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0章 情深必用 (3)
乌仁潇潇面色难看的盯着他。
他却冷笑,一双眸子稚子般戳着她的脸,“你于赵樽有救命之恩,有再生之德。可你猜猜看,他会不会顾及你一丝半点?”
说罢他长袖一摆,起身大步离去。
“摆驾梨香院。”
梨香院这个名字听上去有点风尘味儿,但它却是大晏后宫的顾贵人顾阿娇居住的地方。
赵绵泽过去的时候,顾阿娇正一个人默默躺在榻上抹眼泪儿,哀叹自己可悲可叹的后宫生活。
两年来,不论她用什么心思,赵绵泽对她都不闻不问。两年来,不论她使了多少手段,他也都一概视若无睹。
她实在不明白了,论姿色,论容貌,论驾驭男人的能力,她完全不比他后宫那些女人差,甚至比大多数的女人都要强……可他宁愿去宠幸别人,也不愿对她多看一眼。
这世上,果然有不爱美色的男人?
当初楚七可不是那样讲的啊!
“陛下驾到——!”
一道尖细的公鸡嗓子传唱入耳,惊得她差一点从床上跳起来。一个两年都没有踏入过这地方半步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过来?
顾阿娇慌不迭地起身,原想要梳洗打扮一下,可听见外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晓得来不及了,只飞快地抹了一点头油在手上,搓几下把乱发拂顺。
可下一瞬,看见镜中苍白着脸的女子时,她想了想,又下意识把几缕头发扯下来,半遮了额头,让自己的样子看上去更为憔悴。
出了殿门,她低低福身。
“臣妾不知陛下驾临,未曾远迎,望陛下恕罪。”
赵绵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一张脸,真白,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白。
即便这会儿白得没有半丝血色,仍可堪怜。
不得不说,是一个尤物,只可惜……他受用不起。
“起罢。”
天子一声冷冷的“起”字,梨香院里便谢恩声不绝。接下来,泡茶的泡茶,续水的续水,擦桌子的擦桌子,狗腿儿的狗腿儿,忙活得不亦乐乎。
可赵绵泽显然不是来享受温香软玉的后宫生活的。
“罢了!”他低斥一声,“你们都下去。”
“是,陛下。”
宫女太监们不敢多看一眼,后退着鱼贯而出。顾阿娇听出赵绵泽语气里的凉意,心里突突着,可不敢天真地以为他是来与她白日欢好的……
“你的绣活不错。”
赵绵泽不轻不重的轻笑声,吓了顾阿娇一跳。在他似讽似讥的目光盯视下,她觉得脊背上的冷汗快要湿透衣裳了。
“臣妾粗手粗脚的,只会些皮毛,让陛下见笑了。”
“你会的,恐怕不止皮毛。”
“陛下……多誉。”
看她惶恐不安的样子,赵绵泽笑道,“两年前,你尚且知道利用竹竿粘蝉的法子,向朕通风报信,告之皇后有孕,并且懂得以此来向朕讨恩典,得了这贵人位分,如今你在朕面前自谦,又有何意义?”
听他不温不火地提及往事,顾阿娇心里一凛,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扑通”一声,便在他跟前重重地跪了下去,含着泪珠子,酸楚的低泣。
“陛下明鉴,臣妾那时是受了皇后的恩惠……但臣妾是正经人家出身,虽与皇后要好,但属实见不得她不守妇道还怀上他人孽种,无视陛下的威严……”
“至于向陛下讨这恩典,臣妾不为别的,只因,只因臣妾当年在源林堂初见,便深深仰慕陛下英姿,从此不能相忘,这才斗胆想要留在陛下身边。别无所图,只愿能时常得见君颜,便此生无憾了。”
此场景,此情深,换了任何男人都得心动。
可看着顾阿娇楚楚可怜的诉说衷情,赵绵泽却一动也不动。甚至脸色都没有半丝动容,一双原本温和的眼睛里,也不知何时换上了两束冰刃,瞧得顾阿娇胆战心惊不已。
“陛下……臣妾说得都是实情。”
她呜咽着,赵绵泽却久久无言。
好一会儿,在静得微风可见的殿内,突地听他一叹。
“你太小瞧她了。”
顾阿娇一愣,抬头看来,“陛下何意?”
赵绵泽冷笑道,“你以为你粘蝉那点小把戏,能逃得过她的眼睛?你以为那件事,她当真就半点不怀疑是你做的手脚?”
顾阿娇呼吸一窒,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殿里静谧着,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
赵绵泽看着顾阿娇青白不匀的面孔,眸子闪过一抹冷厉的微芒,“愚蠢的妇人!你再想想,她明知你背叛了她,为何还要加倍对你好?为何还要让你陪嫁入宫?还有,为何你长得这般姿容,朕都不愿碰你?你可有仔细想过?”
三个“为何”一句比一句重。
顾阿娇又羞又恼,面红耳赤,心思惶惶。
若是楚七当真晓得是她做的,在她临出嫁前的那段日子,她为什么要一直为她调理身子,为她做什么芳香理疗,教她什么媚惑之术,教她如何做一个讨男人喜欢的女人……她那些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想让你勾引朕……”
赵绵泽回答了她的疑惑,可转瞬又是一声冷笑。
“可她也太小瞧朕……不,她太小瞧朕对她的情义了……这情,岂是你这种庸脂俗粉可撼动的?”
这世上,没有比当着面的骂女人“庸脂俗粉”更恶毒的话了。可赵绵泽是皇帝,顾阿娇是他的嫔妃,他想说她什么,自然不必顾虑。
第1261章 吃吃吃吃吃! (1)
只可怜顾阿娇,满脸涨得通红,那感觉如蚂蚁在喉,钻心刺痒,却不能挠动,只恨不得把身子钻到地缝里去藏着,摆脱这**裸的羞辱。
她想不通,楚七根本就不爱他,他却可以把她当成是宝,甚至于乌仁潇潇,表面上对他恭敬,实际上也未曾把他放在心上,他仍然可以专宠于她,视其他女人的眼泪与悲伤如无物。
世间男人,果然如楚七所说,属“贱”的。
兴许她当初走错了一步,进宫便不该去倒贴他。
“顾氏——”
她沉思间,突地又听见赵绵泽淡淡的声音。只不过,这声音已然退去了尖酸与刻薄,变得温和多情,就像先前那一句恶毒的话,根本就不是出自他口一般。
“臣妾在……”
顾阿娇双眸带泪,徐徐抬头,吸了下鼻子。
“不知,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赵绵泽缓缓勾唇,突地叹息一声,满带同情地看着她,“朕言语重了些!想来你也不容易,孤身入宫,对朕又有情有义,朕也不想薄待你……”
他突然间的转变,惊得顾阿娇一头雾水,却也难抵内心的欢喜。她喜极而泣地拿手绢子拭了拭眼圈,摇着头,又哭又笑。
“臣妾不苦,能得陛下这句话,臣妾再苦都不苦了。”
呵一声,赵绵泽挑眉,一笑。
“顾氏,你可愿做朕的宠妃?”
妃子?宠妃?心里“咯噔”跳着,几乎未有多想,顾阿娇便重重点了点头,一颗颗委屈的泪珠子,大滴大滴的顺着脸颊滚下来。
“呜……臣妾愿意。”
赵绵泽笑了。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容貌,还有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浅幽香味儿,他好不容易才收敛住心神,朝她招招手,柔声一笑。
“过来,朕与你细说。”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顾阿娇知晓他有条件,不由紧握了手心,心里苦笑着,缓缓走近他,却听见他道,“你只需替朕办一件事,办好了,朕便可满足你的心愿。”
这话如春风入耳,端得是柔情万丈。
顾阿娇想,即便是死,她也是愿意的。
京师城秋雨连天,天气转冷,北平府也遭遇了又一波冷空气袭击。夏初七坐在晋王府的屋子里,双手来回搓着,有一点想生暖炉了。
北国的冬天快来了。
战争也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从那一日北平城大捷之后,北平府的周边城镇很快便被晋军扫清。而北平布政使王卓之和一干北平的官吏,没有想到战事会这样发展,急转直下,原本的升官发财梦清醒了,当即在晋王府外等候,向赵樽俯首称臣。
可俗话说“慈不带兵,善不理财”,赵樽为人虽然属守礼数,迂腐了一些,却不愚昧。他勒令王卓之放回了当初被“双规”的晋王府众多属官,又温和的施了“仁政”,让王卓之等人继续署理北平府政务。但是,却又把他们的亲眷请到了晋军护卫营的一个家属营区,让人好生招呼着,只等战事结束,方能一家团聚。
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得干净利索,王卓之等人苦不堪言,还得继续为他卖命。于是乎,北平永定门大战之后的第三日,北平城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而且马卓之受了赵樽之令,还开仓放粮,以昭晋王恩德与北平府和乐。
此一次,赵樽再次赢得北平称颂。
放出去的粮,远不如收回来的多。
有钱的地方乡绅们,敬重赵樽为人,也为了保住自家那点家当和基业,纷纷捐资捐物,家有壮丁的百姓,也有自愿把小子送到军营打仗的。且不管是为了那每月按时发放的军饷,还是真的为了奔前程,在这样恶劣的乱世去从军,就相当于送上了半条命,也必得赵樽有相当的人格魅力了。
漷阴镇的兵工作坊日日夜夜在响过不停。
战争的炮火一点燃,这里便不再像往日那般闲适了。扩充了地方,扩充了人员,还是不够使用。夏初七琢磨着,等北平府全域拿下,得在这北方重镇找个好地方搞一个兵工厂,这样又能提前让大晏进入“工业化时代”,又能解决老百姓的工作问题,还能给晋军增加源源不绝的后备力量。
可她念着赵十九,赵十九却再次抛下了她。
不得不说,赵樽打仗属于不按常理出牌。他没有像旁人以为的那样,直接率兵南下攻击兰子安所率的霸县残部,而是领了晋军直奔北平府以北的怀云和密云,要取居庸关。
临去之前,美其名曰:“夫君主外,娘子主内,夫君征战在外,娘子坐镇北平”……可他这般离去,却不带上她,夏初七心里如何能安?
冷风骤起,吹皱万里山河。
兵戈不绝,吞噬胜世人间。
战争的硝烟蔓延在北疆大地上,在一片烽火连天的阴霾里,往南的大雁似乎也在声声呜咽。沿途的小道上,山林中,不堪其扰的百姓纷纷卷铺盖逃生。
赵樽过五关、斩六将,收割稻谷一般将北平府附近的城镇一个一个纳入了晋军的囊中。可亲眼看着形势如此,驻扎在霸县的兰子安,却未派兵增援。
如此一来,初尝大捷的晋军,势如猛虎,一路杀向北,所向披靡。又五日后,晋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了怀柔,一场攻城战打下来,晋军未伤半分元气,守城的朝廷兵马便开城投降了。
再一日,晋军兵指密云。
胜利是必然的,只不过这一回上演得更加夸张。
密云城的守将姓吴,在上次赵樽北伐时,吴将军便是赵樽麾下的一名参将。他也是因得了那次战役的封赏,方才被朝廷擢升为从四品显武将军,驻扎在密云县城,以策应居庸关。此番吴将军听得赵樽起兵,势如破竹,他二话不说就大开城门,跪迎赵樽,山呼千岁不止,还杀猪宰羊的欢迎晋军入城……
第1262章 吃吃吃吃吃! (2)
哭笑不得的晋军在密云城大吃大喝了一顿。
至此,尚属南晏朝廷掌控的居庸关已危在旦夕。
从北平城出师开始,一直到赵樽攻破怀柔和密云,晋军的死伤人数还不足五百,但得到的降军却足有七八万之众。
也就是说,不过短短十来日,晋军已从赵绵泽和朝廷大员们看不上的“区区数万人”,发展到了如今的十几万人。不仅如此,屡战屡胜的晋军之中,还有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铁三角”——
何谓铁三角?
一角为奇袭力惊人的红刺特战队。
二角为爆发力恐怖的泰安卫骑兵。
三角为配备了先进火器的神机大营。
硬件设施和软件配备都有了,再加上赵樽原本的指挥能力、战斗能力和他在军中如同神一般的信仰存在,晋军横扫北平,其势锐不可当。
俗话说“做事的人不忧,等待人才愁”。赵樽征战在外,每日忙碌着,也没有空闲想多余的事情。而夏初七每日在家,却不免心思恍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足无措的常常走神。好在有晴岚的安慰、二宝公公的耍宝和小宝音乖巧的陪伴。若不然,她定然受不住。
一日又一日。
天越来越冷,她等得也越来越不耐。
幸而,在赵樽离开北平的第十五日,一封家书终于传入了晋王府。整整半个月了,这是赵十九第一次给她来信。
家书是用信鸽传来的,字儿却是赵樽亲自书写的。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他一惯的风格——遒劲有力,笔走龙蛇,饱含坚毅。
“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向领导汇报工作。”
他信上所言不多,皆是大捷之喜。见此情形,夏初七悬了许久的心脏也终于落到了实处。她微微一笑,把字条在火上点着了,甩了甩,投入香炉里,浅浅眯起了眼,看那火苗闪动。
晴岚一边替宝音的小狐狸梳着狐狸毛,一边儿偏头调侃她,“王妃,爷来的信吧?瞧把你开心的。”
夏初七心里沉沉,却还是眨巴眨巴眼,冲她一笑。
“那是,必须的!”
晴岚抿唇,也跟着她乐,“爷打胜仗了?”
夏初七点点头,眉梢间又隐去了几分怅惘。
“说起来如今是节节胜利,但这北平府附近原就没有多少南军的主力。据说居庸关屯兵二十万,那才是一块儿硬骨头,不好啃的。再且,居庸关外,有北狄,有兀良汗,他们虽然暂时未动,可谁晓得哪个时候会扑上来?形势严峻啊,也不知他怎样了……”
晴岚笑,“你就别操心了,爷就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说罢看她神思不属,晴岚又皱眉补充,“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府?”
夏初七摇了摇头,语气沉下。
“未破居庸关前,他不会回来了。”
“这样也好,等回来,你两个便是小别胜新婚了。”晴岚轻笑着安慰她,那意有所指的模样儿,逗得夏初七嘴角微微一抽,想笑,又没法子笑得出来,终是把面孔沉了下去。
“好吧,为了小别胜新婚,我也修书一封。”
她转身在书架上取下狼毫,稍稍托了托额头,便抚袖捉笑,在绢纸上“唰唰”写上了几行字。
“夫婿万里觅封侯,匹马战居庸。妾身百转思无穷,红烛照帘拢。一饷苦逼闷闷闷,思君念君可恨君……只道是:君若不来见,早晚变成白头翁。”
写罢,她咬着笔筒,左右看看,甚为满意。
“晴岚,咱写得如何?”
晴岚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似是欲言又止。
前面几句还像话,后面什么“一饷苦逼闷闷闷”是个什么鬼?可王妃的文字造诣她虽然不敢恭维,却也不敢打击,思考了一瞬,到底还是把胃气压了下去,违心地点点头。
“词句清丽,大俗大雅,关键是情深意切,好词!”
“哈”的一下笑出声,夏初七看晴岚闪烁的眼神儿,就知道自己这首词把她毒害得有多惨,心里得意了几分,也不拆穿她,只待纸上的墨迹晾干,便轻轻卷起绑在信筒上,拍了拍那只信鸽的羽毛。
“去吧。”
想想,她特地多叮嘱一句。
“记得啊,不要走错了地方。”
看着鸽子扑噜噜飞出去,原本坐在椅子上吃“驴打滚”的小宝音,扯了扯小狐狸白生生的毛发,嘟着小嘴巴,不愉快地问:“阿娘,为何阿爹又不要我们了?”
小丫头很在乎“要”和“不要”。在她跟前的人,就是要她的人,不在跟前的人,就是不要她的人。这一点她分得很清楚,可夏初七却永远无法与她解释清楚。
“爹有大事要做,你有你万能的娘陪着,行了啊。”
“阿娘才不万能……没有我阿爹万能。”
“……”
深吸一口气,夏初七严肃的瞪她。
“瞎说,你爹的本事都是娘教的。”
“你吹牛!”
小丫头毫不客气的拆穿她,目光露出一抹鄙视。
前些日子,颜控的小宝音对于脸上不再贴假胡须的赵樽,明显亲近了许多,还大言不惭地声明,她被她阿爹的美貌给征服了的。当然,小孩子也是最敏感的。在北平府,她看到无数人崇拜她的阿爹,她自己也特有面子,连带着看赵樽也顺眼起来。
“阿娘!”大眼睛骨碌碌眨了一下,她道,“我们去找阿爹吧?偷偷去……”
小丫头可真敢想啊?
夏初七黑了脸,拍她头,“吃东西!”
第1263章 吃吃吃吃吃! (3)
“阿娘!去嘛。”
“不吃我给狐儿吃了?”
夏初七作势要把她的“驴打滚”丢给正在睡懒觉的小狐狸,这一下,唬得吃货宝音“哇”一声便吼了出来,整个儿扑过去,把她的手臂死死拽着。
“不要!阿娘是坏人!”
但凡与她做对的,都是坏人。这丫头的价值观也忒简单了。夏初七哭笑不得,松开了手,把东西还给了她。见她如获至宝般转身藏起,她抿唇一乐,朝同样在发笑的晴岚使了一个眼神儿。
两个人走到边上,她低声道,“晴岚……”
“王妃不必说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不等她说完,晴岚便打断了她,竖眉拒绝。
夏初七“咦”了一声,偏着头,不解地问,“你怎么晓得我要说啥?”
晴岚哼了一声,“晓得殿下要去攻打居庸关,你这不是心里痒痒了么?可你是晓得的,如今外头到处都不安生,谁也摸不准会发生什么事,你不能这般大咧咧地跑过去。我可是向殿下做了保的,定要护你周全。”
被她猜中心思,夏初七很无奈的搓了搓鼻子。
“得了吧……我能有什么事?”
晴岚挑眉直笑,“反正殿下不允的事,我不干。”
夏初七望天,斜眼嗤之,“你到底是谁的人?”
晴岚看着她,突地莞尔,“陈大哥的人。”
“噗”一声,夏初七忍俊不禁,拿手去掐她,“不要脸的小蹄子,啥时候是他的人了?你是不是……”她顿住,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一边撩晴岚的胳肢窝,一边笑道:“老实交代,你跟他是不是,嗯嗯嗯,啊啊啊,啪啪啪了?”
什么是嗯嗯嗯啊啊啊啪啪啪晴岚不懂。
她只是痒得受不住,边跑边笑。
“我错了,王妃饶了我,我是你的人,你的人……”
“我可不敢要你,也要不起你……”
两个人打闹一处,嘻嘻哈哈笑过不停。小宝音坐在椅子上,轻轻碰了碰脚下的小狐儿,一知半解地皱眉。
“狐儿你看,大人都是疯子。”
北平府在入冬的这些天,一直在沥沥淅淅地下雨。细细的雨丝仿若一张朦朦胧胧的纱布,将这一座饱受战火的城市笼罩在一层烟雾之间。
入了夜的街面上,华灯初上,却倍显冷清,巡逻的兵卒一身甲胄,持枪持戟,面孔绷得威严而冷肃。雨中的路上,偶尔有几个百姓,似是抵不住秋寒,不敢多看一眼,便迅速奔跑着往家赶。
这便是战时的北平景象,低压、紧张。
战时新规,一擦夜便宵禁。
这会子,城门关闭了,不允许百姓出入。所以,一般没有人会再往城门口来了。可这时,城墙上的守卫却发现,远处有一人一骑冒着雨点飞奔过来。那匹通体漆黑的马儿极为矫健,那人身上的斗篷和蓑衣被雨水浸湿了,却仍能显出他健硕颀长的身姿。
“开门!”
那人还未走近,便低声喝一句。
城墙上的几个兵士都是刚入行伍,抽调上来的,还没有经过大战的历练,看他那样子,又被他一吼,心里不免一窒。
莫不是南军的人吧?
一个小兵蛋子脖子一缩,便高举弓箭质问。
“何人鬼鬼祟祟?报上名来。”
那一人一骑离得更近了,他人似是不怕弓箭,微微抬头看着他,并不吭声儿,目光阴冷得令人仿若提前进入了腊月,整个人被置于了寒冬之中,脊背上迅速地冒出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来。
他有些害怕,但拿弓箭的手,又紧了紧。
“你再不说话,我便射你了?”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慢吞吞地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向那一扇厚重的大门,直到近了门边儿,方才慢慢在雨中抬起下巴,望向城墙上的守卫,重重点头。
“下次不要墨迹,箭在手,你不射,就错失时机。”
守卫一愣,登时烧红了脸,“你到底是谁?”
那人声音淡淡的,“我是赵樽。”
“啊”的一声惊叫,那兵士吓得差点从城墙上滚下来。
“你是……晋王殿,殿下。”
“是。”赵樽缓缓从腰上取出令牌,往上方一抬,见那兵士似是不太相信的样子,只得一叹,“若是不信,让你们陈将军来见。”
“……我信。”
那兵士其实是见过赵樽的,虽然只是远远的一瞥,但对他还是有一些印象。之所以他一开始没有认出来,还真是怪不得他,只因为这会儿赵樽的样子太狼狈了。他一身湿透,头戴斗篷,身披蓑衣,面容憔悴,脸上的胡子也没有刮,看上去比那一日在永定门根本就不一样。
“砰——”
厚重的城门打开了。
兵士列队两侧,向赵樽行礼相迎。
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诧异。
晋王殿下怎会搞得这样狼狈?
本该在密云的他为什么又会突然出现在北平?
赵樽骑马从中间而过,感受着他们的目光,不由暗自苦笑。一会儿回去,他家的小丫头见他如此狼狈,又该看不上他了。
可是,在那一些看上去轻松的捷报后面,只有亲临战场的人才能知道,在那样紧张的氛围之下,吃不能好好吃,睡不能好好睡,气候不好,连澡都没地儿去洗……想要不变成野人都不可能。
收到夏初七的家书时,他就像突然中了邪一般,心思上来,怎样都控制不住。二话不说便策马回奔北平,就只为了见她一面。
第1264章 吃吃吃吃吃! (4)
明儿一早,他还要返回大营,准备进攻居庸关。
正常人都清楚,在这样的时候,他其实是不该回来的。但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心里那一份念想太过强烈,强烈得他终是抛下了十万大军,回到这个安宁的城市。
能在战前见见妻女,兴许才能更好的发挥。
他这般安慰着自己,在大街上放开了马步,踩得“噔噔”作响,不多一会儿便到了晋王府。府上的门房见到是他,唬了一跳,随即便面露喜色,想要进去通报。
赵樽阻止了他。
阿七和孩子在念叨他,他便给她们娘儿俩一个惊喜。
得知夏初七这会儿在灶上,他没有带任何人,只一个人踩着被雨湿透的青石板,径直往灶房而去。
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子食物的香气,还有一种独属于家的烟火味儿,淡淡的,轻幽的,十分好闻……他想,若是有朝一日再无战事,四海升平,他与阿七,带着他们的孩子,能如此平静地在人间烟火里度过一生,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灶房里,小宝音在“咯咯”发笑,逗着小狐狸。
“狐儿,跳高一点。跳高,给你吃。”
“嗷嗷嗷嗷……”
狐儿在惊叫,那声音,听上去与狗竟是没多大的区别。
“哈哈,狐儿跌倒了,跌倒了……”
不知得了怎样的乐趣,宝音又开怀大笑起来,“咯咯”作响的声音童稚、清脆,也极为快活。这让作父亲的赵樽心潮澎湃不定,觉得能保护好她们的安宁与幸福,即便拿命去换也是值得的。
“宝音,小心些,你抓到它的脚,一会它急了咬你。”
又一道声音传入耳中,赵樽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那声音软软的,糯糯的,仿佛魔音一般,迅速卷起他心中的万般柔情。
隔着一扇薄薄的窗户,看着窗户纸里面朦朦胧胧的影子,听着窗户里面的笑声,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胡须,竟是没有进去的勇气。
他这般不修边幅的样子,让阿七和宝音看见,会不会介意?
他要不要先回房沐浴,换一身衣裳再来?
窗外有人站着,夏初七半点都没有察觉。
这个点儿,是她做菜时间。
不管她情不情愿,高不高兴,自打“会做一百二十八种美食”的牛皮吹出去了之后,她就无奈地成了小宝音的御用厨子,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一界烹饪大师。炒、爆、熘、炸、烹、煎、炖、熬、煮、蒸,样样都来。
如此,她把小宝音的口味也养刁钻了。
除了她做的菜,别人做的她都不肯赏脸。
虽然每一次小丫头把菜吃到嘴里,都会愉快地高呼“阿娘好棒,阿娘做的菜最好吃”,可是夏初七看着她那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子,总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这姑娘到底是真的觉得她做得好,还是想整她?
直觉告诉她,答案应该是后者。
可想到宝音的年岁,她又觉得是前者。
“唉——!”
挽着袖子,她重重地揉着面团,叹息不止。
在灶上帮厨的两个胖厨娘看她如此忧心,心尖子都拧紧了,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问,“王妃,若不然您去歇着?我们两个来做。”
“不必了。”夏初七瞄一眼宝音,正巧碰上小丫头“殷切”的目光,顿时淡了偷懒的心思,努了努嘴巴,小声道:“你两个给我打下手便成,诺,把那边的猪肉洗净了,剁成末,再去拿两朵香菇来,切成细丝,细一点啊……”
“嗳嗳,好嘞。”
厨娘巴不得不来帮忙,还免得挨小郡主的说道。
她们愉快地回应着,便各自去忙。可刚一转头,就看见了杵在灶房门口的老爷子——夏廷赣。那老头儿花白着的头发,稻草一般乱蓬蓬的顶在头上,身上的衣裳也像是裹了一层泥巴,不太干净,一副狼狈的样儿,怎么都不像王爷的岳丈。
“嘘——”
大抵是看见夏初七没有转头,也没有察觉到自己,夏廷赣得意的笑了笑,朝厨娘使一个眼色,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我拿东西……不要告诉她。”
他指了指夏初七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走到灶头的盦笼边上,掀开罩子,便身手利索地把盘子里一只肥腻腻烧鸡拎了起来,然后,拔脚就开跑。
厨娘一愣,看得大惊失色。
“老爷子,您这是……做甚?”
夏初七的耳朵听不见,原本是不晓得的。可厨娘突然见鬼一般僵直着身子,那奇怪的氛围,还是引起了她的第六感应。
眼风一扫,她猛地转过头来。
“站住!”
夏廷赣身子一僵,认命地停下脚步,苦着脸转头看她。
这些日子来,尽管夏初七每日都在为他理疗,祛毒,相处也不少,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与她两个却并不太亲近,这老头儿反倒与道常和尚好得很,整日里形影不离,像一对铁哥们儿似的。
不过,有了夏初七的调理,老头儿的身子好了不少,人也长胖了,脸色更是白净了许多。只不过他这会儿的样子,看上去比没入晋王府的时候还要凄惨,看得夏初七直皱眉头。
“爹,您老要吃东西,说一声便是,干嘛偷偷摸摸的拿?”
夏廷赣双目一瞪,一只手拎鸡,一只手抚着胡须便哼哼,“岂有此理,老夫何时偷偷摸摸?老夫是光明正大从门槛迈入,在盦笼里自取的。”
这老头儿的病好了许多,言词也犀利了许多,看上去也似乎没有什么大毛病了,可他还是认不得夏初七是他的女儿。
第1265章 只能对不起闺女了(1)
无奈地抿了抿唇,夏初七叹一口气。
“是道常大师要吃?”
像是被她说中了,夏廷赣眉头一皱,点点头,“大师说,立冬将至,人体虚寒,加之又是雨水时节,正该进补养身……嗯,围炉吃鸡最好。”
“……”
夏初七被他说得无语,对说那番话的道常大和尚更是无语。且不说道常是一个“得道高僧”,如此嗜肉到底该也不该,就说面前这个偷鸡的老头儿,她也无法想象就是当初那个纵横沙场、才能卓绝的魏国公。
“你,是不是也要吃?”看她沉默不语,夏廷赣猜测道,把烧鸡递了过来,“那你撕一条鸡腿去罢。”
瞧着他的糊涂样儿,夏初七哭笑不得,抬手揉额不止。
“我不吃,你拿去吧,和道常大师好好围炉吃鸡去。”
夏廷赣嗯一声,拿鸡的手停顿在空中。看着她,他怔了一怔,突地跑过来,冷不丁一把将她抱住,呜呜地哽咽着,另一只手却不停在她的身上擦鸡油。
“女儿……我的女儿啊……”
夏初七像被雷劈中了,僵硬着身子,怔忡不已。
这是突然间就好起来了?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扳开老头子的手,凝着双目问他。
“爹,您这是记得我了?”
夏廷赣重重点头,“记得。”
夏初七一愣,惊喜万分,双手抓紧他的胳膊。
“真的?我是谁?”
夏廷赣眯了眯眼,一本正经地道,“虽然道常说,以前你与我曾做过父女,是有缘分的。可……若说你是我的女儿,我原也不肯相信。不过眼下,我要吃鸡,你便给我吃鸡,我也就肯相信了。我相信了,就势必与你抱头痛哭一场,认你做女儿。”
“……”原来如此?
夏初七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下手,眼神古怪地盯着他不作声。
夏廷赣严肃着脸,拍了拍她的手。
“好了,我走了。”
看着他一出门便加快了脚步,像后头有鬼撵似的,夏初七揉着太阳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一个老的,一个小的,两个吃货……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唉!”
这个老爹是废了。
暗叹一声,她继续回到案板上揉面,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她认为废掉了的老爹,在愉快地拎起烧鸡往外走时,却在墙角的转角处被赵樽拦了下来。
“夏公!”
夏廷赣微微一怔,看着面前穿着蓑衣的男人。
“你是……?我不识得。”
赵樽眸子微微一眯,盯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压沉了嗓子,“阿七虽然听不见,但为免多生事端,还是烦请夏公借一步说话。”
夏廷赣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婿颇有些意外,看着赵樽胡子拉碴的黑脸,他震惊了好一会,也不知究竟听懂了意思没有,终究垂涎欲滴地瞄一眼手上的烧鸡,跟着赵樽到了书房。
书房很静。
这些日子赵樽不在,几乎没有人来。
把老丈人请到主位上坐了,赵樽自行坐在客位上,挥退书房里伺候的人,一边留意老丈人的表情,一边道:“夏公,这里只有我和你二人,凡事不必忌讳,直言便可。”
夏廷赣皱着眉头抬手,像是想要闻一闻手上粘的烧鸡味儿,可他的动作还未做完,大抵又觉得有损他的威严,终是清咳一下,放下手。
“好,你要说甚?”
看他绷紧了神经,赵樽微微一笑。
“夏公不必紧张,就是随便说说,比如夏公这些日子身子恢复得如何,都做了些什么?”
夏廷赣看着他洞悉力十足的冷眸,揪紧了眉头,“身子还成,做了些什么嘛……哦,老夫与道常那厮接连杀了十来日的棋,这厮都败在了我的手里。可虽说他棋艺不如老夫,却偏生有一副世上高人的嘴脸……”说到这,他又瞥一眼搁在手边的烧鸡,舔了舔嘴角,继续道,“诺,便说这烧鸡,左右都是吃下肚子,他却可以说出七八种禅意来,头头是道。这一点,我便不如他……”
也不晓得到底真傻假傻,夏廷赣面色正常的与赵樽寒暄着,脸上并无痴傻的表情,说出来的话也一本正经,但就是逻辑与此时的气氛格格不入。
赵樽面色淡淡地盯着他。
一句又一句,他问得很随意。
可不论他问什么,夏廷赣都能对话如流。听上去像是问什么答什么,可每一句回答似乎都在答非所问。到最后,大抵是被赵樽问得烦了,他索性把烧鸡拿过来啃了一口,方才咀嚼着不悦地道,“你这人到底是要吃烧鸡,还是不吃烧鸡?要说些什么,就一句话吧,不像个爷们儿,亏得我闺女嫁给了你。”
赵樽嘴皮一动,还没有说话,夏廷赣却像是突地像起什么来,放下烧鸡,双目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对哦,你不是该称呼老夫一声岳丈大人?”
说他傻,哪里傻了?
说他不傻,可哪里又不傻了?
若是换了旁人,肯定会相信夏廷赣真的意识混乱,神智不清。可是在赵樽看来,他在真真假假与虚虚实实间,玩得实在太过麻溜了,反倒不正常。
正如他先前在灶房里认楚七做女儿,那神色分明是动容了,是认得出来的,可结果,他偏生找了那么一个荒唐的借口。
迟疑一瞬,赵樽微皱的眉头打开了。
“岳丈大人,与你叙叙京师的往事如何?”
第1266章 只能对不起闺女了(2)
夏廷赣没有抬头,似是急着吃烧鸡,又似是不想再与他墨迹,又吹胡子又瞪眼睛,不耐烦的摆手。
“说说说。”
赵樽道,“你是魏国公?”
出乎意料的,夏廷赣毫不避讳,便重重点头,“对啊,道常那个小老儿告之我了。”撩赵樽一眼,他又摇头,“不过从他说的那些事情来看,魏国公这个差事儿也不是什么好营生,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还不如我去做叫花子自在。”
他说到“叫花子”时,还撸了一把乱糟糟的胡须,朝赵樽得意地挑了挑眉头,那意思是……你说够了么?
对他的疯傻,赵樽却似不以为意。
他一笑,又道:“岳父大人可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事情做过头了,并非好事呀。”
“嗯?”夏廷赣像是不解。
对上他眼睛里的疑问,赵樽却不向他解释,话锋一转,冷不丁说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阴山皇陵里的宝藏,魏国公可是知情的?”
“什么宝藏?!”夏廷赣像是着恼了。
赵樽看着他,微微一笑,起身为他续上水,方才坐下回,捋了捋袖子,漫不经心地道:“真人面前不说假,岳丈大人不必再强装了。”
魏国公唇角一抿,狐疑看他半晌,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宝藏,宝藏……我想起来了!那个地下迷宫里的宝藏,不是你自己放弃的么?哼,男子汉大丈夫,你切莫告诉我,你如今是反悔救我女儿了?”
“我从来不做后悔之事。”赵樽云淡风轻地一笑,那微挑的眉梢里,浮动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岳丈大人该知道,我指的宝藏不是阴山皇陵原有的宝藏……而是,当年你藏的宝藏。”
夏廷赣面颊不由自主一动。
“老夫不晓得你在说甚。”
看他眸色沉了不少,赵樽唇角微微一牵,“你知道的。当年前朝败退,往北逃窜,魏国公你奉旨追逃至阴山。有这事吧?当时末帝可是携带着朝廷的大批金银珠宝……”顿一下,他像是解释,又像在自言自语,“再说仔细一些,从回光返照楼里遁入一千零八十局的那一批宝藏,是元昭皇太后与太祖爷的陪葬之物。我说的,是前朝那一批。”
夏廷赣愣愣看他半晌儿,猛地一拍大腿,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长吁了一口气,恨恨道,“果然是道常那老儿诓我。他告诉我说,我是一个大忠臣……想想啊,大忠臣有了钱,肯定是要交给国家的。可如今照你这么说,老夫分明不是忠臣,而是奸臣呢?”
看着他眉飞色舞,又在装懵,赵樽却不动声色。
“是,你是忠臣。可忠臣也爱钱。”
夏廷赣“喔”了一声,点点头,冷不丁又凑到他的面前,严肃着一张满是褶皱的脸孔,“那你且告诉我,我把钱藏在哪里了?”
赵樽微微眯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他掀开唇角,笑出了一个欠揍的表情来。
“阴山。”
“阴山啊!”夏廷赣像是没有察觉他的戏弄,定定看着他,猛地揪了揪自个的头发,感叹道,“这脑子也忒不好使了。这般重要的事情都记不起来,唉!若是早晓得有那么大一笔钱,我便早给了东方青玄,换一个自由之身了。”
“年数大了,人昏庸,是常事。”赵樽附合的很快。
可这分明不是骂他么?夏廷赣一愣,差一点吐血,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眯着一双老眼儿发笑,“是啊是啊,真是老昏庸了。你也别急,等我想起来把宝藏放在哪了,定会差人告之你的……”
“不必了。”
赵樽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夏廷赣心脏有一丝漏风,好一会儿,方才听见他浅浅一笑,道,“藏宝之地我早已找到,就不麻烦岳父大人了。”
找到了?夏廷赣睨着他,重重点头。
“找到便好,找到便好啊……”
看他眼底抹过一抹不信,赵樽冷冷一哂,“就在一千零八十局的舍利塔殿下的地宫再下一层,也就是东方青玄父母枉死的地方……岳丈大人,小婿说得可对?”
若说前面夏廷赣还能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装傻,到了此处,他便无法再装下去了。因为那一批宝藏确实被他藏在那处,面前这个男人找他的事儿,若是仅仅为了宝藏,根本就没有必要。
他严肃了脸。
虽然先前一直严肃,但这回,明显是真严肃。
“你怎会晓得?”
赵樽看着她,顿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一般,喃喃道:“当年我与阿七进入皇陵前殿八室,曾经遇到过那批宝藏。那些宝藏在前殿八室的‘生室’,宝藏上面被下了致幻之药,惹得夏廷德的人自相残杀,这才让我们得以轻松过关。”
夏廷赣哼了一声,“这算什么理由?”
赵樽抿紧了唇,目光有冷意,继续道:“那一日再入阴山皇陵,你多次示警我便注意到你了。但当时并不能确定你是否真的没有神智,因为人对危险,会有条件反射的记忆……可在塔殿艮位下沉,阿七和东方青玄同时失踪,而我决定放弃继续闯关之后,你极为紧张兀良汗兵士搬运东方青玄父母的遗骸。”
“就算如此,你又如何能联系到宝藏上去?”
“不巧,我熟知机关,手上又有元昭皇太后的机关模型。从方位上来讲,塔殿的方位,与前殿八室里的‘生室’是相连的,当时宝藏从生室消失,便是落入了此间。”
看夏廷赣凝眉不语,赵樽笑了一笑,又接着道,“换了旁人,恐怕没有这般大的本事,可以把大批的宝藏放在陵墓里,并且随元昭皇太后的九宫八卦阵一起运转,但魏国公夫人却是人人皆知的大才之士,区区小事,想来难不倒她……”
第1267章 只能对不起闺女了(3)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夏廷赣似乎也不想再辩解。
久久地注视着赵樽,他终是冷笑了一笑。
“既然你都知晓,还来问我做甚?”
赵樽看他不再装傻充愣,微微一叹,表情柔和了不少,“谁让你是我岳父?自然是要询问一下的。”
夏廷赣冷冷一哼,表情再无先前的随和,看着他时,一张老脸儿上布满了凉意,甚至杀气。
“晋王殿下还是换一个称呼得好。老夫可高攀不起皇室,也做不得晋王的岳丈。”
赵樽似笑非笑,“可你确是本王的岳丈!”
夏廷赣脸一沉,气得就差拍桌子了,“你不要以为我和楚儿一般傻,会受你们赵氏父子的愚弄。赵樽,我夏府满门的血债,我还没有找你们赵家讨回来,你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实话告诉你,我的闺女,迟早是要带走的。”
他冷静的“带走”两个字,让赵樽轻松的面色微微一变,“你觉得自己还是当年的魏国公?”
夏廷赣面色有些难看,老脸甚至有些许泛红,“这不都是拜你赵氏所赐!哼,我又如何能让女儿跟你?”
赵樽笑,“岳丈请勿动怒,我只是就事论事……你该知道,要带走我的女人,可没有那般容易。”
听着他这一句不温不火的回答,夏廷赣原本的恼恨歇下,心思又活络了几分。难不成,是这厮还没有拿到那笔钱,想要用闺女来要挟他换取?果然没有看错,赵家父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夏廷赣唇角掀起一抹冷笑。
“好。你让我带女儿离去,我便想法子把那批宝藏给你。”
他以为这般说了,赵樽即便不欣然应允,也应当有商量的余地。却万万没有想到,赵樽只是面色沉沉的看着他,轻松地摇了摇头。
“岳丈大人的好意,女婿心领,但不用了。”
不用了是何意?夏廷赣无法琢磨他了。
若是他不要宝藏,又何苦搞这么多的过场?若是他要宝藏,为什么又要拒绝?难不成他对楚儿还是真心喜爱?
这些日子,他看得出来如今的夏楚不像当年那般单纯天真甚至于有一点憨傻。但父女俩多年不见,他只当是楚儿长大了,懂事了,完全没有往别处去想。如此一来,他更加不相信赵樽会真心喜爱他。在他心里,不过是为了他手上那一批宝藏罢了。
一念至此,他眸子更凉几分。
“那你到底要如何?”
“不如何,我只是有一件事,想要告之岳夫大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夏廷赣,赵樽浅浅抿唇,一字一句道,“实不相瞒,因前方战事吃紧,急需用钱,那时岳父大人又神智未清,女婿不得已,只能将那批宝藏先行取出了。”
夏廷赣耳朵“嗡”声作响,喉咙登时凝了一口老血,“取了?”
赵樽点点头,“不仅取了,还用了。”
夏廷赣喉咙堵住,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还用了?”
赵樽再次点头,“不仅用了,还快要花光了。”
夏廷赣双眼一瞪,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恼恨到了极点,就差挽袖子打人了,“既然你他娘的都取了,用了,还花光了,今儿找我来,究竟要说什么?”
见他双目赤火,几近崩溃的样子,赵樽这才笑了,“因为你是我岳丈大人啊?阿七说这个叫着……”拖曳着嗓音,他睨着夏廷赣,灿然一笑,补充了两个字。
“尊重。”
夏廷赣愣愣呆住了。
把人家的银子取了、用了,还花光了,现在回头来说“尊重”他,会不会太离谱了?想到自己被他诓得这样深,尤其自家的闺女摆明被他卖了还在帮他数钱,夏廷赣就恨得不行。
“这,这,这还真应了一句老话,会咬人的狗不叫。你比你那个猖狂的老爹……奸猾许多。”
被岳丈比喻成了“狗”,赵樽胸气也有些往上翻。但谁让人家是他的老泰山呢?他花了人家的银子,睡了人家的闺女,让人骂一骂也是应当的。
他好脾气地点头,凝目道。
“岳丈勿恼,女婿向您赔罪。”
恨恨瞪着他,夏廷赣就差老泪纵横了。
“你个王八糕子,聘礼都没有,就敢叫岳丈?”
赵樽瞥着他涨得通红的脸,诚恳的一叹,“岳父大人,如今钱都用到战事上了……女婿的私房钱又被夫人管着,生活艰难了一些,等我手头宽裕了,必会把聘礼补上。”
夫人管着?夏廷赣心里好难了一些。
但想到那个一毛不拔的女儿,他再次痛心疾首。
“老夫还没给女儿备办嫁妆!”
赵樽一愣,嘴角抽搐一下,“岳丈放心,阿七说不需要。”
这闺女!太傻了。夏廷赣唉声叹气。
“老夫还没有银子养老。”
赵樽看他说钱的样子,甚至与阿七有得一拼,脸上的笑容不仅越发的温和了,“岳丈您就放心吧,小婿总归不会把你丢到山上喂野狼的。”
“真是一失足成千足恨啊!不过,我闺女那时年龄小,识人不清,这桩婚姻又没有经过父母之命,那便并不得准。哼!”
咬牙切齿地说完,夏廷赣“腾”地从椅上站起。
“看我怎样收拾你!”
偷了一只烧鸡吃后,夏廷赣竟然病了。这一回他的病与往常略略有些不同,分明活蹦乱跳的,身子好得很,却非得差人把夏初七火急火燎地喊了过去。
夏初七与他的感情虽不算太亲厚,但到底有父女的情分在。她抛下手头的事,便小跑着过去了。
第1268章 只能对不起闺女了(4)
可夏老头儿除了唉声叹气,问他什么都不吭声。不吭声也就算了,他也不放夏初七离去,就好像爷儿俩的感情多好似的,非得留她下来叙话。
夏初七哪里知道老爷子是在报复赵樽?明知道他回来了,想要给她一个惊喜,他偏生借病不放闺女离开。
老实说,这报复的手段有些幼稚,但钱被人拿了,闺女被人睡了,居于人下的他苦于无法,也只能想出这一招儿了。
可世上之事,就是那么玄妙——人外有人啊。
他幼稚,他闺女比他更幼稚。
他歹毒,他闺女比他更歹毒。
夏初七总觉得这老头儿不对劲儿,可好歹问不出缘由来,她便被他缠得有些烦躁了,下意识的认为他是更年期综合症发作。于是,她趁着为他煎药的时候,放了一些安眠的药材,让他乖乖地睡了下去。
夏廷赣英明一世,好不容易幼稚一回,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等他醒来,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便是,嫁出去的女儿,果然是泼出去的水啊。
那是后话不提。且说夏初七放倒了老爹,这才一身轻松的返回自家居住的院子。可一路上见到的人,都拿古怪的眼神儿瞅她,愣是让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累死我了。个个都神经!”
她自言自语着,捶了捶肩膀,先去宝音的房里看了看,见闺女已经熟睡得连她娘都不认识了,满意地点点头,又吩咐了奶娘几句,便径直回了屋。
屋子里的窗户上,映着烛火。
可等她推门一看,里面的人不是晴岚,也不是甲一,而是冷面朝门的方向,一动不动端正而坐的赵樽。
她“啊”一声,吃惊得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得摔倒。不敢相信的擦了擦眼睛,她目光凝向那铁塔似的一处——他黑了,瘦了,也憔悴了。可虽然这会子他只着一袭白色的中衣,身上更无半点华贵的饰物,却仍然无法掩饰那一股子天生的尊贵与雍容。
“赵十九!”
大喊一声,她眼圈一热,直接扑了过去。
“好家伙,你怎的跑回来了?”
她抱住他,笑得合不拢嘴。可好不容易连夜奔赴回府想给她一个惊喜,却被夏廷赣生生劫了道导致他一个人枯坐了两个时辰的赵樽,却没有了给她惊喜的冲动,只低低“嗯”一声,冷静地回答。
“收到你的家书,回来看看。”
“啊哦,原来这样啊,你吃过没有?”夏初七没有发现他的情绪,仍然满心雀跃,“你等着啊,我这便去为你准备吃的……”
“来不及了。”赵樽眸子缓缓眯起,淡淡看她一眼,撑着床沿便起身去拿衣架上挂着的盔甲与披风,一边取下,一边道,“我得马上赶回去,明儿一早得拔营往居庸关。”
大老远的跑回来,屁股没坐热就要走?
从天堂到地狱是啥滋味儿?夏初七体会到了。那感觉,像被人临头泼了一盆凉水。可她盼了他半个月,原就想念得紧,自然不会矫情地与他赌气。见他要走,她咯咯一笑,飞快地抱住他的腰,把他手上沉重的盔甲取下来,笑盈盈地嗔他。
“就算再急,说会话的工夫还是有的吧?”
赵樽向来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可这会儿脸上的情绪明显不好,俊朗的五官绷得有些紧。可自家女人都这般挽留了,他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大不了一会儿路上脚程再快些。
这么想着,他便由着夏初七拉拽着他坐了回去,也由着她出门喊了晴岚送来晚上熬的小米粥,还由着她大喇喇地坐在他的腿上,左脸一个吻,右脸一个吻,一句一个“想死你了”的诉说离别之苦。
听着她娇柔的语调,他的心,也跟着温和了。
轻拥住她,他捻了捻她的鼻子,“不闹了,我就是回来看看你和女儿。”
“我知道啊。”夏初七吊着他的脖子,笑着眨眼睛。
“那边形势严峻,不能耽搁太久。”
“我知道啊。”夏初七再眨眼睛。
“我稍坐一会,就得赶回去。”
“我知道啊。”
在她又一次笑眯眯的附合声里,赵樽浅浅眯眼,不明所以地瞄她一眼,不经历便撞上了她眸子里那一抹似是狡黠似是柔情又似是带了某种期待的情绪。
他嘴一抿,突地抱住她便往榻上走。
“阿七可知道爷最想做甚?”
夏初七“啊哈”一起,紧紧环住他的脖子,笑道,“猴急什么?你先垫一下肚子。”
“不饿。”
看他来真的,夏初七急了。
“喂,晴岚该进来了。”
“不怕。”
“你不怕,人家晴岚还是姑娘呢。”
“不管。”
“去,玩霸道王爷的招数是吧?”夏初七被他火热的身躯压在被褥上,身子又痒又麻,不由叽叽笑了起来。然而,她原本以为他猴急是为了干那事儿,哪里晓得,这货竟是要搔她痒痒?
胳肢窝告急,她哈哈不止。
“饶了我吧……赵十九,我错了。”
“错在哪里?”
“浑身都是错,哪里都有错。”
赵樽低垂着头,瞄着她红扑扑的脸儿,哼一声,稍稍放开了她的身子,目光转柔,低头便在她额头上贴了一下。
“算你乖。”
夏初七低声一笑,主动伸手揽紧他的脖子,小意道,“前方战事吃紧,爷专程回来看我,我却在爹那里耽搁了时辰,我晓得你心里不舒服……好了,现在,马上,眼下,姑娘我就补偿你,如何?”
第1269章 听房 (1)
她浅浅的呵着气,气儿里带着香,香里带着媚,媚里带着暖,吹得他心神一荡,五脏六腑都化成了绕指柔。
黑眸一沉,他声音微哑,“阿七要如何补偿?”
“一百两的。”夏初七举着一个指头,朝他嘻嘻一笑,迎着他越发深邃的眸子,抿了抿干涩的唇角,又道:“不过你得先吃点东西,然后沐浴。还有,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赵樽一叹——果然有条件。
他就知道,没有那样的好事。
“说。”他语气有些沉。
“我要跟你去密云。”夏初七双目烁烁发光。
“不行。”他冷哼。
“为什么?”她撒娇,摇他脖子。
纵是英雄男儿,也难逃女儿温香。这样子的阿七,让赵樽有些不忍心拒绝。想了想,他眉头一皱,抛出了杀手锏。
“抛下小宝音一个人真的好么?”
“不好。”夏初七苦着脸,眼看赵樽挑高了眉梢,似是松了一口气,她却嘻嘻一笑,“但是还是得抛。宝音在王府里,会没事的,没有我管束,小丫头指不定多高兴呢……再说,我做了这么久的厨娘,怎么也得出去兜兜风吧?”
她分明是担心他的安危,却说是去兜风。
赵樽了解她的心思,却不能赞同。
“阿七,战场上,没有妇人……”
又来了,分明就是性别歧视。夏初七磨了磨牙根,推开他的身子,嘟着嘴巴便要起身,“行,妇人反正没有什么用。那你的补偿没了,积分也给你清零。”
看她这样儿,赵樽忍不住低笑一声。
“阿七为何这般霸道,哪有说清就清的?”
夏初七斜斜看着她,嘴里哼哼,“积分制是我订的,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着最终解释权?没错,这东西归我所有。”
说着她便要走,却被赵樽扯住。
他长臂一勾,紧紧裹住她在榻上翻了一圈,无奈地一叹,便喘着气把她压在身下,呵呵低笑起来。
“阿七啊……”
叹一声,他撩开她额角的头发,凝视了一会她秀气美好的小脸儿,冷不丁将她重重搂入怀中,调侃的语气里,夹杂着一抹该死的邪佞与性感。
“为了这点福利,只好对不住闺女了。”
陈景从城门口的哨岗下来,便急匆匆入了晋王府。
踏着夜雨的淅沥声,他径直往赵樽与夏初七居住的后殿而去。
此时,外面雨点小了一些,但他身上还是染了些湿气,脚迈上殿门的台阶,他拍了拍衣裳上的水气,猛一抬头,便看见晴岚拎着一个食盒,神色怪异地在后殿的大门口徘徊。
陈景一怔,不解地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晴岚姑娘,你为何不进去?”
晴岚听见他的声音,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僵着脖子回头,那一张粉扑扑的脸儿迅速红润了几分,在檐下牛角灯笼的朦胧光线中,添上了几分娇俏的色泽。
“陈大哥,你莫要进去。”
不待陈景反应,她便冲了过去,像是要阻止他,又像是不想他看见什么,奇奇怪怪地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小声嗫嚅。
“有事外面说罢。”
不知她何意,陈景脸上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他来是找殿下的,要说的是正事儿,与她外面说什么?
难道是她有话要与他说?
这般寻思着,陈景扫了晴岚一眼,拱手道:“晴岚姑娘,陈某听守卫兵士说殿下突然从密云赶回府中,怕是有什么紧要的事,特地赶过来见他……我,我回头再找你。”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陈景的脸也有些烧烫。可是当他不好意思地越过晴岚的身子,三两步迈过后殿的门槛,进入内殿的范围之后,入耳那一种压抑的、低沉的、似呻似吟似痛苦又似快活的声音,登时惊呆了他。
殿下与王妃在里面?
想到此,他的脸迅速发烫,烧得够呛。
“咳!”
握拳到嘴边,他吸了一口气,赶紧退了出来。
可一转身,就看见仍然拎着食盒站在那里看他的晴岚。
这些日子,陈景奉了赵樽之命留守北平,虽然与晴岚也时时可能见面,但他的留守,肩负着整个北平城——包括赵樽的妻女的安危,他觉得责任重大,几乎不敢把丝毫的儿女情长摆在前面,心思都用在了防务上,所以,哪怕与她见面也只是招呼一声,便又匆匆别过……
如今,两个人互望着,里面是赵樽与夏初七你侬我侬的情多声,外面是静悄悄的庭院和催动情思的细雨……在这般尴尬和诡异的气氛里,他俩眸底的光线在灯火中跳跃着,脸上不免都有几分窘迫之态。
“这饭……”晴岚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提了提食盒,支支吾吾地道,“哦对,陈大哥,我……是来送饭的。”
她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门口逗留和徘徊,可是送饭送不成,也不必要久留呀?越想她越觉得自个儿刚才应该早一点抬步离开,否则也不会被陈景“逮”个正着,变得好像是她有心窥视殿下与王妃的房闱之事一般。
不料,陈景嗫嚅着唇,也解释了一句。
“我……咳,我是想去拜见殿下的。”
看着他比自己还要窘迫的面孔,晴岚“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
她平常淑静稳重,并不像夏初七那般爱笑,但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的像天上高悬的月牙儿,圣洁而美好,尤其此处有檐下雨滴的映衬,那月牙儿里更添几分晶莹,煞是好看。
第1270章 听房 (2)
陈景一时怔住,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越笑越厉害,他俊脸狂烧着,生怕打扰了里面内殿的两只鸳鸯,也或许是生怕里面的两只鸳鸯发现了他们,几乎是飞一般跑过来,一把拽住了晴岚的手腕,在一脸的窘迫中把她迅速带离了寝殿的位置。
北平晋王府的面积很大,比之京师晋王府更为宽敞。
从后殿而过,还有前殿。出了前殿,经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两个人到达了静谧无人的存心殿……一路上,陈景大步走着,喘着粗粗的气息,一句话也没有说。晴岚比他个子矮得多,跟上他的脚步有些吃力,几乎是小跑着,心脏亦是怦怦直跳。
与他一样,她也没有吭声。
两个人逃命一般入了存心殿,陈景方才停下来。
“晴岚姑娘……”
他喊了她的名,深邃的眸闪着奇怪的光芒,却没有下文。
晴岚如今的年岁在时下的未婚姑娘中也不算小,但她到底未经人事,也不谙男女之事的个中玄妙。她哪里懂得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来说,那样脸红心跳的场面和声音是一种多大的刺激?更何况,此刻他的面前还有一个他喜欢着,也喜欢着他的姑娘在?
“你……”她想问。
“我……”陈景又想说。
两个人异口同声,没说完,又笑了。
“你先说。”
“你先说。”
再一次的异口同声后,谁也没有先说,只是默默地对视着,那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奇怪的氛围中就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思维逻辑——谁也不敢再开口。
就像天底下所有的恋人那般,他们忐忑着,揣测着,紧张着,不知对方心思,又生怕自己的行为会让对方不喜,于是只能谨慎地试探着彼此的情绪,那闪躲和犹豫的眼神儿,无意之中,也就把这个只有一盏氤氲灯火的存心殿描得格外暧昧。
吁……
听见陈景的叹息,晴岚还未反应过来,他便突然上前两步,猛地抱住了她,重重压在冰冷的墙壁上……大抵是怕把她撞痛了,他刚压上她的身子,突地一回神,又把自个的手臂横过去,垫在她的后背上,然后把她拉入怀,紧紧搂住。
这般孟浪轻浮的举动,吓坏了晴岚。
陈景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沉稳的,隐忍的……怎会如此?
她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蹦出嗓子眼儿了,可他并没有更过分的举动。他只是抱紧她,抱紧她,在黑暗的阴影里,抱紧她……也不知是刚才走得太急,还是他比她还要紧张,那呼吸声粗重得带着一种奇怪的尾音,敲击在晴岚的心上,却久久都没有平复。
沉默,还是沉默。
沉默里,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
晴岚红着脸看他,可他的头微微垂下,几乎落在她的肩膀上,面上的表情被烛火拦劫在阴影里,瞅不分明……这样反常的他,让晴岚疑惑不已。她不知他到底怎么了,只是觉得他身子绷紧着,像是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陈大哥……”
晴岚有些心疼了。
她迟疑片刻,慢慢抬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想安抚他。
可入手的那块肌肉紧紧绷着,在她抚上去时,甚至他整个人都定住了一般,骇得她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又是羞涩,又是害怕地低声问,“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他浑身都不舒服。
不……这样温香软玉抱在怀,他浑身上下都舒服。
陈景这会儿的心思很乱,很怪。
除了当年在建平城救夏初七那一次,他一辈子都没有这般抱过任何女子。但是当初抱夏初七与现在抱晴岚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那时他顾着保护她逃命,也紧张,也心慌,也觉得心跳加速,但是并无半点旖旎的心思。可此刻他羞耻的发现,他对怀里的女子产生了一种本不该有的淫丶秽心思。恨不得把她扑倒,就像以前在军营中偷偷看过的风月小本那样对她。似乎也只能对她做那样的事情,才能稍稍缓解他心里的燥热与焦渴……
“陈大哥!”
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晴岚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懂非懂地臊红着脸,她冷不丁推了他一把。
“你,你别这样。”
她娇声入耳,陈景这才被当头棒喝,惊觉过来,他冷不丁“噔噔”后退两步,看着面前女子闪烁的眸子,呆住了。
“我……”顿了一瞬,他突地抬手,在自家脸上抠了一个巴掌,再出口的声音,沙哑,低沉,还有懊恼,“晴岚姑娘,陈某一时鬼迷心窍,孟浪了……”
晴岚紧紧咬着下唇,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也有些懊恼。
她并非矫情的女子,又无父无母,从来没有期待过与他的婚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面前的男子原本也是她心心念念渴望着的人……为何事到临头,她却推开了他?
她的脑子里,下意识出现楚七的嘲讽脸。
“小情郎啊,你看你,到嘴的肉不知道吃,活该你挨饿!”
沮丧地捋了一下头发,她不安地看着陈景,不知如何抒发此时的心情。只是轻轻抬起手上还紧紧握住的食盒,诡异的说了一句。
“爷恐怕是吃不成了。你,你吃了吗?”
说到“爷”,便想到爷在做的事。想到爷做的事,便更添暧昧。
陈景红着脸,如何能说……他饿的不是肚子?
轻咳一下,他说了声“好”,便伸手去接。
原本接一个食盒对于两个身怀武艺的人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状况的事情。可偏生,状况还是发生了。晴岚定定看着他,他也一瞬不瞬地看着晴岚,两个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恍惚,谁在走神,反正手刚一碰上,冷不丁她就放手了,他却没有接住,那个可怜的食盒“砰”一下摔在地上,无奈地发出一声嘶吼“难道怪我么”,便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第1271章 听房 (3)
“啊呀!”晴岚伸手想去捡。
可她的腰还没有弯下去,手就被他拉住了。
她抬头,未及看清他的脸,整个人就被他扯入了怀里。
“晴岚姑娘!”陈景把她紧紧抱住,觉得身上的凉意都褪去了,她温软的身子带给他的是火一样的热量,让他情难自控,好不容易才把持住内心的冲动,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子里,咕哝着道。
“我会娶你的。”
处了这般久,他从未说过“娶”字。
这个时候说……难道他是想先与她有“夫妻之实”,在做承诺?
晴岚的心脏突然像失控了一般,怦怦狂跳不已。
如果他要求现在便要求她睡觉,她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正在她小心肝儿纠结不已的时候,那个温暖的怀抱却突然没有了,陈景重重扼住她两边肩膀,把她的身子从怀里扳出来,低头看着她,一双眸子闪着坚定。
“你等着,等战事结束,我便会明媒正娶你。眼下我们先各做各事,一起携手为殿下的江山保驾护航,等殿下江山稳固,我们的前程与幸福……也会水到渠成。”
他这句话不假。
待来日,赵樽为帝,岂会少了他陈景的好处?
只不过听了这话,晴岚的脸却比先前臊得更厉害了。
她要听得不是这个啊不是这个。
可是她能说么?她不介意有没有明媒正娶。
其实从楚七那里,她不知不觉就接受了一些较为新潮的思想,其中有一句话印象最为深刻。楚七说,男女之间要想真正意义上成为骨血相连的亲人,便得有夫妻之实。柏什么图一类的思想,只会把感情逼上绝境。
“我走了——”
陈景见她垂着头不动声色,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越发觉得自个儿今天晚上的举动太过冲动,兴许是人家姑娘生气了。
“对不住,是我不好,我,我还是走了!”
又重复说了一遍没用的话,他抬起手,原想要再抱一抱她,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到底还是没有放下去,猛地闭了闭眼,转身大步离去。
晴岚脑子一直在晕乎。
直到看他离开了,受了他衣襟扫出来的冷风惊吓,方才反应过来。
“喂——”她还没有表态呢,怎么走了?
陈景果然顿住步子,回头看她,一脸紧张。
晴岚微微垂头,含羞带涩的压低了声音。
“我愿意。”
存心殿里的光线很暗。
看着里头的两个人各自离去,躲在门外的夏初七长长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愿意了,可急死我了。”
“……”赵樽不语。
“丫要是再不愿意,我便去帮她说了。”
“……”赵樽瞥着她,像看着怪物。
夏初七嘻嘻一笑,拉他手,“爷,咱走吧。”
从寝殿出来要去马厩,走存心殿这里最近。两个人从寝殿里“偷吃”完再“偷跑”出来,也就必然会经过此处。但他们没有想到,会在无意中偷听到晴岚与陈景两个小儿女在谈情说爱。
被人偷听,又偷听了别人……这不是传说中的缘分么?
外头的细雨,在沙沙响过不停。
赵樽牵着夏初七的手,往马厩去,脸上有些不好看。
依他的身份与性子,他是不屑于偷听这种事儿的。可他不愿意,却抵不住夏初七有兴趣……于是,他无奈的听了房,也无奈的看了她兴高采烈的“看了房”,心里这会儿还在别扭。
“阿七,若是让他们晓得我们偷听……”
“放心!”不待他说完,夏初七便笑着打断了他,“他们不会晓得。”
赵樽挑高眉梢,“为何这般肯定?”
夏初七双目像狐狸一般微微眯起,意态闲闲地笑着,语气是说不出来的欠揍,“因为他们不会想到,晋王殿下……竟然会这么快就完事儿了。哈哈哈!”
一句笑声,差点没有把赵樽憋死。
为了赶着回营地,这一回他确实是“速战速决”了……可如今被他女人把这话说出来,似乎有哪里变了味儿?这不是嫌弃他不行么?
赵樽冷冷一哼,伸手勒紧她的腰,狠狠一掐。
“等战事结束,看爷如何收拾你。”
“哈哈——”夏初七笑得更大声了。
她想起了先前看见陈景的话,实在忍不住暴笑。
看来这战争,真是扼制了多少有情人的好事儿……
不到前线,永远不知前线真正的紧张是怎样。
夏初七与赵樽是在凌晨时分到达密云驻营地的。
密云这个地方,地势险要,是中原地区至辽东与漠北的交通要道,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的咽喉要地。故而,在这般紧张的局势下,此时的密云城在夜色之下,仿佛被人为地笼罩上了一个枷锁。
赵樽大步进入中军帐,还未坐下,各种情报便接踵而至。
此处离居庸关不过几十里,而赵樽要攻打居庸关的目的也从来没有半分掩饰。如此一来,一直在居庸关外观望的北狄哈萨尔与兀良汗阿木古郎,在他拿下密云时,便都有了异动。
如今的形势,相当于赵樽、哈萨尔、东方青玄三足鼎立,中间夹了一个“馅饼居庸关”。而居庸关的战略意义不容忽视——它是进入北平城的第一道门户。而且,赵樽放弃南下,反其道而行,挥师北上拿居庸关,他的目的性在外人看来,便有些不清晰了。
第1272章 奇袭与意外! (1)
他若攻下居庸关,对于关外的北狄和兀良汗来说,该如何作为?
与赵樽先前设想的一样,斥侯来报,北狄哈萨尔昨晚连夜拔营,向居庸关靠拢三十里。与此同时,阿木古郎亦是从右翼向居庸关靠近,不多不少,也恰好三十里,像是说好的一般,与北狄共同进退,又像是与哈萨尔对峙。
形势,似乎更加微妙了。
在他们的言谈中,夏初七了解到一个饶有兴趣的事儿——那个被三路兵马“包围”的居庸关,守将姓傅,竟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商人。
这句话乍一听上去有些矛盾,但其实并不矛盾。
这傅将军早些年得了些战功,在坐镇居庸关后,对边疆的建树没见多少,但自己的家业却越做越大,他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居庸关的特殊位置,向关外的商人出售中原特产,比如茶叶、丝绸、盐巴等等,又买入一些关外的毛皮、牛羊与马,做中间商人,从中获得高额利润,这些年已然富得流油。
“一个有家有业,富得流油的人,定然是不愿意去打仗送死的。”
待斥侯退下去,夏初七坐在帐中,轻声给赵樽分析。
赵樽点点头,表示赞许。
随即,又反驳,“可形势却逼得他非打不可。”
点头“嗯”一声,夏初七突地问,“居庸关有多少人马?”
赵樽道,“号称二十万大军,据探,仅十五万不到。”
夏初七又道:“我们有多少人?”
赵樽道,“号称十五万,其实仅十万。”
“……”
敢情都是“号称”,全是吓唬人的?
夏初七摸了摸下巴,瞥着他想了片刻,又问,“殿下可有想好攻城的良策?我以为眼下最紧要的不是如何攻打居庸关,而是如何处理北狄与兀良汗?而且,这二位兄台,怎样的打算的,他们与赵绵泽到底有没有串通一气,可都说不清楚。”
赵樽沉吟片刻,“那一日,我与哈萨尔长谈过。”
夏初七紧张地问:“结果如何?”
看着她殷切的目光,赵樽回答得极为巧妙。
“他还只是太子。”
到底是赵十九,一句话便精辟地讲明了要害。
若是单论他们与哈萨尔的交情,确实不需要打便可言和,但是毕竟哈萨尔如今还没有名正言顺的继位,成为北狄皇帝。而且,北狄有两位公主在南晏后宫为妃,两国之间又立在城下之盟。如今兴兵,北狄助盟国剿灭逆首自是应当。更何况,北狄皇帝一直忌惮赵樽,多年征战下来,北狄人也一直视他为仇,借此机会打他,岂非再好不过?
先前居庸关未破,他们不好入关。
可如果赵樽兵临城下,拿下居庸关,他们便有了开战的理由。
私下交情暂且不论,一旦打起来,定然都会动用真刀真枪。
血淋淋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夏初七揉着额头,“为何一定要先取居庸关?”
赵樽道,“巩固北边实力,修房还得先挖地基,何况颠覆一个朝政?”
恍然大悟一般,夏初七眼珠子转着,发笑。
“明白了,咱这是开辟革命根据地。”
“革命根据地?”赵樽对她这个新鲜名词有些不解,但是他的接受能力很快,几乎不待她回答,他便犹自点了点头,赞许看着她,“阿七好生有才,此句甚为精准,便是革命根据地。”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
那不是她自创的名词好么?
她笑了笑,并未解释,而是握紧了赵樽的手。
“阿七自是有才,不仅如此,我还会帮上你的大忙。”
“哦”一声,赵樽似笑非笑,睨她不答。
她高高抬起下巴,“等着看吧,马上可见分晓。”
夏初七这些日子以来在北平养尊处优,把前世今生所有的韧性都用光了,懒散得像足了一只米虫,但她一句“会帮赵樽大忙”的牛皮已经吹出去了,加上为了此事又和赵樽赌了一百两银子,她就必须为自己那一句话负责了。
晚上一个人在帐中,她辗转难眠。
只睡了两个时辰,实在耐不住,她打着哈欠起来了。
唤了甲一来添灯油,又自个儿去灶上倒了一杯热水泡上茶,她撑着脑袋想了一会,便坐在帐中简易的竹凳上开始写写画画,中途扯掉好几张纸,打了无数次呵欠,终于在天见亮时咬着笔杆子,歪着脑袋满意地点了头。
她写了多久,甲一就守了她多久。
看她伸着懒腰起来捶肩膀,一脸得意的笑,甲一凑过脸看了看。
“写好了?”
“写好了。”夏初七瞄着他没有表情的黑脸,下巴微微一抬,唇角扬得极高,“来,甲老板,帮姑娘我卷起来,一会亲自面呈大将军王。”
“这便是你要给爷帮的大忙?”甲一仔细看了看纸上的简繁体混合字,一张嘲讽脸上,满是不敢相信,“我也与你赌一百两如何?”
“赌什么?”夏初七摸着下巴,有了兴趣。
“赌你输。”甲一斩钉截铁。
夏初七被他噎一下,脸色不好看了。
她转过身来,一只手指头使劲儿戳向他的肩膀,语气恨恨地道:“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怎么说话的你,你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唠嗑了。”她一直戳,甲一就一直退,她黑着脸一直戳到他退无可退了,突地收手,笑嘻嘻地扬眉道,“行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那我们便赌一赌。你说,赌多少银子?”
第1273章 奇袭与意外! (2)
“也是一百两。”
“输赢都一百两?”
“是!”
“去!刚表扬了你,你就没诚意了。”
甲一抿紧唇,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不懂么?”像是看穿了他,夏初七意态闲闲的弯着唇,低低一笑,“你想想,赵十九是一头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而我是一只纯洁天真的小绵羊。我与他打的赌,本来就不公平,能不能帮上他的忙,输赢都在他……你要参赌,自然应当提高赔率。”
提高赔率?看着她狡黠的眸,甲一皱紧了眉。
“你说。”
夏初七一笑,抬手打了个响指。
“这样……一赔三如何?”
甲一的眉头不着痕迹的跳了跳,看着她志得意满的小脸儿,心里一凉,萌生了退意。可想了想她纸上写的荒唐内容,他又像有了信心,不轻不重地哼一声,唇间挤出了一个字——好。
天儿见凉了,出了营房,外头便是白蒙蒙一片雾。
昨天晚上又下了雨,不知从何处拂过来的风里,夹杂着一丝丝湿润的雨雾,随风入袖,冷得夏初七哆嗦一下,抱紧了双臂。
她拿着那份计划书,大步流星地往赵樽的大帐而去。
战事初起,为了晋军全体男性同胞的身心健康着想,赵樽对自己的私生活十分节制。昨夜,他坚定地拒绝了夏初七要与他同帐而眠的请求,差人在离他帐篷不远的地方另外搭了一个小帐,供她一人使用。
赵十九的迂腐由此可见一斑。
但他越是如此,夏初七却越是待见他。
一个有节制、讲纪律的男人才管得住自己。
管得住自己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她低低哼着小曲,入赵樽的大帐时,并没有遭到帐外侍卫的阻拦。可大帐里头除了赵樽之外,还有晋军此次参与居庸关战役的几个将领。
“这里,一千五百名红刺特战队员,化为五个小队,每队三百人,设队长一名,负责小队行动。五个小队分头对居庸关几个战略要点进行不间隙偷袭……”
赵樽看见夏初七进来,没有停下吩咐任务的声音,一只手在沙盘上指点着几个居庸关的战略要点的位置,并对人员一一进行了细化,方才淡淡朝夏初七点点头,又继续道,“……神机营派一支机动部队随行,配合先锋营与红刺特战队。”
知晓他在布置攻打居庸关的行动,夏初七垂着眸子默默走过去,在靠近帐门的下首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没有打扰他。
他一条条军令在下达,在座的将领也纷纷领命称是。
“红刺的五分小队由老孟亲自指挥,亲自带队,另外再给奇袭的先锋营补充一万新入行伍的兵卒,让他们去历练历练。这些人没有战争经验,可在居庸关前提前埋伏,等关内守军冲出来,再行袭击……”
老孟与负责新兵卒的刘参将互望一眼,齐刷刷起身拱手。
“属下得令!”
赵樽又吩咐了几句,沉着脸看了帐内众人。
“诸位可有异议?”
帐内响过齐齐得声音,“回殿下,属下等无异议!”
“好!”赵樽沉声说罢,摁着案头站了起来,“诸位,南军兵力与我晋军悬殊极大,本王不说许胜不许败,只愿此役之后,诸位还活着,一起吃香喝辣。”
紧张的气氛被他一句“吃香喝辣”逗得轻松了。
众位将领哈哈大笑,胸中的郁结之气登时舒缓了不少。
“是,殿下——末将定然保住小命,吃香喝辣。”
“听说昌平有家包子店不错……”
“他娘的,打了胜仗,你就图吃个包子?”
“那图个啥?”
“昌平有个妓馆,里头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
几个将领肩并着肩,向赵樽辞行后,开着玩笑出去准备了。夏初七等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才兴奋地冲赵樽跑过去,一边摊开手上捏得有些潮湿的纸卷,一边笑吟吟有声。
“当当当当,看,这是什么?”
她的手指白皙干净,指甲上略点蔻丹,线条极美,一根一根像白葱似的在赵樽的眼前晃悠……
看不到赵樽脸上的情绪,她低垂着头,照着纸上的字儿,嘴里念念有声,“这个叫着《晋军战时医疗保障应急预案》。赵十九,你晓得对于前线的军人来说什么最重要?保障最重要。这个保障不仅是吃喝,还在于他们的医疗以及受伤后的救治,之前大晏的军中医疗制度太草菅人命了,咱们晋军要与他们不同,必须要改革,才能带领军队适应新的形势。还有,解决了将士们的后顾之忧,便是给了他们生命的保障,给了生命的保障,才能增强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她滔滔不绝的说着,一条一款,非常的细化。
从伤病员的运输与救治、药物的供给与采购、医护人员的业务培训,战场上医官的应急反应,将士如何提高自救能力到军队疫病的防治,甚至于,还包括战时军队饮用水的防毒等等,都有举例,并注明了解决和实施方案。
不得不说,可行性非常强。
但是,当她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的时候,赵樽似乎只注意到了她白白嫩嫩的手指头,根本就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以至于她说完了许久,他的视线还凝结在她的手指上,目光明明灭灭,一句话都没有。
丫的,对牛弹琴了?
夏初七狐疑地皱眉,碰了碰他的胳膊肘。
“赵十九,在想什么呢?”
第1274章 奇袭与意外! (3)
“嗯?”赵樽抬头,看着站在身侧的她。
夏初七瞪他一眼,只差咬牙切齿了,“我问你呢,这个方案如何?要是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我们可以再讨论。”
赵樽眸子一眯,点头,“写得很好。”
得了他的肯定和表扬,夏初七顿时像打了鸡血,兴奋不已,“那是必须的啊,这东西我写了两个时辰,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成熟方案,可以运用到任何一种战争形态之中……”
想到自己宏伟的医疗保障计划,她说得神采飞扬,可赵樽听完了,却把她写的“应急预案”缓缓挪开,然后把她的小手握在掌中,搓揉了片刻,方才把她牵过来,慢慢抱在怀里。
“阿七的想法很好,只可惜,目前无法实现。”
时下的战争与后现代不同,虽然军队里都会象征性地配备一些军医,但人数相当有限。而且,受医疗条件的限制,一般能够得到救治的大多都是轻伤员,即便是将领受伤,也基本就用草药敷治。至于重伤员,只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再说,在非信息化时代,根本就来不及在第一时间组织大量的人员救治,上了战场,人人都知,性命交给天,只能听天由命了。
夏初七参加过上一次北伐战争,很清楚这一点。
也正是因为清楚,她才心痛。
有很多人,原本是不用死的。只要后勤医疗保障跟得上,他们都能够得以续命。虽然战争是残酷的,但人不应该残酷,每一个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能多救下一个就是一个。她想:如果能把她写的医疗应急预案推广到全军,一定会大幅度提高晋军的作战能力,也减少死亡率。
然而,一番心血却被赵樽浇了冷水。
她愣了许久,方才压着嗓子冒出一句。
“为什么?”
赵樽眉头紧锁,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因为钱,也因为人。”
“我不懂。”夏初七的眉头比他皱得更紧,“赵十九,如何治军我可能不如你知道得多。但我以前也曾听过一些军事理论课,我以为,治军不仅要严,还要仁。这个仁不是单指喊几句口号,而是对士兵真正意义上的关爱,踏踏实实为他们谋福利,对他们的生命负责……”
“阿七!”赵樽打断她,手指揉着额头,淡淡的声音里,添了一丝苦涩,“你的见解我明白,也赞同。但目前的条件达不到。我们这一场战打下来,所需的耗费不仅仅是一个具体的数值,其中涉及到的人力、物力、财力,不是你能想象……人要吃饭,马要吃草,将士的装备、武器……无数人一年四季的衣物鞋帽,吃穿用度,没有一样不要银子。我能做的,便是把钱用到最该用的地方。”
最该用的地方?
夏初七眼圈一红,默默地看着他。
一个受了重伤的伤员,利用价值基本为零。
所以救治这样的人,便是在浪费银子。
她晓得赵十九是这个意思,话听上去有些残酷,却满满都是不得已。两害相权取其轻,个中的权衡,赵十九一定比她想得明白。只不过,她来自现代社会,某些理念与观念确实不一样,也难以接受而已。
两个人静静的互望着,过了好一会儿,她吸了吸鼻子,终于妥协了,没有再与赵樽争辩,而是慢慢推开他的手臂,把案桌上的“应急预案”收起来,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先放起来,等以后我们有条件了,再来实施。”
赵樽一瞬不瞬地睨着她的脸。
晨曦微醺的光线下,她的小脸儿布满了一种朦胧的色泽,因了坚毅、因了善良、因了关爱,也添了一种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美……他心脏微微一缩,伸出手来,把她抱于胸前,轻声安抚她的失落。
“那个一百两的赌,爷可以算你赢。”
夏初七抿唇一笑,只是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不必了……”
赵樽没有想到她会不要银子,神色一紧,正待发问,却听见她拖曳着嗓子,笑容满脸的补充一句,“你只需把我输给甲一的还上便是。对了,一赔三,三百两。至于你欠我的,我便高抬贵手,给你免了。”
“……”
输了也才一百两,这样就成了三百两?
赵樽无语地看着她,她却拿着纸卷便转了身。
“晋王殿下,再会!”
入夜时,居庸关内外,北风阵阵呼啸。
经了一整日的紧张筹备,赵樽手下的先锋营、神机营机动队和老孟带领的红刺特战队,一起夜袭了居庸关。五个小队从五路出发,全力配合,打点及面,人数虽然不多,但在几次小规模的有效袭击之后,仍是扰得居庸关守卫吹胡子瞪眼,以为是大军来袭。
子时许,红刺特战队一个小分队,绕过了关城,偷袭了居庸关的粮草库。虽然粮草库守卫森严,他们最终并未得逞,但还是给傅宗源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而同时来自五个不同地方的袭击,也让居庸关守城将士在虚虚实实之中,不得不一次次疲于奔命地来回跑动。
“殿下!殿下!”
子时一刻,在离居庸关几十里的昌平城外,一个斥侯疾步跑来。
“昌平城门已破。”
那人低低的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钟将军请殿下军令。”
赵樽淡淡睨着远方的城廓,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传令居庸关将士,撤!大军全力以赴,拿下昌平。”
“是!”
那士兵“噔噔”的离去,脚步声像在踩一面欢快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