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展奥义丝缕缠流
令狐去病闻言哑然,然后踟躇道:“如此,怕是……骇人耳目了些,动静太大了吧?”
南宫伯玉淡然道:“不知依你自身本领,去参悟那宽心禅碑文,你自拟需要多长时间?”
令狐去病一愕,然后微微挺起胸膛,道:“我剑灵之体,道心圆转明断。只要并未达真流之境的道术理路,自然一见即明,一见即通。”
南宫伯玉颔首道:“那便是了。既然事实如此,那又有何顾虑?哪怕你展露真实本领,一入无名界便领悟碑文,其实也未尝不可。我之七日之说,已然是考虑了形式上的因素,达到最佳的影响力。”
“世人皆知飞升艰难,但是铁珂一出界关,便即破境。在赤界之上留下传说,如今后来者提及其人,谁人不赞?却也并无哪一个引以为怪的。”
令狐去病思索良久,忽地长长出了一口气,神情明显松弛下来;一身气机,蓦然变化。
先是虚实不定,然后明暗交错;最终重新恢复至精密完整,浑然无隙。
以道行高下而论,这一番异变前后,其实依旧相同,并非是增长修为一类的转化;只是人物气质,却忽然重整,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从空灵跳脱,豁然有金石之坚。
却见令狐去病深深一拱手,道:“谢过南宫道友指点迷津。”
原来,此间的令狐去病,和紫薇大世界的令狐去病,虽然根本唯一,其实却有一个重要差别。
在紫薇大世界的令狐去病,无论其性灵之体,还是后天之性,皆是由归无咎点化而来,所以天生就默然合道,静水深流。而此间赤界的令狐去病,虽然其性灵之数相同,但是后天之性却是从赤界上自有生长演化而成,所以生出明显的不同。
其人物之性,虽然显化出了妙意天成、明净透彻的气质,但终究没有通透大成。有时恤于流俗,不知不觉间也会遮蔽道心。
直到此时此刻,才将本心彻底洗尽。
念头一动,令狐去病豁然想到:
他自己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参透己身所负“二影竞合”的奥妙。其中奥妙的完全展现,怕不仅仅是反观内查、神意索引一类的功夫;提升功行的既定步骤,或许是一个更加简明直接的路线。所以尽快的提升功行,其实至关重要。
自己本来自负心意通透,但本心明练之前,竟然没有想到这看似显而易见的道理。
一念及此,又再度道谢。
到了此时此刻,令狐去病才算是与南宫伯玉、以及先前的铁珂、费难等人分量相若的一道力量。
半个时辰之后。
山间景象,却是为之一变。
方才南宫伯玉提点令狐去病之时,是南宫伯玉洞烛先机,心意明澈;而令狐去病尚在不自觉的迷惑之中。但是此时此刻,却是令狐去病眸中光彩流动,熠熠沉静;反而是南宫伯玉眉头紧锁,似乎在推敲着什么。
其中缘由,却是令狐去病将自己明悟本心、见事见真之所得,以及紫薇大世界中通过另一个“令狐去病”传递过来的消息,尽数与南宫伯玉分享。
但南宫伯玉却觉得——虽然自己采集到了许多有价值的讯息,可自己的“有为之心”的着落,却依旧不明晰。
是紫薇大世界上的飞升悬疑落在自己身上么?但此时无首无尾,他并没有生出本心通彻、一见不疑的感觉。
南宫伯玉又思量了一阵,终于道:“除了紫薇大世界中所得的讯息,令狐道友伱自己诞生于赤界数百载,有什么异常见闻经历,也可以一齐说来听听。”
令狐去病低声道:“我自己的经历……”
旋即令狐去病眸中忽然明亮,会心一笑道:“差点将这件事忽略了。我想——南宫道友你所要追寻的,就在其中!”
一语既落,令狐去病双掌迅捷无比的举起,在天中画了一个圈。
这个动作,可不是由赤界之上的本体到道术完成;清楚可辨,令狐去病双掌已然呈现出星霜之象,仿佛无量星辰、无量剑意凝练成型。而面前所呈现,也不是寻常的“气机演化”,分明是无量细密剑意自令狐去病的掌心脱落,损此而及彼,几乎等同于以本身演化!
所凝之象,却是一方圆盘缓缓转动,背靠着一个方向的莫名幽影,引发了莫名的律动之力。最终经过一阵阵奇妙的交互,似乎“收摄”完成,再构成了“反馈”,在圆盘之上的一个气泡球体之内,汇聚成了一颗星辰。
这赫然是“阴甘牧”分影成型的过程。
南宫伯玉身形一正;然后神情立刻认真起来,几乎是刹那之间进入物我两忘之境,一身气机变得极为活泼,仿佛本身藏身于一片乳白色的云彩里。
心潮涌动,感觉来了。
足足百余息功夫,南宫伯玉的登临极境,和令狐去病的法相演示,几乎同时结束。
令狐去病额头微微见汗,随意抬手一擦,道:“如何?”
这样的演示,消耗的不是法力,而是他的剑意本源,所以令狐去病方会呈现出如此状态。
南宫伯玉轻轻一叹息,道:“路是对的。可惜……演示的不够精确。”
令狐去病闻言愕然。
他之所以非常确信,自己想到的这件事情必然是南宫伯玉苦苦追寻的,就是因为演化其象,难之又难,几乎唯有自己能够完成,可以算是宿命唯一。
首先,那阴甘牧凝练影合的过程,寻常人便根本不能看见,只是一瞬前后,星辰具现而已。
如果说这一条功行足够高明之人如南宫伯玉等,易地而处也能够做到;那将“内景观照”世界模拟出来的手段,却更有特殊门槛,非空蕴念剑剑意不能成。哪怕是南宫伯玉等人要完成这件事,也要较自己艰难得多。
甚至令狐去病以为,这样的复现,也算是胜胜相因、一路势如破竹的因果之一。
最终竟未能直接建功。
却是令他刚刚升华的心性,也不由生出一线悻悻然之意。
南宫伯玉却转而宽慰道:“不必留意。寻找到正确的门径,就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一切后续,都是我自己的事。你我职责不同,各行其是也就是了。”
“既然功成,你我便就此别过。”
令狐去病转而一笑,重归豁达,点头道:“也好。”
……
七日之后,重明宗。
南宫伯玉独坐孤峰,面容严肃。
方方面面都考虑明白之后,他发现自己所面临的事情还真的极为棘手、头绪甚多;和当初铁珂、费难意之一动就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可谓是截然不同。
南宫伯玉当时一眼就分辨出来——那紫薇大世界和内景诸星之象的互动过程,无限幽微,无限精密,恰好是唯实唯理推演大道最佳的“材料”。也正是因为如此,令狐去病的灵体分身虽然精妙,但是目前尚未能够臻至真流之境,所以其演算虽然没有任何差错,但是精度却依旧不够将一切精义尽数彰显。
南宫伯玉可以断言,如果自己能够亲眼见到此类景象——也就是紫薇大世界亡灵因果业力凝炼收取,从中必然能够获得许多极有价值的讯息。
可是要做成这件事,各方面的困难,无一不是甚为棘手。
首先,那照影出现,必须要达到足够的规模和分量才能引起那偌大动静,就意味着必须要道境层次的人物亡故。
如今紫薇一统,紫薇大世界的本土道境,俱可算是友盟一类,自然不能寻哪一个轻易杀死。
而如阴甘牧这般,由赤界飞升之后斩落,再行显化,固然是可行。但是此道本是万青冥伏下的厉害后手,其中所有的后续手段,在令狐去病推演明白之前,当然不能尝试。
并且就目前而言,“令狐去病”只有一个;若此做必然再制造出一个“二转之影”,到时候若不能收尾,就是绝大的麻烦。
于南宫伯玉自己而言。
他现在已经是渡过宽心禅两关、随时可以破境飞升的修为。而赤界的道术之中,可没有倒退重修的说法。所以,在“晋升近道境”的机缘中窥见这般景象,于他而言是必然不能的;这就意味着,必须要探索出一个进入内景世界的办法。
又或者激进到几乎有些匪夷所思的方案——
真正飘然离乎于赤界之上,进入紫薇大世界与赤界之间的那“真实视角”来观察?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渡法得人试玄关
归无咎此时并未出现在荒海深处,而是游走于极天之上,所处方位恰好是万法宗门户的正上方。
一动一静之间,别有一种异常深刻的味道,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十余息之后,秦梦霖到了;而且掌心之中,持有三枚颜色不同的信符。
归无咎正色道:“如何?”
秦梦霖道:“是‘界限之内’的手段。”
归无咎面上蓦然浮现出笑意,颇为轻松的道:“如此便好。对于缥缈宗,越衡宗,龙族、赤魅族、孔雀族及隐宗之兴师动众,可令石墨传书致谢。”
看似平淡的旬日间,其实归无咎处,已然大动干戈。
面对万青冥这样的对手,一旦选择了激进富于挑战性的行事方案,决然不能凭借意气行事,而必须要考虑周全。
虽然因为胜胜相因之故,导致埋伏了“令狐去病”这新的一子,归无咎决意开一个口子,斩阴甘牧见二转之灵。既是探索对方的手段,也是探询其中的机缘。
但是归无咎思虑极深——
虽然绝大多数可能性,“二转之灵”的手段发动,是寄托在成就近道的那人身上,既然此人是由剑灵担任,当然可保无虞。如此,名之为“界限之内”。但是另一种看似微小的可能却也不得不轻忽——
那就是这“二转之灵”一旦发动,并不拘成就近道的是何人,而只在于这一名物的出现。
哪怕这种可能性不高,归无咎却也做了充分准备。
缥缈宗、越衡宗、龙族,赤魅族,孔雀族,隐宗,最擅长推演之道的诸般势力,一齐动用族中最强的推演之法,卜算吉凶。
当然,单单是这几家的手段,想要推演出万青冥潜藏深处的变化,其实是大大不及,哪怕出了结果,也决然不可信。
归无咎的本意,也并不在这里。
真正要紧的,是秦梦霖所持的一道阴阳道禁法,号称“见余而知著”。
五家演算,重点不在于结果,而在于将其中演算的数与理随意截取出一段来,以一种精妙的法门推演余数,最终验证其演算过程有没有被莫名的力量篡改的痕迹。如果有异常,其推演结果必然不同。
此法之威能,虽然阴阳道禁法是核心,但是所依傍的基础道术,规模层次愈高,得出结论的可靠程度也就愈高。眼下这六家力量的结合所推动的“见余而知著”法门,高深程度已然超过了秦梦霖望见“玄命未终”异常之时的手段。
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归无咎便会断然发动补救措施。
这未尝不是一场赌博。
好在归无咎是赌赢了,那“二转之灵”所藏的手段,的确是应在得法之人身上。
秦梦霖道:“南宫伯玉传来的消息,你怎么看?”
归无咎缓缓道:“头绪不一,自然是分而论之。单说观察生死律动成型这件事,若依照南宫伯玉的想法,自‘真实视角’来观察,倘在紫薇大世界这一侧,是决然不能的;但是在赤界那一端,却是未必。”
所谓“真实视角”,就是紫薇大世界和赤界之间,完全脱离二界掌控的区域。
在紫薇大世界这一端,此事当然是不可能。
因为紫薇大世界与赤界虽无限渺远,但是又宛在近前。一旦突破了三重界限的最后一步,此身便是渺然无着,再也回返不得,缥缈恍然之间,遁入赤界之内。
直到今日为止,那“最后一步”天地关门之前,还留有归无咎的一道分身,接收赤界传递的消息。
而在赤界之上,因为双方轻重不等的缘故,却没有“恍然入境”的说法;具体纵身遁出之后,将会面临何等问题,目前还并不知晓。哪怕归无咎的道境分身就在赤界,因为虑及脱离掌控便再也无法回返的可能,所以也并未尝试过。
秦梦霖轻轻点头。
此事虽难,但是并不是没有下手的路径。
但归无咎话锋一转,又道:“关键是另外一件事;生成照影律动的问题。既然你这里的演算结果出来,可见行此策是势在必行了。”
归无咎口中的“此策”,当然不可能指的是杀死紫薇大世界中的某一位道境;结合语义,毫无疑问是如阴甘牧之故例,再开启某一处封印,杀死一个“飞升修士”。
秦梦霖沉吟道:“那善后之策该如何解决呢?须知令狐去病只有一个;且就算他探明了二转分身的秘密,但这并不意味着必然有‘解法’。或许本土修道人,一旦得到这二转分身,便能触动玄机,又当如何?”
归无咎目光微微一亮,沉吟道:“你看这样的手段,如何?”
随着归无咎掌心一托,其掌心之中浮现出一物,其气象卓越,精芒流散,呈现错落有致的明暗变化,无比慑人。一望便知是空蕴念剑极高层次的实现。
秦梦霖定睛望去。
粗粗看上去此物有碗口大小,但是以秦梦霖的眼力,当然能够分辨出来,不但这六七尺大小的精气固然是虚;且碗口规模宛似真实的“实体”,其实同样也是虚影。其实归无咎掌中之物,不过是一个米粒大小的菱形。
其本来根脚,却可算是——
空蕴念剑终极一剑的一枚剑尖!
其层次之高,几乎达到了点化生灵成“令狐去病”的手段大致相若,只是并未诞生出灵形而已。
而此物一明一暗的数里之妙,分明蕴藏着绝高的剑心推演手段。
秦梦霖若有所悟,道:“伱是要将此物运到赤界去……”
归无咎点头道:“不错。没有如龙云灵体那般的载体,点化剑灵穿渡已然不成。何况如果衍化的次数太多,而其根脚却依旧是‘令狐去病’,其实也会削弱每一个分身的潜力灵性,也未必是善策。但是退而求次,却未必不能做到。”
二转之灵对于得法者必须是赤界土著的限制,为“令狐去病”所轻易化解。
其实这个过程,可以拆分成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令狐去病剑灵之体,虽然本身的推演功夫还没有达到唯实唯理真流大道的层次,但是其应物而动之义理,却也相当于一种如镜观照的推演和破解。
第二个阶段,这剑灵之体超越世俗之上,可以模拟天下任何气血凡体之相,所以任何血脉、肉身一类的枷锁,对其都是天然无用。
虽然再无“令狐去病”可用,但是如果心元识海破境之人,能够借助这一小枚剑尖的力量,却是能够代替完成第一个阶段的工作,也就是“解密”。
秦梦霖道:“所以……你想要再派遣一人过去,且此人必须身负解决第二个阶段的难题的办法,能够依据‘剑尖’演算的结果,自由调整身体性相……二者结合,可承二转之照影。如今紫薇大世界第一流嫡传之中,可有这样的人物?似乎无论人族妖族,皆不能够。”
归无咎微微点头,道:“其实正好有半个人。”
秦梦霖露出思索之色,旋即神色释然。
……
无名界上。
世俗间三百余载,于此间不过十年。
以近道上真勇猛精进的功夫,从前一次闭关数十载也属寻常;面对领悟“宽心禅”这样的秘法的大事,更是应当道心锋芒,一举突破。
但是此间诸真,却并不是这样。
约莫有三分之二的人,神意固然是完全投入碑文之中,倾心探索;但是依旧有三分之一数目的天玄境人物,或言语交接,或随意走动,或取出玉简观览;甚至有人自纳物戒中拿出桌案、美酒一类,推杯换盏,竟是将这里当做了一个聚会之所。
其中道理不难明白。
最初之时,他们只道人人都如铁珂一般,只要领悟玄机,往这无名界中走一遭,就算是破境道境、飞升有望了;所以人人急迫。但是如今事实愈来愈明白,那两关之后,对于功行的要求同样异常严苛,哪怕是如时丙西、三泊上真这样功行卓著的人物,也是功败垂成。
至于他们这些功行根基尚有差距的修道者,不经万载苦修,怕是难见上境之内。
就在此时,一道遁影,悄然来到无名界上,凝立于石碑之前。
诸真见之,也不诧异,甚至有许多人主动招呼。
此人正是心禅庭年前大肆宣扬、在阴甘牧飞升之日成道的绝代天才,令狐去病。此人直至今日才来这里看上一眼,其实已经有些晚了。
但是没有想到,令狐去病观察碑文的态度竟似极为认真,思量许久之后,居然盘膝坐下,气机收敛。
有一位出自心禅庭的上真讶然道:“令狐师侄,你这是……”
令狐去病狡黠一笑,从容道:“自然是试试看解经破境。”
第一百四十七章 演象反在得法后
此间真君,俱是哗然。
有许多本是在议论、饮宴的近道上真,也都一齐凑到面前看热闹。
又有一人,约莫是出身星盟的上真,忍不住问道:“不知令狐道友,你二心恰和之道,修持的如何了?若是根基不牢,哪怕资质精绝,怕也是不易领悟。”
身畔数人,闻此言都是面露了然之色。
领悟宽心禅石碑,可不仅仅是悟性的问题;其中第一个关门,就是本心与所负竞合之影的融合;不说一步达到融洽无间的境界,至少要将表面那一层不谐与龃龉拂去。
而在此悟道的八百上真,因为成就近道已久,却没有这等问题。
令狐去病微微一怔,微笑道:“没有修持。”
闻言诸真,都是暗暗摇头。
他们原本虽不认为令狐去病能够悟道碑文成功,但是因为心禅庭营造的声势过大的缘故,所以心意中还有万分之一的不确定,莫不是此人惊艳盖世,心中已有成算。但若是心意磨合这一关不到位,那就没有一丝可能成功了。
其实他们却不知道,令狐去病原来的意思是“没有感应到二身融合之弊,所以没有修持”,但是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喧然,所以做出了这样的回答——自说自话,彼此都各有各的理解。
也算是令狐去病小小的恶趣味之一了。
经此一转,意图看热闹的上真顿时少了不少。令狐去病也得了一个安静的环境,闭目参禅。
就这样,七日七夜。
七日之后——
距离令狐去病不远处的一位中年上真,身量魁梧,长髯及胸,头戴一顶六叶青花冠,此时正捻须迟疑。
这一位名为玄雍上真,却是心禅庭出身,资历也是不浅;其分属二代弟子之列,出自于津双焰门下,在津双焰诸弟子中排行第三。
他本道令狐去病是玩笑之言,看上两眼就离去了;但没想到他却是以极认真的态度,悟道七日七夜。莫不是他自负天才,本来信心满满,一时无有所得,所以被架在这里下不来了?若是如此,还是当极早传讯宗门,以“师长相请”的缘故将他召回,也算有了一个台阶。
正当他做如是想时,令狐去病忽然睁开双目,长笑一声。
无名界影、内外之分的琉璃结界之上,忽然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凹陷;好像一只巨大的水泡上忽然落足一虫,虫足所在,按压得水面微微陷入。
然后中“凹陷”愈来愈大,愈来愈深,短短五六息功夫,已然凝练一个深邃曲折的锥形通道。
令狐去病悠然起身,长吸一口气,纵身遁入。
他在纵身飞遁的一瞬间,犹自有余暇微微一转头,对着此间醒悟到变化的诸位上真露出一个笑脸;然后,身形便再也不见。
远近诸真,都是怔然出神,寂静无声。
经历了一阵奇妙的轮回之相变化,待那一念安定感豁然及身的同时,令狐去病稳住身形一望,此身已然身处一片不大不小的空间之内。
不等观察周围的景物变化,令狐去病已然感受到了,自己心中一念,豁然踊跃。似乎是心意明晰,犹如吟诗作画的冲动。
令狐去病略略一想,便即释然。
伸出手掌,轻轻一托。
掌心之中,气机浮现,法力凝练,立刻就形成一道精微之极的物象——
是一个两峰并立之象。
二峰体量并非相等;其中一座山峰,规模更大,慑人之势更足,且其豁然呈现,别有一种肃杀如金铁的味道;而另一座山峰,规模却要小些;气象也颇有不及。但其中一线古意,却是规模较大的那座山峰所无。
这二峰并立之象,其实以形容而论,不难看出是心禅庭新旧山门。但是纵然是心禅庭上真在此,却也极难一眼辨明这意象的根脚,反而会觉得其异常陌生。
因为这双峰的神韵,出现的微妙的变化;在主题形象借用了心禅庭双峰之象的同时,许多细节的呈现,却是将紫薇大世界中圣教八峰融合进去;故而易于给人以一种“见面不识”的味道。
此物象写化一成,令狐去病反手一托一送。
其快速遁走,“撞击”到这方界域的边缘之时,却也不曾碰壁,而是仿佛被那“墙壁”彻底吞噬了。足足二三十息之后,令狐去病心中感受到了明确的念头:自己所凝之象,已然同化于整个无名界之内,且他模模糊糊感受到,这意象显化,最终将下沉到那心法碑文之内,令其再度增益玄妙。
这却是对于无名界成道之后再破境的近道上真,并不存在的“心意投送”这一步。
令狐去病谨慎的等待了许久,神意流转,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意味。
目前的令狐去病,对于先前铁珂、费难、南宫伯玉等人的所有尝试,都是了如指掌。
铁珂在这一步,是生出了突变——因为他所凝练龙云、风青等四化身性相奇妙,不同于紫薇大世界中其余的亡去照影,所以以“青铜天平相”写入碧影之内,却是临时发生了意外。好在大魔尊所落之子契合于此,生出了“四典填充”这一步,不但成功过关,并且还撬动了棋局上的一丝缝隙。
很明显,他的“二转之影”融合了阴甘牧和显道道尊两人,也当属于“特殊照影”一类,是否会引动什么变化呢?
好在他剑灵点化之身,纵然有变,他也有信心临场解决!
但事实却略略出乎意料,这一步却是顺遂流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令狐去病心中暗道:“看来手段并非是藏在这一关;只是也证明了这一个凝练‘心意实相’步骤,果然不曾省略。只是发生了变化,抑且颠倒了次序。”
在无名界彻底成型之前,所谓的“演化之功”——八百上真依次来到碧影之前,凝练心意物象之执着,原也是颇为重要的一道关口。但是在无名界成型之后、宽心禅碑文演化已成,这一步似乎已经成为了历史。
后来成道诸君,好像也没有地方投送自己的“心意之象”。
但是事实证明,这一步并未省略!
不过,有了明显的变化。
起初诸位上真凝练物象,是用的五行实体;而这方界域之内,除非事先携带,否则自然没有外物可取;所借用的,只能是本身的气机。
更要紧的是,这件事是在“领悟宽心禅文字、进入无名界内部空间之后”发生。这就意味着,对于绝大多数修道人而言,晚于无名界成型之后成道的诸位,其“悟道艰难”的弊端依旧存在。如前八百上真一样,以此法作为自己解经门径的福利,到底是难以复现了。
令狐去病没有看到的是,此时此刻无名界外,已经是喧嚣沸腾,一众皆惊。
因为,那“宽心禅”碑文豁然明亮;并且其中几个字形,发生了悄然改动。
直观而言,此事带来的冲击,却是超过了令狐去病悟道之速;但这样的异变,大家自然心中雪亮,十有八九是令狐去病导致的!
界域之内,令狐去病已然开启了下一个步骤的修行。
随着他“宽心禅”道术运转,己身丈许之外,一个人影豁然浮现出来。
正是融合了“阴甘牧”和“显道道尊”两人的二转之躯。
令狐去病凝神细看。
眼前之人的“灵体”,不若南宫伯玉、费难所持的李云龙、席乐荣化身那般,犹如真人现世;但是和铁珂所持的龙云等人化身那样,纯粹抽取本源,脱离因果,且需以魔道四法填充其心那样,又大有不同。
一眼望去,其人宛若真实——
不单单是形体之真,且能感受到明显的情绪律动,气运的升降起伏,甚至是道心的起落交错。
但是其又没有一种确定的“人性”与“定见”。你若与他互动交谈,他定是不会回答;法力感激,他也岿然不动。似乎是似死而活,八风不动。
下一步,就是承载此灵躯,纵行紫薇大世界了。
不过令狐去病却没有着急动作,只是先凝神观望;少顷之后,面上竟是浮现出一丝丝的失望。
虽然还没有尝试,但是他已然得出了结论——
这灵体虽呈现客体之象,但是论明澈中立,依旧不若曾经龙云那具灵身。所以,若是以此为载体,再运送一具无形灵机过来,怕是不成的。他自己就是剑灵之体,对于此中的判断,一旦有了明晰的念头,就绝不会错。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内外轻重自消长
这一道关门虽然被否决,但是令狐去病却依旧未动。项
正相反,他的神情反而较之先前更加严肃了三分,且微微挺直了身姿。
这也是道心、道缘极为高明之人的本能了——
但凡遇到这种情况,心意踟躇未决,从来都不是没有原因的;正相反,这恰恰说明问题的关键就藏在这里,务必要拈连透彻,而不能囫囵吞之。
思量一阵,令狐去病又生一念,却是尝试将面前这“灵体”分离。
铁珂之化身,全取了龙云、风青、林雷、武鸣四人,此间显化而成,也是四道独立的分身。既然自己的竞合之影也是显道道尊和阴甘牧两人,那么是否可能一分为二呢?
然当令狐去病神意法力一动,这“灵体”却立刻呈现出混沌之象,其纠结缠绕,显然是勉强不得;如果一定要将其分开,那么就只有溃散一途。
第一个直观念头,再度被否决!项
令狐去病转念思之,此现象虽然出乎他预料之外,但细细想来,却也是合乎情理的:因为龙云风青等四人,原本就是并列的关系,为铁珂在内景识海之中一并获取;但自己则不然,显道道尊是阴甘牧的竞合之影,阴甘牧又是自己的竞合之影,这分明是一种叠加的关系。
欲令其自成两分,固已难矣。
以令狐去病的道心道缘之高明,三番两次的第一直觉都未能命中,可见这棋局之艰深。
令狐去病依旧不显急躁,只是凝神观看。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心中一动。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虽然眼前的光影不能一分为二;但是在令狐去病的想象之中,如果真的完成了这个拆分,自己看到了,却并不是阴甘牧、显道道尊二人;而会是两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诡异面目。项
道理非常简单,眼前这道“人像”,其实并不是独立完整、形容正常的阴甘牧、显道道尊“融合”起来的;倒像是无数的外显和内陷“拼接”起来的。譬如其下颌处,明显是完整的阴甘牧的脸孔;额头,侧耳,鼻梁,等许多部位皆是如此;而其手背和手指,却是显著的应元道尊相貌。
只是阴甘牧凸显于外的较多,所以容貌气质以他为主。
所以,如果真的将两人拆分开来,俨然是两具相貌奇异、崎岖不平的“怪物”。
思量良久,令狐去病动了。
他要做的,是“复原”。
另同一具灵体之内,重叠的二影,恢复常态。
就好像一个捏的并不完美的泥人,各个部位器官缺陷明显,大小不均;现在令狐去病却要选定一个正常的尺度规范,令其回归到一个合理的形态。项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之久。
如果单单以“雕琢”之成算而言,令狐去病观望之下,心中早有蓝图。所艰难者,是这灵体感应操纵、令其变化的实操层面。
大功告成之后,令狐去病扶颌观望,不由啧啧称奇。
复合形态的“阴甘牧”和“显道道尊”修复完成了。但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人却是一个“套娃”关系;阴甘牧是主体,显道道尊尺寸较小,藏在阴甘牧的躯壳之内,其中意象,竟宛若是阴甘牧的元婴。
不过其明显达不到“五五之婴”的层次,大约算是“四六之婴”。
此物凝练而成,令狐去病心中蓦然升起了豁然开朗的味道,似乎心意明达无比——这,就是入界紫薇之前的准备工作!
当即令狐去病毫不迟疑,转动“宽心禅”法诀,神意附着其上,缓缓飘荡消散。项
眼前人形,仿佛残影,超脱了时空的限制,遁入了一个莫名加速的轮回通道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令狐去病睁开双目之时,眼前所见,已是一片陌生界域;此时约莫是日暮时分,密林如浪,铺满于层层叠叠的山岳之上。神观万里,却是看不见一个人影。此中景象,也不同于南宫伯玉等人和他交流过的任意情境。
但是这和赤界完全不同的气机,分明告诉他:
神返紫薇矣。
当然,对于南宫伯玉、费难等人先前的经历而言,这一步才可当得“返”字;而这一个“令狐去病”虽是诞生于紫薇大世界,但是其灵识生时,已在赤界。所以,不是故地重游,反而是初入门径。
令狐去病目中观望,耳中听闻,同时神意感知,带着好奇与欣喜,感应紫薇大世界的一切。随后便驾其遁光,自由自在的游动起来。项
说起来他的落足之地,依照常理而言,也应当是圣教八峰故地。因为这不仅仅是显道道尊的因缘,同样也是阴甘牧的飞升落地之所,哪怕后续无数转,这机缘之数也只会愈来愈强化。
但眼前这片密林,却明显并非是想象中的地界。
游荡了不知道多久后,令狐去病心中猛然浮起一个念头:师尊怎地还未出现?莫不是要自己遁去荒海?
铁珂神思入界之时,与归无咎是有过见面,并施展手段;“令狐去病”的来历,就在于此。但后来费难、南宫伯玉等人经历这一关时,因再无变化,故而二人各自往李云龙、席乐荣故地游览一回,便即离去了。
倒不是令狐去病自我感觉良好,明显他这二转之身非同小可,是归无咎走出的极激进的一步。既然有回返紫薇的见面良机,少不得要面授机宜。虽然他现在已然具备了两个令狐去病涌现通灵、传递消息的法门,但是当面见之,说不定有许多手段可堪施展,断然没有不见的道理。
令狐去病念头一动,决意往荒海遁去。
但是他这灵体却似乎不听指挥,自由挥洒时无不如意;而令其行动时,却不大灵光,感应若断若续。若是如此,只怕三年五载也去不得荒海。项
令狐去病却不知,归无咎已然到了。
独立层云之上,正好立足在他能够感应到的范围之外。
少顷,秦梦霖也来到归无咎身边。
秦梦霖道:“如何?”
归无咎轻轻摇了摇头,道:“需要他自己领悟。”
原来,在令狐去病落入紫薇大世界的一瞬,他自是决意前来一见;但是即将构成感应之前的一瞬,归无咎却是有明确的浮现——似乎令狐去病的神返紫薇与前人不同,不能对他构成干扰。
这恰恰说明了这以往一返,其中负有别样的使命。和单单是窥望流连自己的“竞合之影”的故迹相比,这使命要深刻得多。项
归无咎感受到一阵,忽然道:“我已见之。”
又过了十余息,秦梦霖也是缓缓点头,同时言道:“只要他足够耐心,而不急于回返,迟早是能够见到的。就怕……其剑体剑灵,反而较寻常人更加决绝。在此处反而成了弊端。”
倏然之间,三日过去。
这三日之中,令狐去病任意游动,百无聊赖;其实至少有五六次生出明晰的意念涌现,既然此间无事,何不速速回返?
若在常时,这样的情境,以剑心通达,最是潇洒自如,早就已经提前离去了。
但是令狐去病深知自己使命之重,自己道缘、道心,早已攀升到最巅峰的状态,所以敏锐的捕捉到这看似豁达的念头之中,其实尚有一丝迟疑。
所以,他迟迟未去。项
三日之后。
当心中这“不如归去”之念第七次浮现出来时,令狐去病以俯瞰的视角凝视着自己的复合“灵体”,忽然笑了。
呈现“套娃”形态的阴甘牧和显道道尊二人,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其实以令狐去病的眼力却不难看出,其实——内里的“显道道尊”部分,悄然变大了一丝。
由果推因,自然不难发现缘由。
此间是紫薇大世界,算是显道道尊的主场;而赤界之中,阴甘牧才为地主。故而落于紫薇大世界之后,显道道尊的存在感便逐渐强化,而阴甘牧自然渐次下降。
令狐去病毫不迟疑,心神落在这“灵体”之上,做出了类似“推动”的尝试。
过去三日时间,显道道尊的灵体比例只是增长了一丝;所以照此推论,令狐去病的“推动”,怕也是效用有限。但结果恰好相反,令狐去病“推动”的念头一旦浮现,其后的进展却是迅速无比——项
显道道尊的灵体,逐渐扩大;而阴甘牧的灵体,同步快速缩小。
只是三个呼吸的功夫,二人的立场已然完全颠倒:
显道道尊在外,等身于一人;而阴甘牧却是缩到了里面,成了显道道尊的“四六之婴”。
同一时间,紫薇大世界之内,似乎有许多莫名力量,投入到了显道道尊身躯之内,方才促成了这样的变化。
令狐去病面上浮现起欢快的笑容。
这就是应当完成的步骤啊!
于是,他一身轻松,华丽的调转身形,直往天外而去。项
归无咎转身一望,微笑道:“果然是未辱使命。”
秦梦霖却是若有所思,平静道:“这一来一去,一正一反,一大一小,各自为主。分明是对这‘二转之体’特殊的修炼过程。其中到底藏有怎样的变化,待他回返之后体察一段时间,就会有消息传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虚生界力承运功
光影浮泛,人影复现。
重返无名界之后,令狐去病抖擞精神。
一路过关斩将,默运道心,勘破悬疑。到了现在为止,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但是他依旧不曾掉以轻心——谁知道这最后一步之中,是否依旧藏着什么玄关。
这最后一关的名目,便是那灵体化身一分为二之法:一半的有情实体,仿佛肉身,投入到环绕赤界运转的无名星辰之内;而另一半的无情清醇之妙意,犹如毫无杂质的自性分身,统摄入本体之内。
然后斩断两者的牵引之力,就达到了飞升道境的全部条件。
只是一试之下,令狐去病眉头微微一皱。
虽然他这具法身,是阴甘牧和显道道尊的的混同之身,但在“性相可分”这一点上,倒是没有显露出异常。令狐去病真正出手之前、意之所至,已是了然于心——如果自己一定要将此身一分为二,履行道术步骤,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
莫名有些古怪,有些别扭。因为眼前这法身呈此妙相,一旦肢解,似乎其灵性就要极大的下跌,唯有等到真正飞升之后、将另外一半的法身投送过来再度融合,才能恢复本来。
道法修持,令狐去病自然不惧艰险曲折;但是冥冥中一个念头似乎告诉他,这样的曲折,仿佛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令狐去病模模糊糊感应到——譬如炼炉之中的一锅铁水,无限提纯,分分合合,乃至于经历冷却、凝形、精炼、再度融为铁水的过程,几度反复。其道虽然艰辛,却是打造一柄宝刀的必要途径;但是若一柄宝刀已然锻造完成,这时再将其断成两截,然后熔炼成铁水,再炼成宝刀,就是缘木求鱼,彻彻底底的弯路了。
眼前景象,正是如此!
令狐去病心中明亮,将其中道理彻底捋顺,旋即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的“功果”,已然完成了!
这赤界修道人飞升紫薇、窃据业力之法,最不怕的就是归无咎将其斩杀。因为其后蕴藏着“二转”“三转”无限循环往复的法门,甚至正是万青冥所期望的变化。
当然,每经历一重转折,如果仅仅是“变强”,那么这后手也太过简单了些;并且这“变强”明显是有极限的,一旦达到圆满之境的地步,再想突破就十分困难了。想要凭借硬实力的增加对归无咎造成挑战,几乎是不可能。
所以,必须寻找其更加隐秘的后手,这样的后手,也一定存在。
令狐去病承担的,就是这是使命。
此时此刻,令狐去病清楚的认识到,现在的自己,已经是“演化之终”,达到了负担那“隐藏后手”的条件。简单来说,就是“二转”之体,已然足够了。接下来就是等待发现万青冥的隐藏后手到底是什么的问题。
当然,令狐去病有一个猜测,并非之后的三转、四转、累次叠加并不存在;如果第一个来到紫微大世界的不是阴甘牧,而是换个一人,那么“二转”自然不是终点,或许需要三转四转乃至更多,完成灵体的反复强化之后,才算达到了堪用之境。
经过一次轮回就达到了“条件具备”的地步,不计入算度之外的李云龙、席乐荣等,唯有显道道尊和应元道尊两具照影,有此功用。
换言之,此时的令狐去病,其实可以跳过“一分为二”的阶段,直接出界了。
眼前这道“灵体”,可以完完整整的收摄入体。
令狐去病尝试牵引。
果然,这“灵体”灵动自如,立刻就与令狐去病的身躯映照合一,不分彼此。
就在身、影相合的一瞬,令狐去病低声道:“唔!”
那无形之影,和自己的有形之身结合,看似是复原,但却激发起了一种强烈而微妙的反应。
令狐去病原本以为,从“条件具备”到发现最终的秘密,尚有一道门槛,或许再琢磨感悟一段时间,才能找到下一步的线索。但是此身一合之后,这答案却是明明白白的呈现了出来。
原来——
方才神游紫薇之前、发现机密调整完毕之后,照影二身之所属,是以阴甘牧为主、为大,立身于外;而显道道尊为次,在内,犹如元婴法身。到了紫薇世界之后颠倒过来,成了以显道道尊为主的模式。
现在回到了赤界,理应再度颠倒,变成以阴甘牧为主。
事实也是如此。
这灵体之影一旦与令狐去病身躯契合,似乎感受到了赤界和无名空间的存在,立刻颠倒转化,又变成了阴甘牧较大、显道道尊较小的模式。
可是……这演化却不是终点!
到了阴甘牧与显道道尊大小悬殊、令狐去病以为本身灵体将由动而静保持稳定的同时,此身却再度转化;重新往显道道尊为大、阴甘牧为小的方向变化。好似走到另一个极端之后再度转弯,如此周而复始。
明明这里已经是赤界主场了。
旋即令狐去病明悟过来——在紫薇大世界的演化之时,其实速度本不当一蹴而就之迅捷;是因照影在紫薇大世界中汲取了莫名力量,方才立地相转。如今这力量并未消散,而是带回了赤界之内,并且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自今日起,令狐去病所负之灵体一旦再度脱壳而出,就永远是这互相包含、大小极变的状态。
至于此变化之效用,也丝毫不加掩饰的凸显,以令狐去病的道心,轻易就找到了答案。
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胸怀宇宙!
无论是紫薇大世界道境大能的飞升,还是赤界修士的“飞升”,道理相同。浑冥之中,本身离去。斩分的,是自己的道业之缘。所以其实不能将规模极大、尤其是业力深重的物品一类,一并携带离去。
当然,修道人自己,宛若一方天地独立,丹田真种之内,犹如开辟了小世界。凡是自己完全炼化由心的本命法宝一类,自可深藏其间。但是这而仅限于本命法宝,其因缘所系,与本人无异。
而现在,阴甘牧和显道道尊两个灵体的交互,竟尔达到了一种极稳定、极巧妙的平衡,内外相倚,几乎有挟山超海之功,又像是一个以特殊法门熔炼的“世界”,超脱物力之外。且其范围之大,几乎不可思议。
但凡是道境中人法力所能及,却可将规模极大的物品“收纳”其中,带着此物一并飞升穿渡!
这,就是这多重转生之道最终的秘密。
令狐去病目光闪亮——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那就是在万青冥的布局之内,想要通过此法运转回紫薇大世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物运转回了紫薇大世界,将会引发什么样的奇妙变化?
这个问题,不需要思索。因为令狐去病预感到,答案蕴藏在了“宽心禅”的道术之内,时间一到,自然能够明悟,推动自己下手去做。
抬首望着迷离的界域翻滚、轮回之相,令狐去病似乎有些出神。
半晌之后,他轻轻出了一口气,神色看起来竟是莫名的轻松了许多。
对于二转分身之道,令狐去病虽不若归无咎正身那般,对于“内外之限”如临大敌,但是琢磨玩味许久,却也有了类似的认识。
这一局较量之中,最糟糕的一种情况,就是发动之后完全不由自主;那“二转分身之法”并不拘得法之人是谁,一旦成功发动,立刻就能实现其预设的效用。
而较好一些的可能,就是此法之发动,不能绕过得法之人,也就是令狐去病自己。但是哪怕当事之人付出绝大努力,也只能规避万青冥预先布下的手段,扭转或中止了预设的轨道;其实也只是彻底解决后患,并无太多的收获。
而最佳的一种可能,就是此法发动之机,当事之人有着极大的主导权。甚至可以扭转利弊,不但令万青冥谋划落空,反而为归无咎阵营谋取利益。
令狐去病隐约明白,由于万青冥落子过多,因因相转,一旦所谋不成,会令紫薇大世界、令归无咎攫取到常理所无、不可思议的机缘,这也是归无咎较为偏重积极策略的缘由之一。这一点,已经是被反复证明。
面前之所在,难道不正是最佳的第三种情况么?
自己不但可以拒绝将万青冥所谋之布置“运送”回去;相反可以仔细参研,这赤界之中的许多物象,有哪些是对师尊、对紫薇大世界有利的。若将其带回,反而成我之利。
思虑透彻之后,令狐去病心中大是通畅。
大袖一挥,面前的无名界分割的结界空间,重新张出一方通道。
令狐去病纵身而出!
无名界上诸位上真,猛然抬首,面上惊讶更甚。
时至今日,他们也是有经验了,悟道出界之兆,当先开一个小口子,这是为了身影两分、归于暗星的缘故;然后正身方出。但是此刻毫无征兆,令狐去病便从此间遁出了!
莫非……此人真的是天命所出,足以镇压一界气运之人?
第一百五十章 再择生力破界关
一方赤色的湖泊之内,中间凸起一岛,约莫十余里方圆,规模并不算大。
岛正中心处,一方亭阁矗立。
此亭阁中等规模,自上方看去,敦厚质朴,原来却是一个“草庐”的格局;但是横向来看,其雕梁玄柱,金玉二色,纹饰精美尚在其次,尤其是镇定四方的四道大柱,更是墨玉幽影,时时泛起微光涟漪,显然走的是精微细腻风格,一眼望去,尽显高明。
庭阁之中,似乎有一人正在修行。
一袭红袍展开,裙摆呈现一个正圆形,足足有七八丈而有余,观其身姿,似也颇为窈窕。隐藏在幽影重重、明暗变幻之中。
少顷,那幽影散去,显露其人面目,竟是个发丝枯黄、面上满是皱纹、现出四根獠牙的极丑陋的面目!
须知修道人无论是否在意姿容,先天美丑如何,一旦道途之上有所成就,至少也会定型成中人之资,不至于以丑态为乐。
不过,只是须臾功夫,那人影已是面目一变,化作一个小眼塌鼻、身形瘦小的中年女人。
又过一息,人影又变,仿佛变成一个身量骨架高大、瞳中显出赤色的妖族女子。
如此凡十余道变化,其人终于定型。
圆脸微长,赤袍,双唇略失血色,睫毛闪动,却较常人突出。其容颜虽非绝美,却也算上乘,且别有一种温润精致;和最初呈现的“女鬼”风貌恰好完全相反。
一身气机,融洽精密,分明到了流转生化无不恰到好处的境界,分明已是圆满之境。
黄希音之弟子,木襄是也。
木襄闭目沉思。
紫薇大世界中,各大道术体例,本有绝大分别。
以人修正统、气宗道术而论,无论是九宗之高妙,还是稍有欠缺的本土道术,入道之初,对于本身的血肉躯壳,都是异常重视的。在金丹境之前,由于练气铸形尚未圆满,一旦肉身或气血本源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就意味着道途大损;到了元婴境界虽然好些,其实也只是承受力更强、眼前战力损失更少而已;肉身有缺,破境近道必然不成。
直到近道境,才算稍稍打通了这道限制,血肉依旧重要,但一旦有患,补救之法却也更多。
唯有到了道境,方可说是得鱼忘筌,划清界限。
妖族之体例,其实与人道也大致相若。
唯有魔道之修行,专注精神,不注重有形之血肉骸骨。哪怕在功行相当低下之时,亦有各种自残躯体、采补精血、夺舍转身、乃至变异物性之法门。只是最高明的修道者,往往也少行此道。
但是数月之前,其师黄希音却自宝树宗之内求得一部典籍。正是以一丝外力为引,以本人精微血象演化万千道道术。功行一成,本身拟象任意一族之血脉,无论是人道内部的种属血裔之分,还是妖族之列,俱都无碍。
木襄其实心中微微疑惑——
因为这一门道术,对于大世界中二三流的人物,或许足见高明;但是对于她而言,却委实是效用有限。尤其是她心性特殊,尤其专注于道术之高明与否。若有微瑕,心中就稍有窒涩。
但这一段时间内,她依旧是用心修持。
因为师尊明知道她的这一特殊之处,依旧将此典籍传下,其中必有道理。
这法诀对她而言并不为难;如今已然臻至圆熟如意的境界。
思量之际,面前忽然有一道人影浮现,同时伴随其声:“很好。”
木襄抬首一望,见是黄希音到了,连忙拜见师尊。
黄希音道:“你之功行精进,超出预期。如今这如意之境,足以堪用。”
木襄念头一转,立刻明悟,师尊传于自己这一门道术,果然是有用途的。当即毫不迟疑的道:“师尊如有所命,弟子敢不遵从。”
其实若是世俗小宗、又或者散修一类,遇见类似事件,对于当事人而言多半是祸而非福;但身为黄希音弟子、大天尊徒孙一辈,又是三榜之中的人物,木襄自然不会有此担忧。
反而神意罕见的跃跃振奋。
这有可能是自己的机缘。
黄希音仔细打量了木襄一眼,似乎对于她的精神面貌十分满意,微笑道:“确然是你的机缘。你将往一处远方地域游历,完成所托之后,其中负有伱勘破近道境的机缘……其实严格来说不止是勘破近道,是一举推进至距离真实道境半步之遥的境地;甚至较为师现在,还要更接近道境。”
以木襄的定力,闻言也是一惊。
她想到了有机缘,但是却没有想到这机缘会如此之大。以她如今的年岁,如果这“游历”是在百年之内完成的话,那么他的修持进境速度,怕是要快过紫薇大世界中的一切先贤,包括大天尊在内。
但是以木襄的道心,自然也明白难易相成的道理;师尊刻意强调“距离真实道境半步之遥”,很可能那最后的半步,逆转因果,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消化。
不过纵然如此,这依旧算是一场极大的机缘。
黄希音一直仔细关注木襄的神态变化,见她刹那之间将其中一切因果俱已想明白,快速恢复至宠辱不惊的境地,更是满意。便道:“走吧。”
木襄忍不住问道:“到何处去?”
黄希音道:“去见你师祖。”
……
南宫伯玉凝神矗立。
他所“站立”之地,空空茫茫,幽渺无限,恍惚之间,星辰为近。远离了赤界之上的任意一家势力。
不难想到,他是向极天遁去,尝试那立身于紫薇大世界与赤界之间,“真实视角”的可能性。
眼前这方位,几乎相当于紫薇大世界上三重边界的边缘了。
探查之所见,定心的同时,困难也绝不在小!
说是“定心”,是因为在决定性的层次而言,好消息最主要的。
在紫薇大世界的“三重边界”的位置,哪怕以归无咎深湛道心,惊人法力和演算之功,也只会觉得那一步踏出之后,如果堕入另一方时空,亿万永隔,不能复还。如果这赤界的“边缘”也依旧是这样的情形,那么等于宣告南宫伯玉这“真实视角”的方案被彻底否决,那只能从另一条路线突破——那就是除了破境近道的场景之外,是否有再度进入那“心元识海”世界的办法?
明显,那一条路线更加虚无缥缈。
好在,南宫伯玉探查之余发现,虽然一眼望去,似乎这里的边界也性相相似,同样一步踏出咫尺天涯;但是他以甚深道心密意演算良久,总觉得那联系,并未完全断绝。
似乎自己“离去”之后,依旧可以飞遁回来。
如果将这界域范围之外譬喻为“折叠”的话,明显紫薇大世界那一头折叠的层次极深;而这一头却要浅薄许多。
但坏消息是这样层次的“折叠”,对于南宫伯玉而言,依然艰难无比!
所谓的飞遁返回,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
南宫伯玉心中雪亮,如果自己贸然尝试,那么能够成功回返的可能性不足万分之一;更大的可能,就是失陷在紫薇大世界和赤界之间的茫茫星空之中。
解决的方法,最直观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提升自己的功行。
紫薇大世界中和赤界之上,有一点是有显著不同的:在紫薇大世界,功行到了随时飞升的地步,那必然是道境中的佼佼者;但在赤界之上,如南宫伯玉这般随时飞升的存在,却依旧只是极度接近“道境”的“近道境”。直到飞升之后,将另外一半的投影吸纳过来,方可算是道境功成。
南宫伯玉自忖,如果自己有完全的道境修为,那其实颇有把握走出这一步。所以兜兜转转,问题最终变成了,在赤界之上真正成就道境的办法?
就在南宫伯玉思量之际,身旁忽有人言道:“我可以替你想想办法。”
却是归无咎的道境分身,悄然出现在此间。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两分身方称完备
南宫伯玉精神一振,笑言道:“差点忘了,师尊这具分身,可是货真价实的道境境界。”
分身摇了摇头,道:“你可是高看我了。”
“若是我有超迈此间赤界牵引、跳出星流之外的本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以另一个视角详细查看赤界。事实上,我入此界未久,周游上下内外极限,固然知晓自己不可能跳出这一步。”
南宫伯玉闻言,面上稍露疑惑。
归无咎的道境分身,可不是普通层次的存在;紫薇大世界中绝大多数的真实道境,也是远远不及。如果说自己感受到道境之后有极大把握做成的事,他却说无法做到,那似乎并不符合常理。
或者是自己感应有差;或者是还有自己忽略的事实。
归无咎分身言道:“你是当局者迷。”
“方才在你如临深渊,悟道推演之际,我便一直在旁观看。其中妙意流转,数里流星,却是也能够看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言毕,他伸手朝着下方轻轻一指。
南宫伯玉定睛望去,分身所指方向,却是赤界之正中,以及那无名星辰。
稍稍思量,南宫伯玉似有所悟。
之前自己的感受分辨,只差一线也好,成就道境必然能成也罢,都是隐藏了一个极深的前提——那就是自己是赤界之上成道的修士。
因为这特殊的修道过程,所以每一个修道人,与那“无名界”和蕴藏着自己一半灵体的“无形星辰”之间,都有一丝联系。这联系平时完全感应不出来;但是当伱遥将远离、几乎遁出赤界之时,这一丝隐晦的因果联系,就凸显出作用,大大提升了远离之人觅得本源的联系。
换言之,哪怕此时此刻的自己,于此道上都有可能较之分身更强。
那就只有一条路——令自己增强至道境境界。
分身手掌轻轻一托,浮现出一枚玉简,道:“你且观之。”
南宫伯玉接过来观看,阅览之后,心中暗暗称奇。
这玉简之中所载,却是一门道术——分身转化成精密剑意,灵性反退,从现在的“分身”状态变化成一种奇特的“法体”模式,然后和南宫伯玉一合!几乎能达到一种类似于“南宫伯玉夺舍道境之躯”的效用,令他暂时突破至道境境界。
当然,道境之中,高下同样也是悬殊。
若单单是“暂成道境”,这一门道术并不见得有太高的门槛。
以南宫伯玉所计划之事的难度而论,以此法成就的“道境”,当然也是层次愈高愈好。
而这一门道法的精妙就在这里——南宫伯玉暂成的“道境”,几乎相当于他本人破境之后的极限。
之所以能够达到这样的高度,是因为二人以唯实唯理大道推演,寻找到了那最契合的节点。
南宫伯玉振奋之余,心中却有一个疑问,当即言道:“蜕成‘法体’之后,可能再度变幻回来?”
分身笑言道:“自然不能。”
“此事功成,不但是你们三人的使命完成,与我何尝不是如此。”
南宫伯玉轻轻点头,他所料不错。
这一法门一旦凝成,就没有退路可言,自己道境境界延续的过程,就是分身法力灵机消散的过程。
南宫伯玉道:“若是如此,在我这一头的难关,就算彻底了结了。”
接下来面对的,就是约定好日期,何时出现下一道照影律动;以及这照影如果是二转之影,将如何善后的问题。
分身却微笑道:“不止如此,还差了一个步骤。”
南宫伯玉一怔,道:“敢问缘由。”
分身道:“和身相相合,助你成就道境的法门,在‘成就’阶段固然没有任何疑难;但是一旦成就之后,其崩溃瓦解的过程,却是一种自身难知的奇妙状态。”
因为此法成功之后,分身早已灵识退散;所以这里的“自身”,自然指的是成就道境之后的南宫伯玉。换言之,那时的南宫伯玉,并无法确定自己的“道境模式”能够延续多久,而不能像法力消耗一样看到一个明显的“进度”。
也许上一个瞬间他还在虚空之中观望;但下一个瞬间己身就莫名跌落到了近道境,若是如此,自然也是大大不妙。
这个问题,似乎也大为棘手。
分身笑道:“其实此法不难解决。无非是教本体再传递一具分身过来。”
“二身相感——所感的不是方位气机,而是一种冥冥中的高下之形,不受距离远近和禁阵结界限制,在心中自然呈现。届时令另外一具分身立地于界域边缘,用向紫薇大世界传讯的法门示形于星空,便能令你明知度数。”
“当然,其实此法也只是预防万一。如果事先约定好了时间,观察那照影拟象成形,应当是足够的。”
南宫伯玉神色释然,道:“再派遣一具分身么?”
心意中略一玩味,感受良久,似乎琢磨到了一丝奇妙的味道,旋即自语道:“派遣分身固然是容易;但是否又有‘新手’落下?”
一道棋局之上,“不必要的落子”之弊端,不单单是万青冥处会受到影响,归无咎这里同样也不例外。
到目前为止,归无咎的道境分身,只往赤界之中遣出一具。
除非要将赤界之上的道术人文彻底镇压,否则遣出太多的道境分身,本来无用。如果不深入涉及此间道术,那许多近道境乃至元婴境能够做成的事,道境分身却不能做成。
故而以轻重而论,分身战力虽在他之上,却只能算是一枚“轻子”。
按照南宫伯玉粗浅的感受,如果没有其他目的,单单派遣一个分身过来,只是为了确保自己离界遨游的举动能够成功,那么这样的落子,就暗藏着朝着反方向转化的可能。
也不知道事实到底如何。
……
心禅庭。
令狐去病无名界之上的壮举,可谓是惊世骇俗。
单单是以后来者身份悟道七日、一举勘破两关,其实就可以堪比当年铁珂的立地飞升。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他还引动了“宽心禅”碑文的少许文字变化。
这样一来,不单单是在尚处于悟道之中的数百上真中引起波澜,就算已然勘破两关,参与进天明墨海川之会的“功成之人”。闻讯也忍不住一拨又一拨的回返,观看自己领悟的碑文,和“变异”之后的文字,有甚差别。
好在对于已然成道之人而言,却是尚未构成影响。
这样不可思议的功果,足见心禅庭对于此人的推重,大有先见之明。
且宗门之内,不能不有所表示。
不过年前阴甘牧飞升庆典,以及令狐去病的成道之会,已然大张旗鼓的举办过一回;如果这一回依旧是法会庆典一类,未免有叠床架屋之嫌,既再度兴师动众,也很难现出深意。
北泽仑等人商量之后,却是做出了一个看似动静不大、但意味深长的举动——
将阴甘牧当年的修道故地,转由令狐去病继承。
其中的微妙之意姑且不说;单单只说在“形式”上,心禅庭四道门户遥遥超出其余,无论是所处地理方位紧要,还是所据灵机强弱,亦或者规模之大小、风景之幽盛。此四道门户,当然就是原先阴甘牧、北泽仑、时丙西、津双焰所具府邸之所在。
一旦承受之,身份的转换,却是水到渠成的事。
此时此刻,令狐去病自己,却是独立于空疏的铜殿之内,闭目思量。对于这里的规模伟岸雄浑,似乎没有任何异样感觉。
出界之后数日,他心中确认明晰——自己的确是达到了那随时可以破境飞升的关门,没有任何障碍。
如果这个认识不错,那么冥冥中的后续“使命”,也应当自然烘托出来。
令狐去病自己判断,这样的“呈现”,绝不应当是外力点拨,而是内心的自然发现,所据之根本,除了“宽心禅”的道术之外,再无它物。另外一种较为极端的可能,就是复现于“内景心识”,另有奇变。但是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为何尚未有呈现之兆呢?
这可不是随意用“时候未到”来解释的。因为当修道之人如果能够明确判断出“飞升无碍”,那么就极有可能飞升而去。先前经历巧妙转折、参悟重重玄机达到的奇妙灵体状态,岂不是付诸流水了。
思量良久,令狐去病忽然目光一亮。
却见他的本身气机,蓦然出现了微妙之变化。
须知在成就近道境、“心元识海”之内、和“二转灵体”契合的一瞬,为何渡过那精妙的“关卡”,令狐去病感悟气机之后,却是立刻将本身调整到和赤界本土修士气血性相无异的状态,这成就近道,方才能够成功。
但是令狐去病并不习惯那样的模式。所以在成就近道之后,他本人气机,又切换回了自己一贯的空灵剑体,一直延续至今。
或许问题就在这里了。
却见令狐去病闭目沉吟良久,随后身躯微微一晃,随着一丝丝极细腻、极奥妙的转化,其法身性相,又变成了赤界“本土修士”。
第一百五十二章 命幽玄气化玄璧
荒海地宫。
归无咎回味传递过来的最新消息,唇角似有一道弧线展开,对身畔的秦梦霖言道:“如此,可谓是恰到好处。”
对于南宫伯玉都能感受到的玄机,归无咎自然能够感受到,并且体会得更加深刻,几乎有后发先至的奥妙。
在定下了木襄前往赤界之后,归无咎心中自然浮现出一念:是否要遣出一道分身护持。
其实这个念头原是多余的;因为答案很明显,纵然不用分身护持,以归无咎掌握的物质手段,如前番南宫伯玉等三人的入境之法,亦是水到渠成。第一回既然没有差错,那第二回就更加驾轻就熟。
而且,派遣一道在道术上作用有限的“分身”,在这高明棋局之上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消息传来,南宫伯玉所要施展的手段,恰恰还需要一具分身。
如此一来,木襄的入境,就极为合理的提供了一个“理由”,将前后事宜串联在一起;并且,木襄之入境,本来就是为了起到和令狐去病类似的作用,弥补照影凝练完成之后有可能被他人采取的弊端。
首尾相顾,竟是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因果闭环的结构,等若是以一子撬动两处。
片刻之后,外间门户倏然荡开。
一先一后两个人影,透过水流,逐渐清晰。
正是黄希音领着其弟子木襄进来了。
见礼之后,纵然是以木襄今日的眼界、境界,也依旧有一丝凝肃拘谨。
归无咎双眸之中似乎有星芒闪动,将木襄映照其中,仿佛沉浮;良久之后才道:“甚好。”
木襄左足微动,又未动。
听到师祖赞誉,她的第一反应似乎是上前逊谢,木襄下意识的也是这么做的;但是刹那之间,她似乎感受到师祖这一句“甚好”意味深长,似乎不单单是就眼前而言,说她自己“远赴异域承担此任甚是合适”这件事;而是一个极深远、极长久的评价,意之所指,几乎是在千载万载之后。
秦梦霖原是如如不动,此时也不由微微抬首,似乎颇为惊诧的看了木襄一眼。
几乎同时,黄希音的目光在自己的弟子身上一闪而过,旋即轻轻一眨眼。
秦梦霖与黄希音,也是心意流动,稍作拆析,方才明悟了归无咎这一句“甚好”的含义。
不错,归无咎的确不仅仅是针对眼前所担负的使命而言。
魔道中的成就道境和道门的“道境”不同。循名责实,如果是有望成就真实道境——意即正位一个魔尊果位,其中会有奥妙的修持关口,并且这一步不当在紫薇大世界完成。
譬如铁珂,他修持到临门一脚的地步,便被妙观智大魔尊接引而去了。
但木襄却并未负担有妙观智大魔尊的接引符诏,并且根据令狐去病那里最新传来的消息,二转之人,极有可能负担着承物而返的责任,所以木襄必然是会回到紫薇大世界的。
那时,便已然是道境修为。
当然,若真的严苛评判,那样的道境,因为是在赤界成就的缘故,先天规模之限,距离最终理想的真实圆满道境,尚有不小的差距,需要一个长久提炼的过程。以道门的评判标准而论,此时是真实道境无疑,只是规模欠缺;但是以魔道的终极成就法而论,依然只是“伪道境”。
所以,若是到了那时,木襄立刻前往四大魔宗,寻其飞升祭坛而去,也完全来得及。
但是……
她真的有必要这么做么?
其实如此选择,已是颇为勉强了。
到了那时,就是木襄命运的十字路口。
在紫薇大世界,一反前例,成就真正的“道境”,并且开辟成就魔尊的根基和可能。亦是新奇道业、微妙因果。
归无咎曾经模模糊糊感受到,魔道承二转之运,在黄希音与未衷之间,似乎还应该有一个人。如果木襄走通了这一条路,看来就是她了。
黄希音念头一动,忽的微微一笑。
眼前的木襄,其实只是圆满境界。道心道缘之感应,和她相较,尚有较大的差距。但是她也要稍作思量方能明悟之事,木襄自己几乎就提前感应到了。这明显是牵涉本人因果,一旦心弦触动,感悟就极为明显的缘故。
归无咎淡淡言道:“出发的时间,定在三日之后。这三日时间,做好准备。”
……
心禅庭。
当令狐去病重新演化成“赤界本土中人”不过一刻钟,那奇妙的感受,终于如期而至!
令狐去病忽然心中异常活络,许多念头纷纭涌现。
观其大体,不离道术之精微。
浮现的念头之中,以最近的履历——无名界上领悟和勘破二关为主,但是也有少量的元婴境之前的修行,以及破境近道、内景识海之所见;似乎将赤界之道术,以一种特殊的方法贯穿起来。
心意之中,几乎凝成实体。
然后令狐去病蓦然觉得自己胸口似乎隐然发胀,深深一呼吸,便是吐出了一口清气。
但奇怪的是,这清气犹如一朵缩微千百倍的云彩,在他深浅丈许处凝而不散。
令狐去病怔然一望,旋即循着心意引动,持续着这心意浮泛、念头汹涌、几乎复见“心元识海”的状态,持续呼吸。
而所吐出口的清气,一般的凝而不散,并逐渐融合。
直至三百六十口清气吐出,那清气的凝练程度似乎超过了一个必要的界限,忽然发生质变,变成了一个圆盘!
准确的说是半个圆盘。
此物通体如玉,直径约莫六尺,色泽纯白之中微微泛蓝,中间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凹陷。不难联想到,如果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圆盘合并在一起,那中间的“凹陷”其实就是一个圆孔。
圆环之内,密布文字,似乎是依照自外而内的顺序,渐次呈现。
令狐去病仔细观望。
其文字所载,似乎是赤界之上的道术大宗,其中后半部分明显可以看出和“宽心禅”的内容有七八分相似。但是其宏观内容,又不局限于破境,而是将赤界之上的道术全体包括了进去。
当然,此刻的令狐去病,尚不足以对其做完全的评价——因为这“玉璧”只是一半,此时尚不能见到完整的文字。
谜底水落石出。
这就是在万青冥的布置之内,最终要将其携带返回紫薇大世界的存在了。
令狐去病微微摇头。
原本以为只是在经典文字之中埋下线索,待自己心意发散,了悟使命,然后自己去寻;却没有想到此物竟是被自己“生造”了出来,就这样直接的出现在面前。
令狐去病念头微动,那为何是一半呢?
一念及此,令狐去病立刻又将自己的“灵体法身”散出。阴甘牧和显道道尊周而复始之相,立刻出现在殿宇之中。
其实最初时的混沌模样也就罢了;此刻修理成型之后的形象,已是阴甘牧真容,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但令狐去病自然不会有类似疏忽,这一方殿宇四周,早就被他以秘法禁阵隔绝。
令狐去病尝试引动,将这半块玉璧安放在两具法身配合而成的“小世界”之内。
收摄之功,内外一照,果然立刻成就。
但令狐去病心中却泛起一种莫名的沉重感,旋即化作一个极清晰的念头——
自己若要飞升而去,这样的“负担”就是极限了,再多出一丝一羽,也绝不可能。
说来也奇。
阴甘牧和显道道尊灵体相反相成构成的小世界,在令狐去病看来端极为高明。“心怀宇宙”或许是一时兴之所至,稍稍过誉;但是“包藏一界”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将方圆数百万里之内的一切存在尽数挖取,包括五行实体、气机流行,存放于这“小世界”之内,对令狐去病也不构成丝毫负担。
但是这半块转写道术的玉璧,却是有万钧之重,只是令自己堪堪承受。
所以答案就出来了,之所以是“半块玉璧”,那是因为自己所承担的极限就是这样。
所以,还需要再有一人,才能完成万青冥所负的使命?
昨日通过“心意涌现”之法和紫薇大世界的令狐去病互通消息,得知南宫伯玉那一头的善后解决,决意以木襄当之。
两条线路,居然交汇到一处了。
以此间修道人的资质,近道境中感悟“界限之外”的李云龙、席乐荣照影,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最方便简明的“首选”化身,就是显道道尊和应元道尊的两道,以此为根基,只要经历一次杀劫,就达到可堪承载使命的地步。
当然,这两道化身若是不成,其余竞合之影经过多重转世层叠,亦能成长至类似地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初入界气血奠基
玩味一阵,令狐去病心意一敛,从容将那半块“玉璧”自灵体之中取了出来。馕
见“取出”这个动作完全无碍,令狐去病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方才似乎稍有疏忽,不应当立刻将此物搬运进灵体之内。但是转念一想,此物既然是他一身道术通过气机浮现,那因缘根本就在自己身上;若是其果然负有强行进入灵体“小世界”的手段,自己似乎也无法阻止。
到时候,就要动用归无咎事先布下的断绝一切的最后手段了。
于他而言,接下来的目标又可以一分为二:
一是等候木襄的到来,待她成道之后,看到另一半玉璧上的内容,合而观之,评估其运转紫薇之后,到底蕴藏着什么手段。
其二,若果然验证了此玉璧之中负有极厉害的手段,那必然要设法将其毁去。
同时,这“符合灵体”特有的小世界效用,也不可忽略了;且看一看在师尊的立场上,需要挪移赤界上的什么东西。馕
一切头绪整体完毕,令狐去病本当收摄功行,忽然目光一亮。
对于自己而言,半块玉璧不足以看到最终的结果,但是对于师尊则未必!
须知大神通者的交手,想到“周密不漏”、完完全全的遮掩天机极为困难。只要有一丝线索留下,就是极大的推演材料。自己何不将现有的半块玉璧之上的文字通过“心意涌现”之法传递回去?
然而——
当令狐去病生出“将玉璧文字泄露于旁人知道”这个念头的同时,眼前玉璧之上,忽地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片流光如清泉般流动。而自己先前“看过”的“记忆”,同样也模糊不清,只剩下茫茫虚空。
令狐去病立刻怔然。
如果不能提前知晓玉璧之上的内容,将其运回是绝不可能的;到时候唯有将其毁去。至于眼下,就先寻找有可能对于师尊有用的“赤界物象”了。馕
令狐去病心意一动,又想到了一个变化,略作尝试。
但是数息之后,却是没有见到任何异常!
原来,令狐去病的尝试是:在自己心中,明确呈现出将“演化玉璧”这件事告诉旁人;以及将玉璧毁去的念头。但是这二念浮现,却是没有激发起一丝异常。仿佛只要不是在此物进入紫薇大世界之前提前泄露其上的具体文字,就没有其他的限制。
不知道这是力量的精确,还是出于对此物的绝对自信?
数日之后,一颗赤色火流星,落诸于赤界之上的无人荒野之地。
这样的流星之象,近万载之前才出现过一回,立刻引起了赤界上修道宗门的重视。
和近万载之前相比,无论是心禅庭还是星盟,势力道术都大大扩张。但是其等一番干戈之后,却并未寻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能说那流星落下之后,恰好燃烧殆尽了。馕
可是这星象之剧烈,疑似又并不吻合。
这一道疑虑,也就只有潜藏于内;明面上虽然停止了一切动作,但是暗中依旧探询了许久。
一处远离道术流布的人道之地,一道竹篱结成的小院内,一个服色微黑、胖乎乎的稚童,正极为矫健踊跃的攀爬庭院中的一颗老树。但是待爬到一半约莫一丈多高时,他却猛地转头一望,疑惑的揉了揉眼睛。
愣着出神的同时,他左足踩定的树皮却是猛然脱落,然后径直摔了下去!
然后屋中匆忙出来一个中年妇人,口中喝骂不止。
这稚童却颇为委屈。方才他明显感受到了似乎一个容颜极为清丽的大姐姐,似乎在背后盯着自己观看。这决然不是做梦,但一个转身,却不知道为何空空如也。
就在这稚童跌落下来的功夫,他口中的“大姐姐”,已然在十七万里之外。馕
归无咎的第二道分身,显化出护持手段,携木襄周游一界,遍观赤界人物气象。
这是木襄来到赤界之后的第一件事,委实颇费一些功夫。
每采集了一人之“气象”,木襄脖间的一枚银色玉坠,立刻就光芒大涨,仿佛一只实体的银碗大小。虚实变化之意,流动不止。
“模拟赤界中人气血之象”这件事,并不简单。
因为赤界上的人元扩张,乃是莫名高妙、玄虚莫测的法门所演化,其血脉之性,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之中。虽然木襄所负的魔道道术能够采集气血之象,模拟的一般无二。但若凭借木襄自己,譬如现在观察了一人,那么一个时辰之后呈现的,就不是真实的气象,而是一个时辰之前的“残影”。
所以,就需要采集足够数量的赤界人物,作为“材料”投入到空蕴念剑的那枚剑尖之内,演算出其中规律。
到了真正破境的那一日,此剑意所负的前知之功,将准确的把握到“竞合之影”与本身像结合的时间点;而木襄通过预设的法门,凝练出那一个时间点所应当呈现的“气象”,方能确保过关。馕
除了此道之外,分身也为她寻得了此间晋阶修持之道术,在巡游的同时暗中揣摩,先加以熟悉,有备无患。
这游走观察之功,赫然已是三年。
这一日,木襄蓦然心意一动,传音道:“可以了。”
此身所附之额外的遁速,立刻消去。
木襄猛然抬头一望,见自己身前十余丈之外,一个容貌极俊美的青年负手而立,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一怔之下,立刻上前道:“南宫师叔。”
神情意外之余,又有三分佩服。
须知她不是事先预定在此间停下,又或者是感应到前方有人而止步;真实原因,是她蓦然间神意之中传来的清晰的念头,自己所负空蕴念剑剑尖,采纳生灵灵机的功夫,已然大功告成。由动而静,只是一瞬间的事。馕
而南宫伯玉竟然提前等候在这里,这前知之功,几乎是神鬼莫测。
她却不知这并非前知,而是推演。
如果推演的材料不多,那自然难以精准。但是自木襄入界之后,归无咎的两具道境分身也随时能够通传消息,将木襄的一举一动、所处方位源源不断的告知于南宫伯玉。
随着所得的讯息愈多,南宫伯玉对于木襄的游走“进度”把握也愈发精确;最终精确到方寸之间,准确把握到木襄停歇的位置。
当然,除了“材料”的多寡之外,南宫伯玉几乎是道境的修为,而木襄只是元婴境;双方功行的巨大差距,同样是一个原因。
南宫伯玉望着面前之人一眼,道:“一子两用,这是你的机缘和气运。功成之后,必然有绝大好处。”
既然完成了联系,南宫伯玉和令狐去病那里,自然也是消息不断。馕
后来南宫伯玉方知,令狐去病那一头的“进展”、携一块玉璧归返紫薇之事,同样需要木襄的助力。
这就十分有趣了。
在南宫伯玉的视角看来,紫薇大世界来人、再落一子,本是为了弥补自己“观照律动”之后的收尾;若是凭空制造出一个二转之灵,但是却被赤界本土修士汲取了,那有可能是十分严重的后果。
但是自令狐去病那里,事关“二转之灵”本的线索,却也正好需要一个人再完成一次,做到和令狐去病一样的事。
如他自己和费难这样早已奠定圆满之上根基的人物,在这一番棋局之中也只是发挥一处效用,便即满足;而木襄却达到了一子两用。
木襄闻言,轻声道:“但愿如师叔吉言。只要师祖谋划功成,大势荫蔽之下,我辈后续收获,自是源源不绝。”
南宫伯玉轻轻一点头,旋即自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馕
道:“这是一家名为‘妙华宗’的宗门身份令符。不虚多久,你自然会被重明宗的某一位长老偶然发现,提携入本宗之内。”
妙华宗名义上乃是重明宗的下宗,但实际上却是南宫伯玉以特殊手段显化的存在。而此宗“掌门”的根脚,其实就是最初入界后能够令南宫伯玉臻至近道境的那件“甲胄”。如今以南宫伯玉的境界,早已用不到此物。索性将其单独分离出来,又以一具分身填充,成为一个提线木偶。
数千载以来,南宫伯玉在此界中有意无意的落子,当然也绝不会少。
木襄接过玉牌。
南宫伯玉神色一正,又道:“还有一件事至关重要。此间道术理路你也熟悉了。自今日起,至你修成神完气足,足堪破境的程度,需要多久?”
木襄略一思量,道:“六十年足够。”
南宫伯玉轻轻点头。馕
于紫薇大世界和无名界空而言,就是两年不到的时间。
第一百五十四章 轻言巧语动人心
回返宗门之后,南宫伯玉独立云山,暗自思量。
木襄前来,所负使命的微妙变化,带来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她的职责仅仅是负责自己的“首尾”,令照影显化有主,不为此间修道人所得,那么这“二转”之影,无论转的是谁都可以。
但是如果她负责“一子两用”之职责,那就和令狐去病完全等同;其近道竞合之影就固定成唯一的一个目标——竞合了紫薇大世界应元道尊照影的星盟上真,莫方评。
除此之外的任何人,二转之后的功行,皆不得圆满。
但这里就有一个小小的差错,或者说误会——
在归无咎以大禁阵封印了赤界修士飞升的去路之后,赤界诸上真都是形成了一个观念:宽心禅两道的功夫之后,还需要本身道行提升到极高明的境地,才能撞破那阻界玄关,成功飞升。
其实这个观念是完全错误的;只要本身所负和无名星辰所寄托的虚实而影联系完全切断,就可以完成最后一步的飞升大业。
可惜这个误会,却不能点破。
而莫方评又是一个生性谨慎之人,向来讲究厚积薄发,积蓄底力,从来不轻易冒险。
当年无名界成型之时,他领悟碑文甚速,固然一鸣惊人;但是他本人也是水到渠成积累的功行够了才果然出手,并非心存炫耀之意。
其后在无名界分隔秘境之中,他也没有一味的追求速度,而是一步一个脚印,不肯有失。
南宫伯玉在和巨奇上真的交谈中隐约得知,在“二影相分”这一关,莫方评先慢后快,愈到后来,进步速度就愈是出人意料,其实已在百载之前完成了。但是未免重蹈三泊上真之覆辙,他似乎不愿过早尝试这一步。
所谓“不愿过早”,虽然没有具体时限,但是以其境界而言,至少是数百年时间。
这就意味着木襄法力积蓄圆满之后,无论木襄、自己、还是令狐去病,都要等候许久。
正思量间,南宫伯玉抬首一望,心中暗暗纳罕。
迎面来了一人,不是莫方评是谁?
虽然在正殿之中他们交流并不算少;但是前来此间做客,于莫方评而言,却是第一次。
来到近前,莫方评笑呵呵道:“南玉道友。”
南宫伯玉颔首致意。
略微说了两句家常之后,莫方评慨然叹道:“本想心禅庭阴甘牧成功飞升,看似声势大涨,但是毕竟最得力的顶梁柱离去了。从长久来看,也算消涨之势平衡。但却没有想到,在阴甘牧离去的同时,竟又冒出来一个令狐去病。观此人勘破两关的声势,未来气运潜力只怕尚在阴甘牧之上。”
“而星盟与重明宗,费难真君、铁珂真君破境离去;而三泊上真意外的破境不成,且受创甚重,没有三五百载难以复原。两家之内,若无南玉道友在,只怕心禅庭声势之雄,足以压倒两家。如今之道友,于我两家而言,可谓是定海神针般的作用。”
南宫伯玉一闻此言,心中了然。
在对方的评断之中,自己同样是性格含蓄、较为谨慎的人物属性。
虽然铁珂功成了,号称与他功行相若的自己似乎也必然能成;但是随着时丙西、三泊上真破境失败,这局面颇有一些晦暗不明;谁知道是不是生出什么不可逆料的变化?但是阴甘牧的飞升成功,却是一个极有力的信号,重新确立了信心
所以,在莫方评看来,自己大约在此界不会滞留多久了。
他一番话,分明是试探自己何时离去。
南宫伯玉笑言道:“莫道友放心。此间风光甚好,某还会在此间停留一段时间。”
莫方评一时怔然。
他虽然有试探的意思,但没想到对方并不和他云山雾罩,竟然如此明确的回答了问题。
但是这个答案,却稍有些出乎意料。
莫方评思量一阵,缓缓言道:“以南宫道友的道行,想要飞升,自然随时能够。之所以不去,想来是挂念宗门传承的缘故。重明宗门下弟子,能得南宫道友照拂,那真是一件幸事。”
南宫伯玉闻言,哈哈一笑道:“莫道友你此言,却是言不由衷。你是否心中在想,自无名界成型之前,南宫就与铁珂上真齐名。如今铁珂上真早已破境,而我却踟躇至今;是否眼前之人只是气机法相示现神奇,幽渺难测;而内里的真实功行,却不若铁珂等人远甚;抑或者连阴甘牧也有所不如?”
莫方评闻言哑然。
南宫伯玉为人向来含蓄,不知今日为何如此锋芒毕露。
却见南宫伯玉似乎意犹未尽,慨然道:“万载定评,岂有虚致?”
莫方评心中玩味,所谓的“万载定评”,乃是自当年碧影演化之时至今,诸位最顶尖的人物排序高下。一贯公论,是以南宫伯玉、费难、铁珂三人并驾齐驱,其后方是阴甘牧、三泊上真等人,算是第二序列。是时莫方评自己尚未显山露水,否则也当在第二等中。
也就是说时至今日,阴甘牧已然飞升而去,声誉大涨之后,但南宫伯玉依旧自信在他之上。
南宫伯玉似乎看穿了莫方评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莫道友可是在想南玉为何有此自信?”
顿了一顿,南宫伯玉意味深长的道:“阴甘牧飞升之前,曾来与我有过交手。其用意是以我媒介,衡量其功行是否达到了当年铁珂上真的境界。”
莫方评目光陡然收敛,结合方才“万载定评,岂有虚致”的评语,很明显,这一战是南玉上真胜了。
旋即他目光跳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稍稍踯躅之间,似乎又有疑虑。
很明显,作为曾经铁珂上真的挚友,又和临去之前的阴甘牧交过手,眼前的南玉分明是一个极好的标尺。但是虑及“测量”出来的结果若是相差甚远,徒然扰乱本心而已。
所以进退之间,却是罕见的迟疑了起来。
南宫伯玉笑言道:“你我也是相识已久,何必顾虑太多?既然有意,将这迷雾藏在心中,也未必是好事。”
莫方评心中一动,旋即正容道:“既然如此,就多谢了。”
二人相对一礼,一齐往天中遁去。
……
一刻钟之后,二人施施然回返。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刻钟,但莫方评神情之上,明显有些意犹未尽。
却听莫方评包含期待的问道:“当时南玉道友与阴甘牧之战,他坚持了多久?”
南宫伯玉正色道:“较莫道友伱多出三十息。”
莫方评精神一振,道:“如此来说,那阴甘牧似乎也并未领先我太多。”
南宫伯玉微笑道:“正是如此。”
事实上,南宫伯玉和阴甘牧那一战,却是延续了三个时辰之久。
但这倒不是说阴甘牧和莫方评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因为南宫伯玉选择的战法也有明显差别。今日这一战,南宫伯玉选择稍稍加快进度,斗了一刻钟之后,悄然进入圆满境界,一举将莫方评击败。
只是他所用的道术极为巧妙,皆是近年来精妙构思、应对各种局面的手段。在莫方评的感受之中,却并不会觉得自己先是均势,而后对方忽然战力大增,将自己击败了;反而是感到自己如同陷入泥淖,战局渐趋被动。
其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一开始时的差距,其实并不若想象中这么大。
如果是采用和阴甘牧相同的斗法手段,那么莫方评至少也能坚持两个半时辰。
今日之所以选择这样的策略,是在莫方评心中,略微强化双方之间的差距,如此自己所言必然更加可信。
听到南宫伯玉的答案,莫方评明显精神一振。
所负灵体而论,他与阴甘牧一个是显道道尊,一个是应元道尊,原本是旗鼓相当;以个人资质道基而论,两人同样不分伯仲。只是阴甘牧毕竟是身负赤界中第一个道境的因果,算是多了几分底蕴。
后续数万载的修持之中,明显有厚积薄发之势。
既往虽不曾直接出手挑战,但是莫方评心中和阴甘牧的对比却早已进行了无数次,自感双方似有一线微差。
如今看来,这差距却要比想象中更小!
南宫伯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索性更添一把火,言之凿凿的道:“依南某之所见,莫道友你谨慎修持不懈,只消数十载功夫,至多不超过百载,便能身负不亚于阴甘牧飞升之时的功行。”
第一百五十五章 法会轮转又当时
二载之后,荒海之内,归无咎与秦梦霖议论棋局玄妙。軚
二人合力,在这里尤为重要;因为以秦梦霖掌握阴阳道果之后的境界,再加上阴阳道“禁法”的作用,在与归无咎相参之下,若是每一步都将自己的推演计算衍化到极限,那其实极有可能越过万青冥的“遮蔽”一线,掌握棋局的主动。
如果说当初发现万载无事、发动时机悄然变化实为虚假,尚有一定的外力促成;那么时至今日,随着因果相循的裂隙愈来愈大,二人已然能够更好的掌握己身力量的边界。
这一日二人所讨论的,却是令狐去病气机显化半块玉璧,而遮蔽不全之事。
所谓“遮蔽不全”,指的是在令狐去病心念感应之中,唯有将玉璧之上的“具体内容”传渡于人,己身方才会出现遮蔽之象;倘若将此事概括言之——只说所演化手段,是半块广载道术的玉璧——就不会有任何防范措施。
正如眼前的归无咎,也正是直接从令狐去病那里得到的消息。
又或者更进一层,若是心中生出将那玉璧毁去的念头,同样没有触及到那道底线。
对于归无咎这样的层次来说,“知其存在”就是莫大的收获,然后可以通过种种不可思议的手段去探询。若要保密,就要做的干净,令与其有关的一切,俱紧锁封藏,不可能泄露一丝一毫。軚
二人商议一阵,秦梦霖言道:“有三个可能。”
“一是其力量棋盘,外力之施加就是其自认为安全的最小尺度,以免画蛇添足之嫌。”
“而是这是其故意为之,此间尚有一处激烈的陷阱与交锋——但是这种可能性不高,因为令狐去病的存在,本是胜胜相因得来的机会,极难提前预料到这个‘漏洞’。”
“第三么……”
秦梦霖话音未落,眼前人影激荡,空间禁制一凝而止,却是姜敏仪到了。
其神意铮铮,分明有事。
姜敏仪和归无咎对视一眼,缓缓言道:“唯有几年功夫,可能是这一小局结束之后,也可能是之前——那里的时间,也到期了。”軚
归无咎轻轻一点头。
姜敏仪所指“到期的时间”,不是他处,却是指的是琉璃天五百年之会——如今已是改成了三百六十年。
不过,事先所有人尚未想到的是,圆满之上的人物,破境速度要较想象中为快;归无咎百载出境,魏清绮、木愔璃、杜念莎等,亦是半数时间得以完功。
此番除了新一届的九宗五百年之会外,其中修行未出之人,亦当到了出界之时,分别是宁素尘、江海、束玉白、云千绝。
姜敏仪淡淡言道:“如今九宗虽唯你马首是瞻,但是参与了那一场竞争的人,又是圆满境界,怕是心意执着,旧念难改。而速成道境之法,对于圆满之上颇为有用;但是对于圆满境界,却是要差了一些。因此想要尽快离去,似也难能。”
归无咎双眉轻轻一动。
所谓“心意执着、旧念难改”,分明是说江海、束玉白等人,不会轻易放弃心中敌对立场,至多审时度势之后,暂时静默而已。軚
旋即轻轻摇了摇头,道:“难道你想如林弋等人那般,将其锁入武域根本界中?”
姜敏仪神情淡然,分明并不曾否认。
归无咎轻轻一笑,道:“如你所言,既然九宗唯我马首是瞻,那么如此做显然并不合适。区区两个圆满之境,且只是近道之境,并不至于令局势脱离我手掌控。”
姜敏仪颔首道:“好。”
也不多加争辩,身形便翩然而去。
见归无咎兀自沉吟,秦梦霖微笑道:“当年为五百年之会的时机紧迫、近道机缘,乃是你修行面临的主要问题。如今法会再启,以过来人视角观后来者争锋,不知感受如何?”
归无咎悠然道:“以悬念论,以激烈论,前尘往事,再难复现。”軚
下一次琉璃天之会,有望成道之人以幽寰宗张世懋、缥缈宗吕玄为首,再加上申文宏、白适幽、张承钧、原随风等人,除了张世懋是快速崛起的人物之外,其余都是在上一次法会之上偶现峥嵘之人,旁人极难与这几人竞争。
更重要的是,以前的五百年之会,乃是大道唯一;而如今则不然,唯有心气极高、资质又强的人物,心中方才秉持着“非故法不可”的念头;其余更宽广范围内的九宗弟子,却是有万法宗这一条路。
既然有了退路,这斗法的性质,自然也就变了。窄门忽然变成了宽门,肃杀之烈自然不存。
但是,也并非一定是说竞争愈激烈愈好,道途门径,从容繁荣,百路俱通,又何尝不是大神通者梦寐以求的境界?
思量一阵,归无咎忽然神意收敛,对着天中一望,似乎在推算着什么,旋即转身言道:“赤界之上,忽忽然七十年后。该出发了。”
秦梦霖默然数息,道:“来者将至?”
归无咎缓缓点头。軚
……
赤界,一座孤峰胜景之前,隐约可见遁光流动。
眼前本是一片平原,偶见湖泊点缀,星罗棋布,唯有一座甚是雄壮的孤峰。但此山形迹特殊,却是倾斜过来,直指正南,仿佛一副随时要倒塌下来的模样。
这处地界,正是角迟门山门所在。
须臾之后,可见两道遁光合于一处,放慢了速度一齐行走了一阵,只听其中一人道:“在天明墨海川相聚甚是方便。近一二百载以来,星盟之内许多议事、聚会,俱在那里的别舍中举办。去往某一家宗门的山门之内,已是颇为少见。”
出言之人,正是巨奇上真。
而与他遁光合一、并肩而行的,却是南宫伯玉。軚
南宫伯玉一面遥望角迟门四下风光,看似漫不经心的道:“莫道友毕竟身负一宗执掌之责;或许是有要事对于门下弟子交代。”
巨奇上真闻言,却是不以为然,道:“角迟门也算兴旺宗门,近道境不乏其人。”
此时不比无名界成立之初的景象,每一家多半只有一位近道境,所以事事亲力亲为。如今星盟中资历较深的十余家宗门,哪一家不是近道真君至少在十人之上?
况且如今各家各宗,几乎已经形成了默契和定制——勘破两关之前的近道境,往往一宗之内轮值,一面参悟己道,一面料理俗事;而勘破两关之后的人物,对于俗务就渐渐远离了,一切都以最后一步的飞升功果、积累功行为念。
南宫伯玉微微一笑,似有深意的道:“如果是极要紧的事呢?”
巨奇上真闻言怔然。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应邀与会之人,俱是到来。軚
除了南宫伯玉、巨奇上真、三泊上真、青笠上真等人之外,其余元始二十二宗之执掌,已然到了一大半;另外十余人,也都是实力声望在星盟内举足轻重的人物,总计赫然有三十余人之多。
待客正厅之内,莫方评自己,早已高居主座。
诸君依次入厅,落坐之后,神情俱是变得有些微妙;原本在心中打好腹稿的各种客套场面话、亦或者试探之言,同时都被吞回了肚子里,都是极有默契的和莫方评相对致意而已。
眉目之中,无不有一种“意料之外”的惊讶;但细细想来,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作为功行精深的近道上真,不需要宣之于口,有时候己身法力气象的运转,就已然代表这一种“态度”。
此时的莫方评,气机淡薄从容,虽然安坐于此间主座之上,却有一种莫名的“无俗念”的味道,仿佛他才是客人,和角迟门山门没有任何关系!
终于,还是三泊上真打破了沉默,缓声言道:“莫道友终于还是要走出这一步了。”軚
莫方评微微一笑,点头致意,道:“是时候了。”
南宫伯玉却是心中了然。
距离他与莫方评的那一次交手,忽忽然已是七十二年过去。随着功行的积累增长,莫方评显然自信自己的功行,达到了当年阴甘牧的境界。至于木襄,也早已在十八年前准备就绪。
青笠上真略一皱眉。
观莫方评此时之意象,分明是跃跃欲试,不久之后即将发动的模样。便道:“当年阴甘牧立观法之会,自信必成。果然功成之后,却是极大的促进了心禅庭之声威。莫道友若是有意……”
经历了时丙西、三泊上真的失败之后,敢于尝试的,想必都是心中有绝对把握的。
却见莫方评却是摇了摇头,从容言道:“那却不必了。门中一切事宜,我早已安排妥当。和诸君一会,了却前缘,便是我的离去之时。”軚
诸位真君,俱是怔然,似乎摸不透莫方评之心意。
旋即莫方评转首看着南宫伯玉,正色道:“还有谢过南玉道友指点。”
南宫伯玉神色不变,轻轻一点头。
接下来此间之人所叙,不过是一些琐事,无涉赤界之内的大局。同时呈上酒茶,宛若一场小型的宴会。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莫方评蓦然抬首,言道:“诸君,时机已至。”
第一百五十六章 心意异化蹈杀劫
今日之会,本是一场早会;如今议论饮宴之后,兴味尽时,正好是正午时分,明日当空。枥
莫方评缓缓走出殿外,转身对着此间诸修拱手致意;然后再无流连之意,一拂袖、一拔步,此身已在千万里之外,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似散非散。
这样的情形,虽然此间诸真已然见识过不止一回,但是今日复见,心中却依旧涌现出许多不一样的味道。
由于今日飞升之时是在正午,故而莫方评的身影消散,却是要较阴甘牧等人飞升之时更快、更不留形迹;其实在真身依旧在此界域的同时,因为日光遮蔽,其实已经模糊难见了;又过了足足十余息,在所有人感受到心意轻轻一动,方才了然,这一瞬间,才是莫方评的离去之时。
“南玉上真?”
三泊上真转身一望,微感意外。旁人露出如此神往之色也就罢了;但是南玉的功行,飞升当是水到渠成,十余载之前,莫方评言之凿凿的对他说道,南玉上真功行深不可测,真实实力远较旁人眼中所见的形象更强。
其人态度,没有明确的信征,是不可能用那样的语气说话的。当时三泊上真就怀疑莫方评是否和南玉有过切磋经历。
但现在的南玉,抬首观望,宛若一方精美塑像,却要较其余人更加投入的模样。枥
南宫伯玉闻言,转身对着三泊上真一笑。
其实身畔并无一人知道,现在的“南宫伯玉”,只是一具极高明的障眼法分身而已;其正身几乎和莫方评同步,遁往天外方向去了!
天地界限、赤界界关。
南宫伯玉显露身形,一个“归无咎”分身早已在此等候;而只稍稍迟了十余息,另一个“归无咎”也同步显现,环顾一眼,道:“木襄那里,也已经准备好了。”
今日经营,最重要的就是“三方同步”四个字。
在莫方评“飞升”进入紫薇大世界,被斩之后,照影律动遁回,依次完功。而南宫伯玉、木襄这里,必须要及时发动。一是要观得律动之体,二是要确保拔得头筹,为免此间修持近道之人捷足先登。
飞升这样的大业,号称道途之终,最是重要无比,行事之前多要了结前缘。按理说在莫方评宣布飞升的一刹那,只要有一天时间准备,三方一致,绝不难办,准备时间一定是够的。枥
但是行事若要周全,便不能只是如此。
万一莫方评心性奇特,一声不吭的独自飞升离去呢?所以自二十五年之前开始,南宫伯玉评估莫方评的功行进益,达到了其自身所能感知的最小界限,归无咎的一具分身就牢牢锁定其人,直到今日。
今日明悟时机一到,消息也就在第一时间传递到了木襄处。
一具分身言道:“吾等法门,立时能就。行太早未免浪费;行太晚万一失机。二日之后,正当其时。”
南宫伯玉点头道:“正当如此。”
按照令狐去病那里传来的经验,在赤界“飞升”之后,到心元识海之内具现照影,大约是两天半的时间。但这里却没有必要卡的如此精确,万一快慢不均,岂不是错过了?
但是如果太保守,立刻发动,也同样不成。因为那分身融合、拔擢境界的法门,虽然延续时间长达七日以上,但这是包含了南宫伯玉遁返的时间的。如果南宫伯玉稍稍多走出几步,其回返之路就不知增加了多少万里。枥
多一点余裕,终究是有备无患。
二个昼夜之后,发动时机已至!
南宫伯玉左手边的那具分身,立刻模糊起来,从冰玉细腻之象,化成了仿佛雾气的存在,迎面一卷,将南宫伯玉完全包裹。
南宫伯玉立时觉得此身凉热变化,浮沉之间,熏然欲醉。
这就较之“道境铠甲”更深一层的存在,几乎深入到自己血肉骨骼之间的每一处缝隙,并自然调和,完全与己身同步;其气机流动,一切都运使有心,好似自己炼化出来的法力那般,没有一丝一毫外力拔擢的勉强。
论法力锚定和遁速之迅捷,已然与真正的道境无异!
另一具分身之上,同时呈现出微妙变化——似乎其身躯嵌套了一个虚影,神似于令狐去病之灵体,阴甘牧与显道道尊一内一外的景象,只是尺寸差别,并不至于那么夸张;只是重叠中有一线大小之别。枥
不过,只是凝立十余息,以南宫伯玉的眼力,立刻就能察觉,那“稍小”的虚影,又缩小了一点点,只是肉眼凡胎难以分辨罢了。而且分明可以感受到,这“缩小”的速率混混沌沌并不稳定,似乎除了分身自己之外,旁人难以感受到精准的尺度,和结束的时间。
不难想到,这就是两具分身配合,感知衡量“临时道境”提升时间的办法。
在一步踏出之后,星空之间的时间感应,偏差极有可能更大;南宫伯玉自己,是决然难以预估准确的。
分身轻轻伸手一点,点拨了数个界域的界空,犹如波动琴弦一般,引发七色流动,旋正色道:“百分计数。你判定了远近比例,自然可以推算出回返之时需要多久。”
南宫伯玉正色道:“明白。”
传讯于南宫伯玉的法门,正是分身长久以来给紫薇大世界传递消息的法门。只是,这样的消息传递,愈简明愈好,没有必要宛若编成语言那样精确。故而将赤界之上的一段空间,截取了由南自北的一段,化作一百等分。
己身法力尚余百分之多少,就点亮那一处界空。枥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南宫伯玉轻轻踏步,走出了那最后一步。
一个飘荡之间,在归无咎分身眼中,南宫伯玉身形好似蓦然缩小成了一指大小的小型人偶,出现在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难知远近的位置。
……
以莫方评的功行境界,早已突破了可以“飞升”的门槛。故而这一步踏出,没有丝毫窒涩可言。纵然是感应到时间空间禁止、己身处在前所未见的界域里莫名升腾,他也依旧是处变不惊。
飞升之道,他自信必成。
外人并不知道的是,阴甘牧曾经做过的事——与三泊上真探讨破境阻力的幽微变化、感应应对之法,莫方评同样做过。且心禅庭和星盟毕竟有所隔阂,阴甘牧也只是备下了偌大代价,才从三泊上真处得到讯息。
而以莫方评和三泊上真作为星盟之内同道的关系,这份讯息,获取得更加容易;并且,也更加深刻。枥
虽然以法诀高明程度而论,莫方评所持复现、感知之法略逊于心禅庭道术。但是在当事人三泊上真不遗余力的帮助之下,从无数细节入手,积少成多,莫方评自信感悟“鼓起全力、撞击天地关门”的那一步,自己定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有时候,外在的谨慎,并非是缺乏信心;也有可能是万事俱备,在最后一步之前,临渊慎待。
更有一个外人难知的细节——
在数千载之前,莫方评就以特殊法门和阴甘牧照过面,体察对方根基器量之深浅。得到的结论,是二人其实旗鼓相当。
所以,莫方评在飞升一道上表面上的迟疑,是在于他想尽办法完成一种推演之道;计算阴甘牧作为“第一个成就近道之人”的因果,到底相当于多少年功行?
没有想到在南宫伯玉这里却是得到了答案,令他再无疑虑。
这也是他看上去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明显的原因。枥
飞遁良久,莫方评心意稍稍一紧!
按照他自己的感应计算,刹那之后,就是发动的时机!
但是他引动己身法力,尚未来的及发动,眼前所见,已是完全不同;此身之所在,换过时空。
八峰巍峨,气象肃穆犹如金铁。
那个相貌熟悉、似乎超拔于道境之上的白衣人,和一个从未见过但气象玄妙同样不可思议赤袍女子,巍然立于八峰之间,似乎早在等候了。
就在莫方评一切念头纷纭未定,尚未来得及考虑“为何并未遇到飞升关门”这件事,一丝剑意已自那白衣人指尖溢出,旋即将他淹没,无法抗拒,亦没有思考和恐惧。
闭目思量一阵,秦梦霖评价道:“道行和阴甘牧几乎相若。但是他心心念念、迟疑不定的,和阴甘牧在气运上的差距,其实并不在于道行修持上;而在于道心道缘之感悟上。”枥
归无咎微一颔首,以示同意。
在击杀莫方评的最后一瞬,二人几乎有照见心意之功,将莫方评最后时刻的活跃的所思所想,印刻心中。
从绝对的道行高下来看,阴甘牧和莫方评二人之间的差距相当细微。但是阴甘牧在飞升之前,曾经浮现过一闪而逝的“不祥”念头,然后异化为一种踊跃决绝的意味。但是在莫方评这里,其飞升之前,却是一种似流连非流连、似淡漠非淡漠的奇怪情绪,就连三泊、青笠等人都微微觉得奇怪,只是品不出其中味道来。
这两种变化,其实都是面临杀劫之前,由于出手之人道行境界过高,遮掩天机而成的“异化浮现”。
但异化浮现之间,也有高下之别。
明显可以看到,阴甘牧要更加接近真实的答案。
归无咎悠悠道:“接下来,就看南宫伯玉和木襄了。”枥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推此及彼唯实道
南宫伯玉流连星辰之间,微微摇了摇头。
这里气象,看似呈现出一种淡蓝色,似乎并非深邃幽异之气质;但是其中的苍茫渺远、不可思议,又岂会是表面呈现的这么简单?
踏步之后,如果不是心神时时锁定住西北方位那一枚明亮的星辰,己身几乎有随时迷失的幻觉。
持定而凭虚,极为不易!
好在这里和紫薇大世界,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在紫薇大世界之时,到了三重极限的边界,整个“紫薇大世界”已然变成了一粒极微小的星辰,若非眼力过人,几乎察觉不出。而一旦踏出三重极限之外,那更是不可能看到任何残留的迹象,必然是如同身处另一方宇宙之中。
而在赤界之上则不然,现在自己已然踏出了那最后的边界,可是“赤界”之虚影,却依然呈现出一方宛若铜钱大小的星辰来;并且其虽有“似近实远、触手难及”的意象,但以真实道境修为奋力追赶,依旧是可以“达到”的。
其中妙理,微妙不可测度;但是用通俗的语言来形容,似乎就是空间折叠程度的差别。
忽然,南宫伯玉眉头微微一皱。
虽然他立身之处,时间感应完全混沌不实,但是以他的深湛道心,依旧模模糊糊感应到——时机应至?
那死亡律动,似乎也应该出现了。
但是面对东南方位广袤天地的他,却没有任何感应。
倏忽之间,南宫伯玉瞳孔中的光芒陡然精炼——
原来,那铜钱大小的星辰,在自己的目光之中立骤然明亮了三分;然后一丝丝奇妙的波动,仿佛实体的气机,跳跃的音符,明暗呈现,映照于星辰上方那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上。
玄数之理,妙意昭然。
南宫伯玉立刻感到十分诧异。因为这玄妙波动,来自于“星辰”的东南方位不假;但是却似是在距离其“一尺”位置的虚空中蓦然浮现。而不是如当时令狐去病的模拟,从对面深不可测的广阔界域、也就是自己所面向的方位发散出来。
须知此力,毫无疑问来自紫薇大世界的源头,而不是赤界的“近处”。
目不瞬视的凝望许久,南宫伯玉渐渐从惊讶到嘴角泛起一丝弧度——
原来如此!
这紫薇大世界中人物亡故、转世律动之照影,本是一种极高明的存在。其高明程度,知见之限,隔绝在“道境”这一层。也就是说,至少要有道境的修为,再加上合适的条件,方能看见这“律动”之影。
所以此时此刻,自东南方位,其实那律动之影已然发出了,但是南宫伯玉虽有道境法力,但神识和境界上却非完整的道境境界,所以依旧是“见不到”的。
如果没有赤界从中作梗,那么这亡去的律动之影,自无形中来,往无形中去,宛若存在于另一个时空,与你我皆属无涉。
但是现在多出了“赤界”,将其感应捕捉。
而且借用这样的因果,其所成就之物,却是供人成就近道的“竞合之影”。这一件物事,是供元婴修士成就近道所用,断然不可能是难见难闻之物;所以被摄取之后,其实就相当于要经历一个重新“翻译呈现”的过程,已具现为元婴修士可以感知的存在。
所以,南宫伯玉从赤界之外尺许的位置才看到“存在”的实体,就意味着从这个位置开始,此物的性相下沉到了他能够感知到的极限。
其实以令狐去病的修为,也不足以见到真实的呈现;但是剑灵所负的奇特特性,天生感知之力极强。而且一旦感知之后,所遇之物,他却会以自己所理解的方式呈现出来。
所以,南宫伯玉之所以会觉得令狐去病所呈现之画面不够精确,其实是因为那画面并非真实情境的展现,而是令狐去病自己的“想象”。但这一点,连令狐去病自己也不知道。
南宫伯玉深吸一口气。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翻译呈现”的过程,并非隔绝中断的——譬如将一物放置于黑箱之内,变化完成之后再取出来——因那律动之影本来无形无相,连绵不绝,所以这“翻译”的过程就是贯通的、一致的;当中有无限因果链条,道术法门。
对于南宫伯玉而言,这不亚于一一条反推的路径。
南宫伯玉的身躯,在深空中化作一方清澈的塑像。
数十息之后,在南宫伯玉眼中,那律动已然延长到了二尺的位置。
然后三尺、四尺……
不知过去多久,南宫伯玉蓦然精神一振,法身意象圆融无比。
此时此刻,他目光所及之内,一道又一道无形律动,自东南方位的那浩瀚虚空中浮现,荡漾至近前,完整的被他所观察到,然后完整被赤界上的莫名力量吸收。
于南宫伯玉而言,恍惚之间,收获极大。
循着这个线索,运用唯实唯理大道,等于令南宫伯玉完整推演出了道境中方能见到的存在,无形中将一个极重要的枷锁打破,身负唯实唯理大道的道境全功。
魔道四典有一重妙用。贯通四典之后,本人的心意境界便能提升一层。元婴境时相当于近道境;近道境时与道境无异。归无咎、黄希音皆利用过其中好处。此时的南宫伯玉也是如此,循着那道线索,他的心意流动,对于唯实唯理大道的掌握,已然提升至道境层次。
许多隐藏在暗处的问题,乃至从未注意过、不以为是问题的问题,亦都昭然浮现,清楚明澈。
首先,是有关自己的道途。
达到了道境境界的“唯实唯理”大道,南宫伯玉豁然明晰,原来此道并不是终点和唯一。若是纯用唯实唯理大道,最终的进化方向,就是阴阳道之道术。
而南宫伯玉彻悟于心,赤魅族之所以成就这样一门道术,实非偶然。不但初步的门径近似,其走到终点之归旨,也是与龙族神变之法相同。以唯实唯理大道开始,却并非以唯实唯理大道结束……
距离重明宗山门七十三万里之外,一座清冷幽寂的雪山之巅,一人独立。
远近内外,人烟绝迹。飞鸟走兽,也望不见一只。
其清幽迹象,断然不止是因为地域本身的孤僻与荒凉,更是因为此间早就提前布设了大型法阵,如今几乎与一座与世隔绝的“小界”无异。
这是木襄早已选定好的破境之地。
重明宗之内,自然有灵机上佳的所在,比之于心禅庭也毫不逊色。但木襄却选择弃而不用。
木襄并未选择在宗门之内破境,而是经营了一方荒僻异域,其用意是不愿意再度复现令狐去病之故迹——一飞升、一破境,精准同时。
莫方评的飞升之会,固然没有邀请太多人;但是飞升这样这样的盛事,哪怕只有一个人知道,其飞升的精确时辰也必然会广布天下。而木襄若在宗门之内破境,具体时辰也是瞒不住的。
对于令狐去病而言,和阴甘牧来去同时,暗中流动的谶纬之说,委实为他赚取了不少好处,也为后来的无名界上一鸣惊人做好了伏笔。但是如果再出一个类似的人物,未免会掀起不必要的涟漪。
成就近道之后,木襄并不打算有甚蛰伏之举,而是会以最快的速度勘破两关,然后和令狐去病汇合,完成师祖、师尊所托付的使命。届时她将以重明宗的天才降世之姿,出现于无名界上。
但她是重明宗修士,莫方评却是星盟上真,彼此门户不同;且她再将自己公开宣扬的成道时间,错开三个月至半年。如此虽小有巧合,却也不至于如同日证道那样匪夷所思。
身心一映,木襄已然进入了破境的过程!
云聚云散,来去随时。
似乎也是流利无比。
但是从木襄似闭微闭的目光中,却不难捕捉到一线诧异。
因为,木襄竟是明显感受到自己进军近道境、神意内藏遁入“心远识海”的过程,好似跌跌撞撞,明显有一些波折和涟漪。
须知那些道行功行稍有欠缺之人,到了破境之机,不能完全感悟天机,将“内景世界”打开,本来是破境近道失败的一种较为常见的因素。但是以木襄圆满境界的甚深功行,出现这样的情形,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木襄心意一转,未有迟疑,强行入境。
一瞬之间,她将其中利害也是考虑得极为透彻——这莫方评背后的“应元道尊”灵身之品,具有不可替代的唯一性。自己必须第一时间将其取走;没有第二个选择!
清楚看到,在木襄彻底闭上双目之后,那浑厚云层最中央的星芒丝线,随即落下。
这一步一旦显现,便意味着破境近道的“开门”一步成功,后续出现意外的可能性极小。
但是此时却浮现出奇景——
所有人破境近道之时,那“甘霖降顶”的丝线,都是呈现直线的姿态,垂直落下;而木襄的头顶,那星芒丝线却是在不断的飘摇扭曲,几个刹那之间,几乎要脱离木襄身躯的位置。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异域同时能相聚
在木襄自己的感受之中,这变化更是剧烈。
目光所及,心神所感,似乎有两个“心元识海”世界一正一斜,相互交错,相互挤压,构成诡异而光怪陆离的景象,俨然自己出现了幻视;而脑海之中,更是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传来,无不提醒着木襄,自己的承受力已然到了极限。
是因为魔道出身的原因?
这不可能,因为铁珂便是魔道修士。成道过程虽不能说毫无阻碍,但是那“阻碍”却是破境成功之后的事情。
至于功行境界未足……这是更加不可能的,如果自己的境界也有所不足,那么只怕赤界之上,迄今也没有几个近道修士。
木襄念头坚定,没有丝毫的迟疑。
如果说是因为自己所藏的那枚“空蕴念剑剑尖”的缘故……此物的显化之形,已经好端端的出现在神意感应之内,安稳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好在坚持了百余息,这异状终于渐渐平息;木襄神意感应的两个“心元识海”,其中一个终于拨乱反正,恢复到正确的位置,然后融合,归一。
待得“心元识海”彻底稳定且只剩下一个,木襄身体上的负担感和神识上的刺痛感,终于如同黑暗遇见黎明,快速蜷缩到了角落。
不过收拾心神,举目望去,木襄却立刻诧异无比——
因为自己的面前,竟尔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二三十岁年纪的男子,罕见的短发及肩的装束,并且黄发微有一丝卷曲;观其面目,原本五官还算周正,但是此刻却明显脸色发青,眉头紧皱,双眼眯成一线,鼻梁和嘴角仿佛打结一般,显得异常狰狞,显然是遭遇了不能承受的痛苦。
木襄心神之中,随即传来此人轻轻的喘息声。
回想到方才两个“心元识海”交错重叠的景象,木襄随即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是因为两人同时破境近道境,造成的现象?
碧影成型至无名界的八千年,赤界上的近道上真数目,从四十余人提升至八百人;其后四五百载,新近破境的的近道境,也有半百之数。平均算来,却相当于每隔十年,才成就一位近道上真。
所以两个人同时破境的概率,可谓微乎其微!
其实从前也有人有过类似天马行空的想象——如果有两人同时破境,在那“采取照影”的过程中,二人是否会在心元识海之中相遇?这“心元识海”到底是公共的心元识海,还是每一个人的心元识海?
但是修道界中公论,却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与自己破境时机的吉时感应,原来唯一;注定了不可能出现二人同时破境的情况。
这算是“回避”了这个问题。
或许也不能说是“回避”,因为这个答案,也有可能是事实。因为此刻木襄的破境,并非她自己选择的最佳时机,而是依据莫方评破境之时而定下。这细微的特殊理由,就使得眼前景象,具备了实现的可能。
打量了一阵,对面那人,明显也看到了木襄,立刻极为惊诧的“噫”的一声。
虽然这是奇妙的精神世界,但却是音容宛然。
那人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在距离木襄十五丈之外的位置站定身形,迟疑道:“在下……圆机门褚元方,敢问道友高姓大名?你也是在突破近道境?”
木襄目光微微一动,答道:“重明宗木襄。是在破境。”
褚元方听到重明宗的声名,明显凛然一动,身躯微微前倾,道:“原来是重明宗的同道,久仰。”
旋即他一声叹息,道:“没想到同日破境,果然会在心元识海之中相遇,得见此开天辟地以未见之奇景,也不枉了。”
木襄对于赤界之中的宗门形势,已然了如指掌。
这圆机门虽不在星盟之内,但也算是赤界独立势力中较大的存在,心禅庭、重明宗以及星盟三家修士,往往眼界甚高,将三家之外修道人尽数视为散修;但是有十余家颇具规模的势力却是例外,这圆机门正是其中之一,已不能以散修视之。
褚元方颇为谨慎的道:“那……你我就各自挑选竞合之影,如何?”
木襄依旧是平静道:“好。”
褚元方忽然神色一松,道:“今日以如此特殊的方式结识,也算是有缘。翌日成道之后,某当往重明宗,寻道友一会。”
出言之时,竟不复先前的拘谨,有些神采飞扬的味道。
木襄心中了然。
这可不是此人前倨后恭。而是相识之后,二人表面是在交谈,其实却是在暗中尝试,在这“心元识海”之内,是否可以完成神通斗法的交手?不但褚元方在尝试;木襄也在尝试。
结果很明确,此间修道人的道术,并不能够动用。
如此一来,好似两具灵魂在异界相遇,彼此都威胁不到对方,那就真如同过客,心意也彻底放松。
但,这仅限于赤界之中的道术。
褚元方对着木襄微一致意,便要暂时离去,感应此间律动形成的星影,却听木襄道:“褚道友……”
“还有何……”
褚元方一抬头,正要作答。但是双目正对木襄面庞,和她幽异的碧色双眸一对,光泽交汇,却立刻身形僵滞了,好似化作一方塑像。
木襄却依旧是神情平淡。
眼前之人是知晓她真实破境日期的,这却与她事先布置相违背,所以断然不能容他离去。方才这目光一对,施展的却是魔道中最高明的精神攻击法门。在暗中运转精力,感应到源自魔道四典的精神法门在此间依旧有效,木襄就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此时“莫方评”的照影,明显尚未到来。
撇过头一端详,落在褚元方残存的躯壳之中,木襄忽然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如果是真实世界,中了她方才施展出的这门魔道神通,那等若立刻将己身神魂洗去化尽,只留下一具空壳。看似遗体完整,实际上死的不能再死了,可谓再霸道不过道术。
那么在木襄的想象之中,眼前所处的“心元识海”,本是一方精神世界;无论自己还是这位褚元方,都是本身精神化形,显露于此。那么推断结果,此人中了自己这一招,理应完全崩散,整个精神体灰飞烟灭。
但是没有想到,褚元方却依旧是和现实世界中中招的模样相若,“本身模样”存在,唯有这灵体中具有精神、灵明所主的一小部分,被自己抹去了;通俗言之,损去的是“精神中的精神”,己身灵智部分。
此时看他“身躯”,丝毫不损,甚至手臂还做出了缓缓下垂的动作。一个不查,还以为是活人。
见此异常变化,木襄念头一动,立刻有了决断,将魔道四典完整运持,试法一二。
四象合一,构成律动,化作一个活泼的精气实体,映入“褚元方”的精神之中。
这一相合,褚元方紧闭的双目豁然睁开,然后上前两步,对着木襄弯腰作揖。
木襄见状,不由失笑。
眼前之人,操控如意,分明成了她的分身。
误打误撞之下,竟是实现一种类似“夺舍”的效用;且这“夺舍”高明无比,木襄敢断言,如果其能够成功返归本身,那么任何人都查看不出一丝的异常,几乎相当于殊途同归,达到了其师尊黄希音魔道心剑的效果。
而且木襄感应分明——操纵此人神意一散,缓缓自心元识海中褪去,十有八九是能够重归本身的。
只是历来破境近道境,最大的难点是感玄天地、晋入心元识海的过程。而这一步一旦成功完成,接下来体会律动玄音,将此间律动拟合星辰之形,再进一步现出人物之影,都是水到渠成的步骤。
似乎尚未听说过有哪一个人,成功晋入心元识海之后,并未寻得照影空手而归,以至于破境失败的。
木襄目光陡然一凝。
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
当即言道:“你自去寻觅那竞合之影,看能否感悟。”
褚元方答一声:“是。”
旋即便上前缓慢行步,去感受那恍惚杳冥的律动变化。
其每一个步骤,心意流转、发散过程,神识所见,皆在木襄心中具现出来。
木襄惊奇的发现,自己与分身不但是神识相通;而且本主既可以放任自流,令此灵体中魔道四典化形拟象的“灵智”自主决定该做何事;也可以通过自身的“魔道四典”运转律动,和那分身构成联系,操控其行事。这切换过程顺遂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窒涩,且完全在自己掌握之中。
哪怕是进行运转功法修持之类极为精确的事宜,这样的操纵切换,也不会产生任何冲突。似乎其永远有多种属性,既是分身,又是本身,又是傀儡客体;且这多重身份,并行不悖。
木襄心中蓦然泛起一丝涟漪,似乎隐然明悟,今日之收获,价值深远。
观望了一阵,这灵身自行选择了一道“竞合之影”,在如今不见了显道、应元的万千照影中,品质也算上乘,便自行取修炼融合了。
等候了足足两日有余,这心元识海之内,终于发生变化!
第一百五十九章 律动之分推缘由
星空之中。
自东南方向传来的浩瀚律动,尽数出现在南宫伯玉眼中之后,这整个的“传递”过程,可谓是一览无余;南宫伯玉眼看其走到顶点,缓缓坠落,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丝余韵,以至于最后终结。
若不出意外,为赤界映照收摄,下一步便将反馈于心元识海,想来木襄也当早已等候在那里!
南宫伯玉的神情,却是微微有些凝重。
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其收获可谓极为巨大,道术之上,又大大攀升了一个台阶。
不过,回顾过往,从他与费难、铁珂的经历来看——费难、铁珂二人入界之时,皆是圆满境界;但在这赤界之上,因机缘聚合,终于臻至圆满之上。而对于南宫伯玉而言,圆满之上乃至窥见真流,几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最终反馈,是自己的真流之境和心意境界完整的提升了一层。
如此说来,也算情理之中。
但最大的问题是……
他自己的收获是足够了,可对于归无咎棋局中的“功果”而论,却是没有太大的帮助!
南宫伯玉念头转动,将方才之所见反复玩味,终是没有想到能够从这个过程中,推演出什么落子破局之妙法。
按理说整个过程已然结束,南宫伯玉也可以回返了;但遥遥望了一眼“赤界”之上传来的讯息,南宫伯玉选择不动。
因为此时此刻,他的“道境境界”只堪堪用去了十分之一有余。
此时回返,未免浪费。
等候了一阵,南宫伯玉忽然双眼一亮。
东南方位,紫薇大世界的方向,分明又有律动传来。
只是这律动幽微无比,如果说方才那道必定属于“莫方评”的律动宛若涛涛海潮,那么此时这道律动,就宛若清溪流泉。这细小的规模,绵绵若存于整个界空之内,漾起微影。
经过了方才由“已知”到“未知”的推演过程,此时此刻,虚空之中律动之全体,皆在南宫伯玉感知之内。
并且,由于此微影的出现,令南宫伯玉的感知能力陡然拔擢了一层,此时此刻他模模糊糊感受到,其实在这较小的律动之下,还有规模更细微的存在,弥漫无际,前赴后继,几乎不曾有一时一刻之断绝。
但是再细微一层的存在,南宫伯玉确实是看不到了。
仔细一推演,南宫伯玉心中了然。
方才这能够感知的“细微”规模的律动,其实正是较那最强等级的律动低一等的存在,分明是近道真君亡故之后的律动照影。不知是隐宗或本土道传的哪一位天玄上真,还是妖族的某一位妖王。
以规模而论,却是后者的概率略高。
至于那实在看不明白、只依稀感受到似乎存在、前后不绝的“微影”,大约就是元婴境界、乃至更低境界的修道者。以紫薇大世界之大,每日亡故的元婴境、金丹境,必然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其实一个普通道境修士在此,也只能看见同为“道境”的、那规模最巨的律动;但南宫伯玉无论真流密意还是心神境界,陡然提升一层之后,竟尔达到一个大的跃迁,连近道层次的亡故照影,亦能看见!
其实南宫伯玉不知道的是,就在方才,“莫方评”律动之影尚未结束之时,同样夹杂着一道近道层次的照影,只是他境界提升之前,尚未能够看见罢了。
那近道之影的律动荡漾,似乎较之道境律动稍稍缓慢,在南宫伯玉的关注之中,直至数个呼吸之后,其才“达到”了赤界所在之方位,并且为赤界感化“吸收”。
南宫伯玉定睛一望,神情明显有些动容——
一个显著不同的迹象,明白出现在他目中。
方才莫方评的“律动之影”,被南宫伯玉完整捕捉之后,其形容面目展现,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纺锤?
大致而言,其在东南方位、疑似紫薇大世界之所在荡出之后,本是完整扩散的模样,但是其在相去赤界超过三分之二的距离,却似乎受到了强烈的吸摄之力的影响,呈现一个巨大的喇叭形,被“灌注”于赤界之内。
但是现在这道“近道律动”,却真的只是如平静湖面之中投入一枚小石子,然后那波纹朝着四面八方荡漾而出,没有受到一丝一毫异力的影响;这“赤界”就好像远离水波中心的一枚不起眼的浮萍,静静的“感受着”这律动之影经过己身,并且在不起眼之间,搜集了一线律动……
很明显,道境律动的强度,要明显胜过了近道境的律动;所以,常理来说,其律动之象,更应该呈现这“广为弥漫”的景象,但是其却并非如此!
前者,是强行搜集;后者,是只取一瓢。
并且,在汲取近道境律动之时,整个“赤界”的明亮程度明显有细微差别,分明较南宫伯玉觉得,现在才是赤界的“正常状态”,方才其实是“特殊手段”发动的结果。
不知为何,南宫伯玉立刻就想到了两个可能触发机关的存在:其一,位居赤界正中、号称赤界中道境道术之所系的“碧影”——无名界。其二,是道境二分、收纳一半气机照影的无形星辰之象。似乎是这二者之一,在“莫方评”的律动之中增幅了赤界的力量,呈现出那奇特的“纺锤形”收取过程。
稍加推理,南宫伯玉认为是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因为“飞升修士”进入紫薇大世界之后,无论是阴甘牧还是莫方评,必然都是收纳了存储于无形星辰之内的一半气机之后,才被斩杀。到了这一步之后,那无形星辰对于修道人的作用已然是微乎其微;而那无名界位居赤界之正中,又是成就道境的关键,很明显更加重要许多!
似乎是有些线索了。
旋即南宫伯玉思绪微动,莫名又有了一个猜测:其实,这并不仅仅是“近道境”和“道境”两种层次的差别;而是莫方评隶属二转修士、赤界本土中人之身份所导致的结果。
换言之,此时此刻,如果紫薇大世界中有一位妖祖或是人劫道尊亡故了,其照影虽然强度要较近道境强上许多,但是呈现出来的面目,却多半是和方才的近道境相同——如巨石如水,激起波澜而成圆,朝着各个方向均等荡漾而出,为赤界取其一瓢。
照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南宫伯玉只觉自己感悟不断。
此时此刻,在他心中想象发挥——
如果没有临近赤界的“强化倒灌”,莫方评的死亡律动,似乎有一种莫名空疏辽阔的味道,好似其顺序荡漾而出之后,一起一伏,相去极为遥远。极有可能经过赤界之时,赤界也“感受”不到,从而错过!
这种空疏感,同样不是道境所共有,而是唯有二转修士才具备的独特性质?
如此一来。
倘若目前的推论都是正确的话,找到了赤界之上的那道“强化机关”——假设其确实就是无名界的话——如果找到掌控这枢纽的办法,临时将这机关“关闭”,那么就有可能导致紫薇大世界上二转之影的律动,呈现“正常模式”;并且错过赤界的感应,最终打破这周而复始的循环?
此念一生,南宫伯玉只觉得自己神意之中传来一种异常的畅达和满意。
哪怕不能肯定结论必然正确,但是这“律动异象”,作为推演之由,也足够了。这一趟天外之行,无论是本身道术还是事功因果,俱达到了非常满意的收获。
又看了一眼道境时间的“剩余”,南宫伯玉便觑准了赤界的方向。踏步行去。
虽然他自虚空踏步,每一步不知有几万里之遥;但是每一步踏出之后,距离赤界的远近,似乎丝毫不变。换作旁人,面对如此景象,未免有两分心悸;哪怕是入界之时的南宫伯玉自己,也只能凭着心中信念坚守,坚信以自己的道缘和气运,必然能够在自己的“道境”维持结束之前,返归赤界。
但是现在的南宫伯玉则不然——在唯实唯理真流大道和本身道心又提升了一个大境界之后,每向前一步,自己与赤界之间的幽微变化,俱是呈现数理,感知于心;只踏出一十二步,他心中已然有了明确的计算结果——在自己的“道境法身”尚有百分之三的剩余之时,自己必然安全回归于赤界的关门边界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