中,只得化作十二种相貌;而在归无咎手中,却可以将所储存的十二相貌中的任意两种、三种、四种,合成一道。其中变化,千千万万。

    将来孤身游历万方,也算是一门绝活。

    ……

    十余日之后,鱼龙兜和元玉精斛两件宝物相继炼迄,分别给予归无咎不同的惊喜。

    鱼龙兜此宝,归无咎选择将之炼化一番,实在是因为此宝地位极重,在归无咎的修道之业中具有长远的价值。若是能稍有提升,完善至最佳状态,也可以为将来的进一步提升奠定根基。

    至于眼下,此宝纵然储物空间能够扩大一星半点,也并无多余的元玉矿脉储藏。因此归无咎却也没有什么急功近利的念想。

    但是此物却给了归无咎一个惊喜。

    说来也奇。此物明明没有经历什么质变飞跃,但是恍恍惚惚间,其内壁却给归无咎一种异常稳定的感觉。

    心中一动,归无咎指尖法力一生,鱼龙兜蓦然消失。

    果然如此。

    经历今日之炼化,鱼龙兜已经可以藏入纳物戒中了。这也意味着,自今日起,归无咎不必以一个背着包裹的形象示人了。

    这桩喜事和“阴阳双镜”的功用也算相得益彰,补足了一桩重要的破绽。试想,无论你面貌如何变化,若是背上始终负着一个大小相当的包裹,最终会被有心人看穿。

    至于元玉精斛,此物效用提升之大,同样在归无咎预料之上。

    此物经由“地埙烘炉”一番炼化之后,看上去色泽形貌没有丝毫变化,这也是锻造流传十余万载的宝物所留下的底气。

    收摄于丹田之中一番运转。果然如小铁匠所言,此宝炼化升级的时间,未能够延长一日半日。

    然而论此宝分解杂玉,吸纳转化的速度,竟足足提升了将近三成之多。从原先十倍的修炼速度,变成了接近十三倍。

    尽管依灵根品质而论,品级高下不同,修炼速度足有数倍、数十倍的差别,区区三成,并不算多。

    但是对于归无咎而言,这却意味着,若是原本百年才能真正结婴,经历这一次飞跃,却只会需要不到八十年,足足节约了将近二十年的宝贵时间。

    又过了数日,建章门掌院黄澄,时不时的进来张望。毕竟按照他固有的经验,以“浣辰砂”炼宝一次的时辰,其实已经稍稍超过了。

    虽然是归无咎执意自炼,但是若万一有什么闪失,而建章门又并未提前劝告,以至于炼宝失败,那么好好的一桩人情做不成,反而在双方心中留下疙瘩,那就得不偿失了。

    归无咎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三番两次安抚之后,最终还是开诚布公,言明对于自家炼宝有着绝对的信心,无论成与不成,都与建章门无关。

    黄澄得了准话,这才放心离去,甚至连炉火印信也交到归无咎手中,一切甩手不提。

    “山河万里”所需要的祭炼时间,远在鱼龙兜、元玉精斛二宝之上。又过了二十一日,此剑终于现世。

    看着面前这一柄色泽愈发晦暗的长剑,归无咎心中甚喜。

    本土人道文明之中。以天玄上真的血祭法所成,为天祭器;离合上修血祭之器,为真祭器;其余步虚境、化神境,分别名为大祭器,上祭器。

    本来“山河万里”剑相当于六炼真宝的品质,当时处于上祭器和大祭器之间;但经此一炼,提升巨大,已然摸到了真祭器的门槛。

    以傀儡“谢玉真”为依托,“山河万里剑”为兵刃,归无咎本人虽然只是元婴境界的战力,但天下之大,已经大可去得。

    ……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与人为善 百典淹通

    “山河万里”锻造完成之后,归无咎在“地埙烘炉”炼室之中,又停留了数日,这才拜别建章门上下。

    在这数日的时间里,归无咎做了一件事。

    他把小铁匠对他讲述的有关器道中“兴衰”之理的许多妙法鸿词,稍作整理,汇总成一篇法诀。连同丹室锁钥,一同交到黄澄手中,着他转交石谡臻掌门。

    若论器道之中“兴衰”一门的全部精义,就算小铁匠对归无咎讲上十天十夜,也只是冰山一角。现在归无咎所录,不过是提纲掣领,管中窥豹罢了。

    此法门的源流,归无咎却推说是云中派数千年前自一处遗迹中所得,也不知是上古还是近世的哪一位大能所著。自然,这个由头得空需要和瀛水上真知会一声,以免将来对不上词。

    在这篇法诀的末尾,又留下信笺数百言。说明此诀目前尚难以付诸实用,有待于聪明才智之士开拓发掘。而他归无咎之所以能够稍稍驾驭此法,是因为他灵觉明锐,故而在一重奇妙境界之中,隐约能够道断虚实。

    这等于是主动解释了为何他对于“浣辰砂”炼法的火候掌握,竟然更胜过建章门这地主。

    以石谡臻为首的建章门诸天玄上真,虽然功行极深。但是此辈当年金丹元婴境时,断然体会不到归无咎现在的境界。归无咎以这一通言辞应对,却是无隙可乘,对方也无从质询。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归无咎所留法诀虽简,相当于用利锥在一副铁壳之中凿出一个孔洞。后人只需沿此道路,孜孜不倦,终究能够将“兴衰”一门的奥义尽数掌握。

    归无咎如此作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今日在隐宗取得如此超然的地位,得利固然极大。但若如饕餮一般只进不出,那就未免目光短浅了。

    归无咎心中定计,在自己力所能及、不让他人产生怀疑的前提下,若能勤于布施,广结善缘,别人也必定会投桃报李,让自己得以博取更大的利益。

    ……

    回到开元界中,归无咎突然发现。离开的数十日内,此界正中擎天云柱外围,距离清莱台等三峰不远处,又多出一座圆顶中空、殿宇繁密的异峰。此峰自云柱阵气之中牵引一丝,笼罩护佑。

    此峰高度比清莱台三峰略低一些,但却是“万镜池”和清莱台三峰之外,最接近小界正中位置的山门。

    稍一打听,才知晓竟是代螺宗“岚”的洞府,搬来不过三日。

    归无咎心中微讶,那深藏归无咎等人化身、用于测试诸弟子器量的宫室法阵,分明并未营造完成。归无咎等人还要每隔四十九人巩固一次,三年之后才能投入使用。

    两日之后,传来消息。据说“岚”的确是因为新建了这么一座宫殿,才特意赶来相试。但是当他得知殿宇和其中化身尚不能用之后,在此处皱着眉,自顾自凝思了半个时辰,就飘然离开了。

    第二日就听说了他尝试窥破宗门大印玄机,成功过关。据他自己说,正是在与归无咎一战之后,使得他道法理念破而后立,苦修半年时间便又有进益。

    隐宗之内,功行与“岚”相近的尚有三四人。但其余几位都是力求稳妥,等三四载后,那能够精确衡量修为的化身投入使用,再言其他。而“岚”自信一试,终于成为了第一个打破局面的人。

    这也意味着,归无咎等三人之外,多出第一个储备力量。

    又过了数日,隐宗盟内又有新的制度问世。依旧是着眼于归无咎等人所谋之便利。

    此事引起的震动不小。因为这一次盟中正式规定了,如归无咎等占“后尊”名位者,得以观览诸隐宗全部的八部经典;而如“岚”一般位列候补者,可以略览诸宗《大藏》、《正经》两部经典。观法之人,立下誓言,必不使各宗秘诀流传于外。

    这本是归无咎当初投身隐宗所求的最大目标,没想到让荀申、陆乘文等人也一齐由此获利。不过归无咎有“念剑演化图”在身,所以双方所得多寡不一,因而也算不上吃亏。

    这一项制度的推行,实际上是有阻力的。

    因为各宗所处地位阶段不同,泄露各家经典,对于其影响大小,也生出差别。

    《大藏》、《正经》两部经典不是关键。对于诸宗而言,这些都是彰明根本、开源滥觞之大典,但是距离实用法门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而其余六部典籍,在诸宗之内的地位,就有着微妙的差距了。

    如荥元宗、甘堂宗、江离宗等门户兴旺,神通法诀不断推陈出新的大宗。自当年立论之源头,不知走出了多远。经历数十万年流转,《指南》、《申论》、《注疏》、《推演》等诸多经典,其理论意义已经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即便以归无咎天纵之才,外加“念剑演化图”为辅,想要从荥元宗、甘堂宗的八部神通之中,把“云顶金柱”、“隐镜”、“龙蛇”、“忘川”等神通全部推导出来,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能得一个似是而非,具有原来法门三四成味道,已经是极限了。这等神通的最新层次,早已另外著录。

    这些大宗若要其献出八部经典,自然是有恃无恐,大方的很。并不忧虑门中秘法外泄。

    但是若是一些较为保守、常年来守成多而创新少的宗门,就是另一回事了。其本门神通秘术,脱胎于八部经典未久,依稀尚能看出痕迹。若要其将八部经典献出,几乎有动摇根本的风险,绝不是一件容易妥协的事。

    当初崇台会后,为了从罔相宗取得全部的八种经典,归无咎可是动了脑筋的。最后说动瀛水上真,以云中、罔相两家典籍交换,才做成此事。

    因为这复杂的现实原因,这一制度的确是遇到了非同寻常的困难。最终是某一位道尊亲自出面,给与许多宗门旁人所未知的承诺,才得以促成。

    “铨道会”的余波最终告一段落,归无咎终于腾出手来。

    现在,除却每隔四十九日往那殿中一趟外,其余的时间尽由他自家把握。甚至连黄希音的修行,也不劳归无咎操心太多。

    小家伙把“九元书”第一层完整炼成之后,便已经驾轻就熟,自家依照法诀修行,从无差池。现在,她已经是真气三重境界。

    七十七家隐宗,连同自姜敏仪处所得的四十二部经典,芸芸百家,尽在目前。是到了攻克消纳的时候了。

    在年前略览百家典籍时,归无咎就生出了感应:“元玉精斛”的升级速度的加快固然和自家“天人立地根”道途的建立有着密切的正相关,但这种提升势必不可能是没有底线。

    现在,归无咎一边利用“念剑演化图”推动着空蕴念剑法诀的成形,一遍尝试着去捕捉这个“底线”。

    只是一旦做起来,才知道“望山跑死马”。当初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看似距离终点很近,但追寻起来却异常地艰辛。

    一转眼间,已经是半年过去。

    另有一桩奇事。发往圣教祖庭的战书,估算日期也早就传到了。归无咎修行之余,唯一挂念的就是此事。但是一连七八个月下来,此事始终没有消息……

    Ps:过渡章节,短章。

第二百章 神空殿前论对策

    高出地表不知多少的天空中,云层呈现奇特的圆环状。

    不是一个环,而是大小九个。大环套着小环,内外九层。在最内层的“云环”中,矗立着一座如塔如柱的圆形殿宇。

    照理说这种层层叠叠、又高又瘦的悬塔形建筑,在修道界中并不罕见。

    但是眼前这一座却有些特别——它的大殿屋檐,实在是延伸地太长了一些,远远超过了殿宇本身所需要的界限,绝没有什么美感可言。至少,这肥大屋檐无缘无故把一座雄伟高殿,衬托得甚是窄小。

    若是殿宇的屋檐再往外延伸个数百丈,不免让人怀疑,此殿的形状是仿造撑开之后的雨伞形状而建立的。

    巨大的“屋檐”之下,暗藏着一块若隐若现的牌匾。匾上五个大字:神空经行殿。

    此殿看着又高又瘦,仿佛百层高塔。其实不然,此殿内中只有一层。里外通透,不留小间。此时殿内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尤其抬头所见,极旷极高,幽深眩目。

    环视殿中,略微阻拦视线者,不过立柱二十四道,以及每隔二三十丈,便设了一只火盆,当中插着一根火把。

    一般而言,使用火把自然是为了照明。可是此殿中却截然不同。殿内从整齐划一的地板,到纹饰繁缛的悬柱,以及低矮的玉阶,正北石台。全部是半透明的金黄色,光华灿灿,仿佛置身极乐净土。

    而那一根根火把中所散发的橙中带黑的火焰,不但不是照明,反而像是收光,收敛出一片片暗淡凝实。

    此建筑中出云天的大排场,显然不是寻常宗门所能拥有的。而数百隐宗虽然地隔南北,但却很是一致地崇尚黑、白、青色,绝无哪一家造了这样一间鎏金闪耀的明黄正殿。

    更何况——

    此殿之通博雅丽,正大清明,气度隐隐然在各隐宗之上。

    此时大殿之中,有相貌甚是年轻的一十六人,俱是元婴修为,左右各八,分列两侧。一块长逾两尺,宽约尺许,仿佛诏书模样的“玉筑”,以及五六枚玉简,三四个光芒闪烁、卵石大小的圆球,在这十六人手中分别传递,伴随着光影明灭和低语交谈之声。

    这一十六人,相貌气质俱都极为不凡,尤其是左右上首的两位。

    左侧上首这人,身量高大,却冰肌玉骨胜过女子,虽然并不是一直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姿态,但是从观感上,哪怕是动,也让人觉得稳如山岳。

    右侧上首的却是个女子,仪态安娴,双目紧闭。此女睫毛比常人长出许多,几乎留下两道弯弯黑影。她时不时伸手,从身畔陶罐中取出类似坚果的东西丢进口中,轻轻咀嚼。

    可以看出,她虽然闭目,但是既不是入定,也不是行功,而是一种一以贯之的习惯。似乎她打定主意,不以双眸见世界。

    这两人气机之幽、密、微、润,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隐宗真传之中境界最高的荀申,至多也不过与这两人并驾齐驱罢了。

    而剩余十四个人虽与左右上首二人有所差距,但同样个个不凡。其中至少有八人,境界不在代螺宗“岚”之下。另外六人虽然稍逊,却也差距不远。

    正北主位,九尺高座上端坐一人。此人看着五六十岁年纪,骨架虽大,身形却枯,身披一袭方格灰袍,气度凝徐。

    若有人盯着他看,感应良久,方能察觉他平凡身躯之中蕴藏着搬山填海的巨大能量。此人,赫然是天玄境的修为。

    但是他好似有意克制,不把身上颠倒乾坤、反客为主的磅礴气机散发出来,好像打定主意,要做一个局外人。

    此人身后有一女扮男装的童儿。

    那小童双目一眨不眨,盯着不远处一只青铜沙漏观看。终于,时机一至,小童不知自何处掏出一柄铜锤,在脚边一只锣鼓上重重一击。

    整个大殿之中,传来悠然不绝的鸣响。

    但是这位身披方格袍的天玄上真,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轻微一点头。

    此间是甚所在,并不难猜。

    近数千年,圣教祖庭也有一桩制度兴替。

    在乾元、上清二宗合流之初,圣教祖庭其实是如同近日刚刚合盟的隐宗一般,在数十位天玄上真中择出九人轮值,共同执掌宗门大事。

    但是如今此制却已变革。门中大事,尽数交托给十六位嫡传弟子,在每年一度的神空经行殿“年会”之中充分讨论后,集体处断。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每年都有一位天玄上真轮值旁听。只是绝大多数时候,这位天玄上真都是只带了耳朵和眼睛过来,不置一词。

    此时,殿上这位身披方格袍的天玄上真,道号“三摩”,正是这一年的轮值旁听之人。

    锣鼓声后,殿中十六人,俱把板契、玉简等物收起。只是诸人仪容态度,依旧甚是松散安详,并没有刻意地正襟危坐。如那右侧上首的女子,依旧是闭目品尝零食不辍。

    甚至有一人,身躯侧卧,仿佛正在小睡。

    左侧下首第三位,是一个看着二十四五岁的矮个修士。此人一身素袍,背上绘着一只雄壮的马蹄,倒也意趣奇特。

    此人率先出言,侃侃而谈:“照齐某看,此事未必是一件坏事。”

    “自洞天通贯,神庭大兴以来。许多本教弟子,理所当然的便把本教当成芸芸界天、人道文明的主人。当然,对于下面的人,在扩张势力的过程中,自然要鼓励信奉此种念头,甚至还要主动宣扬;但祖庭内外,许多处于核心地位,极有潜力的同门也如是想,那就大大的错了。”

    “需要看到,尽管三十六万载以来,本教势力飞速扩张。但是究其实质,本教依旧是处于一种上升期,不断开疆拓土,新辟界天,而非已经成功地坐享天下。扫平阻力,扑灭杂音,依旧需要教中同门师兄弟竭忠尽智。”

    “无论是妖族寻衅,还是眼前这一封战书,都是警醒。彼词锋虽锐,但若是我圣教祖庭真能宰执周天,任他千张利口,又有何用?”

    殿中诸人,闻言都是缓缓点头。

    实际上更为露骨的话此人并未说出口。从眼前看,这封战书是将圣教逼在不得不回应的境地。但你若掌握着绝对的力量,恐怕敌手连说话的权利都会被你剥夺,哪怕再占理,你又何惧之有?这恰恰说明,看似如日中天的圣教祖庭,并非压倒一切,没有对手。

    此人座次靠后两位,又有一人开口了。

    此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只是双眸中尽是掩饰不住的锐利锋芒:“霍某以为。具体在此局之中,不要受‘元婴无敌,金丹一式’这八字干扰便可。这看似匪夷所思的八个字,或许正是隐宗一方的诱敌陷阱。”

    “那归无咎,是真金丹境也好,假金丹境也罢。总而言之,在目前搜集到的诸多材料之中,此人最后数十场斗战,大约可以看做是元婴中期的法力修为。”

    “若是我等执着于‘金丹境挑战元婴’一事困惑不解,反复琢磨。甚至想着派出哪一个金丹修士,侥幸接下此人一式就算成功,那多半要遭了算计。”

    “忘了金丹二字。他既然号称元婴不败,那咱们就以元婴境对元婴境。只论胜负,没有其他看似夺人眼球的条件,其实是最公平的。我圣教本就是更加主动、势强的一方。如此堂堂正正用兵,方是正理。”

    此言一出,有三四人同时拍手称善。此人这一番分析,仿佛一柄利刃,将他们心中的疑窦纠结之处,彻底斩断,仿佛拨云见日。

    议论有顷,其中有一人道:“斗战之际,当在斗所提前布下‘太微鉴真法阵’。最好是‘千转之变’的最大号阵图。本教自不屑于占得旁人便宜。但是有此阵护佑,再高明的隐匿功行之法,都无所遁形。若敌手果真是元婴境修为,我等又何惧之有。”

    又有一人道:“斗战之期,至少要定在三月之后。那时是百年一度的‘壶灵’觉醒之日。斗战之日,须得请‘壶灵’暗中压阵。世间任何药术丹家法门,都逃不过‘壶灵’耳目。如此一来,暗中借助药力的漏洞也被堵上了。”

    左下排行第五,是十六人中除了上首那闭目女子外,唯一一位女修。

    此女一捋鬓发,细声细语道:“还有一事。小妹以为。比试之时,最好有甲笠师伯在场。如此,种种使得神物至宝敛息深藏的手段,方能保证杜绝。”

    与她相邻的一人一拍额头,道:“田师妹所言极是。若非你提及,这一茬师兄我差点忽略了。”

    ……

    圣教祖庭嫡传,并非无智之人。

    隐宗的势力底蕴,不及圣教祖庭。此次敢于下书挑战,固然是瞧准了以赤魅族为首的几大妖族联合挑衅的好时机。但是他自家也必然是觉得有几分胜算,才敢作此决断。这一殿殿中之人都已经想得通透。

    诸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算左右上首的一男一女,其余十四人大多都已出言献策。除了少数两位从大局着眼,宏论局势外。其余人殚精竭虑,几乎把所能想到的防范手段,陈列个遍。

    但是颠来倒去,各人所说的,都是在防备隐宗在挑战中可能的明枪暗箭、阴谋诡计之上做文章。自始至终,所有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两件事:

    其一,隐宗派出来挑战的这个归无咎,是否有可能真的堂堂正正,凭借真实本事胜过祖庭嫡传?

    其二,敌我未明之际,圣教祖庭一方,是否需要想个法子高挂免战牌,暂避锋芒?

    这思维方式,与其说是自负,不如说是三十六万年经营,所养成的大势。

    数月之前,隐宗合盟,下书祖庭。

    当这分战书传递过来时,文诰主司见之大惊。这几乎能够影响修道界格局的大事,他可一刻也不敢耽搁,火速知会十八司执掌,竟连续打通关节,直接将来书投递至人劫道尊所驻修持秘地,泰牢山。

    但是不久之后,这封隐宗来书,转手就被丢进神空经行殿中。道尊谕旨,等候年会暗常例处置即可。

    同时道尊又下了一道法谕,两位在圣教地位不低的主司、执掌,以“逾制上报、举止失措、有失体统”的罪名,被罚苦役三年。连几位为其打通关节的仆属近人,也一并受到牵连。

    这也是隐宗这一封战书石沉大海,拖延了四五个月之久的原因。

    由此可见圣教祖庭独有的行事风格,霸道而自信。

    此时殿中右侧最末一人开口了,说出一句在他自己看来貌似谦虚的话:“纵然隐宗挑战之人真的有几分本事,至多我等拿之不下。但利师兄,席师姐,在历代嫡传中也是辉耀万古的存在。有二位坐镇,无有任何变数。”

    这一席话出,所有人都是暗暗点头。这一行人目中余光望向左右上首,透出的是绝对的信任,甚至是盲从。

    按照惯例。所有人都充分表态之后,便是身为魁首的席、利二人做出决策之时了。

    殿中诸人,满都以为利师兄二人,会毫不犹豫地接下挑战,同时说一些鼓舞士气、振奋人心的话。

    但是奇怪的是,那席姓女子,依旧闭目啖食坚果,似乎一切与她无关;而那“利师兄”,眸中光华锋锐之余,竟然似乎有些疲倦。

    片刻之后,这“利师兄”缓缓站了起来,似有几分困惑的低语:“前面真的还有路吗?”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

    甚至高座之上,原本闭目养神的三摩上真,也不由为之一惊。

    ……

第二百零一章 曾经念界需新立

    “利大人。我固知你是秉承‘直情求心,不滞于物’的道法。但是在神空经行殿年议之时,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不能率性而行。毕竟你在诸位师弟眼中是何等分量?昨日之事影响深远,追之莫及。”

    昨日神空经行殿年议,因为出人预料的波折,戛然而止。

    此刻一座才能容身的小小浮岛之上,共有三人迎风孑立。粗粗一看,正是祖庭嫡传的利、席两位首座,和一位宽袍长发、长眉垂耳的老人。

    刚刚这句话,就是出自这老人之口。

    此老气机以秘法收敛,明明一身伟力非凡,但都被约束进一个奇特的“壳”中,依稀可以认出,这是一种非同凡响的分身秘术。

    长眉老人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圣教祖庭中一位人劫道尊,道号“灵曲”。

    灵曲道尊看着老态龙钟,其实入道至今不过三万余载,乃是圣教除却显道、应元二位道尊外,其余三位人劫道尊中最为年轻的一位。

    乍一听来,以此人之身份之高,称呼利姓真传首座为“大人”,似乎有些奇怪。纵然利姓青年贵为真传首座,又在圣教之中领了什么重要职司,也不当用如此称呼。更何况,灵曲道尊更是利姓真传的六位座师之一。

    无他。因为利姓真传首座,本来就叫“大人”。“利大人”,正是他的真实姓名。

    此刻,利大人听闻灵曲道尊劝诫,却并没有什么表示。依旧极目远眺,静看小岛之外,云气瞬息万变,仿佛川流。

    三人所处的这座小岛,正处于飞速运动之中。

    自昨日至今,利大人心中念头腾涌,仿佛狂潮一般不得止歇。

    他想了很多很多。

    利大人的天资,在整个圣教,乃至上溯万载十万载,都是无与伦比的存在。晋入元婴境界不久,很快便臻至“法及纤毫,无不如意”的玄妙层次。到了元婴三重境后又打磨数十载,在一日行功之后,曾经迈入一种奇妙的境界。

    当时他的修行之所,是在一处极为宽阔的茫茫界天之中。但是行功到了某一个瞬间,他忽地心血来潮,睁开双目,仿佛看见这界天边缘,多出一道若有若无的边界。

    心动之下,利大人一声长啸,果然念念回响,余音不绝。推算距离,果然回音是从那无中生有的“边界”上反弹过来。

    当即收了法力,起遁光去追寻时,一连纵出数万里,却又发现那宛若实质边界,莫名的消失不见了。

    利大人便隐约悟到,这是道之边界,化作真实。自己境界之高,已然摸到了此境中“极限”的边缘。

    作为圣教嫡传,又有一桩便利。

    对于其余门派的修者而言,显道、应元二位道尊,那是人道修行中的最高峰,如同神话人物。二人曾经臻至何等层次,每一重境界有多大法力,流传在外的,尽是传说一般的谲怪异闻,只可以当故事来听,并无准信可言。

    但是对于圣教嫡传,情形便不同了。且不谈教中有二位人劫道尊亲自著录的法诀载籍留世。甚至利大人还直接见过应元天尊的真身,向他询问道法之中的境界玄妙。那次深谈,正是发生在利大人感应到“边界实体”之后不久。

    自那时起,利大人心中有了一块明确的标尺。自己的确是臻至几乎逼近道术极境的层次。圣教历史之中,哪怕是显道、应元之后的几位人劫道尊,当年元婴境时,也并未能够达到自己今日的层次。

    能够精确把握这个“度量”的,在整个圣教祖庭之内仅有寥寥数人。甚至绝大多数天玄上真,也都不甚了然。若是从诸上真中随意询问一人,本代嫡传利首座与两位立教道尊当年孰高孰低。恐怕此辈也值得瞠目结舌。

    另一方面。

    归无咎横空出世,圣教祖庭一方固然是措手不及。但是隐宗先前所预备推出来的秘密底牌——荀申,却并未能够逃过圣教祖庭的耳目。

    圣教祖庭一方,触手之深,手段之密,实非隐宗先前的松散联盟形式所能抵御。

    根据种种迹象。哪怕是再保守推断,荀申的资质才器,也已经达到了和利大人不相伯仲、“逼近境界极限”的程度。

    可想而知,荀申其人,在利大人心中,一直占据着非同小可的地位。

    利大人身畔这位席师妹,虽然同样资质超卓,但却是个清冷淡泊的性子,不喜理会俗事,浑然无所牵挂。能够为利大人分担之处,其实甚少。利大人有时甚至会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荀申与他同出于圣教,两人联手,或许在数万年后,能够完成鼎定一界的伟业。

    到了那时,圣教基业开创于显道、应元,完法于自己与荀申,也算是善始善终。

    今荀申出生于隐宗,是否说明其气数未尽,尚有兴复制望?

    可是现在,摆在面前的消息确凿无疑:有一个名为归无咎的人,号称是金丹修士——就算姑且将他当成是元婴中期境界——竟然越了一小阶,把他心中一直视为劲敌的荀申,打败了。

    那么如此一来,自己曾经感受极限的那一次顿悟,以及应元天尊的金口玉言,又算得了什么?

    灵曲道尊见状暗暗摇头,又转首言道:“席榛子,这场挑战,你怎么看?”

    席姓真传本是圣教自山野中捡到的婴孩,根骨佳秒,堪称圣教天降异宝。当时她身上藏着一枚玉坠,上刻一个“席”字。

    至于姓名,乃是因为自幼年起,她性格幽闭,好安静独处,但却喜食榛子、杏仁一类的坚果。周围婢女,有大小事要服侍,她都拒之不理。只有每每呼曰“榛子”,以此相诱惑,她才跑到近前来。于是,便以“席”为姓,“榛子”权作小名。

    后来等她年齿渐长,功行渐深,门中地位也水涨船高。师长本拟劝她重起一个端庄正式的大名,却被她拒绝了,“席榛子”也一直沿用至今。

    席榛子依旧是双目紧闭,摇了摇头,含含糊糊道:“我的道行,从来就难得胜过利师兄。他若是没有把握,我自然也是不行的。”

    略微停顿,把口中食物吞咽,席榛子缓缓道:“在两大宗合流之前,上清宗山门,坐落于五繇山。”

    灵曲道尊分身和利大人都是一愕,不知道席榛子此言何意。

    席榛子续道:“五繇山下两端,各有一条大河,名为潮河,源河。两条河流一条往南,一条往北,绵延不知多少万里,可谓真正的南辕北辙。”

    “但是这两条河流,各自经历无数曲折,最终究竟还是合流至奎林冥川之内,水乳交融。”

    “教中诸真,见利师兄心有犹疑,都乱了阵脚。但在榛子看来,胜又如何?败又如何?天下大势,实力对比,并不会因为一场擂争的胜负而转折。纵然是败了,隐宗所得,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入世’所能总括的。此后利益的划分,新规则的制定,依旧是凭实力说话。步步落实,有多大实力,才能吃下多少。这一切都要落实于角力之中,并非一战既败,就陷入绝境。”

    “至于道之极境……”

    席榛子忽地转过头来,正面朝向利大人,很是认真地道:“师兄。天外有天,别有精彩,有什么不好吗?”

    “有什么不好吗?”

    这个回答,却让利大人一时僵住,无言以对。

    席榛子的这一番言语,也让利大人重新认识了这个师妹。或许她不是真的不谙世事,而是看得太透彻了,以至于少了情绪的波折,和入世的动力?

    灵曲道尊暗暗摇头。

    其实,圣教几位人劫道尊,所知道的关于当代天才的幽微密事,要比利大人等二人多得多。对于隐宗这次挑战的分量和背后曲折,他们心知肚明。

    之所以先前采用了外松内紧之策,也有静观其变,意欲在不着痕迹之间化解此事的用意。但是却没有想到,在利大人心中,道念求索的分量终究还是远远大于门户之争,以至于平白多出一场波折。

    现在看来,这一步,不可避免。

    计较已定,灵曲道尊自袖中取出两粒大红丹丸,颜色夺目,分别交到利大人和席榛子手中。

    席榛子登时有几分好奇,拿起丹丸,放在鼻端轻嗅。她张罗到并不认识的食物时,都是如此动作。

    利大人却诧然道:“何意?”

    所谓天数有常,高下相形。修行到了他这一重境界,人世间已经不存在不付出代价却能刺激道行战力的丹药了。利大人自然不认为,圣教诸位道尊会做如此短视之事。

    灵曲道尊微微一笑,和声道:“自然不是什么遗祸将来的异种药物。服用此丸,能够将你二人一身修为,暂时锁在金丹境界。”

    利大人眉头一皱,灵曲道尊之意,莫非是在比试中走“金丹一式”这条路,暗藏修为,硬接归无咎一招?可是此法形同作弊不说,隐宗那一头的底蕴,也不是吃素的,未必不能看穿这一类手段。

    灵曲道尊摆摆手,叹道:“该让你们重塑道念的时候,终于还是到了。”

    “此丹并非为隐宗挑战而设。”

    “我圣教一位贵客的家中,有一位小朋友,目前是金丹境界。让你二人锁住修为,正是要在一段时间之后,会一会她。”

    “或许一会之后,你们会对道途,有着新的认识。”

    ……

第二百零二章 万家一法 百年坦途

    吃撑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年归无咎在荒海开辟贞如岛,第一次动用“元玉精斛”修炼时,曾经体会过这种感觉。而今时今日,是第二次。

    现在,又是半年时间过去。此刻清莱台洞府之中,归无咎静坐修行之处,内外设了三道精微玄奇的法阵。阵法之内,归无咎面前,数百道簿册、玉简、图卷,整整齐齐的列在右手边。

    另外一侧,却是随意放置、但明显并未启封的典籍功诀。归无咎望了一下,暗暗摇头,没想到鲸吞海量之下,竟然还能留下几分冗余。

    这一年有余的闭关,归无咎所得之多,进度之快,远超他事先预料。现在,再让他往这些簿册之中多看一眼。神魂之中,一种“饱胀”的感觉竟油然而生。

    回味一载闭关,阶段性的成就在今日落下帷幕。面对这丰硕的成果,一直催促他砥砺前行的一副重担,也可以稍稍放下了。

    原本在归无咎的计划中,要做到这一步,在挑战圣教之前先行闭关磨炼,只是铺垫和序曲。俟此战之后,起码还有要数年的清修,方能彻底廓清百宗八部经典,完成预期的目标。

    今日回首,恍然若梦,几乎教人不敢相信。

    一年之前,随着归无咎开始以“念剑演化图”吞噬诸宗经典奥义,创制推演“空蕴念剑”的法诀,一件奇事也渐渐凸显。

    当初在崇台会后,归无咎纵览一十二家经典时,除却与“古飞剑传承”抑或“古空蕴念剑剑鞘”相关的两家典籍甚有分量外,其余诸家法门,至多不过衍化数十个字,少的甚至只有十余个字。

    但是归无咎这一次闭关,随着时间深入,每一家每一部的典籍之中,“念剑演化图”提炼所得之多,简直大出预料。

    一开始,归无咎还以为是因为流黄地脉诸宗门实力相对较弱,底蕴较薄的缘故,其余四大地脉,或许底蕴丰厚一些。

    但是渐渐的,归无咎发现不对。

    经历铨道会,和七十七家宗门、二百余位真传完整交手,归无咎心中有数。流黄地脉诸宗真传纵然底蕴稍弱,也只是一线之隔,依旧有范移星这等在隐宗能够排名前列的杰出弟子。

    但这次归无咎在“念剑演化图”之中所得,却和从前的差距渐渐拉大。到了半年之后,甚至随意一家实力中下,又和古剑术传承毫无关系的宗门,所藏之秘典,都能从中汲取百字上下剑典正文。

    归无咎吸纳此法时,所用的时间远较预期为短。

    直到所略览之经典达到十分之七,归无咎才稍微管窥背后玄机的冰山一角,发现了一个令他惊讶、振奋的事实:

    本土人道文明的道法传承,也是有完整体系的!

    一直以来,在归无咎心中。唯有精纯收敛的九宗道术,才是表里内外如一,灿烂至极的道法文明。而土著道法,却是千家丛脞,百脉丛生,宛如荒原之上的野草,良枝莠叶杂糅不纯。

    或许具体的两家道术,在某一方面有所关联;但是整个人道文明,却是各自培育,野蛮生长,三千旁门各领风骚。

    但是在这一次闭关之中,归无咎才知道自己所见有误。

    这不是归无咎一个人的“偏见”,也非是上乘道法传人对于土著道术的歧视。事实上,哪怕是本土文明自家的修者,古今以来,也持相同的观点。

    土著文明之中的道传,的确极为庞杂。庞杂到哪怕是有人劫道尊的阅历,也难以看清楚其中暗藏的轨迹。

    大致而论,九宗道法传承,就像是一篇结构严谨的文章,其论点,论据,起承转合,无不晓畅明白,昭然若揭。

    土著文明的道传,却像是一部结构松散、无所不包的志怪小说。当中每一段故事看似都是相互独立,无有关联。但作者之用意,却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潜藏于小说之中每一个不经意的细节。

    而这部书“作者”,便是这方天地!

    这等深藏的玄机,唯有“全珠”所化“念剑演化图”,方能窥见源流。

    随着“念剑演化图”所吸纳的典籍愈加增长,累积之下,其中隐藏极深的相互勾连之处,也就出现的愈加频繁。道理发明,交相辉映,归无咎的所得也就愈来愈多。“空蕴念剑”法门,也随之狂飙突进,一日一新。

    到了现在,归无咎面前尚余下十一部经典,但是他已经“吃不下”了,也没有食欲。因为“空蕴念剑”的前六层法诀,已经被他全部推导出来。

    “空蕴念剑”神通,金丹境界时至多修炼至第三重;元婴境界时至多修炼至第六重。而第六重之后是一道分水岭,再往后就是近道之境,两者之间差若天渊,非得归无咎到了元婴四重境之后,开始感悟破境机缘,方才可以进一步推演。

    独属于归无咎自己的“空蕴念剑”,妙用如何,也终于显露真容。自今日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归无咎用功重心,会从“推演”转移至“修炼”上。

    第一重境三剑,第二重境六剑,第三重境九剑,第四重境十二剑。五重之后的变化,须得等道真正炼成的那一刻,临时依照心意而成。

    这些是与原版“空蕴念剑”相同地方,至多只是威力大小、重新祭炼的时间长短有所分别。

    而真正形成差异的,归无咎的“空蕴念剑”,每相隔两重境,就额外生出一重新的妙用。

    第三、第四重时,此神通所得之法名为“余音”。

    空蕴念剑所化冰剑一旦用去,若是敌手未亡,这已经斩过、按说早已消失的剑体,却会回光返照一瞬,再斩一次。

    这第二剑的威能,相当于原先使用那一剑的三分之一。

    厉害的不是这相当于正剑三分之一的杀伤力。而是这名为“余音”的一剑,自虚无中来,了无形迹,堪称是世间最难防备的杀着。

    第五、第六重时,所得之法名为“寄情”。这一法门,可以将一道空蕴念剑神通单独炼化,寄存在某一人丹田之中。

    乍一看,此术似乎平平无奇。许多大能修士,都有法子将神通炼化封印,作为门人弟子的护身底牌。即便是归无咎,也曾经得了宁中流真君“炼心著物”双剑护持。

    但是空蕴念剑的法门,比之类似神通,却多出三重优长。

    其一,往常所见的类似法门,都是近道大能的修为,方能驾驭。而“寄情”之法却是空蕴念剑第五、第六重的法门,元婴境时就可施展。

    其二,分出的这道“寄情”之剑,中含性灵。无论得法之人走到何处,等若是剑主的一双耳目,若是悬隔两地,甚至专门用作打探消息,都大有发挥的空间。

    其三,类似的封存神通的法门,像是一件外物。一旦赠予一人之后便归那人所有,通常都是由得法之人自由施展。但此剑却不同,既可以由所赠之人亲自操控,也可以由剑主遥控施展。

    这意味着,此法门已经不单单是一种助人之法。若是布置得当,此法门更有可能是剑主的一道出其不意的伏兵。

    自今日起,跨越近道门槛之前,“空蕴念剑”之全体大用,廓然成型。其神而明之,精妙不测之处,隐隐然已在九宗功神通之上。

    由于此法是归无咎一字一句推演出来,将来神通修炼的每一步,何时何地能够完成,都是丝毫不差的映摄在归无咎的心田。

    伴随着这一法诀的修炼,神通反哺修为,如何提升“元玉精斛”的炼化速度,也像一道明晰无比的加速曲线,映照在归无咎的神魂之中。

    归无咎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事,元玉精斛第一次炼化的加速极限,也终于水落石出:

    自今日开始,尚余五十三年。

    若从归无咎炼化元玉精斛的那一日算起,前前后后,总共是一百五十六年时间。

    当初越衡、藏象两宗大能以神意推演,速度最快的宁中流真君尚需二百七十六年。如今归无咎比宁真君的用时,快了整整一百二十年。

    五十三年之后,元玉精斛将迎来第一次进化,十倍的分解炼化之功,将会对罡玉层次的“五行杂玉”生效。

    以当初摆在归无咎面前的“三百年成婴”的计划而论,此时归无咎的面前,已经是大道坦坦。

    当初宁真君等人为归无咎的谋划,两百年炼化元玉精斛,取得十倍的修炼速度后,载用一百年结成元婴。然后服用藏象宗神物,弥补资质,最后二百年时间,足以打磨至元婴四重境的巅峰。

    现在,炼化元玉精斛一百五十六年可成。再加上“浣辰砂”和“琼石元浆”带来的四成增益,真正结婴,六十年时间足可成就。前前后后,不过二百一十六年世间。从今日算起,尚余一百一十三年。

    只是,预先的目标超前完成,而三劫莲,藏象宗神物等后半段的机缘却相继丢失了。元婴之前已不足虑;元婴之后如何积蓄至四重境圆满,才是真正艰巨的挑战。

    但是归无咎现在却无任何身负重担的感觉,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因为将来五十三年精斛成形,六十年成就元婴,这些都是已经筑牢根基,确信可以做到的。

    有了这一百一十三年缓冲,归无咎相信,在奔向元婴的过程中,后面的路也一定会提前铺好。

    就在此时,清莱台外,忽然一封飞书降临。

    归无咎开启了洞府,解开法阵,伸手揽来一观,面色不由一振。

    是圣教祖庭的回文到了。

第二百零三章 繁辞不已 意在何为

    归无咎进入“万镜池”之中时,此界内已有数人等候。

    其中江离宗芈道尊,琼石门乙道尊,太素门尊卢道尊三位道尊化身俱在。只是除了芈道尊是上回归无咎见面时的分身之形外,乙道尊、尊卢道尊二位,都是一团模模糊糊的光影,宛如合盟大会之时的出场。

    另外荀申、陆乘文、岚三人早已到来。他们即便不亲自下场比斗,但是作为隐宗将来的扛鼎人物,大事见闻,也是必不可少的。

    其实圣教祖庭之传书,三日之前便已传递而至。但芈道尊感悟气机,察觉到归无咎闭关即将结束,因此便押后了三日,再传讯于清莱峰。

    在归无咎到场之前,界中诸人显然曾经有过一番议论。

    虽然只是三具道尊化身。但是归无咎还是与之一一见礼。随后,自芈道尊手中,结果一卷仿佛是素绢所织的卷轴,背后朱红大印,赫然醒目。

    此物便是圣教祖庭一方的回书了。

    归无咎原本以为,此等战书答复,不过是“可”“否”二字。至多再加上约定时间地点,三言两语便了事。岂料打开一看,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卷轴之内,密密麻麻,纵横百余列,千余言。一瞬间,归无咎几乎以为自己依旧在洞府之中钻研各家《大藏》、《正经》经典。

    圣教祖庭的答复之言,繁密无比,好大一篇详尽文章。

    归无咎从头到尾细细看过,不敢略过一字。足足一刻钟功夫,才将其中条款简明扼要地提炼,琢磨。

    开宗明义,圣教祖庭自然是接下了隐宗一方的战书。这是最要紧的立场,归无咎一眼扫过就牢牢捕捉到这一点。有此一言,悬着的心就放下大半。

    但是其后附属之条款,却让归无咎大开眼界。

    首先言道,双方若是同时允下争局,就其中细则达成共识,便请各自动用手段,立下契书。隐宗一方固然有至宝《平钧玉叶书》,而圣教祖庭也并非没有相近的手笔。双方文契交换,以保证效力。

    这一条是理所当然之义。其下又有细则若干条,每一条都出人意表。

    第一条。本次比斗,为隐宗、圣教两方暗中进行,不得宣之于世。

    归无咎暗想,或许是因为圣教一方对于此战获胜并无把握。其把持神庭,人心向背尤其关键,是以才定下这一道条款。

    第二条。本次比斗隐宗一方虽然只推出归无咎一人。但圣教祖庭以为,双方素少交往,借此扩大交流,使得门下真传开阔眼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此提议扩大比试规模,使其成一群英荟萃之会。

    条目之中尤其点明,听闻甘堂宗有一名为荀申的真传弟子,道行亦甚是精湛。祖庭嫡传,甚盼与之一晤。

    本条文书之末特意强调,胜负之数依旧以归无咎能否尽胜祖庭嫡传为准。其余人即便与会,只是一友好交流,不计胜负之数,请隐宗一方不必多虑。

    这一条倒暂时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到了第三条,更是有趣。圣教祖庭一方,似乎并未摆出必胜的姿态,竟然主动设计了万一隐宗获胜之后的利益分配问题。

    各大隐宗,若是宗门方位处于神庭三十六界天的范围内,圣教可以立即做主,让出以该宗门地点为圆心,方圆三千万里的地域,为该宗辖地。

    三千万里,在归无咎看来只是毛毛雨,不值一提。

    关键在于其下所言。在双方现有疆域的基础上,若是进一步向着“外荒”之地侵蚀吞并。却需要一一划定界域,通过两方公平竞争的方法,决定地域归属。

    竞争之法略举数例。可以是双方天玄上真之间的斗法;也可以是真传弟子之间的比试;又可以设下种种法门,比拼双方对此等地域的掌控力度、速度。具体方案,双方可以进一步商讨。

    这一条倒是有些意思。归无咎一眼看穿,这是圣教祖庭一方考虑万一败绩之后,希望借助自身实力整体上的优势,在最大可能上削弱隐宗入世之所得。倒是一个未虑胜,先虑败的富有远见之着。

    如此审慎,倒不像是归无咎印象之中的圣教祖庭了。

    如果说,这几条只是老成谋国,算路深厚。那么接下来这两条就当真有些离奇。

    圣教祖庭一方提出,本次比斗,当一分为二,分成前后两场比试进行。较近的一场,三月之后就可以联络安排。

    以双方势力相距之迢远,简直可以称得上神速。

    但是另外一场,却需要等到十二年后,再做较量。十二年后,才是真正胜负落地之时。

    关于这一点,圣教祖庭异常强硬,不但言明非如此不可,甚至连具体的原因也不肯透露一字半句。似乎吃准了隐宗一方韬光养晦数十万载,不可能在这短短一十二年上吹毛求疵。

    最后一个教人瞩目的条件。

    此战若是圣教祖庭一方获胜,隐宗不必有任何付出;唯有一个要求,请归无咎到圣教祖庭做客百年。

    文书之中言道,这百年之期,纯是做客,绝不会有任何对归无咎的不利之举。

    隐宗若不放心,可以将誓词写进双方盟书之中。甚至这百年时间内,归无咎的一切修行用度,也尽数由圣教支付。其日用标准,比照圣教排名第一的嫡传制定。行动完全自由,甚至归无咎若对圣教功法神通感兴趣,想观览圣教之八部经典,也全由他自便,圣教必定大开方便之门。甚至可以遣出天玄上真,亲为教导。

    看到这里,归无咎暗暗摇头,这哪里是战败者所应有的待遇。这不是去做客,简直是天上降下一个土皇帝来。

    八部经典尽由观览,这意味着,哪怕是一败涂地,他与圣教祖庭交手的最初目标,都算是完成了。

    当然,归无咎的求胜之心,自然不可能因此有丝毫动摇。

    这最后一条,反正对于自己有利无害,归无咎暂时也不必去想。现在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等候一十二年分隔两战,却又不注明原因,是何道理?

    若说对方某一真传功行尚有增长的余地,那多半是说不通的。

    各家真传,每一代人,无一例外都是元婴后期境界。这绝不是什么巧合,恰好每一代人都是年齿相近。这是因为,此境界最讲究厚积薄发,是经由天人三境冲击道门的关键枢纽。

    每一代的元婴后期真传,年龄在三百岁有之,五百岁有之,八百岁有之,甚至千岁之上也毫不稀奇。故而表面看起来功行相等,其实是囊括了相当久远的断代群英。

    各家真传,除了归无咎这异数,无一不是早已进阶元婴后期的人物。归无咎可不相信,恰好有谁尚处于功行增长的阶段。

    况且,若真的是这等原因,圣教一方大可言明,何必打这哑谜。

    归无咎思索半晌,忽地想起一条。抬起头来和芈道尊化身目光一接。各自会意,看来双方是想到一起去了。

    归无咎将掌中卷轴收起,拊掌言道:“关于胜后利益分配的部分,自然是诸位道尊前辈做主,归无咎无从置喙。”

    “但是,比试相隔一十二年之说……请回书言明,耽搁些年月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双方一旦决定交战,便是落子无悔。请定下名额,立下契书。不得再生枝节。”

    “还请知会圣教祖庭,双方各自提出名单,并将参战之人画影图形交换,以为质证。”

    芈道尊听归无咎所言,果然是点中了要害,不由点头。淡然言道:“这诡异的十二年之约。其他的无所畏惧,只怕他是缓兵之计,想要从哪里寻来援兵。”

    但圣教一方,却不知隐宗有《三十六子图》为凭。能够对今日的归无咎造成威胁的,唯有此图中前十二名中的人物。归无咎之计,是先交换名帖,摸清对方底细,再做决断。

    其实归无咎心底却有一丝波澜。

    若是本土人道文明知晓了九宗的存在,只怕早就炸翻了天。所以,果真若有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援兵,九宗一方当可排除。妖族那位更不可能。还有一位,如今真气六重境,正窝藏在归无咎的洞府之中,除了十四日一行功之外,整日吃喝玩耍,不亦乐乎。

    数来数去,唯有御孤乘,阮文琴,以及排名第八、第十一的两位陌生人。

    归无咎心中暗道。莫非御孤乘失约未至,竟然是转换棋路,借着圣教祖庭之手和自己较量不成?

    ……

    Ps:有点肚子痛,少写点。

第二百零四章 天地虽宽也为邻

    在万镜池中时,虽然归无咎神思敏锐,但是到底见事仓促,虑事未能详尽彻底。回到自家洞府之中,反复琢磨,却觉得十二年后的那人,是御孤乘的几率极大。

    若是十二年之约,并非是用于搬取强援;抑或所求之援兵并不在《三十六子图》正卷十二人之中,那么归无咎此时所想,都是多虑。但归无咎以为,这种可能性并不高。

    静下心来仔细思量,败阵之后,所谓“做客百年”的优渥条件,却是一条线索,大可值得玩味。此事圣教一方有契约担保,足见诚意。

    这上乘秘契的可靠性,连道尊大能也信之不疑,归无咎自然可以放心。

    退一万步说,即便圣教一方真有秘法,连“平钧玉叶书”这一层次的盟典都能打破,那么这无异于一大绝世利器。若在大势力亲自下场争锋时,用于伪盟背刺,翻云覆雨,几乎足以瞬间打破整个大世界的格局。

    此等手段,就算是用在对付本次隐宗入世的要求,都嫌大材小用。归无咎资质再高,眼下也并未成长起来,断然不值得使用这等压轴秘手,坑害他一人。

    归无咎隐隐约约生出一种感觉,能够提出此等要求的人,不像是无的放矢,而多半是知道归无咎这么一个人,甚至……知之甚深。

    而明确符合这个条件的,似乎就只有所谓“北极天”的御孤乘了。

    另有一点。因为各家真传无一例外都是在元婴三重境之后琢磨已久,故而归无咎心中,一开始就下意识的否认了,拖延十二年时间是用在打磨功行上的可能性。

    但是现在归无咎回首再想,蓦然惊觉,在御孤乘这里,这种可能性或许真的成立。

    御孤乘二载之前处于破境元婴的边缘,本拟以门中秘法进阶之元婴境后,再与自己交战。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他进阶之后,发觉自家巩固修为至圆满无暇,尚需时日呢?

    当然,归无咎之所以慎重对待此事,只是因为他心中极盼与这一代最顶尖的人物交手,同时知己知彼,有备无患,倒并不是怕了谁。

    押后十二载时间,对于归无咎而言有利无弊。因为到了那时,他的“空蕴念剑”第三重已经练成。附着“余音”秘法的八剑齐出,纵然御孤乘较自己修为略高一筹,归无咎自信也足可占得胜机!

    这“天人立地根”道途所成就的绝世神通,第一次动用,是为弟子黄希音启发心田;第二次动用,才是真正的“实战”。

    神通出世,非得有一个可堪分量的对手才行!而御孤乘,有试剑的资格。

    说到黄希音,此时距离她入道修行,已是忽忽二载。再有一年半的时间,真气九重便将完法,届时年方五岁的黄希音,即将突破灵形境界。

    想到当初冲霄阁中,“乐游会”与“双龙池”之中的情景,再看看面前高才及腰的黄希音,归无咎暗暗摇头,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在归无咎自家六重空蕴念剑剑典完全成就之后,他有更多的时间摆脱“念剑演化图”的拘束,单凭自家才智阅览百家经典,顺带着不时考察云归海、南门芊等一行人的修行,考证得失,为黄希音的修炼法门奠定根基。

    好在,这一件事,比归无咎预想要容易许多。

    最初归无咎谋定以“反空蕴念剑”确定黄希音的道途,再借助“借道对证法”互相帮扶,其实心中也有一道隐忧。

    自己若是不能及时创制、定下最上乘的功法,那有可能白白糟蹋了一株良才美质。若是如此,反而不如把黄希音留在越衡宗内,老老实实沿着《通灵显化真形图》的法诀修炼。

    但是黄希音天眷道途觉醒,“利则广纳,弊则迁化”,几乎相当于一个削弱版的“全珠”,大大减轻了归无咎的负担。

    现在归无咎未必要立下圆融无缺、堪比九宗道术的法诀,只消如同裁剪枝叶一般,参考云归海、南门芊等人的修行,将修法途中所遇到的最明显、最根本的歧途斩断。

    纵然留下了少许晦暗不明之处,黄希音以“弊则迁化”的天赋神通一一去试,也足以走出一条至善之路。

    同时,归无咎也顺利取得隐宗百家经典,再加上越衡,藏象,辰阳剑山三家所学,归无咎所备下的材料,已经足够充分;并且这个道术储备,还在进一步扩张之中。

    ……

    隐宗答书又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圣教祖庭的回复这才姗姗来迟。

    这一封回书,对于隐宗上下,震动非小。此情此景,注定是隐宗与会之人,最难以忘却的记忆之一。

    对于隐宗一方提出的核定人员的要求,圣教祖庭回书表示允诺。甚至主动提供第一场比斗参战之人的名帖图形。

    圣教祖庭首次参战之人共有六人。以名为利大人、席榛子的一对青年男女为首,另有四位真传弟子。至于十二年后的二次出战之人,却提出等首战之后,再行通报。

    芈道尊、归无咎等人一望之下,就知圣教祖庭并未藏私留力。那名为利大人、席榛子的一男一女,正是先前以秘法窃取的“景行殿”中排行前二的人物,三十六子图中排名十三、十九的二人。

    至于十二年后交战之人,圣教祖庭一方虽未现在通报,但是能提前一十二年知晓对手是哪一位,对于归无咎来说也足够了。

    离奇的是,来书之末言明,隐宗一方若是同意了所述条款,便请七日之后,双方遣一位天玄上真,缔结盟书。半月之后,双方正是开启第一场比试。

    见到来书中如此言语,当时与会之人,皆不明所以。

    隐宗一方与圣教祖庭心照不宣的交通渠道,纵然以大法力者施为,一次行程也要不下于三个月时间。圣教第一次回书时,言明三月之后便可开启第一场比斗,归无咎就已然觉得极为仓促,似乎并不现实。

    后来考虑到,双方就比斗的规则还不免来回牵扯,讨价还价,而每一次消息往来就需要数月时间。

    归无咎几乎认为,此事拖延个二三载也是寻常,甚至真正确定交手日期,要等到自己往孔雀一族“孟冬田猎”之后。

    就在众人以为此言荒诞不经之时,圣教祖庭来书之中,结末处的金色印信忽地大方光明,幻化成一方逼真景象,显然是圣教一方大法力者以秘术封印。

    在场之人都很好奇,这道图景,是要传递什么消息。既已传书,为何不诉诸文字。莫非又是和名帖一般,藏着哪一位的图形画像。

    那幻化图景,给人以宛若“天罗石”映鉴,身临其境的立体感觉,发端之处,从一片赤海正中的一处岛屿开始。

    图卷之中,天上阳光正烈,鲜赤如血的海面上无有一丝水气。

    但是那岛屿之上却清气隐隐,回环成阵,将岛中虚实隐匿七八,显然是一门威能甚宏的仙家法门。不过,随着映照之景象角度变化,还是隐约能够捕捉到岛上真容的冰山一角。似有规模极伟的华美宫室,依山而铸,光影幢幢。

    随后,这图卷视角变化,仿佛指路一般,移步换景,随境而迁。待那景象脱离海岛,绵延数百万里,在陆地上不知道又经历了多少壮美景色,山川气象。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止步于一座孤峰……

    那座孤峰高出云际,极峭极陡。其余诸峰虽然与它同属一脉,但是只能及到此峰半山腰处,甚至还略有不及。

    视角随着那道孤峰攀爬,终于到了尽头。却见那孤峰之巅,有一汪澄澈动人的水池。

    自外观那山峰,早已是积雪千重,坚冰万古不化。可是那方湖泊,却透露着丝丝热气,让人忍不住有纵身进入这温泉沐浴的念头。

    似乎通人心意一般,下一瞬天地镜转,那景象的视角向着那温暖湖泊骤然逼近,似乎真的有一人,往下纵身一跃!

    随后忽然乌黑一片,似乎那湖水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过了数息,重见光明之时,众人才发现,气象大变。所现之地虽有光芒,不见日月,隐约混冥幽微之意显现,不知是何方异界。

    归无咎等人,包括数位在场的天玄上真,都不明其义。

    但当时主持此会的芈道尊分身,却脸色一变。

    那赤海孤岛,分明是七十七家隐宗之一,句余地脉,半始宗;而经历数百万里之后的那座孤峰之巅的湖泊,实是——

    阴阳洞天!

    圣教通过阴阳洞天连结祖庭、神庭、八大道宗、三十六界,宛如整体。而隐宗合盟之后,至少在万年时间内,七十七家隐宗依傍合盟法阵和“开元界”为枢纽,也紧密结合。

    半始宗与某一处阴阳洞天的出口相距数百万里,就等同于,整个隐宗和圣教祖庭,相距数百万里。

    数百万里。于凡人而言,是天堑永隔;但对于仙家巨擘而言,却仿佛门庭相对。

    这也是“七日盟会,半月决战”的谜底。

    强敌成邻,一种强大的压力,如同实质一般扑面而来。

    隐宗的有识之士,道尊大能,从前并不是没有想过,除却明面上勾连各道宗界空的阴阳洞天通道外,圣教祖庭一方,还有秘而未宣的潜伏之着。

    但没想到,今日圣教祖庭一方就将其中一道门户,主动暴露出来。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展示了自己的肌肉。

第二百零五章 见微能知著 兵仙洞玄机

    诚然,隐宗与圣教祖庭一方的较量,并非是真的打算拼个你死我活。若是条件允许,只要紫薇大世界尚未被整个人道修者山穷水尽,那么博弈的本质只是双方利益的重新分配罢了。

    但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倘若你自身实力不足,又或者露出了致命破绽,给对方留下了下手的机会,到时候谁也不会手下留情。

    相安无事,并不能通过摇尾乞怜得来。背后必然有死战之志为凭。这一点,隐宗一方的大神通者看得很清楚。

    渡明开元界内,引入“万镜池”作为封藏退守的根本之地,就体现了隐宗诸位道尊的决心。虽然真到那一步的可能性极小,但是虚实之间,不可不防。

    内中还有一桩厉害关系,那就是双方地位的不对等。

    那处阴阳洞天的另一头,无论是哪一个道宗、界空,还是圣教的某一秘地,都是圣教祖庭所绝对掌控的下属,一时之得失也不足以动摇大局。

    而隐宗一方,虽然有几位道尊为首脑,几位嫡传为各家共同培育的希望。但是终究联盟终究只是联盟,本质上盟内各宗的地位,都是平等而独立的。

    若是圣教祖庭一方某一日倾巢而出,将半始宗挑了,那隐宗之盟的各个成员,必定人人自危。

    尽管在目前双方交涉的过程中,圣教祖庭依旧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但是谁也不敢保证,这幅面具会永远穿戴在身上,没有卸下来的那一日。

    事不宜迟。芈道尊当即发书半始宗,建议该宗将四位天玄上真府邸、资质灵秀可堪重任的真传弟子,以及门中其余较为重要的传承秘地,尽数迁移至“开元界”中,以备万全。

    想来如非到了天地浩劫的最后关头,圣教祖庭也不可能对半始宗内为数众多的普通弟子大加屠戮。

    芈道尊如此安排,各家天玄上真看在心中,都是暗暗称许。执掌门户之人有此用心,那各家才不必担心,自己有朝一日被当成弃子抛出。

    但奇怪的是,半始宗掌门高柳真人,却回书致谢,言道本宗上下故土难离。又隐约点明,半始宗之所以建宗于赤海之渊,乃是因先贤之命,和本宗传承有某些难以割舍的关联。

    旁宗之人闻之,不由叹惋。有的暗暗佩服,半始宗这位高柳上真倒是个硬气之人。有人却猜测,或许半始宗建宗之地,赤海大渊神熏岛上,是否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因此半始宗上下,才不舍得离开。

    相约绝战之期虽然紧迫,但是双方争锋相对,谁也不肯弱了气势。这一战,隐宗一方接下了。这自然也是因为几位道尊对归无咎有着足够信心的缘故。

    ……

    十日之后。

    今日,归无咎正在洞府之中,检阅各宗《戒律》一典,意欲从中寻得诸家流传之脉络。万镜池中忽然传讯,与圣教祖庭之战,已经到了整装待发之时了。

    归无咎心中微讶。自开元界至半始宗,通过合界法阵,瞬息可至。而约定的决战之地,正是在那图卷中所显示的阴阳洞天之内。

    隐宗与圣教两方约定,各自由两位天玄上真,带着门中真传赴会。

    区区数百万里,哪怕与会前一日傍晚出发,都完全来得及。三日前双方天玄上真签订盟书时,已经走过一趟,都是熟路。不知道为何,竟还要提前五日动身。

    但归无咎还是并未迟疑,还是按照约定时间前去。

    此时万镜池云柱之下,专门开辟了一处接引界中修士的通道。归无咎赶到之时,与荥元宗陆乘文恰好是前后脚的功夫。双方一声招呼后,便迎着界门并肩进入。

    只是一俟跨入门户,归无咎几乎怀疑自己是否来错了地方。

    万镜池中,一团几乎凝成实质的强烈“意境”,迎面冲来,仿佛一间屋内,多出一块烧的滚烫的巨石,分外灼人。

    这不是一人之气象。而是百余个强大的意志,交相辉映,互相连结,才营造出这煌煌大势。

    就连处于众星拱月的芈道尊分身,此刻透露出的气息也比前回相见时强大了许多,几乎达到了天玄境的巅峰。似乎不如此,不足以占定威权。

    开元界内几乎所有驻跸于此的天玄上真,已经全部集中!

    归无咎和陆乘文对视一眼,一个恍惚。好像不是归无咎等人即将出阵,而是整个隐宗集结精锐,要和圣教祖庭火并。

    陆乘文在归无咎身畔传音,戏言道:“难道是各家天玄上真,嫌弃年前“合盟大会”过于简陋,今日要重来一回不成?”

    归无咎微微摇头。

    因为他看到,有一个人影,位居此境的正中心。连芈道尊也不能夺其锋芒,迎接着几乎所有天玄上真的目光注视,却怡然自若。他给归无咎提了个醒,此次切磋,真传弟子才是主角。

    荀申。

    归无咎与荀申在铨道会终战之时,双方都是处于气度翩融,调和七情五气的最佳状态,泊然淡漠。以后数次相见,荀申的态度易容,也都有几分矜持。

    但此时的荀申,却气度慑人,俨然一块冰封千载的寒铁,很“冷”,很“涩”。这是归无咎前所未见的的荀申。

    又或者,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归无咎,陆乘文二人到来,与芈道尊、诸位前辈及荀申互相致意。

    芈道尊分身,泊然凝寂,深不可测。虽然百余天玄上真环凛成势,却不能夺其守中之位。好似一朵风中烛火,不但不灭,反而愈涨光华。却听他淡然言道:“人都到齐了。何事非得如此郑重以待,你且说说看。”

    归无咎暗暗惊奇,听芈道尊的语气,这好大阵仗,荀申竟然是始作俑者。

    荀申淡淡一礼,声音也如同他自家气质一般凛冽:“圣教祖庭的阴阳洞天的门户,就在半始宗肘腋之间。但是半始宗高柳上真却拒绝的道尊之议,将门中根本重地搬入‘开元界’中。此事恐怕有几分古怪。诸宗前辈试想,若各位以身当之,可敢做出如此不智的决断?”

    诸位天玄上真心中一凛,原来是为了此事。

    但是若仅仅为了此事,也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一些。

    归无咎心中一动。抬头观望诸宗天玄上真服色位次,仔细一数。共有七十二宗上真在此。半始宗,果然在缺席的五家宗门之列。

    芈道尊右侧不远处,甘堂宗权上真出言道:“半始宗立宗之地别具一格,位处人迹罕至的赤海渊神熏岛。或许是半始宗先辈于此地发现了什么机缘,才立下基业。高柳上真不愿抛弃故土,于情于理,也是可以理解的决断。”

    “七十七家隐宗虽然合盟,但是各家传承道统,却自有顺序。自家机缘若是愿意献出,那门中当然欢迎,并计功为酬;但若是敝帚自珍,盟中也无强取之理。家门阴私,旁人实不便过多干涉。荀申,你是不是过于小题大做了?”

    权上真此言,正说到了在场诸真的心坎里。但是权上真毕竟是荀申之师。焉知这不是在借凳搭梯,一唱一和。若是如此,荀申必定有其余后手。

    果然,荀申略施一礼,续道:“一开始弟子也是如是想。但是随着弟子无意间发现一些事实,前后对照琢磨,恐怕此事并不简单。”

    荀申慢条斯理,侃侃而谈:“盟会至今,七十七家隐宗。常住开元界中的有七十二家。而并未入驻此界的五家宗门之中,有四家都是因为门中仅有一位天玄上真坐镇,难以分身他顾。纵然如此,这天几家的天玄上真也是时不时往来本界,与此间道友多作交通。”

    “而半始宗,门中足足有四位天玄上真。而合盟至今,该宗唯有掌门高柳上真,在合盟当日出现。至于其余三人,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

    “就算是高柳上真,也只是露过一面而已。”

    诸真闻言心中一凛,如此说来,这的确是有几分蹊跷。

    荀申又道:“合盟之后,诸宗利益能否一碗水端平,想必是诸位前辈都关首要心的事。几尊四位明鉴此道,断然以一册平钧玉叶书为契,四常职六十四轮值书记考评,这才定下了隐宗之盟良好运转的根基。”

    “此事,事关诸宗的根本利益,决计不能含糊,因此各宗上真,谁肯麻木不仁坐视之?监察之位,所争踊跃。这也是人之常情。”

    “荀某略作统计,六十八位上真,除却有五家一门同出二真外,另有五十八家宗门各出得一人。总计六十三宗参与监察之职。而并未参与其中的十四家宗门,大多也有相同地脉之中交情深厚的宗门,相约互助。”

    “而据荀某访查历届‘扶摇会’的讯息。半始宗孤悬赤海大渊,近万载以来,和句余地脉的其余宗门,交情甚是淡薄,并无一家堪为助力者。”

    “既不亲自参与,又无友盟助力。半始宗,是唯一一家!这半始宗高柳上真,却是心大的很。只是,合情理否?”

    有一位方脸蓝袍,身材魁梧的天玄上真上前一步,默然道:“你所言固然有几分道理。可是人各有志。有人愿意开拓进取,就有人抱残守缺。只想着守住自家一亩三分地,不占人便宜,也不白白吃亏,安稳度日便可。”

    “半始宗若只是行事不甚积极,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倘若妄起干戈,但是最后虚惊一场。大家都不免下不来台,你也面上无光。你说是也不是?”

    荀申目中忽地有精芒一闪,面对天玄上真质疑,却毫不变色,反驳道:“可是事实上,半始宗并不是‘抱残守缺、人各有志’,反而大方的很呢。”

    “数月之前,承蒙盟中厚赐,荀某侥幸得了阅览诸宗八部经典之权。毋庸讳言,此制之推行,在诸宗之内是有争议的。”

    “几家推陈出新,法门万变的大宗,都是第一时间慷慨响应。而甘于守成,脱离本经未远的许多宗门,却无一例外的有所抗拒,至少也是心存观望。最终劳烦道尊出手,抚平诸宗利益,这才了结此事。”

    “诸宗之顾虑,荀某完全理解,甚至深以为然。”

    “但是据荀某留意观察,半始宗同样属于功诀变化较少的守成之家。但是奇怪的是,半始宗高柳上真,竟然第一时间将门中八部经典献出,丝毫不落于江离宗、清凉山等高门大户之下。”

    “有了荀某先前所言数事,诸位还觉得正常么?这份积极,与其说是热忱于隐宗之盟,倒更像是害怕什么麻烦,深怕招惹是非,又或者进入有心人的视野。”

    “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此言一出,万镜池中,寂静无声。

    如此自相矛盾之举,的确难以自圆其说。一个看似诡异、但又极有可能为真的猜想在众人心中浮现,只是自己心中有数便好,谁也不肯第一个宣之于口。

    归无咎双眼一眯,除了修道之外,英杰之士,各有所长。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荀申。

    打破寂静的还是荀申。

    他又抛出最后一击,掷地有声:“其实很久以前,半始宗也曾与句余地脉几大友盟较好,并非如今日这般举止怪异。”

    “只是万年之前,当时的半始宗掌门高梧上真,据说是因为修行除了岔子,将掌门之位传于其师弟高柳上真,这才渐渐营造成今日局面。”

    荀申环顾列真,见最终还是无人愿意首先揭破。冷笑一声,道:“诸位还不明白么?圣教祖庭将这一处阴阳洞天出口揭示出来,与其说是意在威吓,不如说是恩威并施。”

    “如果连这送上门来的大礼也接不住,在彼看来,隐宗之盟,恐怕也没有资格做圣教祖庭的对手。本盟还是早日解散为妙。”

    万镜池中,人人色变。

    芈道尊不再迟疑,断然言道:“姚纯。孤师侄,越师侄,路师侄。你四位护佑归无咎荀申一行与会,顺便探一探半始宗的底细。”

    “若是果真沦陷,不论何等妖魔异类,都一并处置了。”

    ……

    Ps:没来得及修改。有语句不通的地方大家请留言。

第二百零六章 宏论气质观人事

    随着芈道尊一声令下,列位天玄上真之中,有四人出席领命。

    领头一个身着半碧半黑长袍的高挑女子,是芈道尊亲传弟子,身具神目神通的江离宗姚纯上真。她身量极高,虽是女子,但是却较身后三位上真更为英姿挺拔。

    姚纯之后,一位浅蓝袍服、腰间宽悬玉带的中年修士出列,他相貌冷峻平和,但又略有生气。此人名为孤邑,出自琼石门。

    孤邑身后,紧随着一位相貌清俊的灰发修士。此人甚是年轻,尤其两束长发,仿佛扎成双马尾垂胸及肩,倒像是女子的装束。

    但是他头发乃是灰色而非黑色,略显沧桑,却又冲淡了这种女相,显得中正平和了许多。只俊秀之余,略显柔和,而不过分婉媚。

    此人名为越湘。乃是太素门门下。

    最后一位干瘦雅致,明净清癯。身形清减,宛若修竹。此人若是单独立在一旁,显得极高,极易让人错估了他的身量。但是此时四人并列,还是能够看出他固然身量甚高,但还是比姚纯上真低了半个头。

    这最后一人名为路艰,乃是出自清凉山门下。

    原本这四人,唯有领头的江离宗姚纯上真是归无咎旧识。但当四人一齐出列领命之后,归无咎方才察觉,其余三人气度神采,全不在于姚纯上真之下,俱是天玄境中的领袖人物。

    瞥了一眼四人所处之方位,回想起芈道尊对他们三位的称呼。归无咎登时了然。孤邑、越湘、路艰三位上真,当是琼石门乙道尊、太素门尊卢道尊、清凉山五壶道尊的亲传弟子。

    芈道尊目中光华一敛,言道:“先察定虚实,找到确凿证据方可下手,切勿鲁莽行事。若是虚惊一场,不可伤了友盟之谊。”

    四人领命。万镜池内诸宗天玄上真,亦颔首称善。

    芈道尊又对姚纯道:“纵然真有变故。能信手扫平固然上佳;但若无有把握,还是要优先保证与会三人完好不失为上。若是归无咎等人有甚闪失,唯你是问。”

    姚纯上真躬身领命。

    约定一个时辰之后集合出发,此间之会,就此散去。

    虽然是挑战圣教祖庭嫡传的正式交手,也是归无咎“以斗法谋道途”之路的终章。但归无咎却并无丝毫心意起伏之处。

    随着局势变化,他的心境久经磨炼,水涨船高。应对此战,几乎就是“铨道会”时任意一战的态度,好似只是日常之事,随手就可以摆平。

    回到洞府之中,向黄采薇和黄希音简单交代几句之后,归无咎便赶到了合界法阵的内阵之所在。

    只是他动作迅速,荀申、陆乘文二人却来得更快。这二位似乎出得万镜池之后,并未回返自家洞府整备,直接就来到了此处。

    这也可以理解。相比于归无咎的淡定,这二位却是多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思动之念。因为二人极有可能面对排名在其上的人物,心中没有必胜之从容,却要多出一种摧坚克难的锐气来。

    圣教祖庭一方既然敞开交手人数,隐宗自然乐见其成。除了荀申是圣教点明“盼望一会”的人物之外,陆乘文自然也随二人同去。

    陆乘文与归无咎约好,若是圣教一方果真有想要从“金丹一式”的角度尝试破局,那么迎战之敌正好先由陆乘文接下,试试深浅。

    归无咎自然无不允纳。

    归无咎降下遁光,与荀申四目相接,笑言道:“荀道友今日可是让归某刮目相看。但仔细想来也合情理。以荀道友那特殊的道念,本不该是一个纯粹的苦修之士。明鉴深谋,察阴阳虚实,自然合于你的大道。”

    陆乘文也笑道:“荀道友当着数百上真的面,大出风头。这等事陆某是羡慕不来,也做不来的。”

    荀申摇了摇头,淡然道:“荀某何尝想出这风头。若是荀某是圣教门庭,处置门下叛乱。遇到相似的情况,当可垂拱而治。密室之中,与门中几位能断事的人物略微商议,便一言而决。”

    “但我隐宗却不同。如今七十七家虽然成盟,但是四位道尊只是以威望执牛耳,并非统御下属;其实盟内诸宗依旧是平等的关系。这等大事,就不能不开诚布公,使诸宗话事之人心悦诚服。倘若悍然处置,哪怕时候搜出证据确凿,各宗心有戚戚,也是在所难免。”

    归无咎,陆乘文仔细一琢磨,都觉得荀申之言有理。方才之处断,了得之处不仅是见事洞察入微;先将诸宗上真齐聚,当众说服,真是极老成的一手。

    陆乘文忽地笑言道:“荀兄在万镜池之中的分析判断,可谓精致入微,合情合理。陆某极为佩服。但是陆某易地而处,却不敢做荀兄所做的事。”

    “毕竟兹事体大。去假设一家有着天玄上真坐镇的隐宗被妖族或魔道侵蚀,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不目见耳闻,陆某决不敢断言。”

    “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到了最后,万一因为半始宗掌门高柳上真是一个行事乖张、不合常理的怪诞之人,巧合之下才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陆某可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尽管这个可能性极小;但是毕竟不能完全排除。荀兄以为如何?”

    荀申先是一笑,似是礼貌回应。转而眸中锋芒又现,摇头道:“若仅仅是依据捕捉到了这些细枝末节,纵然疑点再大,荀某同样也不敢断言。”

    “断事之法,在于‘气质’二字。”

    迎着陆乘文诧然的眼神,荀申悠然续道:“此处所谓之‘气质’,并非就容颜外貌而言。一人之学识阅历,思考方式,处世之道,甚至临事直觉,总是在不经意间贯穿整体,统一为独特的‘气质’。”

    陆乘文讶然道:“荀兄与半始宗高柳上真素不相识,能知其‘气质’否?还是说身为天玄上真,便当有收敛近似的‘气质’?”

    荀申摇头道:“荀某所言,不是半始宗掌门的气质,而是圣教祖庭的‘气质’。”

    “在我隐宗看来,百十万载道传,能修至天玄境界,便是正法。隐宗与乾元、上清本无高下之分,只是因为两大人劫道尊成就妙法,这才使得圣教兴旺一时。”

    “但圣教祖庭却并不如是想。在他们眼中,自己是人道正统,这方芸芸大界,迟早是他们的掌中之物。他们看隐宗,不是平视,而是俯视。”

    “这一回,他们来书之中的言辞还算客气。出乎荀某所料的是,此辈甚至连自家万一失败之后的利益分配,都主动提及,设计。更不必说言及万一胜过归道友之后的优渥条件。从中可以看出,他们通过某些渠道,探听、知晓、甚至认可了隐宗真传的实力;但即便如此,其根本上的超然姿态,崖岸自高、自恃裹挟大势,却跃然纸上。”

    “揭示阴阳洞天方位一事的用意,荀某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若说并无其他变故,圣教祖庭突然从虚情假意的高姿态,转为赤裸裸的威吓,实在过于突兀,也过于粗鲁,不符合他们的身价,也不符合他们自命不凡行事气质。”

    “结合种种蛛丝马迹推敲。荀某才推断,当是半始宗有什么问题。”

    “我等自己也并未掌握的内部隐患,他们作为外人却已经得知,这是炫耀高明;将此信息隐晦透露,是卖个人情;借此引发隐宗内部的动荡,是敲山震虎。而彼辈什么也不需多做,稳坐钓鱼台,看一出好戏,就收一石三鸟知效。这才是符合圣教‘气质’的行事脉络。”

    此番高论,不但陆乘文瞠目结舌,连归无咎也叹为观止。

    陆乘文忍不住道:“荀兄真可谓之料事如神。以你这观人观事的法诀,天下间恐怕无人能逃过你的法眼。”

    荀申摇头道:“那也未必。”

    陆乘文大感兴趣的道:“莫非荀兄也曾经看错过人,断错过事?”

    荀申忽地一笑,道:“虽然不多;但自然是有的。”

    陆乘文似乎不信,疑道:“可能与陆某分享否?”

    荀申转首看向归无咎,笑道:“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不等陆乘文再问,荀申淡然道:“归道友给荀某的‘气质’观感,第一感,曾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天外人;第二感,又觉得像是一个自异域潜入,谋划颠覆隐宗的大魔头。直到面见道尊,留下契书之后,荀某才断绝此念。由此可见,荀某的气质观人之法,尚有欠缺。”

    归无咎神色不变,微微一笑。

    此时,四道遁光转瞬即落,时辰已至,是姚纯上真等四人到了。

    Ps:上一章字数多点,这一章少点。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186/ 第一时间欣赏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作者:巡山校尉所写的《万法无咎》为转载作品,万法无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万法无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万法无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万法无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万法无咎介绍:
新作《智者以力服人》,欢迎阅读!
面对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来的大变局,承载厚望的归无咎,是在宗门设定的轨迹上行走,还是跳出牢笼,拨动紫微大世界,乃至周天万界的命运之轮?
快百万字了,建个书友群:774991037万法无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法无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法无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