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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姒锦     且把年华赠天下txt下载     且把年华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04章 喜脉!(2)

    夏初七从阴山出走,飘了好些日子,终是得了个安稳。白日里,她窝在陈大牛备好的马车上,夜间随着大军一起,要么投宿客栈,要么住进驿站,完全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情绪不多,笑意吟吟,看得陈大牛心底一阵唏嘘。

    这几日下来,营中的兵卒间,虽然有一些关于她身份的猜测和谣言,但由于定安侯有了严令在先,大多人敢想不敢说,也算风平浪静。

    很快,到了永平府。

    为了避开朝廷的耳目,陈大牛决定从永平府走水路去莱州,再从莱州插入青州府。这样速度最快,也节约路程。

    大军到时,官船已然停在码头。

    而永平府当地的大小官吏们,也纷纷赶到码头上,派了不少官兵驱散围观百姓,为定安侯送行,态度极是恭敬。

    对于地方官吏来说,平日里,都是想尽了办法结交京官,以期获得朝廷的重用。更不要说像定安侯这样的朝中新贵,好不容易有机会结识到,自是不遗余力的为他安排行程。

    熙熙攘攘间,码头上如同赶集。

    混在百姓中间,有人缩头缩脑的打探。

    但更多的人,还是只顾着看热闹。

    一阵忙乱,号笛声里,官船终是出发了。

    这种官船的承载量,一艘只有五百人左右。因此,返京的军队,加上行李,用了六艘船才载运完毕。

    夏初七受到的待遇不错,侍卫长周顺为他们三人安排的舱室极是宽敞明亮。一进二的格局,十分方便他们使用,而且,还与定安侯同在一艘船,也极是安全。

    临上船前,陈大牛再一次把文佳公主安排在了后面最远的一艘船上,明显对她避而不见。而那文佳公主也喜闻乐见,只要不与他在一处,跑得比兔子都快。

    这样诡异的情况,看得众人匪夷所思。

    从上了官船开始,夏初七无力地瘫了下来。二话不说,倒在床上便蒙头大睡。中途被甲一叫醒了一次,还极是不耐的打了几个呵欠,赶走了他,继续睡觉,连午膳都没有吃。

    六艘官船,一路开往莱州。

    渤海湾的水面上,来往的商船和漕船,见到定安侯的旗帐都纷纷避让,因此,行船的速度极快,说是明儿一早就能到莱州。

    夏初七醒过来时,天上已挂了一层黑幕。

    船舱外面,偶尔有人走动,嚷嚷着要开饭了。

    “甲老板,我肚子饿了。”

    她揉了揉额头,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笑。甲一没好气地把饭菜端过来,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瞥他一眼,吃得津津有味,不理他的黑脸,样子看上去极是愉快,嘴里嚼着东西,眼神不时望向船舱外面。

    “甲老板,这渤海湾好啊,夏无酷暑,冬无严寒,简直就是一个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好地方。今天晚上醒着些,想必会有动静。”

    “嗯。”

    “要是今晚不来……”她咬着筷子,拖曳着声音,眼珠子转动了一会儿,又笑眯眯地抬起头来,凉凉地看着甲一。

    “不会不来的,都拖了这几日了,他们再不干掉我,可就没机会了。若是我猜得不错,赵绵泽一定会派人等在莱州码头。到时候,要杀人,可就容易暴露了,哪有海上来得安全?”

    甲一面色微沉,“要不要通知定安侯?让他有个准备。”

    夏初七放下了碗筷来,微微敛眉,“不必。他那个人,看着憨厚,脑子可不笨。提前告诉他,你说他会怎么想?”

    吃过夜饭,甲一和郑二宝都在外间休息,夏初七一个人在舱里待了一会儿,不知是闷的,还是烦的,突觉有些透不过气来。

    事情正在按她的计划进行。

    可她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受。

    推开舱门,她慢腾腾地上了甲板。

    夜已深了。

    几艘官船的行进速度不一样,中间隔了老长的一段距离,放眼望去,只能依稀看见后面的火光,飘荡在海面上。昏黄的光线,映着高高竖起的船帆,在风中摇曳。黑茫茫的水域上,什么也看不清,偶有来往的船只,时不时打着旗语向官船致敬。这个画面,不免让她想起与赵十九上京时的情形。

    恍惚间,做梦一般。

    “赵十九,你个狠心的王八蛋!”

    迎着海风,她双手撑在栏杆上,低低骂了一句。

    “夜里风凉,回屋吧。”

    背后,传来甲一淡淡的声音。

    她一点也不奇怪他会跟在后面,慢腾腾转过头去,瞥了他一眼,与他一前一后下了甲板,往船舱里走。可是走了一段,她脚步顿了顿,看向甲一。

    “定安侯住哪个舱?”

    甲一看她一眼,没有多问,领着她换了个方向。

    舱室里。

    赵如娜散着一头黑缎似的长发,半倚在床头上,手里拿着一本线装的书籍,可她的视线,却没有办法专注在书页上,而是时不时的瞄向坐着杌凳上发呆的陈大牛。

    六七日了,他还是这般,比以前沉默了许多,有时候与他说话,他还会走神。每每她想问及,他目光都有些闪避,床笫之间,不仅没了往日的热情与急切,甚至根本就不碰她。

    前两日,她就从绿儿嘴里听来一个传言。

    说是营里有人私下议论,那天在大宁街上拦路的少年一家,与侯爷的关系不一般。刚到驿站那一晚,侯爷就单独约了那个跛脚少年,喝酒到半夜。几日下来,侯爷对他嘘寒问暖,不论穿衣饮食,都极为关照。

    还有人说,那少年眉清目秀,长得像个姑娘家,虽然脚有些跛,但身段纤细,肌肤白腻腻的,可招人疼,说不定啊,侯爷是看上他了。

    想到这里,她又瞄了一眼陈大牛。

    “侯爷……”

    他不知在想什么,像是没有听见,也没有回答。

    赵如娜微微抿了抿唇,放下手里的书本,趿鞋下地,走到他的背后,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揉捏着,只当没有彼此间的这些尴尬,声音柔和地说,“时辰不早了,明日到了莱州,又一堆事等着您,歇了吧?”

第705章 喜脉!(3)

    “嗯,哦?好。”

    一连说了三个短字符,陈大牛像是刚从思绪里回过神儿来,歉意地看了她一眼,拉下她放在肩上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捏了捏,拦腰将她抱起来,一起倒在床上。

    赵如娜心脏怦怦直跳。

    可他躺在她的外侧,再无动静。

    看着帐顶,过了好一会,她终是憋不住了。

    “侯爷,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告诉妾身的?”

    陈大牛侧过脸来看着她,心里挣扎了一下,摇头。

    “没啥,快睡。”

    赵如娜咬了咬下唇,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身子贴近了他一些,低低垂了眸子,小声道:“妾身听人说,侯爷那个青州同乡,长得像个姑娘,极是俊俏。若是侯爷您……不方便开口去,妾身可以代劳的,想必,她也不会拒绝……”

    “啊”一声,陈大牛挑开了眉梢。

    “怎么了?”赵如娜见他唇角抽了抽,眸子一沉,隐隐的,就浮现出一丝笑意来。只一眼,她心底的不快,就散开了。她想,只要他能开心,那就是好的。

    “妾身明白了,明日妾身便去……”

    “去做什么?”陈大牛低下头来,目光烁烁瞪她,粗声粗气地道,“替俺去做媒?”

    “只要侯爷喜欢,并无不可。”

    他看着她平静的样子,脸色难看了。

    “你倒是大方,整天恨不得把老子推给旁人。不是这个,就是那个……若是俺真是讨你厌烦了,你说一声便是,俺也不是不知趣的人。”

    “侯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赵如娜听着他略有恼意的声音,想要向他解释。可说到此处,又紧张地闭了嘴。

    难道问他说,你既然不是想着旁人,怎不与我亲热?

    她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与他对视了片刻,她浮躁的心思一直起起伏伏,思虑了好一阵,像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她侧转过身,胳膊搭在他的脖子上,脸慢慢地凑过去,吻他的下巴。

    “侯爷,你莫要生妾身的气,妾身只是心里不安。”

    她这般主动与他亲热是第一次。微微颤动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欲说还休的邀请,添了一丝羞窘,也多了一丝媚态。陈大牛喉咙一紧,看着近在咫尺的娇妻,身子刹那绷紧,在她浅浅的低叹和温热的轻吻里,呼吸急促起来,反手搂紧了她。

    “媳妇儿,是俺不好,说话重了。”

    “你到底有何事瞒着我?”

    她低低问着,嘴唇轻柔地巡视着他的脸,一点一点从下巴吻起,膜拜一般落在了他的唇上,直到彼此的唇片紧紧搅裹,相贴的身子泛起了潮意,他浓重的呼吸声她都清晰可见,他竟是摇了摇头,含糊地说了一个“无”字。

    看来,于他而言,她始终还是个外人。

    这般一想,她沸腾的情潮一淡。

    “哦,无事便好。那侯爷,歇了吧。”

    从刚才的柔情蜜意到现在的冷若冰霜,她转变得极快。不仅是动作、语气、还是表情。瞄了他一眼,她收回手,扯过二人激动时推开的被子,慢悠悠裹在身上,翻过身去,就拿背对着他。

    可他的火被她撩了起来,不上不下,如何过得去?

    “媳妇儿……”他大眼珠子一瞪,顺势扯住她的腰,往自家身前一带,一把将她的身子拢入身下,紧紧摁压着,低头,便狠狠亲她嘴。

    “这回可不要怪俺粗鲁,是你自找的。”

    “唔……”

    她无法说话,唇落入了他的嘴里,身子也落入了他的手里,一个小小的反抗动作都做不出来。他盯着她的眼睛里,再一次出现了她熟悉的炽烈光芒,似是压抑了许久,不耐地扣紧她的头,逮住她的舌,便重重逼压。

    一池春水被吹皱,她心底的疑惑愣是问不出来。

    即便没有语言的交流,只有身体的交流,她觉得他这般待她,应当也是看重的了。这么一想,慢慢的,她的身子软了下来,任他为所欲为。他亦是有所察觉,一遍遍吻她的唇,怜惜般放慢了动作。

    “媳妇儿,你真好。”

    她心里微怔,紧紧抱住他,低低轻唤。

    “侯爷……”

    船舱靠水的那一边窗户,紧紧闭着。

    但这种支摘窗,有一个横切的棱面。

    在支摘窗的外面,舱上灯笼的火光倒映的水波里,一荡一荡的,荡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却照不到两个人尴尬的面色。听着船舱里隐隐飘出的嘤咛和低喘,甲一吃力的抱住夏初七的腰,一只手攀着船椽,飞身跃上舱顶,几步就落在甲板上,然后重重地喘气。

    “如今放心了?”

    夏初七瞥他一眼,想到刚才的事,忍俊不禁,“噗”地低笑了一声。先前去刺探陈大牛,一不小心听了一场活丶春丶宫,这本来非她所愿。但听了也就听了,她倒也没有太难为情,只是看甲一黑脸上不太自然的窘迫时,觉得十分好笑。

    “能够经受得住美色和情感的双重考验,定安侯看来是一心向着赵十九的人,值得我们信任,也不枉我这么远跑来,把大功劳送给他。”

    甲一咳一声,看着她,沉默了。

    她刚才笑了,很难得的发自真心一笑。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每个人见到她,都能从她的脸上看见没心没肺的笑容。但他知道,她一个人埋在心里的苦,压抑得有多难受。

    “这样看我做甚?我脸上长花了?”

    夏初七拽了他一把,嘴角微微一翘。

    甲一抿了抿唇,考虑了一下,低低道,“想得这样周到是好事,未雨绸缪才能免受灾。但是……夏楚,若是定安侯知道,你竟然不完全信任他,难免会有想法。”

    “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呗?”夏初七自嘲一笑,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这世上的人,唯一‘利’尔。我与大牛哥分别一年多了,各自的境况不一样。他如今的身份,今后的前程,还有他与菁华的感情……都与以前不同。人是会变的,难得保有初心。”

第706章 喜脉!(4)

    甲一默然片刻,“变的人,是你。”

    唇角一凉,夏初七目光飘远,望向了无边无际的海面。

    “甲老板,你知道吗?我以前是极容易相信人的。尽管那时,我常常与赵十九斗嘴,损他,骂他。但是潜意识里,我对他是放心的,他护着我,纵容我,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不必去考虑人心险恶,所以自在潇洒……但如今,他不在了,我错不得,也错不起。所以,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她微微仰着头,瘦削的肩头与脊背挺得笔直,船上的灯笼光线并不浓艳,可光影落在她的脸上,荡出来的光圈,却朦胧得令人心颤,而她仅堪盈盈一握的腰身,亦是窄小得令人心痛。

    “那我呢?”甲一眉头微凝。

    “你?有待考验。”夏初七回头瞥他,像是在开玩笑,还吐了吐舌头。可转念间,她便收住了神色,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发凉。

    “甲老板,今晚上太平静了,我这心里犯堵。”

    甲一看着她,嘴皮动了动,又闭上了嘴,走近几步,靠近她的身边,突地低下头,近距离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看到人家两个如胶似漆,难受了?”

    夏初七心底一怔。

    她不想承认自己这么没出息,可她真的难受了。很奇怪,听到大牛哥与菁华二人情浓时的呢喃软语,她并未生出尴尬或是色心来,唯一的感觉就是难受。似乎刹那间,那些尘封在心底的东西,就像病毒似的蔓延到了她的身上。赵十九潮红汗湿的俊脸,专注深邃的眼神儿,性感磁意的声音,都清晰地映入了她的脑子,以至于想镇定一点都不行。

    看来,不论再经历一些什么事,不论再看到一些什么人,不论她将自己伪装得多么轻松、多么强悍、多么不在意,只要触到心里的他,情绪就得一落千丈。

    “不必难受,你的声音比她好听。”

    甲一突然一叹,声音很低很浅,说得极是诚恳。

    “多谢夸奖。”夏初七瘪了瘪嘴,给了她一个“凶残”的瞪视。她自是知道,这身子别的地方或许不出彩,但声音确实是万里挑一。娇中带妖,柔中夹媚,是她两世为人听过的最好听最有诱惑力的那一种。

    “不必谢。只是可惜,往后怕是听不见。”甲一说着,唇角不着痕迹地扬了扬,目光也偏了开去。

    夏初七微微一愣,突地反应了过来。

    他指的声音是……

    耳朵尖微微一烫,她想起来了,甲老板已经不是第一次听房了。在回光返照楼,他听了整整三天三夜。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恶狠狠瞪过去,眯眼看他。

    “甲老板,你再敢多一个字……”

    “怎样?”

    “我拔了你舌头。”

    她说得凶狠,可甲一却似是没有感觉到,等她敛住神色,又恢复了一惯淡然的笑意,他才掏出一块手绢来,轻轻地擦拭她的眼窝。

    “你是有多得意,眼泪都笑出来了?”

    夏初七冷笑一声,“谁说那是眼泪?”

    “不是眼泪是什么?”

    “那是泪腺分泌的少量透明含盐溶液。”

    甲一显然不懂,怔怔发了一下神,不待开口,背后突地传来一声尖锐的长长号笛。号笛声过,原本安静冷寂的水面上,远远的可见几艘没有悬挂旗幡的大船,正迅速地往他们这艘官船靠了过来。

    “什么人?见到定安侯的官船,还不回避?”

    官船上值夜的兵士,摇旗呐喊。

    对面传来一阵“哈哈”的大笑声,接着,有人土匪一般大吼,“船上的人听着,爷爷只劫财不杀人,识时务的,赶紧把值钱的货都搬出来,饶你们一条狗命!”

    土匪抢官员,海盗劫官船?

    一个将士大声地哄笑了起来。

    “你他娘的哪来的混账?敢劫定安侯的船?”

    另一个人也跟着笑,在夜风里大声吆喝。

    “喂,弟兄们,渤海湾啥时候有海盗了,真他娘的邪乎!”

    两边人的吆喝呐喊,在水面上荡起。

    官船上的将士,开始备战了。

    夜晚的渤海湾,一片冷寂,没有半丝风。

    可待那几艘大船驶近了,官船上的人才发现,那几艘并非普通的船只,体积极大,迅速地围拢上来,硬生生将他们这艘船迫停在海面上。而上面下来的人,一个个黑衣黑裤,头缠黑布,彪悍凶狠,看上去极像海盗。

    可夏初七看着他们,却是笑了。

    “甲老板,军事化的海盗,终于来了。”

    甲一低声附合,“是啊,来了。”

    “他们果然没让我失望,瞧这阵势还蛮大。”

    “是啊,蛮大。”

    “……”

    夏初七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他亦是无辜地看过来。

    她懂了,他一直想逗她笑。

    可这会儿,她笑不出来。很明显,这个时候能在这个地方劫住他们,还派了这么多兵卒来围堵官船的人,恐怕只能是夏廷德了。

    若说谁最不想她回京,恐怕第一个就是夏氏父女。

    而她第一个想要开刀的人,也是他们。

    来了,那就来吧。

    她望向甲一,“回船舱。”

    甲一抓住她的手,“做什么?”

    夏初七笑,“你说呢?不让他们找到我,怎么成?”

    不一会工夫,“海盗们”陆续登上了甲板,人数众多。而陈大牛另外的五艘护卫船也赶了上来,与“海盗们”厮杀在了一起,杀声惊天动地,震动了整片海域。

    上船的人越来越多。

    这艘体积庞大的官船,开始晃动起来。

    刀剑的碰撞声里,人影憧憧,刚从赵如娜身上爬起来的定安侯,没着穿盔甲,气咻咻的瞪着眼睛,一肚子的火气,正愁没地方发泄。一刀一个,砍得极是发狠。

    “弟兄们,给老子杀,一个不留。”

    “为什么不留?”不知何时,夏初七走到了他的身后不远处,面色冷沉地接口,“大牛哥,留几个活口,说不定有用呢。”

第707章 喜脉!(5)

    陈大牛微微一怔,反应了过来。

    “对啊,真他娘的。”

    低骂了一句,他大喊一声,先前在媳妇儿身上没有发泄出来的火儿,全都发泄在了这些“海盗”身上。而许久没有上战场的北伐将士们,也一个个杀红了眼睛,杀得热血沸腾。

    “杀!杀死这些狗娘养的。”

    “侯爷有令,注意留活口。”

    夏初七刚回到她自己的船舱,一个人影就急匆匆地扑了出来。正是半夜被惊醒的二宝公公。揉着眼睛,他看见她和甲一板着脸走进来,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叽咕了一句。

    “你两个哪去了?”

    “看风景。”

    “风景?外头不是打起来了?”

    “是啊。”

    夏初七轻松地说完,觉得船身晃动得厉害了,赶紧拉开舱门,把郑二宝狠狠往外推了出去,“你赶紧去舱后找个犄角旮旯躲起来,不要守着我。”

    “主子,我……”

    “听话!不要在这碍事。”

    她瞪了郑二宝一眼,“砰”一声关上了舱门,飞快地趴到舱中唯一的一扇窗户边上,看着水中不停晃动的倒影,唇角轻轻扬了起来。

    很快,“嘭”一声,几条黑影踹开舱门,往里冲了进来。外面的船板上,也有一群黑衣人堵在了舱口,正与陈大牛的兵卒厮杀在一处。

    夏初七静静站在原地,并不动弹。

    “大半夜的出海劫财?你们什么人?”

    “要你小命的。”

    进入舱中的几个黑衣人,都蒙了脸,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一个个身手极好,几乎没有二话就杀了过来。甲一护在夏初七的身前,也不与他们客气,战在一处,手中的刀剑舞得密不透风。

    甲一以一敌数,自会前手不搭后手,几个黑衣人杀心起,眸赤红,势在必得。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夏初七躲开刀锋,哧溜一下蹿到舱边,一脚踢严了舱门,突地将门边准备好的桐油拎了起来,往他们几个人身上一泼,接着,“唰”一声,她手中的火折子亮了起来。

    “好呀,要我的小命容易,我们就同归于尽好了。”

    她带着笑意的俏脸上,邪气十足。

    说话间,举着火折子,她一步一步靠近过去,对准几个闪避不及都被泼了桐油的黑衣人,眼里露出一抹不像正常人的诡谲,红如烈火。

    “去吧,送你们一程!”

    “不要!”

    黑衣人被她盯得心里一凛,准备退,可甲一却堵在了门边。

    “点!”

    甲板上,陈大牛在人数上占了优势,打得正酣畅淋漓。但有了先前夏初七莫名的话,再之久在军中的经验,他愈发觉得这些人不像普通的海盗。正思考这事儿,突听船舱里传来一道道惨烈的惊叫声。

    “不好,有人纵火!”

    他侧头看去,船舱浓烟四起。

    而火光冲起的地方,正是楚七所在的舱位。

    突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惊得几乎跳起来。

    “快,救火!”

    “救火啊!救人……”

    “海盗们”原本想用调虎离山,拖住陈大牛,再杀掉夏初七,上来的人数不算少。但眼看那个位置起火了,“辟剥”声里,船舱摇晃,火光耀动,以为得了手,纷纷开始跳海逃散……

    陈大牛无心追击,只顾救火。

    可待他跑过去时,楚七的舱门已然全部烧了起来,焦黑一片,而鼻子里的烧焦味儿,也呛得兵卒们咳嗽不已。

    “楚七!”

    他看着火光处,悲声大叫。

    “侯爷……”一道低低的喊声,在他的身后响起。

    他转头看去,正是大火起时,披着衣服出来的赵如娜,她由绿儿扶着,目光疑惑地看着他,“楚七,楚七她怎会在船上?”

    “俺……这事回头再和你说。”

    场面太过混乱,陈大牛来不及与她多说,招呼着兵卒赶紧救火,然后自己冲入隔壁舱里,拿了一床被子浸满水,往身上一裹,就要往舱里冲。

    “侯爷!”

    “侯爷!”

    无数人在惊叫,可就在这时,甲一却抱着已然昏厥过去的夏初七,从船舱的另外一侧仓皇奔了过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海里爬上来的。

    “侯爷,快……叫大夫!”

    陈大牛见他脸色极是吓人,回头看了一眼,大声喊周顺,“快,叫岳医官来,快一点。”

    看着甲一怀里同样**的少年,赵如娜晴天霹雳一般,突然反应了过来,原来陈大牛这几日的神思不属,就是为了楚七?

    来不及思考,她侧开身子,喊住甲一。

    “把她抱去我的舱里,我那有干净的衣裳。”

    一阵七手八脚的乱忙,甲一抱着楚七,奔入了赵如娜的船舱。大概先前与“海盗们”缠斗时受了伤,他的胳膊上、大腿上全部鲜血,尤其在走动时,鲜血混着水渍,在船板上留下了一串脚印,看上去狰狞可怕。

    “来,我来,你们先出去。”

    赵如娜把男人们都关在了外面,坐在床边上,扶起软绵绵的夏初七,替她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才这打开了舱门,看了看血迹斑斑的甲一,目光凝在了陈大牛的脸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应她,赵如娜左右看了看,抿紧了嘴巴,从绿儿手里拿过绒巾来,仔细地替夏初七擦拭头发上的水渍,想了想,才又低低道,“侯爷,妾身先前为她换衣裳时,没有发现她身上有外伤,想来是被浓烟熏呛,加上跳海受了凉,这才昏厥不醒的,问题应是不大。”

    陈大牛看着她苍白的脸,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个,菁华,这件事吧,俺一会再与你细说。”

    “嗯。”

    赵如娜低着头,并不抬起。

    陈大牛瞥她一眼,黑着脸,转头看着奔入船舱的周顺。

    “火控制住了?”

    “回侯爷,已经控制住了……”

    “抓了多少活的?”

第708章 顺手栽赃!(1)

    辽东的军队仍在驻守,此次陈大牛返京述职,只约摸带了两三千人。这两三千人除了护送家眷,中途还得负责寻找夏楚。

    从奉集堡行来,如此走走停停,速度不太快。但每到一地,关于京里那些大事小事的谣传,仍是多不胜数。尤其晋王的事,还有皇太孙找人的事,都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噱头,尽管他们并不明白个中真相,却也能自得其乐的添油加醋,说得眉飞色舞。

    大宁。

    这个一年多前,经楚七设局,陈大牛不费吹灰之力便从哈萨尔手里夺来的城镇,如今已是大晏的疆土。经过漫长一年的休养,大宁这个辽东重镇,热闹且繁华。城门外一里处,早已听说定安侯领着高苍公主和家眷由此返京的官吏与百姓,纷纷出迎。

    陈大牛不喜这些阵仗。可人在其位,身不由己,即便他再不高兴,也不得不应酬。队伍从城外一路绵延到城里,无数人在等候侯爷的大驾。

    百姓指指点点,嘈杂不堪。

    就在大军过时,城门口不远,一个牵着一匹大黑马的跛脚少年,领着一个麻子脸的中年妇人,还有一个黑脸汉子,也挤在人群里看热闹。

    三个人,都不动声色。

    除了那一匹毛色光亮的大黑马,这三个人长得都极不起眼,至少在定安侯的威武大军面前,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城门处,乌央乌央全是人,接踵摩肩,挤得水泄不通。黑脸汉子蹙了蹙眉头,望一眼旁边的跛脚少年,一把将他扯到边上,绷紧的面孔,看上去极为凝重。

    “你想好了?”

    轻“嗯”一声,跛脚少年没有转头看他,低低应了,眯着的双眼仍在打量定安侯大军的方向,淡淡的眉眼间,一股子锐气充盈,有着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熟的冷漠。

    “走了这些日子,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眼下与定安侯一道回京,再是安全不过。”

    黑脸汉子没有答话,只看着她不吭声儿。

    麻脸妇人却挤了过来,搔首弄姿的压着嗓子叹。

    “主子,奴……我还是觉得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跛脚少年打断了他的话,唇角上扬,“他得到了我在辽东的消息,那些恨不得我死的人,自然也会晓得。他们岂能让我如愿回京?接下来,动刀动枪的事,我不爱干,交给定安侯多省心。而且,有菁华郡主在……也能多一个有力的证人。”

    黑脸汉子看她,目光深了深,“你想得倒是仔细。”

    “那是,一步都错不得,当然得算计好。”

    跛脚少年轻轻一笑,言语满是凉意。他不是旁人,正是赵绵泽正在满天下疯找,已然失踪了大半个月之久的夏初七。他身边的二人一马,是甲一和郑二宝一,还有威风凛凛的大鸟。

    今日是洪泰二十七年的二月初十。

    混迹了这些时日,她觉得差不多,怕把赵绵泽的耐性耗光,故意在永宁府露了露头,以便让东方青玄的人得信,然后告之赵绵泽她在辽东出没的消息。当然,这个消息她也巧妙的让甲一用“十天干”的人,辗转传入了坐立不安的夏问秋耳朵里。

    事情是甲一替她做的,可他却有不解。

    “绕了这么大一圈,你何必这么麻烦?”

    夏初七抚了抚大鸟的马脸,扬起的唇角,“你以为我只有为了兜兜圈子这么简单?不,这个叫着心理战,相当有必要。”

    “心理战?”

    “不懂了吧?”夏初七笑了笑,也不与他解释太多。只是踮着脚尖看着不停往前移动的队伍,一双黑油油的眸子里,仿佛添了一抹诡谲的光亮,“在回去之前,我得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他们是谁?”郑二宝嘟了嘟嘴。

    “自然是惦念我的人。”

    见她还在发笑,郑二宝摸摸干瘪的荷包,不高兴了,“你还有钱送礼啊?”

    “这礼啊,它不用钱,只用命。”夏初七唇角一直是轻扬着的,声音也轻软,就像说的不是“命”,只是一个不值钱的物件儿,瞧得郑二宝心里抖了抖,说不出话来。甲一却抿了抿唇,犹自接了口。

    “只怕你选择定安侯,还有别的用意吧?”

    夏初七淡淡一笑,偏过头来,给了他一个褒赞的眼神,“定安侯这次回京,朝廷得擢升他吧?往后,他是长公主驸马,手握兵权……这样的人物,我不把立功的机会给他,岂不可惜?”说到此处,眼看面前的队伍快要走出视线了,她笑着转头,捅了捅郑二宝的胳膊,低头在他的耳朵低低说了几句。

    “奶妈,看你的了。”

    热闹的大街上,队伍一直往驿站的方向移动,走在队列前面的陈大牛,一身乌黑铠甲,手勒缰绳,目不斜视。他的队伍治军严明,铿铿而行,旗帜飘扬,看上去极为规整。不料,就在这时,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哎哟喂,挤到老娘了,老娘的胸啊!再挤,再挤把胸挤没了,老娘要你们赔。”

    这尖声尖气的嗓子,出现得极为不合时宜,几乎霎时就引起了人群的注意,而那人这般吵闹似乎仍不甘心,在人群里疯狂地挤着,嘴里一直高喊。

    “让路让路。”

    陈大牛听见那声音,蹙了蹙眉头,回头看去,一眼就看见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挤了过来,头上包着一张大青巾,身前甩着硕壮的两团,脸上满是不耐地与众人挤着开骂,“老娘找侯爷有事,不要挤着我,哎哟,我的胸!”

    陈大牛眉头一跳,嘴张了张,又紧紧抿住了。

    不见他开口,他身边的周顺就拔高了嗓子。

    “何人在此喧哗?”

    那中年妇人挤着一脸的麻子,笑得极是腻歪,听见周顺发问,她突地一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抱臂观望的黑脸汉子,“侯爷,这个不要脸的……他,他,他趁着方才人多,偷偷摸我的……”说到这里,他将身前两团使劲往前一送,大步走到前面,拦住陈大牛的马匹,“侯爷,民妇被人非礼了。您得为我做主啊。”

    “啊哈哈!”

    他话音落,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声笑声。

    虽说黑脸汉子的脸有些黑,可身强力壮看上去也是一个年轻汉子,但中年妇人体态臃肿,脸上麻子点点,装扮得像一个唱猴戏的,即便真有大胸,也不可能让黑脸汉子那般饥不择食,心生歹意。她这般指责,无人相信,只觉得滑稽。

    “岂有此理!”周顺拍了拍马屁股,抢在了陈大牛之前,大喝一声,“你个大胆刁妇,明明就见你在挤人,如今却说人非礼了你……还敢拦住侯爷坐驾,你不要命了?”说罢,他跳下马就要扯开拦路的麻脸妇人。可麻脸妇人却是一个泼的,顺势就赖在周顺身上,死死拽着他不松手,“非礼啊,大家伙儿快来看,官爷非礼良家妇女了……”

    “你,你放手!”周顺拽着她的手腕,一时扯不开,急得脸红脖子粗。那滑稽的场面,让四面八方的百姓都围了过来,憋着笑看稀奇。

    陈大牛看着这情况,嘴角跳了跳,瞥向麻脸妇人,“这位大婶,有人非礼你,你得找官府去告状,本侯不管这些事。”

    “不行!非管不可。”不待他说完,那麻脸妇人就打滚撒泼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紧紧拽着周顺的裤腿,哭天抹泪,像是受了活天的冤枉。

    陈大牛不知他在唱哪一出,只好附合,“你要怎样?”

    “你得赔钱……赔银子……不然,我与我儿子就活不下去了……”

    “你儿子在哪儿?”陈大牛又问。

    麻脸妇人瞪他一眼,侧头瞄向人群里的跛脚少年。

    “喏,在那儿。”

    跛脚少年从头到尾也没有表情,不管众人是哄笑,还是窃窃私语,她就像一个看客,静静注视着这场闹剧。直到陈大牛疑惑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大黑马上,再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才一瘸一拐地牵着马走过去,唇角微微一扬。

    “定安侯,出了这等事,我娘不能平白受了委屈,你怎么都得赔我娘一些银子才说得过去吧?要不然,这光天化日之下,侯爷的兵卒猥亵士兵,传出去,多难听?”

    “对对对!”那麻脸妇人似是受了猥亵还没有想明白,重重一哼,甩着两个大胸站起身来,扶着跛脚少年,状若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赔,咱让他们赔,敢摸老娘,赔不死他们,赔得裤钗子都不剩……”

    陈大牛看着麻脸妇人,又看了看跛脚少爷,嘴角跳了跳,像是在压抑某种激动的情绪,抬手阻止了要走过来的侍卫,又瞄了一眼还在起哄的百姓,低沉了声音,“小兄弟,俺身上没带银子,银子都在夫人身上,这路上人多不便。不如你随我一道去驿站拿钱?”

    “那……也好。”跛脚少年微微一笑,眼眶有些热。

第709章 顺手栽赃!(2)

    他定定地凝视着面前高踞马上的陈大牛……不,认真说来,是凝视着他身上那一袭威风的盔甲戎装,目光恍惚,好像看见有那么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映着阳光朝她疾驰而来,一身冷硬的铠甲外,披风凛冽扬动,他英挺的俊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

    大军再一次启程了。

    跛脚少年没有骑马,他极为爱惜地整理了一下大黑马身上架着的一只鸟笼,又疼爱地摸了摸它的马脸,一瘸一拐地随在了陈大牛的身后。

    他的身边,麻脸妇人与黑脸汉子亦步亦趋。陈大牛余光扫着他们三人,目光里波浪涌动,千言万语在喉咙里翻腾,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放缓了马步。

    大街上的闹剧落幕了。

    可只觉此事怪异的百姓们,还在议论纷纷。

    “吁!这定安侯果然亲近百姓……”

    “是啊,那小子是走运了。”

    “这样也可以?……不好说啊,谁知去了,能不能拿到银子?”

    注视着远去的队伍,在拥挤的人群中,两个戴着斗笠、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个人压低帽檐,迅速转入街口的一个巷角,一个人继续跟上了队伍。斗笠男推开了老旧的院门,里面有好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来走去,人人手上都拎着武器,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老百姓。

    他闪身入了内室,拱手朝座上的人一揖。

    “曹千户,找到人了!”

    等他把在街上见到的一幕说完,那中年男人却没有多大的动静儿,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冷冷一瞥,“看清楚了,是她吗?”

    斗笠男道,“是,我与孙五都很肯定。虽然他乔装得极好,但在漠北大营,我与她相处了一年多,即便她化成灰,我也能认识……还有,那匹大黑马,也极像晋王的坐驾。”

    听到这个,曹千户顿时来了精神,一下坐直了身体。

    “果真?”

    “应该是那匹马……曹千户,依卑职看,定安侯也是认出了她。不然,他怎会轻易允诺给一个刁妇赔偿?”

    “那就奇怪了,她为何独独找上定安侯?”

    曹千户略有忧色,那斗笠男缓了缓,却是一笑,“定安侯是晋王旧部,交情颇深。依卑职看,若不是为了盘缠。就是她……想借力回京。”

    “哼!不管为了什么,都与你我无关。”曹千户冷笑一声,挑高了眉梢,瞥向斗笠男,“我们只须记牢一点,她若活着回去,你我……都得死。”

    “曹千户……?”

    “安排去吧!”

    “是。”

    ……

    天上的阳光到了落晚时,被吃入了夜幕的肚子。乌云压了上来,像是要下雨了。立春以来,还未有下过雨,人人都在盼着新一年的春雨,可雨迟迟不下,天气阴得令人心里沉郁。

    大宁驿战。

    外面的天再阴暗,客堂里却灯火大亮。一身甲胄的陈大牛,看着盘腿坐在案几边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跛脚少年,眼睛有些热。

    “慢点吃,吃完还有……”

    瞥见他同情的目光,夏初七突地笑了。

    “一年多未见,侯爷还是这爽快的性子,我喜欢。放心,我既然找上门儿来了,自然不会与侯爷客气。不过说来,侯爷这里的伙食,确实不错。哎,这些日子,从阴山一路走过来,好久没有这样好好吃过东西了,也好久没有……”晃了晃手中的酒碗,她视线模糊,“也好久没有喝过酒。”

    陈大牛紧紧抿着唇,看着她,没有出声。她也不管他如何想,只一个笑了笑,入喉的酒,都化成了相思的痒。酒是米酒,并不烈,但一入喉咙,却像灼烧了她一般,忍不住就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笑。

    “我记得上一次喝酒,还是与他在一块儿。这一转眼,他竟是离开这样久了……”

    “楚七。”陈大牛喉咙一鲠,声音也哑了,“你可晓得,皇太孙布了天罗地网在找你?锦衣卫也在跟着瞎掺和,你眼下有什么打算?”

    夏初七放下酒碗,桀骜不驯地抱着双膝,撩眼看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可陈大牛怎么看都觉得她的笑刺眼得很。与她往日那种由心而发的灿烂不同。不管她笑得有多快活,他也觉得天顶阴云密布。

    “楚七,你光看着俺笑,你赶紧说说。”

    轻轻一笑,夏初七又抿了一口酒,还伸了一个懒腰,“对啊,我晓得他在找我。今儿坐在这里,我也想问一句,定安侯准备把我带回去献给他吗?这样还可立上一功。”

    “啪”一声,陈大牛重重落下酒碗,手一紧,几乎捏碎,“你把俺当成啥人了?殿下对俺恩重如山,俺都记在心里头。若没有殿下,俺如今还不晓得死在哪个山旮旯里没有人收尸呢。”

    “大牛哥,我顽笑而已,你还真急眼了?”夏初七还是笑。

    陈大牛目光一热,“你不必害怕,即便是拼着这劳什子的官不做了,拼掉俺这一条命,俺也一定会护你周全。”

    听他这般说,夏初七扬了扬唇,觉得身上暖乎乎的,极是舒服,唇角的笑容扩得更大了,“那侯爷您准备怎样安置我?”

    “今日之事,你太莽撞了,要银子也不是那般的要法?想必他们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派人过来。”陈大牛皱了下眉头,又道,“再说,即便躲过这一次,你这样飘荡在外头,也极不安生,早晚会落在他的手里。不如这样,你明日一早随俺南下,乘船进入青州。速度很快,能赶在朝廷的前面,青州是俺老家,往后的事,俺会替你安排。”

    “那不妥。”夏初七眉梢一挑。

    “有何不妥?”陈大牛狐疑看她。

    “若是让菁华郡主晓得,还以为侯爷你养了一个外室,岂不是影响你们两个之间的感情么?”夏初七调侃一般翘起唇角,意有所指地笑。

    陈大牛为人憨直,但并不傻。知她什么意思,他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你不必顾虑太多,菁华不是那种人。只不过,俺也觉着她夹在中间尴尬,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哥哥,她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左右为难,也无能为力。所以,这件事,俺不想告诉她。”

    夏初七微微眯眼,看着陈大牛,说得诚恳。

    “如此便多谢侯爷了。”

    “哎!你啥时候跟俺也这般客气了?”陈大牛长长一叹,见她噙着笑的样子,疏离了不少,语气也是沉重,“你安心在营里歇着,等到了青州,俺会替你张罗。”

    “好。”

    一个字说完,夏初七轻笑一声,看着酒杯,垂下眸子。

    “郡主是一个好姑娘,大牛哥,你要好好珍惜。缘分这东西很奇怪,有一日的时候,就得过好一日。不要学我,笑时不会好好笑,哭时也不知怎样哭。每一处都热,唯独心里凉。”

    ……

    酒罢,陈大牛差了周顺过来,让他为夏初七三人安排住处,只说是与这大兄弟一见投缘,而且还都是青州府的老乡,准备一并带了南下。有了侯爷发话,下头的人虽有猜测,但也不好多问,并没有人嚼什么舌根子。

    夜幕下的驿站马厩里,夏初七微微躬着身子,将肥美的草料递到大鸟的面前,看着它嚼得香甜,唇角也浮上了一丝笑意。

    “马哥,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他在的时候,想必你没有吃过这些苦头吧?不要害怕,他不在了,我也会待你好的。等你吃饱了,小爷我亲自为你刷洗。”

    甲一默默的提了水桶来,她拿着马刷就开始刷马。

    前些日子为了躲避朝廷的搜寻,大鸟身上那一套原本工艺精湛的马鞍行头都被她丢掉了,身上脏得不行。这般为他洗刷着,看他舒服地打着响鼻,似是精神了不少,她也很舒服。

    “好了,真帅!”

    她拍了拍大鸟的脑袋,回头看“机器人”甲一。

    “消息传出去了?”

    “是。”甲一板着脸,“即便不传,今日你在大街上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不管是赵绵泽、东方青玄、还是夏廷德,想必都晓得你与定安侯在一道了。”

    “是啊,这不是怕万一不知么?”淡淡看他一眼,夏初七笑了笑,“你先去睡吧,今夜应当无事。”

    “你怎知道?”甲一不悦地看她。

    “夏廷德的人,若是看到我与定安侯在一起,怎么着也得掂量掂量再动手吧?或者说,找一个更安全的办法动手?”她笑着,见大鸟在草料上趴了下来,舒服地吃着,她牵了牵唇,也坐了下来,靠在大鸟的身上,翘起了一只腿。

    “甲老板,你怕吗?”

    “怕什么?”甲一坐在她的身边。

    “怕回不了头。”

    “头在哪?”他哼了哼。

    “你其实可以选择别的路,现在还来得及。”

    “我早就无路可走。”

第710章 顺手栽赃!(3)

    他没有看她,只是抱着后颈,在她身边的草料上躺了下来,一板一眼的声音,说得极是淡然无波,就好像“无路可走”是一件极为平淡的事情一样。

    夏初七眉心微微一跳,心脏略略下。

    虽然她与他相处了这样久,同生共死地经历了这样多。可除了“甲一”这样一个根本就不像正常人名字的名字之外,她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

    不知他是怎样跟着赵樽的。

    也不知在这之前,他有一些什么过往。

    但他却可以义无反顾地跟着她,保护她,寸步不离。到底是因了他对赵樽的承诺,或者说他对赵樽的恩义回馈,还是他本身真的如他所说……无路可走?

    “甲老板……”

    低低喊了一声,就着微弱的光线,她专注地看了他片刻,没有说话。直到他受不了的坐起来,慢腾腾地侧过脸直视着她,她才弯了弯唇角,尴尬的笑,“你这个人也奇怪,从来都不说你自己的事,我很好奇呢……什么时候说来我听听?”

    甲一看着她,“想听?”

    轻“嗯”一声,她重重点头,“想啊!”

    他双眸一沉,抿唇,“那我更不能告诉你。”

    “甲一!”

    见她低低一吼,他板着脸,二话不说,拎着她的肩膀就拽了起来,顺便拍了拍她身上的干草,语气不温不火地道。

    “夜凉了,回屋去。”

    ……

    翌日,返京大军继续南行。

    夏初七从阴山出走,飘了好些日子,终是得了个安稳。白日里,她窝在陈大牛备好的马车上,夜间随着大军一起,要么投宿客栈,要么住进驿站,完全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情绪不多,笑意吟吟,看得陈大牛心底一阵唏嘘。

    这几日下来,营中的兵卒间,虽然有一些关于她身份的猜测和谣言,但由于定安侯有了严令在先,大多人敢想不敢说,也算风平浪静。

    很快,到了永平府。为了避开朝廷的耳目,陈大牛决定从永平府走水路去莱州,再从莱州插入青州府。这样速度最快,也节约路程。

    大军到时,官船已然停在码头。

    而永平府当地的大小官吏们,也纷纷赶到码头上,派了不少官兵驱散围观百姓,为定安侯送行,态度极是恭敬。

    对于地方官吏来说,平日里,都是想尽了办法结交京官,以期获得朝廷的重用。更不要说像定安侯这样的朝中新贵,好不容易有机会结识到,自是不遗余力的为他安排行程。

    熙熙攘攘间,码头上如同赶集。

    混在百姓中间,有人缩头缩脑的打探。

    但更多的人,还是只顾着看热闹。

    一阵忙乱,号笛声里,官船终是出发了。这种官船的承载量,一艘只有五百人左右。因此,返京的军队,加上行李,用了六艘船才载运完毕。

    夏初七受到的待遇不错,侍卫长周顺为他们三人安排的舱室极是宽敞明亮。一进二的格局,十分方便他们使用,而且,还与定安侯同在一艘船,也极是安全。

    临上船前,陈大牛再一次把文佳公主安排在了后面最远的一艘船上,明显对她避而不见。而那文佳公主也喜闻乐见,只要不与他在一处,跑得比兔子都快。

    这样诡异的情况,看得众人匪夷所思。

    从上了官船开始,夏初七无力地瘫了下来。二话不说,倒在床上便蒙头大睡。中途被甲一叫醒了一次,还极是不耐的打了几个呵欠,赶走了他,继续睡觉,连午膳都没有吃。

    六艘官船,一路开往莱州。渤海湾的水面上,来往的商船和漕船,见到定安侯的旗帐都纷纷避让,因此,行船的速度极快,说是明儿一早就能到莱州。

    夏初七醒过来时,天上已挂了一层黑幕。

    船舱外面,偶尔有人走动,嚷嚷着要开饭了。

    “甲老板,我肚子饿了。”

    她揉了揉额头,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笑。甲一没好气地把饭菜端过来,看着她一言不发。她瞥他一眼,吃得津津有味,不理他的黑脸,样子看上去极是愉快,嘴里嚼着东西,眼神不时望向船舱外面。

    “甲老板,这渤海湾好啊,夏无酷暑,冬无严寒,简直就是一个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好地方。今天晚上醒着些,想必会有动静。”

    “嗯。”

    “要是今晚不来……”她咬着筷子,拖曳着声音,眼珠子转动了一会儿,又笑眯眯地抬起头来,凉凉地看着甲一。

    “不会不来的,都拖了这几日了,他们再不干掉我,可就没机会了。若是我猜得不错,赵绵泽一定会派人等在莱州码头。到时候,要杀人,可就容易暴露了,哪有海上来得安全?”

    甲一面色微沉,“要不要通知定安侯?让他有个准备。”

    夏初七放下了碗筷来,微微敛眉,“不必。他那个人,看着憨厚,脑子可不笨。提前告诉他,你说他会怎么想?”

    吃过夜饭,甲一和郑二宝都在外间休息,夏初七一个人在舱里待了一会儿,不知是闷的,还是烦的,突觉有些透不过气来。

    事情正在按她的计划进行。

    可她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受。

    推开舱门,她慢腾腾地上了甲板。

    夜已深了。

    几艘官船的行进速度不一样,中间隔了老长的一段距离,放眼望去,只能依稀看见后面的火光,飘荡在海面上。昏黄的光线,映着高高竖起的船帆,在风中摇曳。黑茫茫的水域上,什么也看不清,偶有来往的船只,时不时打着旗语向官船致敬。这个画面,不免让她想起与赵十九上京时的情形。

    恍惚间,做梦一般。

    “赵十九,你个狠心的王八蛋!”

    迎着海风,她双手撑在栏杆上,低低骂了一句。

    “夜里风凉,回屋吧。”

    背后,传来甲一淡淡的声音。

    她一点也不奇怪他会跟在后面,慢腾腾转过头去,瞥了他一眼,与他一前一后下了甲板,往船舱里走。可是走了一段,她脚步顿了顿,看向甲一。

    “定安侯住哪个舱?”

    甲一看她一眼,没有多问,领着她换了个方向。

    ……

    舱室里。

    赵如娜散着一头黑缎似的长发,半倚在床头上,手里拿着一本线装的书籍,可她的视线,却没有办法专注在书页上,而是时不时的瞄向坐着杌凳上发呆的陈大牛。

    六七日了,他还是这般,比以前沉默了许多,有时候与他说话,他还会走神。每每她想问及,他目光都有些闪避,床笫之间,不仅没了往日的热情与急切,甚至根本就不碰她。

    前两日,她就从绿儿嘴里听来一个传言。

    说是营里有人私下议论,那天在大宁街上拦路的少年一家,与侯爷的关系不一般。刚到驿站那一晚,侯爷就单独约了那个跛脚少年,喝酒到半夜。几日下来,侯爷对他嘘寒问暖,不论穿衣饮食,都极为关照。

    还有人说,那少年眉清目秀,长得像个姑娘家,虽然脚有些跛,但身段纤细,肌肤白腻腻的,可招人疼,说不定啊,侯爷是看上他了。

    想到这里,她又瞄了一眼陈大牛。

    “侯爷……”

    他不知在想什么,像是没有听见,也没有回答。

    赵如娜微微抿了抿唇,放下手里的书本,趿鞋下地,走到他的背后,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揉捏着,只当没有彼此间的这些尴尬,声音柔和地说,“时辰不早了,明日到了莱州,又一堆事等着您,歇了吧?”

    “嗯,哦?好。”

    一连说了三个短字符,陈大牛像是刚从思绪里回过神儿来,歉意地看了她一眼,拉下她放在肩上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捏了捏,拦腰将她抱起来,一起倒在床上。

    赵如娜心脏怦怦直跳。

    可他躺在她的外侧,再无动静。

    看着帐顶,过了好一会,她终是憋不住了。

    “侯爷,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告诉妾身的?”

    陈大牛侧过脸来看着她,心里挣扎了一下,摇头。

    “没啥,快睡。”

    赵如娜咬了咬下唇,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身子贴近了他一些,低低垂了眸子,小声道:“妾身听人说,侯爷那个青州同乡,长得像个姑娘,极是俊俏。若是侯爷您……不方便开口去,妾身可以代劳的,想必,她也不会拒绝……”

    “啊”一声,陈大牛挑开了眉梢。

    “怎么了?”赵如娜见他唇角抽了抽,眸子一沉,隐隐的,就浮现出一丝笑意来。只一眼,她心底的不快,就散开了。她想,只要他能开心,那就是好的。

    “妾身明白了,明日妾身便去……”

    “去做什么?”陈大牛低下头来,目光烁烁瞪她,粗声粗气地道,“替俺去做媒?”

    “只要侯爷喜欢,并无不可。”

    他看着她平静的样子,脸色难看了。

    “你倒是大方,整天恨不得把老子推给旁人。不是这个,就是那个……若是俺真是讨你厌烦了,你说一声便是,俺也不是不知趣的人。”

第711章 顺手栽赃!(4)

    “侯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赵如娜听着他略有恼意的声音,想要向他解释。可说到此处,又紧张地闭了嘴。

    难道问他说,你既然不是想着旁人,怎不与我亲热?

    她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与他对视了片刻,她浮躁的心思一直起起伏伏,思虑了好一阵,像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她侧转过身,胳膊搭在他的脖子上,脸慢慢地凑过去,吻他的下巴。

    “侯爷,你莫要生妾身的气,妾身只是心里不安。”

    她这般主动与他亲热是第一次。微微颤动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欲说还休的邀请,添了一丝羞窘,也多了一丝媚态。陈大牛喉咙一紧,看着近在咫尺的娇妻,身子刹那绷紧,在她浅浅的低叹和温热的轻吻里,呼吸急促起来,反手搂紧了她。

    “媳妇儿,是俺不好,说话重了。”

    “你到底有何事瞒着我?”

    她低低问着,嘴唇轻柔地巡视着他的脸,一点一点从下巴吻起,膜拜一般落在了他的唇上,直到彼此的唇片紧紧搅裹,相贴的身子泛起了潮意,他浓重的呼吸声她都清晰可见,他竟是摇了摇头,含糊地说了一个“无”字。

    看来,于他而言,她始终还是个外人。

    这般一想,她沸腾的情潮一淡。

    “哦,无事便好。那侯爷,歇了吧。”

    从刚才的柔情蜜意到现在的冷若冰霜,她转变得极快。不仅是动作、语气、还是表情。瞄了他一眼,她收回手,扯过二人激动时推开的被子,慢悠悠裹在身上,翻过身去,就拿背对着他。

    “媳妇儿……”他大眼珠子一瞪,顺势扯住她的腰,往自家身前一带,一把将她的身子拢入身下,紧紧摁压着,低头,便狠狠亲她嘴,“这回可不要怪俺粗鲁,是你自找的。”

    “唔……”

    她无法说话,唇落入了他的嘴里,身子也落入了他的手里,一池春水被吹皱,她心底的疑惑愣是问不出来。即便没有语言的交流,只有身体的交流,她觉得他这般待她,应当也是看重的了。这么一想,慢慢的,她的身子软了下来,任他为所欲为。他亦是有所察觉,一遍遍吻她的唇,放慢了动作。

    “媳妇儿,你真好。”

    她心里微怔,紧紧抱住他,低低轻唤。

    “侯爷!”

    船舱靠水的那一边窗户,紧紧闭着。

    但这种支摘窗,有一个横切的棱面。

    在支摘窗的外面,舱上灯笼的火光倒映的水波里,一荡一荡的,荡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却照不到两个人尴尬的面色。听着船舱里隐隐飘出的嘤咛和低喘,甲一吃力的抱住夏初七的腰,一只手攀着船椽,飞身跃上舱顶,几步就落在甲板上,然后重重地喘气。

    “如今放心了?”

    夏初七瞥他一眼,想到刚才的事,忍俊不禁,“噗”地低笑了一声。先前去刺探陈大牛,一不小心听了一场活春宫,这本来非她所愿。但听了也就听了,她倒也没有太难为情,只是看甲一黑脸上不太自然的窘迫时,觉得十分好笑。

    “能够经受得住美色和情感的双重考验,定安侯看来是一心向着赵十九的人,值得我们信任,也不枉我这么远跑来,把大功劳送给他。”

    甲一咳一声,看着她,沉默了。

    她刚才笑了,很难得的发自真心一笑。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每个人见到她,都能从她的脸上看见没心没肺的笑容。但他知道,她一个人埋在心里的苦,压抑得有多难受。

    “这样看我做甚?我脸上长花了?”

    夏初七拽了他一把,嘴角微微一翘。

    甲一抿了抿唇,考虑了一下,低低道,“想得这样周到是好事,未雨绸缪才能免受灾。但是夏楚,若是定安侯知道,你竟然不完全信任他,难免会有想法。”

    “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呗?”夏初七自嘲一笑,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这世上的人,唯一‘利’尔。我与大牛哥分别一年多了,各自的境况不一样。他如今的身份,今后的前程,还有他与菁华的感情……都与以前不同。人是会变的,难得保有初心。”

    甲一默然片刻,“变的人,是你。”

    唇角一凉,夏初七目光飘远,望向了无边无际的海面。

    “甲老板,你知道吗?我以前是极容易相信人的。尽管那时,我常常与赵十九斗嘴,损他,骂他。但是潜意识里,我对他是放心的,他护着我,纵容我,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不必去考虑人心险恶,所以自在潇洒……但如今,他不在了,我错不得,也错不起。所以,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她微微仰着头,瘦削的肩头与脊背挺得笔直,船上的灯笼光线并不浓艳,可光影落在她的脸上,荡出来的光圈,却朦胧得令人心颤,而她仅堪盈盈一握的腰身,亦是窄小得令人心痛。

    “那我呢?”甲一眉头微凝。

    “你?有待考验。”夏初七回头瞥他,像是在开玩笑,还吐了吐舌头。可转念间,她便收住了神色,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发凉。

    “甲老板,今晚上太平静了,我这心里犯堵。”

    甲一看着她,嘴皮动了动,又闭上了嘴,走近几步,靠近她的身边,突地低下头,近距离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看到人家两个如胶似漆,难受了?”

    夏初七心底一怔。

    她不想承认自己这么没出息,可她真的难受了。很奇怪,听到大牛哥与菁华二人情浓时的呢喃软语,她并未生出尴尬或是色心来,唯一的感觉就是难受。似乎刹那间,那些尘封在心底的东西,就像病毒似的蔓延到了她的身上。赵十九潮红汗湿的俊脸,专注深邃的眼神儿,性感磁意的声音,都清晰地映入了她的脑子,以至于想镇定一点都不行。

    看来,不论再经历一些什么事,不论再看到一些什么人,不论她将自己伪装得多么轻松、多么强悍、多么不在意,只要触到心里的他,情绪就得一落千丈。

    “不必难受,你的声音比她好听。”

    甲一突然一叹,声音很低很浅,说得极是诚恳。

    “多谢夸奖。”夏初七瘪了瘪嘴,给了她一个“凶残”的瞪视。她自是知道,这身子别的地方或许不出彩,但声音确实是万里挑一。娇中带妖,柔中夹媚,是她两世为人听过的最好听最有诱惑力的那一种。

    “不必谢。只是可惜,往后怕是听不见。”甲一说着,唇角不着痕迹地扬了扬,目光也偏了开去。

    夏初七微微一愣,突地反应了过来。

    他指的声音是……

    耳朵尖微微一烫,她想起来了,甲老板已经不是第一次听房了。在回光返照楼,他听了整整三天三夜。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恶狠狠瞪过去,眯眼看他。

    “甲老板,你再敢多一个字……”

    “怎样?”

    “我拔了你舌头。”

    她说得凶狠,可甲一却似是没有感觉到,等她敛住神色,又恢复了一惯的笑意,他才掏出一块手绢来,轻轻地擦拭她的眼窝。

    “你是有多得意,眼泪都笑出来了?”

    夏初七冷笑一声,“谁说那是眼泪?”

    “不是眼泪是什么?”

    “那是泪腺分泌的少量透明含盐溶液。”

    甲一显然不懂,怔怔发了一下神,不待开口,背后突地传来一声尖锐的长长号笛。号笛声过,原本安静冷寂的水面上,远远的可见几艘没有悬挂旗幡的大船,正迅速地往他们这艘官船靠了过来。

    “什么人?见到定安侯的官船,还不回避?”

    官船上值夜的兵士,摇旗呐喊。

    对面传来一阵“哈哈”的大笑声,接着,有人土匪一般大吼,“船上的人听着,爷爷只劫财不杀人,识时务的,赶紧把值钱的货都搬出来,饶你们一条狗命!”

    土匪抢官员,海盗劫官船?

    一个将士大声地哄笑了起来。

    “你他娘的哪来的混账?敢劫定安侯的船?”

    另一个人也跟着笑,在夜风里大声吆喝。

    “喂,弟兄们,渤海湾啥时候有海盗了,真他娘的邪乎!”

    两边人的吆喝呐喊,在水面上荡起。

    官船上的将士,开始备战。

    夜晚的渤海湾,一片冷寂,没有半丝风。可待那几艘大船驶近了,官船上的人才发现,那几艘并非普通的船只,体积极大,迅速地围拢上来,硬生生将他们这艘船迫停在海面上。而上面下来的人,一个个黑衣黑裤,头缠黑布,彪悍凶狠,看上去极像海盗。

    看着他们,夏初七笑了。

    “甲老板,军事化的海盗,终于来了。”

    甲一低声道,“是啊,来了。”

    “他们果然没让我失望,瞧这阵势还蛮大。”

    “是啊,蛮大。”

    “……”

    夏初七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他亦是无辜地看过来。

第712章 顺手栽赃!(5)

    她懂了,他一直想逗她笑。可这会儿,她笑不出来。很明显,这个时候能在这个地方劫住他们,还派了这么多兵卒来围堵官船的人,恐怕只能是夏廷德了。

    若说谁最不想她回京,恐怕第一个就是夏氏父女。

    而她第一个想要开刀的人,也是他们。

    来了,那就来吧。

    她望向甲一,“回船舱。”

    甲一抓住她的手,“做什么?”

    夏初七笑,“你说呢?不让他们找到我,怎么成?”

    不一会工夫,“海盗们”陆续登上了甲板,人数众多。而陈大牛另外的五艘护卫船也赶了上来,与“海盗们”厮杀在了一起,杀声惊天动地,震动了整片海域。

    上船的人越来越多。

    这艘体积庞大的官船,开始晃动起来。

    刀剑的碰撞声里,人影憧憧,刚从赵如娜身上爬起来的定安侯,没着穿盔甲,气咻咻的瞪着眼睛,一肚子的火气,正愁没地方发泄。一刀一个,砍得极是发狠。

    “弟兄们,给老子杀,一个不留。”

    “为什么不留?”不知何时,夏初七走到了他的身后不远处,面色冷沉地接口,“大牛哥,留几个活口,说不定有用呢。”

    陈大牛微微一怔,反应了过来。

    “对啊,真他娘的。”

    低骂了一句,他大喊一声,先前在媳妇儿身上没有发泄出来的火儿,全都发泄在了这些“海盗”身上。而许久没有上战场的北伐将士们,也一个个杀红了眼睛,杀得热血沸腾。

    “杀!杀死这些狗娘养的。”

    “侯爷有令,注意留活口。”

    夏初七回到自己的船舱,“砰”一声关上了舱门,趴到舱中的窗户边上,看着水中不停晃动的倒影,唇角轻轻扬了起来。很快,“嘭”一声,几条黑影踹开舱门,往里冲了进来。外面的船板上,也有一群黑衣人堵在舱口,正与陈大牛的兵卒厮杀一处。

    夏初七静静站在原地,并不动弹。

    “大半夜的出海劫财?你们什么人?”

    “要你小命的。”

    进入舱中的几个黑衣人,都蒙了脸,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一个个身手极好,几乎没有二话就杀了过来。甲一护在夏初七的身前,也不与他们客气,战在一处,手中的刀剑舞得密不透风。

    甲一以一敌数,自会前手不搭后手,几个黑衣人杀心起,眸赤红,势在必得。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夏初七躲开刀锋,“哧溜”蹿到舱边,一脚踢紧舱门,将门边准备好的桐油拎起来,往他几个身上一泼,接着,“唰”一声,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

    “好呀,要我小命容易,我们就同归于尽好了。”

    她带着笑意的俏脸上,邪气十足。说话间,举着火折子,一步一步靠近过去,对准几个闪避不及被泼了桐油的黑衣人,眼里露出一抹不像正常人的诡谲,红如烈火。

    “去吧,送你们一程!”

    “不要!”

    黑衣人被她盯得心里一凛,准备退,可甲一却堵在门边。

    “点!”

    ……

    甲板上,陈大牛在人数上占了优势,打得正酣畅淋漓。但有了先前夏初七莫名的话,再之久在军中的经验,他愈发觉得这些人不像普通的海盗。正思考这事儿,突听船舱里传来一道惨烈的惊叫。

    “不好,有人纵火!”

    他侧头看去,船舱浓烟四起。

    火光冲起的地方,正是楚七所在的舱位。

    突然间,他意识到什么,惊得几乎跳起来。

    “快,救火!”

    “救火啊!救人……”

    “海盗们”原本想用调虎离山,拖住陈大牛,再杀掉夏初七,上来的人数不算少。但眼看那个位置起火了,“辟剥”声里,船舱摇晃,火光耀动,以为得了手,纷纷跳海逃散。陈大牛无心追击,只顾救火。可待他跑过去时,舱门已全部烧了起来,焦黑一片,鼻子里的烧焦味儿,呛得兵卒们咳嗽不已。

    “楚七!”

    他看着火光处,悲声大叫。

    “侯爷!”一道低低的喊声,在他的身后响起。

    他转头看去,正是大火起时,披着衣服出来的赵如娜,她由绿儿扶着,目光疑惑地看着他,“楚七,楚七她怎会在船上?”

    “俺,菁华,这事回头再和你说。”

    场面太过混乱,陈大牛来不及与她多说,招呼着兵卒赶紧救火,然后自己冲入隔壁舱里,拿了一床被子浸满水,往身上一裹,就要往舱里冲。

    “侯爷!”

    “侯爷!”

    无数人在惊叫,可就在这时,甲一却抱着已然昏厥过去的夏初七,从船舱的另外一侧仓皇奔过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海里爬上来的。

    “侯爷,快……叫大夫!”

    陈大牛见他脸色极是吓人,回头大声喊周顺。

    “快,叫岳医官来,快一点。”

    看着甲一怀里同样湿淋淋的少年,赵如娜晴天霹雳一般,突然反应了过来,原来陈大牛这几日的神思不属,就是为了楚七?来不及思考,她侧开身子,喊住甲一,“把她抱去我的舱里,我那有干净的衣裳。”

    一阵七手八脚的乱忙,甲一抱着楚七,奔入了赵如娜的船舱。大概先前与“海盗们”缠斗时受了伤,他的胳膊上、大腿上全部鲜血,尤其在走动时,鲜血混着水渍,在船板上留下了一串脚印,看上去狰狞可怕。

    “来,我来,你们先出去。”

    赵如娜把男人们都关在了外面,坐在床边上,扶起软绵绵的夏初七,替她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才这打开了舱门,看了看血迹斑斑的甲一,目光凝在了陈大牛的脸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应她,赵如娜左右看了看,抿紧了嘴巴,从绿儿手里拿过绒巾来,仔细地替夏初七擦拭头发上的水渍,想了想,才又低低道,“侯爷,妾身先前为她换衣裳时,没有发现有外伤,想是被浓烟熏呛,加上跳海受了凉,这才昏厥不醒,问题应是不大。”

    陈大牛看着她苍白的脸,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个,菁华,这件事吧,俺一会再与你细说。”

    “嗯。”赵如娜低着头,并不抬起。

    陈大牛瞥她一眼,黑着脸,转头看着奔入船舱的周顺。

    “火控制住了?”

    “回侯爷,已经控制住了……”

    “抓了多少活的?”

    周顺抹着汗,气喘不停,“只有九个。”

    “够了!回头老子亲自审问,看他奶奶的到底哪个王八蛋敢劫官船,杀人放火。娘的,活腻歪了!”

    “看上去像海盗。”

    “狗屁!”看着昏迷不醒的夏初七,陈大牛万幸之余,心里的恨意飙升到了极点,简直是咬牙切齿,“老子在辽东那样久,从未听过渤海湾有海盗抢劫船只。今晚上那些人,准备充分,目的明朗,只杀人不抢物,哪是海盗所为?”

    他面色冷戾,脾气火爆,周顺嘟了嘟嘴,不敢再吭声儿。

    瞄他一眼,赵如娜暗自心惊着,低低说了一句。

    “侯爷,他们要杀的人……是楚七?”

    陈大牛重重点了点头,想想,却又冷冷一哼,“怕不只要杀楚七那样简单。杀了人,难免会留下马脚,等俺回了朝,难保不参他一本。楚七若死了,在皇太孙那里,他们如何交代?”

    赵如娜脸色一变,似有所悟,“侯爷的意思是,他们不仅要杀人,还故意放火烧船,是想把我们一并灭口,把罪责推在海盗身上?”

    陈大牛还没有回应,绿儿就喊了一声。

    “侯爷,岳医官来了。”

    这次一同返京的,还有一名随行的医官。

    那是一个约摸五十来岁的老叟,急匆匆地拎着医药箱,肩膀被一个侍卫扶着,可看上去,更像是被人拎进来的一般。抹干了汗水,就赶紧为夏初七把脉。

    舱里,静静的,众人都看着他。

    可他把着脉,狐疑地看了夏初七好几眼,等缩回手时,面色微变,就像见了鬼一般看向陈大牛。

    “侯爷,这……这个不对呀。”

    陈大牛性子急躁,低声怒吼,“到底咋的了?有屁快放!”

    “侯爷,敢问这个……他是男子,还是女子?”

    赵如娜看了陈大牛一眼,见他傻呆呆发愣,递一个眼神儿过去,抢步上前,接过话来,笑了笑,“岳医官,你没有看出来吗?他着男装,当然是一个男子啊。”

    岳医官眉头一蹙,像是吃惊,再次搭上夏初七的脉,自言自语一般,“不像啊,这脉象寸沉而尺浮,乃女子脉象……且,三部脉浮沉,按之无绝,如盘走珠,应是妇人喜脉。”

    “你说什么?”陈大牛的大嗓门猛地一吼。

    “侯爷!”赵如娜拉住他,笑看着老头,“岳医官,这玩笑可开不得,这位小兄弟是我家侯爷的远亲,打娘胎里看着出生的。”

第713章 天涯望断,错综复杂(1)

    “谁伤的你?”

    “我……自己。”她有气无力,唇角带着诡异的笑。

    “你疯了?”一股子疼痛刀刃刺入他的心脏,看着她身上的鲜血,看着狰狞的伤口,他瞪大了眼睛,声音是切齿的冷。

    “我没疯……舍不得孩子,就套不着狼……对自己狠的人,才能对别人更狠。”她苍白着唇,还在笑,“甲老板,要赌,我就要赌个大的。”

    甲一背脊一僵,面孔煞白,那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他就那般瞪着她,看着她虚弱的样子,静了片刻,才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问。

    “你改变主意了?”

    夏初七朝他点点头,目光反常的晶亮着,似是带着刻骨的仇恨,唇角弯出一抹艳到极点的弧度,映得她身上的鲜血,都失去了颜色。

    “是,我改主意了,是他们逼我的。你不要怕,我的伤没事,我有分寸……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许旁人为我诊治……若他们一定要叫太医……我只要……只要孙正业,旁的人都会害我,我……信不过。”

    甲一脸色涨红,一拳捶在墙上。

    “主子……”

    不等他们再多说,郑二宝的哭声又传了进来。

    “七小姐!你怎样了?”

    随即慌乱赶来的何承安,也在尖着嗓子大叫。看来外头刺杀的黑衣人都解决了,一群拎着武器的大内侍卫,也闯入了房间。

    屋子里,嘈杂成了一团。

    夏初七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她累了,想要睡一会。

    而接下来的事,不需要她来做。

    洪泰二十七年。

    春至,万物复苏。

    光秃秃的树枝开始吐芽。

    猫冬的鸟儿,启开了清亮的啼叫。

    冷了许久的大地,变得温暖而潮湿。

    老百姓褪去了厚重的棉袄,减了衣裳。

    自年初起,大晏与北狄的战火平息,而北狄近期将要派使臣到京师与大晏商谈两国议和之事,甚至还有联姻的意向,也在民间众说纷纭。京师应天府,从开国以来,已多年未逢战事,老百姓的日子清闲,不论外边打得如何,都能吃上一口饱饭,无事可做之余,茶馆酒肆中,便为这些事情在辩论不休。

    二月初,朝廷为晋王举行了隆重的丧礼。

    但丧礼虽过,大晏各地的民间祭祀活动却未结束。各地的庙宇、学堂、公馆、宅院,有敬重赵樽的人品者,皆设立灵位,如同孝子贤孙一般,向他的灵位行三拜九叩之大礼,哭声震天。尤其边疆各地的百姓心目中,今日的停战,百姓的安稳,都是晋王用命换来的。

    人故去了,却不能忘本。

    百姓犹记,但史官,却模糊了这一段历史。

    晋王小记云:皇十九子,名樽,字天禄,洪泰元年腊月初八生,母柔仪殿贡妃。洪泰十年,分封诸王,诏封樽为晋王。洪泰十四年,投身金州卫,随梁国公徐文龙征讨辽东。十五年,击败阿日斯,平定福余,受封镇国将军。十六年,率师北伐,十战十胜,敕封神武大将军。二十三年,出征乌那,胜召还朝,受封神武大将军王。二十四年,帝第七次北伐,晋王率军北渡滦水……至二十六腊月卒于阴山,年二十六,谥号肃,配享太庙。

    街头巷尾的议论未绝,晋王之事已盖棺。

    相对于民间的猜忌,朝中的动向更是风波迭起。

    晋王殁后,传闻洪泰帝从此辍朝,悲恸万分,每日皆去柔仪殿,安抚贡妃。但贡妃心性极高,任他日日去,都只捧一碗“闭门羹”。

    从此,洪泰帝除去坤宁宫看望张皇后,再无别宫留宿的彤史记录,后宫诸多妃嫔如同摆设,甚至有一些还是如花似玉的新晋美人儿,从未见过君王面,便深宫冷藏,哀怨无助,却又无可奈何。

    连续一段日子的折腾,原本身子不太好的洪泰帝每况愈下,许久不再召见臣工,不理朝政,可即便如此,贡妃亦是闭宫不出,并不理睬。

    宫中朝堂,如笼罩了一层愁云惨雾。

    二月十五,恰逢张皇后寿辰。

    大抵为了缓解宫中多日来的阴云,张皇后差了宫中六局的尚宫过来,反常地高调张罗起了自己的寿诞。说是要把各宫的娘娘和内外命妇聚到一处,请皇帝过来,一同凑点欢笑,排解一下陛下心中的怅惘。

    宫中之人,都知张皇后贤德。

    这般做派,人人都猜是为了皇帝与贡妃拉线。

    没有料到,许久不出柔仪殿的贡妃到是如期出席了张皇后的寿诞。但是,在众位宫妃和命妇面前,她身穿白衣,头戴白花,披散着头发,大步入了坤宁宫,指着张皇后的鼻子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

    骂仗的内容,无非剑指张皇后,说皇后数十年不办生辰,不受朝贺,如今她的儿子刚刚亡故,她就迫不及待的庆贺,欺人太甚。

    贡妃的不知礼数,不懂尊卑,气得张皇后差一点背过气去,当场昏厥在地,幸亏太医来得快,不然非得殒命坤宁宫。

    此事闹得宫中风雨不休。

    妃嫔宫娥们,私底下议论不止,都说总算知道梓月公主像谁的个性了,贡妃娘娘恃宠生娇,如此张扬跋扈,丝毫不念皇后抚养十九爷多年的恩情。而且,这么多年,她独霸皇帝的宠爱,张皇后都对她步步退让,她竟然得寸进尺。

    可此事洪泰帝亲眼所见,却半句都没有责备。

    如此一来,多少人心底都明镜一样。洪泰帝对张皇后客气尊重,相敬如宾。他敬她,却不爱她,待她终究没有与贡妃一般的男女之情。

    于是,也就有人私下猜测,单论皇帝对贡妃的恩宠之胜,若是十九爷不亡,这大晏的天下,端怕迟早会落入他母子的囊中。

    可人不死,也是已经死了。

    叹惋一阵,事情也就过去了。

    寿诞的第二日,二月十六,病中起榻的张皇后,亲自前往乾清宫,跪地请旨,要去灵岩山的庵堂中潜心修行,为大晏祈福,为皇帝祈福。

    皇后要出宫祈福,事态颇大。

第714章 天涯望断,错综复杂(2)

    虽张皇后并无意表,但从后宫到前朝,人人都知,她是为了与贡妃之间的矛盾,想要出宫避她。

    众人唏嘘之余,张皇后的德行端然,更上一层新高。有朝中老臣纷纷上奏,要洪泰帝肃清宫闱,严惩贡妃的以下犯上,树张皇后为女德典范,立祠撰书,以期后世。

    雪片似的奏折,越过文华殿,直入乾清宫。

    可洪泰帝称病不起,日日病卧于寝宫之中,不再召见任何朝臣,也不理此间事务。

    至此,大晏的大小政务,全由皇太孙决断。

    赵绵泽不负所望,每日里勤于政事。但任凭他管天管地,却偏生管不了他皇爷爷的女人们争风吃醋,更是不可能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去动贡妃。

    二月十八,张皇后轻装简从去了灵岩庵。

    让人津津乐道的后宫风云,暂告一个段落。

    二月二十一,自辽东返京的定安侯一行人,抵达了京师。赵绵泽亲自迎至金川门,红毯十里,驾辇千骑,以昭恩宠之意。

    朝堂中人最有“慧眼”,一眼便看出赵绵泽的笼络之意。且菁华郡主是皇太孙的胞妹,定安侯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如此一来,陈大牛虽奉召可在侯府休憩数日,再行上朝。但定安侯府却难以平静下来。打二月二十一开始,各部院的宴请,一直不断。侯府门前,车水马龙。与之相对应的是,仅隔了两条街的晋王府,却日渐萧瑟,门前冷落鞍马稀。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锦上添花到处有。

    雪中送炭从来无。

    世道人心,可见一斑。

    从登州出发返京的何承安一行人,因夏七小姐遭到不明身份之人刺杀,身受重伤,一路上停停走走,比陈大牛的行程慢了许多。

    二月二十五,东宫文华殿。

    早朝刚刚结束,众位大臣还未退去,一个大内侍卫带着一封加急文书,匆匆上殿。赵绵泽盼了好些日子,迫不及待的拆开缄口,看一眼,顿时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桌上。

    “曹志行好大的胆子,看本宫怎样办他。”

    赵绵泽初任储君,平素谦虚谨慎,为人温和有礼,很少有人见过他这般发脾气的时候,都骇了一跳。

    “殿下,何事如此急躁?”

    冷冷一哼,赵绵泽看到消息,实难压抑内心的怒火,可他坐在这位置,咬了咬牙,脸色到底还是缓和了不少。

    “谢长晋,你们兵部好会办差。”

    “下官惶恐,不知殿下何意?”

    “前几日,定安侯和菁华郡主在渤海湾遇到伏击,你们调查后告诉本宫,是海盗所为。可如今本宫得到的消息却不是这样。哼!永平卫千户曹志行,私自调兵,假扮海盗,放火烧船,夜袭定安侯,简直反了他了。”

    一言既出,殿中哗然。

    大晏的兵调程序相当严格,动用五千以上的兵马,都需兵部出具印信,尤其边戌兵员的调遣,若无勘合,不得调用。

    私自调兵之罪,甚重。

    但定安侯渤海湾遇袭之事,朝廷早已得知。

    在赵如娜的建议下,陈大牛这一回很低调,回京之后,关于此事,什么也没有多说,直接把擒获的九名“海盗”交给了刑部调查。

    那些人,都是低级兵卒,不用动刑就招了。

    可朝中谁不知道,曹志行是夏廷德的人?

    夏廷德眼下的势力,如日中天,不仅因为他是皇太孙的老丈人,而且他还是皇太任能坐上这把椅子的大功臣。在夺储之事上,他没少出力,可谓劳苦功高,这一次在阴山断了双腿,他在府中休养,皇太孙不仅亲自前去看望,还多次派人抚慰。那言行中的看重之意,人人都心知肚明。所以,即便“海盗”招了此事,谁敢去触他的逆麟?得罪魏国公,不就等于得罪皇太孙?

    如今,谢长晋怎么也没有想到,赵绵泽今日会当廷斥责。明里骂的是曹志行和谢长晋,暗里可不是剑指夏廷德?

    难道是风向变了?

    “殿下息怒!”

    谢长晋顿时跪伏在地,汗流夹背地磕了个头。

    “此事兵部定当严惩不贷。”

    “哦?”

    赵绵泽已然平静下来,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谢尚书,准备如何查?”

    谢长晋面有恐色,迟疑着拖曳着声音,斟字酌句道,“拔出萝卜带出泥,下官等一定将涉及此事的官吏兵卒,一律问罪。”

    “好。”赵绵泽靠在椅背上,缓缓眯起眼睛,“如此有劳谢尚书了,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此话说完,他重重甩袖,转身出了大殿。

    那带信的大内侍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一路往东宫的内院而去。走了一段路,赵绵泽突然停了下来,挥退了跟随的宫女太监,低沉了嗓子。

    “为何早不来报?”

    那侍卫跪在地上,声音低小,“回殿下,前些日子,七小姐一直昏厥不醒,卢统领与何公公都以为她身上的剑伤,是那些黑衣人……哦,也就是曹志行的人所为,这些都已密奏殿下。”

    “她何时醒的?”赵绵泽打断了他。

    “两日前,七小姐醒来,痛不欲生,何公公好劝歹劝,才总算劝住了她。从她口里,这才得知原来那日刺伤她的人,并非曹志行的人,而是江湖行帮。那杀人者说,收了宫中之人的千两银票……”

    赵绵泽低头看着他,面色越发难看。

    “宫中何人差使?”

    “七小姐未说,想来是那人也没说。”

    “退下吧。”赵绵泽摆了摆手,那人起身走了几步,赵绵泽突然又厉声喝住了他,直到他走近前来,他才放柔了声音。

    “告诉卢辉,守好了她,一步也不能放松。”

    那侍卫肩膀微微一动,低低应了一声“是”,并未多问,心里却清楚地知道,皇太孙虽只说的“守好她”,其实还有另外的一层含义,就是看牢她,监视她。也就是说,皇太孙未不完全相信夏七小姐。

    东宫泽秋院。

    宫女抱琴慌慌张张地跑进内殿时,夏问秋还在为没有杀掉夏楚的事,一个人窝在榻上气苦不已。一见抱琴仓促的样子,更是来气。

第715章 天涯望断,错综复杂(3)

    “你让鬼抓脚了,不会好好走路?”

    抱琴委屈地瘪嘴,福身下去。

    “回太孙妃话,奴婢看见,皇太孙往这边来了。”

    听抱琴这么一说,夏问秋苍白的面色顿时回暖,美眸光线闪过,整个人霎时便精神起来,摸了摸头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快,抱琴,为我梳妆。”

    鎏金的铜镜里,她衣着雍容华贵,肤色白皙腻滑,眼中波光闪动,顾盼间楚楚动人,还是那样美艳,可仔细看,里面的人,却瘦了许多。

    她抿唇苦笑,恍然忆及前几年的恩宠,如同一梦。也发现,争那些地位与虚名都是假的,男人的情爱才是真的。若是他爱你,粗茶淡饭也是好,若他心不在了,给你再多的体面东西都是惘然。

    “身子可有好些?”

    男人温雅柔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上去并无不同,夏问秋心里一暖,微笑着转身走过去,朝他福了福身,身子也随即一晃。

    “太孙妃!”

    抱琴尖叫着,过来扶住了她。

    “我没事。”她浅笑着摇了摇头,虚弱地看过去,见赵绵泽双手负于身后,并未有伸手来扶的意思,心中狠狠一酸,眼眶顿时湿润。

    “劳你挂心了,林太医说是孕期所致血气虚衰,只要情志调和,饮食得宜,多多休养就会好了。可大抵吃多了汤药,脾胃不适,这两日头重声哑,也少思饮食……”

    她抚着小腹,面带羞涩地说起自己的孕事景况,若是往日,赵绵泽定会心痛的扶她坐起,再好生安慰一番。可这会儿,她说了老长一段话,他仍然沉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面色却无半丝柔和。

    “抱琴,还不为殿下泡茶,愣着做甚?”

    夏问秋尴尬的笑了笑,瞪了抱琴一眼,亲自过去拉了赵绵泽在椅上坐下,便细心地为他置上软垫,再施施然坐在他的身侧,还如往日一般亲近,但脸上却挂着几分涩然。

    “绵泽,你今日怎的这样早就回来了?”

    赵绵泽面色微沉,看着她的视线少了平常的暖意。

    “夏楚明日就到京师了。”

    轻轻“哦”了一声,夏问秋垂下眉头,虚坐在椅子上,将头温柔地靠在他的肩膀,低低地道,“原来你急着过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事?绵泽,我不瞒你,七妹回来了,我心头有一点点难受,但是我不介意,也为你高兴。你曾说过,你想与她在一起。她如今回来了,你,你们,终是可以在一起了。”

    “是吗?”

    赵绵泽低头,视线落到她的脸上。

    “秋儿,你果真盼着她回来?”

    他声音低沉,并未有太多情绪,却瞧得夏问秋脊背生凉,好不容易才压下那惧意,坦然地笑了出来。

    “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便喜欢。”

    赵绵泽低低一笑,目光凉成一片,略带一抹嘲弄之意。

    “你若真心喜欢,又怎会让你父派人去渤海湾截杀她?如此还不死心,她好不容易逃脱,你父连夜追至登州,非得致她于死地?秋儿,这便是你说的喜欢?这一次,若非定安侯,若非何承安赶到及时,恐怕她早已身首异处,轮不到你来喜欢了。”

    “什么?绵泽……竟,竟有这等事?”

    夏问秋堪堪侧过眸子,一副吃惊的样子,面色不必装,就已然煞白。看赵绵泽并不回应,她苦笑一声,一只手抚着肚子,一只手拉着他的袍子,就地跪在他的面前,声音如泣。

    “绵泽,我知你的心思没在我身上,但是……你说过会待我好的,你都忘了吗?可不可以请你看在我俩过去的情分上,不要只听信旁人的一面之词,把所有的脏水都往我与父亲的身上泼?我父亲为了你,双腿都没了,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骨肉同,你怎么可以……可以这样狠心?”

    赵绵泽眉梢一跳,淡淡看着她。

    她一动不动,跪在地上,泪水顺着俏脸往下滴。

    可他静静看她,许久不曾说话,身姿贵气傲然。她知,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十五六岁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而且一个即将君临天下坐拥四海的储君。那个时的他,会为了她不顾一切。眼下的他,判断力又岂是当日?

    夏问秋脊背寒涔涔发凉。

    一个人哭了片刻,见他没有反应,她撑在他膝上,终是抬起通红的泪眼,看着他湿润的眼睛。

    “绵泽,你相信我,相信秋儿,真的没有做过……”

    “有没有,我自会查实。”赵绵泽突然出声,唇角撇了撇,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浅笑。

    “秋儿,你猜我刚才在想什么?我在想,你的温柔大度呢?你的善解人意呢?你的宽仁娴静呢?怎会这样的不堪一击?”

    夏问秋脑子“轰”的发响,如同被闷雷击中。

    跪在他的身前,她猜不透他到底何意,膝盖吃痛,身子发软,终是无力地趴在了他的膝盖上,眼泪一串串流出来,浸湿了他绣有五爪龙纹的杏黄衣袍。

    “绵泽,我俩这么多年的情义,你竟然如此不相信我?无凭无据就如此斥责,为我定罪?”

    赵绵泽眉间沉下,突地伸出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秋儿,你知我今日为何这般早来?”

    夏问秋苦涩地牵了牵唇,垂下眸子。

    “秋儿以为,你是关心我的身子?”

    没有理会她欲语还休的情义,赵绵泽沉吟片刻,声音低了许多,“早前几日,我就已然接到了登州的线报。但我一直以为,这些事,都是你父亲做的,也就没有告诉你,怕你忧心伤神……”

    说到此,他停顿一下,冷冷一笑。

    “可今日我却接到一封密奏,原本在登州刺伤夏楚的人,竟是江湖行帮的人。而花钱买通他们的人,来自宫中。”

    “宫中,怎会这样?”夏问秋吸着鼻子,直摇头。

    赵绵泽微眯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紧握在她肩膀上的双手,竟有一丝丝的颤抖,语气全是失望。

    “秋儿你告诉我,这宫中,除了你,还会想要她的命?”

第716章 天涯望断,错综复杂(4)

    夏问秋微微张着嘴,耳朵里“嗡嗡”作响。

    “绵泽……不是我……我没有呀,我……我真的没有……”

    抚着肚子,她像是受惊不小,身子一软,便倒在了他的脚边。赵绵泽闭了闭眼睛,看她片刻,终是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榻上躺好,又替她拉了被子来掖好。然后,在她低低的饮泣声里,他低下头来,看着她双颊的泪水,无力地轻叹。

    “我真的希望,不是你,也最好不要是你。否则,我不知会怎样。”

    说罢,他狠狠一摆衣袖,大步离去。

    “绵泽……”

    夏问秋哭喊一声,翻身下床,追了出去,却只看见一个黄色的衣角,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那个她曾经以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肩膀,离她越来越远。

    抹干眼泪,她立在原地一阵冷笑。

    如今的赵绵泽,越来越有君王风范,行事也越发果断,手段狠辣……若是他真的知晓了那些事,可曾还会怜惜她半分?

    不行,她不能让他知道。

    至于夏楚,要回来了。

    既然外面死不了,就让她回来吧。

    看她有什么脸面待在宫中。

    一个跟过赵樽的残花败柳,她不信绵泽真会把她当成宝,不信朝臣们真会允许她母仪天下。对,她回来是好的,只有她回来了,绵泽才能认清她是一个怎样污秽不堪的女人。若不然,得不到的最好,她反会成为绵泽心口上永远的刺。

    乾清宫暖阁里,灯火大亮。

    值夜的宫人立在阁门两侧,垂手颔头。默不作声。

    灯火下,洪泰帝面色苍白,坐在书案后的一张雕龙大椅上,不时的咳嗽着,在一本本翻看东方青玄秘密递来的奏折。

    这些奏折,全是赵绵泽朱批过的。

    他细细地翻看着,偶尔皱眉摇摇头,偶尔满意的点点头,偶尔又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

    崔英达匆匆入内,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

    “明日就到?”

    看皇帝打了皱褶的眉头,崔英达点点头,长长一叹。

    “哎,看皇太孙的样子,这回极是认真……这事情一出,连带对太孙妃都冷了心。只怕这位入宫,会比太孙妃更麻烦。再者,她曾是十九爷的人,朝中多少人都见过脸,只怕往后,会生出不少是非来。老奴这边看着,也是心惊不已。”

    洪泰帝咳嗽着,喝了一口茶,揉着太阳穴。

    “原本朕是有意将这夏廷赣的女儿许给绵泽,凤命之身,乃国之吉兆。但后来,朕也亲口允诺过老十九,不再追究此事,也默许了他的偷龙转凤。只是不曾想,老十九却是就这样去了……”

    崔英达见他答非所问,咳了一声。

    “陛下又想十九爷了?您身子不好,节哀才是。”

    洪泰帝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在崔英达的疑惑的目光里,他过了半晌,突然道,“绵泽这孩子是个死心眼,若是他心悦之,强来怕是不行。”

    “那……可怎生是好?”

    洪泰帝瞥他一眼,“你且派人盯死了她,若是安分守己,朕便容她苟且偷生。若有她迷惑储君,欲行不轨……那就不怨朕容不得她了。”

    “是。”崔英达垂下眼皮儿,一脑门的冷汗,“陛下,早些歇了吧,明日那位就要回来,奴才这就去安排。”

    洪泰帝点点头,面色微微一沉,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声音略有不悦地喊住他,“崔英达,你如今做事,是越来越不得朕的心意了。东宫夏氏的孩儿,朕交代了这样久,为何如今还没得信?”

    他的声音不大,人也生着病,略显虚弱。可老虎病了,余威仍在,听得崔英达脊背一凉,赶紧跪了下去,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前些日子,老奴按您的意思,吩咐下去了,但为免皇太孙生疑,影响与陛下的情分,剂量极小,未见动静。至于如今嘛,陛下,容老奴多一句嘴,依老奴看,老奴以为……”

    “再吞吞吐吐,朕绞了你舌头。”

    “陛下。”听他沉了声,崔英达面色一白,苦着一张老脸,如丧考妣一般看着他,“老奴跟了您这些年了,你的心思,老奴最是明白,陛下不想留她的孩儿,无非是皇太孙心悦于她,怕外戚干政,夏氏母凭子贵,夏廷德趁机擅权。可如今,皇太孙对夏氏已生嫌隙,对夏廷德更是早有顾及……老奴以为,说到底,那也是皇太孙的骨肉,皇家子嗣,陛下您的曾孙,老奴就想……”

    “崔英达啊崔英达,你胆子大了去了!”

    洪泰帝重重一叹,却是没有责备,只是拿起手上的一本厚厚线装书来。

    “这本书里有一桩前朝太宗秘闻,说的就是外戚干政,皇权旁落的事情,那妇人也曾为皇帝所不喜……崔英达,朕来问我,朕还有几年好活?这天下,能落到夏廷德那种人手里吗?今日不得宠,可夏氏女有心机,不代表她来日就不能得宠。尤其绵泽对夏氏,除了情爱,还有恩义啊。”

    “是,老奴见识短浅,陛下圣明。”

    柔仪殿。

    白日里金碧辉煌的宫殿,入了夜,已冷寂一片。

    月毓端着一个托盘,穿了一套水蓝色的长裙,身姿端庄地步入内室,看了一眼那昏黄的灯火下,没有梳妆,披头散发的妇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过去,拢好了她的头发。

    “娘娘,夜了……”

    贡妃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声音喃喃。

    “月毓,我刚才睡着了,梦见老十九了……他对我伸出双手,他说,母妃,孩儿死得好惨啊……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啊……他的脸上,全是鲜血,身上也全是鲜血……”

    月毓抿了抿唇,柔顺地叹。

    “娘娘,你是太过思念十九爷了。”

    摇了摇头,贡妃看着面前跳跃的灯火,一动不动。

    “可我该怎样为我的孩儿报仇?他吃了那样多的苦,受了那样多的罪,到头来,还死的那样惨……我可怜的儿……就这样去了,连一子半女都没有留下……”

第717章 入东宫,合(1)

    说着说着,贡妃低低饮泣起来。

    月毓站在她的身后,屏声敛气地听她哭啼,眉目凝结成了一团忧伤,喉咙也哽咽了起来。自从晋王故去,她便被贡妃召至宫中相陪,几乎每一日,贡妃都会像以前一样,让她跟她讲赵樽的事情。讲他喜欢吃的,讲他喜欢穿的,讲他的一言一行,时而哭,时而笑……

    于是,她也跟着回忆了一次。

    从梳角辨的小丫头开始,她就一直跟着赵樽。即便只是端茶倒水,她也乐意。她一直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人,她相信,早晚有一日,贡妃企盼的“一子半女”,一定会是她为爷生的。

    可爷的世界里,突然多了一个楚七。

    有了她的出现,他的身边更是容不下她了。

    终于这一次北伐,他卒在了阴山。

    所以,这一切,都是那个楚七害的。

    想到这里,她苦笑一声,忍住心里刀割一般的痛苦,轻声一叹,“娘娘,有一事,原本奴婢是不想告诉您的,怕您听了伤心。可想到爷,奴婢这心底,又落不下去。”

    贡妃原本半趴在案几上,听得如此说起,面色一变,就回过头来。

    “什么事?”

    月毓垂下了头,目光里浮起盈盈的泪。

    “那个女人要回来了,是皇太孙接回来的。娘娘,十九爷这才刚刚亡故啊,她竟要另嫁他人……且不说她该不该为了爷以全名节,就说她若真嫁了皇太孙,十九爷的脸,往哪搁呀?”

    贡妃脸上挂着泪,满脸惊愕。

    “竟有此事?”

    月毓幽幽道:“是。娘娘,当初爷为了她,做了多少忤逆陛下的事,又多少次死里逃生?最后,甚至为了她,把命都丢在了阴山皇陵,她竟是半分恩情都不顾,贪图富贵荣华,实在……令人痛心。”

    说着最后,她痛哭着半跪在了贡妃的腿上。

    贡妃看着她,目光凉凉地冷笑一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噙着眼泪的美眸里,露出一抹母狼护犊子般的寒光来。

    “小贱人!恬不知耻。”

    洪泰二十七年二月二十七。

    天气闷沉,即无风雨也无晴。

    卯时,京师城门,一阵尘土飞扬。

    赵绵泽坐在辇轿上,白皙的脸孔隔着长幅下垂的绛引幡,湿润如玉,一袭杏黄色的五爪金龙储君袍,将他衬得雍容矜贵,雅致无双。看着官道上缓缓行来的马车,他平静的面色下,视线一片模糊。

    一晃眼,两年过去了。

    这般拘了她回来,她可有怨?

    马车越来越近,赵绵泽的手心越攥越紧。

    自她北去,他筹谋了这般久,想念了这么久,天涯望断,她终是归来。可明明这样近了,他却突然没了勇气。心底死死压抑的慌乱,并非他熟悉的感觉。他从不畏惧什么,也从未有过这般大的压力,甚至有种想转身离开的念头,不敢去面对。

    “殿下!”

    一骑快马冲了过来,人还未至,那人已翻身下马,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望着辇轿中的人,抽泣道,“奴才不负主子所托,终于将七小姐带了回来,只是途中七小姐被奸人所伤……如今仍然昏迷不醒……请殿下责罚。”

    赵绵泽微微眯眼,只抬了抬手。

    “何公公辛苦了。”

    何承安心里一松,如释重负。

    “奴才不辛苦,是殿下宽仁,奴才差事办砸了,殿下不仅不罚,还……”

    他正想寻几句奉承的话说说,以免皇太孙找他秋后算账,可还没有说完,就见他下了辇轿,径直走向了他身后的马车,一步一步,走得极慢,面上的情绪不明。

    “殿下?”

    何承安跑了过去,想扶住他。

    可赵绵泽却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略微在马车前失神片刻,终是一叹,抬起手来,亲自撩开了车帘。

    他微微一惊。

    马车上斜躺的女人睁着一双点漆般的眼,并未像何承安说的那样“昏迷”过去。她仅着一件简单素净的浅绯色缎衣,不艳丽,不华贵,头上松松挽成一个髻,未簪珠花,未施脂粉,没有繁复精致的装扮,面色苍白,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他看她的时候,她也看着他。

    天地安静了一瞬。

    这个城门口,临近秦淮,似是河风吹了过来,他面孔有些发凉,不知是手在抖,还是河风吹的,那一角他紧攥的帘角也在跟着轻轻颤动。他试了几次,却没有发出声音,视线越发模糊,她的眉目也慢慢没了焦距,就如同美丽的雪花烙在窗户上,很美,却空洞,转瞬即化。

    “皇太孙就这般待客的?把伤者堵在门口?”

    没有想到,二人见面,第一句话是她先说的。

    “呵……”

    光线太暗,赵绵泽背光的脸看不太清,但他听见自己狼狈地笑了一声。尽管他不知自己为何要狼狈,更知道如今的他在她的面前根本不必要狼狈。可看着她,他终究还是狼狈了。

    “回来了就好。”

    他跨前一步,踩着何承安递来的马杌子,上了马车。

    她仍然没有动。他想,也许,是她动不了。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可在将她抱起来时,她仍是吃痛地“嘶”了一声,他的眉头蹙得有些紧,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她轻轻环在胸前,慢慢地跳下车,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自己的辇轿。

    “回宫。”

    在他淡声的吩咐下,内侍低唱。

    “起驾——”

    一行数百人的队伍,入了城门,缓缓而行。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眉目微蹙,也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在马蹄踩在青砖的“嘚嘚”声里,他突地低头看过来。

    “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但愿。”

    她知道,赵绵泽说的是她受伤的事,不会再有下次。这句话若是夏楚听到,该得有多感动?可她除了觉得讽刺和嘲弄之外,并无半分旁的情绪。

    “孙正业在东宫候着,回去便让她给你瞧瞧。”

第718章 入东宫,合(2)

    在她发愣时,耳边再一次传来他温润清和的声音。说话时,他瞥她一眼,右手微微伸过来,像是要替她整理衣裳,那袖口上的五爪金龙,适时的跃入她的眼睛里,也刺了她的眼。

    为了这条“龙”,赔上了多少人的性命。

    她的赵十九,也是卒于这万恶的皇权倾轧之下。

    几乎下意识的,她抬手挡开,用尽全身的力道,狠狠推开他。

    “我只是受伤,不是废人,可以自己来。”

    赵绵泽的手指僵硬在空中,那一瞬,他看见了她唇角的笑。她是在笑,却是一种任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无法描画的笑意。是讥诮,是讽刺,是悲哀,是嘲弄,或是一种目空一切的疏冷。

    他白皙修长的五根指头,终是紧紧攥起。

    咳了一声,他目光看向前面,不再说话。

    辇轿入得城门,一直往东华门而去。

    无数的禁卫军分列两侧,青衣甲胄,五人一组,三步有哨。

    紫方伞,红方伞,夺目而庄重。锦衣卫擎执,一面华盖,二面降引幡,在人群走动中微微摇曳,放眼望去,如一条气势磅礴的长蛇在缓缓移动。街面上,有成群结对的老百姓在顿足观看,知是皇太孙车驾,不敢指指点点,有的已跪立两侧。

    夏初七唇角微微一牵。

    两年不见,如今的赵绵泽不一样了。

    不仅在于他手头上的权势,还在于这个人处事的威仪。

    想到这,她手心攥紧,一寸一寸冰冷。她只是一个女人,要想靠自己一人之力,去撼动一个封建王朝的政权,也许有些不自量力了。选择这条路,不会好走……

    “这两年,我托人遍寻四海,寻得好些的鸟儿,金丝燕、戴胜、凤头鹦鹉,还有一只罕见的金刚鹦鹉,是西洋人进贡来的玩意儿,都养在东宫里,只等你回来鉴评一番。”他突然说。

    “为你鉴鸟,你给多少银子?”她有气无力地问。

    “若是好鸟,那是无价之宝。区区俗物,岂可并论?”

    “不能这样说,这世间之物,都有价。”夏初七抚着伤口,侧了侧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唇角微微挑起,眼神里带了一点戏谑,或说带了一点嘲弄,“这世间,从来都没有真正无价的东西。即便是贵重之物不能用金钱来交换,也能以物易物嘛。”

    “比如呢?”

    “比如我。”

    “那若是我要你,需要出多少价?”

    一个“要”字,他说得坦然,却并不理所当然。夏初七微微眯眼,迎上他温和的目光,忽略掉嗓子眼里的堵塞,轻轻一笑,“那得看我在你的眼里,是什么价位。若是不值钱,依皇太孙你的地位,不需一文,也可轻松到手。若是至宝,那你就得费些心思了。”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微微一笑。

    “你还是这般长于强辩。”

    “这怎会是强辩?”她挑眉。

    赵绵泽盘于身前的手腕不轻易放了下来,搁在自己身侧,与她的裙裾一寸之距,在辇轿的移动中,轻轻摩擦,那柔软的布料触于肌肤,令他的声音也比先前更软,“按你这说法,我若是逼你就范,就是你不值钱,那是我贬低了你。我若是纵着你,只怕你这无价之宝,到我牙齿掉光也落不到手中。夏楚,你为我出了一个大难题。”

    “皇太孙之才,可安邦定国,难道竟无信心让一个小女子心甘情愿的臣服?”她语带笑意,似是无心,其实有心,句句都在拿捏他身为皇族身为储君身为男人的自尊心。

    赵绵泽眉梢微动,“难得你能恭维我一句。”

    她浅笑,“我两年前也总是恭维你的,你都忘了?”

    “没忘,你的恭维里,三分是讽刺,七分是反嗤,连一分真心都无。”他像是想起一些好笑的过往来,一双略显凝重的眼,突地掠起一抹笑意,侧眸,盯着她,“我那一只紫冠鸽,得来可不容易,巴巴差人送到府上,结果你第二日告诉我,鸽子汤很鲜美。”

    夏初七眸色一暗,似有水波从眼中划过。

    把那么贵重的鸽子拿来炖汤,实在是暴殄天物。

    可她能说,这件事她也无辜吗?炖汤的另有其人。那个腹黑到极点的主儿,明明呷了醋,还装着满不在乎。一想到赵十九板着冷脸将一只煮熟的鸽子放入她的碗中,让她带回去好好养着时傲娇的样子,她的唇角不由自主掠过一抹笑容,轻轻一叹。

    “是啊,好鲜美的鸽子汤。”

    听她又重复这话,赵绵泽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不曾想,她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浅笑时的眉眼,像一个孩子。

    “我长那么大,就没有喝过那么美的鸽子汤。”

    “喜欢就好,你这剑伤得养,回去我每日差人为你炖来。”

    “不必了。”夏初七笑了,“只怕再怎样炖,也不如那一碗。”

    人家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她是鸽汤一万,只饮一碗。

    在她浅浅的笑意里,赵绵泽似是悟到了一些什么,清隽的眉目敛起,未再与她说话。她也像是累了,不再看他,扯过他身后的靠垫来,一点不客气地垫在自己受伤的肩下,那不拿自己当外人,也不拿他当储君的样子,竟是让赵绵泽眉目一热,心情倏地又好转。

    “你休息一下,到了我唤你。”

    夏初七若有似无的“嗯”一声,像是答了,又像是没有回答。与他保持距离,不远不近,似远似近,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如果她一回京就告诉他,她忘记赵樽了,想要像以前的夏楚一样,好好地与他相处,要嫁与他,无比的心甘情愿,他会相信吗?不会。

    只有这样,才是她该有的状态。

    闭上眼睛,静默里,她不敢去看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街。

    因为熟悉,所以害怕。

    因为陌生,所以也害怕。

    尽管身边有无数人,她却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深海浮沉。

    辇轿停下来时,她以为到了东宫。

    可从打开的帘子看过去,却是东华门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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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把年华赠天下介绍:
鬼使神差偷了个兵符,夏初七无可奈何惹上了冷面晋王。
血海深仇与她何干?她只有两个愿望。
赚银子。
嫁美男。
阴差阳错钓上个丑女,晋王爷顺理成章收了个贪财流氓。
庙堂争霸与他何干?他只有两个愿望。
玩江山。
娶阿七。
当简单的愿望碰上烽火连天的时代。
两个人,四个理想,谁做奴隶谁做王?
乱江山,夺储位。雪深仇,碎奇谋。
上穷碧落,两处茫茫。
退一步,生,失情。
进一步,死,得爱。
是生,是死?是退,是进?
【注①】:本文作者很逗逼,从来只写一对一。
【注②】:宠溺无限接地气,架得很空莫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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