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你还有我（二）
BJ，大栅栏。
夜晚的大栅栏比白天更加热闹，街道两旁的小吃店升腾起热气，小贩叫卖声络绎不绝，行人熙熙攘攘，穿来穿去。
傅天泽牵着许清如的手，慢吞吞挤在行人里，时不时瞧一眼两边的景致。
“哎？德云社？”许清如看到路边一栋楼，楼牌上写着“德云社”三个字，不禁又惊又喜。
傅天泽停下脚步，抓住想跑过去的许清如，揽在怀里，笑：“这里是分部，你想听相声？”
“也不是……我只是比较激动。”
许清如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挣脱。
“你表达激动的方式真直接。”傅天泽笑，抬手刮刮她的鼻尖，问：“看了这么多，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爸爸带我来过这里。在大栅栏旁边的小巷子里，有一家羊蝎子的店，很好吃。”许清如对着傅天泽眨眨眼，表达了她的愿望。
傅天泽笑：“你是冬天来的吧？”
“嗯？好像是吧……有什么影响吗？”许清如困惑。
“没什么，想吃，我们去找找那家店，看还在不在。”
傅天泽拉起她的手，向着街巷深处走去。
半个小时后，凭着模糊的记忆，许清如终于找到了她记忆里的那家“羊蝎子店”，半道上还让傅天泽给她买了串糖葫芦。
她站在店铺门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怎么了？”傅天泽看她神色不是很好，握了握她的手。
“我只是想起，那个时候爸爸带我来吃羊蝎子，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伯伯和小男孩和我们一起吃。”许清如淡淡地说，她已经不太记得另外两个人是谁，大概也是父亲的朋友。
“小男孩？小如，你该不会有什么两小无猜的小男孩吧？”傅天泽握着她的手，故作生气地问。
许清如懒得理他，一手捏着糖葫芦，一手拉着他进了店铺。
点菜很快，一份大份羊蝎子火锅，大份炸酱面，再炒一盘青菜。尽管老板娘特地强调，大份羊蝎子两个人可能吃不完，但傅天泽看许清如一脸期待的模样，还是坚持要了一大份。
菜上得很快，许清如望着那一大锅羊蝎子，有点不自信地说：“好像……有点多？”
傅天泽拿过她舍不得放下的糖葫芦，笑：“没关系，你是可以吃两次早餐的人，要有自信。”
“……”
许清如不语，开始低头默默地吃，早忘了她刚吃了两颗的糖葫芦。
“小如。”傅天泽温温开口，叫了她一声。
许清如一边啃着羊蝎子，一边抬头看看他，皱眉，还是先放下了羊蝎子，问他：“怎么了？”
“羊蝎子，糖葫芦，这都是冬天吃的东西。”
“那为什么夏天有得卖呢？既然有得卖，就是可以吃啊。”
“不是不可以吃，但羊肉燥热，夏天要少吃。而糖葫芦，冬天的时候，室外的温度会让糖葫芦外层冻结，咬起来特别清脆甘甜。”
“……”许清如不说话，心想，刚才是谁让她把这一大锅羊蝎子都吃完来着？
她张嘴：“现在是夏天，但我就是想吃羊蝎子和糖葫芦。”
“我的意思是，”傅天泽凝视她含着不满的眼睛，笑，“冬天的时候，我们再来BJ，下雪的故宫博物院，很好看。”
许清如的眼眸颤了颤，这算是一个约定吗？
她抓过那串糖葫芦，有些发呆。
“那次爸爸带我来BJ的时候，也下雪了，下雪的故宫，我好像看过。”
“哦？是吗？那下次，你陪我看。”
她微微点头，看向窗外，这样偏僻的街巷里，沉静无比。
听说，下雪的BJ会变成北平，下雪的故宫，会变成紫禁城。
第137章 你还有我（三）
这一餐“羊蝎子”，给傅天泽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导致他多年里时时刻刻盯着许清如，不许她再吃什么羊蝎子。
因为这一餐“羊蝎子”，让许清如长了一身的红疹子，一整夜都在发热难睡。
深夜，傅天泽依旧没睡，守在许清如身侧，为她擦去额头的汗水，见她眉头紧锁，心疼得很。
他带她挂了急诊，医生说是因为羊蝎子太燥热，她体热，加上吃了太多，所以才会起疹子，吃些药，过一夜就会好。
傅天泽还是不放心，带她回他在BJ的一处别墅，叫来了他的家庭医生。
医生也没有更多的嘱咐，只是给了一些外用的药膏。于是一整晚，傅天泽都在给她擦身上的红疹。只是每次想把她的衣服解开，为她擦胸前和后背的疹子，她总是极力抗拒，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不肯松手。
他无奈，处理好她手臂和大腿上的疹子，轻柔拥着她。
许清如在他怀里乱动，抬起手就要抓身上的红疹。
傅天泽无奈，小心翼翼抓住她乱动的双手，开口哄她：“小如，别乱抓。”
“好痒……”许清如委屈地翻了个身，又被傅天泽捞回怀里。
“痒也不许抓。”傅天泽抓着她的手，把她拥进怀里。
“我就要抓……傅天泽你混蛋，我痒你还不许我抓……大猪蹄子……”
真是没法了，一生病就撒娇，一撒娇就蛮不讲理。
傅天泽抱着她，低头吻住她蛮不讲理的那张嘴，直到她在他怀里瘫软，迷迷糊糊地放弃挣扎，睡着了。
“小如，你还敢说，你已经不爱我了吗？”
他轻笑，修长的指节为她拨开黏在脸颊的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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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如身上的红疹过了一夜，已经消得差不多，她窸窸窣窣地起了床，看看周围的环境，猜想这应该是傅天泽的私人别墅。
她还能模模糊糊记得昨晚的情形，是傅天泽一直在照顾她，给她手臂和大腿上的疹子涂药，她似乎还很不合作。
许清如脸色微红，她稍稍收拾了一番，出了卧室，顺着楼梯一路下去，找傅天泽。
厨房传出一些响动，许清如走过去，看到傅董事长穿着家居服，套着一件围裙，正在忙乎什么。
她轻声走过去，本来吓吓傅天泽，结果还没走到身后，他便转身过来，看到她，笑：“你又想捉弄我？”
“……我、我没有……你在做早餐吗？”
“早餐？傅太太，现在快一点了，我在做午餐。”
“……哦。那、那你在做什么菜？”
傅天泽看到她脸红又乖巧地站在那里，笑：“苦瓜酿肉。你昨天吃了太多的羊蝎子，需要降降火。”
许清如听到“羊蝎子”三个字，更加不好意思了，走过去，扯扯他围裙衣角：“昨晚谢谢你照顾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帮忙不用，不过你倒是可以表达一下你的谢意。”
许清如抬头看他：“怎么表达？”
“我需要一个早安吻。”
某个人一本正经地提出无耻要求。
傅天泽含着戏谑的笑意看了她一会，看她一副懵圈的模样，轻笑，打算放过她转身去忙的时候，意想不到的，那个人踮起脚，迅速地在他脸颊上印下了一个轻吻。
“……”
傅天泽心间仿佛落入了一片柔软的羽毛，挠得他痒痒的。他微微抬眸，看到窗外阳光灿烂
呵，今天天气真是不错。
第138章 顾家宴会（一）
傅天泽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等许清如反省自己是不是又吃得太多了的时候，她已经吃完了整整一盘的苦瓜酿肉。她撑着吃得饱饱的肚子，又一次恍惚了。
“我有点不懂了，以你这饭量，怎么越来越瘦？”傅天泽摇摇头，起身收拾碗筷。
许清如反应过来，赶紧献殷勤，抢着把碗都洗了，洗完后软软趴在客厅沙发上，想起了一件事。
“傅天泽，今天是不是该回去了？明天周一，你该上班了。”
傅天泽切了一盘苹果，端过来，放在茶几上，笑：“小如，你怎么每天都在赶我去上班？你是工作狂吗？”
许清如当然不会告诉他，赶他去上班是因为害怕和他独处，每次和他独处，总是不自觉地陷在他的美色里，搞得自己矫情得像个神经质。
她扯了扯头发，看向那盘苹果：“我……我不喜欢吃苹果，有橙子吗？”
“你肠胃不好，以后橙子要少吃，吃苹果好。”傅天泽叨叨的，用叉子叉了一块苹果递给许清如。
这下好了，连吃什么水果都要管了。
许清如咬咬牙，盯着那块苹果，做了一会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接过来，吃了下去。
傅天泽相当满意，正准备叉第二块苹果的时候，放在裤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
“筠之？……昨晚？大概是这里信号不太好，抱歉。……呵，我正准备今天去找你，清如和我在一起，原本想让你们见一面，这么不巧，你去昆城，我来了BJ……好，下次再见，注意安全。”
傅天泽挂了电话，无奈地摇摇头，握住许清如的手，说：“顾家有我一位好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很要好，本来今天想带你去见见他。不过不巧，他昨天去了昆城。”
“哦……是你刚才叫的‘筠之’吗？”
“对。”
许清如想想，“顾筠之”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那是不巧。如果我们今天回昆城，是不是还能见一面？”她说。
“赶不及，他现在已经启程去别的地方了。另外有件事，需要你决定。”
许清如受宠若惊，傅董事长居然有让她做决定的时候？
“什么事？”她问。
“顾老最近新得了一幅古画，邀请一些朋友一起品鉴，其实就是借个名头办场宴会，大家吃个饭。他也邀请了我，怎么样，要不要去？”
许清如心想，开宴会吃饭品鉴古画，这难道就是豪门的日常？
她问：“顾老先生邀请你，你问我做什么？”
“小如，你是不是傻？你是我夫人，我总要携家眷出场。”
“哦……但是……你容我想想……”许清如犹豫了片刻，她对这种“宴会”似乎有点阴影，上次许家宴会，差点没把她坑死。
但她既然嫁给了傅天泽，总不能把自己完全置身在属于他的圈子之外。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或许顾家也知道关于她父亲的一些事情。
许清如抓了抓指节，说：“我去，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傅天泽明白许清如的想法，眼里露出欣赏的色彩：“也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准备，那幅古画，是顾恺之《女史箴图》原本。”
第139章 顾家宴会（二）
“《女史箴图》原本？原本不是早就不知所终了吗？据我所知，现存的《女史箴图》是唐代摹本，原有12段，但仅存9段。清朝末年，英国人从颐和园偷走了《女史箴图》的唐摹本，后来辗转进入大英博物馆，基本不再展出。”
许清如很是吃惊地说。
《女史箴图》是东晋画家顾恺之的传世之作，是中国早期的绢画名作，宋代时，顾恺之的真迹已经寥寥无几，存于大英博物馆的唐摹本《女史箴图》已经是稀世罕见之作。
属于中国的国宝，只能留在异国他乡博物馆里，供别人研究，恨不能平。
可如今，顾家是从哪里，得到了《女史箴图》的原作？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傅天泽笑：“我还以为你会受到民间传说的影响，认为画是八国联军在烧毁圆明园时抢走的。”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也不知道顾家怎么拿到的。不过，我已经可以猜到，顾老办这场宴会的目的。”
“难道是想引鉴古界各派去帮他鉴画？”
“嗯。”傅天泽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有些好奇地问：“小如，你爸爸到底是把你当什么培养的？你知道的东西，并不像一个本科没毕业的历史系学生能掌握的。”
许清如囧：“傅董事长，你知道的东西，也不像一个读经济学的学生能掌握的。”
傅天泽哑然失笑：“我以前是和筠之偷学的，后来爷爷发现了，他亲自教我。我出国后，依旧没有停止学习鉴古。”
许清如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傅爷爷确实说傅天泽小时候偷偷跟顾家人学东西，后来他亲自教。
“我爷爷教我，是因为我们傅家只有我一条血脉，可你爸爸，不是一直让你远离鉴古圈的事？我现在有些疑惑，不知道你爸爸想做什么，明面上把一切都给了你姐姐，暗地里又培养你，把你藏起来。”
傅天泽原本只是跟许清如开玩笑，但说着说着，他竟然开始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他的目光落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许清如身上，她似乎也在思考。
他心底产生不太好的感觉。许诲平到底想做什么？
“傅天泽，你是不是又得给我准备礼服了？你这种滚利息的方式，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许清如扯开了话题，有些气恼地开口，每一次他挑的衣服，那都是往高价飞，她欠他的钱，真是越来越多了，还不如直接算利息。
傅天泽看看她，抬手刮她的鼻尖：“这次这件，是我送给你的，算是给你的道歉礼物。”
“道什么歉？”
“我昨天带你去吃羊蝎子。”
“……”
许清如哭，能不提这三个字吗？
“还有……小如，你鉴定古画的水平怎么样？”
许清如皱眉：“你不会想让我去鉴定那幅《女史箴图》吧？我……我只会画图，不会鉴图。”
“我记得你不只是会画图，你会仿画。”
傅天泽回想起往事，那个时候，历史学院和艺术学院共同筹办了一场“明清山水画展”，画展特设了一个“临摹专场”，奖金丰厚，许多美术生积极参与。
许清如当时也临摹了一幅，是清代画家王时敏的《仿王维江山雪霁图》。等她临摹完了，却不敢提交参赛了。因为她当时想也没想，连原画的一些历史痕迹都仿了上去，活生生一幅“赝品”。
那不过是她本能的做法，就像以前，一遍遍造假做旧那样去做，这些技巧她已经烂熟于心。
许清如无语，傅天泽这意思是，她既然能作假，就也能鉴真。
鬼才逻辑。
第140章 顾家宴会（三）
念芝大酒店。
顾老安排的宴会于八点开始，还不到七点，来自四面八方的轿车已经相继开来，男男女女穿得光鲜亮丽，朝着酒店宴会厅走去。
傅天泽带着许清如，临近宴会开始才到达酒店门口。
许清如穿上傅天泽为她准备的“回音”春夏系列礼服，浅蓝色的丝绸长裙，袖口和裙摆绣有海水纹。
她抬头，看到“念芝”两个字，有些不解：“这么酒店的名字，有点特别。”
“嗯。”傅天泽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臂膀里，挽着她，向她解释：
“筠之他妈妈生筠之的时候难产，和筠之同胞的妹妹不幸夭折，筠之也差点没救过来。所以顾家上下从小对筠之很是疼爱，生怕他再出什么事。顾老给那个不幸的妹妹取名‘筠芝’，后来甚至把‘筠’字给了筠之，就是为了纪念那个早逝的孩子。”
许清如默念了几遍名字，觉得有点绕：“他们两个名字听起来怎么一样……”
傅天泽笑：“糊涂鬼。‘之’字不一样。妹妹是你看到的这个‘芝’，哥哥是‘之乎者也’的‘之’。”
“哦……”她总算绕过来了，想想又问：“是哪个‘yun’？”
“温庭筠的‘筠’。”
许清如愣了一愣，这个名字，她是不是听过？温庭筠的筠……
不过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重要，她挽着傅天泽，继续向酒店内部走去。
*
宴会大厅并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灯光并不明亮，只是架了四架“长河落日圆”的绢画屏风，隔开置于大厅中央的画架，那里即将挂上的，是今日的主角，顾恺之的《女史箴图》。
大厅里已经站了一些人，他们衣装靓丽，气质非凡，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贵气，即便是交头接耳，也举止妥当，温声细语，并不显得聒噪。
傅天泽带着许清如进入大厅，众人见到有人进来，纷纷回头，再看清来人是谁，都安静下来。
“傅先生，您好。”
站在大厅一侧的礼仪小姐走过来，彬彬有礼。
傅天泽礼貌地点头：“你好，这是我太太。”
“傅太太，您好。傅先生，顾老先生交代，如果您来了，请您先到二楼休息室一叙。”礼仪小姐轻声说。
傅天泽点头，牵着许清如的手，向二楼走去。
“咦？那就是傅少的新婚夫人？”
“应该是，不过算不上新婚，听说已经结婚两年了。”
“看起来挺乖的啊。”
“难怪傅少这两年来就没正眼看过别的女人一眼。你知道吗，我家老头本来想介绍我表妹给傅少认识，结果人家非常明确地拒绝了。”
“哈哈，你家老头还是不改想当媒人的理想啊！”
……
身后传来一些轻微的议论声，许清如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傅天泽握在手心里的手。
傅天泽感觉到她的不自在，侧首过去，微微低头：
“傅太太，你现在听到了，为夫这两年来一直为你守身如玉，绝对没有婚内出轨。”
“……”许清如无语，这个人的重点怎么总是抓得这么丧心病狂？
她抬头笑：“傅董事长，你也听到了，别人夸你太太乖。”
“你确定是‘乖’，不是‘呆’？”
“……”
第141章 顾家宴会（四）
傅天泽走进休息室，看到顾恺明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顾襕芝和顾家的管家周叔站在他身边。
“顾爷爷。”傅天泽抓紧许清如，向顾恺明走去。
“哦……天泽你来了。”顾恺明有些缓慢地转过身，脸上难掩疲态。
他的目光落在傅天泽身边的人身上，逡巡一圈，问：“这位就是被你藏了两年的傅少夫人？”
“嗯，是。”傅天泽答。
“呵呵……清如啊，你还记得我吗？”顾恺明看许清如的目光变得慈祥和蔼，看那样子，似乎在回忆什么。
许清如有些发愣，她认真的想了想，并没有什么印象。
“顾老先生，对不起，我……我记性有点差。”她有点不好意思。
顾恺明笑：“哈哈，你那个时候还小，不记得也正常。真没想到，你最后竟然是嫁给了天泽，虽然你爸爸极力把你藏起来，但看来真的是天意难违。”
顾恺明悠悠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许清如不太明白“天意难违”是个什么意思，但听这意思，顾老先生和她父亲很熟。所以她小时候，应该是见过顾老先生的。难道是儿时父亲带她来BJ的那一次吗？
她眸光闪了闪，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顾老先生，您……您和我爸爸，是不是很熟？”
顾恺明点头：“嗯，很熟。清如，你和天泽一样，叫我顾爷爷吧。”
“顾爷爷。”
“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你父亲被人举报的事情，其实我并不是很清楚，至于盗卖‘丁子鼎’的罪名，我曾经想为他澄清，但你父亲托人给了我一封信，请求我，什么都不要说。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啊……等我想去问清楚的时候，他已经……哎！”
许清如听到顾老先生说这些，心里更加疑惑了。
也就是说，她父亲特地交代过，让傅老先生和顾老先生，对他“盗卖国宝”的罪名保持缄默。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一定要背下这个罪名？
许清如觉得有些头疼。
她回回神，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顾爷爷。”
顾恺明摇头：“用不着和我客气。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一个念头闪过许清如的脑中，她开口，想问关于“怀音手记”的事情，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她不能贸然这么做。
“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她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孩子，这件事太为难你了，不过我这个老头子，能做的也很有限。”顾恺明说着，叹了口气，移动步伐向门外走去：“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下去了。”
顾襕芝搀扶着他，从许清如身侧走过，临到门口，突然回头，朝许清如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吓得许清如又呆了。
待到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傅天泽倾身到她耳畔，低声问：“你刚才怎么不问关于‘怀音手记’的事？”
许清如心口微微发闷，她如实回答：“我在顾老先生这里留了个心眼。”
“嗯？”
“鉴古圈的人都在找‘边郎国’墓葬群，我不能确定，顾家和我爸爸的案子，有没有关系。我……”她顿了顿，突然有些迷茫，迷茫自己的行为是不是真的正确。
傅天泽握住她的手，收紧，笑：“那么小如，你怎么不对我和爷爷也留个心眼？”
许清如皱眉：“我们不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吗？”
“呵……对，我们是蚱蜢。”
“……”
这重点，怎么有点不对。
第142章 许家被弃（一）
宾客已经来得差不多，顾恺明和众人寒暄了几句，静候《女史箴图》出现。
顾襕芝搀扶着顾恺明，时不时朝人群某个方向看去。
顾恺明瞥了她一眼：“行了，把人带过来给我看看吧。”
顾襕芝惊：“啊？人？什么人？”
“你和那个洛……洛什么宁的事，都闹得满京城无人不知晓了，你还想让我不知道？”
顾恺明冷哼了一声，瞥一眼自己的孙女，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顾襕芝脸红：“爷爷……我……我这不是怕你不同意……”
“我当然不同意了，门不当户不对，你想谈谈恋爱，我不阻止，要是你想结婚，门都没有。竟然还敢私下给他请柬，让他来参加宴会，不就是想让他在我面前晃一晃？”
顾恺明语气很是严厉，但声音很低，只够顾襕芝听清。顾家是豪门大族，风范素养极佳，即便心里对别人有什么意见，也绝不会当众让人难堪。
顾襕芝脸色白了白，但还是不愿意服输，不管怎么样，一步一步来。她点头：“爷爷，他叫洛羽宁，我这就叫他过来。”
她转身，向人群里走去。
人群中的洛羽宁，穿着白色西装外套，黑色西装裤，俊秀的侧脸在昏黄灯光下晕出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有些看不清。
他也算是英俊健朗，气质出众，只不过顾襕芝从小到大，身边有顾筠之、傅天泽这样的人环绕，也就少了一分惊艳。
但不知为什么，顾襕芝就是被他身上这种看不清的“神秘感”吸引住了，总是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
“羽宁。”顾襕芝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洛羽宁转过脸来，笑：“襕芝。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走过来了？”
顾襕芝上前挽住他的手，顺着他刚才目光所在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傅天泽正牵着许清如走下来楼。
顾襕芝疑惑，洛羽宁也对这两人感兴趣吗？
“襕芝？”洛羽宁又叫了一声，顾襕芝回神，说：“没关系，是爷爷让我请你过去的，走吧。”
她挽着洛羽宁，像顾恺明走去。
这个时候，大厅的顶灯已经熄灭，只有画架下一个投射仪，通过聚合物光线系统制造出光线，这是为了保护年代久远的古画，以免颜料受到灯光的伤害。
许清如站在人群的最后，看到几位身着黑色西装的人，护着一个长形保险箱走到画架前，顾家管家周叔带上手套，手法及其专业熟练地把画挂上画架。
即便站得有些远，许清如依旧看清楚了，这是《女史箴图》其中一段，绘的是“汉成帝班婕妤辞辇”的故事。
众人看到画上来了，已经抑制不住一睹其风采的心情，纷纷上前几步，但顾恺明还没发话，没有人敢放肆。
“《女史箴图》是东晋画家顾恺之根据张华所写的《女史箴》分段配图，这幅‘班姬辞帝辇’是其中一段，这个故事我们都熟悉，汉成帝宠爱班婕妤，命人制作了辇车，要与她同车出游，但却遭到班婕妤的拒绝。”
周叔把这幅画的主要内容大致向来宾介绍，顾恺明站在画前，盯着看了一会，转身面向宾客，露出礼貌的微笑：
“这幅画，是我偶然从一位朋友那里得来的，是真是假，我顾某老了，眼也花了，说不清了。所以今天请诸位来，一起品评品评，大家随意，随意哈。”
顾恺明说完，往旁边站了站，让出道来，这意思是，大家可以随便看画了，于是众人纷纷，有条不紊地凑近看画。
第143章 许家被弃（二）
许清如依旧安静地站在人群最后，没有上前去凑热闹，傅天泽站在她身侧握握她的手：
“不想去看一眼吗？”
“这里有很多大家在，他们自然会鉴定出画的真假，等他们看得差不多了，我再去看看《女史箴图》的风采。”许清如说。
傅天泽看她又这副怂样，笑：“小如，说不准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大家，不要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许清如没说什么，她往傅天泽身侧靠了靠，问他：“那你呢？你不去看吗？”
“我不会鉴古。”傅天泽看向她，目光里的内容很清晰，许清如一看便看懂了。
他怎么可能不会鉴古？看来他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懂得鉴古。
许清如不解：“你不是说，你以前和顾老先生的孙子偷学鉴古，顾老先生不知道吗？”
“嗯，筠之没有告诉他爷爷。”
许清如无语，这俩兄弟真是狼狈为奸。
“天泽，清如，你们两个不去看看吗？”
两人还在说悄悄话，顾恺明走了过来，顾襕芝和洛羽宁跟在他身后。
傅天泽笑：“顾爷爷，我和清如都不太懂这些，今天来这里，主要是想看看您。”
“呵呵，你爷爷不让你小子学鉴古，这个我知道，但是清如……”顾恺明转向许清如，眼睛里透着探究：“你在许家宴会上，鉴定青铜爵的事情，南北两派不少人都知道，你怎么能说不懂呢？”
许清如垂眸，不好意思地说：“顾爷爷，我不太懂鉴画。”
她心想，这么说，也不算是欺骗顾老先生吧……虽然不知道傅天泽隐瞒他们两人能力的初衷是什么，但她确实不太懂鉴画。
“呵呵……没事，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学。”
顾老先生话音刚落，一串声音便随之传来：“妹妹嫁给了天泽哥，恐怕傅爷爷也不会支持她学鉴古了。”
许清如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一咯噔，等人走近了，果然是她那个姐姐许若凡。
她今天穿了一件立领苏绣蝶恋花旗袍，挽着发髻，插一只发簪，气质典雅。而她身边站着的男人，一身书卷气，许清如并不认识。
“若凡，陈笙，你们才来？”
“抱歉顾爷爷，路上堵车。”
陈笙微微颔首，很快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其他人，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傅天泽和许清如身上，嘴角露出清浅的微笑：“傅兄，许久不见，没想到你英年早婚，恭喜恭喜。”
英年早婚？许清如吐血，他们这些公子哥的用词都这么惊心动魄的吗？
傅天泽伸手与他握手：“不好意思，抢在你前头了。”
“呵呵，我倒是不介意。”陈笙笑笑，伸手向许清如打招呼：“你好，我是陈笙，南派陈霄红是我妈妈。”
许清如伸手与他握住，了然，原来是南派陈家的人。
“看来我妹妹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焦点。”一旁的许若凡开口，话说得云淡风轻，许清如却能听出里面的讽刺和嘲笑。
“我夫人，当然到哪都是焦点。”傅天泽怼了一句，意识到一件事，看向顾恺明：“顾爷爷，看来若凡和笙哥很早就来您这里了。”
“那当然了，你还不知道？若凡已经正式加入北派学习了。”顾恺明说着，相当满意地笑了起来。
许清如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第145章 许家被弃（三）
许清如不明白，许若凡加入北派，这是什么意思？
许家一直属于南派一脉，许诲平过世后，许家的权力全数落在了许若凡手里，如果许若凡加入北派，不就代表着，许家改投北派了？
果然，顾恺明说完，周围几人都沉默了，片刻后，只有许清如开口问：
“许家呢？”
许若凡看看她这个不知道究竟隐藏了多少能力的妹妹，笑：“妹妹，许家已经完了，从你和天泽哥婚事公布的那天起，许家和傅家，和赵家，就已经分道扬镳了，你认为许家在这个夹缝里，还能撑多久？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已经带着爸爸留给我的所有东西，进入顾家。”
许清如惊呆了，许家完不完，跟她和傅天泽的婚事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许家落到今天这个局面，是因为她和傅天泽结婚？
“若凡，你讲点道理，是你自己拒绝天寰集团的帮助。还有，这些事情，你确定你想在这里谈？”傅天泽在许清如开口之前，已经先怼了回去。
他现在几乎是一见许若凡，就会和她怼起来，怼得许清如惊呆无比。
许若凡依旧保持她的微笑，说：“你是要让我接受你的帮助？我们青梅竹马，所有人都认为你会娶我，最后呢？你伤了我的心，把我的青春喂了狗，最后娶了我妹妹，你还想让我若无其事地接受你的帮助？天泽哥，我也是要面子的。”
傅天泽还想说什么，许清如收紧握着他的手，抢先一步开口了：“姐姐，我和天泽公布婚事还不到一个月，你就可以下决定，带着爸爸留给你的所有东西，放弃许家，加入北派，姐姐做事果然雷厉风行。”
许若凡的脸色沉了沉，她妹妹这句话没有任何的讽刺用词，可任谁都听得出来了，许若凡之所以加入北派，根本就不是因为“为情所伤”，逼不得已，而是早有预谋，只不过找了个好听的借口而已。
“哈哈！我说我们就不要傻站在这里说话了吧？若凡，你是鉴古的奇才，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幅《女史箴图》？”陈笙看大家的气氛不对，赶紧打了个圆场。
许若凡点头，挽着陈笙向那幅画走去。
顾恺明看着这几个年轻人剑拔弩张的，哈哈大笑：“天泽啊，你以前看起来可是清心寡欲的，怎么，现在双姝难拒了吧？你说你是要赵敏呢？还是要周芷若呢？”
傅天泽简直头大，什么赵敏周芷若？他又不是张无忌。
“顾爷爷，您说笑了我从来都只有清如一个。我们几个人的事，让您见笑了。”
“我能理解，哈哈！哎，要是我们家筠之，也能像你这样，英年早婚，那该多好啊！我比你爷爷更加希望孙子早日开枝散叶啊！”
许清如囧了，英年早婚，开枝散叶……这些词语他们竟然还喜欢反复利用？
“好了，那我先去和你另外几个长辈聊聊，你们自便。”顾恺明最后交待了一句，转身在顾襕芝的搀扶中离开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洛羽宁没有走开，微笑着朝许清如走来，礼貌地伸手：
“许清如小姐，你好，我是洛羽宁，久仰大名。”
许清如不解，他们认识吗？但还是伸手和他握了握：“你好。”
她想问点什么，但洛羽宁只是笑笑，转身跟着顾恺明他们走了。
“你认识他？”傅天泽同样疑惑。
“不认识。”
“傅太太，你要记得你已经结婚了，要注意男女关系。”
第146章 女史箴图（一）
时间过去半小时，在场的宾客几乎都已经看过那段《女史箴图》，开始或是沉思，或是三三俩俩聚在一起讨论。
顾老先生安静地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上，笑而不语看着众人的反应。
“傅太太，走，我们该去看看了。”傅天泽拉起许清如的手，穿过人群，来到那幅《女史箴图》面前。
“顾恺之与曹不兴、陆探微、张僧繇并称为六朝四大家，他还有个‘三绝’的名头。”傅天泽目光顺着古画，一路向下，轻声说道。
许清如点头：“才绝、画绝、痴绝。后人说他画的画，‘画人物重传神，衣纹如春蚕吐丝’。”
傅天泽笑：“嗯，不像你，画的人呆板得很。”
“……”许清如无语，这不废话吗？顾恺之是谁，她是谁？这能比吗？
许清如扯开话题：“其实我更加喜欢他的另一幅画作，《洛神赋图》。”
“呵……小如，你明明是因为，比起张华的《女史箴》，你更喜欢曹植《洛神赋》。”傅天泽一语道破。
许清如也不加掩藏地说：“嗯，我是个浪漫的人。”
“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哪里比得上我们，两情相悦。”傅天泽含笑看着她，她咬牙：“傅董事长，您能好好看画吗？”
“呵……我已经看完了，你呢？”
这么快？
许清如懒得理他，自顾自认真看起画来。
看了一会，顾老先生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
“诸位朋友，想必大家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有何高见啊？”
众人微微离开古画，向顾恺明的方向聚集而去。
“顾老啊，依我看，这幅画中的班婕妤和汉成帝，容貌描绘是用敷染的方法，用浓色加点缀，笔迹周密，紧劲连绵，确实是顾恺之画图‘春蚕吐丝、春云浮空’的特点。”
人群中率先说话的是北派的姜毅。然而他话音刚落，有人便发出不屑的一声笑：“姜老板，你这说的，跟没说一样，顾恺之的作画风格，在场的谁不知道？”
说这话的也是北派的人，人称“龙大”的龙世全。
姜毅被驳了面子，脸色微青，但还是忍着怒气说：“请龙大赐教。”
龙世全耸耸肩：“我无话可说。”
姜毅这下无语。
龙世全挑眉，继续说：“关于《女史箴图》的原作如何遗失，最后落入谁手，没有任何记载，后人都是通过唐代的摹本，才了解到《女史箴图》的风貌，鬼晓得原作到底还在不在。”
龙世全虽然态度傲慢，但他说的很在理，北派一向过于依赖文献，没有任何文献记载的画，鉴别起来都有点虚。
人群沉默了片刻，但很快，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如何从印章、印色、题跋这些方面去鉴别这幅画的来路。
可说来说去，没个结论，最后竟然还有人提出，干脆直接做科学技术鉴定，通过测定化学元素来确定年代好了。
做技术鉴定，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法凭着自己的本事鉴定这幅画的真伪，这种伤面子的事情，没有人愿意第一个承认。
第147章 女史箴图（二）
“北宋米元章在《画史》里提到，唐初以及之前的古画，绢画都用生绢，到唐玄宗时期，开始用半熟的热汤入粉。南宋赵希鹄在《洞天清录》里提到，江南的绢，经粗而纬细，南唐时期用的也是粗绢。另外，如果古绢因为年代久远而出现破损，则破口像鲫鱼，并且有雪丝。”
“从这幅画所使用的绢来看，是生绢，也是粗绢，破口的地方有雪丝，而且绢色很深，再加上画法、题跋、印章无可挑剔，我认为这确实是顾恺之的真迹。”
在一片静默中，许若凡走到画前，云淡风轻地说出她的判断，没有犹疑，也没有谦辞。
人群静了一会，而后议论声渐起，一声声的赞扬声传入许若凡耳中，令她嘴角浮起微笑。
“不愧是许家的后人，知识渊博，能力不俗啊！顾老，恭喜你获得顾恺之的真迹！”
“许家真的是结两派之长啊！看物件的方式很全面。”
“我看许小姐的名字真应该改一改，什么若凡，我看是非凡！”
……
人群还在议论纷纷，许若凡转过身，面向众人，浅笑：
“多谢诸位抬爱，只是从今以后，我许若凡代表的不再是许家，而是北派顾家。”
她说完，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顾恺明，顾恺明便往前一步，点头补充：
“没错，若凡以后将进入北派，她现在可是我的得意门生啊！多亏了陈笙，向我推荐若凡。”
说着，顾恺明得意地笑起来，但并不对许若凡的鉴定结果发表任何看法。
“顾老，你该不会是想强强联合，让顾少和许小姐来个秦晋之好吧？”有人发出了疑问，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顾老你算盘打得好啊！”
……
顾恺明哈哈大笑了几声，避开这个话题：“行了行了，你们就埋汰我这个糟老头子吧！顾某今天在酒店二楼的紫竹厅备了薄酒，怎么样，诸位赏个脸？”
吃饭的话题一出，当然是没有人反对的。很快，众人便簇拥着顾恺明，三三两两离开这个大厅，向二楼走去。
许清如隐没在角落里，没有跟过去，而是等众人离开后，静静地走到画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傅天泽走到她身侧，低声问她。
许清如摇头：“感觉有些不对……但我说不清楚。”
“小如，你该不会是想说，你直觉这幅画有问题吧？”
傅天泽问她。
许清如只是点了点头，可直觉这种事，太过于缥缈。
“小姐，我们要收画了。”刚才送画出展的几位助手走过来，准备把画取走。
许清如点头，退了几步。
“等等。”
身后传来顾老的声音，他竟然去而复返，顾襕芝和洛羽宁站在门口，似乎是陪顾老回来的。
“顾爷爷？您……您没去紫竹厅？”
许清如有些讶异，那几个助手见老板发话了，听话地站在一旁，不再去动那幅画，顾老挥挥手，他们便退了下去，只有三人在画前谈话。
顾恺明一边走向许清如，一边说：“你和天泽不是也没去吗？”
许清如不知该说什么，顾恺明已经走到跟前，有些落寞的目光落在那幅画上，问许清如：
“你刚才说，这幅画不对？为什么？”
第148章 女史箴图（三）
许清如愣了愣，刚想开口说“只是感觉”，一侧的傅天泽却抓了抓她的手，抢先一步说：
“清如认为，凭对绢的判断，并不能肯定这幅画就是真迹。”
他话一出口，许清如颤了颤，望向他，看到他那双眼眸里流淌出“相信我”的意思之后，保持沉默。
“哦？怎么说？”顾老继续问。
傅天泽笑笑：“绢的生熟和粗细确实对判断绢画的时代有帮助，但不能作为绝对的证据。隋朝展子虔的《游春图》用的是细绢而不是粗绢，只能说，现在流传下来的绢画，可能有一些恰巧是粗绢。”
顾恺明眼睛一亮，看向许清如：“你是这么想的？这幅画，你怎么看？”
许清如心里顿了顿，无语的目光瞥向傅天泽，那意思很明确，傅天泽，你是专门来坑我的吗？
结果，傅天泽牵起她的手，一本正经地对顾恺明说：
“清如胆子小，表达能力不足，顾爷爷，我可以大致帮她概括出来。顾恺之在《论画》里提到，凡吾所造诸画，素幅皆广二尺三存，其素丝邪者不可用。也就是说，他画的画，所用的素绢都是宽二尺三存，他不用绢丝有所倾斜的素绢，因为时间久了，会破坏画的样子。”
“他还说，摹画的时候，由于隔着一张纸，临摹出来的画就会有偏差，为了减少这种误差，可以用新摹画的笔迹盖住原画的笔迹。”
“您看这幅画，虽然绢的颜色很深，看起来年代久远，但有些绢丝却有微微的倾斜。再看那些线条，没有任何调整偏差的痕迹，有时候，做得太完美，反而会露出破绽。”
傅天泽说完，看向许清如：“清如，我转述的没错吧？”
许清如听着他说得有理有据，沉着冷静，心里已经很惊讶，她从没亲眼见过傅天泽鉴定古物，没有想到，他的能力也这样强，甚至在许若凡之上。
她露出笑容：“嗯，谢谢。”
顾恺明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的讶异，但很快，他的神色变得落寞，叹了口气说：
“如果这幅画，真的是《女史箴图》的真迹，该多好啊！”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沧桑，悠悠地说了一句：“连摹本都被人抢走了，摆在别人的博物馆里，真迹……怎么还会在……”
末了，顾恺明疑惑地看向许清如：“清如啊，既然你已经看出它不是真迹，怎么刚才不说？”
许清如不说话，等着傅天泽给解释，结果等了一会，那个人压根没有开口的意思，而顾老先生还在眼巴巴等着她给解释呢！
她一咬牙，瞎编乱造：“顾爷爷，我自作主张地猜想，您今天请各个前辈来鉴画，是为了正式介绍我姐姐许若凡吧，我怎么能捣乱呢？”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今天这出戏，就是为了给许若凡“造势”的，她当众出来说画是假的，不是明着跟顾家作对吗？
顾恺明点点头：“你这孩子，有时候还真是蕙质兰心。一直以来，你姐姐太过于优秀，诲平又把你藏得太好，所有人都忽略了你。现在看来，傅劲松那老东西真是捡了个宝。”
第149章 顾傅往事（一）
顾恺明眼里露出稍纵即逝的遗憾，而后转向傅天泽：“你也捡了个宝。只不过你爷爷不让你干涉鉴古界的事，你可能不知道清如宝贝在哪啊！”
顾恺明又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走吧，去吃饭吧。”
许清如没有立即动身，而是皱眉看向傅天泽，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傅天泽低头看她，笑：“小如，你这么看我，我会吃不消的。”
许清如懒得理他，低声说出自己的疑惑：“你这样不会让顾爷爷觉得我鉴古能力秒天秒地？”
傅天泽笑：“没有关系，他不会和别人提起。”
“为什么？”
“让外人知道，许家私生女的鉴古能力，在刚加入北派的许家大小姐之上，顾家面子往哪搁？”
许清如这下明白了，不再议论，拔腿跟上顾老先生，走到半路，陪在顾恺明身边的顾襕芝回头看向傅天泽，问：“今晚你们是回昆城，还是留BJ？”
傅天泽答：“明早再回BJ。”
顾襕芝随即开口和顾恺明商量：“爷爷，傅少好不容易来一趟BJ，不如请他们到我们家住一晚？也好让我们尽地主之谊。”
顾恺明点头，停下脚步，看向身后两人说：“天泽，清如，今晚就住顾家老宅吧，别住什么酒店了，若凡也住老宅，你们正好叙叙旧。我那有几盒茶，你正好带回去给你家那老东西尝尝。”
傅天泽点头领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许清如心里那个忧伤啊，她不知道和她那个姐姐，有什么“旧”可以叙的，许若凡一见到她，就会莫名其妙地怼她，她避之唯恐不及。
傅天泽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头在她耳畔低语：“你那么怕她做什么？”
许清如哭，她就是胆小如鼠，否则当初傅天泽那样对她，她早就把他撕碎了，怎么会只敢跑得远远的？
*
顾家老宅。
与傅家老宅的庭院设计不同，顾家老宅没有采取四合院的设计模式，而是在开阔的花园建起几座维多利亚式风格的豪华别墅，主次有别。
许清如和傅天泽被安排在东南角别墅的二楼，整个二层只有一间房。
夜已经深了，几栋别墅的灯光基本都已经熄灭，许清如难以入眠，走到阳台上，一边乘凉，一边望着夜色发呆。
傅天泽悄无声息走过来，从身后环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秀发上，柔声问她：“怎么这么晚不睡？”
许清如沉默了片刻，低着声音开口：“那幅《女史箴图》是你鉴别出来的。”
她只说了这一句，不再言语。
傅天泽“嗯”了一声，说：“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说是你鉴定的，对吗？”
许清如也“嗯”了一声。
傅天泽笑：“小如，你不是也同样看出那不是真迹吗？”
“那不一样，我只是感觉而已，而你不同。”
“你还不明白吗？你拥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力和感知力，所以能够直觉出古物的真伪，这种能力，比我凭一些知识来做判断，要厉害许多。”
许清如可不信他的鬼话，她问他：“傅天泽，你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是我不知道的？”
许清如抬手，想把抱在她腰上的手拿开，可那双手却收得更紧了。
无语。
“小如，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了解我。”
她心头微颤，是啊，他们还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可她现在，连想了解他的心思都没有。
那样的心思，在两年前已经被碾碎了。
第150章 顾傅往事（二）
许清如没有接傅天泽的话，她微微抬眸，看着不远处另一栋别墅发呆。
那是顾家老宅的主别墅，在深夜里勾勒着有些渗人的轮廓，别墅的灯光已经全部熄灭，只余西面高处的一个房间还亮着灯，很明亮。
许清如颤抖眼睫，柔柔地说：“那间亮灯的房间，是顾爷爷的房间吗？他这么晚还不休息……”
傅天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了想，说：“不是，那个房间，没有人住。”
她有些惊，回过头去看傅天泽：“没人住？那怎么亮着灯？”
这做法，怎么有些惊悚？
“吓着了？”傅天泽腾出一只手，轻刮她的鼻尖，又将她紧拥入怀里，低声细语：“等我讲完这个故事，你就不会怕了。”
“什么故事？”
“‘南怀音，北云深’的说法，你记得吗？”
“记得，傅家的札记里提过，南北两派之所以有过一个鼎盛时期，是因为傅怀音和顾云深两位前辈把两派所长发挥到极致，造就了南北两派的名声。”
“嗯，但有一件事，是札记里没有提到的。顾云深先生，和我的太姑奶奶，也就是傅怀音女士，有一段过去。”傅天泽轻声说，语气里有些遗憾的情绪。
许清如有些好奇：“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恋人？”
傅天泽点头：“嗯，也可以这么说。他们对对方都有情，但在那个年代，大族世家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碍于礼教，他们都没有说出口。后来抗日战争爆发，他们都开始忙于保护那些文物，无暇谈儿女私情。但他们约定，等胜利了，就结婚。”
傅天泽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许清如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悲伤情绪，她已经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不甘心的问：“那后来呢？”
“后来，没等到战争结束，太姑奶奶为了保护一批文物，被日本人派人暗杀了。顾云深先生终身未娶，后来从他弟弟那里过继了一个儿子，也就是顾恺明爷爷的爸爸。”
傅天泽说完，微微收紧臂膀，似乎要把许清如揉进怀里。
许清如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们，唾手可得的现在，是那些先辈永远到不了的未来。
良久，傅天泽见许清如似乎平静了些，继续说：“太姑奶奶一直很想去看一次海，但直到不幸遇难，她都没有机会去看。所以，顾云深先生在顾家所有的房子里，都会留一间房，面向大海的方向开一扇窗，每一个晚上都会点亮灯光，就像是，在等太姑奶奶回来一样。”
许清如心头微颤，她有些触动地抬手，抓住傅天泽抱在她腰上的手，说：“可是太姑奶奶再也回不来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顾云深和傅怀音了。”
“小如，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虽然我们都渴望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但是悲欢离合，就像月亮的阴晴圆缺一样，都是难以抗拒的。”
傅天泽淡然地说着这些话，让许清如有些发冷。
第152章 旧时约定（一）
傅天泽和许清如只在顾家老宅借宿一晚，第二天清晨，便带上顾恺明特地留给傅劲松的茶叶，外加一些稻香村糕点，飞回昆城。
也许因为睡得晚，从上飞机开始，许清如一路昏昏沉沉，到了昆城，坐上了杨奕来接他们的车，倒头就睡。等她睡醒，已经躺在了床上。
囧，看来，又是傅天泽抱她进了房间。可这个房间的布局，并不是她所熟悉的傅家老宅，也不是傅天泽在昆城西城的别墅。
她晃了晃脑袋，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一阵风吹过，她的眼眸有些湿润。
她站在三楼的窗前，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一棵高大的樱花树，风吹过枝叶间，绿叶微微颤动，发出轻灵的声音。
虽然不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可她看一眼便知道，那是樱花树。
“天泽，以后我们老了，就找个清净的乡下，盖个房子，在院子里种一棵又高又大的樱花树，好不好？”
“好，那个时候我们也闲了，我每天给你做好吃的，我们就坐在院子里，喝茶，吃饭，看风景。要是你想孩子们了，就让他们带着孙子来看我们。”
“孩子们……你想要几个孩子啊？”
“你想要几个，我们就要几个。”
……
那是结婚那天，他们定下的约定，她还能记得满校园飘零的樱花花瓣，花雨美如画。
那时她真的以为，约好了，就不会变了。说过的誓言，都是真的。
可不到半年，傅天泽就提出了离婚，仿佛那些说过的话，都随着凋零的樱花枯萎而去。
许清如想起那些事情，心里还是一阵一阵地疼。可看到眼前这棵樱花树，她有些迷茫了。
难道说，傅天泽一直把他们的约定放在心上，也曾想过去实现吗？可现在的傅天泽，她并不了解多少，更不知道他那些计划与算计背后，有多少真情。
她还在胡思乱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傅天泽。
“醒了吗？”电话那头的人轻声地问。
“嗯。”
“厨房冰箱里有些吃的，记得热了吃。不许胡思乱想不吃饭。”
“哦……”她囧，她确实是在胡思乱想。
许清如想了想，问他：“这是哪里？我们不回老宅吗？”
“暂时不回。那是我们自己的家。那里是天寰集团名下的碧澜别墅区，很安全。你先休息，我在公司处理一些事情，等我回来，乖。”
傅天泽停顿了一会，又说：“钟点工阿姨每天会到家里打扫，如果你想让阿姨做饭，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方嫂，她的电话在厨房的电话簿里有。”
许清如捕捉到他话里的用词，他说，这是他们的“家”。这意思是说，以后他们都会住在这里吗？
“小如？”
傅天泽不安地叫了她一声，她回过神，抓着手机说：“好，我知道了。”
纠结片刻，她还是开口问了：“院子里有棵樱花树，是……是你种的吗？”
“呵……当然不是我种的。”
她微微感到一些失落，却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开口说：“是我请人种的。小如，你该不会以为我这么万能，连这么大的树都会种吧？”
许清如无语，这个人那张嘴，怎么就这么能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