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4章 要生了!(3)
“陛下……”阿记的脸上,有瞬间的恐慌。想到楚茨院里那个女人,那个他监视了数月,也与她相处了数月的女人,心底一潮,突的有些不忍心。
“陛下息怒,事已至此,万三思而行。”
“阿记!”赵绵泽回头恨恨瞪他,几乎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朕这般信任你,把最为紧要最为看重的事托付给你,结果……你是怎样回报朕的?朕让你查,你说没有,你一直说没有。可在这个时候了,你却来汇报——你说,你该不该死?该不该死?”
一连两个愤怒的“该不该死”,听得阿记面色一变。
但他似是没有太多恐惧,只是默默跪在地上。
“卑职该死,请陛下赐死。”
“那你便去死——”
赵绵泽眸色如染烈火,恼羞成怒地瞪上他的眼。可只一瞬,他眸中那一份淡然,或说是解脱一般的释然,便让他猛地一震,僵硬了身子。
几乎霎时,从阿记的眼中,他想起了夏楚那一双不羁的眼——不怕死,不屈服,不认输的眼。
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的胸腔里,恼恨、愤怒、悲痛的情绪,慢慢变化,原本不可遏制的恨意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能拿她如何?
即便确认了,他到底又能拿她如何?
脚步踉跄一下,他腿脚虚软,坐回椅中,一动不动。
“陛下……”阿记咽了一口唾沫,目光微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急不得,保重身子为要,只有身子好好的,才有力量坚持下去,才有力量把自己从淤泥里拔出来。”
赵绵泽微微一愕,突地抬头,看了一眼跪在殿中那个身着盔甲、身子瘦削的小个男子,那个跟在他身边已经很多年,但是他从未正眼认真注意过的清秀男子。
“这句话朕有些耳熟。”
阿记面上一热,单膝下跪,垂下了头。
“卑职随口而说,僭越了本分,请陛下降罪。”
“我没怪你。”赵绵泽幽幽一叹,声音仿若漏风,沉吟片刻,再说话时,目光已经从阿记的身上收了回去,透过那一道绣了牡丹的大红罩,看着里面红烛滴下的烛泪。
“有一位故人,也曾与朕说过。”
阿记低垂着头,没有应声。
一股子穿堂风从墙角吹过,殿中似乎有一扇窗没有关严,突地“啪”一声,窗户开了,猛地一下击在窗棂上,敛住了赵绵泽的神色。
他拿过放在椅背上的披风,俊脸上阴影浓重。
“备轿,朕要夜访!”
已是二更天了。
在烛火摇曳出来的光晕中,夏初七微微垂着头,有了困意。她拥被靠在床头,身子倚在软枕上,脑袋则靠在赵樽的肩膀上,细细的思量着他先前说的话。
他则坐在她的身边,一只胳膊圈着她的肩膀,紧抿着嘴唇仿若老僧入定,深若古井的眸子盯着远处无风而动的烛火,眸底泛着一圈圈冷鸷的光晕。
屋子里静谧一片,明明两个人坐在一处,有呼吸,有心跳,却空寂得好似无人存在一般,许久都没有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微风舔过火舌,扬起帐帘,轻纱拂了夏初七的脸,痒痒的触觉,拉回了她的神思。
“悖世之说,当不得真。”
她坚持着自己的无神论。
“道常不会说假。”
他也坚持着自己的封建迷信。
“不存于世,儿生母死这样的说法……我不信。”
她再一次坚持的冷着声儿。
“可你非当世之人,也是事实。”
他有理有据,试图说服她。
夏初七瞥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把沉重的脑袋轻轻靠在他胸前,小猫儿似的蹭了蹭,撒娇一般的动作极是亲蜜,可她的脑子里却是闷乎乎,晕沉沉,像放了几团重重的铅块。
“赵十九,我是一个只讲科学的医者,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晓得。我健康得很,小十九胎位也正,我一定可以平平安安生下孩儿的。至于那什么生了儿子,便悖了世,影响乾坤。还有那什么因我之情孽,害得帝星争霸,天下大乱,我……不敢不信,却也不想因此不要孩儿。”
他低头,睨着她,没有说话。
她懒洋洋抬起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赵十九,我是一个母亲。”
赵樽捋一下她的头发,目光里有柔柔的光晕。
“阿七,我只想要你,不想赌。”
第一百零八次的交锋之后,夏初七苦着一张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样子似是轻松,可语气里怎么都无法压下那一抹沉重,“赵十九,你确定那个道常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神棍?那什么‘转世桃花,凤命难续’,确实不是你告诉他的?”
“阿七。”赵樽抚着她的脸,“爷可时诓过你?”
“这话真稀奇。”夏初七嗤了一声,半闭着眼睛,眼睛半阖着,有些睁不开,“从清岗县开始,你便一路诓着我,诓到京师,诓到滦河,诓到辽东,诓到漠北,诓到阴山……如今再诓一回,也不是不可能。”
赵樽一愣,哭笑不得,“爷便这么不可信?”
夏初七瘪了瘪嘴,笑了,“我更信我的心。”
“你心如何?”
“小十九是真实存在的生命,我与他母子连心。我可以感受他的。他情绪不好,我知道,他撒娇耍赖我知道,他开心愉快,我也知道。甚至我在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他的父亲准备放弃他……他在难过了,所以今日才这般焦躁,一直踢我。”
“阿七……”赵樽声音一哽。
“赵十九,我们勇敢一点好不好?”夏初七目光定定看着他,“我向来只信,人定胜天。”说到此,她肚子里突地一动,里面的孩儿又胡乱的躁动起来,她微微一滞,快活地牵过赵樽的手拉向小腹,覆在隆起上面,“你摸,你快摸摸,我们的小十九他有反应了,他一定是听见了。”
“阿七……”
赵樽掌心很暖,很热,手臂却很僵硬。
他腹黑高冷毒舌,可这时,却不善言词。
第1005章 要生了!(4)
为了保住她的命,却找不到合适的说法。
他们的孩儿,他又怎会不想要?只不过,他是男人,关键时候,必须狠得下心来做最好的决定。
面色微微一凉,他抚着小腹上的微凸,追逐着小十九的拳脚,阖眼片刻,突地抽离开手,猛一把抱紧她,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窝,孤冷的目光,像一匹受伤的狼,嗜血地选择着一件伤心更伤己的路。
“阿七,不能再拖,你赶紧写方子。”
“赵十九!”夏初七微张着嘴,带着一丝无辜的恼意,与他四目相对,目光交错,两个人四只眼,如同锋利的刀子在空中厮杀搏斗,谁也不服谁。
好一会儿,夏初七软了心。
“我与你的选择不同。若是要我在自己与小十九之间做选择,只能活一个,我宁愿是他,而非我。人总是要死的,我本就是一个悖世之人,既然难续生命,怎么也得为你留下一子半女,将来我不在了,你也好有个念想。若不想,赤条条来去无影踪,我也只是一抹灵魂,你总归会忘了我……”
“别说傻话——!”他打断她。
“赵十九!你不必再劝。”她再次打断他,把话抢了回来。唇角一扬,给了他一个灿烂的浅笑,然后,伸出手,轻轻捂在他的嘴上,眸光似水,却满是坚定。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骄傲,便是为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生命的延续便是爱情的见证,人是会死的,爱情却不会死,血脉也永不会消亡,千秋万代,永传于天地……”
“你没得选择!”赵樽冷了面孔,握紧她的手。她却反手扣回去,仿若与他较量一般,与他十指并握,目光对视。
两股不同的力量,不同的信仰交流着,谁也没有说话。
又一次面对生死的压力。
不由自主的,两个人想起了回光返照楼。
回光返照楼里那暗无天日的三日,是小十九来的地方。
她轻轻一笑,压着声,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我们都是拣回来的一条命,又怎会怕死呢?再说,就算道常是一个当世高僧,咱也不必全信他,谁还没有一个算错的时候?”
赵樽眉头打着结,“爷如何能用你去赌?”
“这不叫赌!”夏初七笑了,“就算我没了,我们还有孩儿,没有输赢的事儿,你不必这样纠结。”
他唇角一冷,“没了你,我要孩儿何用?”
听到他这般说,夏初七不免暖了心。
对于一个封建思想的男人来说,传宗接代的子嗣,一定是比女人更为紧要的。看过太多旧社会为了儿子不要女人的桥段,赵十九对她的好更是弥足珍贵。也正是因为此,她更需要一个孩子。
喉咙紧了紧,她垂下手臂,搂紧他的腰。
“赵十九,你依我一次,好不好?”
“我做不到。”
“那你就能做到,亲自杀死自己的孩儿?”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冷冷闭上眼,“若为你,我可以。”
“我不会同意。”
“你必须同意。”
夏初七哽咽着,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怦怦”的心跳声,说不出是难受还是压抑的情绪,笼罩了心脏,蔓延了四肢百骸,痛得几近窒息。
他们只是想在一起而已,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孩儿,一家人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而已,他们不主动害人,不杀人,不整人,怎么就悖了天道,怎么就扰了伦常?
她叹,“你这些天没过来,一直在考虑取舍?”
“不。”他道,“我只是考虑要如何对你说。”
原来是这样。在道常忍不住找到魏国公府来劝她放手的时候,他一定早就找过赵樽了吧?或许道常大和尚对赵樽说的话,比跟她说的更透彻,更严重,更不可逆转。这才坚定了他不要孩儿的思想吧?
若是在前世,谁与她说这样的话,她一定一个巴掌拍飞他。可她是穿越之人,她只是一抹魂,那个老和尚说的话,她真不能把他当放屁。
这件事,若是发现在她没有怀上之前,她或许可以同意不要孩儿,只他二人相依为命,等到她“凤命难续”的那一天。可如今小十九实实在在活在她的肚子里,他快要八个月了,做为母亲,她怎能为了自己,放弃他的生命?
“阿七。”
赵樽的声音有些凉,搂她的手更紧。
“不能再拖了。”
“赵十九,我不能……”夏初七抬头巴巴的看着他凝重的面色,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低低道,“这一次,听我的。你想想,我俩要是没有孩儿,这一辈子也会是遗憾。更何况,那老和尚不是说了么,我悖世,悖都悖了,早晚得一死,索性悖得彻底一点?除非你连我也不要。”
“砰!”
赵樽还未回答,外头突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紧接着,便响起甲一紧张的低喊。
“爷,出事了。”
赵樽松开她的手,放下了帐子,去开了门儿。甲一推门而入的时候,走得有些急,那衣袍拂入的风,即便在这样的盛夏之夜,也瞬间凉了夏初七的心。
“赵绵泽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赵绵泽会来,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时候来。可他是皇帝,不管是魏国公府,还是楚茨院,他执意要来,谁也不能阻止他的脚步。
魏国公府门外,一排排执戈佩刀的禁卫军,高举火把,骑着高头大刀,整齐地列在门口。赵绵泽下了龙辇,一只绣着五爪金龙的靴子落地,目光凉凉一扫。
夏常领着魏国公府的人,纷纷叩拜。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未喊“平身”,赵绵泽一拂袍袖,大步从正门而入。
楚茨院,一屋子紧张。
晴岚、郑二宝、梅子闻讯进来了,每个人都紧张不已。
床上的夏初七,汗水已经湿透了脊背。大抵是今天晚上的事情太过紧张,又或是道常那些话让她的心思产生了惊惧,就在甲一入内的当儿,她肚子里的小十九躁动得更狠了。几乎就在他说话的当儿,她的肚子便疼痛起来,隐隐有了宫缩之感。
第1006章 天下虽重,却不及你(1)
她没有生育过,可到底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来自后世的女人,一个懂得妇科的医者。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
“我……赵十九……我……”
看着她苍白的面色,赵樽回过来一把抱住她。
“阿七,你怎样了?”
“我,我要生了……”
她小日子不太准,但先前大致计算过预产期。到今日为止,孩儿只有七个月零二十三天,离预产期还久,突然发作算是早产,而且,这里还不像后世那般有医院,有产科医生,她心里的惶惑可想而知。
赵樽的情绪并不比她好多少,一向镇定雍容的面孔,微有变色,额头上的青筋一股股跳动着,掌心汗湿了一片,但他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男人,不会像她这般不知所措。只一瞬,他便拦腰抱起她的腰,朝甲一示意一下。
甲一了解的掀开床板,露出了下头的地道。
他没有说话,径直抱住他下了甬道。
里面油灯昏暗,光线有些黑。
夏初七揪紧了他的衣裳,声音嘶哑难忍。
“赵十九,我要我们的孩儿。”
赵樽没有说话,只是抱紧她,回头看甲一。
“找稳婆……”
甲一点了点头,眉头一蹙,“可是殿下,赵绵泽马上就要入府,如今他要是见不到七小姐……”
“我自有应付。”赵樽冷冷说着打断他,面色已然恢复了一惯的平静,只是他的平静里,添了一些冷戾与阴霾,仿若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看得夏初七心脏一抽一抽的,肚子也一抽一抽的,痛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仿若陷入半晕厥的状态之中,揽着他的脖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十九,若是没了小十九,我也是活不成的。”
她是在逼他,让他不能放弃孩子。
他低头盯着她,目光如矩,仍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夏初七抽痛的呼吸着,气若游丝,可盯他的视线却片刻也未离开。她不知还能看多久,不知道常的话是不是真的,她舍不得他,一瞬也不愿意错过他的脸。
被他抱着走过那一条长长的甬道时,在宫缩阵痛的间隙,她的心情慢慢平息下来,希望它再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可以走过一个轮回。
“很痛?”他忧心的问,额头有一滴汗落下来,贴上她的脸。
“不……痛。”她摇了摇头,笑着看他,扬着下巴,把最美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可即使她想轻松一点,但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很费劲,“赵十九,千万不要放弃我们的孩儿。他在我的身体里,与我是一体的。正与你一样,也与我是一体的。我甚至能够感觉到,当他知道他的父母要放弃他的时候,他在挣扎,他在呐喊,他在悲呼……”
“阿七……”赵樽目光有晶莹的颜色。
夏初七一笑,冰凉的指头抚上他的眼角。
“赵十九,爱你和爱他,是我此生最骄傲的事!”
谁也没有料到赵绵泽会夤夜前来,来得如此之快,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儿。不过短短时间,他的到来就像为魏国公府注入了一锅滚水,令府内登时沸腾。“皇帝驾到”的戏文唱了千百年,可也只有亲自感受,才能知晓个中的紧张与焦灼。
魏国公府这样的功勋之家,平素接待宾客都只开偏厅,不开正厅。可如今皇帝来了,这会子正厅里烛火透亮,丹青壁画、石雕门联、楠木花格反射出一道道白炽的光芒。阖家老小跪迎一地,诚惶诚恐,胆小之人只差把头埋到裤裆里去。
赵绵泽负手立于厅中,看着一地的人,温和一笑。
“朕深夜叨拢,只是私访,尔等不必拘礼。”
听他声音并不异样,夏常神色稍缓。捏了一把冷汗,他躬着身子摊手,“陛下请上坐。”
“不坐了。”赵绵泽低低一笑,淡淡道。
“不知陛下前来,有何圣谕?”
赵绵泽目光瞄向通往院落的大门,定了定神,道:“朕先前小睡,做了一个梦。梦见夏楚病了,病得极重,一时心神不宁,无法安睡,这才过来看看。夏爱卿,你带朕去楚茨院吧。”
“承蒙陛下惦念,是舍妹荣幸,臣阖府之光。舍妹原该前来接驾,只是……”夏常迟疑着,目光闪烁不停。要知道,寻常男女尚未大婚之前,连面儿都不能见,男子又如何入得姑娘的闺房?
即便赵绵泽是皇帝,也于礼不合。
可不等他说完,赵绵泽却抬袖一笑,“爱卿之意朕心甚明。只是,朕与夏楚虽未大婚,但在宫中时早已同床共枕,人人皆知我俩情分,不必拘此小节。难道爱卿对朕还不放心?”
一句“同床共枕”过,惊了一殿的人。
可是他话音落,却无人说话,更无人敢反驳半句。夏常踌躇着,大袖抬起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支支吾吾地又道:“微臣不敢。只是道常大师有言在先,舍妹身系‘天劫’,在大婚之前,都是应劫期,实在不宜见客。”
“朕受天之命,真龙之身,何惧天劫?”赵绵泽打断夏常的话,瞄出去的那一眼,似是还噙着笑意,可仔细一看,却是平添了几分戾气,那身为帝王的冷意与居高临下的态度,不容人辩驳。
“朕自有分寸,爱卿前头带路。”
夏常脊背一寒,不敢再多说,恭顺地走在前面。
夜来风疾,灯下影重。
一行十数人,龙蛇一般走向后院。
楚茨院是魏国公府最后面的一个院落。不过,虽然魏国公府占地极广,但前殿离后院也不算太远,约摸走了小半盏茶工夫,楚茨院便在望了。前魏国公夏廷赣爱极了夏楚,故此楚茨院偏僻却宽敞,除了院落本身之外,连接楚茨院与其它院落的是一个极为曲折的回廊,回廊过处还有一个四方的小院。
走过小院中的青石板路,赵绵泽心里颇为沉重。
“嗖!”
十数人尚未入院门,耳边一道沉闷的声音过后,又是一声惨痛的“啊”。赵绵泽侧头一望,只见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只短促一叫,身子便猛地匍匐在地,从脑袋上迸出的血花溅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袍角。
第1007章 天下虽重,却不及你(2)
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走在赵绵泽左侧的何承安尖细的嗓子几乎哑了。
“护驾——”
“有刺客!”
“保护陛下!”
“快!有刺客!保护圣驾——”
一声比一声高的叫喊,打破了魏国公府原有的宁静。
大晚上的,赵绵泽过来瞧夏初七,居然遇了袭,事态的严重性可想而知。几乎霎时,场面便混乱起来。一群大内侍卫把赵绵泽围在中间,严阵以待。
赵绵泽环视一周,唇角轻轻抿起,却笑了。
“这天劫,倒是应得快!”
他半嘲半讽的话,听得夏常额头上的冷汗滴得更为厉害了。他跨前一步,紧张地揖礼,凝神屏息道:“微臣不知哪来的乱贼,惊了圣驾,望乞恕罪。只是,此处恐不安生,陛下不如先行回宫……”
“夏爱卿是想说,朕应当拿你是问?”赵绵泽冷冷回头,看他一眼,见他惊而不语,面色猛地一沉,一边冷笑一边淡声道:“你魏国公府大晚上出现刺客,倒是稀奇得紧。不过,若朕真在此生出些什么事来,恐会要你阖家性命相抵,想必那刺杀也不敢放肆,今儿这楚茨院即使是龙潭虎穴,朕也要闯闯看——”
夏常一惊,脸涨得通红,“扑嗵”叩伏在地,重重在青石板上磕了三下头,“微臣实不知哪来的刺客,只是微臣以为,陛下安危关乎社稷,恐在此多待会护驾不周。这才冒死阻挡圣驾,还望陛下明鉴。”
赵绵泽哼一声,袍袖一拂,看向不远处的楚茨院。
“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言。”
看他执意如此,夏常虽然不知事情原委,但他并非傻子。夏楚这一阵子的反常,皇帝今天晚上的反常,每一件事都绝非正常。很显然,今儿晚上魏国公府将有祸端,或者说,魏国公一脉,将要面临的才是真正的“天劫”。
“杀了狗皇帝!”
“兄弟们,放箭!”
“杀——”
随着那一支射杀了大内侍卫的冷箭而出的,是一道道铺天盖地的暴喝声。紧接着,围墙上、屋檐上、瓦片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群约摸数十之众的黑衣人,或放冷箭、或舞钢刀,纷纷从房顶跳了下来。
“护驾,护驾——快!”
大内侍卫纷纷拔出腰刀,几乎瞬间就与黑衣人战在了一处。厮杀激烈,不论是谁,出手都毫不留情,吹得人肉横飞,鲜血四溅。赵绵泽到底是皇帝,这时不仅未慌手脚,反倒似是早有准备,不过片刻工夫,大批的御林军便赶了过来,把楚茨院团团围住。
领头之人,正是禁卫军统领肃王赵楷。
看了一眼被密不透风的人群,赵绵泽低喝一声。
“围住魏国公府,刺客一个不放。”
“是!”赵楷沉声回应。
赵绵泽看他一眼,略一顿,又道,“注意留活口。”
在地下甬道里,有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地下室,离如花酒肆并不太远。在这个地下室里面,早有备齐的生产用品。有床、有被、有衣、有食、有水、有火。有一些东西是夏初七事先交代赵樽准备的,比如棉垫、收腹压力带、剪刀,卫生纸等等,也有一些是赵樽自己添置的,包括大人小孩儿要穿的衣服等等。
此时,地下室里除了赵樽之外,再没有旁人。
赵绵泽来得突然,他们走得也很急。晴岚、梅子和郑二宝等人都没有尾随下来。而且这个甬道不能被人发现,他们几个都需要在上面周旋与策应。
甲一从如花酒肆出去找稳婆了,还没有回来。
夏初七一个人躺着冷冰冰的木床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棉被,但身上穿着的棉质寝衣早已被淋漓而出的汗水湿透。她很痛,可地下堂阴冷的冷风却没有放过她。一股子冷风拂来,汗湿之处凉凉的,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意来,顺着肌肤爬遍四肢百骸。
她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阿七,你坚持住,稳婆马上就来。”赵樽眸色幽冷,额头上与她一样,沾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与她交握在一起的手,也紧张得捏出了条条青筋。
“赵十九,我……”夏初七的手指顺着他的腕部,爬到了他的胳膊,一把揪紧他的衣裳,勉强一笑,“我有没事,我有把握的……你只要答应我,一定要留下我们的小十九,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要留下他。其他的事,就,就都不是事。”
“阿七,你不要说话,储备体力。”
她摇了摇头,“女人都是要生孩子的,每个女人都要经过这一关。对女人来说,生孩子的时候,自家夫婿能陪在身边是,是很幸福的……赵十九,我,我也幸福。”
她痛得有些语无伦次了,神色是强撑的坚强。
赵樽看得牙龈咬紧,握住她的手,不停拿棉巾为她擦拭冷汗,“你忍住,乖乖,你忍一忍。”
赵十九很难得说什么肉麻的话,一句“乖乖”,听得夏初七心里一跳,不好意思地“嗯”一声,咬紧了下唇,慢慢的,目光也迷离起来。
一次比一次疼痛的宫缩,惹乱了她的思维;一次比一次频繁的阵痛,袭击着她的感官神经。她唇齿间偶尔呼出几句疼痛的呻吟,抓在赵樽胳膊上的指甲深陷入他的肉里,也不自知。
“赵十九,你陪着我……一定陪我。”
时下以男子为尊,女子为卑。女人生孩子,为避血污与不吉,男子不能陪产。故而,没有任何女子生孩子是由夫婿陪着的。这一点赵樽非常清楚,可夏初七说完,他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我在这,一直在。”
“你不怕不吉,不怕血光之灾?”她吃力的笑。
“不吉之事太多,血光之灾更不少。你与我……”他顿一下,眉目如刺,“每走一步都是从血光里拼杀出来的。阿七,在爷这里,再无比见不到你更不吉的事了。”
夏初七微微一笑。
可她笑容还未落下,肚子又是一阵抽痛,小十九在里面耸动了几下,她的下腹便有一股子热流汹涌而出,像尿尿一样,登时湿了床褥。
第1008章 天下虽重,却不及你(3)
凭着医生和女性的直觉,她咬住了唇抓紧他。
“羊水破了……赵十九……咱的小十九要来了……来不及等稳婆了……我……你看着我……看着我……”
赵樽回头看了一眼地下堂的门,紧紧握住了她。
甲一还没有回来。稳婆也还没有来。
他擦了一把额角的汗,屏息凝神道,“不怕!阿七不怕。你只需告诉我,我该怎样做?”
当下的妇人生产,不若后世有医疗保障。俗话说“生儿如进鬼门关”,每一次生育,都是一次与死亡的搏杀,赵樽自是知晓这一点,他的表情比夏初七还要紧张万分。夏初七握住她的手,痛得冷汗直落,却还是有一些想笑。
“爷……想帮我什么?”
赵樽严肃的面上,冷峻异常。
“没有稳婆,爷便亲自为你接生。”
地下室里风舔着火舌,几近熄灭,紧张万分。
楚茨院的外面,厮杀也还在继续。
那数十名“刺客”的人数虽不算太多,但个个武艺精湛,一看便知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杀手。这些人对付普通人即使人数再多也能游刃有余。只可惜,赵绵泽似是早有防备,身边跟着的一群大内侍卫也都个个高手,加之随后赵楷领来的一大群禁卫军,蝗虫一般,密密麻麻地涌过来,很快便把魏国公府、楚茨院,包括那些“刺杀”一起,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刀声,剑声,金铁相撞声,紧张万分。
每个人都似杀红了眼,惨叫声里,不断有人倒下。
屋檐之上,还有暗藏的弓箭手在放冷箭,但赵绵泽的身边也被防御的滴水不漏。禁卫军们手上执着盾牌,把他挡在里面,根本无法伤他分毫。这般持续下去,人数多的一方,自然占尽了优势。没有坚持太久,那几十个黑衣刺客便支持不住,死伤大片,一滩又一滩的鲜血水一样流出来,染红了一片院落,刺红了人的眼,把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点缀得更为黑暗与恐慌。
墨一样的天空中,仿若有流星划过,掠过一抹光亮。
郊外的栖霞寺里,道常坐在平台,观着天相,手捻佛珠,不停地低声念着“阿弥陀佛”。如花酒肆的外面,深浓的夜雾里,甲一领着两个小脚的产婆,在陈大牛的接应之下,偷偷潜了进去。大都督府里,东方青玄正在整顿人马,准备出府。
魏国公府的事情,牵动了无数人的心脏。
重重宫闱之中,也有一件事情在酝酿。
陈景穿着盔甲的身影,从夜色里穿入深宫……
楚茨院里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赵绵泽看着被禁卫军团团围住的黑衣人,身子一直僵硬着,一动也不动,眉目里看不出情绪来。只是,每一次“噗噗”的刀子入肉声,每一次有人倒在地上,他的面色便会沉上一分。
“六叔,留活口!”
再一次,他下了命令。
正在善后的赵楷被他点了名,似是从杀红了眼的状态中刚刚反应过来,微微一怔后,他回头看了赵绵泽一眼。
“臣领命!”
说罢见赵绵泽不吭声,他举着佩刀的手臂一挥。
“陛下说留活口,你们都没有听见?”
随着赵楷的大叫,围拢的禁卫军停止了屠杀一般的进攻,手上的刀剑攻击稍微缓了缓。但黑衣刺客并未因此解围。比之赵绵泽的人,他们人数实在太少,即便几次想要突围,仍是无法摆脱铁桶一般的包围圈。
眼看无路可逃,其中一个黑衣人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突地哑着嗓子嘶吼了一声。
“兄弟们,杀不了狗皇帝,咱也不必活了!”
他一吼完,马上有人响应。
“誓死效忠主公!”
“誓死效忠主公!”
主公是谁?没有人知道。
只是几句话说完,那个带头喊话的黑衣刺客,便第一个抹了脖子,高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眼看更多的刺客要跟着他自杀,赵绵泽温润的面孔变得有些扭曲。冷哼一声,他二话不说,猛地上前抢过一名弓弩手的武器,拉开弓,“嗖”一声射中一个想要自杀的黑衣人胳膊。
“给朕把他们手都砍掉,看他如何死。”
他冷冰得不带感情的声音,仿若鬼魅,与他平常给人的仁厚温和的形象完全两样。即便不了解情况的人,也可以从中知晓——这位皇帝,今天情绪非常不对,那楚茨院里的七小姐着急是惹恼了他,恐怕她要倒大霉了。而魏国公府,恐怕也要倒大霉了。
赵楷看他一眼,脊背寒了一寒,“是!”
“砍掉他们的胳膊!”
这样的命令有些冷酷。夜风徐徐,花影重重,在一阵刀剑相撞的金铁铿然声后,被重重包围的黑衣人终于全部伏了法。空寂的院落里,良久无人说话,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中,滩了一地的鲜血,刺目非常,盛夏的风吹来,也解不了闷热,那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儿,令人嗅之发呕。
“陛下,你没事吧?”
赵楷收刀过来,向赵绵泽作了一揖。
“无事!”赵绵泽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又恢复了一惯的温和表情,说话时的声音,甚至还带了笑意。
“外头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儿,也不知吓到朕的皇后了没有。六叔,你且带人候在外面,朕进去看看。”
“陛下!”赵楷想要阻止,“恐不安全。”
“朕不怕!”
赵绵泽转头看他一眼,大步离去。
楚茨院外面铁桶一般,被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赵绵泽只带了十来个亲近的侍卫入了院门。楚茨院里一样跪了一地,只可惜,前来迎接他的人里面,没有夏初七,只有郑二宝、晴岚和梅子等一干仆役。
赵绵泽扫他们一眼,眉头微微皱起,负手而立。
“七小姐呢?”
晴岚双膝跪在地上,有点儿腼腆地恭声道,“回陛下的话,七小姐生病好几日,早已歇下。”
轻轻“哦”一声,赵绵泽笑了,“她是已经歇下,还是不想见朕?”
第1009章 天下虽重,却不及你(4)
这话有些尖利。晴岚手心捏紧,微微颔首,表情还算镇定,“七小姐并非不想见陛下,只是入夏以来,她心慌盗汗,又因天劫一说不能出府,焦躁不堪,平素夜间难得入眠,今儿晚上自己写了一个安神的方子,奴婢等为她熬了药吃下,刚睡下不久……”
赵绵泽冷笑一声,目光透过灯笼的火光看着跪在地下的几个人,锐利、冰冷、洞悉人心一般,似乎早已看透了这一地的谎言。
“外面喊杀声不止,她也不知朕来?”
被他目光一扫,晴岚觉得心脏瞬间冰冷,“奴婢不敢欺瞒陛下。七小姐确实是知晓陛下要来的。但她身子乏了,情志又差,不敢面圣。特地嘱了奴婢领陛下先去看一些东西……”
人已经站在这里了,楚茨院包括夏楚都已经被他围在里面,插翅也难飞,赵绵泽此时虽有满腔的愤怒与恼意,恨不得把夏楚拎出来问个仔细。但他确实也并未想好,见到了她,到底要怎样待她,能够怎样待她。
如此一来,既然她有什么东西让他看,他也不急于一时,更不急着马上与她撕破脸,留一点时间思考缓冲一下也是好的。
闻言,他冷笑一声。
“带朕去。”
地下室里,夏初七的思维混沌了,但脑子并没有停止转动。她很清楚,赵绵泽不会无缘无故的夤夜来访。凭着她敏锐的第六感,几乎下意识的,她便觉得是她怀孕之事被人泄露了出去。只不过,到底是她自己不小心被阿记和卢辉等人察觉到了,还是楚茨院里有内鬼告了密,她一时也有些拿不准。
这个地方离魏国公府有些距离。
所以,上头发生的一切,他们都听不见。但即便隔着厚厚的泥土,似乎也可以感觉到空气里的硝烟味。
“赵十九……”
她呻吟着,揪紧被子。明明闷热得如同蒸笼,心脏却仿若在经历数九寒天,冰冷一片。不知晴岚他们如何了?也不知这个秘密的甬道会不会被人发现?想到魏国公府里正在面临的一切,她紧张得宫缩更是频繁与疼痛。
“我担心他们……会不会……受牵连……”
“不要管那么多,爷自有主张。”赵樽一只手半环着她的身子,一只手在她小腹上按她说的法子轻轻揉动,“你只管顾着自己,什么国仇家恨,什么恩怨情仇,你都不必再考虑,一切交给我。”
他目光焦灼如刺,但声音还算平静。
她点了点头,把她放入他的掌心。
他把她的手包在掌中,握成拳头。
“啊……嘶……”
夏初七一直想要忍着痛,可她还是太过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女人生孩子的疼痛,真不和世间任何一种疼痛类似。说它是甜蜜的折腾也对,说它是撕心裂肺的痛楚也不为过。她紧紧咬着下唇,还是忍不住呻吟出来,一句比一句凄厉。
“爷……要生了……鼓励我……”
“阿七,用力!”
凭着仅有的生产知识,赵樽为她打着气,抚在她额头的手,也忍不住微微发颤。他经过生死,经过战争,经过鲜血,但他没有见过女人生孩子,尤其还是自己的女人生自己的孩子,其担忧之心可想而知。
地下堂里,一股子血腥之气。原本洁白的床褥上,早已猩红一片,那被鲜血浸染过的被子带了一片片血色,那是一种极为诡异的颜色,生生刺痛着他的心脏。
他吻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
“阿七,若是可以,爷愿替你生。”
他一本正经的声音,逗笑了夏初七。
“噗”一声,小腹里下坠般的疼痛感,似乎是好了许多。她放松了紧咬的唇,满头大汗地抓紧他的手,抽气道:“好,说好了。下一世,我为男,你为女。你生孩子,我为你接生……啊……”
话未说完,她又一次疼痛叫喊。
“阿七……放松些。再来!用力……”
听着他的声音,她想放松,可肩膀紧绷一般瑟缩着,腹部的抽痛如同浪潮一般涌来。一波接一波,推过来,击过去,一次比一次密,一次比一次痛。然而,羊水破了,宫口开了,无论她怎样用力,小十九就不肯出来。
她颤抖着手摸向腹部。
慢慢的,她面色凛了,冷了,凉了。
原本好好的胎位,在生产时竟然横了。
不听话的小十九啊,你这是想折腾死你娘。
她苦笑一声,呻吟着,又困又痛又累,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让她想要闭上眼睛再也不醒过来。甚至于荒唐的想,不要再生了。
“赵十九,我支撑不住了……好累……”
“阿七,你再坚持一下。”
她点点头,恍惚之间,看着他面上的冷汗,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道常说的话,有些相信了。生孩子果然会要了她的命——这就是命,谁也躲不过的。
想到此,她心脏一沉,冷灵了一下。
不行。即便要死,她也不能这样死。
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她猛地抓紧赵樽的手,再也顾不得什么女性的羞涩,什么在心爱之人面前的骄傲,她紧张的张着嘴,冷汗淋漓地喊他。
“你拿剪刀……酒,消毒……”
“怎么?”赵樽紧张的反握他,不明所以。
“拿剪刀……”她身子在颤抖,“把下面剪开。”
“不!”赵樽惊愕的看着她,神色极是吓人。
“生不出的时候,用剪刀剪开……是正常的。”后世顺产很多都这么干,但此时此刻,夏初七没法子为她普及产科知识,只能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迫他就范,“赵十九,你听我说……咱们的孩儿,不,不太听话了。他没有顺着下来……若是再不剪开,我与他恐怕都活不成了……你相信我,我的话。”
“阿七……”赵樽看着她苍白的脸,擦拭着她的冷汗,又朝外大声喊了一句“甲一”,然后道,“稳婆马上就来,阿七你再忍一忍。为了爷,忍一忍。”
“没,没用的。”夏初七摇了摇头,望着他冷汗淋漓的额头,觉得心脏上仿若有刀子在剌拉,一下比一下来得钝痛。平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这般的脆弱,生命也是这般的脆弱,“稳婆来了也没用……结果是,是一样的……赵十九,你听我的……我感觉我……”
第1010章 天下虽重,却不及你(5)
说到此,她虚弱地笑了笑。
她想说她真的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感觉到心力在一寸一寸耗尽,感觉死亡在一步一步的靠近她。而且,这一次与回光返照楼里的等死不同。
在回光返照楼,她不必痛着死。
而这一回,她得活活痛死了。
“阿七……爷不会让你死的。”
他慌乱的拉开被子,扒开她的两条腿,就像真正的产婆那般,顾不得她身下的血污,顾不得一切的脏物,只想把他们的孩儿拽出来。她没有逃避,但也不想他再做一些无谓的举措,只半阖着眼,按住他的手。
“赵十九,快,按我说的做。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
她是一个女人,却从来都不是一个有着传统道德观的女人。可是在这一刻,她真的觉得,能够在临死之前,为心爱之人留下一个孩儿,也是人生大幸。
至少这样,在没有了她之后的漫长人生岁月里,在她独自一人守在幽冥地府的奈何桥上等待他来聚的日子里,他冷寂的身边,还有一个她的孩子相陪伴。
“就算要死,我也想看看孩子……抱一抱他再死……赵十九……你成全我……”
“谁说你会死?”赵樽寒着脸吼了一句,猛地拿过边上早已准备好的烈酒,浸泡了剪刀,几近疯狂地摸索着伸到她的身下,一双赤红的眼睛仿若滴血。
“阿七,你不准说傻话。在爷在,你死不了。”
夏初七勉强一笑,“爷,辗转时空,穿越古今,我能遇见你,为你生孩儿……此生,足够。”
赵樽未有停下动作,声音却越来越冷。
“阿七你信不信?你若敢死,我会让所有人为你陪葬——包括我,还有我们的孩儿。”
听着他疯狂的声音,夏初七目光一凛,“赵十九,你疯了?没了我,你还有我们的孩儿,还有天下……”
“天下虽重,却不及你。孩儿虽爱,也不过你。”
夏初七喉咙一紧,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已经耗尽了力气,身体虚弱得像一只离开了水的鱼儿,嘴皮一张一合着,呻吟着,在他的剪刀袭来时,痛得身子颤抖一下,再也无力挣扎。
没有麻药生生剪开是什么感觉?她痛得想骂人,痛得想干脆死过去算了。可却有更大的勇气在支撑着她,想把孩子生下来的信念,让她终是拼尽了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咬住枕头,用力——
“活下去,用力。”
“用力,活下去!”
他的声音有惶恐,有不安,有命令,有冷厉。夏初七耳朵“嗡嗡”直响,疼痛蔓延在四肢百骸。
“下雨了吗?”她撕心裂肺的痛呼。
“不,那是汗……”他答,声音哽咽。
“不,那是爷……你的泪。”
一阵冷风吹来,她虚弱地张了张嘴,身下突地一沉,紧绷的腹部猛地一松,耳边“哇”一声,一道婴儿嘹亮的哭声,像一条拯救她走出深渊的绳索。
她无声地哭了出来。
幸福开了门……
死亡开了锁……
她的面前,光线越来越暗。
汗水与泪水模糊了她的眼,恍惚之间,她听见稳婆急匆匆进来的声音,她听见稳婆在大声斥责男人怎么能守着妇人生产,怎么能亲自为妇人接生,她也听见有人在笑着说恭喜,恭喜他们得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千金,她仿若也感受到了赵十九双手是血的抱紧她的身子,摇晃着她,在说些什么。
她没有力气再回答。
松懈下来的心,经不住再折腾。
但是她还是不得不叮嘱了一句。
“赵十九……你……别忘,为我缝合……”
楚茨院的书房,赵绵泽以前没有来过。
可今日一踏入,才发现这里全部都是他自己的痕迹。一个花梨木的书架上面,书都是新的,夏楚从来没有翻过,可书架下面的大画筒里,却有无数被她翻得有些陈旧的画作。
每一张画作,都出自夏楚之后。而画作上面,每一个人物都是他自己。她把他画得很丑,却把他的日常都通通付诸在了纸上。绵泽吹笛、绵泽抚琴、绵泽读书、绵泽望月、绵泽游园、绵泽吟诗、绵泽骑射、绵泽……每一幅图的内容不一,有阴有暗,有日出有夕阳,有落英有细雨,几乎充斥了他们两个人那一段岁月。
“这般念着朕,你又为何……”
他自信自语着,不经意抬头看向跟着身边的阿记。
“这世上的女子,都是这般易变心的吗?”
阿记微微一愣,目光落在案桌上那两个写着“绵泽和楚七”的泥娃娃上。看着两个相依相靠的泥娃娃,她视线有些飘,可语气却有些淡。
“回陛下,卑职不懂。”
“是啊。”赵绵泽收回视线,没有再看她,只把那一双泥娃娃拿了起来,扣在手心端详着,手指一遍一遍的摩挲着,自嘲一笑,“你又不是女子,如何能知女子心事?”
阿记半垂着头,没有回答他。赵绵泽自说自话完了,突地冷笑一声,抬头看向垂手立在门边的晴岚。
“你家小姐想让我看的东西,我都看完了。如今,你可以带我去瞧她了吗?”
七小姐其实从未让赵绵泽来看过这些东西,晴岚那样说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拖住他,拖延时间,能拖一时是一时。如今见他问起,心跳了一瞬,竟不知如何相答。
只一瞬,她灵光一闪。
“奴婢这里,还有一个七小姐为陛下写的东西。”
“何时所写?”赵绵泽很注重这个。
晴岚默了默,“奴婢记得,好像是五日前。”
那东西自然不是夏初七为了赵绵泽写的。而是她那几日因思念赵樽情切,无聊之余,随手把前世在网络上看见的一个段子抄出来的。可晴岚不知原委,只觉得那些词儿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还能软一软赵绵泽的心,就算出了什么事儿,他或许也能手下留情。
第1011章 各有各的杀手锏 !(1)
想到此,她赶紧把那幅字拿过来交给赵绵泽。
赵绵泽微微一眯眼,目光定住。
只见上面写着——
我为你写下江山如画,你却让我蹉跎了一生似水年华;
我为你君临天下,你却让我破碎了两世青梅竹马;
我为你种下十里桃花,你却让我沐浴了三年半城烟沙;
我为你赋下凭栏相挂,你却让我等候了四曲唱念做打;
我为你害下相思如麻,你却让我虚度了五载老树昏鸦;
我为你忍下浪迹天涯,你却让我承受了六次丢盔弃甲;
我为你隐下眉间朱砂,你却让我痴笑了七碗砒霜杀伐;
我为你染下青丝白发,你却让我力竭了八声嘶鸣黯哑;
我为你败下山河欲塌,你却让我听闻了九月倾城佳话;
我为你许下倾国以嫁,你却让我叹息了十句白衣非他。
原来她心里并非完全没有他的。
把那幅字紧紧扣在手心,先前的恼恨淡了不少。
他望向晴岚,缓和了语气,“她的心思,朕都明白了。但该面对的事,总该面对,躲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走吧,领朕去瞧瞧她!”
他的话,令晴岚心脏惊惧一跳。
躲避不是办法?这意思是他是知道了七小姐怀孕的事儿?
她没有敢再问,赵绵泽也没有再说话,只把那两个泥娃娃捏在手中,柔声一笑,大步出了书房,径直往夏初七居住的内室而去。
晴岚走在前方带路,每一步都在计算着,觉得整个人都仿佛被吊在了悬崖之上,紧张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冒冷汗。
七小姐自然是不会在内室的。
等一下赵绵泽看不见七小姐,她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来搪塞?说她外出未归,因为怕被他发现,自己这才撒谎哄骗他的?如此一来,也能缓冲一下。如今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赵绵泽不知道床底的密道。
晴岚心里七上八下的打着鼓,就在赵绵泽的手推开房门的一瞬,心脏猛地一停,却听见身后传来焦玉匆忙的喊声。
“陛下,含章殿来人急报。”
赵绵泽收回手,淡淡回头,“何事?”
焦玉的脸面灰败一片,像只霜打的茄子。
“太皇太后疴疾发作,咳嗽吐血,薨了!”
太皇太后薨了?
焦玉的一句话如同天际闷雷,一炸响,入耳的人纷纷一怔,好半晌都回不过神儿来。
赵绵泽定在当场,一动不动。
晴岚瞄他一眼,暗中松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不敢上前,不敢相劝,更不敢吭声儿,只能静观其变,寻思他若是放弃进房,转身离去才好。
冷寂中,焦玉顿了一下,低低道,“陛下,如今宫中已是乱成一片,要不要先行回宫处理?”
赵绵泽目光凉凉的,迟疑一瞬,再次落在房门上。
“来都来了,怎么也得见一见小七。”
“来都来了”是一句极是魔力的话,它简单的四个字,却可以说服很多人的不情愿。在“来都来了,看一眼又不费事”的心理状态下,无人再相劝。赵绵泽也不给人相劝的机会,猛一把推开房门。
“来都来了,那就进来坐吧。”他脚未迈入,屋子正中的床帐里却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似讥笑,似调侃,又似怨念,却清柔得闻之若醉。
赵绵泽身躯微微一僵,但他只停顿一瞬,便再次迈开了步子。没有回应,更无斟酌,径直站在了床榻前约摸三尺远,方才低低出声。
“是,来都来了,皇后也不愿一见?”
帐帘迎风微拂,里面的人静了一下,又是一笑。
“陛下还真是不怕天劫?来一趟魏国公府,自己差一点性命不保不说,如今连太皇太后都应了劫。你若再执意见我,就不怕再出些什么事端来?”
她这句话换了往常说来,肯定无人相信。但眼下赵绵泽遇袭若说有人刻意,那太皇太后的死,却是事实。所以,不管赵绵泽信不信,反正旁边的人是信了。第一个上前阻止的人是何承安,他额头滴着汗,鞠着身子的样子极是谦卑,声音也有浓浓的怯意。
“陛下!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在理。天劫一说,不可小觑,反正您与娘娘的大婚也没几月了,不如先回宫,处理正事为上。”
“你怕?”赵绵泽冷了眼,声音阴霾。
“奴才……不,不怕。”何承安说不怕,可怎能不怕?要知道先前那一只冷箭离他近几寸的距离而已。一不小心,那提前应了“天劫”的人就是他了。他荣华富贵还没来入及享,才不想平白无故就殁了命。
“嘿嘿,奴才贱命一条,死伤不惧。只是忧心着陛下的龙体康健,才请陛下不要……”
“闭嘴!”
赵绵泽怎会不了解这厮的脾性?尤其如今,他人都走到了床前了,夏初七越是不想见他,越是推托,他越是心底生疑,越是想要证实。
大抵是太皇太后的死,加上今天的遇袭,再加上夏初七的拒绝,让他耐性用尽,甚至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想再说,猛一把挥开何承安的手便大步过去,走到夏初七的帐前,抬手便要撩帐。
“赵绵泽!”夏初七直呼其名,声音冷厉,“你要做甚?”
“皇后百般推诿,不肯见朕。既如此,朕只好自己动手了。”
冷冷一哼,他沉着嗓子说罢,突地撩开帐子。
可帐内的情形却与他的想象不太一样。帐子里的女人躺在床上,像是没有穿衣服,白皙的两边削肩裸露在外,除了面色稍稍发白,头发略微凌乱,样子稍带憔悴之外,并无任何异常。更为紧要的是,虽然她身上盖着被子,但被子并不厚,身体曲线一眼可见。腹部平平,与消息上说近八个月的身孕也不太相符。
看他怔住,夏初七笑着捋了一下头发,又提提被子,打了个哈欠。
“我习惯了裸睡,让陛下见笑了。”
再看一眼她裸露在外的肩膀,赵绵泽目光微微一深。夏初七见状,娇声一笑,“可我即便裸睡有罪,陛下想要责罚,这般不请自入,撩帐窥视,会不会也有损帝王威严?”
第1012章 各有各的杀手锏 !(2)
什么“裸睡有罪”?她完全是在拆东墙补西墙。
赵绵泽心里有怨,但听她魔音一般的奚落声,蹙着眉头,脸上也略有一些发烧。不管如何,他是一个有良好出身受过良好教育的皇族男子,大半夜闯入姑娘的房门,强行拉开帐子本就不是君子所为,如今想看的东西没有看见,反倒让夏初七给揪住了小辫子,着实狼狈。
“既然陛下来都来了,太皇太后的事也不想管了,那便先在外头吃口茶等着,容我更了衣裳,再来相陪如何?”夏初七此时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自是不想与他久谈。笑着激将完他,又扭头看向脸色灰白不均的郑二宝。
“二宝公公,怎的不懂事?”
“啊”一声,那货还在发傻。
夏初七嗔怨一瞥,“陛下都来了,还不请出去吃茶?”
郑二宝这时方才从恐慌中回过神,目光从她瘪掉的腹部收回来,长吁了一口浊气。
“嗳!奴才省得,这便去——”
“不必了。”赵绵泽打断了他,目光一闪,负手背转过身去,面向着门口,低低道,“朕这便回要宫去了,皇后身子不好,便在府中将息着吧,往后,不要再随意出府,以免生事。”
靠!生事的人,分明就是他吧?
见他拂衣要走,夏初七唇角一翘,突地叫住他,“陛下等一下。”
她娇声一唤,赵绵泽便如同被猫儿抓了心,迫不及待地回头。
“何事?”
夏初七噙笑的目光看向了桌案。桌案上的一个檀木托盘里,有今儿晚间赵樽过来时带的几条青绿黄瓜,翠生生看着格外惹眼。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她似笑非笑地道,“那几条黄瓜都是新鲜的,我托人去摘的,陛下带回去用罢。”
赵绵泽目光一凝,不明所以。
她眉目一扬,呵呵一笑,又道,“宫中珍馐佳肴不少,黄瓜实在是寻常俗物。可到底是我的心意,陛下就收下吧?若是您吃不着,宫中妃嫔那样多,总有吃得着。即便妃嫔们也吃不着,但总归用得着。毕竟仅凭陛下一人之身,即使有心,恐也无力,难免疏于关照六宫。不能日日前去,送几条黄瓜安抚,也是圣心恩泽。”
文绉绉“喳喳喳”说了一堆,等她说到最末,赵绵泽才总算懂了她的意思。
微眯着眼,他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女人,有些不敢置信。
这样的话,普天之下,除了楚七,恐无他人尔!
想了想,他低头笑了笑,转头看向何承安。
“收下,回宫送给娘娘们。”
“是。”何承安抹了一脑门儿的冷汗。
夏初七的肚子没有孕相,宫中之事也确实急迫,赵绵泽没有再耽搁,领着人匆匆出了楚茨院,便离开了魏国公府。夏初七目送他的衣角摆出门槛儿,紧攥的拳头方才松了开,长长吐了一口气,瘫倒在了床上。
好险!
先前在地下堂里要死要活时,她还怨怼她那小闺女为何偏生要选择这个时候出生。如今再一想来,她家这个小宝贝,是世上最懂事贴心的孩儿了。
她的出生,是保护了她的爹娘啊。若不是她提前出生,哪怕再多等几个时辰,恐怕也将酿成大祸。若不是赵樽抢了先机,搞掉了太皇太后,今儿之事恐怕也不容易这般善了。
一切都是天意。
只是,道常大师说“儿生母死”,如今女儿出生了,她却没有事,还好端端的活着,女儿也好好的,是不是代表她生女儿没事,生儿子才会有事?
闭上眼,她百思不得其解。
赵绵泽从魏国公府回到含章殿的时候,宫中纷乱未止。太皇太后已由孙嬷嬷等几位近身的侍人换上了寿衣,正安详地躺在床上,面色平静,看上去并无痛苦,算得是寿终正寝。
打从赵绵泽记事时起,他这位皇祖母待他就是极为亲厚的。在他的心中,皇祖母仁厚宽和,贤德端方,跟着皇祖父日夜操劳,为国为家,实在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如今突然离世,他想起近段时间以来她的循循善诱,不免肝肠寸断,情不自禁飙出了几滴孝孙之泪。
“皇祖母,您怎的就这样去了?不等见上孙儿一面……”
“主子啊!奴婢……索性也随了你去才好……”孙嬷嬷侍候太皇太后的时间最长,也忍不住跟着痛哭流涕,呼天抢地。
一时间,殿中哭声阵阵,呜咽声声,好不哀婉。
兰子安抹着眼泪儿,托了一件孝服,走上前来。
“陛下,太皇太后得见佛祖,已然宾天,请陛下服孝。”
“嗯”一声,赵绵泽哽咽着点点头,由着何承安和兰子安侍候着换上了孝服,奔至床边,对着太皇太后的遗体再一次低低呜咽。帝王之泪,引得殿中悲恸万分。
好一会子,看时间差不多了,兰子安吸着鼻子,躬身谏劝。
“陛下还请节哀,太皇太后大行已去,但身后之事还未安顿……”
经他这么一提醒,赵绵泽像是方才想起似的,回头看他一眼,赞许的点下头,哑着嗓子道,“皇祖父重病在床,久居乾清宫,朕一人肩着江山社稷之重,正想要多多聆听皇祖母之教训,她老人家就先行了一步。诸位爱卿,遭此祸事,朕心甚乱,如此,太皇太后身后之事,就有劳诸位了。”
“陛下节哀,臣等万死不辞——”
含章殿内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不止。
表演性质的作秀完毕,孝子贤孙们经过半盏茶的工夫讨论之后,把拟好的数十个太皇太后的谥号都呈给了赵绵泽。
“请陛下定夺太皇太后尊号。”
一个尊贵的女人,一生富贵荣华享尽,最后的荣誉都赋予了一个谥号。
赵绵泽眼圈通红,拿起草拟的谥号一一看完,提起案上御笔,勾出一个“孝圣恭宪仁肃慈惠庄和敬天承德皇太后”交给了兰子安。等他领命退下,方才拿手指撑着额头,悲痛万分地哽咽出声。
“太皇太后大行,天下举哀。传朕旨意,拟八百里加急文书通告四海,晓谕藩王。命安王、宁王、湘王、吴王等火速回京奔丧,令在京的秦王、晋王、肃王偕同治丧。各部、院、寺、司、府及各地大小官员,在大行太皇太后治丧期间,不得娱乐,不得歌舞,不得婚嫁,不得庆寿,不得……违者严惩不贷。”
第1013章 对峙与意外!(1)
末了,他围视一圈,又哀容满面的一叹,补充了一句。
“为太皇太后举丧,用兵实为不吉不孝。传朕旨意,从即日起,无朕之口谕及诏书,不论京畿内外,各大营、卫、所均不许调动一兵一卒。违令者,以通敌叛国罪论处。”
这一道前面妥妥的全是例行公事,后面补充的一句来得甚为蹊跷,却也严重。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赵绵泽很明显提高了警惕,也实实在在地反应了他这个经洪泰帝二十多年悉心培养的新君,一副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其实有一副铁腕政治的心肠。
众位臣工各有各的任务,纷纷跪拜退下准备治丧之事,只有赵楷一人留了下来。他恭顺地立于丹墀之下,扛手禀报。
“陛下,魏国公府的刺客有眉目了。”
“说!”赵绵泽只有一个字,神色哀痛。
赵楷看一眼左右,欲言又止。赵绵泽眉头一皱,抬手摆了摆,等何承安和焦玉等左右侍候之人都退了下去,方才温软着嗓子,有礼有节地道,“六叔请说,到底何人所为?”
“回陛下,臣将在魏国公府擒获的贼人押入大牢,连夜进行了审讯。但臣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口中呼着主公,其实却是……”赵楷拖着声音,瞄他一眼,迟疑一瞬才补充道:“……是秦王的人。”
似乎也没有想到刺客会是赵构的人,赵绵泽略有一些吃惊。
“此话当真?”
赵楷不答反问,“难不成陛下以为是……晋王?”
他这样反问一国之君,其实有些逾越礼制。但赵楷素来与赵绵泽亲厚,又是他的心腹之人,手上带着一支与赵绵泽身家性命息息相关的大内禁军,两个人的关系到了这样的地步,比之他人确实亲厚了许多。
赵绵泽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只是脸色微微一沉,转了话题。
“六叔,朕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陛下只管吩咐。”赵楷低下阴沉的眉目。
“太皇太后大行,京师防务尤其重要……”赵绵泽沉着声音,说了好大一通关于京师防务的事情。就在赵楷以为他真的只是关心皇都安危之时,他却眉头一皱,面上添上一分说不出来的杀机,寒了声儿道:“借此机会,设卡清查,昨夜京师可有幼婴出生?一旦有的婴孩,全部查实身家父母,一一报来。”
赵楷微微一惊。
“是。”
这一日是洪泰二十七年的七月十九,也是赵樽与夏初七第一个女儿出生的日子。这天晚上,京师发生了许多的大事。
比如建章皇帝前往魏国公府遭到刺客伏击,差一点殒命于此。比如太皇太后因疾薨于含章殿南殿,宫中一时大乱。又比如,太皇太后大行之后,京师城一片唏嘘骚乱,许多个日夜都未消停。长街深巷,酒楼茶肆之中,无一处都活动着禁卫军的身影。他们目的性不明确,就像炸营一般,到处设卡戒严,甚至入宅敲门。
百姓纷纷猜忌,此举与太皇太后的死因有关。却无人知晓,个中真正的实因。
据后世不入流的野史学家姒锦记载,自这一晚起,狼与狼之间的殊死较量,再一次掀起了**。乃至延续数年,其惨烈之态,其惊心动魄,令人扼腕长叹。
黑幕下的如花酒肆,灯烛俱灭。
夜风拂过酒肆的后院,飘来一股股清醇的酒香。
酒香过处,那是神鬼俱寂。在那一条耗费了赵樽不少工时的酒窖里,此时灯火通明,冷风萧瑟而下,将地下室里的阴冷与潮湿,合着酒香,添上一抹诡谲异常的气氛。
寂静之中,酒窖里的几个人谧静着,没有吭声儿。
这时,“吱呀”一声,地窖的木门拉开了。从台阶之上,急匆匆卷下来一人,他身着一袭藏青的袍服,腰上佩刀,一脸凝重之色。
“殿下,幸不辱使命。”
酒窖里居尊的软椅上,坐着一个雍容风华的男人。他正是“初当爹”的晋王赵樽。他冷寂着脸,怀里抱着一个已然熟睡的小婴儿。小婴儿脸上的皮肤粉嫩嫩、红扑扑又皱巴巴,一看便知是刚生出的稚子。而晋王的脸上却是一种即紧张又紧绷的表情,一双手臂僵硬着,以至于那个婴儿不像是被他抱着,却像是被托着——被他紧紧托着的一件宝贝。
“杀了?”他问。
陈景缓缓走到他面前,瞄一眼小婴儿翕动的鼻息,松了一口气,目光方才投注在他冷峻的面上,再次行礼,语声肃然。
“是!因了一个不得不杀的理由。”
他先前得到的命令,只是利用太皇太后让赵绵泽速速返宫。赵樽在命令里没有说“不杀”,但确实也没有下“杀”的命令。认真说来,陈景的行为算是自作主张。他深知赵樽最讨厌这样的人,目光不免闪烁。
“卑职擅自行动,请殿下降罪!”
赵樽眉头狠狠一蹙,抬起头来,巡视着他的脸。
“既然是不得不杀,那杀了便是当杀!”
他这话有些绕口,但陈景却也听懂了,殿下并没有多少责备他的意思。紧绷的心思微微一松,他没再犹豫,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单膝跪地,呈了上去。
“请殿下明鉴——”
那是一本线装的老旧手札。
手札上的字体绢秀婉约,一看便知是出自妇人之手。仔细一点说,是出自太皇太后之手。手札有些厚,涉及的内容很广。
其中包括张氏与洪泰爷韶华春遇时,那美好且让她终身难忘的洞房花烛的美好;也包括她第一次亲自了结洪泰爷的女人时心里的紧张与害怕;包括她陷害贡妃早产,让赵樽的出身显得“扑朔迷离”,便引起洪泰爷的疑心,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六宫众人视贡妃为洪水猛兽的沾沾自喜;包括她令人模仿贡妃的字体在她私藏的前朝末帝画像上题诗,让六岁的赵樽发现,从而引发了那一年的宫闱巨变;包括她挑唆东方阿木尔在东苑刺杀夏初七等等……
一桩桩,一件件。
一件件,一桩桩。
无一处,不是劣迹。
第1014章 对峙与意外!(2)
当然,她把过往数十年所做的恶事都交代得一清清楚楚,自然不是要把它拿给旁人观看的。她记录手札的目的,是为了用来在佛祖面前忏悔。因为在每一桩事情的后面,都由它的“罪恶成因”,以及“信徒张氏”所行所为的不得已。
一边信佛,一边忏悔,一边儿继续行杀戮之事,并且可以找出许多理由为自己辩驳。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世间,像太皇太后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少。他们蒙蔽了自己,让自己相信了自己的苦衷之后,还试图去蒙蔽佛祖,想让佛祖也相信,她其实大贤,其实善良,其实不愿意。只可惜,佛祖到底还是万能的,他看破世间迷雾,了悟罪恶根源,终是收走了这个伪善之人的性命。
酒窖里,光线遮掩了众人的面孔。
静谧之中,许久没有人吭声儿。
他们看着赵樽,也看着赵樽怀里那个呼吸绵长的小婴儿,再对比写那手札之人的行径,都不免后怕。若不是赵樽棋先一步,把夏初七怀孕之事瞒了个滴水不漏,若是让她知晓这个孩儿的存在,那么此刻,这小奶娃还能蠕动着小嘴巴,躺在她父亲的怀里呼呼大睡吗?
赵樽冷锐的眼,微微一眯。
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孩儿,他深吸一口气,抖了抖手上的东西。
“叮!”一声,一个物什从他手中布包落下。
那是随着手札被陈景包过来的一只木钗子。一只很廉价、很简单的木钗子。是洪泰爷未登极之前领张氏出游,在民间置下的。她手札上说,她并不想要那个高高在上的母仪天下之位,只想在某一个地方,与她的男人一道,种上三两亩菜畦,养一群活蹦乱跳的鸡鸭,生两三个寻常的儿女,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活在青山绿水之间,做一名普通农妇。
平凡之人羡慕高位者的富贵荣华。
高位之人羡慕平凡者的简单纯粹。
不管哪一种羡慕,岂不都是不知足?
“若不是情到深处人孤独,又岂会杀人如麻水难收?”
这是在手札的封面上,张氏亲笔所写。
赵樽放下木钗子,目光冷了冷,拿着它端详着,久久不语。
归根结底,她也一直想要走出心魔,才潜心礼佛。
可恨意战胜本心,她到底还是一生都被心魔所困。
这个女人曾经在他的悲惨童年里,给过他唯一的母爱。在他无数次怀疑她的时候,哪怕明知是她,他也一样在说服自己。那真的只是爱,母亲对稚子的爱。那些笑脸假不了,那些温言软语假不了,那些嘘寒问暖的关怀更是假不了。
只可惜,或许太皇太后真的执着过想要成为一个大贤大德的皇后,但冷宫里的凄风冷雨,终究泯灭了人性,把她的一生写成了无声的一道道黑幕。再回首一看,处处繁华,却凋敝如秋。
酒窖里,烛火摇曳着惨白的光。赵樽的脸,在火光之中似乎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暗然、冷漠、疏远、无情,令人琢磨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爷,有了这个手札,事情便好办了。”陈景瞄他一眼,拱手上前沉声道。
有了这个手札,太皇太后一生孜孜以求塑造的“贤德”之身都将会灰飞烟灭;有了这个手札,赵樽的“身世之谜”,还有那一根蜇了洪泰爷一辈子的软刺,都将可以拨开云雾……
“晚了。”
就算真相大白又能如何?
谁能补回他失去的父慈子孝?
谁能补回他失去的母爱温厚?
谁能补回他错位的年少天真?
谁又能补回他蹉跎的往昔岁月?
得到这本记录了真相的手札,他原本该是欣喜的。可他人生短短二十七载的颠沛流离,还有京师城里正在上演的满目硝烟,早已经覆盖了他残垣断壁般的心肠。那里不再清亮,早已蒙上尘埃。不管手札写什么,能为他做主的洪泰爷躺在乾清宫里,他的来日永远也逃不开刀光剑影的厮杀与博弈。
掌心中的温热,他给了她的女儿。
任由手扎滑落,只是不动声色的寂寂一笑。
“收起来吧。”
陈景猜不透他的想法。
不论太皇太后为人如何,可赵樽到底叫了她二十多年的“母亲”,他对她的情分究竟怎样,旁人永远也弄不明白。想到此,陈景不免紧张,语气又一次凝重了,“爷,今晚之事,是属下思虑不周,未有顾及殿下与太皇太后的……母子之情。”
“母子之情?”赵樽深幽的眸子眯了眯,寒潭般没带一分情绪,声音也倏地沉了下来,“能让她寿终正寝,算是我顾及母子之情了。”
陈景微微一愕,还未有反应过来,便听得他又冷冷道,“那份圣旨没有找到?”
“无,手札便是属下寻找圣旨时找到的。”陈景朝他摇了摇头,眉头蹙起,“依属下看,圣旨应当还在崔英达的手上,只是不知那老阉货放在了哪里。不过爷,我虽不知圣旨内容,却猜想,也许并非与爷想的一样?”
“我怎想的?”赵樽凉凉看他。
陈景被他的话噎住,诧然地抬了抬眉,方才颔首道,“属下不知。”
赵樽揽了揽怀里仍在熟睡的小婴儿,掌心抚在她嫩嫩的小脸蛋儿上,低低道,“如果有人在你的脖子上放了一把刀,那么,不管那把刀是正面还是反面,不管刀口是向着里面还是外面,你都会无法安枕……”
“属下懂了。”
他这会子情绪不好,说什么陈景都只是得应,不敢触了他的逆鳞。可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却没有了兴致,只转眼间,便岔到了别处。
“过来没留尾巴吧?”
陈景微微皱眉,“请殿下放心。”
赵樽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陈景曾经是他的侍卫长,也是他的心腹之人,他做事,赵樽又怎会不放心?默了片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巡视了好一会她粉嫩的脸颊,方才收回视线,敛眉看向陈景。
“外间情况如何?”
陈景拱了拱手,大概向他禀报了一下宫中情况,随即瞄一眼被爷当着宝贝的小东西,又皱起眉头,“今儿夜里禁卫军搜查甚严,这会子正疯了一般在大街小巷里乱蹿……小郡主还这般小,何时会哭闹也说不准,这样一来,恐怕今晚不能如计划那般送走,还得在酒窖里呆上两日再说……”
第1015章 对峙与意外!(3)
“她很乖。”赵樽答非所问,低头看一眼孩儿,又道,“但你说得对。”
这不是废话么?
陈景嘴角抽搐一下,觉得做爹的人很诡异。可赵樽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语病,只是诚心赞美自己的女儿懂事而已。
但不论说什么,她还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儿,一个折腾掉了阿七大半条命得来的宝贝,又未足月生产,若是任由她在暗不见天光的地底下呆上几日,赵樽实在不忍心。
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是。
正自思量间,外面突地传来三道“咚”声。
那是他与丙一约定的暗号,这般声响,代表是自己人来了。
赵樽轻咳一声回应。
很快,酒窖高高的台阶上面,一前一后走下来两个人。
让众人略略吃惊的是,来的人不仅有定安侯陈大牛,还有长公主赵如娜。
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这里。
陈大牛耷拉着脑袋走在前面,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不敢看赵樽的眼睛。赵如娜却是笑意吟吟,手上揽了一个竹笥,里头装了好些吃食和小孩儿衣物,目光晶亮兴奋。
走到赵樽的面前,看着他冷寂无波的面孔,陈大牛头皮麻了一下,偷撩赵如娜一眼,语气支吾。
“殿,殿下,俺是被跟踪的。”
“侯爷,你在说什么?”赵如娜笑着看他。
陈大牛嘴角一抽,嘿嘿笑道:“俺啥也没说,反正殿下是懂得俺的。”
赵如娜抿紧了嘴巴,侧过头去,见他正好也在盯着自己,迅速垂下头,咬着下唇,委屈地道,“我不过是想来看看刚出生的小郡主而已,侯爷看我的样子,像是坏人吗?”
陈大牛一噎:“不是!”
赵如娜借机剜他,“我不是,那谁是?”
陈大牛翻个白眼,“我。”
赵如娜轻轻一笑,“哦,原来这样?”
知晓被媳妇儿算计,陈大牛倒也不生气,反倒嘿嘿一乐,凑近了头去,压低嗓子在她耳边儿道,“媳妇儿,俺这般听话,今日回家可不可以不抄写《三字经》了?”
赵如娜瞥他一眼,笑得眉眼微弯,“不行。”
美人一笑足倾城。
陈大牛一肚子与“识文断字”有关的怨怼,都融化在了她那一丝浅浅淡淡的笑痕里,瞬间便晕头转向,搓着手点了点头,“唉,抄便抄吧。只是抄不好,你也别罚俺睡地上。你晓得的,不是俺不用功,是俺脑子不好使。”
“晓得了。”赵如娜笑容如沐春风。
若说陈大牛这个人的脑子真不好使,那绝对是假的,骗人的。他经过那般多的血雨腥风,沧桑巨变,即便为人憨直木讷了一点,但脑子绝对还是好用的。可就是他这样的人,在赵如娜面前,再多的心机都直接付诸了流水。赵如娜博古通今,知书达理,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女中儒者,吃住他绰绰有余。
美人配王侯,文盲配智者,全天下人都在为当初赵如娜的“受辱下嫁”而唏嘘,但他两个显然乐在其中,把这一桩残缺的婚配活生生处成了一件天赐良缘。
看他二人犹自说笑,旁人都不免揉额叹息。
这些日子以来,定安侯惧内之名越传越远,惧内之实也越来越严重,但到底很少被人瞧见。如今一看方知原来他已经惧内惧到了这样的地步。赵樽摇了摇头,把怀里的小奶娃儿换了一个方向托住,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轻咳一声,有意无意瞄向陈大牛。
“你两个打算就地恩爱一场?”
陈大牛虎躯一震,登时烧红了双颊,一脸无辜的嘿嘿有声儿,只笑不答。而赵如娜一双如同江南烟波般的眸子,微微一闪,红着耳根子,却比他镇定了许多。
“十九皇叔,今日侄女未与通晓便冒昧前来,不关侯爷的事儿,侄女自会向您解释……”
“不必解释。”赵樽唇角微掀,似笑非笑的看她,“楚七怀孕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是。”赵如娜微微一笑,踩着细碎的脚步,摇着娉婷的身姿移到他的身边儿,缓缓弯下腰,先好奇地碰了碰熟睡了还嘟着嘴巴的小小孩儿,方才低低道,“我知道此事比十九叔还要早。早在渤海湾被曹志行伏击那一晚,我便知道了。”
那一晚岳医官为夏初七诊脉时说,她若是女儿之身便是喜脉。但此事跟着就被夏初七自己用“高超医术”给驳斥了。随后,赵如娜从没有问过她,更没有就此事问过陈大牛,陈大牛也一直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不知情,如今听她这般解释,竟是一愣。
“媳妇儿你……为何早不说?”
“你不是妨着我么?”赵如娜哭笑不得,看着他憨憨的样子,苦笑道,“我若是告诉你,我一直都晓得此事,你岂不是夜不能寐,食不吃味,生怕我去找皇兄告了密?既如此,我索性装着不知了。”
说起“告密”,赵樽神色微微一凛。
像是想到什么,他看了身边伫立的丙一,沉了声,“楚茨院的事,查一下。”
丙一点头应了一声“是”,没再多言。
此事泄密泄得有些蹊跷,但如果说是夏初七身边的人向赵绵泽告了密,却又不像。因为从赵绵泽的行为来看,他明显不知有如花酒肆的地下通道。所以,丙一的第一反应,还是夏初七不小心被阿记那些侍卫发现了孕相,从而引发了此事。
话题在中间被打了个岔,但方向却没变。
稍稍迟疑一下,赵如娜便直奔主题。
“十九皇叔,侄女今日来,是接妹妹回去的。”
赵樽微微抬眯,看着她,并不言语。
赵如娜微微一笑,“我皇兄那个人,我极是了解。他心里生了疑,便不会轻易罢手。对你和楚七来说,如今这个孩儿……”顿一下,她敛住笑容,一字一顿道:“恕我直言,她如今是你们两个的累赘,只会害了你们。”
赵樽抱着孩子的手臂紧了紧,眉头一蹙。
“我的女儿,永不会是我的累赘。我自有法子护她周全!”
第1016章 对峙与意外!(4)
“十九皇叔。”赵如娜轻轻一笑,“我知你心情。不过,若是楚七如今在这里,她也一定会同意我的意见。孩儿还小,外面搜查又严,让她跟着你们,实在很不方便。一不小心,不仅她会涉险,你们也会跟着涉险。但是我带回去却不同。”
“你带回去他就不怀疑了?”赵樽冷笑。
“我早有准备。”赵如娜应了一句,想到自己不争气的肚子,瞄一眼吸着小嘴的小奶娃,声音有些低沉,“十九皇叔晓得的,我一直没有为侯爷孕育子嗣。深院寂寞,去领养一个孩儿,也是应当的。皇兄即便有怀疑,也不能真把我怎么样。更何况……”
说到此处,她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赵樽唇角一勾,“何况什么?”
赵如娜瞄向他冷峻的面孔,硬着头皮接着说,“更何况他没有与楚七挑明此事,便是不想声张出去。对于他来说,这并非光彩之事,他爱着楚七,只要把这孩子送出去,又是养在我的身边,他或许知晓了,也不会再追究。”
低呵一声,赵樽沉下的眼神,暗如戾狼。
“菁华,你想得太简单。”
“十九皇叔——”
“不必说了,你与大牛也是不易。这样的祸事,你别往自己身上揽,我与阿七的女儿,我们为她涉险自是应当,却不能连累你们。”
“十九皇叔,怎会是连累?”赵如娜笑了笑,“其实我早就有了打算,你且听我说来——”
“我一直不想你与我皇兄为敌,但若是这场纷争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我虽不敢奢求天下太平,但好歹也要尽我所能的挽救事态,减少一点流血,减少一分杀戮。”
她说到此,她看到陈大牛担忧的眼神儿,探手过去,握了握他的手,语气添了沧桑。
“实不相瞒,其实此事,我已经与大牛商议过了。今日我俩是考虑好了才来的。十九皇叔,在小妹妹出生之前,我便已经告之过皇兄,因一直未有子嗣,想收养一个孩儿在身边招弟。那户人家我们联络妥了,来这之前,已然派人前去,回头来一出狸猫换太子,自是神不知鬼不觉……”
她在边上说,陈大牛便连连点头。
“殿下,俺媳妇儿说得对。”
赵如娜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又对赵樽道,“如今整个京师戒严搜查,十九皇叔不可能让她一直呆在酒窖里吧?所以,由我带去,不仅不会显得突兀,更不会有人猜疑。而且,我的身份,也将是她最好的掩护。”她深深看着赵樽,又软了声儿,“十九皇叔,你信不信我会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看顾得好,我也会像她的娘亲一样照顾她?”
她说了那么多,就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赵樽。
酒窖这样的环境,对于早产儿来说,实在不太好。而且,即便奶娘看照着他们的女儿,怎么也不如赵如娜亲自照看着强。
他不能时时守着,找一个好的人也是好的。
迟疑一瞬,他道:“我信。”
几个人互看一眼,都认同了赵如娜这样的做法。如今太皇太后大行,宫中的治丧事宜已启动,赵绵泽的圣旨也已下达,赵樽必须立即入宫去服丧。再耽搁下去,只为令人生疑。
来不及再多说什么,陈大牛搓了搓手,接过赵如娜手上的竹笥摊放在桌面上,看向赵樽道,“殿下,事不宜迟,您把孩儿交给俺吧,俺保管把她看好……”
赵樽没有回答。看着怀里小猴子一般的小小婴儿,他的神色,不知不觉柔和下来。
“好。”
一个字说完,他躬身想要把孩子放下竹笥之中。可还未放下,又像舍不得一般收回手来,紧紧揽在怀里,语气里掠过一丝莫名的沉痛,“今日是七月十九,女儿,你先跟菁华姐姐去,在那里等着爹娘。用不了多久,爹便会来接你,我们一家人离开此地。”
他性子内敛,个性沉稳,情绪向来不外露,在场的人,都很少见他这般悲情地哑着嗓子说话。尤其在这样一种类似于“托孤”的氛围之内,更是显得气氛晦暗。他话音一落,酒窖里的人,纷纷滞住,谁也没有吭声儿,只听得见徐徐拂过的风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赵如娜被他眸中的父性光彩绞住,微微一叹,“十九皇叔,你且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嗯”一声,赵樽再一次把孩子放入竹笥。可就像感觉到要离开亲爹了一般,原本熟睡的小婴儿“哇啦”一声大哭出来,手脚并用,又哭又闹的在竹笥里折腾着,哭得小脸儿上全是泪痕,脸颊上的毛细血管红红浮起,看上去,小小孩儿竟是伤心之极。
“闺女,乖。”
赵樽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想要握住她紧攥的小拳头。可她的拳头实在太小,那小手,仿佛连他一根指头都比不了。这样的柔弱,得让他身为人父的心肠,软得一塌糊涂。
“宝儿……”
他俯低头,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唇边吻了吻,然后宠溺地摸摸她的小脸儿,忍不住柔声笑斥,“你这副撒泼的小样子,倒是像极了你娘。看来,往后你爹只能是挨欺负的命了。”
看他犹自在说,赵如娜笑了笑,走过去抱了小婴儿起来,来来回回地走着哄着,又止不住心中涩意,瞄向赵樽。
“十九叔,你赶紧走吧。若是晚了,只怕皇兄又有责备,毕竟为皇祖母服丧是大事。你且先离去,我与侯爷随后就入宫。”
赵樽冷冷抿唇。
好一会儿,他突地走过去,紧紧抱起小小孩儿,压入自己的胸怀之间,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暖暖的体香,一动也不动。
“十九叔?”赵如娜轻轻一唤。
像是吸了一口气,赵樽抬起头来,声音喑哑,“阿七说,孩儿刚出生,要注意保暖,但也不要过了,你叮嘱奶娘,时不时摸摸她的脖子,若是湿漉漉的,就得减衣裳了……”
“好的,我定会注意。”
“阿七说,为她洗澡时,要注意水温,不要冷,也不要烫。每天洗完了,要在她皮肤有皱褶的地上,拍上一点那个爽身粉。”
第1017章 对峙与意外!(5)
他指了指一个锡制的小盒。
那是夏初七这一段关在楚茨院养胎的日子里,自个儿捣鼓出来的东西,就是为了孩儿准备的。
“好。”赵如娜声音有些哽咽。
“阿七还说,孩儿睡得好,才能长得高,长得快。你不要抱着她睡觉,她若是哭闹得狠了,可以抱一会儿,但不要摇晃,要为她养成独自睡觉的好习惯……”
“嗯,我记好了。”
听着向来雍容高远的十九皇叔,一字一句的为了女儿的养育在碎碎念,赵如娜除了诧异之外,更多的还是感动。感动得,仿佛眼睛里塞了沙子,好不次泪珠子差一点掉落下来。
从衣裳到鞋子,从吃的到喝的,等他都细细的叮嘱了一遍之后,又是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看他一直恋恋不舍,赵如娜实在忍不住再一次催促与提醒他,“十九叔,来不及了。你先走,我哄睡了她,便尽快带她回定安侯府,侯爷也会派人照看着的,这里你就不必挂心了。”
“好。”这一声儿,几乎是从赵樽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我闺女就交给你们了。来日……赵樽必当厚报。”
他再一次将目光投注到哭闹的孩儿身上。
平生第一次,他用这样的眼神望一个人。
可也只望了一眼,他便别开了脸,大步离去。昏暗的烛火之上,他脊背俊挺,身形颀长,一如既往的倜傥无双。可就是这一个背影,却比这酒窖里的幽幽冷风更冷,比陈景他们手上的刀刃更寒。
赵樽带着丙一几个人入了宫,陈景随后也离开了,但赵如娜和陈大牛却没有马上就走。相对于别处来说,这个酒窖如今最安全。
而且,在她老爹走了之后,小奶娃像是受不住“离别之苦”,又扯着细弱的嗓子哭闹了好一会儿,在赵如娜和奶娘的轮流诱哄之下,方才再一次熟睡过去。
“媳妇儿,咱也走吧?回头把孩子送回府,也得入宫去……若不然,你哥只怕也要找你麻烦了。”陈大牛看着那般小的孩儿,再看赵如娜,眼睛也添上了一抹柔光。
“嗯”一声,赵如娜点点头,也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一蹙,瞄向他,“侯爷,你难受么?”
陈大牛一愕,“难受啥?”
赵如娜低下头,“难道你不想要一个孩儿?”
陈大牛抿着唇看她,顿了顿,喟叹一声,探手揽紧她的肩膀,把她和小奶娃一起拽入了怀里,“想要啊!所以哪怕生孩儿再苦再累,你也不要想逃过。这辈子,怎的你也要给俺生一个才算了事。”
赵如娜心里酸涩,“若是生不出呢?”
“生不出?”陈大牛拔高嗓子反问一句,低头看她一眼,又自顾自乐了,“一日生不出,就百日。百日生不出,便千日。千日生不出,便万日。一辈子的时间长着呢,俺还就不信了,土地这么肥,愣就种不出苗儿来。”
这货人虽傻,却是一个会哄人的主儿。赵如娜郁暗的心结,被他幽默的比喻一冲,“噗”地笑着,阴霾散去,登时回了魂。
“傻样子。”
“谁说俺傻?”
“我。”
“嘿嘿,媳妇儿说傻,那俺就傻。”
两个人相视一眼,愉快地低低笑了起来。等了一会儿,赵如娜看一眼摇曳的烛火,拎起装孩儿的竹笥,正准备离去,外面却突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紧跟着,周顺下来了。
“侯爷,禁卫军要搜查如花酒肆。”
马声萧萧,人声鼎沸。
如花酒肆的门口,一群群策马而来的禁卫军摆开了架势,把整个如花酒肆包围在里面,一个个目光如炬,虎狼一般炯炯盯着他们。陈大牛出来的时候,看了看门口被折腾的一片狼藉,心里一激,顿时像吃了火药一般,恼火得脾气老大。
“哪个狗娘养的,敢搜查老子的地方?”
前来如花酒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赵绵泽的心腹焦玉。
他看见是定安侯出来,目光闪了一下,赶紧上前揖礼。
“侯爷见谅。我等只是奉命搜查……”
“奉命?”陈大牛哼一声,“奉谁的命?”
焦玉迟疑一下,“六爷!”
“六爷?”陈大牛嘴巴一撇,斜着眼冷冷道,“六爷就可以横行霸道,欺压俺这良家?”
他是良家?焦玉头皮发麻。
不过,陈大牛这人本就长得高大威猛。他平素不发火,发火必凶狠。那些禁卫军见他如此生气,有眼力劲儿的人,赶紧过去扶起门口倒地的桌椅板凳示好,样子唯唯诺诺。
“侯爷息怒!”
焦玉看了一眼那些马屁精,恭顺地道,“卑职今日前来,确有要务。因接到消息说,如花酒肆里,存有大量的青州假酒。”顿一下,他压着嗓子,凑近一些,低低道:“不瞒侯爷说,太皇太后大行之前,正是吃了一碗青州酒……所以,卑职也不得不来。当然,在来之前,卑职确不知酒肆是侯爷您的。但如今人已经来了,为免令人无端猜忌,侯爷还是容我等进去搜查一番才是?”
“青州假酒?”
陈大牛呵呵一声,冷言冷语地喝道:“老子这里若是有假酒,把脑袋拧给你们当球踢。什么玩意儿?你,还有你们,都他娘的滚蛋!回头看俺在陛下面前如何参你们!哼!”
那些禁卫军有可能不知道,但焦玉又怎会不知道这酒肆是陈大牛为他大哥开的?其实他这般作派,原本就是得了赵绵泽的授意和允许。好说歹说,眼见陈大牛蛮不讲理,他绷住脸,索性与他对峙一处,“卑职虽令侯爷不喜,但搜查是职责本分,还请侯爷宽容一二。”
“宽容你个蛋!”
陈大牛怒喝一声,一脚踢翻边上的椅凳。
他二人在辽东时,为了赵如娜曾经差一点干仗。如今再一次对上,事情虽有不同,但形势却差不多,尤其那股子戾气却是一模一样。
“侯爷当真不许?”
陈大牛一双眼睛圆瞪着他,想着还在酒窖里的孩儿,脊背早已被汗水湿透,“滚!老子的地方,凭啥你想看就看?”
第1018章 考题!(1)
“卑职职责在身,侯爷莫要为难。”
焦玉不说其他,只有这一句话。
“如果老子不肯呢?”陈大牛原就是一个直性子的人,真刀真枪与人打惯了,心眼子便不如旁人那么细。他越是不愿意让焦玉去搜查,焦玉心里的疑惑便越甚。他是赵绵泽的首卫,为人素来机敏,闻言上前一步,试探性寒了声音。
“那侯爷就不要怪卑职僭越了……”
“你要做甚?”陈大牛恼道。
“搜!”焦玉不再理会他,挥手便要让蜂拥上来的禁卫军入酒肆内搜查。可这时,酒肆里却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
“谁要搜本宫的酒肆?”
那一道声音清脆缓慢,却字字有力。焦玉微微一愕,循声望去,只见过来的女子高云鬓,轻罗衣,金步摇一步一晃,极是贵气端庄。自打焦玉跟在赵绵泽身边起,便与赵如娜多有接触,对她更有素来仰慕之情,见状目光微微一闪,带头跪了下去。
“卑职恭请长公主殿下金安。”
赵如娜并不喊他“免礼”,只冷冷一笑。
别看她在陈大牛面前像一只温顺的兔子,在定安侯府里甚至会还被他嫂子找事儿欺负,可那是她给陈大牛面子,到了外面,该摆威风的时候,她也是一个极有皇家体面的女子。
一步一步走近,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焦玉等人。
“本宫闲极无聊,才与侯爷开了这酒肆。平常本宫也吃自家的酒,怎未听闻有假酒一说?如今皇祖母大行,天下举哀,本宫也正要离去服丧。没有想到,你等不在宫中为她老人家守孝,竟出宫搜查到本宫头上了。”
“卑职不敢!”
焦玉头上一圈一圈泛着冷。
赵如娜只当未见他的窘迫,再一次冷笑,“本宫知道,你也是职责所在。这样好了,焦侍卫长,我亲自带你进去查假酒。你指一坛,本宫便喝一坛。看哪一坛青州酒会吃死人,如何?”
这一席话夹枪带棒,她的声音虽然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如同针刺,终是阻止了焦玉的脚步。
“长公主息怒!卑职等这便离去——”
一阵吆喝声和马蹄声过后,如花酒肆又一次安静了下来。眼看一场危机被赵如娜三言两句给解决了,陈大牛吁了一口气,紧紧搂住了她。
“菁华,多亏有你。”
赵如娜微微一笑,靠着他高大的身躯,立马又变成了温驯的小猫,再无长公主的威风了。
“你啊!有时候就是……”
她顿住不说,他却是一笑,“如何?”
“太直——”
嘿嘿一乐,陈大牛拥住她的肩膀,声音好不爱怜,“媳妇儿又夸俺了。走吧,回去抱了孩儿,俺们回家去。”
他二人从前头急匆匆往后院而去。
可还未靠近,便嗅到空气里隐隐的血腥气息。陈大牛习惯了战场,更是习惯了鲜血,只蹙了蹙鼻子,面色顿时一变。
“不好!”
他嘶吼一声,放开赵如娜,大步往里冲去。
只见原本隐蔽的酒窖大门洞开着,原本在此处设置的暗哨也被人挑了,那些埋伏在外面的暗卫,死了一地,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但却无声无息,就像根本就没有人来过一般。
“周顺!”
陈大牛心脏骤然一紧,大喊一声,飞奔过去,扑入了酒窖。只听得“咚”一声,酒窖的门口,周顺倒在了血泊之中,倒在了他的面前,他满头满身都是鲜血,看见陈大牛过来,手指微微抬了抬,可张开的嘴巴还没有发出声音,手便垂了下去。
“周顺——!”
陈大牛大吼一声,可他却不会再回答。
他变成了一具尸体,变成了一个再也不会说话的尸体。这个跟在他身边许多年的侍卫,跟随他走南闯北,从未言过苦,从未失过手,但他就这般突然的、诡异的失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到底是谁干的?
陈大牛顺了一口气从周顺身上跨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都在发软,虚得几乎不能抬步,脊背上的冷汗汩汩而来,早已湿透了衣裳。
“小郡主——”
他“咚咚”几个箭步冲下酒窖。
明知不会有人回答,他还是喊了。可先前他们几个还在说笑的地方,只有奶娘死在血泊之中。
竹笥没有了,竹笥里熟睡的孩儿也没有了。
短短的时间里,周顺和布置在酒窖里的一众暗卫都死了,赵樽与楚七的小郡主不见了。这样无声无息地做下这等惊心动魄的大事,又岂是常人所为?
“殿下……”
陈大牛脑子轰鸣,想不出个究竟,悲鸣一声,双膝“嗵”一声跪在了酒窖里,垂下的脑袋,几乎着地。
这是赵如娜第一次见他这样。
与他夫妻两年,不说十足了解,也是**不离十。陈大牛在她的脑子里,就是坚毅的、硬气的、不知疲惫的、充满了斗志的,不管经历什么样的事情,他从无这一刻这般沮丧、无助,惶恐不安。她知道,他的忠诚与善良,不允许他犯下这样的错,不允许他就这样弄丢了赵樽的女儿。
有时候,歉疚可以杀死一个人。
尤其是陈大牛这样的人。
赵如娜拖着脚步,眼皮动了几下,心绪浮动起来,捂了捂“噗噗”跳动的心脏,她走过去,轻轻蹲在他的身边。
“侯爷,你无须自责。”
陈大牛摇了摇头,目光幽暗。
“俺太傻了!都是俺!”
“不是这样!”赵如娜纤手抬起,落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揉了揉,又像个一怜惜孩子的母亲一般,把他高大的身躯往怀里揽了揽,方才温声道:“此事与你没有干系,若一定要说有错,那也是错在妾身。原本十九皇叔对孩子有他的安排,是我说服了他要带回定安侯府,这才出了这样的事儿……”
“媳妇儿……”陈大牛沉浸在愧疚之中,原是难受得紧,但听见赵如娜哽咽的声音,想到她的痛楚,暗下的眸子迅速亮开,他反手揽住赵如娜的腰,把她圈过来,瞄了一眼她红通通的眼睛,抬起袖子为她拭了拭,“都是俺不好,俺没本事,与你何忧?你不要自责,殿下那边儿,俺这便去请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