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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姒锦     且把年华赠天下txt下载     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89章 见!(3)

    “再脱爷就光了!你傻不傻?”

    “你才傻!既然要丢,为什么还要拿?”她不高兴的嘟着嘴巴,手指头便往他身上掐去,这一掐,用了十成十的力,痛得赵樽闷哼一声,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摇了摇头,轻轻搂她过来,一边为她宽衣,一边低低的道,“阿七这么聪明,还需要爷解释么?”

    被人夸奖总是愉悦的,尤其是被心爱的男人夸奖。夏初七哼了一声,心里舒服了不少,可还是没有轻易饶了他,哼一声,推了推他的手。

    “我哪里晓得,初恋女人绣的帕子,若是没有原因,你怎会收下?”

    “你懂。”他捋了捋她的头发。

    “不懂。”

    “懂。”

    “……说了不懂。”

    大眼瞪小眼,两个人互看着,夏初七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朝他翻了个大白眼儿,露出一副狼牙森森的样子来。赵樽喟叹一声,知晓她孕妇心性儿重,只得展开手臂,把她裹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

    “阿七想我说,我便说。东方青玄故意挑了今日过来,是为了与我交易。”

    夏初七眉梢轻扬,并无意外,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在酒桌上的时候,其实她就已经猜了个**不离十。在东苑的时候,阿木尔指使弓箭手想要射杀她,可是却被赵樽抓住了箭。这件事儿夏初七能猜中,赵樽与东方青玄自然也会知道。赵樽知晓之后会不会报复,或者会做出什么事来,她没法子完全料中,但东方青玄显然要给他一个交代。

    如果那个女人不是东方阿木尔,东方青玄应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便直接解决了事儿。但说到底,他还是要保她的妹妹……于是,他今日过来,虽然只递上一方绣帕,什么都没有说,可意思却很明白——他在拿如花酒肆的秘密来要挟赵樽,从而保全阿木尔。

    “所以,你收下绣帕,便是同意了?”

    “他说下不为例,若还有下次,他会亲自动手。”赵樽说罢,见她不动声色,表情不辨喜怒,眸色慢慢沉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来,“阿七,眼下没有比你和孩儿的安全更为紧要的事情,你可理解?”

    夏初七怎可能不理解?他二人目前处境艰难,在京师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任何一点小岔子都出不起,也输不起。赵十九有赵十九的筹谋,她相信他终会乾坤扭转,拨开乌云见月明。可是在那一场暴风雨来临之前,多树敌绝非好事,尤其是东方青玄这样的敌人,更是不宜硬碰硬。

    “赵十九,其实我与你玩笑的,我并未怪你。做大事之人不拘小节,若我真为了这样一件小事,与你为难,又如何做得你的妻?如何能与你肩并肩闯这个天下?”

    “我知道。”他紧了紧她的肩膀,掌心轻轻抚着,“这世上,再无比阿七更了解我的人。”说到此,他目光垂下,视线落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有了你,不论成败,此生足矣!”

    “赵十九!”夏初七反拥回去,紧紧搂着他精壮的身子,鼻子发酸。于逆境之中,深情一抱,紧紧相拥,两个人都动容不已,相拥相吻着,只觉心贴得更近,任是世间多大风雨,也再不能把他们分开。

    好一会儿,待他从唇上抽离,夏初七才半阖着眼一叹。

    “东苑之事,也并非阿木尔一人之功吧?”

    她突如其来的感慨,令赵樽眉头微跳,“阿七……”

    夏初七抚着他精致的眉眼,凑过唇去吻了吻,笑道,“阿木尔并非一个没有头脑的女人,她敢忤逆东方青玄,敢冒着被你发现的危险做这样的事儿,定是得了旁人的点拔,或者说有人给了她承诺。若不然,她怎会这样傻?”

    她没有直接说是谁,可赵樽显然已经想到。

    他寒潭似的深眸里,掠过一抹淡淡的波浪,神色凝重地抚上了她的头发。

    “阿七,你都知道了。”

    夏初七点了点头,“太皇太后已经许久不理会朝中之事了,东苑之行,却点了我的名儿要我去,那时我便料想不对。她约了我,又约了阿木尔,无非是想借刀杀人而已。这一点,你也很清楚,对不对?”

    对于那个把赵十九养大的太皇太后,夏初七其实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存着一分什么样的感情。见他沉默,她微微一笑,双手撑在他肩膀上,把他轻轻平放在床上,自己则骑上他的腰,垂手替他按摩起太阳穴来。

    “赵十九,其实你比谁都清楚,那个太皇太后,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喜欢过你。她不仅从来没有把你当儿子,当年贡妃私藏前朝皇帝的画像一事,定然也脱不了她的干系。在她的贤名之下,到底沾染了多少鲜血,你也不会没有考虑过的,对不对?”

    赵樽眸子紧阖,只有眼皮在轻轻眨动,似睡非睡。

    可夏初七知晓,他并没有睡去。她拿不准赵十九对太皇太后的感情,想要提醒他不要被一只披着羊皮的母老虎伪装的温柔哄骗了去。但即便心里这样想,她也能理解,赵十九从六岁离开柔仪殿到坤宁宫,一直被张皇后抚养,在十余年的时间里,不管张皇后的内心怎么想,但至少在表面上,她给足了赵十九母爱,那是在他离开贡妃之后,能得到的唯一一份母爱。

    有时候,不能把一个人逼得太急。

    尤其是在感情上,更是逼不得。

    考虑了一下,她为他按摩的手上加劲,“舒服吗?”

    赵樽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还有那脸蛋儿上毫无瑕疵的莹白肌肤,不由喉头一紧,而她浑然不知,更是垂低了头,几根头发顺着落在他的脖子里,痒痒的,酥酥的,混着那一股子与众不同的女儿香,撩得他情动不已,只觉得她放在额头上的小手,宛如烙铁一般,生生切割着他的神经。

    “宿夕不梳头,丝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心里这般想着,他强抑着一股子冲动,沙哑着嗓子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欠抽。

    “被人骑在身上……马会舒服吗?”

第990章 见!(4)

    夏初七微微一愣,差一点曝笑出声儿,那强忍的情绪,令她的表情扭曲不已,“爷,你该不会以为,做为骑马的人,还会乖乖地帮马按摩吧?”

    赵樽没有辩解,瞄一眼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叹一声。

    “再重一些。”

    夏初七嘟嘴,“虐待孕妇!讨厌!”

    嘴上这么说,可她手上的力道却拿捏得极准。为他按了一会头部,见他愉快的哼哼,兴致也上来了,把他翻过来趴在床上,轻轻从他的肩膀沿着脊背慢慢地往下摁到腰窝。她原本是没起“歹心”的,可晋王殿下实在非常人可比,腰身柔韧有力,肌肉坚实却不显累赘,浅古铜的颜色健康又极有男人味儿。即便他一动不动,那一副身子板儿也要人命。慢慢的,她似乎不是在单纯的按摩了,而像是在调弄美男……

    “爷,你有那么多积分……就不想用吗?”

    赵樽趴在不动,像是舒服得睡了过去。

    夏初七恶狠狠瞪一眼他的后脑勺,咽了咽口水。

    “喂,你该不会真的睡着了吧?”

    他还是没有动静儿,她按了几下,不悦地磨了磨牙齿,手指沿着他的腰便往下而去,不料手还未及脐下,便被他一把按住。他低笑一声,搂着她的腰翻身过来,唇角掠过一抹戏谑的笑容。

    “阿七准备给爷多少积分?”

    “啥分?”夏初七略有不解。

    “为你服务,不必给分么?”

    他说得一本正经,夏初七却惊得张大嘴,合不拢了。她设定积分制的初衷原本是为了扼制他的,结果很显然,她根本就没有这位爷绷得住,他可以攒多少积分都不用,她却会看见他的身体就流口水,实在太不争气。

    她恨着自己,冷笑声声。

    “嘿嘿嘿,瞧这个架势,爷是要我倒贴的意思?”

    赵樽鼻翼里轻“嗯”一声,点头道,“爷允许你倒贴。”

    看他这个时候了,还能云淡风轻,夏初七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丝恼意,手指恶劣地在他身上一捏,他痛的“嗯”了一声,嗓音儿飘出一丝呻吟来,含糊,性感,说不出的撩人,听处她心底里像有一根羽毛在挠,脸儿腾地一热,越发不能自抑。

    “爷……孕妇也是有需求的。”

    赵樽唇角不着痕迹的弯了一下,正色道,“二百积分。”

    “啊?”夏初七恨不得捏死他,“你还要分?”

    “男人素来比女人累,阿七难道不懂?”

    夏初七真的好想哭。从赵樽回京到现在,两个人其实有无数的机会,但他还真就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侵犯,虽有主动求欢,也很少越过雷区。若非有回光返照楼那三日,若非肚子里揣了一个小十九,她都该怀疑赵十九是不是身体有毛病了。不过,世上有肉到了嘴里还不吃的狼吗?只有一个解释,他根本就不想要她。

    猛地坐开了身子,她不再为他按捏了,脸也沉了下来。

    “赵十九,你赶紧给我滚蛋。”

    她红着眼圈嗔怨的样子,直接便秒杀了晋王殿下。

    他略一沉凝,板着脸装正经,“大晚上,小娘子忍心赶人?”

    “去去去!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还留在这里做甚?”

    女人都是有脾气的,即便是夏初七这样有着汉子一般心性的女人,一旦傲娇起来,那小模样儿也确实能让人头痛不已。赵樽哭笑不得的看着她,目光里像是有些歉意,更像是无奈。他不喜解释,可张了张嘴,还是出了口。

    “傻七,这不是为了你和咱孩儿吗?”

    “为了我……和小十九?”夏初七愣了,“这从何说起?”

    “小没良心的!”他叹一声,捏她鼻子。

    天知道他有多想,禁欲的滋味儿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煎熬,可他为什么这般隐忍,无非是听太医说过孕期需要节制,若不然,对孕妇和孩子都不好。平常他过来,搂了她在怀里,多少次亲着吻着搂着抱着,那份焦渴不比她少,可他却不得不假装若无其事的离开,免得伤了她和孩子,也免得她以为他只顾着自己,一点也不懂得体谅她。

    听了他的解释,夏初七抿着的嘴上,已经是绷不住笑意了。

    “你才是个没良心的,就知道欺负我。”

    “你看看我……”他拉着她的手,“看看我有多想要你?”

    夏初七瞄他一眼,低头啃在他的肩膀上,“活该!”

    “哎,阿七怎的变成小狗了。”他说的是责备的话,声音却温柔如春风拂垂柳,低低说罢,一把逮过她的腰来搂在怀里,低头吻上了她温温的唇,一直吻得她缺痒也不放,兴许是真的等待了许久,在强烈的心理作用下,单单的一个吻,已是不够,情难自制的两个男女,一吻一抱,却似亘古万年,一举一动,便是被翻红浪……

    这人世之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扮演着自己,永远演不了别人,也走不了别人的道路,不管自己的路上是荆棘遍地,阳光灿烂,还是陷阱重重,都得迈开步子,不断前进,在尝遍酸,甜,苦,辣之后,等待生命的终结。从五月开始,京师的天儿彻底的入了夏,在京师城里的人,也都由着历史的巨轮牵引着,以不容抗拒与逃避的姿态,走入另一个人生的阶段。

    一眨眼间,已是洪泰二十七年的七月初七。

    这一日,是赵梓月与晏二鬼的婚礼。

    因了建章帝赵绵泽的继位,赵如娜成了菁华长公主,而作为赵绵泽皇姑的赵梓月,按位分来说应当是“大长公主”,且因了她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女儿,太皇太后为了以示恩贤,自是把她的婚礼筹办得热闹庄重。

    七月初七寅时。

    天际未白,赵梓月早早起身打扮好,便去太皇太后暂居的章合殿叩拜。

    大抵也是一宿未有睡好,太皇太后殿中的香炉里,还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幽香,而她病后的身子,仍是不太好,自赵梓月入殿起时,一直咳嗽不停。

    “母后,儿臣有一事请求。”

    赵梓月低眉顺目的跪于殿中,细着嗓子说话,便未抬头。

第991章 见!(5)

    “今日你就要出嫁了,往后也难见母后的面,有何事,便说吧,不必支支吾吾。”太皇太后笑着说完,见她还是没有动静儿,似是明白了什么,回头看一眼殿里侍候的众人,摆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去了,方才慈眉善目的笑。

    “如今没有人了,你且说来。”

    赵梓月抬头看了她一眼,涂了丹寇的手指拽着衣摆,迟疑好久才轻声道,“母后,我母妃现在乾清宫侍候父皇……我若嫁人,丫丫便独在宫中,我可不可以让她随我……”

    “梓月!”太皇太后咳嗽一声,笑着打断了她,“丫丫是我大晏的公主,虽非妃嫔所出,但太上皇既有册封,身份自是一样尊贵。公主哪里有随姐出嫁的道理?这般传出去,不成笑话么?人家会说我大晏皇室,枉乱纲常……”

    赵梓月垂着头,眼皮眨动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看着她的头顶,又道:“你不必担心,这宫中嬷嬷们都有养育经验,公主必定会受到极好的照顾,你便放心去驸马府,来日生养一个孩儿,也就有了自己的依托,再顾不得与自己没有亲缘的妹妹了。”

    她每一个字眼都温和柔暖,无一处不像一个疼爱的女儿的母亲,可这些话落在赵梓月的耳朵却针针带刺,句句锉心。她知道,即便她嫁了人,出了宫,但丫丫被留在这里,她的心也就被留在了这里。不管她走到哪里,其实也没能逃脱这座牢笼。

    咽一口唾沫,她深深叩拜在地,又换了一个请求。

    “母后,我想……去乾清宫看看母妃与父皇。”

    自打她的婚事开始筹备以来,已经无数次提过要见乾清宫见贡妃与洪泰帝,可每一次他们都以太上皇病体未愈,贡妃娘娘在殿中照顾,心力交瘁,不想见她为由拒绝了。

    可这世上,哪一个做娘的不想见闺女的?她不信。

    如今闺女要出嫁,她若还说不想见,那更不可能。

    见太皇太后敛着眉不动声色,赵梓月顿了一下,再次深深叩一次头,“母后,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到母妃与父皇。梓月生性愚钝不堪,父皇病重,也未能侍疾床前,如今就要嫁人了,无论如何,也要前往辞行的……”

    说到最后,她的眼泪已经包不住的往下落。

    太皇太后见罢,咳嗽着揉了揉额头,抚着长长的指甲,突地叹了一声,“痴儿,那你便去吧,只是去见了你母妃,不要哭,今日大婚,哭多了不吉利。”说罢,目光一转,她喊了一声孙嬷嬷。

    “你领大长公主去乾清宫,便说是哀家的意思。”

    赵梓月松了一口气,心底登时愉悦不少。想着久不见面的母妃与父皇,她顾不得身上穿了一身繁复的衣裳,风快地逶迤着一袭长长的裙裾,领着青藤便上了轿。

    踏过乾清宫的门槛儿,她入得殿内,隔着一道屏风,缓缓跪下。

    “儿臣梓月拜见父王和母妃。”

    殿里似是少有人伺候,显得空旷冷寂,她喊一声,似有回声响过。

    很快,帘子撩了开来,“梓月公主来了。”

    习惯了的旧时称呼,崔英达并未更改,笑着过来朝她施礼拜见。赵梓月发现,好些日子不见,崔公公面上更添风霜,似是又老了许多。

    “公公,我母妃和父皇可好?”

    她急匆匆的问着,可崔英达却是没有回答,只看了孙嬷嬷一眼,皱眉道,“娘娘在里头等着公主,你且在这等着。”说罢,他鞠着身子一叹,“梓月公主,随老奴进去吧?”

    赵梓月觉得崔英达的声音莫名的古怪而低沉,可她没有多说,把青藤留在了外面,提着裙裾便跟着他入了洪泰帝的寝殿。

    此时天未大亮,屋子里还烧着烛火。昏暗的光线下,洪泰帝静静的躺在床上,了无声息,而她的母亲——曾经美冠天下的贡妃娘娘,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不过短短的时日,已是满头花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多得她即便精心打扮过,仍然遮盖不住憔悴与苍老。

    年华乱了胭脂,时光变了容颜。

    她这副模样儿,惊得赵梓月倒退一步,几乎不敢相认。

    “母妃……”

    一道哽咽出口,她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眼角的泪水滚滚滑落。

    贡妃过来扶起她,额前的金步摇在烛火下摇曳着,映着她的白发和她脸上的微笑,让赵梓月心脏宛如刀割一般,“母妃,你怎的变……成这样了?你怎的……变成了这样……怎的……”

    嘴里讷讷的,赵梓月只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她的脑子里,还是她光彩夺目的母妃,那一个令阖宫妃嫔嫉妒了一辈子的母妃,而不是面前这个完全失了颜色的中年妇人……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哥哥见到母妃这般,会有多么的难受。

    “女儿要出嫁了。”贡妃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轻抚着她的双颊,声音轻轻的,语气似乎带着笑意,“嫁过去了,就好好伺候夫君,不要惦念母亲和父亲。”

    她没有说父皇,也没有说母妃,只用了寻常的父亲和母亲。

    “娘……”赵梓月声音哽咽不已。

    “梓月,不要怨你爹。”贡妃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也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从容,若非那一闪而过的歉意,赵梓月一定会误以为,他们面前的困境从不存在,“他想你嫁个好郎君,很早之前他就说过。”说到此,她微微偏开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洪泰帝,一始即往的带着浅笑,“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可你父亲,最爱的是你这个女儿。在你还很小的时候,他就总是担忧,他的女儿这么美,这么好的,这么傻,该选一个怎样的驸马,才能让他放心?”

    “女儿在父亲的眼里,都是宝贝,天底下再优秀的男子,都入不得他的眼,旁的公主十三四便开始选驸马了,可你父亲为何没有为你选?梓月,不是他不疼你,而且太疼你,他舍不得你嫁人……”

    贡妃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说了许多的话,大多都是在为洪泰帝解释身为父亲不能早早为女儿定下亲事的无奈。她声音轻幽,柔和,听上去似是欣喜于女儿嫁人,可喉咙里偶尔冒出一丝哽咽,却又像是在忍耐着某种情绪。

第992章 见!(6)

    “梓月,他会对你好吗?”

    听得贡妃的询问,赵梓月愣愣看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娘。我和他……不熟。”

    像这样傻的问题,只有这母女两个可以说出来。可贡妃第二个问题还没有出口,赵梓月却饱含泪水,说了一句更傻的话,“不过母妃,他答应我了,每天都给我讲一个故事。”

    贡妃考虑一下,含笑睨着她,抚了抚她头上的发髻。

    “那就好。他若肯每天为你讲一个故事,你嫁给他也不亏。你父皇啊,那时候也喜欢给我讲话。但是他不会讲故事,只会讲他的报负,讲他的宏图大志,讲他的金戈铁马……可我不乐意听,我也不懂那些,但不管我懂不懂,他还总讲,讲得来就没完……”

    像是沉浸在过往的一些美好里,贡妃唇角带着一抹少女般的羞涩,“我刚入宫那会,整日里寻死觅活,想离开,想走,他总是百般讨好我,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搬到我面前来,哎,最终给了我一个恃宠生娇的恶名,害得人人都妒恨我。”

    “她们是恨我的。都是女人,我知她们的怨恨,但我不是好女人,我才不要什么妇德,我就是善妒专宠,我不许他去别的宫里……”她笑着,又抚了抚赵梓月的脸,眼角的鱼尾纹也遮不住她眸底的快活,“梓月,你哥哥是你父皇最小的儿子,而你是他最小的公主,你可知为甚?”

    赵梓月眼中含泪,摇了摇头,贡妃却笑了起来。

    “在我之后,宫中这些年又纳入过无数的妃嫔,她们都没再有子嗣。为了平衡后宫与朝臣,你父皇也会去她们宫中过夜……可是梓月,他虽从来没有与我说过些什么,但是我一直在猜,他或许是没有宠幸过她们的……”

    “母妃!”赵梓月几乎是惊诧的喊出了声。

    贡妃入宫二十多年,在此之后,洪泰帝再无所出子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可是以一个帝王之尊,能做到这般,除了贡妃自己,估计没有人会相信。就连赵梓月这个洪泰帝宠得如珠如宝的女儿,也心里存疑。

    她不相信,可看到贡妃花白的头发,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紧紧握住贡妃的手,轻轻道,“母妃,你与父皇的感情我都看在眼里的,如今这般情况,你也莫要悲观,今日我来,便是要告诉你……”说罢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宫殿,压低了嗓子,“哥哥会想办法的,他会接你出去的,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离开京师……哥哥一定会有法子的。你等着,好好的等着。”

    贡妃微微一笑,“傻女儿,谁说我要离开?”

    “母妃……”梓月瞪大一双泪眼看着她,贡妃仍旧只是笑,“我得在这里守着他,一步也不能走,万一他醒过来看不见我,该有多难过?”迟疑一下,她又轻抚着赵梓月的头,低头紧盯着她,声音里满是爱怜,“你乖乖的跟着你夫婿,不要为娘操心了,懂不懂?”

    “娘!”赵梓月哽声不止。

    贡妃缓缓摇头,抑止了她,接着又柔声叮嘱,“梓月,他们不会允许你哥来见我,母妃没有机会与他说话,有些话便只能由你带给他了。你告诉哥哥,母妃是一个没有本事的人,也给他出不了主意……”

    满殿的寂静里,赵梓月仰着头,静静的听。

    可是说到此处,贡妃却迟疑许久,都没有出声儿。

    她的眼睛盯着墙角的一盏宫灯,像是陷入了某种忧伤的思绪。

    “告诉他,母妃永不会是他的绊脚石,不必顾及我而受制于人。”

    身在宫闱之中,赵梓月即使为人性子再单纯,也能听懂得贡妃话里的意思。她闻言一惊,猛地扑过去,紧紧拥住贡妃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腿上,泪如雨下,“母妃,我们一定能离开的。我会回来带你,还有……丫丫……,我的丫丫,他们也不准我带走,呜……”

    像个小孩子似的,赵梓月的泪水像断了线儿的珠帘,湿了贡妃的膝盖。这一回,贡妃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哭,等她哭得抽泣着总算止住了泪水,她才拿过绢子来替她拭泪。

    “好了,要出嫁了,往后便是大人了,不要学母妃这般软弱,除了哭什么也不会。你不必想太多,丫丫还是个孩子,他们不会为难她的,崔公公是个好人,我会求他去照料着……梓月,你只管去便是。”

    “娘,我不嫁了,我不嫁了,就留在宫里,陪你和丫丫……”

    赵梓月哽咽着刚喊了一句,门外便传来崔英达的咳嗽声。

    “梓月公主,时辰不早了。”

    仿若心肝被人生生揉碎,赵梓月呜咽着,哭得喉咙憋紧,喘不过气儿来,可一惯爱哭的贡妃,却没有半滴眼泪,她微微笑着,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哄道,“不早了,乖,不要误了时辰。”

    说罢,她喊了一句月毓。

    月毓很快打了帘子进来,递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妆盒。

    “娘娘,奴婢把东西拿来了。”

    贡妃笑着接过妆盒,左右端详着赵梓月的脸,轻笑道:“这是母妃早就为你备好的,给你添一份嫁妆。”翻开盒盖,里头是一支金点翠嵌珠石的仙鹤金簪,用宝石錾成蝴蝶与花朵的形状,极是精巧漂亮。

    “我的女儿真好看。”贡妃微笑着,一丝不苟地把发簪插在赵梓月的发上,随后像世上每一个看着女儿出嫁的母亲一样,带着期许,带着祝福端详了片刻,轻轻一笑,“去,给你父皇辞行吧。”

    赵梓月抽泣一声,跪倒在床前,狠狠叩了三个响头。

    “父皇,女儿要嫁了……你快快好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被贡妃伺候得很好,脸上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身上的衣服干干爽爽,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唯一的不同,就是女儿这样的他,却叫不醒转,他也无法和常人一般体会女儿要嫁人时身为父亲的心情。

    拍了拍赵梓月的肩膀,贡妃笑着握了握他的手,“光霁,咱们的女儿要嫁了。你何时才能醒来?”睁着他紧闭的眼,她幽幽一叹,又笑,“不过你没醒也是好的,若不然,你肯定看不上那晏家的男儿,不会让女儿嫁给他。这样岂不是误了女儿的姻缘。”

第993章 二鬼与梓月!(1)

    偌大的乾清宫中,脚步声声,赵梓月终究是离去了。

    “你好好睡吧,我会陪着你。”

    空旷的宫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里有一室的荣华富贵,却冷得宛如一个令人窒息的冰窖,外面的一切热闹都与他们无关。烛火摇曳中,贡妃望着赵梓月离去的殿门,久久不语。灯火将她憔悴的影子投在明黄的帐子上,映出的全是无边的寂寥。

    这时,外面传来内监的唱声,“大长公主起轿!”

    冷寂的乾清宫里,贡妃轻轻一笑,把头低下伏在洪泰帝的胸膛上,轻轻笑道,“光霁,你放心的睡吧。我虽为你生了一个像我一般的傻女儿,却也给你生了一个像你一般聪明的儿子,他们都会没事的。”

    “砰!”

    礼炮声声,磬鼓齐鸣。

    洪泰二十七年七月初七,在这个名为“乞巧节”的日子,隆而重之的大长公主出嫁礼仪就这般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序幕。

    久病不出的太皇太后亲自主持了婚仪,领着赵梓月在章合殿接见了王公大臣和内外命妇的朝贺。卯时许,吉时一到,由礼部仪队领头的公主嫁奁拖出一个长长的队伍穿过朱红的宫墙,穿过承天门,径直往新建的驸马府而去。

    车马辚辚,赵梓月坐在喜轿之内,红盖头下涂着厚厚胭脂的小脸儿上,似是泪痕未干,而今日的晏驸马骑着一头扎了红花的高头大马,英姿焕发。

    整个京师城都沸腾了。

    万民夹道,大宴齐开,文武百官携内外命妇恭贺,婚仪场面之壮观之宏大,比起大晏朝过往的任何一位公主出嫁都要隆重。浩浩荡荡的婚仪队伍每路过一地,街边,酒楼,长街短巷上,几乎都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指指点点,欢声笑语,共享着这一场繁华的盛世婚礼。

    赵梓月从乾清宫出来开始,整个人便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之中。大抵是哭得狠了,脑子生痛,胸口烦闷不堪,在琐碎的大婚礼仪之中,她就像一个傀儡似的,被喜婆拉来拽着,完全不知所措。

    属于她的婚仪,是热闹的。

    可她的心情,却是凝重的。在好一番繁复礼节的折腾之后,等她从昏天暗地中回过神儿来,方才惊觉自己坐在了洞房的喜床上。

    外面喧闹声声,洞房里却很安静。

    一排高高的龙凤烛,照映了每一个角落,即便隔了一层红彤彤的盖头,她也依稀可见红烛象征喜庆的光影。都说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可她此时脑子里铺天盖地的全是丫丫的小脸儿,根本就无半分欣喜可言。

    她的大婚,丫丫却只能待在那个凄风冷雨的宫中不得出,连来观礼都不能。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她有没有尿湿了裤子?她有没有想念她这个……姐姐?她见不到姐姐,会不会哭鼻子,能不能好好睡觉?脑子里的念头翻天覆地一般搅动着她的思绪,她恨不得把头上的盖头揭去,然后飞跑回宫,抱着她的丫丫……

    可抱着她又能如何?

    她是个没用的娘,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何时,外面依稀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吗?”她轻声问。

    “是的,公主。”一阵乒乓作响的关窗声后,她听见了青舞的声音,“这时节,雨说下就下。幸而白日里没雨,若不然,公主的婚仪就麻烦了。”

    “那不是雨,是天在哭。”

    赵梓月低低咕哝了一句,青舞没有听清。

    “公主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我在无病呻吟!”

    换了往常青藤在身边,又该哭笑不得的纠正她的成语了。可今日陪她出嫁的人是青舞,不是青藤。临走时,青藤那丫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要来,但还是被她狠心的留在了宫中。她要青藤照顾丫丫,有她在,丫丫能看见熟悉的人,兴许会少哭一点鼻子……

    叹一声,她又道:“青舞,我饿了。”

    赵梓月从前便有这样一个坏毛病,一旦心慌失措,便觉得肚子极饿,心里越慌,肚子就越空。更何况今日冗长的大婚礼仪搞得她心力交瘁,基本没吃多少东西,更是觉得饿得头晕眼花。

    “公主,得等驸马过来揭盖头的……”

    “他要是一直不来呢?岂不是要饿死我?”赵梓月的肚子“咕噜”一声叫唤,似是再也受不住,小声吩咐,“青舞,你去看看,门口有没有人?”

    青舞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她又回来了,凑到她的身边。

    “公主,奴婢瞧过了,只有两个守卫。”

    “太好了。”赵梓月松了一口气,竖着耳朵分辨片刻,外面半点声音都无,她不再管那许多,一把就要去揭盖头。

    青舞轻呼一声,“公主不可。盖头揭了,会不吉利的……”不等她话说完,赵梓月便哼一声,“这亲事从头到尾就没吉利过,我眼下还管它吉不吉利?”

    把红盖头丢在床上,她揉了揉被重重的凤冠压得酸涩不堪的脖子,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乌黑的眼珠一转,视线便巴巴盯住了喜桌上的吃食。

    “真好,还有吃的。”

    人一饿了,什么食物都美。她未及青舞扶起,径直迈着大步往燃着红烛的喜桌奔去,动作很是急切,却忽略了一点——今日她身上穿的大红喜袍实在太过繁复,里三层外三层,裙摆又长又大,她的手刚抓住一块凤梨糕塞入嘴里,逶迤在地的裙摆便被圆杌子绊住,只听见“啪嗒”一声,她抓住糕点盘便摔倒在地上。糕点盘一滑,连带喜桌上的酒水、果盘等等摆设一一扯到,果子砸在她的凤冠上,她嘴里还含着一块饼子,样子极是狼狈。

    晏二鬼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大婚之礼隆而重之,作为新郎倌喝酒酬宾自是份内之事。在宴席上,他被军中兄弟灌得有点多,但想到今儿大婚不好在公主面前失礼,他一直有所克制,这好不容易脱身进来,原以为会是一个坐在喜床边上等她的新娘子,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看到的竟是这样一个场面。

    她含着凤梨糕抬头看他,他酡红着脸低头看她。

第994章 二鬼与梓月!(2)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场合极是尴尬。

    正如赵梓月所说,他们两个其实……不太熟。

    虽然有过一日露水,虽然有过一个孩儿,但从头到尾他们之间就没有熟过。可是,从今日起,却不得不成为彼此生命之中最熟的人。呆怔片刻,赵梓月嘴里不太舒服方才反应过来,含着的凤梨糕的她,“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咽下去,而不是把它吐出来。

    “咕噜!”

    生哽糕点有多噎喉,尝过的人都知道滋味儿,尤其在这般急切的情况之下,这场面更是把一个洞房花烛夜点辍得诡异无比。

    “咳咳!”瞪大了眼睛,她咳嗽不已。

    在门口站了片刻的晏二鬼,终是回神,抢步过去,把她从地上抱起,放在床边坐好,为她顺了顺后背,原本想要给她拿水喝,可她却胀红着脸,似是等不及,就着桌上摆放的酒壶便咕噜噜灌了下去。

    于是乎,她咳得更急了。

    “我……咳咳……”

    “你……咳咳……”

    两个人都手足无措,一切都是心慌惹得祸。

    相对而视,两人大眼瞪大眼,由一个尴尬的开始,进入了另一个更加尴尬的循环。赵梓月咽了好几次唾沫,方才缓住心神,呼呼地吐了吐舌头,窘迫的看他。

    “我不小心摔倒的。”

    “我看见了。”晏二鬼认真地说罢,又觉得此话有些不妥,好像有损她公主的威仪,随即紧张地补充,“没事。”

    “我摔倒了,你当然无事。”赵梓月性子急躁,低吼了一声,突地又想起出嫁之前接受的礼仪教导,觉得出嫁了便不能再摆架式,更不该这般跟夫婿大呼小叫,赶紧眨着眼,垂下头来,“我是因为肚子饿了,才揭的盖头……我才不是不懂规矩的悍妇。”

    这样的解释,实在幼稚得紧。

    晏二鬼有些想笑,可犹豫一下,他还是敛着脸。

    “公主还饿吗?”

    赵梓月想了想,摇头。再想了想,又老实点头。

    “饿。”

    若是不饿,怎会把个喜房弄得像战场?晏二鬼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喜桌,暗叹一口气,走过去弯腰把东西捡起来,轻声道:“你先歇片刻,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不必不必,青舞去就好,你今日是新郎倌,洞房花烛夜得那什么呕心沥血的……”赵梓月自己也不知道嘴里在说些什么,窘迫得脑子乱糟糟的,词语更是用得乱七八糟,说完也意识到用错了词,脸上又是一片通红,窘迫,无助,望了望身后的床,恨不得钻入被子里再也不出来。

    “我是想说……我两个,其实……其实什么……算了算了,你去备着吧,我先上床等你……”

    上床埋入被子不见人,是她美好的幻想。

    可她把这想法变成了“上床等你”,怎么听怎么诡异。她恨自己不会说话,几乎羞恼至死。

    晏二鬼看她片刻,理解了她的紧张与害怕,好不容易憋住笑意,冷静地点了点头,迟疑一下,又挪过边上的凳子来,严肃地坐在她对面,想要缓解她的情绪。

    “公主不必害怕,我一会去书房过夜,你吃完了东西,好好休息便是。我不会为难你,更不会勉强你。以前那种事,不会再发生……”

    他要去书房睡?不会在发生?

    赵梓月敏感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一个男人若是不喜和一个女人睡,就会去睡别的女人。

    若是不把他睡透了,他便会纳几数姬妾回来睡。

    想到楚七的话,赵梓月心里一凛,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晏二鬼看她表情,自以为了然地笑了笑,双手扶膝,站起身来,“公主稍等,我这便出去为你备食。外间宾客已散去不少,你不必拘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只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驸马府是她的家么?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出了门,赵梓月睁大双眼,想说点什么喊住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青舞在边上尴尬的立了许久,驸马一走,方才过来要为她整理衣裳,却被赵梓月懊丧的甩开了手。

    “讨厌!”

    青舞吓了一跳,赶紧跪地叩头,“公主息怒!”

    赵梓月愣了愣,咬着下唇,无奈的揉手。

    “起来起来,我又不是说你啦。”

    青舞莫名其妙地瞄了她家公主一眼,也不知道她到底在骂谁,但免于一劫,还是松了一口气。不多一会,晏二鬼便端了一个楠木的托盘进来,不是今日宴席上的大鱼大肉与珍馐佳肴,只是一碗薄粥,一碟小菜,还有一盘松软的糕点,还有几块切得平整的水果。

    “公主请用。”

    放在案上,见赵梓月不动声色,他迟疑一下,怕自己在这里碍了她的眼,虽有不舍,终究还是转了身。

    “我先去外面招呼着,有人你叫我。”

    “你等等——”赵梓月憋不住了,喊住他。

    晏二鬼心里略沉,转头看过去,目光落入她晶亮的乌黑眼睛中,心里那一股子淡淡的失落感,顿时消散。

    “公主还有事吩咐?”

    赵梓月扯了扯嘴角,仔细打量他的眉眼。就着喜房里大红的烛火,她发现比起上次见面,今儿盛装束发的男人,似是变了一些。添了几分俊气,多了几分爽利,灼灼的眸子里似是含了千言万语,深邃有波。更为紧要的是,她发现女儿果然是长得像爹的。从他的眉眼里,她竟能看到几分丫丫的影子。

    丫丫也不知怎样了……

    念头冒上脑子,她的心适时柔软。

    轻咳一下,垂着眼皮,她不敢看他。

    “你这般走了,谁来给我讲故事?”

    晏二鬼心里跳得飞快,一种膨胀的情绪,仿若从胸间升腾而起,直涌喉头,几乎令他克制不住的想要过去抱住她。虽然今日是他二人的大婚,其实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会待见他,而洞房花烛夜,他更没有过期待,只希望未来的日子,能够好好的照料她便足够。

第995章 二鬼与梓月!(3)

    如今被她期期艾艾的挽留,虽是一件让他“痛苦”无比的事儿,他也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就连那一点子酒意都散到了脑后。

    青舞知趣的出去了,带上了房门。

    晏二鬼坐在她床榻面前的圆杌上,身姿端正。

    “您吃,我为你讲。”

    轻“哦”一声,赵梓月端起粥碗,眼皮眨得很快。

    晏二鬼其实从来都不会讲什么故事,他这辈子讲的第一个故事就是那晚为丫丫讲的“小鸡的故事”,如今混到必须每日讲故事的分上,他头痛了片刻,轻轻开口。

    “在鸡的王国里,也是不得自由的。那一只想要保护小鸡的美丽母鸡,因为一道圣旨,不得不把她最爱的小鸡一个人留在了冰冷的鸡笼里,她出嫁了……但她并不开心,她担心她的小鸡吃不好,睡不好,担心黄鼠狼会把她的小鸡叼去,担心小鸡会受到欺负。小鸡确实很可怜,她的爹没法子照看她,现在就连她的娘也不得不离她而去。但小鸡的爹,想要对小鸡的娘说,不要害怕,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把小鸡接回到他们身边的……”

    晏二鬼平静的说着,可赵梓月这一回听懂了。

    她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难忍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啪嗒啪嗒”地滴在粥碗里,哽咽着,她再也吃不下去,扁着嘴巴抹了抹眼泪,那可怜样子,活脱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公主……”晏二鬼眉头敛起,想要去抱她,安慰她。可因了以前的经验和教训,到底也不敢造次,伸到半空中的手无奈的垂下,转而从怀里掏出帕子来递到她的面前。

    可赵梓月像是未觉,只顾垂着头掉眼泪,不仅不接帕子,反倒猛地扑在了桌子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晏二鬼无奈一叹,坐近一些,默默替她擦泪。

    “我答应你,会把丫丫接到你身边的。”

    “真的吗?”赵梓月吸着鼻子抬头看他,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不确定与徬徨。

    “真的。”他保证。

    “我可以相信你吗?”她又问。

    “我想,可以。”晏二鬼扬了扬唇角,目光流露出一丝叹息,“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伤害你,会永永远远保护你。”

    赵梓月微微一怔。

    自打在晋王府与他那一日不由控制的“露水情缘”开始,她便落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噩梦之中,虽住的是华丽的宫殿,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过的更是人上人的日子,可她知道一切都不对了,她再也回不去,变不成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赵梓月。

    后来,哥哥“病故”,父皇病倒,母妃被困乾清宫,她的天空整个的昏暗了,带着小小的女儿,她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心里从无一刻踏实过。而此刻,得到他这样的承诺,她心里那一根绷了许久的弦,终是松了开去。

    “好。我便相信你了。”

    真是一个好哄的姑娘!

    若不是遇到他,她可怎么办?

    晏二鬼感慨着,在为赵梓月的智商着急。可赵梓月这种心思单纯的人,极容易获得满足和快乐。

    等她擦干眼泪吃完东西,心情已是好了不少,涂了厚厚胭脂的脸上也添了自然的血色。可初到驸马府的不适却未完全散去,想念丫丫的心情随着夜幕渐浓,更是全部堆到了心脏。

    看着满屋的红艳喜气,她抿了抿嘴儿,小声咕哝。

    “我想去看烟花。”

    晏二鬼一愣,不知她为何兴起,她又补充。

    “想去紫金山上看烟花。”

    夜幕降临了,婚仪像是结束了,可今日大长公主大婚,加上又是“乞巧节”,庆典还在继续。在婚宴之后,奉天门会放烟火祝福,皇帝、太皇太后、太后还有一众王公大臣会领着命妇在城楼看烟花。

    赵梓月要去紫金山,不仅因为紫金山上可以俯瞰京师城的庆典烟花,也因为在紫金山上,可以看到烟花绽放之下的皇城。

    她是在想丫丫了。

    两个不熟悉的人,因了一个与彼此生命息息相关的小丫头,从驸马府的后院偷偷潜出了府邸。

    这时雨已经停了。

    洞房花烛夜私溜出府,是一件极为出格的事儿,为免惊动旁人,晏二鬼没有备马车,只是从马厩里牵出黑风,扶了换上一身轻便衣饰的赵梓月上马,便径直往紫金山而去。

    婚宴还在继续,烟花也在绽放。

    破空的“嘭嘭”声里,火树银花映亮了半个京师城。

    夜幕下,凉风习习,晏二鬼拥着怀里的小公主,心情有些忐忑,有些复杂,有些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度。赵梓月僵硬着脊背,也是一动也不敢动,不敢靠他太近。两个人共乘一骑,中间却留出一个极为尴尬的距离来,看上去颇为别扭。

    人与人之间要走到一起,需要时间来适应,晏二鬼知道赵梓月一时半会不会接受自己,更是小心翼翼地保持坐姿,以免让她产生猥亵之感。可到底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他这一生唯一与欲念有关的记忆全都系于她一身。如今佳人在怀,即便他不想动,身体却不由控制。

    “你,你怎么不说话?”

    夜风里,传来赵梓月紧张的声音。

    晏二鬼心神一荡,觉得那声儿是那般的娇软清脆,把他的胸襟填得满满的,自觉若是这时对她生出龌龊的心思,太不是个东西了。急忙咳嗽一下,他清了清嗓子道,“不知说什么……”

    “那你为甚总是捅我?”

    赵梓月稚气无知的话,突如其来。闹了晏二鬼一个大红脸,幸亏黑色深浓,她也看不见,要不然他准能找个地方跳下去,直接撞死好了。尴尬地往后退了退身子,他忙不迭换了话题。

    “公主,可有看见烟火?”

    “嗯”一声,赵梓月抬头,“紫金山的烟花更好。”

    “很快就到了。”知晓她在想念女儿,晏二鬼双臂微微一紧,揪了揪心,犹豫着轻声问她,“公主,你生气吗?”

    赵梓月不解,“生什么气?”

第996章 来劝(1)

    晏二鬼默了默,“没经你的允许,我便向陛下求娶。”

    赵梓月怔了一下,想到再也不好见面的丫丫,哼了哼。

    “自然生气。都是你,害得我……见不到丫丫了。”

    这事儿说来她有些冤枉晏二鬼。当时他若不出头,她便会被赵绵泽嫁去北狄,她此生想见丫丫都难。可对晏二鬼来说,埋怨他的人是赵梓月,那都不算埋怨。即便是她要砍他杀他,他也毫不怨言。这一辈子到底都是他欠了她的,只要她能舒心片刻,怎样说都无所谓。

    “是我不好,公主原谅则个。”

    听他调侃般承认了“错误”,赵梓月也知自己无理取闹,轻哼一声,别开头去默了一会,紫金山便在望了。上山的路中,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突地侧过头来问他,“虽说我是公主,身份富贵逼人,但你是男人,我拿你也是无法……你说,你会不会学别的人那样,找无数的小妾回来气我?”

    身体富贵逼人?晏二鬼闭了闭眼。

    “不会。”

    “你保证?”赵梓月撅起红唇。

    “我保证。”晏二鬼低头,视线刚好落在她娇俏的唇上,心里不免一颤,手臂无意识裹紧了她,声音沉沉,像是在做某一种承诺,“这一生,除了你,再无旁人。”

    闻言,赵梓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想到先前一直纠结要不要留他下来过夜与自己一起睡的事儿,不免有些脸红。

    嗫嚅半天,她想明白了。

    “既如此,那你晚上,还是睡书房吧。”

    晏二鬼微微一愣,他哪里知晓这小丫头心里的弯弯绕绕?不知是失落还是无奈,他低笑着叹了一声,双腿一夹马背,坐近了一些,把她的腰身搂在怀里,轻轻道了一字。

    “好。”

    从紫金山看了烟花回去,可能是受了凉,赵梓月次日就感冒了。驸马府派人到魏国公府寻求良方的时候,没有去参加婚礼的夏初七唏嘘不已。这姑娘一入洞房就发烧,分明就是“折腾体质”的人。她几乎可以预见,鬼哥未来的婚姻生活到底有多么的悲催了。

    他这不是娶了个妻子,分明就是添了个女儿。

    若是可以,她很想去探望一下赵梓月,随便询问一下这姑娘新婚的感受,可她如今自顾不暇,腆着七个月的肚子,容不得丝毫闪失,不仅管不了赵梓月,也顾不了李邈,顾不了赵如娜,甚至也顾不了京师每日都在风起云涌的变化。

    随着她的产期临近,京师的气氛越发紧张了。

    赵十九隔三差五的来,他从未说过什么。

    但是夏初七向来敏感,尤其嗅觉灵敏,不管他说与不说,她都能感觉得到,赵十九一直没有闲着,朝局或许很快就会变化。

    而且,梓月的婚期一过,到小十九一出生,用不了多久,便是她与赵绵泽的婚期,还有赵樽与乌仁潇潇也会在同一日。

    赵樽没有说过婚期要怎么办,她也没有问过。即便是在闲暇的私会之时,也没有聊过此事。赵樽只想让她安心养胎,可正因如此,她却知道,像他这样修炼成精的千年老狐狸,一定内有乾坤,会有极大的动作。

    这些日子,来魏国公府最勤的人是元祐。

    为了给太皇太后炼金丹之事,他算是卯足了劲儿。不过夏初七当初给太皇太后的方子实在太刁钻,如今能筹备到的,无非是金银。那些什么“春天的白牡丹花蕊,夏天的白荷花蕊,秋天的白芙蓉蕊,冬天的白梅花蕊”等等,都不是一日可成。只要太皇太后对生命抱有期待,就不能把她怎么样。夏初七吊着她,以“金丹易圣旨”,也是为了暂时得一个平静,得一个平安,顺利产下小十九,也以免影响赵十九的大计。为免他分神,甚至于,她都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

    朝里朝外,暗潮汹涌。

    魏国公府里,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人的情绪是一件极为微妙的东西,不管生活如何变化,不管一个人多么的不适,总归都会流于平淡,再多的不舒服,也会成为习惯。正如夏初七的孕期一般,从开始的烦躁,焦虑,无奈,到期待,如今她大着肚子已成麻木。只会想,小十九出生了,她没了这个大肚子,会不会反而不习惯?

    待孕的枯燥日子里,她也没有闲着。

    敷衍太皇太后,从元祐那里搞银子,为大都督做假肢,读医书,学写字,闲得发霉时,还跟晴岚和梅子学过裁剪布料做小衣裳,对小十九略尽做娘的绵薄之力。

    这段时间,赵如娜托绿儿来府里要过几次方子。

    但夏初七没有亲自见过绿儿,每次都是托了晴岚与她交涉。怀孕之事,少一个人知晓,便少一份危险。不过,晴岚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姑娘,从绿儿嘴里,她也得知了不少定安侯府里的事情。

    比如前些日子,文佳公主入了安定侯府,陈大牛迫于无奈,让她在府里安置了下来,但好在文佳公主是个“知情识趣”的,在侯府里偏居一隅,也未有什么大动静儿,侯府的老夫人多次撮合她与陈大牛,可因了双方都不热衷,慢慢老太太也歇了气儿。

    比如陈大牛早就许诺过的,想要给赵如娜一个大婚之礼,却因为赵如娜久久未能怀孕提不起心思,加之府中的婆媳关系难睦,一直悬到如今。

    绿儿言谈之间,偶尔也会流露出一点对定安侯的思慕之情,或是对她家长公主的羡慕,每每由晴岚转述过来,夏初七听了都感叹,当初赵如娜幸好未与那个顾怀私奔成功,若不然,这一生该有多么痛苦?

    府中岁月,如同隔世。

    但不管是关于元祐的,还是乌仁潇潇的,或者朝中之事,她也都能知晓一二。只不过,真正能够接触到的人,除了负责“炼金丹”的元祐,还有有着“床底乾坤”的赵樽,就只剩下一个李邈了。

    李邈偶尔也会偷偷来看她。

    表姐妹二人聊起时,会聊过去,会聊将来,也会聊夏初七即将出生的小十九,可李邈却绝口不肯提哈萨尔,那个与她的生命息息相关的人。

第997章 来劝(2)

    如此北狄与南晏的局势,夏初七从元祐的嘴里也知晓一些。

    因了先前接二连三发生的异常之事——北狄使臣的死亡,苏合世子的受伤,乌兰公主的流产等等,都让两国之间生出了一些嫌隙,和议之事便这般拖了下来。

    但即使暂时谈不和,也没有人愿意再次兴兵。劳民伤财的时间久了,不论是北狄还是南晏,都盼望和平。只不过,在面对的嫌隙面前,为什么达不成一致的意见,只因双方都不愿意自己先往前走一步。这毕竟关乎国体,或说是关乎到国家的尊严。

    有时候,“拖”字诀,其实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不过暗地里分析这几件事情,夏初七却觉得,它们看上去都是独立的个体,彼此互不相关。可仔细一想,每一件事又都实实在在的影响两国的关系,甚至呈递进式的影响着这次和议。这中间,虽有夏初七自己“苦劳”,但她又隐隐觉得,像是另有高人在牵引摆布……

    夏初七不知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不是赵十九,但在李邈的跟前,她不喜提“国家大事”,就对她与哈萨尔的“儿女情长”感兴趣。可偏生李邈却与她恰好相反,她极不乐意提起情事。

    兴许是在江湖上久了,夏初七越发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了。李邈不会像寻常女儿家一样见到闺蜜和朋友就摆心事,她也不会唉声叹气,脸上永远一派云淡风轻,就像从来没有在乎过一样。

    但物极必反,夏初七知道她心结未除。她与哈萨尔之间的事情,也似是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因了李娇,他们无法再快活,也因为彼此重聚之后把往事说开了,也无法再怨恨或是痛苦。不能喜,无法忧,不能爱,无法恨,这本身就是一种最为僵滞的折磨。

    夏初七担心她,却不能指手画脚。

    每个人的感情观不同,都不能强行用“己逻辑”去左右“彼逻辑”。

    她也会问起李邈外面的一切事和人,问起她锦宫的发展,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但大抵见她大着肚子,李邈的语气与赵樽和元祐如出一辙,除了安慰她说没事,再无其它。

    可与他们的说辞不同,从大嘴梅子的口风中,夏初七隐隐听到,外面都在谣传,说北狄与南晏若是这一次无法达成和议,这仗又要打起来了。若是打仗,日子便会没个消停,连魏国公府里的下人们,都在私底下让家人偷偷囤粮囤物,以备有可能疯长的物价。还有人说,赵绵泽连续几日在御书房召见了赵樽,说不定就是为了打仗准备,甚至于她还听见梅子私下里与晴岚说,爷这几日都没有过来,说不定就是与此事有关。

    夏初七不知真假,却也冷笑。

    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德行,洪泰帝祖孙俩倒也相似。

    只不过,赵绵泽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如果真的能让赵樽重掌兵权,那才奇了怪了,而且,她非常清楚,赵樽或许会为了洪泰帝去卖命,因为那是他亲爹,但他一定不会为了赵绵泽卖命。

    所以,谣传也只是谣传,她并不肯信。

    另外一个她感兴趣的事儿,便是夏廷德的案子。经过一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派系之斗后,罪名坐实的夏廷德斩刑之事已经提上了日程。而他原本的门生信徒们,除了下狱的人,多方奔走无门之后,或转投它主,或辞官隐退,基本无法再在朝堂上冒头。这一个案子持续几个月之久,基本已接近尾声,只待问斩之日,大刀一挥,人头落地便成。

    平静的一日比一日清闲。

    外面的谣言还在继续,可落入她耳中的便不多。

    在赵樽连续第十天未到楚茨院的时候,已是三伏。

    太阳透过格窗入内,金黄耀眼,屋子里闷得能蒸死个人。窗外的蝉叫得声儿都哑了,屋子里的人也热得心情烦躁。尤其夏初七臃肿的身子脂肪太厚,热得脊背上都是汗水。

    梅子拿着一把大蒲扇,一边为夏初七打着扇,一边自顾自打瞌睡,脑袋快垂到胸前了还未可知。晴岚心静自然凉,拿了一方绣品坐在窗边儿,认真地绣小十九的肚兜,握针的手心也是捏出汗来。二宝公公一个人在隔壁为夏初七煮茶,一边煮,一边尖着嗓子唱曲儿。

    最近昆曲盛行,举国若狂,郑公公也学了起来,一个人练得好不惬意。

    “老身钱氏。嫁自陈门。夫君曾拜开封府丞。黄泉早逝。老身虽封淑品。白首甘贫。夫君在日。曾与同僚府尹潘公十分交好。彼此指腹结亲。玉簪为聘……”

    郑二宝的曲声太锉,夏初七眉头快皱成山了。

    “二宝公公,你歇歇可成?”

    “好嘞!”郑二宝应了一声,麻溜地跑了过来,殷勤地为她斟着茶,“不唱了不唱了,扰了小姐休憩,是咱家不好。来吧,喝一杯咱家新彻的冷香玉露茶。”

    所谓“冷香玉露茶”,便是太皇太后为了炼金丹准备的那些东西,什么白牡丹蕊,白荷花蕊先晒干后再碾成末儿加上香片儿等做成的。不得不说,把太皇太后的药引子拿来泡茶,实在阴损得紧,但夏初七却干得很是惬意。

    原本她只是为了解一解恨,却没有想到,经过一些日子的潜心研究,二宝公公一双巧手,竟是把这茶弄得有模有样。尤其这一杯,夏初七喝一口,想到太皇太后知晓此事变色的脸,她忍不住赞了一句。

    “不错不错,二宝公公手艺又精进了。”

    得了主子的夸奖,郑二宝小小嘚瑟一下,谢了恩,嘴里不自觉又哼起昆曲。

    “必定这一节事已付东流去了,教我做娘的每每挂怀……”

    夏初七“咳”一声,差点呛住,侧过脸,哭笑不得地看定他。

    “得了吧你,一辈子都没法子做娘了。”

    听得她的调侃,晴岚笑看过来,摇了摇头,梅子的瞌睡也醒了,她打了个哈欠,看着郑二宝笑不可止,“原来二宝公公你一直想做娘啊?”

    郑二宝眼儿一横,“那又怎的,莫不是你想给我做女啊?”

    “好啊,娘!”

第998章 来劝(3)

    “乖啊,女儿!”

    看这两个活宝斗嘴,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又热得头皮发麻。叹一口气,她起身抚着小腹走到窗边儿。原是想要逗弄一下也在“咕咕”叫唤着凑热闹的大马和小马,不曾想,却见小院的阳光下,顾阿娇正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在粘蝉。那白嫩嫩的小手如葱般嫩,那细腻腻的小脸儿莹白如雪,可是怎样看都添了几分愁绪与失落。

    她应当也是闲得无聊吧?

    夏初七想到自己被“关禁闭”的这些日子,想想同样被她困于此处的顾阿娇,突地有些不忍心了,觉得自己有一点过份。

    “等小十九出生,便让她离去吧。”

    她暗自想着,忽听外间响起一阵叩门声。

    郑二宝直起身子,骨碌一下窜过去,问了一句,“谁?”

    如今夏初七的身子见不得人,平常有人来,他们都会格外小心,只为不让闲杂人等瞧见她。可瞄了一眼紧张的郑二宝,夏初七却无半分担心。甲一有好些日子都不会与他们一同坐在屋子里纳凉了,平常她根本就瞧不见他的身影,但关键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出现。

    他从来不说,但夏初七晓得,他一定待在某个地方默默的观察,或说是守候。如今甲一都没有动静,既然有人敲门,结果只有一个——敲门的人,是甲一自己。

    果然,他应声入内,瞄她一眼,走了过来。

    “七小姐,道常大师求见。”

    他沉稳的声音里,无半分波浪,可夏初七却清楚地品出一抹凝重来。她微微敛眉,迎上甲一的眸子,也观察他的面色。经过几个月的恢复之后,甲一的脸上的伤疤淡了不少,可由于他的不肯配合,那些疤却未完全祛除,生生破坏了他原本英俊的面部。

    这一点夏初七其实一直想不通。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没有人愿意自己变丑。可甲一不同,不论她怎样撺掇,他都不肯用她的瘢痕膏,每日里顶着一张疤痕脸进进去去,竟无半分不悦。

    未见她说话,甲一的目光落在她把玩茶盏的手上。

    “见还是不见?”

    “轰隆隆——”

    夏初七还未说完,原本晴朗的天际,突地一声巨响。

    她微微一惊,望向窗外的艳阳,微微一怔,随即莞尔。

    “惊雷到,必有喜。见!”

    从清岗与他相识开始,夏初七虽与道常大和尚见面的次数不多,可她的命运,却在有意无意之间,与他捆绑极多,而且他数次为她和赵十九解围,夏初七对他一直有好感,听得他来,更是慎重。先回屋让晴岚重新为她更了衣,方才在楚茨院正堂见了这位白胡子的大和尚。

    “道常法师别来无恙?”

    一见面,她便热情地冲他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阿弥陀佛!”道常双手合揖一礼,低唱一句佛号,暖阳般的眸子幽深的盯着她,看上去极有方外之人的飘然之感,几乎不沾半分俗气,“小施主,老衲来叨扰了。”

    “大师客气了。”夏初七唇角习惯性往上一翘,看着道常格外干净整洁的僧衣,只抚着小腹,淡声与他暄,“这冷香玉露茶,是我的独家发明,大师吃着可好?”

    道常的手中的佛珠,在一颗一颗有节奏的转动着,他似是对一切都了然于胸,只慈眉善目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清冽天香,令人闻之陶醉。老衲能喝上一口,实在是三生有幸,俨如神仙。”

    夏初七瞄着他的脸色,琢磨着他今儿来的目的,轻轻一笑,“大师过誉了,夸得我才是心生陶醉呢。不过,这茶还真是来之不易,幸得我与大师有从清岗县到京师的千里缘分,若不然,只怕想要喝,也未必碰得上。”

    道常微微一笑,目光如炬,“你我缘分何止千里?”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有些诡异,夏初七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些躁动,却带着笑,不动声色地试探,“不止千里,那是多远……难不成是几百年?”

    道常收回视线,手上的佛珠转动更快了。

    但他没有直接回答夏初七的话,只是端正而坐,如同庙中菩萨一般,慈眉善目的笑着,换了话题,“老衲玩笑之言,施主莫要当真。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衲今日前来,其实,另有一事相扰。”

    “大师但讲无妨。”

    又念一句“阿弥陀佛”,道常的眼睛带着一种洞悉的神色看她,“施主,人世间的一切,皆因业。有业,才有缘。有缘,才有孽。有孽,方生障。施主身上的障未除,难得消停啊。”

    呵呵一声,夏初七不明所以的笑了。

    “难不成是我做了孽?大师要代表宇宙来收拾我?”

    道常笑着摇了摇头,半阖着脸,厚重的眼睑颤动着,情绪颇为复杂,“业障人人都有,非施主一人,何来收拾之说?今日老衲来,是有一言告之施主。紫微临照,星辰示警,九天帝星有二,国之大乱将起。此星相与施主业障有因,乱世之中,施主若想逢凶化吉,当听老衲之言,放下情孽……”

    不待他说完,夏初七“噗”一声,笑出声儿来。

    如若道常这位世外高人一直这么高远如鹤临青松,夏初七或许还会信他。可他在清岗时佛语禅言哄过东方青玄,又哄过洪泰帝,再又哄过赵绵泽,如今又来找她这样说,让她如何肯相信他的话?

    她眯了眯眼,“赵十九让你来说的?”

    道常微微一笑,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老衲助晋王,并非己思,乃是天意。而施主你……”考虑一下,他眼睑微收,合掌当胸,一字一句清楚地道:“你原就并非常态而在,如今夹在这天道轮回之中,更是悖世。再且如今引发群煞干戈,虽由本意,恐也难合天道。除了放下情孽,恐不能保平安矣。”

    放下情孽?

    道常说得模棱两可,夏初七也一知半解,“大师在与我玩笑吧?当年在魏国公府里,说我是凤命之身,可以做一国之后的人,好像也是你吧?如今怎么没过多久,就变成了……因为我,导致九天帝王星有二,国将大乱,我不明白,怎的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一个祸水?”

第999章 醒(1)

    道常并未看她,手指转动着佛珠,慈爱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儿,那神色柔和得夏初七以为自己看见了佛祖。

    “施主,世间一切的现象,包括天相都会变化。你三奇贵格所指之凤命,是彼凤命,而非此凤命。同样是凤名,可以人不同,这一点,也会有很大不同。”顿了一下,他目光微微一沉,“施主你并非当世之人,难不成不懂这个理?”

    “并非当世之人”几个字,骇了夏初七一身冷汗。

    在穿越到大晏王朝之前,夏初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尽管世间有太多无法用常理和科学来解释的事儿,但她从来不相信这些哄骗世人的玩意儿。不过,穿越时空都有可能,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如今这大和尚一句话点破了她的身份,若不是赵樽故意告诉他的,那就只是能说他确实“道行高深”了。

    可他不一直是帮忙赵樽,若非赵樽本意,他为什么要说?

    心脏沉下,她声音略缓,却也凝重。

    “大师之言,我不明白。”

    “你知。”道常瞄她一眼,温和的眸子半阖着,盯着她迟疑一瞬,又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转世桃花,凤命难续——”

    如同当头一记闷棍,他的话敲得夏初七愣住了神,“依大师之言,赵十九若为皇帝,我便不能与他在一起?或者说,他做他的皇帝,只要不为后,不是凤命,就可化解?”

    “阿弥陀佛!施主,人命天定,人为之力,往往避无可避。但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睨一眼夏初七高高隆起的小腹,又无奈地喊一声“阿弥陀佛”,目光空灵幽远的一叹,“剩下的,老衲不可说。施主自行了悟吧。”

    这个夜晚十分平静。

    天上挂着一轮柔柔的月色,像为京师城穿了一件薄如轻纱的衣裳,盛夏闷热的空气在一阵久违的雷雨之后清润了不少,带着一层薄薄的雨味儿,格外神清气爽。

    月下苍穹里,位于京师城南的一座旧式大宅子,黑幕冥冥,可书房里却灯火通明。

    书案上一个紫铜狻猊香炉上,冒着淡淡袅袅的轻烟,一个雕漆小几的边上,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个身段儿颀长,一袭黑衣鸾带,眉目冷峻,雍容高远,俊美非凡,不似人间俗物。一个青袍在身,面容朴实,眉目瘦削,像一个久病之人刚刚好转,肤质蜡黄而憔悴。

    两个人的中间,摆放着一个棋局。

    黑衣鸾带的人正是赵樽,他紧紧抿唇,从棋盅里捻起一颗黑子,落到面前的棋局之上,沉声低低道:“连吃八个,撑死!”

    他说的撑死,不是人,而是棋。那面色蜡黄的青袍之人,正是一直“养病”的秦王赵构。他咳嗽着,抬头瞥一眼赵樽漫不经心的表情,手指微微曲起,指尖在棋面上敲了敲,笑道,“关公不睁眼,睁眼必杀人。老十九还是这般善于以退为进,御敌千里也一气呵成。”

    赵樽放下棋,拿桌边茶盏。

    “雕虫小技,二哥过赞。”

    赵构笑着摆手呵呵一笑,眉目略过一抹阴霾,“看上去只是一局棋,可为兄知晓,非一日之功啊。看似深入陷阱,却于顷刻间扭转乾坤,这般的老谋深算,世间除去你老十九,恐无他人也。”

    “二哥是个明白人,只可惜……”拖曳着声音,赵樽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放下茶盏,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盘上,像是无意地摆弄着棋桌上的黑子,嘴里小声笑笑,“有时太过优柔寡断。要知道,以德报怨虽好,但轻仇者寡恩,轻义者寡情。被逼至今若不反抗,岂非无念人偶?”

    在赵绵泽继承大统之初,作为嫡二皇子的秦王赵构,有一阵子是与他唱过对台的。那时候,人人都以为他才是一只“黄雀”,深藏于人后,只待反攻时的致命一击。可谁知道,几次三番地明争暗斗下来,在赵绵泽的有心横戈之下,他屡次败北,竟是毫无斗志,再一次称病龟缩于秦王府中不复外出,恢复了以前的赋闲之态,令人唏嘘不已。

    可赵樽从不这么看。

    十年磨一剑,一剑必穿心。

    在无十足把握的时候,没有比修养生息更合适的保护状态了。他这位二皇兄,除了比益德太子晚出生一年,没法子成为嫡长子之外,论智慧,比之宽厚的益德太子,不知高出多少。

    座中沉寂,赵构安稳如泰山。

    沉默好一会儿,他方才捋着胡须笑道,“为兄出自太皇太后,与当今陛下血缘亲厚,即使叔侄间有些嫌隙,也是自己人。”顿一下,他一叹,“新君继位,为固国本,难免防范得多一些。为兄病重,又无二心,他断断不会为难我。他即不动,不损,我又无能,无力,何不作壁上观?倒是十九弟,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必屈于人下,做俯低状。”

    听完他长长的一番话,赵樽笑了。

    赵构这席话里,看似无意,其实有意,看似有意,其实却是“不得不无意”。说白了,归根到底只有一句话——他有那贼心和贼胆,却欠缺一点贼力而已。

    “二哥是最懂我的。”

    在聪明人面前,无须多言。

    赵樽一句话,赵构便了解地点了点头,“不错。你我兄弟亲缘,相交数载,如何会不懂?若非逼得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放下清闲富贵,歃血磨刀,以身涉险?”

    瞄一眼赵樽沉沉的眸,他叹一下,又道,“当初父皇突然罹难,乾清宫里崔英达手捧圣旨扶新君上位,老十九你‘身死’阴山,为兄的孤立无援,即便明知圣旨之事或有疑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形势发展不可逆。如今事已至此,即便新君不仁,为兄也不能不义。天下大势所趋,若无十足把握,十九弟还是稳健一些好。”

    “二哥多虑了。”赵樽知晓他还在试探自己心思,笑了笑,不轻不重的徐徐道,“益德太子殁后,二哥你原本是嫡位正统,老十九我即便有心,也是为二哥,不是为我。”

    略顿,他黑眸深深睨向赵构,手却指向黑子在棋盘上摆放的字,声音凝重道,“不仅我,旁的兄弟也对二哥推崇万分,愿与为弟一道,唯二哥马首是瞻。”

第1000章 醒(2)

    赵构微微一愣,看着他微曲的手指。

    “老六?”

    赵樽只是笑,不答。

    赵构眉心一敛,似是恍惚想起般,咦了一声,“不对啊,老十九,你可别入了老六的套。他可是赵绵泽的贴心之人,且他为人阴狡,性猜忌,怎肯轻易与你我为伍?”

    “不为伍,也已经为伍了。若不然,二哥以为,晋王府里那么多禁军暗卫,为弟如何能来此与二哥弈棋品茗?”说罢见赵构不吭声,似乎还有犹豫,赵樽瞄一眼棋局,端过茶盏来,眼波一扫,荡出一圈冷鸷的光芒来。

    “为弟心知二哥的顾及。但二哥信不过旁人,一定该信得过我。当然,旁的事二哥不必操心太多,到时只需登高一呼便成。”

    大晏朝立长立嫡,赵构自然知道,想要登上那个至高之位而不会被人诟病,他比赵樽更为合适。赵樽只是一个庶出子,即使他有治国之才,也名不正言不顺,夺得天下,也得遗臭万世。

    只是,自古成王败寇,左右性质都一样。他既然铁了心要做,为何不先为他自己谋划,反倒要来找他?迟疑一下,赵构略略定神,目光睨向赵樽云淡风轻的脸。

    “老十九,你到底图甚?”

    赵樽轻轻一笑。

    “一个女人。”

    这样的回答,赵构不意外。

    甚至于,他极为满意这样的答案。

    看似无奈地笑了笑,他端过茶盏来,轻轻喝一口,又摇了摇头,“美人在怀忘江山,英雄难过美人关!唉,这么多年了,老十九你还是没变。为兄看在眼里,也替你伤怀不已。”

    赵樽笑而不语。

    瞄着他,赵构考虑一下,目中光芒微闪,突地又道,“只是无功有受禄,十九弟如此厚待二哥,二哥又岂能袖手旁观?十九弟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便是。”

    “多谢二哥体谅。”赵樽淡淡回答,眸中似有一抹流光掠过。“眼下时不待我,形势二哥也知晓,不仅朝中权贵需要打点的地方多,即便是江湖上,也保不齐需要周转,二哥若有心,可以予我一些东西。”

    说罢,他又指了指棋盘。

    赵构低头一看,只见在赵樽看似无意的摆弄间,棋盘中间已经多出一个用黑子摆出来的字——兵。

    “我手底下,只五万人……”

    见他托了底,赵樽轻轻一笑,“足够。”

    赵构迟疑一下,“好。”

    赵樽拱手微揖后,又突地伸出手。

    “还有一样东西有劳二哥。”

    赵构微微一怔,“是甚?”

    赵樽唇角微抿,慢条斯理的一笑,“银子。”

    要了兵还要钱,还要得有理有据,这样的做派,很符合赵樽一惯的性子,只是赵构看到他狮子大开口比划出来的数值,脸有些黑。

    “这么多?”

    赵樽笑,“比起江山来,只是小钱。”

    半盏茶的工夫之后,赵构把志得意满的赵樽送去后门出府。幽静的后院里,有赵构这些日子宅家养病种下的瓜果蔬菜,昏黄的灯火下,仍可看见一片郁郁葱葱,染了夜露更添娇嫩,令人垂涎欲滴。

    “十九弟。”赵构想到不翼而飞的家产,笑了笑,突地道,“为兄近日无聊,在院中种了不少瓜果,看到那里没有?爬架的黄瓜可以吃了,你带点回去。”

    赵樽微微眯眸,“谢二哥。”

    自打道常大和尚离开,夏初七一直心神不宁。他留下的那些“哲理禅言”,外加那什么让她自己了悟的话,让她一头雾水之余,也心生不安。

    她不太相信那道常大和尚。

    从认识开始,他在夏初七心里的印象,就是一个用慈眉善目的外表掩盖,私底下为赵十九办事儿的“江湖骗子”。可他那一句“转世桃花,凤命难续”,却是震住了她。

    不为旁的,只因这与她穿越之前占色为她占得的卦象说法一模一样,不得不令人心生恐惧。

    难不成她的穿越真有玄机,或说她的灵魂轮回在此,是悖世一般的存在,已经严重的影响到宇宙次序,连天都容不得她了?

    腆着大肚子,她在屋子走来走去。

    今儿又是一个艳阳天,这时候已经入夜了,院子里的蝉还照常叫得欢,叫得她心生烦躁,无法静下心来休息。更加心烦的是,今日是七月十九,赵樽已是十二天没有过来了,也不知今天晚上会不会来。把他的“失联”与道常的话一联系,她方寸微乱。

    “喵……”

    猫儿的叫声,拉回了她的神思。

    她推开窗户望过去,只见一只体态丰腴的大黑猫正从香槐树上跳下来,几个纵步跳跃,直接冲入了夜幕下的花丛之中,不见了踪影。

    花丛里,黑猫跳过,却款款走出一个手拿长竹竿的娇俏女子,她发梢上簪了一朵粉木槿,没戴任何贵重的钗环,一袭芙蓉花色的衣裙洗得旧了,却丝毫没有破旧她柔美娇媚的容色。

    夏初七摸着下巴沉吟着。

    阿娇长得确实不赖,从男人的审美观点看,比应该会比她院子里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生得媚人吧?只可惜,一颗好白菜被猪拱过了。

    她正暗骂夏衍,顾阿娇袅袅的身影就要走过去。微一敛眉,她扬手,唤她。

    “阿娇。”

    顾阿娇回过头来,像是刚见到她似的,唇角牵开一个笑容,把长竹竿靠在墙壁上,去净了个一手才入屋,走到她的身侧。

    “楚七,你面色有些白,可有不舒服?”

    夏初七摇了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顾阿娇看着她微敛的眉,不太自在地捋了捋耳际垂下来的头发,低低道:“最近日头大了,晚上又热,这些蝉叫得怪讨人厌,我怕它们影响你休憩,这才整日在院子里粘它,没有扰到你吧。”

    夏初七莞尔一笑,摇了摇头,握过她的手来坐下,放缓了声音,略带歉意的道。

    “阿娇,我们是清岗时认识的旧友,你对我的好,我都知晓。你对顾老爹的思念,我也知晓。我知不该拘着你在这里,但外间风声紧,北狄与南晏关系又结了冰,我怕你出去楚茨院,会被人当成靶子推出去,这才留你下来,你可有怨我?”

第1001章 醒(3)

    睁眼说瞎话,她有些内疚。

    可顾阿娇似是没有察觉,她笑着摇了摇头,“楚七,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无。在我那样无助的时刻,除了你人敢收留我了,我虽不识几个字,但心里却记着你的情。你如今不让我走,也是为了护着我,我怎会有埋怨?”

    “那便好。”夏初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再一次扫过她身上的旧衣,回头看向侍立在侧的晴岚,“情郎,去把库房里的轻薄软布拿几匹出来。”

    说罢她回头,注视着顾阿娇。

    “你带回去,做几身衣裳,这么美的人儿,这么俏的年岁,不穿漂亮点,实在暴殄天物。”

    “楚七……”顾阿娇眼睛微热,嘴皮动了动。

    “怎么了?”夏初七盯视着她的眼,笑得长圆的双颊更肉了起来,“你不必感激我就以身相许哦?呵呵,那些布匹不是我喜欢的颜色,我也不爱穿,放着也是放着,送给你,也只是一个顺手人情而已。”

    分明就是诚心送人东西,但夏初七来自现代,不喜欢把话说得太矫情,更不想让人觉得欠了她的人情一般,所以才说什么“不喜欢的颜色,不爱穿”,但她性格大咧,却不知对于心思细腻的女人来说,尤其是顾阿娇这种生得极美,却无好衣裳可穿的女人来说,心里并不见得是好滋味儿。

    她话一落,顾阿娇眸底的亮色暗下。

    “楚七,多谢你。你有心了。”

    看她道了谢,半垂着头就不吭声了,夏初七一愣,又挤了挤眉眼,“怎的不高兴了?是我惹到你了,还是我大哥招惹你了?”

    顾阿娇面色一白,头埋得更低,像是不好意思。

    “没有的事儿。”

    这些日子,夏初七因了孕事,很少出楚茨院的阁楼,也没有怎么见过夏常,但夏常倒是常常过来看顾阿娇。只不过,以前一心一意待夏常的顾阿娇,自从被夏衍侵犯之后,与夏常之间的关系似也多了一层隔阂,待他有礼却疏离,无法再敞开心扉。只要夏常过来,顾阿娇便会避着他。

    事易过,伤难愈。

    夏初七懂她,并不多说什么,又拉着她的手与她寒暄几句,便让晴岚领了她带着布匹和几样首饰回了屋。

    看到这般,梅子早就嘟起了唇。

    “那样好的东西,七小姐都送了人。”

    她酸不啾啾的声音,听得夏初七哭笑不得,侧眸横她一眼,“我送给你的还少?”

    梅子撇了撇嘴,垂头不吭声儿了。夏初七无奈的笑叹着,打趣她,“不必担心,等你出嫁的时候,本小姐一定给你备一份更加丰厚的嫁妆。”

    梅子眉头蹙紧,有些委屈。

    “你东西都送光了,往后哪里还有给我的?”

    “去,没了东西,我有钱啊。”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大剌剌的样子有些小得意,“有了钱,还怕没有好东西?不是吹牛的话,如今这京师城里头,估计没有比本小姐更富有的人了。嘿嘿……”

    “咳咳,呵呵,咳咳,呵呵……”

    她话未说完,郑二宝公公突地笑着咳嗽起来。

    夏初七回头看他,微微一怔。

    “怎的,你也不舒服了?”

    二宝公公哼了一声,憋屈的抿着唇,尖着他独有的嗓音儿埋怨,“出嫁的人都会有嫁妆,像咱家这种出不了嫁的,咳嗽几声还不成么?”

    原来又是吃醋了?夏初七被这些活宝弄得又是好气又好笑的揉了揉鼻子,“我怎的发现,你们这都是被我惯出毛病来了?小脾气一个比一个坏,比我还大了。”

    “没有。”

    “才没有。”

    二宝公公和梅子各自偏开头,不认账。夏初七鼻腔里哼哼一声,冷不丁地拍了一下桌子,腆着大肚子站了起来,佯怒道。

    “还敢顶嘴!”

    说罢见他二人愣住,又沉了脸。

    “往后哪个再敢跟我耍脾气,我捏死他——”

    摸不准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梅子微张的嘴闭上了,垂下眸子装无辜,“我只是气你对别人对我更好嘛。我长得这般如花似玉貌若天仙赛西施追貂蝉打昭君宰玉环,为何就不如别的人招你心疼呢?”

    听她把夏初七的台词儿搬出来用,二宝公公瞥她一眼,也是一撅嘴,委屈道,“我也只是气你对别人对我更好嘛。我长得这般如花似玉貌若天仙赛西施追貂蝉打昭君宰玉环,为何就不如别的人招你心疼呢?”

    夏初七哈哈一声,佯装的怒气表演不下去了,笑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表情极是扭曲。这个时候,大抵小十九也被活宝弄得开心了,抬脚就在她的肚子上踢了一下,难受得她肚皮一抽,抚着肚皮坐了回去。

    “七小姐!”

    “七小姐!”

    几个人异口同声的惊唤一声,过来扶她。可她坐在椅子上,面前的位置有限,晴岚见状站在边上,梅子与郑二宝两个却挤来挤去,争来争去,又小声咕哝起来。

    “你干嘛抢我位置?”

    “你干嘛抢我位置?”

    “你走开。”

    “你走开!”

    “你学我说话?”

    “明明就是你学我!”

    两个人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互相恶视片刻,又同时哼一声走了开去,把夏初七一左一右夹在中间,顺背的顺背,抚肩的抚肩,可嘴里仍然没有忘了争宠。

    “小姐这边是我的,你不要把手拿过来。”

    “小姐这边是我的,你也不要把手拿过来。”

    “停停停!”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住这嘈杂声儿,“谁再吵,丢过去喂大马和小马!”

    今日小十九在肚子里极不安分,她的心脏也随着他忐忑。平素时,听梅子与郑二宝斗嘴她会觉得好玩有趣,可此时却有一股子心慌气短的感觉。

    算算日子,快要八个月了。

    确实……该准备生产了。

    可赵十九为何还不出现?

    夜幕更深了,可床底下那个联系爱情的通道,却一直没有动静儿。越想心越快,越想心越慌,难以言表的慌。恍惚间,她胡思乱想着,轻轻阖上了眼。

第1002章 要生了!(1)

    赵樽来的时候,夏初七正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头歪倒在边上,手里原本在看的一本书,也滑落在地。

    他轻轻走过去,把薄毯盖在她身上,把地上的书捡了起来,随便一瞄,神色突地一紧。

    那是一本班昭所著《女诫》,有一行字写着“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在这一行字的旁边,有一排明显字体欠佳的小字,是她用自制的鹅毛小笔写成的。

    “曰你个曰:女娲补了天,后羿来射日。女人都补好了,又被男人射破了,该修德的是男人。去去去,回头姐写一本《男诫》,让天下男子竞相习之!”

    他翻了翻,另外有一行《女诫》内容写着,“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

    在这一行字的旁边,也有她的标注。

    “女人活到这地步,不如回家种红薯。”

    一页一页翻下去,她批注的如此“别具一格”的惊世言论,实在多不胜数,多得赵樽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孔,微微沉下,却没有笑,眉宇间似是染上了一层复杂难纾的风霜。

    屋子里的火光氤氲一片,昏暗的光线把屋内的摆件添上了阴影。气氛无声无息的压抑着,一股子不知从哪吹来的风,舔舐着幽幽的火舌,泛出一抹寒意的光晕。

    静静立了许久,赵樽放下书本,喟叹一声,弯腰将沉睡的女人抱了起来,放回辅着软褥的床上。

    他则坐在床边,目光沉沉地看她。

    她近八个月的身子,臃肿丰腴,可脸上的神色,却安稳恬静得像一个孩子。

    在她的肚子里,他们的孩子正在慢慢成长,她的肚子也一日大过一日,那高高凸起的弧度,柔美,温情,母性,是人世间最美的一处弧线。她虽然睡着了,可她的肚子上,还偶尔有小十九的拳头隆起,仅这般看着,他也可以料想,这小东西应当也是一个痞的,或许像她,或许也会像他,或许像他们两个。

    若是岁月静好,他安稳到来,该有多好。

    他发着怔,思绪飘了老远。

    不知何处,一只白皙的小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他低头看去,撞入了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她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可眸底深处却有一抹明显的愠怒。

    他低低一笑,抚上她的脸。

    “把你吵醒了?”

    小别之后再次见面,互相对视,夏初七心里纵有一肚子的火气,但是在看见他眼睛里的疲惫与涩意时,也不免心软了。

    “我根本就没有睡熟。”

    “那你为何……”他不解。

    “我只是想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而已。”

    “……”

    换往常,这般俏皮的话,赵樽肯定得驳她,或者与她顽笑一回。可这一次,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拿厚实的掌心温柔地顺着她的后背,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突地一把将她拢入怀里,抱得紧紧的。

    “阿七……”

    他欲言又止,声线喑哑。

    夏初七心里一窒,几乎下意识把他的反应和道常的话联系起来,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赵十九,你有事要告诉我?”

    赵樽皱起眉头,迟疑一下,摇了摇头。

    “咱孩儿这些日子,可还乖?有没有烦你?”

    夏初七唇角上翘,笑着牵过他的手来,慢慢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前些日子倒是乖得很,但今儿二宝与梅子在闹腾时,他也闹得欢,踢了我好几次,差点闹得我喘不过气儿。我感觉,咱孩儿像是有点烦躁……”

    赵樽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又说。

    “这都快要八个月了,预产期越来越近。赵十九,今天我还在想,等你来了告诉你,是时候准备了,稳婆什么的,你得……”

    说到这里,她目光瞄过赵樽冷沉沉的脸,突地发现他神色异样,有些不对劲儿。眉梢一扬,她止住了要说的话,转而问他。

    “赵十九,你不高兴?”

    他久久不语,夏初七又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方才低声一呵,像是很难启齿一般,把她抱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似的,先为她摆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方才低声出口。

    “阿七,孩子……咱们不要了吧?”

    夏初七如同被闷雷砸中了头。

    推开他,她登时翻身而起。

    可手拥被子静一瞬,她又冷静了。

    看着赵樽冷寂复杂的面色,她没有说话。

    遇事时,惊必静,恐必安,是夏初七的处世之道。若今日赵樽说的不是这般严重的话,她或许会有一些过激反应。正是他此话里的严重性,让她变得神态闲闲,考虑一下,慢吞吞地下床,趿鞋,自顾自把壶中的水倒在一只斗彩团花的果纹茶杯里,坐在绣杌上,看着他的脸,似笑非笑。

    “我没有听清,赵十九。你再说一次。”

    赵樽知道她听清了,没有再重复,走过来躬身环住她,把她的身子纳在胸前,低头时,大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唇,似为安抚,又似为歉意。

    “你还小,生孩子也不急于一时,你看如今形势紧张,孩子若是出生,你受累不说,还得影响我们的计划……”

    “你放屁!”夏初七是一个物极必反的存在,越是心有恼意,越是慵懒无状。她懒洋洋地推开赵樽的手,端起杯子,半阖着眼,像是极为享受一般,深吸一口气,噙笑的幽深眸底,带了一抹难掩的戾色。

    “可是你听别人说了什么?”

    “嗯?”赵樽唇角抿起。

    “赵十九,你以为我不了解你?”

    别人或许不了解,可她怎会不知道赵十九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怀上小十九不是一天两天了,赵十九知道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他这一次“失联”之前,他与她一样期待着小十九的降生,他甚至不惜为此绞尽脑汁挖了一条地道。可如今快要八个月了,他说孩子不要了,还找一个这般蹩脚的借口,岂能哄得了她?

第1003章 要生了!(2)

    “阿七。”赵樽眸色沉沉,似是难以启齿,把她冰冷的脸贴在自己的颈窝,闭了闭眼睛,凝重的声音里,满是压抑,“来日方长,我们不争这一时。”

    “赵十九!”夏初七僵硬着脖子,看他,突地冷冷一笑,“你到底是不想争这一时,还是压根儿就不想再与我过了?”

    “你知。”他搂着她的手臂,略微一紧。

    她敛眉而笑,“我不知,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赵十九,那道常大和尚是你叫来的吧?他是有前科的,当初在清岗,他骗过东方青玄,在京师骗过洪泰爷,天劫一说,他又哄骗过赵绵泽。什么鬼的天劫?他受谁指使?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吗?如今,他来叫我放下情孽,向我说一堆云里雾里的鬼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不要跟你在一起,对不对?”

    “噼里啪啦”连珠炮一般的反问,她说得并不急躁,态度闲闲的,像是极无所谓,嘴角勾出来的笑意,灿烂得有些眩目。

    “赵十九——”她见他不答,眉梢微微一凝,“道常的意思,是不是你的意思?”

    “那句转世桃花,凤命难续,我就告诉过你一人。当今之世,除了你赵樽,再不会有旁人知晓。若非是你,此话怎会从他口流出?你要我放下?还是你自己想要放下?连我们的孩儿都要放下?”

    她在指责般的问话时,赵樽一直保护沉默,由着她发泄不满。等她咄咄说完,他才将她的身子搂过来,摁在自己的臂弯里,深幽的眼睛坦诚地望着她。

    “撒够气了?”

    “我在撒气?”

    “你在。”

    他说得很肯定,一本正经端着脸的样子,弄得夏初七哭笑不得,顺手捋了一把发,低低道,“成。就算是我在撒气好了。那么晋王殿下,你可否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两个人好了几年,斗嘴常有,却难得吵架。闻言,赵樽皱起眉头,抚着她的脸,“阿七,此事我……不可说。”

    “怎的,天机还不能泄露了?”夏初七唇角上翘,极是无所谓地瞥他一眼,眸底掠过一抹淡淡的冷芒:“赵十九,你不是那种不靠谱的男人,你找任何借口都会被识破。我信你有你的苦衷,所以,你不必一五一十的交代,但我要知道真正的理由。”

    赵樽嘴角微抿,像是想说,可终是没出口。

    夏初七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测,见他还是如此,瞪他一眼,猛一把推开他的胳膊,像是好脾气都用尽了,语气添了怒气,“我实话告诉你好了。小十九快要八个月了,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东西,你要让我放弃,除非你杀了我。若不然,不可能。”

    “阿七……”赵樽低沉的声音里夹着一丝涩意的沙哑,唤出他的名字,拖长的尾音氤氲在空气里,刺得夏初七心脏一跳,脊背都凉了。

    若非无奈到了极点,赵十九不会这般。

    对上他的眼,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然后,听得他说,“若必须在你与孩子之间选择一个,我只能选你。”

    时逢盛夏,夜色凉爽。

    乌黑的夜幕下,皇城沉浸在一片宁谧之中。

    正心殿的书房里,灯火未灭。绣了牡丹富贵的大灯罩里,烛火似泪一般,流在烛台上,映着赵绵泽孤身一人的影子。离他不远的棋盘上,永远摆着那一局他没法子破解的棋。他面前的御案上,撂得高高的奏疏积于一处,诉说着贵为天子的无奈。

    一场东苑风波,对大晏朝堂的影响是深远的。平常百姓听上去,只是添一些笑料和话题,可对于皇帝来说,每一个可能干系朝政的事,都是大事。

    “陛下,起风了,天凉。”

    何承安低低说着,从桁架上拿过一件明黄披风,想要披在他的肩膀上,却被他轻轻格了开去,不耐的揉了揉额头,脸上凝如寒霜。

    “几更了。”

    何承安手顿在空中,“二更了。”

    二更了,她在做什么?已经熟睡了吧?她应当不会想他吧?赵绵泽看了何承安一眼,把披风接过来丢在御案上,目光望向灯罩,脑子却是一双笑起来弯月一般带着黠意的眼,还有她明明带着笑意,却处处显得倔强的唇角。

    可惜,他每日惦念着她,却无法阻挡她回魏国公府,也无法在大婚之前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掐算着腊月二十七这个日子,他眉心深皱。

    “陛下,洪阿记来了。”

    入殿禀报的人是焦玉,他看了一眼赵绵泽阴沉的面孔,又不解地望向何承安。何承安努了努嘴,没有吭声,只是过去为他添了热水。

    焦玉了然地倒退着出去了,片刻之后,身着整齐甲胄的阿记轻手轻脚的进来了。微垂着头,她单膝跪拜在地。

    “卑职叩见陛下——”

    洪阿记是赵绵泽安排在楚茨院里看顾夏楚的人,他这个时候入宫,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魏国公府那头有动静儿,而且很严重,至少是阿记的职权范围内所不能处理的。

    赵绵泽回过神来,看着阿记低埋的头顶,握住奏疏的手心微微一紧,温润的脸绷了绷,方才放下奏疏,摆了摆手。

    “起来说罢。”

    阿记没有起身,仍然半跪在殿中。昏黄的烛火之下,他清秀的面色有一些苍白,手心紧紧捏着,良久没有动静儿。她非常清楚,这个东西呈上去之后将会带来的惊涛骇浪,一时之间,不免湿了手心。

    “为何不吭声?”

    头顶传来赵绵泽温润带哑的声音,阿记一惊,抬头时,目光撞上他微眯的视线,喉咙一紧,一种从心底深处扩出来的炽热感,把她的身子烧得有些僵硬,像被火燎了似的,她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犹豫着,终是慢腾腾从袖子里抽出一个东西来,交给何承安递给赵绵泽。

    “陛下,这是有人从楚茨院里传出的。”

    赵绵泽面色一寒,接过那张纸条只看一眼,像是被针蜇了屁股一般,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弧度大得把奏疏碰倒,散了一地。

    “为朕更衣,去魏国公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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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深仇与她何干?她只有两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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