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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姒锦     且把年华赠天下txt下载     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79章 那年的皇家狩猎场(4)

    “你可不要胡说?”

    看月毓狠狠瞪来,梅子猛一下跪在地上。

    “陛下,娘娘,奴婢不敢撒谎,这个肚兜……确实像是月大姐的。她不止一个这样的肚兜……奴婢在晋王府时便瞧见过。至于李氏绣法,当年的魏国公夫人惊才绝艳,李氏绣法更是人人争而效仿。即便是奴婢,也绣得几手,虽是难登大雅之堂,却也是会的……”

    月毓面色狠狠一变,上前一步,看着梅子。

    “你陷害我?”

    “月姐姐,我没有。”

    梅子差一点哭出来,连连叩头不止。

    “陛下和娘娘明鉴,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不敢胡言乱语的。”

    眼看事情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洪泰帝眉头狠狠一跳,阴恻恻的目光瞄一眼夏初七。夏初七却只当未见,比起殿内的人来,她更像一个旁观者。并不喜,也不怒,平静得让人猜不出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时,好久没有出声的贡妃慢吞吞指着梅子。

    “把肚兜拿来,本宫瞧一瞧。”

    “是,娘娘。”梅子恭敬地垂着头递上。

    贡妃白皙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拎过肚兜,模样儿极美。可她只瞧了两眼,像是想起来什么,柳眉倒竖,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狠狠盯着月毓,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贱人!”

    二话不说,她手里的肚兜就往月毓的脸上罩了过去。

    “娘娘……”月毓悲呼一声。

    “还敢来叫我?”

    贡妃抬手便是一个巴掌,呼地落在月毓的脸上。

    “你个贱婢,还敢说这东西不是你的?”

    “娘娘!”月毓心里慌乱一片,直挺挺跪下叩头,“奴婢冤枉,是她们在陷害奴婢……奴婢冤枉啊……”

    “你冤枉?!”贡妃瞪圆了一双墨色的眸子,凶巴巴地盯着她,“这是蜀地贡品,洪泰二十年成都九壁村作纺用新样制法织成的蜀锦,一共仅得两匹。一匹陛下赏了张皇后,一匹给了本宫。本宫做了一身衣裳,把剩下的布头给了你。本宫记得,还告诉过你说,这料子你穿了是逾越,但若是穿在里头,倒是不打紧……可有此事?”

    “是……”月毓声音低弱。

    “那本宫问你,若这个肚兜不是你的,难不成是本宫的,或是张皇后的?”

    这句话问得极是怪异,除了贡妃只怕旁人也问不出。

    洪泰帝唇角不着痕迹的抽搐一下,狠狠一咳,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贡妃,你回来坐好,莫要心急。”

    “好好好,本宫不说也罢,本宫是瞎了眼。”

    贡妃气咻咻的返回去,看着月毓垂头丧气的样子,气得脑门儿炸痛,一阵揉着额头,不再吭声儿了。

    但肚兜一事,由贡妃来证实,比谁的话都好使。

    至少殿中所有人都知道,它确实是月毓自己的。

    可为何分明说是七小姐的,最后却变成了月毓的?

    这个中的猫腻,自是引起了诸多猜测与好奇。

    只不过,皇帝和娘娘都在场,还有皇太孙在座,各人的心里头虽然都在猜想,有些想发笑,却无人敢出声。只一个个都拿不太友好的眼神去瞄月毓。

    月毓呆了一会,已然回神。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化,发生得这样快,她吃了亏,心里也已然清楚,自己先前的预感是对的。她果然是被人算计了。而能够这样“以她自己为饵,兵行险着”来害她的人,只有一个——夏楚。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夏初七,手指抬起。

    “陛下,娘娘,是她陷害我的!”

    夏初七“咦”了一声,看着她,一脸无辜。

    “月姑姑这话可就奇怪了。分明是侧夫人拿出来的肚兜,为何说是我在陷害你?你没有发现我比你更无辜?被你无端指证与人苟且,我又找谁说理去?”

    月毓一噎,一时语塞。

    “你……你们串通好的?”

    “侧夫人可是你叫来的,我们怎样串通?”

    眼看这情况难以收场,贡妃怒其不争地站起来,看了看月毓,她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瞄一眼老皇帝的表情,又闷声不响地坐了回去,一个人继续生闷气。

    夏初七瞄了瞄面色发冷的皇帝,恍然大悟一般,又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月毓的脸,激动地“哦”了一声。

    “陛下,娘娘,我晓得了。当年与侍卫苟且的人,分明就是月姑姑,对不对?”

    月毓恼恨不已,“你胡说八道,我何曾与人苟且?”

    夏初七抿唇,笑得极是得体,不露齿痕,“侧夫人刚才不是说了?肚兜是她在侍卫身上发现的。月大姐的肚兜,为何会在魏国公府的侍卫身上?你且说来听听?”

    月毓脸色涨红,却与她说不清。

    转了个方向,她又是一阵叩头不止,“陛下,娘娘,奴婢是冤枉的,这个贱婢陷害我。奴婢当年一直跟着十九爷,怎会与侍卫苟且?爷一直都是清楚奴婢为人的啊。”

    听她提起赵樽,夏初七一阵冷笑。

    “月姑姑好生奇怪,是想让十九爷来为你作证?你这不是拿刀子戳陛下和娘娘的心窝子吗?再说了,月姑姑,你口口声声说,见到我与一个侍卫衣裳不整的抱在一处,亲密得很。如今你又说一直与十九爷在一起?你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我看你分明是信口雌黄,栽赃嫁祸!好哇,你竟敢当着陛下的面撒谎,这不是欺君吗?”

    连珠炮似的,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反嗤。

    殿内,许久都没有人接话。

    夏初七唇角微微翘起,看向洪泰帝,“陛下,这贼喊捉贼,倒打一耙的戏码,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洪泰帝眼看事情发展到此,心里已是明白了几分。

    可逼到此处,让他如何能掰转回去?

    浅浅一叹,他看向月毓,“你还有何话说?”

    月毓心里一默,猛地转头,看向了夏问秋。

    “是你对不对?你为什么陷害我?”

    夏问秋一愣,这会子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

第780章 那年的皇家狩猎场(5)

    这个肚兜分明就是月毓叫抱琴拿来给她的,并且二人串好了词儿,为何肚兜却变成了月毓自己的?她脑子有些发晕,但也不敢直接承认自己撒谎欺君,只好咬死了先前的话。

    “月姑娘,这个肚兜,确实是我当年从那个侍卫身上找到的。”

    “你胡说八道!”月毓恼了,“这东西,我一直珍视,怎会落于他处!”

    见到二人狗咬狗,夏初七心里极是愉悦,面上却装得糊涂得很,“二位,民女见识浅薄,你们可别哄我?既然月姑姑这般珍视贡妃娘娘送的东西,为何会在旁人的手上?”

    月毓恨恨看她,知道与她夹缠不清,也不想与她说话,只想以罪责最轻的方式,快速地撇清自己。

    “陛下,娘娘。昨儿晚上,泽秋院的抱琴姑娘,跑过来告诉奴婢说,侧夫人不甘心夏楚这样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嫁入东宫做了太孙妃。她请奴婢向贡妃娘娘说出当年的真相,阻止夏楚入主东宫,以免她秽乱宫闱。奴婢有些犹豫,并未向娘娘说清楚猎场之事……”

    “可你为何又说了?”夏初七笑。

    “奴婢一心为了皇嗣,不能明知你不贞,还装聋作哑……”

    “我哪里不贞了?”

    夏初七咄咄逼人的一句,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月毓杏眼圆瞪,张了几次嘴,终究不敢说出赵樽来。

    再一次,她趴在地上,狠狠叩头,以期能让皇帝和贡妃了解她的苦衷,“奴婢这是被脏水泼了一身,怎样说也说不清楚了,可那个肚兜,奴婢真是不知为何会在侧夫人的手上。请陛下和娘娘明察,还奴婢一个清白。”

    她吐字还算清晰镇定。

    可说完了,却许久都无人回答她。

    毕竟证物面前,人嘴里的话,可信度就低了。

    即便洪泰帝明知她冤枉,也不好直接包庇。

    甚至于,现在包庇她的结果,只会更加落人口实。

    见此情形,月毓咬了咬唇,终是屈辱地含泪叩头,“若是陛下和娘娘不信,奴婢愿意验身……以证清白。”

    听着一干人在那里吵吵,贡妃早已分不清楚,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头痛欲裂,她只能不停的揉额头。

    “拉下去,验!”

    月毓被两个嬷嬷拉下去了。

    夏初七与她怨毒的眼神对上,弯了弯唇。

    她自然相信月毓是清白的。

    事实上,今日对她这做这一出,只是顺便。

    原本,她就没有想过能把月毓怎么样。

    只不过,对于时下的女人来说,有这样屈辱的经历,足够她今后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善儿?”

    洪泰帝见贡妃头痛难忍,扶住她的肩膀,目光一暗。

    “崔英达,宣太医。”

    “陛下……”夏初七慢慢走近,从怀里掏出一个中药香囊来,“这是我自己做的安神香囊,有佩兰,石菖蒲,茯神,半夏,决明子,朱砂,可以安神顺气,除郁化火。娘娘不如试一试?”

    “不要你的。”贡妃挥手拍掉。

    看她的样子,夏初七有些想笑,“民女看娘娘的脸色,像是不能好睡?娘娘,您先拿着这个香囊,过两日,我再来柔仪殿为您做一做针灸理疗,或许会改善睡眠。”

    贡妃抿着唇不语,洪泰帝却是看了她一眼。

    他对夏初七的人品不信任,可对于她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大概是他瞧不得贡妃这般难受,冲崔英达使一个眼神,崔英达接过香囊嗅了嗅,又递与贡妃。

    “娘娘……”

    贡妃推开了,仍是赌气不肯拿。

    几十岁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夏初七眉梢一扬,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赵梓月。再看一眼束手无策的老皇帝,她轻轻走到贡妃面前,压低了声音,“娘娘,以前十九爷也有头疾,我也缝制过这样的香囊给他,效果很好呢,娘娘真的不想要吗?”

    赵十九简直就是贡妃的死穴。

    一听她这句话,贡妃面色一软,抬头瞄她一眼,便接了过来。大概是觉得那香囊里的中草药香味好闻,又或者是想到儿子也曾有过,她深深嗅了两下,心情一好,脸色也就好看了许多。

    “你有心了。”

    这边两个人一缓和,很快月毓拖着步子出来了。

    验身的嬷嬷证实,月毓确实还是女儿身。

    可这对于她来说,并不值得骄傲。

    跟了赵樽十来年,作为他的通房大丫头,她还是干净的身子。

    更可悲的是,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验身。

    这样子的难堪与羞辱,扯得她心脏生生发痛。

    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她声音嘶哑。

    “娘娘,奴婢是冤枉的……”

    贡妃瞥她一眼,那一阵气恨之后,似是也回过神来。

    “本宫虽是冤枉了你,可也是你自找的。月毓,本宫再问你一次,你是否亲眼见到夏楚与侍卫私通?”

    月毓的头垂了下去。

    事到如今,她只能避重就轻,承认撒谎。

    至于撒谎的理由,也站得住脚——她是为了十九爷。

    一眨不眨的看着贡妃,她低低道:“奴婢不敢再相瞒娘娘,奴婢确实并未亲眼。此事是侧夫人告之的,奴婢原也是知晓夏楚为人不洁,所以才顺着这样一说。奴婢此举,真是没有半分私心……”

    “月姑娘!”

    夏问秋也不是一个傻子。

    她如何会看不出来,她是被月毓给卖了。

    同时她也清楚,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月毓,而是夏楚。

    想到全家被抄的痛楚,她颤抖着嘴唇,再一次看向了赵绵泽。

    “绵泽,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立夏楚为妃?”

    赵绵泽抿紧了唇,声音难掩的失落,“秋儿,她原本就是我的妻子。你不要再……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的表情生分得夏问秋心里揪痛。

    静静看他片刻,她终于软下了身子。

    “好好,你好,你们都很好。哈哈……”

第781章 那年的皇家狩猎场(6)

    夏问秋怪异地笑了几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恨意,突然朝皇帝叩了一个头。

    “陛下,罪妾可以证明当年夏楚确实与侍卫有染。”

    洪泰帝沉沉的面色,突地升起一抹光亮。

    “如今你的话,还如何取信于朕,取信于他人?”

    夏问秋颤声一笑,看了看一身华服的赵绵泽,目光里全是悲怆,一字一句,说得极缓,“罪妾自然有可以让陛下信服的理由。因为她与人苟且之事,全是罪妾一手设计的!”

    她这一席话出口,顿惊四座。

    夏初七微攥的手心,却松开了,唇角不着痕迹的动了动。

    这一天,注定将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日子了。

    “秋儿——”

    赵绵泽拖曳着声音,眸光带着幽幽的寒气,一眨一眨地盯着夏问秋,面色平静,却是说不出来的失望,“你还没闹够吗?到底还想做甚?”

    与他再无怜惜的目光交织着,夏问秋面色煞白一片。

    他就这般害怕她伤害到夏楚吗?

    在他的眼里,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吗?

    一股子苦涩从胸腔翻腾而起,夏问秋凄怆的冷笑着,像一朵凋谢在寒风中的残花,直觉大势已去,别无所图。只要夏楚得不到好,她便可以很好。反正她的家没有了,男人的情也没有了,她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即便是死,也要咬掉夏楚一块肉来,让她做不成赵绵泽的妻子。

    唇角一掀,她压抑着的语调,缓缓出口。

    “陛下,当年在老山皇家猎场,救皇太孙的人,不是我,而是夏楚。”

    “你说什么?”赵绵泽猛地站起身,几乎失声问出。

    “陛下——”夏问秋却不看他,或者说是她不敢看他的脸色会变得多么可怕,她只是怯怯地看向洪泰帝,“我连这个事都直言了,其他亦无不可,陛下,你相信我接下来的话了吗?”

    停顿一下,她不管别人惊诧的目光,似是已经入了魔一般,一个人喃喃自语,“我小时候便喜欢绵泽,可他却有婚配,正是我的七妹夏楚,我嫉妒她,恨不得她死。我想不通,夏楚这样的蠢货,怎么可以做绵泽的妻子?”

    “皇家猎场那天,晚膳后,我偷偷去看绵泽,没有找到他。回了帐篷,听丫头说夏楚也不在。我那时猜想,他两个是不是一道出去了?于是,我领了两个丫头,就是抱琴和弄琴,我三个溜了出去,一路往山上跑,正好瞧见夏楚从陷阱里救出绵泽,可她自己却掉入了陷阱。绵泽拉不起她来,便跑回去叫人了……”

    “我那时想过,要不要过去帮他一把,一起把夏楚拉起来?他会不会觉得我好?可我迟疑了,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个更好的法子。”

    “我想,兴许是上天怜我一片痴心,是我的机会到了。趁着绵泽离开陷阱,我跳了下去,看见夏楚晕倒在里头。陷阱边上,有夏楚脱掉衣裳撕拧而成的布绳。我把布绳拴在了她的身上,让抱琴和弄琴把她拖了上去,然后我脱掉衣裳,躺在了陷阱里,等绵泽来救……”

    看一眼赵绵泽赤红的眼,她心里一痛,却更是疯笑不止。

    “为了更加逼真,取信于他,我在石头上滑伤了自己的手腕……”

    她撩开了白皙的手,看了一眼那条丑陋的疤,又抬头看向赵绵泽。看着他恨不得掐死她的目光,她突然痛声问,“绵泽,你很恨我吗?”

    赵绵泽唇角紧抿,并不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就像从未认识过一样。

    夏问秋迎上他的目光,缓缓道:“我一直害怕你知道了真相会不要我,会痛恨我……于是我便藏着,捂着,这几年来,我没有一日能够安生睡觉,那种害怕被揭穿的恐惧,生生扼住了我所有的快活……今日说出来了,我突然觉得松快了许多。对的,绵泽,你娶错人了。不是我,你最开始喜欢上的那个姑娘,就不是我,一直都不是我。哈哈……你恨死我了吧?”

    “恨吧,反正你也没多喜欢我了……”

    “要你一直恨我,总比让你慢慢忘记我好……”

    大殿内,一片静谧。

    没有任何人说话,每个人都看着夏问秋。

    这个女人,好像是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吧?

    每个人都当她是疯子,可夏问秋自己却觉得从无一刻这般清醒,从无任何一刻这般自在。因为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可以说个痛快。

    垂着头默了好一会儿,她又悠悠地道:“我从陷阱里弄走了夏楚,却没有就此放心。我害怕绵泽还是一样会喜欢上她。既然我已经做了,我就要做绝,不能再给她留下后路……”

    赵绵泽突地咬紧牙齿,大步冲过去,半跪在地上,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

    “你这个贱人!你闭嘴吧。”

    夏问秋倒在他的怀里,看着他满是恨意的眼,知他猜到了自己要说什么。可喉咙生痛,癫狂的笑意终是僵硬在脸上,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了。

    “我……要说……陛……下……救……”

    “你去死——”赵绵泽双目赤红,手腕更加用力,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上,骨节生生捏得发白,向来温雅的面上是从未有见过的扭曲狰狞。夏问秋大张着嘴巴,鼻翼翕动,嘴唇青紫一片,眼珠暴瞪着,无力的看向了洪泰帝。

    “救……我……”

    “绵泽,你先住手。”洪泰帝老脸如同黑铁。

    “殿下……”夏初七也急切的拉住他,生怕他一时失手掐死了夏问秋,戏就没得唱了。可赵绵泽恨意上头,耳朵边上“嗡嗡”作响,又如何晓得她的心思,又如何能让夏问秋继续说下去,坏了她名节?

    “绵泽!朕的话你都不听了?”洪泰帝嘶吼一声,眼看劝不住了,大声喊侍卫过来,“快点,给朕拉住皇太孙,不许他冲动行事。”

    “是,陛下。”几名侍卫冲了过来。

    夏初七害怕被人群推到,赶紧松手退开。

    “殿下……您松开。”侍卫大喊。

第782章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1)

    “属下得罪了!”

    几个侍卫都是高手,动了真格,赵绵泽一人又如何阻止得了?终于,他被人拉开架住了双臂,再也动弹不得,只能恼恨嘶吼。

    “贱人,你敢!”

    “绵泽……”夏问秋呛咳几声,缓过气来。

    看着赵绵泽痛恨的脸,她心里恐惧和恨意都冲到了极点。

    物极,必会反。情切,必有失。

    咯咯一声,她古怪地笑着,双手撑在地板上,抬着头,呼呼喘了几口气,才道:“那天晚上,我让抱琴和弄琴把昏迷的夏楚抬到了山上那个破旧的小木屋。再让她们找我爹派了一个侍卫上去,玷污了她的身子……又安排那个侍卫,恰好赶在绵泽救我下山的时候,在路边苟且,让他撞见……”

    “这个贱人疯了……”

    看见夏问秋满脸古怪的恶意与鱼死网破的冷笑,赵绵泽咬牙恨声,转头盯住洪泰帝漠然而视的脸,“皇爷爷,她在信口雌黄,歪曲事实……”

    “绵泽,你莫要激动,且听她说完。”洪泰帝面有不悦,扫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皇爷爷!”赵绵泽沉喝一声,突地一甩手。原本被两个侍卫架住的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冷不丁就挣脱了二人,抽出一名侍卫腰间的佩剑,上前便刺向跪在殿中的夏问秋。

    电光火石间,侍卫怔了一下。

    “殿下!”二人扑过去格档。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赵绵泽手中的佩剑刚好刺入夏问秋的心窝,在一道剑体入肉的沉闷“扑”声里,夏问秋一脸煞白,瞪大双眼,惊惧地看着赵绵泽,鲜血从胸口汩汩而出。

    “绵……泽……你……”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幽冷的光线,映着赵绵泽杏黄的衣袍,还有恨她入骨的面孔。这画面落在夏问秋的眼中,无异于人间地狱,疼痛钻心刺骨。

    情与恨,竟是这般短的界限。

    也就几日前,他还宠她怜她。

    而此刻,他是真的恨不得杀了她。

    “你好狠……”

    有了侍卫的适时阻止,剑身入肉并不深,也没有刺中夏问秋的要害。在一阵惊叫和慌乱的嘈杂声过后,赵绵泽再一次被侍卫架到了边上。而夏问秋摸着伤处,竟是不觉得疼痛,反倒摊开手,看着满手染红的鲜血,咯咯疯笑。

    “陛下,罪妾没有胡说,夏楚不仅跟侍卫有过苟且,而且……整个大晏朝谁不晓得她与晋王是什么关系?哈哈,你们一群人,你们这一群人,全部都在自欺欺人。”

    “闭嘴!”贡妃第一个吼出来。

    夏问秋什么都顾不得,那里还管得了嘴?

    看贡妃气得发抖,她笑得更为欢畅,只是声音却是小了几分,似是无力,“你们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更是蒙不住天下人的眼。贡妃娘娘,万岁爷,这个贱人,她分明就是楚七,就是景宜郡主,她分明做过赵樽的女人。哈哈,你们能容忍吗?这样不贞不洁的女人,让他们叔侄二人共用,册封吧,让她做太孙妃吧,让她将来做皇后吧。哈哈,你们赵家人,一定会遗笑千年,诟病万世。”

    “来人,给本宫掌她的嘴。”

    死去的儿子被她辱骂,贡妃气得嘴唇哆嗦,曼妙的身子一阵颤抖,如风中摇摆的柳枝,看得洪泰帝面色亦是不悦。

    事态发展至此,已出乎他的掌控。殿中的喧嚣,更是令他头痛不已。看了贡妃一眼,他只拿眼神示意殿内的嬷嬷按照贡妃的意思执行。

    “啪!”一个巴掌。

    “啪!”又一个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殿中响过不停。

    可几乎没有人的脸上有多少同情之意。

    一个年仅十四岁就能想到用那样歹毒的手段祸害堂妹的女人,一个处心积虑残害骨肉的人,实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赵绵泽比之先前,面色平静了不少。

    可他眸中的恨意,不仅未消,反倒越积越多。多得赤红了眸,烧透了眼。多得他自己都不知到底是在怨恨夏问秋,还是在怨恨自己。

    六年了。

    过去整整六年。

    迟来的真相几乎令他崩溃。

    他恨。不仅痛恨夏问秋用歹毒的手段害得他与夏楚错过了多年,也恨自己当初识人不清,导致了今日的悲剧。

    那个时候,他任由夏楚被人陷害,任由他们抄了她的家,杀了她的父母和亲人,甚至任由他们侮辱她,在她的额头黥上一个终身屈辱的“贱”字,任由她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搂着她的三姐从她的边上走过,任由她哭泣着在雨地里跪上一天一夜……

    她曾经哭着向他求助,可那时他听不见。他到底是被什么蒙了心,蒙了眼?为何会那样武断的认定了她不安好心?

    说到底,他最恨自己。

    他漠视她的泪水与哭诉。忽略她、唾弃她,轻视她,一眼都不想看见她。可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原来上苍与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他错把贱人当恩人,误让明珠蒙了尘。

    若是岁月可以回转,他多希望再回到那个老山皇家猎场的夜晚。若有机会再来一次,他一定要把眼睛睁得再大一点,看清楚身边那一双蛇蝎的眼。

    “小七……”

    几乎下意识的,他看向了夏初七。

    “殿下?有事?”她朝他盈盈一笑,却不达眼底。

    “小七……”又是一句喃喃,赵绵泽其实并不知晓自己想说什么,能说什么。语言在此时多么的苍白?它代替不了任何。

    他想冲过去把她狠狠抱在怀里,向她忏悔所犯下的所有过失,想向她许诺来日长长久久的呵护与疼爱……可他却悲哀的发现,她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在夏问秋说起往事时,她甚至都不如他来得痛心。

    就好像,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时光易老,情爱尽失。

    他面前的她,终究不再是当初的她了。

    “绵泽……”

    看着他二人的目光交流,夏问秋心里一痛,捂着被鲜血染红的胸口,脸上红肿如同猪肺,样子煞是可怖。但她仍是带着笑,目光极是柔情。

第783章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2)

    “你恨我吧,定要恨我一辈子,切莫忘了我……切莫忘了秋儿……我们曾那般恩爱过,红绡暖帐玉生香,鸳鸯锦被度华年……你切莫忘了……”

    赵绵泽拳头攥起,看着她,目光凉透。

    “绵泽,你怎么不骂我了?”夏问秋看着他冷漠的样子,又是一阵咯咯发笑,就像不知疼痛似的,抹了一把唇角的鲜血,“你骂我呀,你即便是骂我,我也快活,那到底是你在与我说话。我就是犯贱,可谁让我这般喜欢你?喜欢得都快要发狂了?绵泽,你永不会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你……比你喜欢过我的所有要多得多,要多很多……”

    赵绵泽喉结微微一鲠,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只冷冷看向洪泰帝,“皇爷爷,这蛇蝎妇人,交由孙儿处置吧。”

    洪泰帝扫他一眼,还未说话,夏问秋突地一惊,像是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嘶吼一声,发疯般在大殿内疯狂朝皇帝叩头。

    “陛下,夏楚不能做太孙妃,她不能做太孙妃,她是个残花败柳,她不干净了,哪里配得上绵泽……陛下,您有百龙之智,必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对不对?”

    洪泰帝看着她,眉目沉沉。

    一场戏就这般落幕了。

    于他来说,也达到了目的。

    看着殿内一片混乱的局面,他重重一叹,锐利的双目扫视着众人,威严地一字一顿道:“前尘往事,如今知晓,俱是难堪。废太孙妃用心歹毒,毁人名节,又屡次陷害,实不可恕……”

    顿一下,他轻轻吐出几个字。

    “拉下去,当廷杖毙。”

    在殿中众人的抽气声里,老皇帝看了一眼夏初七,目光又收了回来,静静地落在赵绵泽神思复杂的脸上,接着道:“夏氏七女,虽非自身所愿,但玷污既成事实,实不堪匹配皇太孙。即日起,朕当年与你二人许下之婚约,一笔勾销。”

    “皇爷爷!”赵绵泽低声轻吼,缓缓侧过眸子,指向疯狂大笑的夏问秋,“是那个贱人在说谎。当日的老山猎场,黑灯瞎火,孙儿未曾见到什么苟且之事……依孙儿看来,那侍卫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侮辱魏国公府的小姐,只不过是……”

    “绵泽!”洪泰帝轻轻一叹,打断了他,“你的心思朕明白,朕也很同情夏氏。可事已至此,无须再辩……来人啦,把废太孙妃和这个助纣为虐的丫头一起拉下去,杖毙了事。”

    他指的丫头是抱琴。

    一听这话,抱琴面色一变,“通”的跪了下来,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陛下饶命,奴婢冤枉,冤枉啊!”

    赵绵泽面色微微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摆手呵退了前来拉人的侍卫,看了过去。

    “抱琴,你有何冤枉?照实说来。”

    抱琴吓得身子一阵颤抖,低垂的头不敢抬起。

    “当年奴婢与弄琴二人,是受了三小姐的指使,把昏迷不醒的七小姐抬入了小木屋没错。但奴婢二人虽惧怕三小姐的手段,也不忍心七小姐受此侮辱。于是想了一个法子,由弄琴回去找魏国公派人,奴婢则守在小木屋外头,等那个侍卫来了,若是要玷污七小姐,奴婢便出声示警,以引来猎场的巡逻侍卫……如此一来,就可以不必得罪三小姐,而七小姐也不会受辱……”

    “后来,那个侍卫是来了。可奴婢一直偷偷藏在小木屋外面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并未见他有侵犯七小姐的举动。他看七小姐昏迷过去,只是脱下自己的衣裳穿在七小姐的身上,他还为她包扎了头上的伤口,然后他才抱着她离开小木屋的,奴婢对天发誓,若有一字虚言,不得好死……”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她赌咒发誓叩头不已。

    洪泰帝眸子一厉,“朕如何能信你?”

    抱琴眼角余光偷瞄一下夏初七,见她板着脸不吭声,激灵一下,又看向了赵绵泽,“奴婢敢问皇太孙殿下,那日下山时见到七小姐与那名侍卫,可有看清她二人有苟且之事?”

    赵绵泽眼睛微微眯起,摇了摇头。

    “本宫先前就已说过,未曾看清。”

    抱琴点点头,不敢去看洪泰帝锐利如电的视线,“陛下,除了此事之外,还有一事也是三小姐在撒谎。那个侍卫并非像她所说被魏国公所杀。那一晚,他把七小姐抱回帐篷后,人就不见了。魏国公当天晚上便派人寻找,却始终没有下落,结果却在山上的草丛里找到一具没有穿轻甲的尸体。那具尸体才是魏国公派去的侍卫。而那个救了七小姐的侍卫到底是谁,谁也不知。魏国公多方查询无果,只得做罢,此事陛下去查,一定有人知情。三小姐故意那般污蔑七小姐,只是不甘心罢了。”

    “你所言非虚?”洪泰帝挑眉。

    “奴婢不敢欺君。”

    又突然冒出一个证人,把既定的事实再一次变得扑朔迷离,洪泰帝面色极是难看。瞄了一眼始终冷眼旁观的夏初七,他重重咳嗽两声,似是无奈的一叹。

    “你等各执一词,朕实难分辨……”

    “陛下……”抱琴心知自己若是不能证实夏初七的清白,那她就得跟着夏问秋一起完蛋。人被逼到了生死关头,胆子自然也就大了许多。抬起头来,她勇敢地注视着皇帝,咬着下唇,低低抽泣。

    “皇太孙殿下可以为奴婢证实,陛下也不信他么?”

    好一个伶俐的丫头。

    夏初七瞄一眼她瑟瑟发抖的肩膀,看着洪泰帝,轻轻一笑,恭顺道,“陛下,民女有一言相询。若是皇太孙与抱琴的话都信不得,为何陛下却要相信废太孙妃的一家之词?难道陛下真的非要给民女扣上一个罪该万死的污名,才肯作罢?”

    洪泰帝轻轻转头,看着她眸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竟是有些语塞。可他明知道她故意拿话来堵他的嘴,却又不得不钻入她的陷阱。除非他想与孙儿彻底撕破脸,要不然,不论做什么事,便必须有十足的证据和把握。

    见皇帝不吭声,夏初七轻轻一笑,垂下眸光,不疾不徐地看了抱琴一眼,微微一眯眼,眸子里冷光闪烁,暗示她使出最后的一记杀着。

第784章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3)

    抱琴紧张得手指微微一颤,狠狠磕了一个头,才颤声道,“陛下,奴婢还有一件事要向禀告殿下……但奴婢害怕,害怕被侧夫人株连,会被一同治罪,一直敢怒不敢言……”

    洪泰帝在她身上扫了一眼,“说,若所言属实,朕赦你无罪。”

    “谢陛下——”

    抱琴咬了咬唇,叩完一个头,才一字一顿道。

    “益德太子的死,与侧夫人和魏国公有关。”

    一石激起千层浪。

    抱琴不高不低的声音,足够落在殿中众人的耳朵里。在一阵吃惊的抽气声里,赵绵泽如遭雷劈,整个人木雕般僵在了当场,面色煞白。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洪泰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老脸铁青地盯着她。

    “你说什么?”

    抱琴咬唇,重复,“奴婢说,益德太子的死与废太孙妃和魏国公有关。”

    “抱琴!”夏问秋撕心裂肺的低吼一声,有气无力地捂着胸口呻吟,“你……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害我?”

    一个弄琴背叛她也就罢了,如今连抱琴也背叛了她。

    这两个都是她的陪嫁丫头,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啊。

    这样的背叛,于她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

    哆嗦着鲜红的双手,夏问秋怒极而笑,咬着下唇,舌尖尝到一股子腥甜的血腥味儿,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你们……好……好哇……”

    洪泰帝到底经过大风大浪,只失神一瞬,便又慢条斯理地坐了回去,目光冷厉地看着抱琴,那眸中的深幽光芒,令人看不出来他的半丝情绪。

    “你可有证人证物?”

    “奴婢有!”抱琴叩了个头,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一直立在洪泰帝身侧不言不语的崔英达,轻轻道:“崔公公,你来告诉陛下,先前你到泽秋院来的时候,在外间听见了什么?”

    崔英达身子一颤,看了皇帝一眼,为难了。

    “陛下,老奴……”

    “说!”洪泰帝猛地拍向桌子,怒声道:“何事需要支支吾吾?”

    心里“咯噔”一声响,崔英达垂下眼皮,不敢再看洪泰帝愤怒的表情。先前他去泽秋院传唤夏问秋时,确实正好听见那一只养在寝殿外间的红嘴绿鹦鹉在学人话。

    听了那些话,他当时也是吓了一跳。

    可泽秋院原本就是夏问秋与皇太孙二人居住的地方,若是此事抖露出来,不仅夏氏脱不了干系,指不定还会有风言风语指向皇太孙,闹得祖孙二人本就僵硬的关系,更是难看。

    这情况不会是皇帝愿意的。

    崔英达跟了洪泰帝几十年,自是了解他的性子。

    益德太子之死,当年被定性为“楚七制作的青霉素”毒害致死。而“楚七”此人也因天牢的一场大火“烧死了”。事后,即便皇帝明知她又“借尸还魂”,仍是没有追究她。那就代表他的心里认定益德太子之死,除了她,另有“凶手”。

    只不过,太子之死,除了一定有宁王的份儿之外,其中到底有没有皇太孙顺水推舟,或者他其他的儿子也有参与,他似乎都不愿意再追究下去。不死的人已经死了,再撤查下去,只会有更多令皇室和祖宗蒙羞的骨肉相残事件扯出来。

    故而,那件冤案,朝廷内部一致认定是“楚七谋杀”,史官的则是“感染风寒”。而皇帝本人,一直未有深入追查。

    难不成,今日是要清算?

    崔英达是宫中老人了,脑子转了几道弯,在接收到皇帝冷厉的眼色时,终是慢慢地跪了下来,半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回禀道。

    “陛下,老奴先头去传废太孙妃时,确实有听见鹦鹉在喊‘太子爷的病好不得,必须杀之’,‘那个女人留不得了,必须杀之’……但是鹦鹉毕竟只是一鸟,说的话当不得真。到底是不是人为教唆,这也未可知,所以老奴才没及时禀报,万请陛下恕罪。”

    崔英达说得很委婉,很客观,也极是聪明。

    不管怎么样,都把他自己的责任摘干净了。

    洪泰帝冷冷一哼,瞥着他,“你倒是会做好人的,退下去。”

    “是,老奴有罪……”

    崔英达恭顺地叩拜一下,退到了洪泰帝的身侧。

    可瞧着这有趣的情形,夏初七心里却一阵嘲弄的笑。

    想当年他们在给她那个便宜老爹夏廷赣定罪的时候,那只红嘴绿鹦鹉作为一个绝对的证物出场,那可是立了头功的。讽刺的是,就连崔英达这个老太监都清楚的道理,皇帝又怎会不清楚?

    一只鹦鹉引发的血案,死了夏李两家三百余口。

    如今她怎么也得讨回一些债来。

    洪泰帝看了赵绵泽一眼,沉默了片刻,凉凉一叹。

    “来人,去把鹦鹉给朕拎来。”

    夏初七想,这一定是一只被上天点化过的神奇鹦鹉。几年前,它凭着一张鸟嘴,害得两家人满门抄斩,血流成河,哭声震动了京师的半边天。事隔多年,神奇的命运,让它再一次成为证物被拎上了乾清宫的大殿。

    只是物是人非,风水总会轮流转。

    这一回,它带着另外的使命。

    人人都怕皇帝,鹦鹉却不怕的。

    在明黄的庄重大殿上,当着一国之君和皇太孙的面儿,鹦鹉一张鸟嘴半点也不消停。只要问它一句太子爷,它便说太子爷的病好不得了,必杀之。只要问它女人,它便说那女人留不得了,必杀之,样子还很是得意,而这只由夏问秋亲自养了许久的鹦鹉,属实是一只神鸟,因为它不仅会说人话,还极会模仿它主人的语气——活脱脱一个变声版的夏问秋。

    在鹦鹉怪声怪气的“交代里”,殿内一片寂静。

    果然与夏氏脱不了干系。

    抱琴没有说谎,那就只能是夏问秋在说谎。

    夏初七唇角抿着一丝笑,看了看抱琴一脑门的汗,心里慢悠悠地松开了。虽说夏问秋喜爱养鸟,可说到底,真正侍候这只鸟的人,到底还是抱琴,它会比较听谁的话呢?

第785章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4)

    山水轮转,事情再一次起了变化。

    如此一来,不再是夏初七的贞节问题了,而是益德太子的死亡。比较起来,这件事自然更为严重。

    殿内静谧了许久,洪泰帝目光晦暗地看向了赵绵泽满带恨意的脸,沉沉问道:“皇太孙,此事你可知情?”

    赵绵泽心里一凉,看着皇帝,慢慢跪下,眸中含恨。

    “请皇爷爷降罪,孙儿愚昧无知,竟不知这些年养了一个蛇蝎妇人在身边,不仅害了夏楚,还害了我父王性命。如今,孙儿悔不当初,恨不得生啖她的肉。”

    洪泰帝审视他半晌,抬了抬手。

    “起来吧,你亦是被人蒙骗,不知者不罪。”说罢,他面色一寒,冷冷的眸子看向苍白着脸的夏问秋。

    “夏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夏问秋低低垂着头,身上的伤和脸上的伤都未处理,在一股冷风的吹拂下,身子一阵阵发冷,想要说话,牙齿却难以咬合,肿胀的脸像馒头,出口的声音,带出一丝丝难掩的悲鸣来。

    “如今问这个还有何意义?我这条命,我也没想要了。你们想要定多少罪,那就定多少罪吧。”

    洪泰帝冷冷一哼,“狡妇可恨,还不老实交代?”

    夏问秋哑声发笑,“好啊,你们想知道,我告诉你们也无妨。是,我与父亲是想过要益德太子的命。他早就该死了。只有他死了,绵泽才能继位,绵泽才能做皇太孙,若是他还活着,绵泽得等多少年,我得等多少年?”

    “贱妇!”赵绵泽目光赤得如欲滴血。

    呜咽一般冷笑几声,夏问秋对他的责骂似是不以为意,仍是看着他,一字一句全是柔情万千。

    “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啊,绵泽。可你那个病鬼父王,眼看就要死了,偏生来了一个楚七,这个可恨的贱人……我父亲曾派人在落雁街刺杀过楚七,并把此事嫁祸到宁王头上,可楚七这个贱人命好,碰巧遇上晋王来接她,搅了事儿……没错,我也想过要换掉益德太子的汤药,还想过很多要他命的法子,但东宫太子的寝殿固若金汤,我并没有找到机会……”

    疯笑两声,她抬起下巴,虚软无力地道,“多的事我都承认了,此事自然也无须隐瞒。绵泽,你父亲的死,确实与我无关。”她目光转向那只鹦鹉,咯咯一笑,“可这只鸟啊,养了这几年还是养不熟……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也养不熟……”

    “歹毒的贱妇!”赵绵泽看她时,目光里痛恨更甚,“落雁街的血案,竟然也是你做下的?原来你竟想让我父王死?亏你还在我面前做出那般贤惠的样子来!可恨,可恼!”他声音几近破碎,“一只毒蛇在身边睡了几年而不知,我赵绵泽枉自为人。”

    “绵泽,我是爱你的,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在赵绵泽恨意的目光下,夏问秋看着他的面孔,说得很是认真。

    “住嘴!不要给我说这些,你不配。”

    夏问秋笑了,看着他冰冷的面孔,脑子里竟然浮出一些遥远的记忆。年少的皇长孙温雅如斯,谦谦君子,俊俏有礼,唇边浅浅一笑,便惹出她春闺梦里,多少年的不得安宁。

    她手段用尽,终是得偿所愿。

    六年情深,四年相处。

    如今一切终都化为了乌有。

    在她呜咽般的哭声里,殿内良久无人说话。

    夏初七安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为了一己之私,害人害己的女人,脸上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报应不爽!

    沉默片刻,洪泰帝终是沉声出口,“这个夏廷德,看来朕真是小瞧了他,犯下的事,还不止一桩啦?罚俸一年,杖责二十?也亏得吕华铭他几个能给朕结了案。”

    冷冷一哼,他转头看向崔英达。

    “传朕口谕,魏国公夏廷德,一朝得势,不思皇恩、飞扬跋扈、揽权结党、残害骨肉、谋害太子、攻讦朝政,即刻押入大牢,着九卿圆审,由锦衣卫督办。夏家诸子以及魏国公部众,一律革职拿问,拘押待审。若有同犯,一并治罪,绝不轻饶。”

    依《大晏律》,九卿圆审适用于特大案件或不服三法司审理判决的复核案件。相当于后世的二审。九卿圆审由三法司会同吏、户、礼、兵、工各部尚书和通政使组成会审机构一同审理。只有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同锦衣卫一起审理。

    皇帝下些命令,那就表示这个案子是重中之重。

    传令的人下去了。

    夏初七微微浅笑,看向夏问秋见鬼般的脸。

    “你……你们……”夏问秋惊惧不已,看了看夏初七的笑,又看了看跪在边上的抱琴,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爹之前根本就没有下狱,亲族也未被流放……

    原来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夏楚骗得她以为大势已去,吐露了一切。

    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她失控一般爬向了丹墀。

    “陛下!她们害我,是她们害我呀……”

    “来人!”不等他靠近洪泰帝,赵绵泽慢慢起身走过去,拦在了她的面前,一双赤红的眼盯着匍匐在脚下的人,唇角抿了抿,目光满是恨意。

    “给本宫拉下去,关到水浦……”

    水浦是东宫一个偏僻废旧的所在,相当于冷宫,平素连宫女都少与前往,夏问秋更是想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被关押到那里。嘶声一笑,她伸出颤抖的双手,狠狠抱住赵绵泽的腿。

    “绵泽……你杀了我吧,你索性杀了我吧。”

    赵绵泽哦了一声,轻轻一笑,“先前我是想过杀了你,可如今我却不想杀你了。我为你想到一个更好的结局。我要将你终身囚禁,让你孤独终老,与狗争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绵泽……”

    夏问秋看着他,突然笑了。

    “绵泽,你还是舍不得我死的,是不是?其实你根本就是舍不得我死,对不对?你对我有情,你对我有情……哈哈……你还是舍不得我死……”

    “对,我是舍不得你死。”

第786章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5)

    赵绵泽低头看着她,苍白的俊脸上情绪难明,一双眼睛带着近乎疯狂的执拗,火光烧红了他的眼眶,喑哑的声音,如同破碎的铜鼓。

    “你若死了,我去恨谁?我又能找谁去解恨?”

    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温暖阳光已经洒遍了巍峨雄壮的皇城,带着一点暖暖的光晕,照在树叶花枝上。这原本是一个幸福的季节,可夏初七看着,怎么都能生出几分凄凉之意。

    有惊无险,一干人都松了气。

    郑二宝和梅子远远地跟在夏初七的身后。

    两个人一直在小声的斗嘴,大概是争论在乾清宫的时候,谁哭得比较厉害,谁的胆子更小,一直没有结果,谁都不肯相让,听得夏初七微微一笑,转头朝晴岚眨了一下眼睛。

    “无知就是幸福,果不其然。”

    晴岚轻轻一笑,抿唇,“七小姐变相骂人。”

    “我哪有?哎!我是好人啦!”

    夏初七笑着叹了一口气。

    她的很多事情,郑二宝和梅子都不知情。

    所以他两个就一直活得比她更为轻松。他们可能看见她的惊险,却并不会晓得隐藏在惊险背后的刀光剑影。而经过了这样多的惨痛,还能让他们保持最简单的性子,夏初七以为,这也是一种美好。

    抬起下巴,她看向了一棵爬墙的蔷薇。

    “这个天气真好……”

    “是啊,雨过天晴了,多走走?”

    “走走。”

    夏初七轻笑着,很想舒服地伸一个懒腰,可考虑一下还是忍住了,继续“端庄”的走着。入得东宫,枝条上昨夜的雨还没有完全被阳光催走,游走在红墙碧瓦间,看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她神思不属。

    这局棋下了好久。

    看上去又是一次胜利,她的心却空得厉害。

    晴岚看着她的侧颜,轻柔一笑,“七小姐真是一个世间罕见的奇女子。奴婢跟着你一路走来,看你这短短时日,经历的风险无数,却都能险险过关,心里亦是感慨良多……”

    夏初七浅笑,“什么感慨?”

    晴岚道:“一个女人,即有倾世容色,又有绝顶聪明,到底是幸事,还是不幸?”

    倾世容色?绝顶聪明?

    夏初七好笑地挑高眉梢,瞥着晴岚眼睛里的仰慕之意,知她不是在安抚与玩笑,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袭亮眼的尊贵华服,又摸了摸脸,终是抬头看向天空,忍不住失笑。

    “晴岚你太高抬我了。”

    “奴婢只是直言而已……”

    “你可晓得,我不想如此。这样的我,不是我。”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怀念赵十九在的时候,那个穿了一身男装大大咧咧敢说敢言的傻小子楚七。那个时候的她,才是真正夏初七。

    如今的她,是谁?

    照镜子时,她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晴岚沉默了。

    几个人一路,慢慢向前走着。

    阳光洒下的光圈,变成一串一串,结在红墙的两侧。正如这前路,不知从何来,亦不知还有多远。

    楚茨殿在望时,夏初七停下了脚步。

    明媚的三月阳光下,东方阿木尔绝美清贵的脸出现在面前。一身简单轻软的素服,衬着她香软软曼妙的身姿,赏心悦目得如同今年枝头绽放的第一朵牡丹。高贵,冷艳,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东方阿木尔没有说话,看她的目光极是复杂深幽,那眸子在阳光的反射下,似是有一点像东方青玄一样的淡琥珀色,很是好看。若单看眸子,有一点像夏初七后世见过的维吾尔族美人儿。

    眉梢一扬,她近了几步,笑得仿若二人从来没有过任何嫌隙一般,“太子妃今日怎会有闲情逸致来楚茨殿?”

    东方阿木尔的辈分比她高,人又素来清冷,语气自是疏离,几个字出口,一点情绪都无。

    “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么?”夏初七挑了挑眉。

    “你知。”

    轻“哦”一声,夏初七笑问,“除了恭喜我,你就没有旁的话要对我说?”

    东方阿木尔淡淡看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那优雅绝美的姿态,遗世独立的样子,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高不可攀。

    看着她转身的俏丽背影,夏初七突然一笑。

    “太子妃,我也要恭喜你。”

    东方阿木尔回过头来,看着她,并不说话。

    夏初七唇角一弯,看着这个益德太子名誉上的太子妃,这个差一点点就嫁给赵樽做晋王妃的女人,抬手轻轻一摆,让晴岚和梅子等人退下,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轻轻一笑。

    “应该恭喜的人,其实是你。”

    东方阿木尔的侍女见状,瞄了一眼她的脸色,也是欠身退开。在刺耳的阳光和徐徐的微风中,两个女人互相对视。

    阿木尔眸中波光一晃,“你想说什么?”

    夏初七脸上一直挂着笑,可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却看不见丝毫的波动和涟漪,她的笑意,一直未达眼底。

    “太子妃,益德太子之死这一口大黑锅终是让夏问秋父女俩背上了,我不该恭喜你吗?”

    东方阿木尔脸色一变,却不反驳,只定定看她。

    “你还知道些什么?”

    夏初七轻轻一笑,直视她的眼,“吟春园梅林。”

    东方阿木尔眸子微微一暗,却不动声色。

    “他告诉你的?”

    “不然呢?还有旁人知晓?”夏初七看着她阴晴不定的俏脸儿,面色不改,漠然地翘着唇角看她片刻,才缓缓牵开了唇角,又是叹息又是无奈地浅浅一笑,“太子妃可能还不知我与他之间的情分深浅。他与我,知无不言,你的事,自然也不例外。”

    东方阿木尔唇角微微一动,眸中如秋萧瑟,却不言语。

    夏初七莞尔,目光深邃了几分。

    这真是一个相当沉得住气的女人,不愧是东方青玄的妹子。如果把女人分为三个品级,那么夏问秋便是第三品,月毓是第二品,这个有美色有才气还有脑子的东方阿木尔绝对是第一品。

第787章 转转转转转(1)

    可惜了!

    终究还是只能一辈子孤苦守着。

    夏初七轻轻吐了一口气,声音放软了一些。

    “太子妃,你可晓得我为什么没有扯出你来?今天这一出,我完全可以把你往死里整。”

    阿木尔漠然看她,仍是不开口。

    看了看她平静如水的面色,夏初七低低一笑,“太子妃这般高贵的人儿,或是一夕间被辗入泥泞,实在是一件憾事。我放你一马,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东方青玄。我多次受他恩惠,你是他的妹妹,所以我不想与你为敌。”

    东方阿木尔眉梢一动,静静看她。

    这种不会轻易表现情绪的女人,实在可怕。

    夏初七略一思忖,轻轻一笑,“太子妃,怪不得赵十九没法子爱上你,因为你性子实在太闷。漂亮得,骄傲得,高高在上得,没有一丝正常女人的活气。实话说,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哪怕再好看也没有用。他爱不来,你可懂?”

    果然一提到赵樽,阿木尔的面色就有了变化。

    “你到底要怎样?”

    夏初七走近一些,越过她的身子,从她的肩膀撞过去,在她身上的香风袅袅中,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清丽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悦耳动听。

    “你曾经怎样害我的,我都一一知晓。京师的陷害,漠北的刺杀,跑不了夏问秋,更是跑不了你。说起来,她终究只是一把枪,而益德太子妃你……”轻轻笑一声,夏初七回过头来,那一双美眸中的阴霾慢慢散开。

    “过去的事,我想与你一笔勾销。”

    东方阿木尔似是嘲弄的哼了一声。

    “不然呢?你欲何为?”

    夏初七微微低头,看着她涂得鲜亮的长长指甲一根一根揪紧在绢子上,知她并无表现的那般镇定,唇角绽放的笑意,更是艳丽了几分。

    “为了青玄,我不愿与你为敌,可你往后若再有半点与我为难,我也不会罢休。太子妃,我不是个善良的人。但愿,你不会再成为我的敌人。”

    说完这句话,不等阿木尔开口,她缓缓向前走去。

    这一番话全是出自她的肺腑。

    过去东方阿木尔在她身上做了多少手脚,她都知道。可阿木尔是东方青玄唯一的妹妹。她这个人心眼有时候很小,有时候也可以很大。她可以对害她的人睚眦必报,也可以为了朋友不计较他妹妹的所作所为。

    更何况,她也只是爱赵十九。

    赵十九没了,她不想连一个爱她的女人都容不下。她相信,没有了赵十九在,她与阿木尔之间,也许不会再是敌人。

    可事实难料,未来谁又能得知?

    这一天是洪泰二十七年三月十三,离她与赵樽在阴山分离整整两个月十七天。

    她想他了。

    很想,很想……

    东宫,银弥殿。

    柔软的帐幔被微风吹得轻轻飘荡,阿木尔迈着盈盈的脚步步入内殿,一眼便看见那张精工雕成的金丝楠木美人榻上,斜斜躺着一个人。

    他的边上,放了一张矮几。

    矮几上面,有一壶美酒。

    他妖冶的眉眼如花,轻饮慢酌,神态怡然自得。

    “回来了?”

    阿木尔抿紧唇角,走近过去,“你还在?”

    “她怎样了?”东方青玄不答反问,柔和的目光丝一般缠绕在她的身上,浅浅的笑里,每一个字都柔媚轻暖,像是有无限风情在荡漾……

    可他分明就没有笑,甚至也没有在看她。

    阿木尔并不说话,只是在他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还未有从与夏初七见面的情形中回过神来。在今日之前,她一直是小瞧那个女人的。她始终都不明白赵樽为何会看得上她——无智慧,无美貌,无才气……一个什么都无的女人。

    但今日的一番话,诡异得像噩梦般钻入了她的脑子。

    原来,她极有手腕,极有头脑。

    怪不得勾去了一个赵樽,连她这个哥哥都要栽进去了。

    “我在问你。”东方青玄又笑了笑。

    阿木尔唇角一动,看着他,“我饿了。”

    东方青玄一愣,随即扬眉失笑,“你饿了,叫人传膳便是。”

    阿木尔目光怪异的一闪,看着他,隔着极近的距离,看他脸上明明灭灭的情绪,突然一叹,声音略弱,带了一点无奈,“哥哥没有听出来吗?我说我饿了,你为何不关心你的妹妹,却为一个外人劳心劳力?你坐在这里等了这样久,就是为了听我说一句她还安好?”

    东方青玄眉目微微一沉,声音仿佛染上叹息。

    “胡乱揣测做甚?我只是为了自己。”

    “在我跟前不必要辩解。只是哥哥,这世上有这样多的珍馐美味,既有口味,又有品质,你为何不喜吃,偏生就喜欢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清粥野菜?”

    “……”

    “她配上不你。”阿木尔抬了抬眼。

    “……”东方青玄不答。

    “昨夜赵绵泽就宿在他殿中,你难道不知?”

    东方青玄轻哼一声,笑了:“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东方阿木尔慢慢起身,目光凉凉地走到他的面前,一动不动地审视他,目光有短暂的迷离。

    正如想不通赵樽一样,她亦想不明白她这个哥哥。这个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左军都督的男人,一个只要张嘴什么女子都可到手的男人,为什么偏生都喜欢上了夏楚?

    “哥哥,我闷吗?”她突然问。

    东方青玄目光一闪,奇怪的撩唇,“怎么这样问?”

    嘴皮轻轻一动,阿木尔又慢条斯理地坐了回去,然后,一字不漏地把夏初七先前与她说的那些话复述给了东方青玄。

    “咳咳!”东方青玄差一点被呛住,握拳优雅地轻咳了两声,眸子里全都是笑意,“阿木尔,你若信了她的话,只会被她气死。”

    “可你还活得好好的?”东方阿木尔有些烦躁他的笑。因为,那是一种纵容的笑。且他纵容的还不是自己的女人,这让她实在难以接受,“难道你就不信她?”

第788章 转转转转转(2)

    “因为我从不与她计较。”瞄她一眼,东方青玄修长的指节敲一下额头,突地起身,“你赶紧传膳。我还有事,先走了。”

    阿木尔莫名气恼,“你怎的不问了?你不想知道了?”

    东方青玄柔柔一笑,“她还有力气损你,就很好。”

    “你……”阿木尔眉目一紧,却是没有发作。

    轻笑一声,东方青玄整理好了衣裳,才低着声音正色道:“夏廷德的案子,陛下交由锦衣卫来督办,这件事得忙上一阵,我恐怕好一段日子不能来瞧你,你多顾惜自己。”停顿一下,他的目光深邃了几分,“她有一句话是对的,你不要与她为敌。”

    阿木尔看着他,面色微微一白。

    “若不然呢?”

    “若不然,我也不会再纵着你。”

    东方青玄温和的补充了一句,大步往外走。

    阿木尔唇角微动,心脏抽搐一下,拔高了声量,“哥哥既是那样关心她,为何又一直瞒着她?为何你不直接告诉她,她的父亲还活在世上?还有,哥哥如今做事,我是越发看不懂了,她就有这样重要?”

    东方青玄停下停步,回过头来。

    “有些事,你无须知道。”

    阿木尔攥紧手指,轻轻咬了一下唇瓣。

    “我只是想帮她,我要为天禄报仇。”

    东方青玄不紧不慢地挑高眉梢,柔软的声音,生生迸出一抹冰冷,“你不要插手这些事情。你只要记得,不要招惹她就好。还有,她说得对,你还这样年轻,老死宫中,不值当。你若是想明白了,要出宫,哥哥会为你安排。”

    夏初七回到楚茨殿便被甲一的臭脸给骇住了。

    “怎么了?谁招你了?”

    甲一今日未能与她去乾清宫,似是怨恨了她许久,从她进门开始,那冷冰冰的视线便将她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看得她汗毛倒竖,不自觉的拧紧了眉头。

    “不知自己长得丑吗?这样看人会吓死人的。”

    甲一不说话,走过来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几个人,一言不发地拽着她的手腕便入了内殿。

    轻“咦”一声,夏初七莫名其妙。

    “甲公公,你做什么?吃错了药?”

    甲一放开她的手,低头看了她片刻,突然放松了紧绷的神色,张臂将她轻轻一抱,随即又放了开,浅浅叹息。

    “没事就好。”

    知道他是担心了许久,夏初七心里颇为感动。但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故意奇怪地偏过头来,看着他,冷冷一哼。

    “你今日偷吃我的药了?脑子抽了!”

    甲一眉梢一挑,替她倒了一杯水,塞到她手里,不搭理她的戏谑之言,只是静静坐在她的对面,一张疤痕未褪的黑脸上,情绪不太平静,像是有什么难言之事,不知道怎样向她开口似的,紧紧蹙着眉头,一直怔怔不语。

    夏初七喝一口水,狐疑地看他。

    “我开玩笑的,不会是生气了吧?”

    “没有。”

    轻“哦”一下,夏初七笑了笑,又捧着水喝,“那就好。咦,对了,我给你的疤痕膏,你到底用了没有?怎的这脸上疤痕未见褪去多少?”

    甲一不看她,淡淡道:“没有。”

    夏初七奇了,“为何不用?”

    他面无表情,一板一眼的回答,“一个大男人,何必在乎脸面。”

    “……好吧,反正是你自己的脸。”

    夏初七不再与他做口舌之争,捧着水杯,懒洋洋地坐着,伸了伸酸胀的双腿,别开头去,看窗格外面斜斜洒下的阳光,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久久,突然听得他淡淡的声音,“陈景先前捎了消息来,你的那个姐妹出事了。”

    夏初七激灵灵一怔,猛地坐直了身子。

    “哪一个?”

    甲一道:“济世堂的顾阿娇。”

    原来那一日在源林堂的指证之事后,夏廷德挨了二十廷杖,又扣了一年俸禄,怒气未消,虽奈何不得夏初七,但是收拾一个顾阿娇还是绰绰有余的。他纵容儿子夏衍找了十来个混黑的泼皮,以济世堂卖假药为名,大闹了一通之后,把济世堂给砸了个稀巴烂。

    可即便如此,夏衍仍未解气,找人把顾阿娇堵在药堂外面的巷弄里,生生把好好一个姑娘掳入府中奸淫了。顾阿娇的老爹和舅舅到处找人找不到,只好报官,可一直没有消息。谁也没有想到,今日禁卫军闯入魏国公府去抓人时,却从夏衍的院子里,找到了失踪几日的她……

    “这个畜生!”

    夏初七牙齿咬紧,觉得喉咙生出一股子腥甜来。

    她一直知道顾阿娇的舅舅在京中有些人脉,加上这件事原本就与顾阿娇无关,她被人陷害而已,也未有正面得罪夏廷德,哪里会想到这个老匹夫如此恶毒?还有那个下贱儿子,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顾阿娇,那个与她清岗初识,一路上京,在官船上弹着琵琶清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的姑娘,她或许虚荣,或许自私,可她只是想要嫁一个好男人,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已。她没有轻易将自己托付给男人,结果却被一个浑蛋二世祖糟蹋了……

    喉咙里的哽咽声,几乎压抑不住,她目光骤冷。

    “夏常怎说?”

    她记得夏常与顾阿娇是有情份的。

    按道理,夏常不可能眼睁睁看她这样。

    甲一瞄着她难看的脸色,淡淡道:“夏常并不知他弟弟弄到府里的女人是顾阿娇。在禁卫军找到人的时候,看见顾阿娇被堵了嘴捆在夏衍的屋子里……夏常亦是气恨不已,当场揍了夏衍一顿,听说骨头打折了,还打落了两颗门牙……”

    “果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夏廷德的儿子,也就夏常像一个人了……”心里一阵憋屈,夏初七双手捧着额头,手肘在桌子上,觉得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一种说不出来的恨天不平和生生痛恨,几乎遍及她的四肢百骸。

    甲一瞧着她的难受,蹙紧了眉头。

第789章 转转转转转(3)

    “事情已然这样了……你不必再想。”

    夏初七声音轻飘,仿佛在遥远的天边。

    “我一定要宰了那个畜生……”

    赵绵泽是晚间的时候过来的。

    清查魏国公夏廷德的一干党羽,是朝中难得一遇的大事,他案头上的折子堆得小山一样高,忙到这个时候才吃了晚膳,得了一些空闲。

    他入屋的时候,夏初七躺在床上,没有吭声儿。听见晴岚和梅子向他请安,听见他的脚步声慢慢近了,她仍是紧紧闭着眼睛,将身子扭在里面,只当没有听见,一眼都不看他。

    “你怨恨我是对的。”

    他坐在不远处,声音悠悠的,缓慢而温和,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或者说在自言自语,根本不需要她的回应。

    “夏楚,我今日一直在想,想那些年的颠沛流离,你一个人是怎样熬过来的。可我却怎么都想不下去。多想一次,便多自责一分。我不知该怎样待你才好了,更不知,要怎样待你,才能弥补过失。”

    夏初七并不说话,继续一动不动。

    她的样子像是睡着了,可他知道她没有睡。

    静静的默了良久,他轻轻一叹。

    “那只鹦鹉我带过来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喜欢养鸟的人都想要一只那样的鸟。它的名字叫倚翠……当然,如今它没有名字了,它是你的。你喜欢叫它什么,都可以。”

    夏初七心里一阵冷笑。

    一只象征了他与夏问秋爱情的“神鸟”,一只与他们渡过了几个春秋的鹦鹉,如今他拿来送给她算几个意思?更何况,她以前告诉他说自己喜欢鸟,只不过是一句随口瞎扯的浑话,这世上除了大马和小马,她不会再喜欢旁的鸟。

    殿内,一阵冷风拂动。

    她一声不吭,任由他自说自话。

    这是一种态度,是作为一个受害人此刻应有的态度。

    “我知你心里难受,但我答应你,这些事情往后都不会再有,我两个好好的相处……皇爷爷那里,你不必担心,我都会妥善处置好。你好好养着身子便是。”

    她仍是没有说话。

    一声叹息后,他徐徐起身。

    “你睡吧,我不打扰你,明日我再来瞧你。”

    他说是要走,可是却久久未有动作。

    夏初七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后脑勺上灼灼的视线。

    在一阵尴尬的静谧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脚步声终于响起。夏初七紧紧攥着手指,算计他的脚步,也算计着他的心情变化。就在他马上就要迈出屋子的时候,她冷不丁轻轻冒出一句。

    “我要出宫。”

    一个说了许久,始终不得对方回应的人,突然听得这样一句话,那心里的喜悦,只有体会过的人,方能知晓。赵绵泽此时亦是如此,她的声音如同天籁,激得他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迫不及待地回过头,迎上了她半坐半起时慵懒的眸子。

    她淡淡看着他,披散着一头瀑布般的青丝,眸子一眨不眨,带了一丝恳求,像是含了香、含了情、含了媚、含了一抹剪不断理还乱的轻愁,切切地落入他的眸中。

    喉结不由自主一滑,他脱口竟是。

    “小七……你……好美……”

    当然很美,这是她想好的角度。

    微微牵动唇角,她淡淡重复,“我想出宫。”

    赵绵泽眉头微微一动,许久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夏初七先前对他的判断是对的,这个男人或许温文知礼,看上去像是极好糊弄,可他一直有相当敏锐清楚的头脑。夏问秋当年能够骗了他去,除了她的戏演得确实很真之外,很大一个原因,是他当年还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如今的他,又岂可同日而语?

    静默片刻,他看着她的眼睛,“你要出去做甚?”

    夏初七目光平静,把顾阿娇的事说了,轻轻垂眸,“我要去瞧瞧她,不然心里过不得。”

    听完她的解释,赵绵泽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想要离开他,那就好。

    温和的眸子染上几分喜色,他迟疑了片刻,像是考虑到什么,声音里添了几分紧绷,“要出去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几日京师会有一些乱。夏廷德的党羽众多,这次案件牵涉甚广,你轻易抛头露面,怕不安全……”

    “你不是会保护我吗?”

    夏初七轻轻反问,声音柔而无波。

    赵绵泽眉心狠狠一蹙,对上她洞悉一切的双眼,竟是久久无言。

    其实他与她都知道,他嘴里说的是夏廷德的党羽,其实他更为担心的是老皇帝的人。白日在乾清宫,鉴于抱琴后来的证词,皇帝虽然不好直接以她“不贞”为名再大做文章,但仍是未有就婚约一事松口。哪怕赵绵泽当庭出示了他们二人已有夫妻之实的证物。

    赵绵泽了解他这个皇爷爷的手段,所以处处提防着。若是可以,他不愿她离开视线,也不愿她出楚茨殿一步。

    可她很少这样恳切地看他。

    慢慢的,他终是取下腰牌,走过去,轻轻放在桌上。

    “一日必回,我会派人跟着你。”

    “……我自己可以。”夏初七申辩。

    他像是知道她的意思,嘴皮动了动,眉梢缓缓沉下,“你不必担心。不管你想做什么事,他们都不会打扰你。除非你有危险……”

    三月的京师城,百花绽放。

    大街小巷里,人声鼎沸,城中已是一片春绿。

    宫里贵人们发生的任何时候,都与老百姓无关。老百城该怎样过日子,还怎样过日子。那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一个招牌连着一个招牌。脚店,布庄,茶肆,酒楼,繁华热闹。

    回京这样久,这是夏初七第一次上街。

    熟悉的一切,却不再是熟悉的人,那心情别有一番滋味儿。

    黑漆的马车,停在济世堂的外面。

    夏初七撩开帘子看了过去。顾阿娇曾经骄傲过的“济世堂”招牌还在,可里面却仍是一团糟乱,被夏衍的人砸掉之后,伙计们还在整理药品,有木匠在里面钉柜倒椅,折腾得“砰砰”作响。

第790章 转转转转转(4)

    得了夏初七的命令,晴岚下了马车过去询问的时候,一听说是来找顾小姐的,伙计一阵摇头。他说,顾小姐不在济世堂了。

    今儿天不亮,顾小姐就和老顾头一起走了。

    她舅妈原本就不喜她父女,正愁找不到法子撵走。这一回,借了此事,与她舅舅大吵一架,嫌弃她给济世堂惹来这样多麻烦,黑的白的破鞋烂货的大骂了一顿后,老顾头一言不发就带着闺女走了。舅舅虽然千留万留,可一方面拗不过家里的母大虫,另一方面老顾头也是一个要脸子的人,执意要走也留不住。

    听完这些,夏初七心里一凉。

    可问起顾氏父女去了哪里,伙计只回答不知。

    从济世堂的街道出来,夏初七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茫然四顾。

    阿娇和老顾头二人,会去哪里?

    她记得,他们在清岗的房子和药堂都已经典卖了出去,一切的家什都没有了,清岗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而且,阿娇说过,老顾头早年间也是一直在京师的,她母亲就是应天府的人,就算出了这事,他们应该也不会离开京师谋生才是?

    马车缓缓走在街上,她四处张望,说不出的揪心。

    “七小姐,我们去哪里?”

    车夫的问题,难住了她。

    她不想回宫,不想回那一座华美的牢笼。

    赵绵泽给了她一日的时间,在这一日里,她是自由和安全的。

    她很想去找李邈,让她帮着找一下顾阿娇的落脚点。可夏廷德的案子正在审理中,城隍庙那交易的一千两黄金,包括曹志行的案子,也一并纳入了审理的范畴。这般青天白日之下,二人见面极是不便。

    这样看来,只能回去再联络他们找人了。

    略略考虑一阵,她吩咐车夫。

    “四处转转吧,说不定能碰见。”

    马车漫无目的在京师街道上四处游走着。

    夏初七一直在街上的人群里搜寻着顾阿娇,好一会儿,只觉眼前的景致越来越熟,越来越熟,熟悉得她心脏狠狠一缩,手指不能自抑的颤抖起来。

    看着不远处的屋檐房宇,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巧不巧,竟然走到了晋王府来。

    马车一点一点往前移动,就在快要驶过时,她终是提起一口气。

    “停一下!”

    文武官员至此下马——那一块高高伫立的巨型大理石碑还在,青色琉璃瓦的门庑还在,皇家气派还在,威严庄重还在。一切的一切都还在,就是这个府邸里的男主人不在了。夏初七撩开马车的帘子,看着朱漆大门上刚劲有力的“晋王府”三字牌匾,目光迷蒙在水雾中,久久无言,只觉四肢无力,几乎瘫软下去。

    “七小姐,要下去瞧瞧吗?”晴岚贴心地问。

    夏初七目光里浮波涌动,嘴皮颤动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里住了这样久,这里承载了她与赵十九许久的过往,她是多么想进去看一看。看看承德院,看看良医所,看看汤泉浴,看看那七颗夜明珠,看看晋王府里的一草一木……可是她没有勇气,她害怕向前再多跨一步,她就没有了继续报仇的勇气,想要跟着他一起去。

    “是……楚医官吗?”

    一个带着疲意的试探声传入耳朵,夏初七红着眼睛看去。

    那是一个原本在晋王府门口扫地的中年男人。他戴了一顶圆圆的乌毡帽,穿着青布的家常袍子,轻轻喊了一声,似是不敢确定,拿着扫帚又歪头端详她片刻,在她目光回视时,一脸惊喜地跑过来,朝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真的是你……真的是楚医官回来了?”

    “富伯……?”

    “是我,是我啊……”扫地的男人正是晋王府的管家田富。一双手激动的颤抖着,他又惊又喜地看着她,声音里,竟有一丝难掩的哽咽,“你没有死……原来你没死?太好了,你真的没有死。”

    他语气里的激动,不似做假。夏初七看着他,旧人相见,眼圈也是红了又红。两年过去了,田富似是老了一些,先前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没有注意他。如今两两相望,嘴唇嗫嚅几下,她颤着声音,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富伯,你怎在自己在扫地?”

    田富目光一闪,语气有些怅然若失,“爷故去后,这府里也不需要那样多的下人了。我一把老骨头,闲着也是无事,便遣散了一些家仆,只留了一些老人守着府邸。这不,我瞅着今儿天好,便出来扫一扫门口,亏得旁人说咱晋王府不像一个人住的地儿……”说到此处,他眼睛一红,顿了顿,往周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楚医官,今天赶巧你来了,不如入府坐一坐?”

    “我……”夏初七心脏狠狠一缩,有些迟疑,“不了。”

    “我有东西要给你。”田富说得极是神秘。

    夏初七一怔,“什么东西?”

    田富轻轻瞥了一眼她身侧的人,实是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开了口,“是主子爷出征北伐前交代给我的,先前我一直以为你……楚医官,可否耽搁你一些时间,与我入内坐下,再细细说来?”

    赵樽北伐前交代的东西,夏初七怎能不看?

    颤着双脚踩着马杌子下了马车,她嘱咐车夫和其他人在府外候着,自己带着晴岚随了田富进入晋王府,面色平静,可每走一步,仿若踩在软沙之上,半丝也着不了力。那光洁的台阶,一如往昔。整个晋王府邸都被田富归置得很好,就像从来都没有变过一样,可她的心尖却随在步子,在不停地颤抖。

    “小奴儿……过来……”

    “小奴儿,想爷了?”

    “阿七,爷怎会让你赴险?”

    “阿七……回来……”

    “阿七……到爷这里来……”

    “阿七,在家里好好的,等爷回来娶你。”

    “阿七……阿七……”

    耳朵边上,有无数个声音在轻唤她,每一个地方,都有赵十九存在过的痕迹。她脑子一阵阵发晕,站在偌大的正殿里,看那雕梁画栋,看那翠阁朱阑,她不能自抑地紧攥了手心,一双眼睛温热得仿若快要滴出鲜血来。

第791章 转转转转转(5)

    有他的日子,她从无烦事挂心头。

    不管她要做了什么,都有一片赵樽为她撑起的天,从无风雨从无坎坷。她天不怕,地不怕,只因有赵十九。可他却死了,那些贱人,他们把他害死了,也把她的天推得坍塌了……

    从此,她不得不为小十九撑一片天了。

    “楚医官,你稍等我一下。”田富习惯了旧时的称呼,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他把夏初七迎入客堂坐下,自己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回来,他回来了,欠着身子递给她一摞纸质的东西,恭顺地道,“这些都是主子爷出征前交代给我的。爷说,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便去诚国公府,把这些东西都交给景宜郡主。我前些日子过去,刚好听到景宜郡主殁了,还伤心了一回。原以为再无机会办妥爷给的差事……没想还能见到你,我这是死而无憾了。”

    田富说着便去抹眼泪儿,泣不成声。

    “这是什么?”吸了吸鼻子,夏初七强自镇定,颤抖着双手拿起那一摞东西来,一张一张地翻开,再也忍不住,嘴唇和牙关敲击得咯咯作响。

    “赵十九……”

    那些东西不是旁的,而是她以前开玩笑时说过的,他的地契、田契、房契、钱庄的银票,还有晋王府里金库的钥匙。除此之外,田富还交给她一封赵十九离京前留给她的信。

    他道:“知你是一个喜欢钱的,爷征战一生,身无长物,就这点家底,通通都给你了,往后你再刮,也刮不着了。不过,你若是不败家,倒也足够你实现梦想,养小白脸,走上人生的巅峰了……”

    他还道:“阿七嫁人,定要选好良配,不是人人都像爷这般英明神武的,也不是人人都会待你好。俗话说,女怕嫁错郎,一步行错,只怕步步都是错,这些钱财也保不了你富足一世。好生怜惜自己,切莫轻信男人的话。”

    他还说……

    他说了许多,不像一个未婚夫婿,倒像一个父亲。

    絮絮叨叨的,他信里的交代,也不像平素冷言寡语的赵十九,更不像是在交代他的身后之事,却像是在嘱咐一个将要出嫁的女儿……

    夏初七手指颤抖不止,咬着嘴唇,心在滴血。

    那一字一字,几乎都是在挖她的心肝肉。

    那一夜他就要出征了,在诚国公府的景宜苑里,他在她闺房里过了最后一夜。那一夜,她想尽办法缠着他要与他一同北上,他说什么都不愿。她死皮赖脸的要把身子给他,他却把她给绑在了床头。他说:“我如今能为你做的,便是保住你的清白身子,一旦我有什么不测,你还可以许一个好人家。”

    那一夜的话,几乎句句都在耳边。

    “赵十九,记好了,去了北边,不许去钓鱼了。”

    “嗯?”

    “万一又钓上来一个楚七,怎么办?”

    “钓上来,爷就煮着吃了。”

    “……”

    眼睛湿润模糊,她有些看不清东西了,却是笑着问田富。

    “富伯,我可以去承德院吗?”

    田富哽咽着嗓子,“自是可以。”

    自从赵樽去世之后,承德院再无旁人进去过。平素里只有田富一个人亲自打理。将她送到承德院的门口,田富垂手而立,识趣地留在了原地,低声道,“楚医官,我就不进去了。”

    他不想打扰她。

    而这般,自然也是夏初七的想法。

    不需要她的吩咐,晴岚也静静的留在了外面。

    推开带着一股子熟悉气息的木门,夏初七慢慢地踱了进去。

    还是那样的摆设,一点也没有变化。花梨木隔出的两个次间,紫檀木的家什,古玩玉器、珊瑚盆景、青花瓷瓶、龟鹤烛台、金漆屏风……靠窗的炕桌,摆放整齐的苏绣软垫,一个紫檀木的棋秤……铺天盖地的熟悉感向她压了过来,她几乎喘不过气。

    “赵十九,我又回来了。”

    她轻轻喊了一声,平静地走了进去。

    走入这个他俩以前常常相伴的地方,往事历历在目。那一碗鲜美的鸽子汤,那一些吃了巴豆跑着茅厕与他吵架的日子,那一件一件零零碎碎的片段拼凑一般挤入大脑,不知不觉主宰了她的意识。

    “赵十九……”

    “赵十九……”

    她喊了一声,又一声。

    可是再无人回答她,也无人再拥抱她。

    她跌坐在棋秤边的棋墩上,捂住嘴巴,垂下头去。

    一直未曾落下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好一会儿,她将田富给她那些房契、地契、田契一股脑地塞在暖阁那张紫檀木的案几抽屉里,拔掉上面的钥匙放入怀里,慢悠悠坐在往常赵樽坐过的太师椅上,失声痛哭。

    凭什么拿钱来打发我……

    赵十九,凭什么拿钱来打发我?

    小十九,你看你爹是多么的可恶……

    一个人哭了良久,她双手趴在案几上,没有了声音。

    兴许是这屋子残留着赵十九的味道,她哭着哭着,竟是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温暖,坚定,安抚一般拍了拍她,熟悉的感觉,令她几乎刹那惊醒。

    一回头,她依稀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深情地盯着自己。一股子狂烈的喜悦,潮水一股淹没了她的心脏,她猛地一把揪住他的衣袖。

    “赵十九……是你吗?”

    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一双眼睛朦胧得似是罩了一层轻雾,深情的凝视着他,眸底的两汪水渍,似掉未掉,仿佛要挖开他的心肝,瞧得他心里一紧,一伸手揽紧了她,狠狠抱在胸前,轻手为她拭泪。

    “再哭,眼睛肿成包子了……”

    这个怀抱温暖,干净,宽厚,可是却没有赵樽的味道。夏初七激灵灵一惊,从自我癔想出来的画面里清醒过来,盯了他好久,朦胧的泪眼才看清面前这一张脸,一张妖孽得近乎完美,好看得人神共愤的脸……可偏生却不是他,他不是赵十九。

    仿佛被冷水浇了头,她轻轻推开了他。

第792章 转转转转转(6)

    “是你?你怎会在这里?”

    他静静看着她,目光掠过一抹轻嘲,“我说我是上苍派来拯救晋王府的,你信不信?”

    “嗯?”她不解。

    “上苍看你哭得这样狠,害怕你把晋王府哭塌了,特地派了小仙我前来安抚你,有没有很感动?”他唇角轻勾,似笑非笑,明显为了逗她开心。

    夏初七扯着嘴笑了。

    可这个笑脸,比哭还要难看。

    “让你看笑话了。”

    “没人会笑话你。”东方青玄轻轻一笑。

    目光别了开去,夏初七声音轻幽。

    “我想念他,很想。”

    东方青玄目光一眯,萧索如秋,声音却柔媚得一如往常。

    “我知道。”

    夏初七哭了许久,脑子一股股胀痛,声音也是沙哑无比,说出口的话,像是在弹奏一曲断弦的琵琶。

    “青玄,我想他来带我走。”

    “……”他看着她不语。

    “我快要撑不下去了,我想他来带我走。”

    她又重复了一遍,失声呜咽。

    “我……不许。”东方青玄喉结一滑,突然抓住她的肩膀,把她纳入怀里,力道大得她吃痛不已。可他似是顾不得那些,不管她的挣扎,仍是狠狠抱紧她,也是重复一遍,“我不许。”

    他并非没有见过她哭,其实很多年前就见过。

    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哭成这个样子。并不撕心裂肺,从隐忍到失声痛哭,似乎经历了一段长长的挣扎,每一声都是绝望。

    “你放开我。”夏初七喘不过气,使劲推他。

    东方青玄没有说话,手臂越收越紧,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她勒在怀里。他血管里的血液,在沸腾,好像一**蓄势待发的海浪,涌入了喉咙,涌入了大脑,主宰了他的思维。无论她使出怎样的力量,都无法阻止他的亲近。

    “楚七,跟我走吧……”他低头,吻她。

    “我……不。”

    “啪”地抽了他一个耳光。可他仍是不愿放手,力气越来越大。

    一丝恐惧抓扯着她的心脏,她低声吼了起来。

    “你疯了,这是晋王府,这是赵十九的地方。”

    “是他的地方又怎样?他不会愿意见到你这般活下去的。既然你不到黄河不死心,我只能这样了。楚七,若是做了我的女人,你可会改变主意?”

    “东方青玄……”

    一滴眼泪突地从夏初七的眼角滑过,她死死攥着东方青玄的手,睁大一双血红的眼睛,狠狠咬了他一口,在他的“嘶”声里,突地出口。

    “我早就是他的人了!”

    “我知道。那又如何?”

    他呼吸加急,喘息声声,似是什么都不再顾及,夏初七猛地一闭眼,身子一动一动,冷下了声音,字字如同冰针入骨,“不要动我!我怀孕了,我有赵十九的孩儿了。”

    东方青玄仿若被雷劈了,松开了手臂,定定地看着她。

    “你在说什么?”

    夏初七脸色苍白如纸,慢慢地合拢被他扯开的领口,抬起手来,只轻轻一推,他便踉跄了几步。她没有看他狼狈的面色,安静地坐回了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情绪似是恢复了过来,无波亦无澜。

    “我要保住这个孩儿。”

    东方青玄微微眯眼,看着她,勾了勾唇角,“赵绵泽不会让你要他。”

    “是。”她面上极是冷静,“但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跟我走。”东方青玄喉结狠狠一滑,目光闪烁着,声音极是柔软,笑意又浮上了唇角,“我可以保你母子安康……待他……如同己出。”

    夏初七微微一怔。

    抬头,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仍是那般绝色妖艳,斜飞的凤眸如火焰般撩人,可这会子的他,早以不像先前意乱情迷时的样子,一张轻笑的脸,令人分辨不清他话里的真假。摇了摇头,她声音沙哑地轻轻一叹。

    “你知道的,我不能走,赵十九的仇还未报。”

    他眸色一暗,轻声一笑,似是不太在意。

    “随你……”

    夏初七见他如此,松了一口气。为了缓解这一场静谧中的尴尬,她捋了捋头发,想起正事来,压低了声音,淡淡问他:“这次夏廷德的案子,可是由你督办?”

    “是。”

    “可否保住夏常?”

    东方青玄被她突然转折的话弄得一怔。

    静静地审视她良久,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恢复了一贯噙笑的嘲弄表情,懒洋洋地坐在了她的对面,动作妖媚地舔了舔亲过她的唇角,目光仿若一根可绣成繁花的丝线,缠缠绕绕盯住她。

    “给本座一个理由?”

    夏初七抿紧了嘴角,好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似是思考明白了,她终于侧过眸子来看着他,轻轻弯唇,笑了出来。

    “再拖下去,我的肚子就瞒不准了。我得有一个娘家,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住回魏国公府。还有,夏氏没有男丁了,若是夏常一死,我觉得有些对不住我爹。夏常此人……还不错。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为了我的朋友……顾阿娇。”

    “对本座有何好处?”东方青玄挑高了眉梢。

    “有。”夏初七看着他,轻笑,“皇帝要施仁政,你这样的做法,一定合他的心意,对你只有好处。”

    东方青玄目光一暗,也笑,“说得好。”

    洪泰二十七年三月二十。

    立夏刚过,由锦衣卫督办的魏国公夏廷德一案,在“九卿圆审”合议之后,终是有了结果。当天晚上,东方青玄亲自将审结奏事递到了乾清宫,奏闻取旨,请洪泰帝核准。

    九卿圆审决议,魏国公夏廷德揽权结党,残害骨肉,攻讦朝政等情况一一具实,但谋害太子一事,却情词不明,不予定性。但即便如此,按《大晏律》,夏廷德所犯之事,仍属斩罪,需先行收监,秋后处决。由此牵连出的官员约摸十余人,也与他一并论处。但一人犯事,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除了夏廷德的儿子夏衍之外,魏国公府其余人等,均可“纳赎”免罪。

第793章 转转转转转(7)

    夏廷德长子夏常为人忠厚,有德有才,念及其并未参与魏国公所犯之罪行,待纳赎之后,杖五十,免予问罪。且因魏国公一脉与国有功,特准予夏常承魏国公爵位,便官复都察院右都御史一职。

    此案一定审,朝中众臣纷纷称颂。

    自大晏立国以来,但凡有重案要案,牵涉人员甚广,以至于官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一回对夏廷德的处理,是皇帝仁政之德,令众臣见到了曙光,不仅臣工人人称赞,此事流入坊间,又是为赵绵泽添了砖,加了瓦。

    休养生息的朝政,都不愿再生波澜。

    从洪泰帝来说,他也期盼国泰民安。

    乱世用暴政,自有威慑之力,而盛世之景,则是安抚民心为上。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夏廷德与夏衍父子两个被押入诏狱,等待秋后问斩。夏问秋仍是继续关押在东宫的水浦,不见天日。平素里,赵绵泽派有一个老嬷嬷看管着她。据说她曾几次寻死,可寻死不成,也就作罢了,整日里疯疯癫癫,不是哭,就是笑,俨然成了一个废人。

    这件一度令京师惶惑不安的案件,终是尘埃落定。

    那个曾经被皇太孙宠得如珠如宝的废太孙妃,就这般被湮没在了历史的垃圾堆里,注定将慢慢被人遗忘。而短短这些时日,皇城里就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洪泰帝身心疲乏,仍不理会朝廷,只安心养病。

    可谁也没有想到,因了此事,他与贡妃的关系却有了改善。据内廷宦官崔英达记载,皇帝与贡妃恩爱如初,洪泰二十七年三月中旬至三月末,皇帝大多时间都在柔仪殿过夜。甚至有彤史记载,皇帝宝刀未老,与贡妃有数次鱼水之欢,甚是和畅……

    此事传入京郊的灵岩庵,据说张皇后在庵堂敲了一夜的木鱼。

    那一阵阵沉闷的木鱼声,咚咚不止,天亮才绝。

    谁也不会知道,在张皇后的记忆里,她与皇帝的最后一次欢爱,发生在二十多年前——

    另外一件举朝关注的大事,也在这春雷轰轰的季节,炸响在了京师一片平静的天空里。

    皇太孙与皇帝就册立魏国公府七小姐为太孙妃一事的拉锯战,不知是因为大晏与北狄的和谈在经历三个月的你来我往和讨价还价之后,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皇帝心里甚喜,还是因为皇帝与贡妃的关系缓和,他尝到了旧时恋事的滋味儿,感慨于孙儿的一片痴情,在与赵绵泽一次彻夜不眠的促膝谈心之后,终于见到了光明。

    洪泰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三。

    这一天,天气甚晴。

    乾清宫的旨意,卯时便到达了楚茨殿。

    圣旨曰:“兹有魏国公府夏氏七女,名楚,年十八,品貌出众,毓秀名门,襟灵旷远,温良秉心,六行皆备,乃天命所诏,与皇太孙绵泽堪称良配,今敕封为东宫太孙妃。一切大婚礼制,皆由礼部与宗人府共同操办,钦天监择吉日完婚。晓谕臣民,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北狄,哈拉和林。

    时令已至三月,漠北雪原的积雪未化。

    扎木台是一个离北狄都城哈拉和林不远的游牧小村庄,坐落在鄂尔浑河的河岸上。今日天晴,高高的天空湛蓝悠远,未化的冰雪覆盖了一片富饶的土地,临河的地方开始解冻了,走近一点,似是能听见冰层破开的声音。

    每到这个季节,扎木台的村人都会准备又一年的牧事。

    阳光照在积雪上,村里的人们已经忙碌了起来。

    沿河的小道上,一个肤色白皙的少女从错落的毡帐中间,迈着一阵轻快的脚步,进入了村庄,走向村北一个较大的毡帐。

    帐帘“呼啦”一声,她走进去,便轻唤了一声。

    “我来了!”

    毡帐里,充斥着一股子浓浓的中药味儿。

    她不适地揉了揉鼻子,轻轻一笑。

    “阿纳日,他今日怎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公主来了?”阿纳日抬头看她一眼,恭顺地道,“格勒大夫过来瞧过了,他刚刚才走。格勒大夫说,他的外伤已无大碍,可会不会醒过来,就得看真神的意思了。依奴婢看,他八成得了离魂症,被真神收走了魂魄……”

    “胡说八道,闭上嘴!”乌仁潇潇瞪她一眼。

    阿纳日瘪了瘪嘴,委屈的咕哝一声。

    “奴婢看公主您也是离魂了!”

    乌仁潇潇轻哼一声,不理会她的小声咕哝,犹自坐到靠近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床上那个静静闭着眼睛,虽一动不动,却姿容无双的男人,依稀想起救他回来那一日的情形,唏嘘不已。

    “阿纳日你不懂,本公主这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可他是南晏人……”阿纳日不满的嘀咕。

    “所以,我才要你们为我保密啊,不许让人知道,听见没有?”

    “知道了。”

    乌仁潇潇今儿穿了一件交领窄袖的蒙古褂子,辫子垂在身前,脸蛋儿上带着笑,样子极是清丽。她愉快地低头看着沉睡的男人,目光描摹着他好看的五官,想了想,又接过阿纳日手里的粥碗,皱着眉头,一口一口慢悠悠喂他。

    “你怎的还不醒呢?难道我白救了?”

    阿纳日嘟起嘴巴,不满地一撇。

    “奴婢觉得他是不会醒的了,南晏人作孽太多,都该死!”

    “阿纳日!”乌仁潇潇呵斥了她,可低吼一句,想到两国间的仇恨,又似是理解了,声音软了下来,“谁说不会醒?只要人活着,就一定会醒的。”歪了歪头,她又喂了那人一口,见稀粥从他的嘴边溢出,不满地抬头,看了一眼立在边上的一个小伙子,嗔怨道,“卓力,你愣着做甚,快来帮我托住他啊?”

    卓力与阿纳日一样,也是仇视南晏人的。

    二人对视一眼,他终是无奈地走过去。

    “遵命,公主殿下。”

    “你们就是些小心眼儿,南晏人,也是人。”

    受了公主的教训,卓力与阿纳日一样,闷着头不吭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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