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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姒锦     且把年华赠天下txt下载     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45章 血的代价!(5)

    “王贵,数!”

    “是!”叫王贵的兵士沉声一喝,“一!”

    “二!”

    “三!”

    在王贵的报数声里,第一个兵卒手上的大刀已经对准了一个少女的脑袋。那姑娘穿了一身带着补丁衣裳,蜡黄的小脸,尖尖的下巴,瘦弱的肩膀,一看便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年纪约摸才十一二岁,被刀顶着脖子,身子便抖糠似的颤抖起来,一双无辜的眼睛巴巴的看着城墙上赵樽,青紫的嘴唇却发不出半句声音。

    “五!”

    王贵的声音还在继续。

    看赵樽仍然没有动静,邬成坤的大笑也穿透清晨的薄雾传来,满带嘲弄。

    “晋王殿下,早知你南征北伐,功勋卓越,战无不胜,老夫一直佩服得紧,如今看来,你也不过徒有虚名而已,什么冷面战神?狗屁!除了做乌龟,老子欺到你头上了,你又能如何?你不是爱惜子民,悲悯苍生吗?怎的,眼睁睁看着你北平的属民被杀,都不肯冒头?”

    老匹夫声音一落,便有晋军大喊。

    “邬成坤,你疯了?晋王殿下是何等人?你敢让他为你下跪?莫说是你,即便是皇帝在此,也不会让他受此侮辱。你可晓得,侮辱晋王,便是侮辱皇室,你该当何罪?”

    “罪?”邬成坤狂笑不已,“哈哈哈,等你们有命去京师再说。”

    “六!”

    “七!”

    王贵声音沙哑,似乎也紧张起来。

    整个永定门,无人不心跳加速,夏初七也攥紧了拳头。

    赵樽黑眸灼灼,一动不动,身上的披风被冷风一灌,高高扬起。

    “慢着!”就在王贵数到“九”时,他突地暴喝一声,“本王这便开城门,跪出去。”

    “殿下——”无数人在悲愤的高呼,想要阻止。

    赵樽冷笑一声,宛若未觉,扫视着他们,一字一顿冷冽如霜,“本王这一生,从不轻易向人下跪。若是今日必用一双膝盖来换得百姓的性命。那好,我跪。”

    “殿下!”

    他声音刚落,又是一阵阵异口同声的呜咽和阻止。

    “殿下不可啊!”

    “殿下,不可啊!”

    “呜……殿下……”

    看见赵樽服了软,邬成坤得意到了极点。他哈哈大笑着,猛地扬手举起钢刀,指向城楼,“老夫时间有限,立马跪着出来!”

    “哈哈哈!”

    在他的吼声里,无数的京军一同狂笑着。

    他们在嘲笑赵樽的软弱,在嘲笑他们曾经视为英雄的人,竟是如此不如堪。

    可是,在他们的笑声里,晋军的悲愤却达到了极点。看着赵樽受到羞辱,对他们而言,就如同被人硬生生扇了耳光,个个都恨不得上去与京军拼命。但有赵樽的严令在先,他未下令,他们敢怒不敢言,更不敢轻举妄动。

    围观的北平百姓私下骚动着,也在窃窃私语。

    不忍,同情,却无人敢出声。

    在众人的注目中,赵樽低头,淡淡看向夏初七。

    “阿七,我若下跪,你可会看不起我?”

    夏初七仰着头,目光柔和的看他,莞尔一笑。

    “不会,我会陪着你跪。”

    “不必。”赵樽粗糙的掌心抚了一下她的脸,捋顺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做这种事,我一人足矣。大家记住,下跪不是耻辱,草菅人命,祸害百姓才是耻辱。”

    赵樽沉声说罢,丢开夏初七的手,调头转身。

    “开城门——”

    “不要啊,殿下!”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他声音落下时,城外一个被粗绳拴着的壮汉,突地大喊一声,猛地朝那个被人持刀胁迫的少女扑了过去。他重重呼吸着,紧紧压在少女的身上,声嘶力竭地大喊。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北平百姓,受了晋王殿下的恩惠,方才得享这两年的太平与温饱日子,眼下晋王有难,我等如何能让晋王受辱?老子不怕死,狗日的京军,狗日的皇帝,来吧,杀了我,老子不怕,老子的女儿也不怕死……啊……”

    短促的一声闷响后,他话未说完,双目猛地一瞪,只听得“扑”一声,一口鲜血便顺着唇角溢了出来。紧接着,他无力地倒在了少女的身上,至死也没有合上双眼。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措手不及。

    无数人都惊在了当场,看着他匍匐的背上,那一柄带血的钢刀。

    谁也没有想到,已经做了俘虏的老百姓里竟然会有人反抗,还反抗得这么悲壮,这么彻底,这么煽动人心。那名条件反弹杀了人的京军也呆愣住了,他忘了拔刀,也忘了反应,身子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爹——”

    良久,一道凄厉的惨叫声,打破了寂静。

    “你还我爹来!还我爹来!”

    那名瘦弱的少女,先前还吓得浑身发颤,可看到父亲惨死刀下,却突地怒了。她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母狮子,挣扎着推开了父亲的身子,颤歪歪站起来,龇目欲裂地瞪着那名兵士,然后冲他撞了过去,张开嘴巴,便死死咬住他的胳膊……

    “啊!”那兵士大声惨叫起来。

    “放,放开!”

    他痛呼不已,可那个少女显然已经疯了。

    她怪异地露出一抹笑容,越咬越狠,哪里有松口的意思?

    一抹猩红刺目的血,从那名兵士的胳膊上流了下来,也从少女的嘴里,流入了她的脖子,流遍了她单薄的身子……不过也只一瞬,她便松开了嘴,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第1246章 战北平(1)

    她的胸前,也插着一把同样的钢刀。

    为求自保,那名兵士的刀插入了她的胸口。

    如此,她也成了继她爹之后的第二具尸体。

    “京军杀人啦!”一名被拴住的年轻后生血气方刚,见此情形,便不管不顾地冲上了上去,试图与京军拼命,可百姓之力,如何对抗国家机器?“镫”的一声,从拔刀到入肉也不过短短一瞬,钢刀便砍穿了他的头颅。

    鲜血与杀戮,可以让人疯狂。

    鲜血与杀戮,也可以激起反抗。

    先前一直没有吭声的老百姓,吼了起来。

    “狗皇帝屠戮百姓,天理不容!”

    “畜生啊,他们是畜生啊,是畜生。”

    这时,人群里突地暴出一道坚毅的喊声。

    “宁做刀下魂,不做跪死鬼。”

    一道声音刚落,另外一道又接踵而至。

    “宁做刀下魂,不做跪死鬼。”

    又一道声音落下,无数道声音同时响起。

    “宁做刀下魂,不做跪死鬼。”

    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极为突然,不管是杀人者,还是反抗者,事先都没有料到这样的变化。不过刹那,那些原本跪在地上不敢反抗的老百姓,纷纷站了起来,他们尖叫着,愤怒着,呐喊着,像一只只被激怒的厉鬼,披头散发地冲向京军兵卒。

    一个个活人变成了尸体。

    一颗颗头颅滚在了泥泞中。

    狰狞,恐怖,蔓延到了骨髓里……

    战争终于以鲜血和死亡为代价,拉开了它的序幕。

    “殿下!呜……”

    城墙上的晋军,大声呐喊和呜咽起来。

    “反了吧!反了他娘的!与狗皇帝干!”

    “晋王殿下!反了吧。”

    “天道不允,民心所向,晋王殿下,反了吧。”

    一道比一道高昂的声声如同猎鹰的嘶鸣,响彻了北平府的上空。赵樽挺直了脊背,紧紧抿着双唇,一脸的悲痛、凛然里,带着不可侵犯的王者之气,却许久没有吭声。

    “反了!反了!”

    “杀回去,报仇……报仇!”

    老百姓们也被鲜血刺激了眼球,胸中的愤怒到达了极点。他们与受辱的晋军一样,从看热闹的围观到义愤填膺的想要报复,也不过短短的时间。无数人沸腾着,朝永定门挤了过去,他们的激动已不可收拾。

    “殿下!”陈景单膝跪在地上,高仰着头,声音悲愤且沉重,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泪水分明在眼眶里打转,“末将愿出门迎战,不破京军,誓不回城。”

    “属下也愿前往,不破京军,誓不回城。”甲一跪了下来。

    “属下愿前往,不破京军,誓不回城。”

    一个人跪了下来,一排人跪了下来,一群群人都跪了下来。

    “我们都愿意前往。不破京军,誓不回城。”

    北平城里,成千上万的老百姓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我们都不怕死,不破京军,誓不回城。”

    赵樽凉凉的目光里,一片冰冷。那一百多人的死亡,像一束愤怒的火种,燃烧在晋军的心上,也燃烧在他的心上,他其实早就该毫不犹豫地拿起战刀,为了这些人去战斗。但他知道,他还缺一个火候。那个时候杀出去,将会枉死更多的人。

    哀兵必胜,悲愤可以让人无惧。

    “唰”一声,赵樽猛地拔出腰间长剑。

    一步步走向垛墙边上,他面向着京军,声色俱厉。

    “要破北平,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誓死追随晋王殿下,要破北平,便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早已做好准备的晋军,沸腾的热血被烧到极限,他们赤红着双眼,满腔恨意化成了复仇的力量,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声,穿过苍穹,直贯长空。

    风动马嘶,旌旗飒飒!

    呐喊呼啸,云层千里密集,气氛紧张而压抑。

    邬成坤兵临城下,北平一战在所难免。可赵樽手底下的晋军人数不足十万,即便群情激昂,拼死护城,但在数量上与永定门外的京军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历史上有不少以弱胜强的经典战役,听上去很是激动人心,让人热血沸腾,但其惨烈程度,非史书上那三言两语说得那么轻松。

    “胜负”不仅仅是两个字眼,还是人命,无数人的性命。

    城楼上瑟瑟的秋风,卷起赵樽身上黑色裹边的披风。扬起,落下,再扬起,再落下,如同此时每一颗激烈跳动的心脏,紧张、期待、不安,五味陈杂……

    “殿下!事不宜迟,下命令吧。”

    陈景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目赤红,上前请命。

    轻“嗯”一声,赵樽像是答了,又像是没有回答。他一步一步沿着城楼的台阶走下,一张布满阴云的面孔上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阴霾与冷鸷,身上战甲闪着冰冷冷的光芒,仿佛刀尖一般锋利……

    “赵十九——”

    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夏初七小声喊了一句。

    赵樽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在青石砌成的台阶上头,面色苍白的小妇人就那般站立着,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唇上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在给即将出征的夫婿鼓励,又像是在与他依依惜别。

    若不是他目力极好,一眼便看见她眸底隐忍的紧张与强抑下的慌乱,他一定会认为她真的很轻松,一点也不惧。

    一场看上去胜负明显的战争,没有人是不怕的。

第1247章 战北平(2)

    以前他不怕,是没有牵挂。

    如今妻女皆在城中,他败不得,也败不起。

    “阿娘,阿爹——”

    未等他说完,这时,在人挤着人泥泞长街上,传来一道稚嫩得宛如小黄鹂鸟儿的声音。她未知危险,欢快的高声喊着,像是小孩儿去赶集一般,兴奋得。

    小丫头正是被晴岚抱在怀里的宝音。

    在她们的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郑二宝。

    “爷,小郡主哭闹着要来,奴才没法子。”

    二宝公公被赵樽冷飕飕的目光一刺,吓得不轻,赶紧解释。可小宝音根本不知战争为何物,左顾右盼着,觉得今儿的北平城很热闹,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宝音喜欢热闹,看这么多人在,更是满心欢喜,挣脱晴岚的胳膊,便朝赵樽跑了过来。走近了,见阿爹一动不动,像是有些生气,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猛地一把抱住赵樽的腿,昂着小脑袋,目光晶莹发亮。

    “阿爹,你今日好帅,宝音好喜欢你。”

    小女儿的声音,嫩嫩的,脆脆的,一声又一声。

    “阿爹……阿爹……”

    天底下没有一个父亲能抵得住这般的撒娇,更何况小宝音常挂在口中的人从来都是阿木古郎,更是没有夸过她爹长得帅……

    赵樽黑沉的面孔缓和下来。

    喟叹一声,他弯腰将小宝音抱在臂弯里,捏了捏她因为奔跑变得红扑扑的小脸儿,又顺手为她理了理头上的羊角小辫,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舐犊之情。

    “你与你娘先回府去,乖乖等着爹。”

    宝音很不习惯这个“冷爹”的亲热,可没有孩子是不喜欢受大人宠爱的,更何况她难得看到父亲温柔的笑脸,胆儿便更大了,小嘴巴一撅,娇声娇气地道:“不嘛,宝音要与阿爹在一起。”

    赵樽瞥一眼面前黑压压的人群,有些无奈。

    “听话,阿爹是去打仗。”

    “宝音也去打仗。”

    “……”看着女儿娇憨的小脸儿,赵樽眉宇间已有笑意,“等你长大了,爹便带你去。”说罢他转头看了一眼微笑的夏初七一眼,又朝晴岚使了一个眼神儿,把怀里的小宝音递到她的面前。

    “护她娘俩周全。”

    几个字很简洁,对晴岚来说却有千斤之重。

    主子一家人好不容易相聚,一切都还没有顺当,却遇到大战初始。如今晋王府里,包括护卫家丁在内的男人都投入到了战场上,赵樽实在派不出更多的人来保护他的妻子和女儿,所以,晴岚这个身手不错的丫头便成了最好的人选。

    被委以重任不轻松,尤其此时。

    可是,被委以重任也可让一个人陡生勇气。

    晴岚轻轻抱住小宝音,目光坚定。

    “我在,小郡主与王妃就在。我死,小郡主与王妃还一样在。”

    赵樽目光一眯,点点头,没有与她再多说什么,而是侧身走向边上站立的陈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与夏初七短暂的对视一眼,方才缓缓的,缓缓的转开头去,森冷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肃杀之气。

    “备战,开城门。”

    “是。殿下!”

    陈景声音沉沉,话是对赵樽说的,可他的眼风却是瞄向抱着孩子的晴岚。在大战之前,连空气里的风似乎都想找机会与亲人交代几句,但是他却来不及与晴岚多说半句。

    在人群之中,两个人只是默默地看向对方,只有一眼,晴岚便大步转了身,抱着宝音,领着郑二宝与夏初七一道离去了。永定门马上便要短兵相接,她们留在这里,极不安全。走得越快,越好。

    “保重!”

    陈景看她带着孩子离去的背影,握紧手上的腰刀,胸中的悲壮之感一阵阵激烫,轻轻吐出的两个字,却没有任何人听得见,甚至他也不知道,在晴岚转身那一瞬,也低声说了与他相同的两个字。

    “保重”便是最好的嘱咐。

    对于男女之情,陈景往日并不上心。

    一直以来他两个之间,都是晴岚付出的多,他只是感触于这个女子的温柔、善良和善解人意,还有她对他的那一份深情。

    可是,就在这生死未卜的大战之前,一种有可能会永久分别的情绪,却让他突地发现,他对于晴岚的喜爱,比自己以为的要深了许多。

    “阿娘,阿爹为什么不要我们?”小宝音紧紧抱着夏初七的脖子,嘟着小嘴巴,还有些不服气。

    夏初七拥住他,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阿爹不是不要我们。正因为他要我们,才让我们走。我们安全了,他才没有后顾之忧。”

    也不管宝音能不能听懂,回晋王府的路上,她一遍遍为女儿解释赵樽的“狠心”,也一次次担心着永定门的情况。

    她知,从今日起,一切都将会变得不一样了。

    等到战事结束,尘埃落定的那一日,不知他们这一家人,将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是她不能退缩,更不能拖赵樽的后腿。

    这一刻,她听不见背后的人叫马嘶,只快步与晴岚入了晋王府,径直去了书房里的秘室,然后,慎重地把宝音往晴岚的怀里一塞。

    “晴岚,帮我照看好她。”

    “王妃,你要做甚?”

    “他在的地方,我便要在。”夏初七转了转左手腕上的“锁爱”,目光一沉,像是笑了,眸底缓缓流淌出来的情绪,竟是快活的,“更何况,今日正是检验火器成果的时候,我这个总工程师,如何能不去?”

第1248章 战北平(3)

    晴岚听不懂那许多,却毫不意外她的举动。

    她与殿下两个,总是生生不离的。

    若是可以,她也想要披甲上阵,与那个男人一道策马杀敌,鲜血共染襟,但是怀里的小人儿,却有千斤之重。她在,这便是她的战场。

    “王妃放心,我定会护小郡主周全。”

    战鼓擂动,马踏声声。一道道金铁相击的刺耳声,尖锐地划破厚厚的云雾,这一片烽火连天的战场上,有人类最原始的野性、力量,也有振奋与激昂的激情。

    惨烈的惊叫声,猩红的血污色,把北平府的上空,描成了一副狰狞恐怖的画面,千军万马滚滚而来,带着一道道震慑人心的呐喊,把晋军南下的首次战役,刻画得极为悲壮。

    “不要怕!赵樽区区数万人,如何与我大军扛衡?”邬成坤大喊着,举刀指挥兵士冲击。

    可是,他声音刚落,便听见一阵“哐哐”的破空声。心里一窒,他转头看去,只见在永定门宽敞的道路上,一排排挂着红衣的火炮被晋军兵士推了出来,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扛着火统,腰上挂着一种奇怪的火器——手雷,脚步整齐的冲了过来。

    “快看,那是什么?”

    京军的脸上,露出见鬼一般的惊讶。

    他们见过火器,却没有见过这样的火器。

    “轰——”

    很快,流星炮发出反击的第一响。

    从射程来说,冷兵器时代的弓弩,远远不能与加入了后现代理念的火器相比。大炮、火铳、手雷……各种火器混在一起,有着怎样的震慑力?

    这一刻,邬成坤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儿来了。

    怒视着前面一排排倒下的人,他怔住了。

    火炮声里,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震动。随着炮声而起的一片片烟雾,黑压压卷来,像野兽的钢牙,撕碎了无数人的身体。

    “天啦!太恐怖了!”

    “快退!快后退!”

    有人在大声喊着后退,邬成坤恼了。

    他高仰起头,大声呐喊,“不许退。”

    “冲!都给我往前冲。”

    “他娘的,谁敢后退,老子一刀砍死他。”

    可是,不管他喊得多么大声,再也无法聚起士气。杀气森森的晋军,好似龙卷风一般席卷而来,冲击着京军的阵型。

    “大将军,抵不住了!”

    时下的战争,靠的便是人组成的队列,阵型一散,便如决堤的江河之水,再也抵制不住敌人的冲击。声嘶力竭的叫唤声中,有一些京军兵士开始逃跑,坚固的人强很快便被冲散。

    夏初七从晋王府再回永定门时,城门早已经洞开,两军人马也在炮声中战于一处。

    北平城,还在晋军的掌控之中。

    她目光沉沉,极快地飞奔上城楼。

    城楼下,密集的人影、锐利的战刀、刺目的鲜血、残缺的躯体、嘶吼的战马、“晋”字的旗幡,人群中满脸肃杀的赵樽……看着这一切,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除了人多,京军没有任何优势。赵樽要以弱胜强,若是没有必胜的心理,士气不高,如何能胜?这一刻,他等待了许久,也策划了许久,终于将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利益。

    人人都懂破釜沉舟勇气。

    可除了赵樽,很少有人能做到极致。

    那一百多个枉死的百姓,不会白死的。

    紧了紧拳头,一种独属于战场的杀戮之气,席卷了她的感官,激荡着她的血液,她红着眼,几乎没有多想,便大声呐喊起来。

    “为了荣誉而战,晋军必胜,必胜。”

    战场之上,在千军万马面前,她的声音很快便被潮水一般的喊声淹没了。可是,很快又被另外一波更为激昂的声音取代,变成异口同声的呼喊。

    “为了荣誉而战,晋军必胜,必胜!”

    “轰隆”一声巨响,在火药特有的硝烟味儿里,再一道炮击在京军中炸开,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也鼓舞了晋军的必胜的信念。

    他们始终相信,站在他们前面的人,是百战百胜且从无败绩的战神赵樽。也相信,只要赵樽锋利的刀尖所指之处,一切的阻挡都将化为灰烬,烟消云散。

    信仰的力量是无穷的。

    “战神赵樽”便是一座丰碑,是晋军的信仰。

    这一刻,也成了无数北平人的信仰。

    “兄弟们,为了殿下而战!”

    一个校尉宏亮的声音响起,很快整个晋军都换了口号,“为了晋王而战”的呼声在北平城的上空久久回响,与喊杀声连成了一片,激越地冲破了云层,撕裂了战场的压气,激荡了无数人的胸襟!

    “为了北平而战!”

    “为了父母而战。”

    “为了复仇而战。”

    “为了杀狗皇帝而战!”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战斗理由,每一个理由都是他们不畏生死的勇气。听着震天的呼声,赵樽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不是习惯喊口号的人,更不像夏初七这种后世的特种兵,习惯了政治口号,他只是在杀人,杀人,一直不停的杀人,他手上的长剑是武器,他的目光也是武器,震慑着成千上万的京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

    赵樽习惯性身先士卒,杀在前面。

    他在前面,后面便会有无数人呼应。

    他不怕死,整个晋军都不怕死。

第1249章 战北平(4)

    他不怕死,整个北平城的老百姓也都不怕死。

    一些年老的、无力的妇孺,他们没有武器,有的回家拿着菜刀,有的提着板凳自发组成了人墙,阻止京师突入城池。有的人甚至把家里的门板拆了下来,帮着转移晋军的伤兵,完全不惧京军的刀戟……清晨的薄雾中,看上去嘈杂纷乱的永定门,一切却是井井有序,让远道而来的京军大惊失色,军心涣散。

    “啊!”一声惨叫。

    赵樽的面前又一个人倒下。

    “我的娘啊!天啊……”

    来得及喊娘的人是幸运的。

    更多的人,一个字都没出口,便为了一场原本与他们八杆子都打不着的战争,祭出了他们年轻的生命。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在死亡的阴影面前,在“冷面阎王”震慑面前,京军阵形散乱了,被晋军里的那一支蒙族骑兵“泰安卫”冲击的七零八落。

    赵樽冷冷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纵马向前几步,举剑一呼,“晋军听令,邬成坤纵兵为恶,屠杀百姓,天理不容,人人得而诛之,为枉死的百姓报仇!”

    “报仇,报仇!”

    复仇之火,越烧越旺。

    兵败如山倒,混乱之中,邬成坤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隔着人群看向远处卓然而立的赵樽,一双赤红的眼睛,渐渐凉却。

    京军的包围圈早就冲散了。

    无数的兵士都化成了尸体,倒在他的面前。

    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始料未及。

    更没有想到,会输得这么惨。

    难道真就这样回天乏术了?他表情呆滞片刻,突地回头,朝身侧的副将大吼一声。

    “快,向兰尚书求援。”

    除去今日围攻北平府永定门的人,京军还有至少一半的兵力,屯于十里外的大黄沟,在兰子安的掌握手上。

    在他们前往叫阵之前,兰子安给了赵樽两日期限,自是不同意邬成坤的举动。可邬成坤素来看不上兰子安少年得势的样子,嘲笑他一介书生意气,根本就不懂得带兵打仗,一意孤行要逼赵樽弃城投降。可他哪会想到,“软”了这样久的赵樽,原来早有准备。

    在看见神机营携带诡异的火器加入战场时,他便已经恍然大悟了——原本一切都是圈套,在他得意忘形时,早就已经钻入了赵樽的计谋里。

    赵樽兵力是少,如果与他硬战,胜负难说。

    但赵樽不跑,不走,不战,分明是假。

    若是他没有野心,又如何会训练一支那么强大的神机营?若是他没有野心,那些不知打哪钻出来的蒙族骑兵,又是来自何处?

    他终于懂得了,赵樽想要的是一个起兵的正当理由,一个做给天下百姓看的理由,同样,他也需要一个反败为胜的心理契机……

    他的行为成全了赵樽。

    那些无辜百姓的死,是赵樽起兵南下的最好借口。

    半个时辰后——

    邬成坤脸上溅到的鲜血更浓了,京军的队伍也越缩越小。可晋军士气如虹,越战越勇,终于把他们逼到了绝路。

    一生戎马,邬成坤曾经跟随洪泰帝打过无数的胜仗,虽知赵樽骁勇,但心理上一直看不起他这样的后生小儿。如今一败涂地,遥望苍穹,他后悔不已,真想自戳双目。

    不愿意面对现实,他却不得不承认,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所有的一切,经营了一辈子的荣光与子孙基业,都将在北平一战中轰然崩塌!

    “邬大将军。”晋军中有人大喊,“晋王仁慈,降将不杀。你还是赶快跪到我们殿下面前,大喊三声祖爷爷,求他饶命?”

    先前邬成坤逼赵樽下跪的事,晋军都记上了仇,如今局面反转,不损一下邬成坤,又如何消得了那口气?

    “哈哈哈!”

    有晋军嘲笑着大喊,“只是下跪认输哪里够?舔干我们殿下脚上的泥巴,爷爷们才能饶他一命。”

    “哈哈!邬老儿,你也有今日!”

    “跪吧!跪——”

    现实报来得如此之快!

    邬成坤看着晋军中一个个年轻的将领,他们意气风发,却都是他往昔在朝堂上根本没有见过的生面孔,便知晓这些全是赵樽培养的新生力量。

    琢磨一想,他不由暗叹——朝中无将的皇帝,根本不是赵樽的对手。赵樽是有备而来,可京师的小皇帝还在做着他的美梦,与他自己一样,此前根本不知赵樽的真正实力。

    这个人,隐藏得太深了!

    “大将军!”

    他正嗟吁,一个京军兵士冲了过来,扶了扶歪着的头盔,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结结巴巴地道:“兰尚书说……说……”

    “说什么?”邬成坤气得啐他一口。

    “说大将军你不听劝告,擅作自张,自食其果也是应当。如今晋军士气大增,京军且不可与他们硬碰硬,他已领兵退往霸县,并将此间情况上奏朝廷,请求陛下定夺,治你之罪。”

    “什么?兰子安这个狗娘养的。”

    邬成坤脸色苍白,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句,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悲凉,和着晋军给他的一声声羞辱,使得他情绪几近崩溃。

    数十年的战场生涯,他都没有做过逃兵。但这一刻,他不甘心死在这里,他必须要逃,要找兰子安那个王八糕子理论……

    “呸!”狠狠吐一口唾沫在手心里,搓了搓,他一手握紧战刀,另一只手猛地拽住马缰绳便调转马头就往永定城门的反方向冲了过去,身形极快。

第1250章 战北平(5)

    “快!抓住他!邬老狗要逃!”

    离得近的晋军发现,大声嘶吼起来。

    “抓住邬老狗!”好几个晋军扑了上去。

    陈景离他不过数步之遥,可中间隔着晋军与京军,一时蹿不过去,看邬成坤背影越来越远,他着急地拍了拍马屁,大吼一声。

    “斩邬成坤头颅者,赏银百两。”

    他冷厉的声音还未落下,只见原本骑在马上的邬成坤,前倾的身子猛地一顿。像是突然被人施了定身术似的,他僵硬一瞬,突然缓缓的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里,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惊恐。

    紧接着,“通”一声,他从马上栽下,一动也不动,一股股鲜血从他的脖子上溢出,顺着滑入泥泞,土黄色的泥,鲜红色的血混杂一起,显得格外狰狞。

    “咝,死了!”

    “邬老儿死了!”

    有人抽气着,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只见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护甲,稳稳的从他的脖子贯入,要了他的性命,却没有给他交代一句遗言的时间。

    邬成坤一死,京军全都乱了套。

    退!退!退!他们不止往后退去。

    “殿下!”

    这时,有人高呼了一声,人群的视线便聚到赵樽身上。

    天地之间,似乎瞬间寂静一片。

    冷冷的风高高扬起赵樽的披风和他染血的战袍,他高居战马之上,手挽着弓箭,冷冽的眼神里带着狂傲的杀气,清越的声音,沉稳有力。

    “陈景,记得你的一百两。”

    陈景手上的钢刀微微垂下,鲜血滴入泥土,可他的目光惊愕着,看着不远处凝视自己的人,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晋王,一百两也要?

    “喊话!”不待他回神,赵樽又冷冷吩咐。

    “是!”陈景与他对视片刻,心里一叹,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京军兄弟听好了,你我本是同宗同祖,并无宿怨,吃大晏的饭,穿大晏的衣,是大晏的人,何苦自相残杀?”

    “……殿下有令,放下武器投降者,一律无罪。愿意投奔晋王,晋军欢迎。想要自请离去,晋军也绝不阻挡!”

    战争什么最重要?军心。

    原本京军便乱了军,邬成坤一死更是如一盘散沙。他们之所以还在反抗,只是求生的本能。如今听了陈景的话,哪里还有半分战斗的意愿?

    “丢掉武器,绝不追责!”

    陈景连续喊了三次,京军中终是传来“哐当”一声。

    大众都不喜欢出头,但有人出头,便会有随众心理。随着第一道武器落地的金铁声,京军兵士纷纷响应,丢下了手上的武器,无辜地看着之前的敌人,也看着人群中的赵樽,目光里有畏惧,也有活命的期待。

    定安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无数人并肩站在一处,却无人说话。

    “跪!”

    先前的侮辱,并没有让晋军释怀。

    他们呐喊着,高举着战刀,喊声响彻天际。

    “跪下!”

    晋军围拢上去,把京军残兵圈在中间,手上长枪对准了他们的脑袋。而外围的大炮与火统,也闪着锐利的光芒。

    “扑通!扑通!”

    下饺子似的声音里,京军齐刷刷跪了一地。

    “晋王殿下饶命!”

    瞌头、请命、求饶,人性的软弱可见一斑。

    “晋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樽高坐马背,居高临下的冷冷一扫。

    “免!下去安置罢。”

    邬成坤死了,京军投降了,耻辱洗刷了。晋军高举武器,列阵大吼着“晋王千岁”,而城门口的老百姓,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向赵樽行大礼。

    成千上万的人匍匐在地,赵樽却没有办法一个人享受这样的尊崇。他转过头,与城墙上那女子的目光遥遥相对。

    看不清对方的脸,却可以感受对方的情绪。

    他微微一笑,转过头来,看着还在秋风中瑟瑟翻飞的“晋”字旗与满地的鲜血和尸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沉出声。

    “邬成坤被建章皇帝委以重托,领三十万大军前往辽东讨逆,却枉顾皇命,滞留北平府,恣意生事,侮辱藩王,欺压百姓,奸**女,滥杀无辜,是乃为臣不忠,为将不义,为人不仁……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之徒,竟身系朝堂大业……陛下将江山社稷托付于这样一群屑小之手,长此以往,如何署理政务,整肃朝纲?可叹!我祖宗基业,已是危如累卵,不替天行道,枉为赵氏子孙……”

    他沉沉的声音,贯入北平府的天空。

    暴雨后的天际,此时阳光大盛,隐隐浮出一条七彩的虹光,光线晶莹的跳跃着,铺陈在赵樽乌黑甲胄之上,也落在夏初七烁烁的眸底,同时也照亮了昏暗许久的北平府,照亮了整片天地。

    史载:建章二年八月,赵樽于北平府永定门杀邬成坤祭旗,述十宗罪,并告天下万民曰:“……我受封以来,为谋大晏社稷之和顺,一味忍之、让之、避之,不与之兵戎相见……然,逆臣无道,寡廉鲜耻,丧德于国,有祸于民,怀有乱世之心,陡增杀戮,使得四野尸横,其罪罄竹难书……皇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替天行道,举兵讨之,以清君侧’。今起兵诛逆,实不得已,只为奉天之命,讨伐奸恶,以安大晏社稷。”

    那一日,北平府万民空巷。

    老百姓燃鞭炮,送行装,捐粮草,沿途欢呼。

第1251章 迫与反迫!(1)

    历史性的一战,硝烟已经散去,但历史的巨轮转动到此,赵樽与赵绵泽之间,已成不死不休之势。

    那一日,没有人会料到未来的国运,也无法预测赵樽起兵将会为南晏朝廷乃至整个天下带来怎样的沧桑巨变。但战争的烽烟已经点燃,赵樽的纛旗也已染血,再没有人能够阻挡他南下的脚步。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上棉。”

    在一连数日绵绵不绝的秋雨之后,八月的京师城里雾蒙蒙一片,像是被天生染上了一层白白的霜气。中秋刚过,长街深巷、酒楼店铺、妓坊茶肆中……人们已然罩上比甲,添上衣襟来御秋寒。

    通往正阳门的官道上,有几处低矮的路面。一下雨,便积成了水洼,行人纷纷避让不已,偶有顽皮小儿从水洼中踩过,溅起黄浆污水,定会招来怒骂。

    这时,细雨中,一匹快马从远远疾奔而来,嘴里高声喊着“北平急报,行人闪道”,一连踩过好几个水洼,铺了行人一身的泥泞,却一字句告谦都无,扬长而去。

    可脏水溅了身,行人只惊叫一声,却怔怔的不敢发出一句骂声——因为那个人是军驿里的军爷。这般作派,定是出大事了!

    驿使高举文书,一路畅通无阻地从正阳门直到承天门,惊得无数的行人驻足观看。

    赵楷正准备从承天门入宫。

    看见驿使冒雨驰来,微微蹙眉。

    “何事如此慌张?”

    驿使不认识肃王赵楷,却认得他身上那一身亲王袍服。愣了愣,他勒住驿马,抹了一把额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珠子,踩着马蹬翻身下马,大声道,“启禀殿下,兰尚书八百里加急奏疏,晋王赵樽在北平府杀邬大将军,誓师南下,起兵了!”

    老十九起兵了?

    赵楷微微一愣,右手的拳头情不自禁的握紧。与承天门两侧的侍卫们一样,他一动未动,脑子里的画面是北平府连天的战火,还有北平永定门无数伏地的尸体。

    一种无形的血腥味,飘过关山万里,随着驿使入京,弥漫在了京师这一片繁华里。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短短时间里,“晋王在北平府起兵了”几个字便如同一枚震慑力十足的火箭炮,把个平静的京师城炸开了锅。

    文武百官、王侯公卿打着各自的小算盘,纷纷入朝觐见皇帝,商讨对策。可在这个紧要关头,赵绵泽却未召见任何人,只把呈上奏疏的赵楷单独留了下来。

    “六叔,赵樽起兵造反,你可有意外?”

    意外么?看着眸色温和带笑的皇帝,好久没有被叫过“六叔”的赵楷紧紧抿了抿唇,思量片刻,方才道:“微臣并不意外。”

    顿一下,他瞄着赵绵泽的脸色,恭顺地道:“微臣只是没有想到,邬成坤领三十万大军,几近碾压的人数,竟会这般轻易地折戟沉沙。只北平一战,便折损过半,毁了一世英名,还丢了自家性命……”

    “哼!”赵绵泽眯起眼睛,看向他肃然的面孔,“若换了是你,可会轻易落入赵樽的陷阱?”

    被他情绪不明的眸子一刺,赵楷紧张片刻,挺直的腰板微微弯下些许,拱手一拜。

    “回陛下,微臣虽自幼习骑射武功,但未曾上过战场。对战事亦是不甚了了。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便邬成坤不落入赵樽的陷阱,恐怕此战也讨不得好。”

    “荒唐!”

    一声低呵,赵绵泽像是怒了,猛地甩开了袖子。在御案上的摆件“乒乒乓乓”的撞击声里,他冷不丁转头,一眨不眨地盯视着赵楷,冷冷一笑。

    “你们人人都敬他,畏他,可朕却是不信,赵樽他真就长了三头六臂?邬成坤不过是犯了得意忘形的老毛病,轻敌贸进,中了他的诡计。若是他集中三十万大军之力进攻北平,即便是用踩的,也能把区区数万晋军踩死……”

    赵楷喉咙狠狠一滑。

    他虽然没有打过仗,但兵书和战例却看过不少,非常清楚治军打仗不是单靠人数占优就能取胜的。在正面战场上,但凡有一方士气低迷,外加战斗人员折损严重,基本上人心涣散,要胜无望……依他所见,这一回,若不是兰子安退至霸县,就当时那个情况,谁也不敢保证事情会不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三十万大军会不会都填了老十九的胃。

    看着赵绵泽,他张了张嘴,想说。

    但权衡再三,到底没有辩解。

    很多时候,居于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听多了恭维的话,未必喜欢再听真话。尤其是现在,赵绵泽明确在气头上,心里焦躁,不喜他长赵樽的威风也是有的。

    他不说,赵绵泽却发现了他的踌躇。

    “六叔,有话直言无妨。”

    赵楷犹豫了一下,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道:“微臣想说,如今邬成坤阵前被杀,北平府首战告负,赵樽南下已成定局,朝廷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微臣愿意效力军中,领兵北上,为陛下分忧。”

    赵楷虽说是一个庶出皇子,母家也没有实力,但其能文能武,个人能力在洪泰帝的众多儿子里面,得推为佼佼者。是以,当初洪泰帝培养他辅佐赵绵泽,便是基于这点考虑……

    只可惜,与他事先的猜测一样,赵绵泽深深看他一眼,便温和地笑着拒绝了。

    “六叔不必太担心。赵樽北平起兵又如何?区区数万人,能成什么气候?难道朕还怕了他不成?反之,这皇城防务干系到国体气运,天子安危,这才是重中之重,带兵打将那种苦差事,不必劳烦六叔了。”

    赵楷眸子里的光线,一点一点暗去。

第1252章 迫与反迫!(2)

    “多谢陛下体恤。”

    体恤是假,不放心才是真。赵楷有才,却一生不得重用,屈居于众多皇子之下,始终郁郁不得志。尽管他早就有领兵战沙场为国建立功业的打算,可洪泰帝那时不用他,如今换成了赵绵泽,还是忌惮他——

    他是怕他变成第二个赵樽吧?

    赵楷垂下眸子,半躬的腰还未直起,却听见头顶上传来赵绵泽若有似无地一道轻笑。

    “朕是为了六叔的安危,想来六叔是明白我的。”

    “微臣明白。”赵楷硬着头皮回答。

    赵绵泽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赵楷束发的金冠,心里的小久久却是绞紧了许多。

    想当初,赵樽便是靠战场上位,并得到无数人崇敬和爱戴的。一个赵樽就已经够他头痛,如果再加上一个赵楷,他如何制衡各方势力?更何况,即便赵楷胜了,他取代赵樽,难道就没有野心吗?

    沉吟片刻,赵绵泽突地转头,重重喊了一声。

    “张四哈!”

    “奴才在。”

    “定安侯今日可有传话来?”

    “这……!”张四哈脑门上溢出一层冷汗,他诺诺着出了门,很快又回来,跪在地上,脆生生朝赵绵泽磕了一个响头,方才道,“回陛下的话,定安侯传了信儿来,说他身子还是未有痊愈,尚在侯府休养,估计数月之内,都上不得朝。”

    “啪!”赵绵泽猛地一拍桌子。

    “岂有此理!反了他了!”

    这陈大牛属实是一个犟种。从辽东被调回到京师述职,次日把赵如娜从东宫带回了定安侯府之后,便开始称病不上朝了。

    据探子来说,他除了偶尔会去一趟如花酒肆看看生气,平常连侯府都不爱出。说好听点他是在休养生息,说难受点儿,他这分明就叫坐吃等死。

    “好歹他也是长公主驸马,这会子,该为陛下分忧的……”赵楷察言观色,小声建议道。

    赵绵泽笑了一声,像是对他的话极为满意。

    “张四哈,为朕准备便服,等见过臣工之后,朕要去侯府,看望定安侯和菁华长公主。”

    张四哈跪地,额头贴在了地砖上。

    “奴才遵命!”

    赵樽起兵的消息便是深水鱼雷,炸翻了在京师养尊处优的王公大臣们。

    当然,与赵楷的想法一样,对于赵樽为什么会反的问题,整个朝堂没有一个人觉得意外。于他来说,事情逼到头上了,他不反也是一个死字,拼死一搏到底还存有一丝希望。正常人都会这样选择。

    只不过,这些臣工并不看好赵樽。

    在他们眼里,赵樽一个小小的藩王,即便再会带兵打仗,只区区数万的兵马来说,想要造反,想要抗击朝廷,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古以来藩王造反的例子,就没有一个成事的。赵樽自然也不会例外。

    梁国公徐文龙虽以往力挺赵樽,但他是朝中元老,皇亲国戚,大事当前,还是会遵从嗣位的皇帝为正统。

    听着大臣们的议论,他冷冷一笑,上前道:“诸位大人把晋王想得好生低小。旁的事我不说,大家只需想一想,邬成坤三十万人,是怎样败在他手上的,便不会这般盲目自大了。”

    吕华铭哼一声,道:“梁国公的话有意思,这是想为晋王树战神口碑,还是想灭陛下的威风?哼,邬成坤他为什么吃败仗?那完全是他自作孽。第一枉顾百姓性命,第二与兰尚书不合,互相撕扯,造成内乱,这才是关键!”

    徐文龙哑然失笑,“依你之言,我们还在这里商议做甚?不如随便派几个家丁去,便把赵樽拿下了?”

    吕华铭道:“梁国公为何非得顶杠?老夫只是就事论事,晋王外无援军,内无粮草,靠那几万人,何时能杀出北平,杀入京师?真是好笑。”

    他话音一落,便大臣附合。

    “难不成他吹一口仙气,便杀过来了?”

    “诸位不必忧心。俗话说,蚍蜉如何撼大树?依我看,即便晋王有千般智,万般计,想要靠他那几万人南下,老夫也是不信的。”

    几个大臣一言我一语,说得煞有介事。

    徐文龙恨铁不成钢,拂一下袖子,黑着脸再也不吭一句了。于是乎,奉天殿上,文臣们个个都变成了智多星,化身为孙膑,发出了同样的声音,表示自古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晋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分明是要取建章帝而代之,是为逆首,必须派兵诛讨。

    赵绵泽为帝之后,重文轻武,在朝中,文臣的地位比洪泰朝时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所以,这些人自大心膨胀,实在看不上赵樽那几万人。

    他们没有想过,朝中并无几个可用的高级将领,而军中的中低层部将,有多少人曾经与赵樽一起打过仗?有多少人曾是赵樽亲自统率过的部下?又有多少人对赵樽的武力和人品极是尊崇?还有多少将士会在他举兵南下之时,选择站在赵绵泽的身边?

    轻敌,往往才是人心的大敌。

    若说一开始邬成坤的轻敌算是正常思虑,那么如今十几万大军都折进去了,这些人还敢大言不惭的轻视赵樽,不得不令人觉得前路堪忧。

    看着殿上的大多臣工都满不在乎的样子,请功不成的赵楷默默地立在列班中,从头至尾没有再说一句话。

    文臣有领兵的理念,却没有领兵的经验……

    这个江山,迟早折在这些人手上。

    “肃王!”金銮宝座上,赵绵泽神色沉沉,突地点到他的名字,“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赵楷一愣,出列拱手,微微躬身向前。

第1253章 迫与反迫!(3)

    “回陛下,诸位大人所说皆有道理,臣无异议。”

    赵绵泽目光微微一暗。

    看着赵楷,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迟疑了一片,方才摆手让他归位,然后吩咐张四哈捧了他的御剑上殿。

    众目睽睽之下,他亲自擦拭了一下剑身,慢腾腾挽起龙袍的袖口,冷不丁拔出剑来,刺向自己的左臂。

    “陛下!”

    殿上无数臣工在低呼。

    “陛下,保重龙体啊。”

    更有太监抢步上前,要替他包扎。

    可赵绵泽却阻止了他们上前,将滴着鲜血的左手微微抬起,任由那一滴滴鲜红的血液落在明亮的地板之上,目光里带着一种阴恻恻的肃杀之气。

    “从此大晏再无晋王,只有晋逆。”

    众臣一愣,知晓个中意思,纷纷跪地接旨。

    “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绵泽好像不知疼痛,看着滴血的伤口顿了片刻,方才令众臣起身,吩咐道:“把剑带给兰子安,并传朕旨意,令他集合军马,率众抵御,勿让晋逆踏出北平府半步。”

    说罢他还剑入鞘,把剑丢给张四哈,而尔缓缓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扫向殿中呆怔的大臣,嘴角不屑地扬起。

    “这京师城,莫说赵樽来不了,便是他真的来了,也有来无回。”

    一入夜,天更凉了,呵一口气,都是雾。

    北平府的大战拉开,四野九州都不太平,但是在定安侯府这孤清的一隅,却显得极为安静而平和。

    一年多前就被赵绵泽夺了兵权赋闲在家的陈大牛,整日里“相妻造子”,忙着哄老婆,学认字,好吃好喝地傻活着,做他的长公主驸马,心思如何旁人不得而知,但他的脸上,总归成天都堆满了腻歪的笑容。

    赵绵泽换上便装入府时,陈大牛事先未得通传,倒也不太意外,只是脸上那腻歪的笑意没有了。

    该来的人,总是会来的。他很清楚。

    虽然天天闲居侯府里,但是他与赵樽一直有联系。就在兰子安的军驿把消息传递到京师的同时,北平府来的信儿,也落到了陈大牛的手上。

    甚至,速度比兰子安早上一步。

    知晓赵樽终于起兵,他哈哈大笑几声,啥事儿也没干,一拍桌子连说三声“好”,便急匆匆去了如花酒肆,大灌一场猫尿,歪歪倒倒地回家,却被小媳妇儿堵住,好一番认错。

    这会子坐在皇帝面前,他酒气还未散去,出口的声音,也是含糊不清。

    “陛,陛下……您怎么跑到俺家来了?”

    “侯爷!”赵如娜看他半醉半醒的嘿嘿傻笑着,毫无半点礼数的样子,扯了扯他的袖子,暗示他一眼,赶紧恭顺的给赵绵泽行了个全礼,方才道:“陛下深夜到府,不知有何贵干?”

    赵绵泽眉头微微一皱。

    一句“陛下”,一句“贵干”,听上去是礼数,实际上是生疏。自从那一次把她强留东宫,逼迫陈大牛从辽东返回,兄妹俩的关系便淡了不少。

    一言不发地扫了赵如娜一眼,赵绵泽在主位上坐定,瞄一眼侯府管家泡好的茶水,等张四哈先试过了,才又遣退了客堂上的下人,端起茶盏抿一口,温和地一笑。

    “如今没了外人,自家人不必拘礼。你夫妻两个坐下说话吧。”

    “陛下……”赵如娜踌躇。

    “我是你哥。”赵绵泽云淡风轻的看她一眼,“若是父王和母妃在,听见你这般客套,该多难过?”

    赵如娜一愣,“是,哥哥!”

    说罢她拉着陈大牛便要入座。可陈大牛原本就倔,这会子喝了点儿酒,牛脾气犯了,哪里能从?

    他反扯着她的手,一脸奇怪的瞪她。

    “媳妇儿,你傻了?那个是皇帝……俺一个土包子,咋能和皇帝坐一处,那不是要俺的老命么?不不不不,不坐……俺还没有生儿子捧香炉呢。死不得,死不得。”

    他一边说着,一边拼命摆手。

    赵如娜哭笑不得地扶着他,歉意地看了一眼赵绵泽,想了想,又柔声对他道,“侯爷,这里没有外人了。他是我的哥哥,你也唤一声哥哥吧?”

    “哥哥?”

    陈大牛猛地瞪大一双牛眼珠子,愣愣看她一瞬,喊了一声“我的乖乖”,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媳妇儿你是在逗俺吧?这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儿,分明没有俺的年纪大,如何做得俺的哥?”

    也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借酒装疯,话没说完,便歪歪倒倒地上前几步,指着赵绵泽,大着嗓门哈哈大笑。

    “喂,勒个你,叫俺哥!”

    “……”

    赵如娜无奈地看着他,恨不得钻地缝。

    平素陈大牛人品和性子都好得很,根本不嗜酒,今儿也不知发了哪股子疯,跑去如花酒肆喝了个烂醉如泥……如今在皇帝面前也这般,真是让她生生捏了一把冷汗。

    “哥哥,侯爷他平素是不喝酒的,量浅……”

    “你不必替他说话。”赵绵泽在陈大牛耍酒疯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不咸不淡的笑意,并没有发怒的迹象,如今,自然更不可能生气,“菁华,你让人把他带下去歇了吧。”

    “这……”

    赵如娜沉吟了一下。

    她知道赵绵泽来侯府,肯定是找陈大牛有要事,可如今陈大牛这般状态,又如何能与他说得成事?

    想了想,她点点头,唤了卢永福进来,把踉跄不止的陈大牛扶了下去,方才亲自为赵绵泽续了水,坐在他的下首位置上,轻声问。

第1254章 侯爷撒娇!(1)

    “哥哥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赵绵泽放下手上的白玉茶盏,审视地看她一瞬,笑了笑,答非所问。

    “妹妹深居简出,似是过得不错?气色好了许多,身子也养胖了。看来这门亲事,没有许错。”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与陈大牛两个的恩爱,赵如娜面上微微有一些羞涩,倒也没有隐瞒,“劳哥哥记挂了!夫妻两个过日子,小磨小擦也是有的,你晓得的,我这性子,也不好相与,幸而侯爷能容我,也总是纵着我,倒是把我脾气养刁了,多了些怪毛病……”

    听她说起陈大牛便滔滔不绝,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变得不一样了,赵绵泽眸子微微一眯,心思便又沉下不少。

    看来一个人快不快活,与他处在何种位置和地位没有关系。与什么人一起生活,那个人能不能与他相濡以沫,能不能像菁华说的“把她养刁了,还纵出起毛病”才是最紧要的。

    脑子里一个模糊的人影儿,再次浮了上来。

    几乎下意识的,他想到了北平府的烽烟,想到了那一个在烽烟中嫣然一笑的女子,想到她白生生的脸儿,尖巧巧的下巴,狡黠如狐的眸子,几分坏几分不正经的笑容……突的抬头揉了揉额头。

    “你能得安顺,哥哥便放心了。”

    “哥——”顺着他手指揉额角的视线,赵如娜突地怔住了目光,然后,她定神看着他,慢慢起身,凑过去又仔细瞅了片刻,惊诧了声音。

    “哥哥,你,你怎的有白发了?”

    “白发?”赵绵泽目光一阵恍惚,“有吗?”

    “有!”到底是至亲的哥哥,血脉相连,赵如娜即便先前对他有一些怨恨,这会子也缓和了不少。心里如有棉花塞堵着,她眼睛湿润了,轻轻伸出葱白的指尖,在赵绵泽的额际拔了拔,哽咽了一声。

    “还不止一根……”

    “哦”一声,赵绵泽怔了怔,还是只笑。

    “没事,你不必拔它。白发者智,没什么大不了。”

    赵如娜看着他的头顶,缓缓收回手,半天都没有吭声儿。谁的亲人谁心疼,这一刻她是真真儿的心疼赵绵泽了。

    人人都道做皇帝好,荣光万丈,高高在上,似乎整个天下尽在掌握,可谁又能知道做皇帝的苦?……权衡、权力、权位、权党,权谋……一个个“权”字的背后,他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温文尔雅的哥哥?

    鼻端酸酸的,若非赵如娜性子柔和,又把礼节视为价值观之首要,恐怕得当场大哭一场不可。

    坐下来,她拿巾绢拭了拭眼睛,“哥,往后多爱惜着自己。那些奏折,看不完,你便留到明日再看,决断不了的事,你便交给臣工们去处理……隔三差五的,休朝一日。你少忙活一日,这天它也塌不了。”

    轻“呵”一声,赵绵泽面色怪异地看着她。

    “妹妹,这天儿,真的要塌了。”

    赵如娜微微一怔,“嗯?怎了?”

    赵绵泽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片刻之后,就像与妹妹在叨家常一般,他缓缓一笑,出口的话,竟是轻松无比。

    “十九叔在北平府起兵。咱赵家人,要窝里斗了!”

    耳朵里“嗡”一声,赵如娜身子情不自禁一颤。

    这两年来,从赵绵泽撤藩开始,她便天天祈祷,希望这一日永远不要到来。

    可是,它终究还是来了……

    自此生灵涂炭,山河染血,一家人互相残杀……到底谁能得到好处?

    紧紧抿住唇,她抽啜一口,叹道:“哥,你便是不听我的劝。那些怂恿你撤藩的朝中大臣,尤其是那个兰子安,我怎么觉得没安什么好心?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登基不到两年,一切未稳,实在太操之过急了。”

    赵绵泽素知妹妹是个心透剔透的人儿,寻常妇人看不出来的事儿,她都能一眼看穿。

    可是……她到底还是不了解赵樽啊。

    他笑,“你当真以为我放过他,他便会放过我?”

    赵如娜抿住唇,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她也说不好。

    因为从小到大,她就从来没有了解过她的十九叔。

    不过,她虽然对赵绵泽的所作所为,有太多的不赞同,可如今看到他与十九叔兵戎相见,不死不休,一种手心手背都是肉,却没有能力去化解的郁结感,生生扼住了她的心痛。

    客堂里安静了一会,兄妹两个谁也没有说话。

    有细微的风吹进来,外头似乎又下起了小雨。窗外扶疏的草木在雨中朦朦胧胧,树叶子也像受了惊叫,在凉风中瑟瑟发抖。

    好一会儿,赵绵泽长长叹一口气。

    “陈大牛这个莽夫,得了我妹妹,是他好命……可是朕要抬举他,他却这般不识抬举,菁华你说,朕当拿他如何?”

    不识抬举?赵如娜面色一沉。

    也便是说,他也看出来了,侯爷只是在装醉。

    赵如娜缓了一口气,突地一笑。

    “这便要看哥哥的了。这一回,还要不要拿我做人质,来逼迫于他?”

    赵绵泽眉头一皱,不答,目光凉凉看她。

    轻轻挽唇,赵如娜唇角的笑意更为温婉了几分,“哥哥,菁华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哥哥你,一个便是侯爷。若是因为我,让你们谁为难了……菁华纵是万死,也难平心意。”

    一个“死”字,她说得轻巧。

    可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赵绵泽却僵了身子。

    大敌当前,赵绵泽朝中事务繁忙,并没有坐太久。那一盏赵如娜亲自为他续的雨前龙井都没有喝到底,便起身要走。

第1255章 侯爷撒娇!(2)

    念及兄妹之间的种种和他目前的处境,赵如娜原本还想再多宽慰他几句,可想想自个本是个妇道人家,又是陈大牛的妻,实在没有太多插嘴的立场,也就闭了嘴,默默地送他出去。

    兄妹二人边走边叙着话,刚迈出客堂的门槛,赵如娜便看到墙根处有一抹鬼鬼祟祟的人影,见到她出门,便缩入了墙角。

    虽然没有见到人,但那件衣裳她却认得,正是大嫂曾氏。

    “大嫂!”赵如娜喊住曾氏,脸上带着笑,“出来吧。”

    曾氏听得她的声音,晓得被发现了,硬着头皮从墙角出来,瞄她一眼,目光又不自在地望住了赵绵泽,哼了哼,有些紧张,又似乎理直气壮。

    “是娘让俺过来瞅着你的,说俺大牛兄弟被灌醉了,你却领了个野男人在屋里头……都过去好久的工夫,还不出来,哪个晓得在搞么子事?”

    这是赵绵泽第一次来定安侯府,除了赵如娜和陈大牛,侯府中的人基本都不知他的身份。加上他穿着便服,样子斯文温和,看上去就像一个生得俊俏的富家公子,谁能猜到他是皇帝?

    赵如娜看着曾氏仰着下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笑了。

    “那大嫂的意思呢?是在搞么子事?”

    换以前找到赵如娜的“把柄”,曾氏早就呼天抢地的惊叫起来了,可这两年来,赵如娜长公主的架子越来越大,曾氏的底气也就没有那么足了,只能一次次把老婆婆吴氏搬出来。

    “反正是娘让俺来看着你的,免得给俺兄弟丢人。”

    “大嫂!”赵如娜等她说完,微微抿唇,侧头看向赵绵泽,“这是我哥。”末了,她见曾氏张开一张鳄鱼似的大嘴却没有动静,又笑着补充了两个字,“亲哥。”

    赵如娜只有一个哥,亲哥更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的建章皇帝。哪怕曾氏只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乡野妇人,但在定安侯府生活了这些日子,基本常识也是晓得的。

    闻言,她脑子一热,耳朵便嗡嗡怪叫起来。心道一声“完蛋了”,那些从说书人嘴里听来的关于皇帝的血腥段子便一个接一个的入脑。脚一软,她双膝跪了下来。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妇人实在不晓得。”

    赵绵泽双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皇家子弟的尊贵,加上久为皇帝的天子气概,把曾氏吓得不轻。可是不过瞥了她一眼,赵绵泽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完全漠视地别开头,径直离去了。

    曾氏愕然不已。

    她存着侥幸心理,觉得赵绵泽没有怪罪于她,但久跟在赵绵泽身边的小太监张四哈却知道情况刚好相反——皇帝这是气极了啊。

    张四哈伺候赵绵泽有些日子了,如今也算品出了一些门道,只要赵绵泽脸色一变,他便懂得他的心思。做皇帝的人,自然不屑与一个妇人计较,更不屑与她多说一句话,可皇帝心里有火气怎么出呢?自然得他这种太监来处理。

    重重“哼”一声,张四哈叉腰走过去,抬腿给了跪地的曾氏一脚,怒斥道:“大胆贱妇,不仅对长公主无礼,还敢污言秽语触怒天颜,你该当何罪?”

    张四哈其实也不懂如何处置下人,这台词儿也是跟着戏文里学的,可他是赵绵泽身边的人,出了皇宫也颇得体面,只一吼,便吓得曾氏苍白着脸,磕头如捣葱。

    “大人饶命,大人饶了小妇人一命吧,小妇人下次不敢了。”

    “下次,你他娘的还有下次?”张四哈狐假虎威,得了个中乐子,脸上更是得意了几分,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甭论下次了,咱先把这次办踏实。说来杂家也是一个大善人,你自行掌嘴一百,今日之事便做罢。”

    “大人……呜……饶了俺……”曾氏呻吟不已。

    “掌嘴!莫非要逼杂家动手?”

    背后重重的“啪啪”声传入耳朵,赵如娜并没有回头。

    对于曾氏,她没有太多的同情心,也没有太多的恼怒。可看着她平静的面色,赵绵泽脸色却不太好看,一双阴恻恻的眸子狠狠剜着他。

    “这便是他给你的幸福?连一个乡野村妇也敢跳出来欺你,哼,你还真没丢了我皇室长公主的脸,回头等我腾出手来……”

    “哥哥。”赵如娜微微一笑,打断了她,手指轻轻绕过缠在腰间的绦子,轻松的道,“他是护着我的。只要他护着我,这些不相干的人,说什么又有何关系?”

    赵绵泽眼睛微眯,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像是在思考。

    赵如娜俏脸一仰,目有柔光,看定他的眼,又道:“这世上之事,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圆满。上天已经给了我一个这般好的夫婿,若是再把我周遭的一切事情都变得如意顺畅,那我得是多贪心才敢受得?此处有酸,彼处必有甜。我以为,恰恰是这些不如意,方才成全了我与侯爷的情分。而这些缺憾,也都是为了填补我与他的圆满。所以,值得。”

    妯娌间的不和,对妇人来说,都是烦心之事,可赵如娜的言词间不仅没有半点心酸,听上去反倒是有些庆幸。好像正是因为这些不幸才成全了他与陈大牛的姻缘似的。

    赵绵泽无法接受她的理念,却又不好与她过多争辩。

    看她良久,终久,他只剩一声叹息,领着过足了瘾的张四哈和一群侍卫从侧门出去,上了辇轿。

    定安侯府的门关上了。

    赵如娜怔怔地立了原处,许久方才往回头。

    可她还没有入屋子,便见绿儿无精打采地出来了。她的手上,拿着一张蘸湿又拧干的绒巾子,神色有些沮丧,看到她过来,似是惊了一下,方才曲膝行礼。

第1256章 侯爷撒娇!(3)

    “长公主回来了。”

    赵如娜看着她手上的湿巾,眯了眯眼。

    “侯爷呢?”

    绿儿红嘟嘟的嘴抿了抿,半垂着头道,“侯爷吃多了酒,醉得厉害,一直在床上唤着长公主,奴婢方才给他熬了醒酒汤,被他打翻了……拿湿巾子给他擦脸,也被他拒绝了……”

    原来如此!赵如娜看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湿巾。

    “去吧,重新打一盆温水来。”

    绿儿唔了一声,脚步如飞的下去了。很快,她打来了温水,见赵如娜没有要她留下来帮忙的意思,又默默地退了下去,从头到尾没敢再抬头看赵如娜的眼睛。

    “也是个痴心的姑娘。可惜!”

    赵如娜喟叹一声,走到榻边去,微微弯腰把手上的湿巾搁在陈大牛的脸上,一边为他擦拭着,一边儿好笑地道:“还在装呢?人都走了。”

    “……俺脑子晕……晕……让俺再睡睡。”

    陈大牛小声咕哝着,乱七八糟地说着胡话,似是真的醉得不轻,脑袋一会左偏,一会右偏,就是不想擦脸。可赵如娜也固执得紧,不管他怎样挪,那湿巾都往他脸上招呼……僵持了片刻,陈大牛像是受不住了,抓紧赵如娜的手,便把她拉过来靠在自个身前,不规矩的一阵乱捏。

    赵如娜咯咯笑了两声,赶紧摁住他的手。

    “真醉了?”

    “嗯”一声,那货还在咕哝。

    “醉得这样厉害啊?那方才绿儿进来,你可是也这样抱她搂她的?”

    “绿儿,谁是绿儿?”陈大牛半睁着眼,嘴巴伸过来与她亲了个嘴,又难受得抚着脑袋哼哼唧唧,“俺只识得俺家娘子,旁的妇人一个识不得,除了俺媳妇儿……旁的妇人和俺娘圈里养的猪羊没有分别。”

    “荒唐!”赵如娜拍他的手,“怎的把人比着猪羊。”

    “你不也常把俺比着是牛?”

    “有力气辩解,看来也不像是醉了。”

    “俺是真的醉了,头好痛……媳妇儿,快给俺揉揉。”

    “痛也是活该,本就不吃酒的人,这般没有节制,你不痛谁痛啊?下回再这般喝酒,看我还理不理你。”赵如娜一边轻声数落着他,一边儿温柔地拧了几帕子水,把他脸上擦干净了,又起身把油灯拔得更为亮堂一些,方才缓缓在床边坐下来,看着他紧紧闭着的双眼,久久无言。

    陈大牛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一个睁眼,一个闭眼。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默默的僵持着,几乎霎时之间,原本轻松的气氛,竟是变得有些古怪气来。

    好一会儿,赵如娜扯过被子来盖住他的身,幽幽一叹。

    “侯爷,有什么想说,便直说吧。”

    听见她语气里的酸涩,陈大牛喉咙一鲠,猛地睁开了眼,“媳妇儿……”

    “嗯。说吧。”

    “你……怎知俺有话想说?”

    看着他英气勃勃的浓眉大眼,还有那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慌乱,赵如娜叹了一声,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从他的眉梢抚到高高的鼻梁,双手一寸一寸移动着,如同一个母亲对待自家孩子那般,一双美眸里全是柔情。

    “要走,今夜便是最好的时机。”

    “媳妇儿……我……”

    在陈大牛错愕的目光里,她垂下头,慢慢抽回手,背过身去,“我这便去为你打点行装,此去北平关山万里,世道又不太平,那边的天儿估计更为冷些……路上,你仔细些。爹娘这头,我也会安排,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去吧。”

    说罢她没有回头看他,径直踩着脚踏离去。

    “媳妇儿……”

    她的脚刚迈出一步,腰身便被陈大牛从背后勒住了。

    他坐起身来,紧紧圈住她,把脸贴在她的背上,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独有的香气——那一种他不论何时闻到,都能安心和快活的香味儿,慢慢地一叹,把她的身子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晋王起兵,俺原先是有这样的想法,可那也只是一时冲动,俺怎能让你为难?……再且,俺又怎能抛下你一人,独自留在京师,被人用口水淹死?”他很清楚,若是他跟了赵樽去造反,赵如娜得承受多大的压力。

    “媳妇儿,俺太自私了,俺对不住你。”

    赵如娜定定看着她,微微一笑,面上平静而温和。

    “你没有对不住我,你也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哥哥他……虽然狠了些,但对我还是好的,我不会有性命之忧,你也不必受他要挟。”

    “俺晓得的。”陈大牛双臂一紧,把她往怀里揽了揽,紧紧抱住,“傻媳妇儿,你真以为俺不懂啊?上次在辽东,他用你来威胁俺的时候,俺便晓得了,他不会真的为难你,俺即便不回,也不会怎的……但是媳妇儿,咱是两口子,俺虽然想报答晋王之恩,却更为在乎你……你对俺,也有恩情……从未有一个妇人像你这般对俺好过,得到你是俺的福气,与你在一起,俺很快活,这些恩情,俺也是要用一辈子来偿还的……殿下他想必也能原谅俺。”

    “侯爷……”赵如娜心窝里像被火炉给熨帖着,暖暖的,柔柔的,浑身都舒坦了,身子也软了下来。她低下头,紧紧靠在他的肩膀,“我赵如娜此生得遇郎君,纵是一死,也无怨尤。”

    “瞎说!”陈大牛双目一瞪,扼紧她的腰,“说什么死不死的?俺还好好活着,怎能让俺媳妇儿死?”

    “大牛!”赵如娜唤他一声,微微笑着,掰开他的手指头,双目柔柔的看他,“我不会轻易死的,我还未与你过够这好日子,还未能为你留下一男半女,这遗憾未平,我如何舍得死?”

第1257章 侯爷撒娇!(4)

    重重一叹,陈大牛晓得她的心思,大手顺着她的后背,宽慰道:“媳妇儿,这事咱不急。你更别放在心上,儿女来不来是靠缘分的。他不来是俺杀生太多,积德不够,与你没有干系……”

    顿一下,像是突的有了些情绪,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握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掌心,难得柔声的道,“俺是个死脑筋,这辈子认定了你,便是你,甭管有没有孩儿,甭管再出啥事儿,也没人能把咱俩拆散。”

    这人平素憨得很,很少对她说这么多的“情话”,赵如娜微微一怔,心跳加快,脸儿也有些热。

    “可你若是不上北平,也会有遗憾。”

    “遗憾啥?”陈大牛嘿嘿一笑,“殿下做事素来满打满算,在他的计划里,估计就没算上俺这么个人。没有俺,他照样打胜仗,再说了,不还有陈景和元祐在么?没事的。好媳妇儿,赶紧去洗洗困觉了,俺看你这眼都熬红了……”

    赵如娜看着他,吸了吸鼻子,心里头有些发酸。

    “可是侯爷,你今晚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无事,反正这侯府有吃有喝,俺不走。嘿嘿!”

    他说得极为轻巧,可赵如娜既然喜欢他,自然也了解他。他十四五岁便入营从军,一辈子都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得知赵樽起事,自然是热血沸腾,恨不得扛上钢刀就随他上阵……若不然,从来不喝酒的人,就算要装醉,也不会激动得一口气喝了那般多。

    看她沉默,陈大牛“咦”一声,把她摁坐下来。

    “不对啊,媳妇儿,你可是巴不得俺走?”

    赵如娜随意地瞥他一眼,抿嘴轻笑。

    “是啊,巴不得呢,你走了,我才好去找小白脸。”

    她原本是开玩笑,可陈大牛却重重哼一声,把一双浓眉皱到了一堆,“小白脸哪有俺好?俺疼媳妇儿,没坏心眼子,虎背熊腰,能打能挑,关键是……”他咧嘴一笑,凑到赵如娜的耳根子上,“寻常男子,可有俺这般劲道的身板?战上几百个回合也不喊一声累?”

    “……”

    赵如娜看他越说越无赖了,两颊臊得通红,推了他一把。

    “不去便不去吧,睡了。”

    “好,俺来给你脱衣裳……”陈大牛说着便搂过来,往她的领口扯去,那力气大得赵如娜都心疼身上这件才做好还没下过水的秋裳了。

    这牛劲儿!她狠狠拍向他的手背,自顾自脱好了衣裳,躺在他的身侧,故意板着脸嗔他。

    “我今儿累得很,别闹我了。”

    “哦!”陈大牛怔了怔,有些失望,但还是把手搭上了她的腰,重手重脚地为她捏拿。

    这样的活计他根本就不会,一开始,赵如娜有些想笑,可他是个肯钻研的,渐渐的便掌握了一些力道,到还真有了那么几分舒坦。

    她半阖着眼,舒服得哼哼唧唧起来。

    她哼得随意,原也没有什么歪心思,可那单调落入陈大牛的耳朵里,却似有千种风情,万般消魂,身子不由自主有了反应,哪里还受得住?可大抵是真的心疼她,除了替她揉腰,他赤红着一双眼,愣是没有旁的行动。

    相处这样久,赵如娜早已熟知他的性子。

    只看他的表情,她便知道他存了些什么心思。心里微微一热,她双阖着眼,把身上搭着的被子推了开去,将只着小衣的身子摆出一个更为消魂的姿势,半趴在枕上,臀儿微微撅着,嘴里的哼哼唧唧更是柔情了几分,听得她自个都有些面红耳赤。

    “侯爷,这里,这里也酸……”

    “嗯?这?”陈大牛鼻音浓重,身子都快爆炸了,可小媳妇儿不喊停,他也不敢停,小媳妇儿累了,他就算想要,也不敢乱动,小媳妇儿腰酸着,他也只能拼命忍耐,继续为她捏着。只是入目那一波让他遐想无限的娇俏曲线,愣是让他把自个捏得浑身上下都坚丶硬如铁了。

    “媳妇儿,这样可好受些了?”

    “嗯,好受。”赵如娜看这么惑他,他都不为所动,有些歇气了。浅浅一笑,她从枕头上侧过半张脸,微眯着一双翦水双瞳,似笑非笑地看他。

    “我是好受了,只不知侯爷可还好受?”

    陈大牛一愣,心脏怦怦乱跳着,猛地意识到什么,血液顿时逆蹿而上,在心窝子里一阵激荡,激得头脑发热,冷不丁握开她白白的一双小脚,便飞快地压了上去。

    “轻点!嘶,我的腰。”

    听得她闷闷的哼了一声,陈大牛腰眼一热,更是把持不住,中邪一般想要她,想让她彻底地臣服于自己,不再生出那么多捉弄他的小心思。

    尽管他也享受那些小心思。可这般的她,却让他没有安全感,突然间就没有了安全感。他压在她身上,粗粗的喘着气,讷讷问,“媳妇儿果真喜欢小白脸?”

    赵如娜被他这般扼着,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可捉弄之心,也更甚了,她呼吸不匀的推了他一把。

    “自然是喜欢的……”

    “顾怀那样的?”不待她说完,陈大牛猛地扼住她的双手,往她头上按紧,另一只手也迅速逮住她的腰……

    “他有我好?嗯?”

第1258章 情深必用 (1)

    “好,俺……俺晓得了。”

    “……”

    这头不会说话的蛮牛。

    赵如娜的想法是对的,这天晚上不走,便真的走不掉了。战事一起,京师城作为皇都自然戒备森严。不仅仅定安侯府,但凡与晋王赵樽关系密切的人,如大长公主驸马府、诚国公府……无一不处不被赵绵泽的人监控,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传入他的耳朵里。

    风雨飘摇的京师,连天的秋雨淅淅沥沥。

    第二日,赵绵泽便亲自去了京郊大营。

    他此行没有通知营中的将领,相当于微服私访。

    要知道,邬成坤在北平一战失利,不仅仅损失掉了京军中的精锐,更让赵绵泽头痛的还有一个问题——朝中真的没有可以与赵樽抗衡的将领。

    原本陈大牛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他久经沙场,少有败绩,可攻可守,加上京军人数上的优势,只要他愿意,绝对可以阻止赵樽南下的脚步。

    可他又如何肯配合?

    就算他肯配合,赵绵泽又怎敢用他?

    对的,赵绵泽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用陈大牛。

    说到底,他比赵如娜想得更远了一点。

    他昨夜去定安侯府,目的并非要用赵如娜让陈大牛助他出征,只想退而求其次——用赵如娜来拖住陈大牛,不让他北上。只要陈大牛不帮赵樽,便是让赵樽少一员虎将。说得再难听一点,陈大牛一人足可抵十万大军,甚至可以关系到战局的胜负。

    他去定安侯府,赵如娜必会以死相逼。赵如娜以死相逼,陈大牛便会更加的心疼她。有如此娇妻在侧,他又怎能舍弃她一人北上?

    正如他拿赵如娜无法一样,陈大牛拿她也无法。

    利用自己的妹妹,他是万般不得已。可看到她与陈大牛两个的情分,若是抛去建章皇帝这个身份,他想,他会替妹妹高兴。陈大牛这个男人,属实称得上有情有义。

    当然,赵如娜永远也不会想到,正是自己的聪慧,被赵绵泽给反过来利用了。

    赵绵泽是穿着甲胄,骑马入营的。

    战斗打响,便不容耽搁。调兵遣将也是当下的首先之要。只不过,集结队伍确实也需要时间。在京畿一带,原本有常驻京军约五十万人。邬成坤北上时带走了约摸二十万,后来中途在天津卫一带,抽调了地方军十来万,组成了一支三十万人的大军。

    三十万人讨伐北平,赵绵泽原以为怎样都足够了。在他的估算里,几日拿下北平府,邬成坤还可继续北上,为他守住国门。

    三十万人啊,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北平府给淹了,正常人都不愿意相信会输,可偏偏邬成坤就这样折在了赵樽的手里。

    赵绵泽非常的不服气,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难堪。他恨不得亲自领兵上阵,与他杀个你死我活,可如今,他不能冲动。而且,这京畿之地剩下来的三十万常备京军,更是不能再轻易调走。这是他最有用的家当,不敢再轻举妄动。

    所以,今儿一早,他便传令下去了,从附近州府征调兵源。而做这些事,与筹备粮草一样,同样需要时间。

    在这个时间里,他要做的便是选一个能领兵的主帅。

    京畿大营里,赵绵泽去的时候,耿三友正在练兵。

    较场上,京军列队整齐,杀声四处,呼啸阵阵,看上去极是威风。赵绵泽静静地负手立于远处,神色复杂地观察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身,低低吩咐焦玉。

    “去,把耿三友叫到中军帐!”

    赵绵泽宣了耿三友去中军营帐,焦玉等一干侍卫便都在守在帐外,离帐十丈之内不许人靠近。故而,皇帝到底对耿三友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尽管皇帝离开京郊大营时,没有任命下来,但心细的京营将士都猜测得到,耿将军恐怕要得到大提拔了。

    这耿三原本是定安侯陈大牛一手举荐上来的人,作战勇猛,为人刚直,这些年也立过不少的战功。但因了上头有陈大牛,赵樽麾下又有不少的能人,这些年来他一直不上不下的在军中熬着,饱不着,饿不着,颇有几分不得志的样子。

    如今得了陛下亲自召见,自然会不一样了。

    撇开耿三友的红光满面不提,只说赵绵泽离开京郊大营,一回宫,便未像往常一样去正心殿处理政务,而是难得地携了张四哈去了乌仁潇潇的毓秀宫。

    在这之前,因时局紧张,赵绵泽有小一月没有来过了。乌仁潇潇正清闲地在屋子里看书打盹儿,得了信儿,来不及打扮便大步出殿,见着赵绵泽迈过门槛,她赶紧福身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赵绵泽神色复杂地扫她一眼,并未说话,径直往内殿走去。乌仁潇潇一愕,不知他所为何事脸色这般难看,只有候于一旁,由着他打头入殿,自个才慢腾腾地小步随在身后。

    宫女泡了茶上来,赵绵泽便把人遣退了。

    看着乌仁潇潇神色不定的面孔,赵绵泽唇一弯,朝她招了招手,态度又缓和了几分,“爱妃过来,离朕这般远做甚?莫不成朕是老虎,会吃了你么?”

    乌仁潇潇面色微微一缓,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陛下说笑了,臣妾不敢。”

    “是不想,还是不敢?”赵绵泽温和地笑着,牵过她瘦可见骨的小手,微微一用力,便把她拉到近前,仔细观察着她的面色,笑道,“恭喜爱妃。”

    乌仁潇潇心一紧,“臣妾何喜之有?”

    赵绵泽微一沉吟,目光一眯,深邃了不少。

第1259章 情深必用 (2)

    “晋王在北平起兵了,难道你不知?不喜?”

    乌仁潇潇眉头一蹙,“臣妾不知,更不喜。”

    赵绵泽看她眸子里的明灭,倏地莞尔,“在朕面前,不必强装欢颜。说来,你与朕一样,也是一个可怜人。恋他、重他、恨不得为他掏心……可他心里却未曾有你。”

    乌仁潇潇垂着的眼皮,一动不动。

    赵绵泽笑问,“爱妃怎不说话?”

    乌仁潇潇眼皮眨得狠了,“臣妾不知陛下何意。”

    “你知。”赵绵泽缓缓笑着,略一侧头,看着窗明几净的毓秀宫里简单到极点的摆设,还有乌仁潇潇身上素净得一袭白裳,笑容带了一些嘲弄。

    “爱妃是大晏朝唯一的皇贵妃,整日这般穿着,也未必太素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朕驾崩了呢。”

    看她不答,他又笑:“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这两年来,朕就未见爱妃细心打扮过。今儿来之前,朕在想一句话,若是这天下、这江山、这龙椅、这皇城都换了主人,爱妃可会为他画眉点朱,扮俏生媚?”

    从听得赵樽起兵开始,乌仁潇潇的心脏便跳得很快。她不知自己是在担心赵樽的安危,还是在担心那个一定会随了赵樽起兵的男人……在两年的边关生涯,他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师?

    心惶惶然,如有鼓动。

    但赵绵泽在面前,且不知意图,她不得不镇定情绪,柔柔一笑,“臣妾已是陛下的人,自当为陛下画眉点朱,扮俏生媚……”撩他一眼,她接着俏生生地道:“若是陛下喜欢,且稍坐片刻,容臣妾梳洗打扮……”

    “不必了。”赵绵泽抬手阻止了她,细细睨了片刻她身上几近纯白的宫装,皱了皱眉头,目光便挪到她身侧的一个花梨木的绣架上。

    绣架的上面,绷着一张颜色极为鲜艳的绣布。绣布上的绣图还未成型,但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却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与乌仁潇潇身上的衣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沉下的眉头挑高,他微微一笑。

    “爱妃何时绣得这般精巧了?”

    乌仁潇潇绞着手绢,轻声笑道:“臣妾哪里会这些精细的活儿?不敢相瞒陛下。这鸳鸯是顾贵人绣的。这些日子,臣妾身子不好,顾贵人常来相陪,也教臣妾做一些绣活打发时日……”

    “打发”两个字,对于赵绵泽后宫里的女人来说,是再恰当不过的词了。

    这位年轻的帝王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并非冷血,自然也不会不临幸后宫。可他一个月统共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那么几次。更加可怕的是,屈指可数的几日,他都给了乌仁潇潇。

    故而大晏后宫,乌仁潇潇独宠专房。

    有女人的地方,便有争斗。一个受尽皇帝宠爱的女人,日子绝对不好过,更何况她是“独宠”?

    可想而知,在后宫,她过得多艰难。

    一个月前,赵绵泽突然不来毓秀宫了,连同这位皇贵妃都受了冷落,如今一来,那些巴结的、想趁机见皇帝的妃嫔都不见了踪影。除了顾阿娇之外,连她的姐姐乌兰明珠都不再与她亲近了……

    这毓秀宫,当真寂寞的紧。

    一念至此,她呵一声,又笑了。

    “幸亏有顾贵人常来,若不然臣妾的病,也不会好得这样快。”

    她满口对顾阿娇的称赞,可听完她的话,赵绵泽目光一眯,却冷笑出声,“她倒是勤快。”

    这句话不知不褒是贬,乌仁潇潇猜不透圣意,不敢胡言乱语,只得含笑道,“陛下说得是,顾贵人是个勤快人。前些日子还为陛下做了两件寝衣,臣妾吩咐阿纳日收着,只等陛下来了再用……说来,她对陛下属实是有情的,与旁的后宫嫔妃不同。”

    “哦”一声,赵绵泽重重放下茶盏。

    “何谓有情,爱妃倒是说说。”

    乌仁潇潇浅笑道,“第一,臣妾受宠,旁的妃嫔对臣妾都是明面恭敬,实则怨怼。她却是不嫌,不妒、不恨。第二,臣妾受了冷落,旁的妃嫔都避之唯恐不及,她反倒每日里来相陪。第三,她明明恋着陛下,可每每看见陛下过来,却偏生躲开,就怕陛下以为她有心接近……”

    是以为吗?赵绵泽暗哼一声,凉凉掀唇,定定看着乌仁潇潇,似笑非笑地问:“这么说来,爱妃也希望朕宠幸于她?”

    乌仁潇潇心脏一跳,猜不透他的意图,不免有些紧张,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色。

    “回陛下,顾贵人花容月貌,胜了臣妾不知凡几……再说她原也是陛下的人,陛下宠幸她,是应当的。”

    “哈哈”一声,赵绵泽突地开怀大笑。

    “有趣,当真有趣得紧!”

    乌仁潇潇不明白所以,抬头望过去,这才发现他的神情分明就没有笑。或者说,那笑容,也只有冷笑。

    “陛下,莫不是臣妾说错了话?”

    赵绵泽缓缓收住笑意,目光冷厉一扫。

    “既然如此,我便遂了你们的意吧。”

    他简单的一句话,听得乌仁潇潇心惊肉跳。

    第一,他用了“我”字。这世间女子,他只在一个女人面前称“我”,那就是远在北平府的夏楚。

    第二,他用了“你们”,也便是说,这个称呼里除了她乌仁潇潇,还包括了另外的人……很有可能,还是夏楚。

    可遂了意的又何解?

    乌仁潇潇紧张得眉头都颤了起来,可赵绵泽却像只是随意一说,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爱妃,朕宠着你,为了什么,你知。朕如今不宠你了,又为了什么,你更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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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145/ 第一时间欣赏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姒锦所写的《且把年华赠天下》为转载作品,且把年华赠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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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把年华赠天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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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本文作者很逗逼,从来只写一对一。
【注②】:宠溺无限接地气,架得很空莫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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