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天花(3)
老孟看了他一眼,“不走到开平去,老子背你去?”
黑皮呲了呲牙,叹着气拿手扇着风,“这马脸死了,小布他们三个又跑了,我看咱几个估计也被营里给除名了。老孟,你说咱回去不会被指挥使当成逃兵处理吧?”
“你当都像你一样傻?”
“好好好,我傻我傻。”黑皮嗤了一声,“可我觉着吧,只有傻子才会去追大部队。你说咱慢点走,谁又知道?”
“这还不慢?怎样才叫慢?”
“你看这天儿都黑了,不如今儿晚上,咱先找个客栈歇歇脚?”
“歇个卵!”老孟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歇一晚,黄花菜都凉了。我估摸着啊,咱再赶两三天的路程就能追上大部队了。辎重营走不快。”
听着几个人的争论声,夏初七低着头,看着路,沉默了一会儿,突地转过脸来打断了他们的话,“老孟,我也觉得应该歇一晚。兄弟们都累了,找个客栈,好好睡一觉,洗个澡,明儿再搞几匹马,咱们骑马上开平。”
这男人之间交往与女人不同,越是狠的人,越是能得到别人的尊重。自从仰天山那一“战”开始,这丁字旗的几个人对夏初七就另眼相看了,个个都佩服她是条“汉子”,如此一来,她在丁字旗里的地位也就非同凡响,就连老孟也敬重她。
可听到她说要弄马,老孟却是倒抽了一口气。
“小齐,咱身上可没多少银子,怎么搞得到马?”
要说在非战时还好一点,如今是在战时,又是在战区,马匹这样的东西,好多都被官府征用去了,是稀罕物件儿,蓟州虽然是一个大镇,可一次性要搞到六匹马,就算有银子也极是不易。更何况他们根本没多少银子。
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胳膊肘儿,夏初七叹了一口气。
“放心,我自有办法。”
“咱可不能去抢啊?”
看着老孟一脸紧张的样子,夏初七咧了咧嘴。
“不抢。我去骗——”
说罢她也不管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径直走在了前面,挑了城郊一间价格便宜的简陋客栈住了下来。几个人身上带的银子都不多,住不起好的客栈,也不敢要多了房间。
原本按老孟的意思,此去开平还远得很,能节约就节约,六个人要一个房间挤一挤就行了。可夏初七打死都不与他们住在一起,非得自己花钱单独要了一间。看她实在坚持,老孟也没有办法,他们五个挤在了楼下的通间,愣是把楼上的一个单间给了她。
匆匆吃过晚饭回了屋子,夏初七关上房门,长松了一口气。
丫丫呸啊!一个多月不洗澡,是什么感觉?
她抬起手臂嗅了嗅,感觉自个儿身上都有“馊”味儿了。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要是这个样子见到赵樽,那还不得熏死了他?这一个多月来,别人都在大澡堂里挤着洗,可她是一个女的,哪里敢去?最多只能趁着夜深人静打一桶水擦擦身子就了不起了。
吩咐小二抬了一桶热水上来,她闩好了门窗,脱光了往里一泡,整个人就像通了电一般,爽得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满足了!
目光半眯着,她看着那盏烛火,计算着日子,这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见到赵樽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他知道她得了“痘疮”的消息了吗?会不会为她伤心了?会不会想起她呢?
想到他的面孔,想到这一个多月的分离,她心脏无端端“怦怦”乱跳了起来,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过去与他汇合。这些日子让他白白担心,那也是一件熬人心肺的事儿,但愿见了面,他不会想要宰了她。
赵十九啊赵十九……
默念着他的名字,默默地想着他的眼神,她与旁的闺中女儿念着情郎时并无两样,一双含笑的眼波倒映在水波中,荡来荡去,慵懒舒适地拨着水,抚着自己正在发育的身子,想要迫不及待的长大,长成一个真正的女人,那个时候再站在赵樽的身边,他就不会再“嫌弃”她的“小”了吧?
小么?有没有长大一点?她咬着唇偷偷捏了捏,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赵樽温热干燥的大手覆在上面时的感觉,想到那让她脸红心跳的暖昧画面,臊了臊,又狠狠闭上了眼睛,脸上全是小女儿的娇态。
“吱!”一声。
“嘭——”的巨响。
不过刹那间,原本闩好的房门突然被重力踢中了。她眉心一凌,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见木门被人从外面劈了开来,一声重重的闷响之后,门板倒在了地上,站在门口的是十来个黑衣蒙面的男人。
就像那日在仰天山见到的北狄人一样,他们整个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清是什么面孔,却毫不客气地踩着门板走了进来。
“小娘们儿,这回看你往哪里跑。”
北狄人来报复?
电光火石之间,夏初七的脑子里想了许多。这个客栈在城郊,十来个黑衣人公然闯入,声势浩大却没有受到老板和伙计的阻挡,丁字旗的几个“战友”也没有随了声音跑上来,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们肯定被人放倒了,而客栈老板不敢阻挡。
可再一想,这个人的发音却是纯正的汉话,与那天听见的北狄人口音完全不同,北狄人有时间来杀她,还不如去大牢里救他们的“棍叽”。那么他们是谁的人?
看着一步一步逼近的男人,夏初七赤条条沉在水里,心脏狂跳着,却没有尖叫,也没有慌张,只是更深地缩在水里,露出一个头来,冲他们怪异的一笑。
“站住!”
几个黑衣人条件反射一顿。
她笑了,声音特别婉转,“几位大哥,不知你们劫财还是劫色?”
大概谁也没有料到在这个时候,她还能这样镇定地问出这个问题来。黑衣人面面相觑了一眼,终是有人忍不住好奇,低低问了一句。
“劫财如何?劫色又如何?”
夏初七一张被热水熏过的脸蛋儿上,红润润泛着羞涩的光芒,眼睫毛抖了几下,她语气更是说不出来的娇软灵动,“劫财么,妹妹我没有,孤身一人在外,哪里有多余的银子?若是劫色嘛,哥哥们都长得这么英武不凡,妹妹我心里虽喜欢,可总不能这么多人一起吧?你们不如先商量一下,谁先来?”
第450章 天花(4)
黑衣人一个个僵住了。
普天之下,大概都找不出她这样的女子来了。
吃惊地停顿了那么一下,那些人对视了一眼,却是不像刚才进来时那么气势汹汹了。说到底是男人,男人这种生物都习惯用下面的脑袋来思考问题,而男人的克星就是女人,被夏初七几句话一忽悠,他们却是笑了。
“小娘子很会说话,可若是哥哥说不劫财,也不劫色,只要要命呢?”
“要命啊?”夏初七肩膀一缩,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往四周看了看,软下了声音,“各位大哥,你看我这人在桶里面,衣服都没有穿整齐,怎么都是跑不了的,不如你们先容我套上一件衣服,死得体面一点,也能够显得你们更加侠肝义胆,不欺负弱女子,好不好?”
“小娘子……”
“老大,少他娘的跟她废话!”见那人与她说过不停,另外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不太耐烦了,他扯了那人一把,低低说了一句,“咱们还是赶紧宰了她,回去交差吧。这个女人狡猾得紧,咱不要着了她的道儿。”
他声音不高,可夏初七却全听入了耳朵里。
这句话透露的信息不少。看来是有人要她的命,而且那个要她命的人,不仅知道她是个女的,还知道她的身份。到底是谁要杀她呢?还不远千里地追过来。赵绵泽?夏问秋?夏廷德?东方青玄?阿木尔?脑子里一个个名字略过去,眼看打头的两名黑衣人就要扑过来,她目光眯了眯,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的背后,尖声喊叫。
“大都督你来了,快救我——”
一听这话,走到面前的两个黑衣人几乎下意识回头,夏初七却趁着这一瞬,飞快地沸起桶里的热水,“哧”一声烧灭了不远处案几上的烛火。黑暗里,她速度极快地扯过衣服套在了身上,冷笑了一声。
“能杀老子的人,还没出生呢,就凭你们?”
屋子里灯光一灭,几个黑衣人大惊失色,“哗啦”抽刀,跟着就有人点亮了火镰子,可这个时候的夏初七,只然裹好了身子,赤着脚站在那里,唇角掠着一抹笑意。
“是单挑还是群殴,你们选。”
“兄弟们,就说这娘们儿狡猾,速度上——”那矮小的黑衣人眯了一下眼睛,不再墨迹,吼了一声,就往她的方向扑了过去。夏初七冷笑一声,手心一扬,药粉雾一般洒了过去。
“傻叉,谁打架还玩肉搏战?!”
她出手的速度极快,冲在前面的两个黑衣人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洒药粉,露在外面的眼睛刚好中标,只觉得刺痛无比,顿时就丢了手里的钢刀,捂着眼睛蹲身呻吟了起来。
另外几个黑衣人见状,愣了一下,飞快地扯过蒙巾想要遮眼,可人遮了眼,又如何打?
“上!”
领头的黑衣人守在门边儿,见状不好,又冲另外几个人大喊。很显然,他们不达到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夏初七心知一个人对付这些人不容易,心里紧张不已,可面上却装得满不在乎。
“来来来,尝尝老子的‘火霹雳’,今儿就让你们通通变成炸毛猪,一会儿请全客栈的人吃烤猪肉。”
她手里其实根本就没有“火霹雳”,但是料想这些人既然知道她,就一定知道她当初在丹尾街的“事迹”,唬一唬他们也是好的。果然,那些人闻言纷纷顿住了。她莞尔一笑,正准备趁机夺门而逃,门口那个黑衣人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溅了足有三尺远。接着他高大的身子往前一扑,“嘭”地倒在了地上。
她微微一愣,看向门边。
然后华丽丽的呆住了。
大红色的飞鱼服像火光一样,以他张扬又不失清媚的姿态,从门边慢慢地飘了进来。那浅浅含笑的人不是东方青玄又是谁?他的背后,还跟着几名锦袍在身的锦衣卫,个个英挺帅气。
“听到你求救,本座便从京师赶来了。”
他似笑非笑,夏初七却觉得见了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那些刺杀的黑衣人果然不是普通人,一见到东方青玄现身,目光里便露出一抹绝望的恐惧来。几乎刹那就想要夺路而逃。但东方青玄就笑吟吟的堵在门口,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面面相觑着交换了一下眼神儿,他们一声不吭地与锦衣卫对峙着。
抬手轻轻理了理袍袖,东方青玄没有拔刀,只音色柔和,语气带笑地说了两个字。
“杀了。”
“是,大都督。”几名锦衣卫迅速出手,动作极为快捷。可黑衣人自然也不愿意死,放手搏命也是人之常情。
一时间,刀光剑影,厮杀呐喊,充斥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黑衣人个个武功不俗,不像一般的强盗土匪,可东方青玄身边的锦衣卫不仅长得帅,也都是武艺高强的能人,很快,黑衣人显然不敌,在一阵刀剑相斗的“铮铮”声里,有两三个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慢着——”
夏初七急了,大喊一声,迅速奔过去,看着东方青玄。
“大都督,你这是想灭口?”
东方青玄唇角牵了一抹笑意,看着她慢慢走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却是带着疑似关心的情绪,浅笑靥靥地问她。
“你没事吧?”
夏初七咬牙,“留下活口,我要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东方青玄又笑,“这世上没有锦衣卫不知道的事,你可以问本座。”
夏初七眼看黑衣人一个一个倒下,气得直瞪他。
“行,我问你,那你说。”
东方青玄不急不徐,笑着坐在椅子上,“如果我说是我呢?”
夏初七愣怔了一下,随即想想,冲他翻了个大白眼儿。
“除非你脑子被门夹了。”
她从来与旁人不同的说辞,本就是一“绝”。这话也不例外,东方青玄微微一愣,唇边才掠过一个复杂的笑意来,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含笑带柔,“说得不错,确实是夹过了。不然,本座为何会恰好出现?”
是啊,原本应该在京师的东方青玄会出现在蓟州,本来就让夏初七意外。这些素不相识的黑衣人要杀她,也很意外。更意外的是,黑衣人要杀她,东方青玄却救了她。至少这一点可以证明他不想她死。敛了敛眉头,她冷笑了一声,死死盯着东方青玄淡琥珀色的眼波,笃定的笑了起来。
第451章 魏国公之女,找到了(1)
“大都督你早就盯上我了,却故意拖到这时候才来,是何居心?”
东方青玄凤眸浅眯,仍然只是笑,“七小姐多虑了,本座可没那闲工夫盯着你。本座从京师过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做北伐大军的监军。”
监军?就夏初七所知,监军一般都是皇帝的宠臣,临时指派出来代表朝廷协理军务,同时也督察将帅,专掌功罪和赏罚的稽核,那权力大得很。
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洪泰帝派出东方青玄是什么意思?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心里凉了一下。
“朝廷要变天了是吧?”
东方青玄俊脸微微一沉,凤目眯起,微光下的大红衣袍越发妖艳如同滴血,眸子里嵌了一池的潋滟水波,在浴桶里袅袅而升的雾气氤氲下,像有千树万树的鲜花在盛开,又像是有千支万支的羽箭无声无息地划过她的心间。
“七小姐,妇人以无才为德,太过聪明了不好。”
见他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夏初七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浅浅抿了下唇,静静看着东方青玄,语气凉凉地哼了一声,“大都督的话真有意思,聪明人不受欺负,有什么不好?”
“聪明人活不长。”
“可我不一直活着。”
“你活着,不是因为你聪明。”
“嗯?啥意思?”
笑意收起,东方青玄微微眯眼,微拂的袍袖卷起了一室的冷气。一步一步,他走近了她,“你活着,是因为本座不想你死。”
轻“哦”了一声,夏初七直视着他没了笑意的眸子,退后一步,再退了一步,昂着下巴看他,“那我不是得多谢大都督您了?哦,不对,应该是不必谢才对。价值嘛,我知道,我价值连城。只是大都督,什么时候咱俩才能一起开发价值?”
东方青玄看着她,淡淡笑了笑,几不可察的捏了捏手指,没有回答,也没有再逼近过来,而是与她擦身而过,走过去亲自将她先前泼灭的烛火点亮。动作优雅,一根一根白皙的指头,一眨一眨的长长睫毛,妖娆得仿佛是从哪个仙山洞府里修炼了千年的妖精,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能让人呼吸不匀。夏初七微微别开眼,目光从他含笑的脸孔上挪开。
“大都督不想说的话,楚七不问。大都督想要维护的人,楚七也懂。今天的事楚七谢谢你了。只是,大都督可不可以再给个方便?”
东方青玄转过头来,轻“嗯”了一声,示意她说。听着他声线里少有的低沉,夏初七心里跳了一下,咧了咧嘴巴,特别无赖特别无辜的笑了一下。
“可不可以借几匹马?我们好赶路。”
他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那声音像是隔了一层冰的火。又冷,又热,复杂难辨,“七小姐,若是本座不同意你去北边,你可愿意?”
这句话说得……他不同意?他凭什么?
夏初七很想冷冷“嗤”他一声,可不得不说,他实在太好看。好看得但凡是一个爱美的雌性生物,都会在他专注的笑容里心脏收缩,狠不下心来“打笑脸人”。她也不得不承认,人的皮相太重要,如果东方青玄不是长得这样好看,她面对他不会那么吃力。可这厮真是一个祸害,他对你笑,对你挑眉,对你弯唇,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很容易让她误读,误以为他是一个好人,误以为他只是在关心她。
仰起头来,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才能游刃有余地笑。
“我要去找他,必须的。”
“那里是战场,会有危险。”
“我不怕危险,与他在一起,危险算个屁。”
东方青玄沉默了。
灯火下的眸子里有火花在跳跃,静静的,一个字出口。
“好。”
夏初七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微微愕然一下,她弯了弯唇,把怀里那个锦衣卫秘谍令牌掏了出来,走过去递到了他的面前。
“原本我是准备用这个东西去换几个匹马的,现在用不着了,还给你,多谢大都督的成全。”
东方青玄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令牌,也没有说话。夏初七皱了皱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往前递了递,示意他拿,可他还是没有说话。
“喂,你怎么了?拿着啊?”她提醒了一句,突然觉得有些奇怪,面前这个男人好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谈笑间杀人如麻却面不改色的锦衣卫大都督。即便他的唇角还是带着笑,他的眼里还是柔和如春风,却安静得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令牌,你一直带在身边?”他突然问。
“对啊,带着的啊,怎么了?”
夏初七更加奇怪他的问题了。要知道,锦衣卫党羽遍布大晏,她私自北上,身上宁愿不带银子也要带这个东西啊。这样好使的东西,她不带不是傻叉么?他那什么眼神儿?
琢磨了一下,她又往前一递,“不高兴?行了,别绷着个脸。我又没有真拿它去找你的人要马,还给你就是。”
“不必还。”
东方青玄看着她,突然抬了抬手,在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白皙如玉的指尖划过她的额,划过她刺过字的额角,然后停顿,像慢镜头一般,收回手指,放下。
“你放在身上,我很高兴。”
一个令牌而已,他高兴个鸟啊?
夏初七不能理解他的逻辑,瘪了瘪嘴,又无所谓的塞在了怀里,“哦,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回虽然没有能换成马,下回说不定肚子饿的时候,可以拿它去换粮食。”
东方青玄看着她玩笑时无赖的嘴脸,轻松地笑了笑,“遇上本座,算你运气好,你不会再饿肚子了。不过此去开平,路上凶险,你们还是随了本座一道走吧。”
其实夏初七先前也有这样的想法。
如果不是他把态度搞得这样暧昧,她很愿意带着老孟他们几个人坐锦衣卫的“顺风车”,又安全又霸道,锦衣卫帅哥又多,那简直就是天子级别的待遇。可这会儿,她突然有些害怕与这个男人独处,直觉太危险。
第452章 魏国公之女,找到了(2)
念头上来,她摸了摸鼻子就笑了,“呵呵呵,我运气是挺好的,关键时候总有贵人来助。不过我想,大都督您是贵人,您有许多正经的事情要办,我跟在身边儿不太方便。所以,你只需要帮我搞几匹马,楚七就感激不尽了。”
“七小姐……”东方青玄笑望着她,狭长的眼眸眯出了一丝寒意,“本座很少帮助人,更讨厌别人拂了本座的好意。”
“哦,是吗?”
夏初七僵硬的笑了笑,在他妖美的目光注视下,觉得有微风拂过了脸,凉丝丝的。静默了一下,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
“东方青玄,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了。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人?你为什么总是帮我?还有你说要让我见的人,是谁?我与你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渊源?”
她突然直呼他的名讳,东方青玄先是一愣,随即在她一个又一个的追问里,像是心情不错地挑了挑眉,戏谑地笑。
“渊源么?若我说,你信不信?”
我信了你就有鬼了!说吧,到底为什么?”
闷闷地低笑一声,东方青玄似是很满意她的羞窘,眸子里的阴郁散开了,人却不老实地走了过来,猛一把勾住她的小腰,在她身体僵直的瞬间,低下头来,目光直视着她,柔柔地问,“这个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准备怎么谢我?”
夏初七别扭地挣扎着,瞪了他一眼,“施恩图报非君子,放手。”
东方青玄低低的笑,“知恩不报是小人,不放。”
夏初七不喜欢这样暧昧的纠缠,索性不再挣扎了,定住了眼神,冷讽的翘起唇角来,“行行行,我报答你。说吧,你要什么?”
她目光坦荡荡地带了一抹讥诮,却没有想到,东方青玄突然握住她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在她掌心里勾了一下,轻轻一笑。
“我要你。”
夏初七心脏漏跳了一拍,眉梢一扬,狠狠缩回了手。
“那不好意思了,下辈子您早点排队。大都督,如果不想被我鄙视,就麻烦你放开你的爪子,靠武力来吃女人的豆腐,那叫流氓,不太符合您的身份。”
东方青玄一笑而过,并不为刚才那句话做解释,也没有因为她的讽刺而生气,只是缓缓地松开了手,“好利的嘴。”
不再受到他身体的压迫,夏初七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大都督。我有些累,想睡了。”
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东方青玄调过头来,淡淡看着地上的鲜血,还有那正在慢慢冷却的热水桶,蹙了蹙眉头,突然抬手将她拦腰一抱。夏初七惊了一下,眼神“唰”地剜过去,挣扎着掌心劈脸而下,却对上了他笑眯眯的脸。
“敢扇下来,本座现在便要了你。”
夏初七的手硬生生僵住了,眼睛里满是愤怒,可人小力弱,功夫与东方青玄这种段位的人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混蛋,你放开我。”
看着她又瞪眼睛又皱鼻子又骂人的样子,东方青玄失笑了一下,双臂微微一用力,圈紧了她大步出门,冲门口等待的如风低低叮嘱了一句。
“让小二再来桶热水,送到本座房里。”
如风微微一怔,指尖微缩,“大都督!”
东方青玄回头看了他一眼,“去。”
夏初七本以为才出了狼窝又要入虎穴,却没有想到东方青玄只是稳稳当当地抱着她入了他的房间,然后轻轻将她放坐在床上就放开了手,退开了几步。
“今晚你睡这里,我睡你隔壁。小姑娘闻多了血腥味儿,不好。”
原来这样?短短的几步路,夏初七心肝儿都快绞紧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认为今天晚上的东方青玄很不对劲儿,但是她还没有自恋到会以为他看上她了。可若不是看上了她,他为什么会就住在她的隔壁?会在他遇险的时候“恰好”出现?
夏初七猜不透他的企图,见他再没有逾矩的地方,也不好显得太过矫情。
“那……谢谢了。你可以离开了。”
她垂着眼皮儿说完了,却没有听见东方青玄的声音。奇怪地抬起头来,她顺着他的视线,却发现他视线的焦点,竟然是她**的双脚。
这些日子,为了把自己改造得“倾国倾城”,她在做脸养护身子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了保养她的双脚。这一双曾经被夏楚在鎏年村踩过泥地的脚,如今很是漂亮,足型娇小,指甲修剪圆润,每一根指节都饱满粉泽,看上去玲珑如粉玉,甚是惹人爱怜。
作为现代人,赤脚什么的,对夏初七来说简直太“小儿科”了。但入乡随俗,她也知道时下女子除了在自己的夫婿面前,是不能露出双脚的。几乎霎时,她便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缩回脚,扯过床上的被褥挤腰盖下去,为了掩饰尴尬,她瞥了他一眼。
“大都督不会没见过女人的脚吧?觉得稀罕?”
东方青玄挪开了眼,似乎比她还要尴尬,那妖艳的脸上更是难得的出现了一抹疑似“不好意思”的涩意。为了给自己短暂的失态找出合理充分的理由,他淡淡笑着。
“七小姐多久没洗脚了?”
“老子刚刚还泡过澡!”夏初七挑眉,“咋了?”
“一股酸味儿。”
夏初七哼了哼,彼此心知肚明,也不故意挑破让他难堪。
“谁让你在这儿闻臭味儿,还不赶紧滚蛋?”
看着她一副深仇死敌的样子,像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东方青玄莞尔一笑,“好好歇了吧,今晚有锦衣卫值夜,你不必警着心。”说罢他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夏初七长舒一口气,抱着膝盖坐起来,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好笑。东方青玄竟然在她的隔壁?这感觉怎么那么诡异?
次日夏初七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洒在了窗户边上。
五月了,果然是夏天了。
第453章 魏国公之女,找到了(3)
伸了个懒腰,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突然有一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觉。这一个多月来的时间,在营中睡得不舒服,多日来的疲乏赶路,她更是没有好好休息过。说来昨天晚上真是睡得最踏实的一晚了。
等她梳洗好了出来,才发现楼下大堂被锦衣卫包场了。
一群修长俊美的锦衣卫帅哥们,坐在堂下的桌子上吃着早饭,那画面华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客栈老板和小二大概也知道这些人都是不好惹的,缩手缩脚地伺候在边儿上,大气都不敢出。除了锦衣卫的大爷们正在吃香的喝辣的,丁字旗的五个人也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美美的吃着早餐,看见她下来,目光齐刷刷看来,写满的都是“问号”。
夏初七突然有些头痛。
她怎么向老孟他们解释她与东方青玄的关系。
不对,怎么解释她与东方青玄,其实没什么关系。
“小齐下来了,过来坐。”
乍然听见东方大都督的称呼,夏初七愣了一下。她站在楼道上,他坐在楼下客堂里,目光一对视,她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为了他没有拆穿她的身份,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冲一头雾水的老孟五个人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了他的桌位。
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很简单的稀粥馒头,看上去并不丰盛,可确实很适合她现在的脾胃。没有去拿勺子,她端着粥碗便“咕噜吐噜”地喝了大半碗,然后舔了舔嘴巴,笑着问。
“大都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东方青玄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为了等你,本座兴许已经在三十里开外了。”
恍惚回神,她怔忡一下,问:“现在几时了?”
东方青玄把一碟小咸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辰时。”
“啊!”一声,夏初七难堪地揉了揉额头,有些抱歉的看过去,“不好意思,耽误你们赶路了。那我们吃了赶紧出发吧。”
东方青玄没有多说,唇角微微弯了弯。夏初七也不再看他,只埋着头吃东西。这时,一名锦衣卫急匆匆走了进来,伏到东方青玄的耳边儿低语了几句什么。他微微眯了眯眼,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摆了摆手,等那人下去,他掏出怀里洁白的绢帕递给她。
“擦嘴。”
夏初七有些尴尬,“谢了。”
在她接过那绢帕之前,她正抬着头用袖子擦嘴巴。
这些日子在军营中习惯了,她没有办法讲究什么,袖子擦嘴便是最方便的物什儿了。可她好歹是一个女人,平时对着老孟他们几个粗人自然无所谓,反正他们也拿她当“汉子”。可东方青玄对她知根知底,这样邋遢的动作,多少让她“心理不适”。
要换了赵十九,保管会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儿,东方青玄却只是笑笑,眼神挪开便起身出去了。大概与他先前听到的消息有关,他领了一群人就出了客堂,好久都没有回来。
夏初七有些好奇他有什么“任务”,却没有办法去探究。而他一走,老孟与黑皮他们几个人就围了上来,把所有的疑问都抛给了他。
锦衣亲军,是大晏最神秘最受皇帝宠信的一群人。锦衣卫大都督东方青玄这个名头,在丁字旗的人看来,是天子近臣,是“传说”级别的人物。可如今一大早起来就与他坐在一起吃饭,这几个昨儿晚上被迷昏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辎重士兵,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小齐,你怎会认识大都督?”黑皮那一口黑牙好像更黑了。
“对啊对啊,今儿的早饭也是大都督请的。”
“小齐,看你的样子和大都督的关系还很不错,要不要帮哥几个在锦衣卫里蒙个职务?嘿嘿……锦衣卫真他娘的拽啊,走到哪里,办个案子,那绣春刀一横,多招娘们儿们的喜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鞭炮似的砸过来,弄得夏初七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句才好。到底还是老孟最为镇定,看了她一眼,低低喝了一声,替她解了围。
“闭上你们的嘴巴。”
“老孟,别说你不好奇?”黑皮龇着牙,哼了哼。
见老孟哼了哼没有回答,夏初七却是笑了,双肘趴在桌上,抬了抬下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逗他们玩儿,“认识东方青玄算什么?我如果说,我不仅认识东方青玄,我还认识赵樽,认识皇上,你们会不会相信?”
这一下,黑皮几个张开的嘴合不拢了。
“真的?”
呆呆看着她,几个人把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眼,随即,牛二摇了摇头,嗤嗤一笑,“得了吧,一看就是吹牛。你若是认识晋王,还会在辎重营里做火头兵?扯了吧。”
嘿嘿一笑,夏初七眨巴了一下眼睛。
“果然这世上的真话,都不让人相信。我如果说,我不仅认识晋王,我还与他一张床上睡过,你们更不会相信了吧?”
“噗”的一声,这话太搞笑了,黑皮喷出了一口稀粥,她的几个“战友”也都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夏初七摸了摸鼻子,也跟着他们发笑。正是知道他们不会相信,她才敢瞎咧咧,还可以继续瞎咧咧。
“哎呀,看把你们给乐的,好像谁骗你们似的。行了,咱先不说赵樽,难道你们没有看见,那东方青玄可是对我毕恭毕敬的,在我面前,他丫的就一孙子。哈哈哈哈……”
她哈哈大笑着逗乐子,可笑声出来了,却见黑皮几个人的脸都僵住了。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她突地转过头来,见鬼般看见东方青玄就站在她背后,正淡淡含笑地看着她。想到刚才吹的牛,还有那句“孙子”,她一脸古怪地咳嗽了一下。
“大都督,你回来了?事办好了?”
原以为这个家伙要拆她的台,可他却是柔和一笑,还真就做出一个“毕恭毕敬”的样子,摊开手来,轻轻扶了她一把。
“马车备好了,小齐,上路吧。”
“马车?不是说骑马?”夏初七心里直说见了鬼。
“不急,慢慢北上,骑马怕你身子吃不消。”
第454章 魏国公之女,找到了(4)
“呃……”
这一下,老孟和黑皮几个全都禁了声儿。东方大都督顾惜着她的样子,有目同睹,实在太容易亮瞎人的眼睛。可夏初七却尴尬无比,她不知道这东方青玄是不是良心发作了,这两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稍稍离他远了点,大步走在前面。
可没走几步,他却赶了上来,低低说了一句。
“他的人找来了。”
“谁?”夏初七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向她解释“他”是谁,东方青玄一双浅眯的凤眸里,多出一丝饱含深意的笑,“先前本座问你,如果我不同意你去北边,你可愿意。如今是他要送你回京,你愿意吗?”
五月初的京师,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可与往年不同的是,因了北方的战争,因了无数的京师儿郎都在北边儿,夏日凉爽的空气中,似乎都添带着一股子硝烟的味道。
楼台花阁,草木深深处,东宫“泽秋院”的走廊上的灯笼还透着亮光。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屋子里的窗户没有关严,屋内帐幔上的流苏不知是被凉风给吹的,还是被榻上人儿的动作给颤的,一直在有节奏的匀速摇摆。光影透过薄薄的帐子映入帘中,是两个男女忽明忽暗的脸孔。
“绵泽……”
夏问秋低低嘤咛一声,在余波中死死揪住赵绵泽的肩膀。情意绵绵地看着他,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
“绵泽,你唤我的名字。”
以前这本不是奢求,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她越来越抓不准这个人的心思了。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对她好,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夜夜宿在她的房里,向她求欢的次数更是越来越少。往常在房帷之事上总是羞羞答答的她,不得不主动,再主动……主动到他无法拒绝。可他总在最后一刻,闭上眼睛,不看她的脸。
这样子的他,总让她私心底怀疑,他是不是想着别的什么人。
“我让人打水来给你洗身子!”
他从她身上翻开,语气淡淡地,甚至都没有抱她一下。
女人与男人不同,在生理得到满足之后,其实很想男人抱着自己说上几句话,不一定要柔情的,不一定要爱意的,哪怕只是简单的聊上几句,至少不会觉得先前的浓烈只是与欲有关。
夏问秋心里一凉,揪住他的胳膊,靠过去趴在了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突突直跳的心跳声,想要质问的话到了嘴里,又变成了一句低叹。
“绵泽,若不是我当初救了你,你不会爱上我对不对?”
这一招屡试有效,赵绵泽睁开了眼睛,看着她,手臂伸过来又把她搂紧了一点,掌心安抚着她光丶裸的后背。
“不要胡思乱想,我会对你好的。”
“绵泽,我想做你的正妻。”
她心口还在乱跳,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可她还是说了。
顿了一下,赵绵泽低下头来,看着她,“秋儿,你知道的。”
又是这样的借口!夏问秋吸了吸鼻子,语气哽咽,“为什么一定是要她?可她如今不可能再跟你了,她是你十九叔的女人。难不成你的正妻之位就一直空悬着,哪怕你登上……帝位,还要独缺一个皇后吗?唔……”
不等她的说完,赵绵泽一把捂着她的嘴,“这种话不许乱说。”见她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赵绵泽才缓缓放开了她,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秋儿,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怎么现在变了?”
夏问秋心里一惊,同时,也是狠狠一痛。
到底是她变了,还是他变了?
是,她以前总是告诉他,等他找回七妹来,她便一辈子只给他做小,做妾。她以前是大度的,是不争不抢的。可……那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占据着他的心,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个。
一个男人把心给你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心,身份只在早晚。
但是以前的赵绵泽拼着命也要给她一个正妻之位,而现在的他开始推托,开始在她面前走神儿。与她相处的时候,甚至与她同房的时候,他也会走神,看着她,好像根本没有在看她……她不得不害怕。
咬着下唇,她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只好挪了挪被角,像蛇一样慢慢地爬上了他赤着的身子,唇吻上了他的喉结。
“绵泽,给我,还要……”
一阵低低的喘气声里,外面传来何承安的咳嗽声音。
“殿下,万岁爷急召。”
“知道了。”不是天大的急事儿,何承安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赵绵泽喘了一口气,推开身上的夏问秋,便要起身,可夏问秋却急急地缠在了他的腰上,脸颊通红,唇瓣染脂。
“绵泽,不要……”
“你先睡。”
赵绵泽皱下眉头,没有迟疑,飞快地起身穿好衣服,在夏问秋失落的目光注视下,出了房门,长长吁了一口气,就着夜色下何承安手里拎着的灯笼,往乾清宫走去。
禁宫里的夜色极为深浓,走在这皇权的至高之地上,他脑子里突然有些混沌。看上去他一切都攥在了手里,可手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在暖阁外头站了许久,他才定了定神,推门走了进去。
“皇爷爷,您找我。”
洪泰帝倚靠在榻上,面色有些苍白,身上搭了一条薄毯,还没有入睡,整个人的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见赵绵泽进来,他摆了摆手。
“你们都下去吧。”
太监们应了一声“是”,喏喏的下去了。
洪泰帝由着赵绵泽把他扶起靠坐在床头,迟疑了片刻,才温声道,“绵泽,你知道朕大晚上叫你来,有什么事吗?”
赵绵泽垂下了眼皮,“孙儿不知。”
洪泰帝看着这个一意栽培的孙儿,目光沉沉,“绵泽,你这些日子怎么了?”
“皇爷爷……”赵绵泽微微一笑,“我无事。”
“真的?”
赵绵泽不敢看他锐利的眼,“真的。”
“那就好,看看这个吧。”
第455章 打架!(1)
洪泰帝突然将枕边案几上的一份军情奏报递给了他。上面是北伐军的捷报。奏报上说,开平和永宁胜局在握,东西两路北伐军正在往开平集结,准备渡过滦河,直插大宁,与哈萨尔决战。
赵绵泽看完,合拢放好,笑着恭喜了洪泰帝。
“我十九叔果然用兵如神,不负皇爷爷的重托。”
洪泰帝揉了揉额头,慢慢地抬起眼皮儿来,突然说,“绵泽,朕的心思,你应当明白。可你知道朕为什么一意要立你为储吗?”
赵绵泽不敢接这个话茬儿,只看着他摇了摇头,不吭声儿。洪泰帝咳嗽了一声,犹自说,“朕这一生做了许多事情,无一不是为了大晏社稷。绵泽,身处皇室,便是身在漩涡之中。每一个决策,都犹如一个赌局,输赢并未可知,朕要立你为储,但愿你不要负朕所托。”
立储之事好久都没有提起,今儿晚上突然洪泰帝召了他来,赵绵泽心里知道,他这个皇爷爷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打算。目光定了定,他走到榻前,拂袍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孙儿不敢有负皇爷爷。”
洪泰帝抬了抬手,让他起来,“自古为君之道,重贤重能,这些朕都不必再教你。为了朝堂的平衡,朕以前不得不狠心替你除去了绊脚石。但还有一件事,朕要你务必答应。”
“皇爷爷您说。”
“自古江山权力,最是容易骨肉相残。朕让你的叔叔们分封番王戍边,你要答应,待你即帝位,不得与你的叔叔们为难,不得以君权残骨肉。他们都是朕的儿子,朕不想在百年之后,发生这样骨肉相残的事情。若是你父王还在,朕自是不必担心这许多。可绵泽你为人仁厚,但到底是孙辈,往后如何与皇叔们相处,你必须懂得分寸。”
“孙儿知道。”
洪泰帝长长一叹,语气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苍凉。
“朕老了,奉天殿上的宝座,总归是要交出来的。”
说罢,他又从案几上拿过一道圣旨,交予了赵绵泽。上面的笔墨犹新,显然是刚写好不久的,上面俨然是立储诏书,很清楚的写着。
“皇次孙绵泽为益德太子嫡出,天资聪慧,心怀仁厚,乃储君之不二人选。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为固国本,为诏宗室,立皇次孙绵泽为皇太孙,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另外后面还有一行,才是至关重要。
“朕顽疾已久,身负沉疴,钦命皇太孙持玺印升文华殿,署理政务,监国摄政,抚军安民。凡百官所奏之事,皆由皇太孙决之。”
手指微微颤了一下,赵绵泽抬头望向洪泰帝。
“皇爷爷……”
洪泰帝半阖着眼,灯光下脸上的皱纹似是更加深了一些,“明日早朝朕便会颁旨。绵泽,仁君当宽厚贤德,望你勿负皇恩,勿违朕意,辅我大晏国祚。”
内殿里灯火摇曳,赵绵泽突然慢慢地跪下磕了个头,然后抬起来。
“皇爷爷,魏国公之女……孙儿找到了。”
黄昏的天际,残阳如血。
饱受战火的官道上,一片空旷冷寂。
一行二十来个锦衣卫,一辆黑漆的马车,几辆关押着囚犯的囚车正从顺天府出发前往开平的路上。这正是夏初七与锦衣卫东方青玄一行人。
从客栈出来的那天,夏初七完全没有想到,东方青玄这一次不是空手去开平的。他还从青州府的大牢里押解出来了“棍叽”,放入了囚车里,一路北上。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夏初七才知道原来那个“棍叽”姑娘是北狄公主,她的母亲是如今的北狄大妃,她的哥哥正是北狄军的统帅哈萨尔。夏初七不知道东方青玄要带“棍叽”去开平做什么,不过很显然,那厮不是一个好货,做事更不会没有目的性,而且多半都是“丧心病狂”的事儿。
她没有多问。
当然,东方那厮狡猾,她即使问了,他也未必肯说。
一连几天下来,她没有与“棍叽”说过话,也不怎么与东方青玄多聊。为了避免被陈景逮到送回京师,每次留宿客栈的时候,她都住在东方青玄的隔壁房间。可与那天晚上的孟浪不同,其后的日子,他再没有对她有过什么亲昵的举动,这让夏初七悬了许久的心,又落了下去。
她就说嘛,她也不是人见人爱的姑娘,像东方青玄那种美得不似人间生物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不过几日下来,她对东方青玄也有些刮目相看。以前她只觉得他狠、毒、无情、心机叵测,拿着绣春刀擦试时那含着笑的眼神儿,看一次,她都觉得会少十年寿命,会掉一地的鸡皮疙瘩。可相处多了,她却发现他身上不少的优点。他脾气是真好、细心体贴、很懂得照顾女人。
假以时日,其实与他做朋友,也是很舒心的一件事。
念头入脑,她微叹了一口气,漫不经心的问他。
“还有多久才到开平?累死我了。”
“快了。最多还有两天。”
听着他懒洋洋的回答,夏初七宽了宽心,刚想松口气,可看着远处绵延的官道,不由又提起了一颗心来,“你说这都避了好几天了,陈景不会再追上来了吧?”
“那可说不准。”
东方青玄说着,在马车的摇晃里,又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享受地叹了一口气,又瞄了她一眼,“你这都是自己找的罪受啊,让你回京师好端端的待着不肯,非得到北边儿来,怪不得谁。”
“我也没有怪你。”
看着夕阳的光线,想着距开平府越来越近,夏初七满心都是欢喜。好久没有见到赵樽了,她很想他。那种想不同,不是想战友的想,不是想傻子的想,是一种从来都没有想念过的“想”,想得只要脑子里浮现出他的脸,心里的每一个脉络都在清晰的泛甜,与他相处的往事也都会一件件在脑子里浮现。
“哎,大都督,我咋感觉咱这车队的行进速度太慢了。”
第456章 打架!(2)
东方青玄的声音传过来,“不是车太慢,是你的心飞得快。”
“噗哧”一笑,她若有似无地又叹了一声。
“是啊,慢的不是车,是人心。”
分别的日子,太难熬。只要能在一处,即便危险,也都是快乐。
赵十九啊赵十九!
默默的想着,她说不清心里那份儿情绪到底是什么。正酸酸甜甜的胡思乱想着,不远处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重重的马蹄声,声音由远而近,终于停在了烟尘滚滚的官道中间。一人一马横刀而立,在战马的“嘶”声里,他低低喊了一声。
“大都督留步——”
马上的男人二十几岁的年纪,一张年轻的面孔正直冷硬,眼睛微微浅眯,背上的弓箭和箭囊,手里提着的钢刀,在阳光下诡异地泛着一层寒气。而他黑衣轻甲,嘴角紧紧抿起,显然对于东方青玄几天的故意回避不耐烦了。
“陈侍卫长!”
东方青玄撩开马车帘子,阻止了随从的惊喝,弯着唇角看着陈景,像是刚刚见到他似的,笑得特别的无辜,“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陈侍卫长也是去开平,要不要一道儿走?”
陈景一手提刀,一手勒马,目光凉凉的。
“大都督,陈某得罪了,请你把人交给我。”
“人,何人?”
“大都督心知肚明。”
轻笑一声,东方青玄慵懒的揉了揉鼻子,表情很是欠揍,“本座与陈侍卫长不算熟识。又怎会与你‘心知’,更谈何‘肚明’?陈侍子长说笑了。”
从这几日陈景的作为来看,他料准了他不敢提“晋王妃”或者“景宜郡主”的名号,更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他要人,要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因为谁都知道“景宜郡主”目前应该在京师,如果得知她竟然胆敢跑到了北边战场,多少人得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陈景微微一愣,显然是被他的话给噎住了。
不过陈景是个死忠的人。他接了的任务,就一定要完成。
再者,几天下来,他的耐性也被东方青玄磨没了。
抿着嘴唇,他缓缓还刀入鞘,突然抽了背后的弯弓,搭上羽箭,二话不说,对准了东方青玄的方向。很快,在锦衣卫的惊呼声里,利箭破空而来。东方青玄却不避不闪,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淡淡地看着那箭尖射入马车的车轴上。
“陈侍卫长何意?要动武?还是警告?”
微微皱起眉来,陈景弓箭转向,对准了东方青玄的眼睛。
“大都督,人交是不交?”
东方青玄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在这样炽烈的夕阳余光下,眸子里那一抹邪邪的味道更浓了几分。嘴角轻轻一勾,他笑吟吟地问:“陈侍卫长武艺高强,本座一直很是敬仰。可是本座有些怀疑,就算人在本座手上,你有办法以一人之力,把人给抢走吗?”
“行与不行,总归得一试。”
陈景性子内向,不喜多言,却言出必行。夏初七把一切都看在眼睛里,暗自惊讶于他的箭术还有他的胆量,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她不是不想招呼陈景,而是太懂赵十九那个男人的固执和刻板了。只要她今儿被陈景弄走,她就再也去不了开平,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赵樽了。
她不想那样,所以,只能赌了。
在陈景面无表情的逼视里,东方青玄却是笑了,一双狭长的凤眸弯得十分好看,没有看陈景,他却是看向了如风。
“如风,看清楚了没有?往后多和陈侍卫长学学,你们替本座办事,要是有陈侍卫长一半的本事,本座也就省心多了。”
如风垂手而立,“是,大都督。”
东方青玄瞄了陈景一眼,揉了揉额头,低低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陈侍卫长的为人,还有对晋王殿下的忠心,本座很是欣赏。可本座实在不知道陈侍卫长要找什么人。既然本座说了你不相信,不如你亲自上来搜搜看?”
说罢,他示意如风打开马车的门。
陈景仍然抿着嘴唇,收弓,也不多说话,慢慢勒马走近。可刚一走近,目光却定住了。马车很宽敞,陈设也很豪华,可里面的内容一览无余,除了东方青玄之外,空无一人。陈景愣住了,又审视了一次车队里的其他人,没有瞅出异样来,抓缰的手不由紧了紧,直视着东方青玄。
“大都督,人呢?”
“本座不知道你指谁?”
陈景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嗓子,“晋王妃。”
眼皮儿不着痕迹的跳了跳,东方青玄懒洋洋倚在车壁上,恍然大悟一般,低笑着说,“本座先前告诉她,晋王派了你来接她,准备把她送回京师,可她不想回京师,于是就带着丁字旗的人,抄小路去开平了。”
陈景面色一沉,“当真?”
东方青玄微微一笑,“陈侍卫长要是脚程快一点,兴许还来得及。”
“谢了!大都督,今日的事,陈某多有得罪。”
一声长长的马嘶远远离去,陈景奔驰在夕阳尘土中的一人一马,看上去很像武侠片中的大侠,夏初七目送着他呼啸而去,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声。
“真帅!可就是人太老实了,就这样被你惨无人道的欺骗了。”
东方青玄眯了眯眼,看着她声音的方向——押解北狄人的囚车。
“是本座要骗他吗?”
夏初七嘿嘿一乐,唇角微微弯起,“是是是,大都督您是好人,是我要骗他,行了吧?”
东方青玄轻哼,“知道就好,上来吧,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囚车的锁被打开了,她身上反捆着的绳子也解开了。可从囚车里走出来的人,却不是夏初七,而且形似“棍叽”的女人。没错儿,她缺德地扒了“棍叽”的衣服,梳了她的头发,化了她的妆,变成了北狄公主,成功的骗过了陈景。
“陈景的功夫很厉害,就是人嘛,一根肠子捅到底,太容易相信人了。”
看着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摇头晃脑,东方青玄轻轻笑着,没有多说什么。一行车马又出发了。在熟悉的车轮“吱呀”声里,夏初七看着慢慢黑沉下来的天际,摸着头上的貂皮尖顶圆形帽子,还有帽子边上垂下的几串用珍珠做成的“额箍”,低低地笑。
第457章 打架!(3)
“别说啊,这蒙族衣服还挺好看。”
东方青玄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唇角掀了掀。
“那得看谁穿。”
翻了个大白眼儿,夏初七对于他的鄙视毫不在意,摸着身上的衣裳,脑子里千万个念头转来转去,突然心里一亮,顿了顿,像看什么稀罕物种一样的看向东方青玄,眼睛一眨也不眨。
“大都督怎么会懂蒙语?”
东方青玄迎着她审视的眸子,眉梢扬起。
“本座懂的东西还有很多,远远比你想象的多。”
“比如?”
“不告诉你。”
靠!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夏初七不冷不热地哼了哼,懒洋洋地倚在他的对面儿,大白眼儿赏给了他,“多谢了,你又帮了我一次。”瞄着她,东方青玄只笑,“口头上的谢字,没有诚意,你有时间不如多想想,要怎样报答我?我那天的提议,一直有效。”
心里“咯噔”一下,夏初七想起他说过提议是什么,脸颊不由臊了臊,装着没有听见似的,托着下巴望着车窗外面,目光定在了某一处。
“大都督,我准备给他一个见面礼。”
“见面礼?”东方青玄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没错,太小的礼配不上我家赵十九,必须是大礼。”
迎着车窗透入的凉风,东方青玄逆着光的俊脸暗了暗,一双凤眸浅浅的眯了起来,像是受不住行进时的风一样,他侧开了眸子,只留那飞鱼服的袍角,被风斜斜地吹开,带出一片迤逦美好的景致。
静了半晌儿,才听见他懒洋洋地声音。
“不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行。”
“为什么?”夏初七瞪着他。
“本座不会让你涉险。”
托在腮帮的手挪开了,夏初七坐直了身子,看着东方青玄一贯柔美却孤高的表情,想到这几日下来他对自己的照顾,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来,“别这样嘛,我无险可涉,有什么险?再说了,大都督你懂的,你别无选择,你约束不到我。”
东方青玄别开的眸子调过来,眸子波光浮沉。
“你怎知本座别无选择。”
夏初七挑眉,带着笑看他,“因为那是我的事。”
“哦,这样啊?”东方青玄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就在她挑着眉梢不动声色的与他对视时,他身子突然向前一倾,从她的膝盖上抓了她的手来,紧紧地捏在掌心,顺势往自己身边儿一拉。
夏初七始料未及,在马车突然的抖动下,身子扑在了他的脚边儿。抬头怒视一眼,她有些着恼了。
“喂,你做什么?”
不等她吼完,他裹了她的腰身拽起来。
手被他握住,抬起,一个吻,轻轻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就这样。”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夏初七却像被人点了穴道。
手背上传来的温软触感和他吻上她手背时喷洒的浓重呼吸,让她又是尴尬又是窘迫。两个人独处在这个空间里,原本好端端地没什么事儿,他非得打破一池平静的湖水,勾缠起一些涟漪来,让她很是闹心。
“耍流氓不犯法是吧?”
为了解除彼此的尴尬,她咬牙说话间,拳头挥了出去,直接击向东方青玄漂亮妖媚的脸。当然,她知道他不会让她打中。果然,他笑着一个侧身,她的拳头就砸在了他边上的青花茶盏上。茶盏原本是雕花木架固定好的,被她虎虎生风的拳头一扫,茶盖“砰”一声掉在马车里的毯子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看着转动的茶盏盖子,东方青玄眸子一眯,含沙射影地回答了她前面的话。
“吻你也是本座自己的事,你别无选择。”
还有这样不要脸的逻辑?夏初七干笑一声,斜歪歪瞪他,勾起的唇角好不水灵,“啧啧啧,耍个流氓你也能耍得这样无耻,果然不愧是锦衣卫的大都督,烂了桃也不烂味儿。”
他忍俊不禁,“跟你学的。”
有么?她什么时候流氓了?夏初七瞧着他大红飞鱼服映衬下的一段旖旎风情,还有明明含着笑意却总让人觉得冰凉的目光,有些话终究是咽了下去,只能重重一哼,插科打诨的嘲笑。
“大都督你是不是离开了京师,久不近女色,有些按捺不住了?要不然,就我这样的姿色,怎生入得你的法眼?本来吧,你长得这样好看,我应该与有荣焉才对。可姑娘我天生有一个怪癖。”
“什么?”东方青玄笑问。
“一是一,二是二,黑是黑,白是白。不管是做事还是做人,都喜欢弄得明明白白,最讨厌暧昧不清,尤其是男女之事上。”夏初七唇角挂着笑,说的也是玩笑话。可那小小的玩笑里,未尝没有几分真实的提醒,还有她表明的态度。
东方青玄似笑非笑,白皙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放茶盏的木架,“七小姐很有自知之明,本座向来喜欢长得水灵的美娇娘,就你这般模样儿的,很难入眼。可人吧,性子都怪,大鱼大肉吃多了,偶尔见到山野小菜,也想调剂一下胃口,你不要想太多。”
看着他优雅柔媚的表情,夏初七轻轻一笑,摸了摸鼻子。
“多谢大都督提醒,这一回,小的记住了,绝对不会自以为是。”
“那就好。”
两个人相视着,一个若有所思,一个似笑非笑。
在空中打了一会儿“视线战”,很快,夏初七从思绪中回过神儿来。敛住神色,弯腰捡起地上滚落的茶盏,也回避着他的视线,正色地抿了抿唇。
“不开玩笑了,大都督,这件事我必须去做。”
闻言,东方青玄的笑容倏地僵住了,“刚才你看本座那么久?就是在考虑怎么给晋王送‘大礼’?”
夏初七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不然呢?看你啊?”
他不答,沉默良久,才低笑着问,“你准备如何做?”
唇角挂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夏初七看着他,“这个你就不必管了,反正出了事儿,也与你无关,免得你担上责任。”
第458章 打架!(4)
东方青玄轻笑了一声,声线美若春风拂面。
“若是晋王因此宰了我呢?”
夏初七瘪了瘪嘴巴,下意识望向北方越来越沉的天空,遥想着那里正在酝酿着的一场大战,也遥想着赵十九在战马嘶鸣中英姿勃发的身影,突然挑了挑眉,玩笑说,“要是他宰了你,我给你抵命?一命还一命,合不合理?”
神色微微一顿,东方青玄笑了。
“很合理,生不能在一起,死在一起也好。”
夏初七闭上嘴巴了,眼神儿剜了过去,低低玩笑一声。
“傻逼!”
从京师来的圣旨,于五月十五传到了北伐大营。
自从益德太子殁后,立储之事一拖在拖,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洪泰帝属意赵绵泽,可洪泰帝却一直没有动作。然而,一场与北狄的大战,却改变了时局,也改写了历史。
先前反对立赵绵泽为储的阻力,主要来自于军事将领。可在大战之前,大多数有能耐的军事将官都投入了战场,朝堂上的一群文人,即便有人反对,那呼声也阻止不了时局。更何况,太子赵柘正位东宫十几年,人脉甚广,素有仁厚之名,但凡太子一党,无不支持赵绵泽。而在洪泰帝的儿子里面,自从宁王赵析被关入了宗人府,其他皇子即便有那个心,力度也萎了不少,至少在洪泰帝活着的当下,没有人敢真正与他面对面扛上。
这个圣旨来得突然,确实也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
如此一来,洪泰帝“龙体欠安”,但政务繁杂,朝廷确实也需要有储君以正储位,以免党羽之争越演越烈,这本来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由此,赵绵泽升文华殿署理政务,凡朝中大小事情,都由他来决定,这是洪泰帝准备放手培养的信号,每个人也都心知肚明。
在圣旨传达开平大营的时候,旨意也已然传遍了海内。
赵绵泽为皇太孙的事,也已经板上钉钉了。
然而,赵樽接到的除了朝廷的圣旨之外,还有陈景从蓟州托军驿传递过来的消息——夏初七在蓟州被东方青玄给带走了。
主帅营帐外面,阳光大盛。
可营帐之中,得到消息的一群人,却冷气森森。
赵樽冷着脸,面色十分难看。
一群高级将领集结在此听了圣旨,也是面面相觑,小声窃窃私语。可谈论了一下时局,见晋王殿下没有吭声儿,都以为是为了立赵绵泽为储君的事情,纷纷三缄其口,不敢多言。
这里的人,没有不觉得赵樽憋屈的。
可是大晏有律法,立储必须立嫡,赵樽即便有滔天的才干也是一个庶出的皇子,还是幺子,哥哥们轮完了也轮不到他的头上。哪怕他为大晏立下了汗马功劳,那个黄金宝座也很难有他的份。憋屈也好,难过也罢,那都是没有法子改变的现实。
静默中,各想各的事情,将校们都以为猜对了赵樽的心思,却没有人知道他只不过是在担心一个女人而已,根本就与他们想象的那个金銮殿上的宝座无关。
良久,或许为了安慰他的情绪,陈大牛清咳了一声儿,率先开了口,“殿下,哈萨尔如今移师大宁城,斥候报,主力全部驻扎在滦河岸的兴州五卫,隆化、平泉一带,末将请求带兵过滦河。”
赵樽没有说话,目光仍是冷冷沉沉。
看了陈大牛一眼,晏二鬼也出列跪拜在地。
“大将军,属下愿率先锋营五千人先行探路,与陈将军互为呼应。”
赵樽一动不动,看着面前的圣旨和奏报,静默一下,总算有了反应。
“不急。”
一道重重却冷漠的声音,让营帐里的众人都惊住了。
在没有接到京中圣旨之前,赵樽召见了军中将校,原本就是在布置如何北渡滦河,与哈萨尔在大宁会战的事情。可圣旨一来,他如今却莫名其妙改了主意,不得不让人奇怪。
刘参将与众人对视一眼,皱了皱眉头,说道:“大将军,末将以为哈萨尔在开平一战,损兵折将,正是穷寇末路,才仓惶北蹿,此时进攻大宁,正是极好的战机,机不可失啊。”
赵樽撩了他一眼,“哈萨尔是头老狐狸,贸然北进,不可取。”
他的语气完全的改变,让一众人摸不着头脑。
“大将军,但如今圣旨已到,朝廷让我等直取大宁……”
轻轻“哦”了一声,赵樽淡淡剜过他,看向了下首的众位将领,不疾不徐地说,“陛下给本王领兵,本王就有对军队的绝对指挥权。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朝廷怎知战场形势?关键时候,还得自己把握。”
这一下,连陈大牛和元祐也都不太理解了。
什么战争形势他们也都瞧在眼里。大晏军队早早晚晚要渡过河去打哈萨尔,晚打不如早打,北方一线本来就是北狄的地盘,一鼓作气拿下哈萨尔的骑兵才是王道。先前的东西两路作战,原本就是分兵各个击破的策略,正是打了哈萨尔一个措手不及,才轻松取得了战局的胜利。而现在,要是等他的后援力量到了,缓过了这口气来,在大宁站稳了脚根,再要打他就麻烦了。
“天禄……这般是什么说道?”
元祐终于代表众将士问了出来。
赵樽语气仍是极淡,“我军如今虽士气高昂,但从大同蓟州打过来,军力疲乏,需要修整,不宜长线作战。传令下去,即日起,让将士们加紧操练,筹备粮草,修城筑营,以防守为主,等良机一到,再行出击。”
“防守?”
陈大牛是个直性子的人,不解地向前拱手,“殿下,如今哈萨尔就在对面,俺们守在这里有啥意义?反倒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为何不趁着现在打过去?”
赵樽皱了下眉头,“大牛,如今开平与永平的实际兵力只有三十万,哈萨尔在大宁及兴州五卫的驻军也将近三十万之众,还有北狄后方的援军,其中大部分是蒙族骑兵,擅长骑射。兵力对比尚且不说,我们的将士大多来自南方,在北方水土不服者有之,需要一段时间适应,目前应避其锋芒,审时度势,不宜强攻。”
第459章 妒夫的拳头(1)
众将士纷纷抽气,就像不认识他似的。
这哪里像“冷面阎王”赵樽说的话?
“殿下,我等原本是来讨伐北狄的,龟缩在此像什么话?”
看了他一眼,赵樽蹙了蹙眉,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一点,“诸位,本王不怕打硬战,只怕大战开启,我方后援不力,粮草不足……三十万大军,去喝风吗?”
这句话来得很奇怪。
洪泰帝做足了准备要打这一场硬战是有目同睹的,可以说是举全国之力要把北狄赶出大晏的版图,又怎会发生后援不力,粮草不足的危机?
每个人都觉得赵樽是多虑了。
可当他们的视线挪到那圣旨上时,有些人又都明白了。飞鸟一尽,良弓遭殃,这是千百年来朝堂风云中不变的结果。如今在朝堂上,不再是洪泰帝做主,新储君要上位,偏偏选在了赵樽北征之时颁旨,如果他心里忌惮赵樽,难保不会“一石二鸟”,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这三十万人就陷入了囹圄之中。
没有人再多说什么,纷纷望向座中主帅,单膝跪地。
“我等唯殿下马首是瞻……”
正在这时,帐外守卫突然大喊了一声禀奏。
“锦衣卫大都督东方青玄奉旨监军,已达开平大营。”
东方青玄来了?
赵樽紧紧攥住陈景那份奏报,黑眸微微一眯,盯着沙盘的目光冷了冷,急快地从椅子上起身,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大步出了主帅大帐,迎向从营房门口走过来的东方青玄,冷冷看着他压低了声音。
“你过来。”
轻轻瞄了他一眼,东方青玄笑了笑,制止了想要跟随的锦衣卫,随着他一起走向了营房后面的草地。烈日照在赵樽冷硬的盔甲上,光芒烁烁,肃然冷漠,照在东方青玄大红的飞鱼服上,妖艳似火。
对视一眼,东方青玄唇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的?”
阳光下,赵樽身上的铁甲,却片片生寒。他看着东方青玄,一步一步走近,一双黑眸带着血一般的冷意。
“她人呢?”
眼波微微一动,东方青玄也向前迎了两步,邪邪地瞥着他,笑容如花般灿烂,“你说谁?楚七?哦,我想起来了,她说要给你准备一份大礼,自己扮成北狄公主乌仁潇潇,领了丁字旗的几个人,去了滦河对岸。”
“你说什么?”
一字一顿从喉间迸出来,赵樽几乎把牙齿咬碎。一双染血般的黑眸冷冷地盯着东方青玄,他像在看一个宿世的仇敌,突然扑了过去揪住东方青玄的前襟,一拳砸在他的右脸上,重重将他往地上一摔。
“操你娘的……”
“嘶!你来真的?”
东方青玄第一反应是愣住了。
他打小儿就认识赵樽,可从小到大,他见过各种各样的赵樽,大多数时候都是冷静、严肃、刻板、淡然,虽然他不怎么与人亲近,却也很少动怒,更不要说像当下这样爆粗骂娘了。
盯着额头上青筋暴露的赵樽,东方青玄一身光鲜的红色衣袍着地,脊背撞得生痛,膝盖处在一块石头上磕了一下,钻心般疼痛,如玉的手背当即就冒了血珠子。他脸色也难看了,抹了一下嘴上的鲜血,也不客气地扑了上去。
“你个疯子!要打架是吧?陪你。”
“打的就是你!”
“来啊,谁怕谁?”
两个长相俊美的大男人打架是什么样子?那画面实在太美,平常的言语真是不好叙述。不是持械斗殴,不是刀光剑影,更不是飞来飞去,而是实打实的摔跤。就像积压了许久的火气终于找到了爆发点,两人你来我往间,动静儿大得,让一路寻声过来的一众将士看得眼珠子都瞪圆了,各自大声喊了起来。
“殿下……”
“大都督。”
没有人知道他俩为什么打架。
更没有人懂得为什么向来冷静自恃的赵樽会在东方青玄入营的第一刻,就把他喊到这里,然后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赵樽没有抬头,对准东方青玄的脸孔又是一记勾拳,声音更是冷厉。
“私人恩怨,你们不必插手。”
他们两个有什么私人恩怨,旁人不知道。
面面相觑片刻,一众将士只能默默的围在边儿上,看他俩你一拳,我一拳,一个抓胳膊,一个扯肩膀,一个黑色盔甲,一个红色衣袍,一个面若冰霜,一个脸带微笑,打得难解难分,打得虎虎生风,却是谁也不服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揍,眉目间全是你死我亡的狠戾,哪里还有平素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和东方大都督保持的尊贵样子?
那情形看来看去,到像是两个抢糖吃的孩子,放开了手脚,就为了夺取对方手里的“一颗糖”。当然,围观的将士们不知道“那颗糖”是什么东西,只瞧得瞠目结舌,恨不得自瞎双眼。
两个人都没有花哨的动作,可搏斗的速度却极快。
一个男人的强大武力在生气的时候会爆发出什么状态?
只能说,那力量实在惊人。
就在东方青玄一个闪身侧开的当儿,赵樽出乎意料地突然攥紧了他的肩膀,不给他任何反击的时间,毫不犹豫地抬起膝盖顶向他的下腹。
这一招儿,实在很辣。
场边上传来一阵惊呼声,还隐隐有压抑的笑声。
可很显然,赵樽的目的并不在此。东方青玄邪邪一笑,轻易闪身之后,才发现着了他的道儿。他护住了下盘,可下盘却在这一回避的时间里不再稳当,趁着他的动作尚未完成,赵樽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他的肩膀便将他狠狠甩了出去。
东方青玄始料未及,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在吃痛的“嘭”声里重重落地,大红的衣袍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动作行云流水,发生状况不过眨眼之间。
场上又有人倒吸了一凉气,“妈呀……”
有人呆呆的,低喃,“不要闹出了人命才好。”
第460章 妒夫的拳头(2)
有人大气也不敢出,“太吓人了,这到底怎么了?”
众人以为“战斗”结束,可赵樽却没有给东方青玄任何缓气的机会,脚尖一点,飞扑上去,手肘死死压着他的脖子,像一头厮杀入了羊群的野狼,目光里带着触目惊心的血色。拽紧了他,一压,一扯,目光冷寂如利刃。
“东方青玄,你实在该死。”
“殿下的功夫,又是精进了不少……”东方青玄还笑得出来。
“不精进怎样揍你?”赵樽挖苦,冷笑,“可你却有所保留?”
“呵呵,咳!”肺腑里缓不过气来,东方青玄笑着咳嗽一声,呼吸很是不畅。可转念间,他却是眯着凤眸,意有所指地说出了一大通话来,“殿下武功精进了,那是好事,可正如你刚才的招数,你比谁都清楚,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如今你守在开平不进攻,那不仅是纵容北狄,更是欺君之罪。青玄是监军,忠于陛下是一个方面,另外一方面,不也是为了帮你?免得你落人口是……”
赵樽冷冷盯住他,并不表态。
东方青玄又是一笑,与他解释,“如今你的女人过去了,你还不开战吗?”
赵樽瞪着他的眼,恨不得探出刀来。
“东方青玄,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没什么心,为了大晏社稷,牺牲一个女人算什么?”
“你他娘的混蛋,让一个女人涉险!”
“她死不死,与我何干?反正又不是我的女人。”东方青玄浅笑靥靥,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只是说出此话时,那眼波流光处,仿佛添了一圈复杂晦涩的光影,绵延到了眸子深处,只一转瞬,就又找不到痕迹。
赵樽摁住东方青玄的脖子,控制住他的肩膀,一个拳头狠砸在他的鼻子上,鲜血顿时飞贱,染上了他的盔甲,也染上了他大红的飞鱼服。东方青玄咳嗽不已,赵樽却咬牙切齿。
“她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东方家全部人陪葬。”
东方青玄今儿挨了一通胖揍,可他目光里却仍是带着笑意,温柔的笑,复杂的笑,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笑。一双柔媚的眼睛里,好看得仿佛能溢出水来,缓过那口气,他微笑着又问出了一句。
“也包括阿木尔。”
赵樽冷冷看着他,一字一顿,“你全家。”
眸色暗了暗,东方大都督不仅不气,反倒低低笑了起来。
“晋王殿下,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赵樽眼睛微眯,冷飕飕看着他并不搭话。
“不对,是不了解你的女人。”
东方青玄又欠揍的补充了一句。赵樽冷冷咬牙,生气地低喝了一声,一个拳头又揍向了他的脸。东方青玄堪堪躲过,可拳头还是擦着耳朵过去,砸在草地里,却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也就是今日他才发现赵樽的武力一直有所保留,包括那一次两个人在河边上的对决,他也未尽全力。今日应是真的生气了,这才让他知道赵樽藏得有多深。同时也理解了陈景为什么甘愿臣服于他。习武之人,最重武力,陈景服他,那只能证明他比陈景高出了不止一个段位。
“晋王殿下。”
东方青玄抽气着叹了一声,克制着疼痛,无视他的愤怒,低低笑着,“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你把她圈在深宅大院里,她能过得好吗?那些不是她喜欢的生活,她想让你觉得她是一个有用的人,她想让你对她刮目相看,想在你面前证明她的价值,想助你一臂之力。最主要的是,她想与你平等,那是她的梦想。”
赵樽微微一愣,一动不动,看着东方青玄脸上的青紫。
“那是我跟她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东方青玄又笑,弯起的眸子实在好看,“天禄,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还能从你的脸上看见嫉妒的一面。”
“本王嫉妒你?”
“对,你嫉妒我,因为我说中了关键点,因为我比你更了解她,而且我懂得成全她的梦想。平等!她想要平等,你却从未给过她平等,只会一味的控制她,让她在你怀里,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小女人。”
赵樽铁青的面孔上精彩纷呈,各种情绪在那一瞬变幻无常。慢慢地,他丢开东方青玄的领口,站起身来,一身盔甲镀着阳光灿若金辉。静默了片刻,他冲着外面看热闹的人群,沉着嗓子冷叱。
“所有将校集合,听候命令,整兵出发!”
看着赵樽大步离去的背影,东方青玄“嘶”了一声,吃痛地摸了摸嘴角,啐了一口鲜血,慢悠悠地爬了起来,灿然一笑。
“真狠啊!”
做为北伐军的监军,东方青玄有权力列席最高军事会议。
可是在朝堂上,尤其是在军中,他并不是一个讨喜的人。可以说,中军帐里的将军们,就没有一个喜欢他的人。但大都督平素作恶多端,却是脾气最好的一个人。不管走到哪里,气势很足,阵势很大,但唇上永远都带着那一抹柔和如春风的笑容。
众人都不喜欢他,但却不能不顾及他。
他是带着洪泰帝的圣旨来的,拥有对军事策略进行监督并且提出质疑或者赏罚核准的权力。其实大家伙儿的心里都明白,他是老皇帝遥控指挥北伐军的一把剑,也是悬在赵樽头上的一把剑。
“本座以为,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让哈萨尔主动撤兵。”
在赵樽宣布了渡河出兵决定之后,东方青玄转头看向赵樽,笑吟吟地说了一句。
“理由。”
赵樽冷冷的反问,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
两个人的态度很是暧昧,在刚刚打了一架之后,人人都以为这两个人必定成为死敌,针锋相对。可谁也没有想到,一坐入了帐中,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带上了一个“面具”,重新变成了尊贵高冷的晋王殿下还有貌美如花孤傲清冷的东方大都督。
“哈萨尔主力在大宁驻兵的地方,位于喜峰山口,路通南北。卢龙塞更是依山而建,整个防御体系水都泼不进去,可以说是扼紧了大晏队进攻的咽喉要地。咱们与他硬碰硬,显然是不智之举。”
第461章 妒夫的拳头(3)
东方青玄如此了解战场形势,让座中诸将略为侧目。可赵樽却是没有半点意外,只瞄着他,淡淡说,“依大都督所言,又当如何?”
东方青玄唇角一弯,“本座手里有一张王牌,哈萨尔必定投鼠忌器。”
赵樽冷冷一哼,“哈萨尔的妹妹?”
东方青玄眸子略有疑惑,可看着他,嘴角仍是邪邪牵起。
“正是,有了她在,不仅哈萨尔会退出喜峰山口,也能保证她的安全。”
这嘴里第二个“她”指的是谁,旁的人不知道,可赵樽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然而,坐在主帐尊位上,他看着东方青玄,却拒绝了这样的提议,只淡淡道,“大都督有所不知。本王打仗,从来不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以一个妇人为饵,胜之不武。”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东方青玄微微一愣。
“本座向来只重结果,不逞匹夫之勇。”
赵樽不再理会他,心里对夏初七的忧心没有表现在脸上,黑眸炯炯地扫视了一眼下首的众将,冷声道,“诸位将军,如今的形势,大家也都瞧见了。大宁在哈萨尔手中,哈萨尔驻扎在卢龙塞,虽有天险为屏,但我方新胜,正是士气如虹之时,且粮草充盈,战之必胜。”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为了解释先前为什么“不战”,唇角冷冷掀开,似笑非笑的看向了东方青玄,“先前本王的顾虑,有了大都督在,相信不再是问题了。”
一听说要开打,众将憋了几日,都很是兴奋。
“打!现在就打。”
“干他娘的,早就想弄死他们了。”
“殿下,快下令吧。”
看着面前的沙盘,赵樽慢慢起身,“为今之计,宜早不宜迟,马上整兵,今晚日落时分过滦河,强攻大宁。二鬼率先锋营于申时渡河,干扰兴州五卫的侧翼。大牛你带兵直插隆化,其后转道喀喇沁,切断哈萨尔的后路和粮草补给,本王亲自率兵攻打卢龙塞……”
“那我呢?”听了半天,久久没有分配到任务的元祐急了。
赵樽慢悠悠地看向他,“右将军留守开平大营,以做增援,也免得我军丢失了根本。”
“啊”一声,元小公爷急眼了。
“我不要留守。”
他吼得很是大声,可军令如山,在赵樽的面前,再急眼儿也没有用。等他垂头丧气地走出中军大帐时,赵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低嘱咐了一句。
“少鸿,我交给你的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元祐斜着丹凤眼,满是委屈,“啥意思?”
赵樽压低了嗓子,“把东方青玄带回来的那个北狄公主看好了。阿七过了滦河,一旦有什么变故……她将会是阿七的生命保障。”
虽然他先前鄙视了东方青玄,也狠狠揍了他一顿。可他却知道,东方青玄这个人做事向来有分寸。他应该在放夏初七过河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手里攥着乌仁潇潇做人质,夏初七就算暴露了,哈萨尔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他不喜欢这招。
可若是为了阿七,万不得已,他也不妨走这一步。
渡过了滦河,要到哈萨尔主力所在的卢龙塞驻军营地,其实还有很远。
经过三天的艰苦跋涉,夏初七领着几个人到达了半壁山。
这里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有名的一个咽喉要塞。
由此地到哈萨尔的主力中军营,只有约摸五十里左右了。
她领的人不多,除了非得跟来的老孟和黑皮,还有东方青玄派给她的两名锦衣卫,一个是精通蒙语讳莫如深的如风,一个据说是东方青玄的暗卫,名叫拉古拉。
一听拉古拉的名字就像是蒙族人,夏初七稍稍有些奇怪。不过想想东方青玄的妹子都能叫阿木尔,也就释然了。时下的形势很是复杂,不是所有草原部族都是北狄的人,有一部分蒙族部落还是归顺大晏的,他们应该就是属于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她还带上了乌仁潇潇的贴身侍女阿纳日。
当然,有了乌仁潇潇做人质,阿纳日这个从小与乌仁公主一起长大的婢女,除了听命于她之外,哪里又敢胡说八道半句?再说,东方青玄唬人很是有一套的,当初夏初七都能被他给吓住,何况是阿纳日?
几个人走了有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个北狄军哨卡。
他们一路从滦河过来,全是北狄占领区,路上有哨卡一点也不奇怪,更何况是在这个要道上?夏初七抿了抿唇,看向如风,低低吩咐。
“告诉阿纳日,就说乌仁公主回来了,现在要去卢龙塞与太子汇合。”
“是。”
如风与老孟几个人都做蒙族人的打扮。老孟他们不懂蒙语,如风却说得流利非常,他按夏初七的要求告诉了阿纳日,随即还多警告了一句。
“锦衣卫的手段你想必清楚,不想你家公主出事,就不要耍花招。”
这一路上已经不止遇见过一趟哨卡和巡逻兵了,阿纳日也一直都很听话,但是如风每到一处都会警告她,以免发生不测。小姑娘听了,脸色煞白地点了点头,嘴里直说不敢。
“干什么的?”
哨兵看见他们一行人,果然低低喝问。
阿纳日心脏猛烈的跳动着,咽了咽口水,才僵硬着上前用蒙语说,“大哥,我是乌仁公主的侍女阿纳日,前些日子公主偷偷跑去南晏玩耍,回来的时候不幸被晏军俘虏,幸得这几位大哥所救,我们是准备去卢龙,与太子汇合的。”
哨兵一听是乌仁公主,眼睛就扫了过来。
“乌仁公主?”
他们自然不识得乌仁潇潇,可她素有美貌名声在外,如今看看头戴面纱的夏初七,又看了看如风几个生面孔,明显有了怀疑。
“真的是乌仁公主?公主可否取下面纱一观?”
阿纳日紧张了一下,手心攥紧,又笑说,“公主在南晏染了湿气,脸上长了疹子,嗓子也哑了,受不了风,这才蒙了脸。你不识得我,不如找你们将军来?他兴许会识得我们……”
第462章 千军万马中,紧紧相拥!(1)
听了她的话,那哨兵还有疑惑,仍是拦在前面,有些犹豫。很显然,越是接近哈萨尔,检查越是严格。如风轻咳了一声,走了过去,用流利的蒙语说:“这位兄弟,我家乡就在初头朗,一直在南晏做毛皮生意,那日见晏军抓了乌仁公主,这才出手相救,又不远千里送过来,你看我们都是良民,身上也没有佩带武器……”
“如风!”
不等如风说完,夏初七阻止了他,上前一步,哑着嗓子低喝。
“嘟日啊嘎西拉胡!”
这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放肆”或者“好大的胆子”。
低低说完了,她看也不看那几个哨兵,径直推开他们的武器,大步走在了前面。先前她不吭声儿,那几个哨兵反而心生疑惑。如今她吼这么一句,那几个人立马就萎了。纵然还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可他们哪敢真的得罪乌仁公主?
吓了一跳,那哨兵收回武器,讨笑着跟上去。
“公主殿下,要不要属下派人护送?”
夏初七就会那么一两句简单的蒙语,还是现学的,如今哪里还敢说话?
冷冷哼了一声,她瞥了那人一眼,头也不回。
一个人就在于一个气度,上位者的气度最是吓人。
谁也没想到,她这一耍横,却是畅通无阻了。
凭着如风与阿纳日的双簧,再加上她适时加入的几个类如“滚蛋”、“走开”之类的词儿,入夜的时候,一行人顺利抵达了北狄驻扎在大宁府的主力营地——卢龙。
但毕竟是一个冒牌的,只要遇到极为熟悉的人,难免不被拆穿,入了北狄军营地,感觉着与大晏军队截然不同的空气,看着截然不同的着装与打扮,夏初七惴惴不安之余,脊背上都是冷汗,心脏悬到嗓子眼儿了。
一路上有人问安,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装逼”,谁也不理会,一概由阿纳日来应对。他们运气相当不错,据说是大晏军于两天前过了滦河,往大宁打过来了。这会子哈萨尔出营巡视去了,并没有在营中。
太子不在,公主就是老大。
按照夏初七的要求,阿纳日直接带着他们几个人趾高气扬地去找帐篷安置。时间不多,她必须避开众人,先安置下来,再准备晚上的计划。可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就在离为公主准备的帐篷不远的地方,一群人走了过来。
“乌仁!是你回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身上穿着蒙族人的服饰,一截细腰却露在了外面,身材很是玲珑有致,可看她的面相却不太像蒙族人,反倒有点儿像大晏南人。
“她是太子殿下的侍妾,是太子前几年从南晏带回来的,叫李娇,她与公主素来不友好……”
阿纳日低低一说,如风就翻译给了夏初七。
李娇?夏初七看着那个女子,稍稍觉得她有点面善,却也没有怎么往心里去。形势也容不得她多想,既然李娇是哈萨尔的侍妾,与乌仁潇潇不仅熟识,而且两个人的关系还不怎么样,那碰见她就危险了。幸而她身上穿的是乌仁潇潇的服饰,身形又与乌仁潇潇相差无几,再有她的贴身侍婢阿纳日在旁掩护,只要不出声儿,不摘面纱,就不会有大问题。
手指微攥,她仰起了下巴,冷冷瞥着李娇,哼了哼,并不言语。
看了她一眼,阿纳日恭敬地垂手说,“夫人,是公主回来了,公主一路疲乏,奴婢正要带公主去安置沐浴,然后再去见太子……”
“闭嘴!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李娇自然认识阿纳日,可她仗着哈萨尔的宠爱,向来目中无人,尤其打心眼儿里讨厌哈萨尔更为宠爱的妹妹乌仁潇潇。看了一眼蒙着面纱的夏初七,她冷笑着一步步走过来,昂首挺胸,一身的佩饰在她扭着腰的走动中“叮当”作响,而她挑衅的声音更是尖酸刻薄。
“我怎么觉得不像是公主?听说乌仁被南晏的人给俘虏了,如今两军交战,好端端的怎会放了她回来,你们这些人,该不会是南晏派来的奸细吧?”
“夫人!”阿纳日紧张得冷汗溢满了掌心,“公主受了些惊吓,身子也不好……”
看着她煞白脸,李娇冷冷一哼,直盯着夏初七。
“乌仁,何不摘了面纱来看看?”
李娇说话时用的蒙语,夏初七没有听懂。
紧张地绷着心弦,她选择了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准备以不变应万变。看着李娇一步步走近时,眼睛越来越多的怀疑,目光越来越凉。
“夫人,你不能这样子……”
阿纳日喊了一声,整个人都绷紧了。
“哪样?”
李娇扭着腰肢,脚步没有停下。此处是北狄大营,此时天色已暗。营中虽然有照明的火把,但黑夜不同于白天,她其实也看不太清楚,只是他们越是推托,她便越是怀疑。
“乌仁不敢摘面纱,是为何故?”
“大胆!”如风大喝了一声,上前一步,冷冷挡在了夏初七的面前,“乌仁公主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是赛罕大妃的女儿,是北狄最为尊贵的姑娘,你一个小小的侍妾,怎敢如此和公主说话?”
李娇闻言脚步一顿。
可看着夏初七不声不响的脸,她心下怀疑更甚了。如果她真的是乌仁潇潇,早就该生气骂人了,就算她身子不舒服,就算她嗓子哑了,也不妨碍她说一句话才对。
“哼!想蒙我?”
李娇抬了抬手臂,腕上的佩饰叮当作响,可看着阿纳日紧张的样子,仗着哈萨尔的势,她壮了壮胆子,低低喝了一声。
“你要是不揭面纱,我就去禀报太子。”
遇到这样胡搅蛮缠的女人,确实是一件让人头大的问题。
可夏初七弯了弯唇,却是突然笑了一声,先递了一个眼神儿给如风,才又转过头来看着李娇,低低说了个“赛”字,意思是同意了,然后轻轻捏住面纱的一角,欺近她一步,趁着如风侧身挡住视线的当儿,她冷不丁揽住了李娇的腰,凑到了她的耳边,用汉话说,“不要动,闭上你的嘴。”
第463章 千军万马中,紧紧相拥!(2)
腰上抵过来的硬物,让李娇面色一变。
“你……做什么?”
她说一口纯正的汉话,是不是乌仁潇潇已经显而易见了。李娇腰上被匕首抵住,害怕得脚有些发软,哪里敢再乱说话?夏初七笑眯眯地看着她,搂得十分亲热,“想要保命,给你一个机会。告诉你的侍女,就说你要去公主帐中,与公主叙话,让她们先回去……快点!”
腰上突然加力,李娇吃痛,赶紧挥手。
“你们几个回去吧,公主回来了,我去公主帐里……”
“真乖。”夏初七目光闪着狡黠的光芒。
两个婢女刚才被如风适时的挡住了视线,并没有发现夏初七搂住李娇那暗里的一幕。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突然间就亲热地搂腰擦肩的一并走了。不过,虽然有不解,她们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太子的侍妾,她们谁也不敢多话,赶紧的退了下去。
可走不几步,就见一行人从营外进来了。
“太子殿下大安……”
她们赶紧蹲身请安,却把夏初七给吓了一跳。
要不要这么倒霉?刚收拾掉一个李娇,又来个哈萨尔。她可没有想过要与她这个“王兄”会面。毕竟李娇可以威胁,总不能把哈萨尔也给拿下吧?她心悬到了嗓子眼儿里,只微微一愣,那李娇却激动了起来,身子往后一扭,大喊了一声。
“殿下……”
哈萨尔领了一群军中将领,行色匆匆,原本见着几个婢女没有注意,听了李娇的喊声,这才注意到这边儿的动静,侧过了眸子来。
他眼光一扫,在场诸人微微变色。
那紧张的场面,一时绷紧到了极致。
夏初七勒紧李娇的腰身,状若做错事般微微垂头,只拿眼角的余光瞄向这个传说中北狄“天纵奇才”的太子哈萨尔。
他一身戎装盔甲,腰上佩剑,夜幕下两个人距离太远,相貌看得不太清楚,只觉此人身形高大,棱角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耳上缀了一个耳环,在火把的光线中,闪着刺目的亮色。
“乌仁,你还好吧?”
哈萨尔没有理会李娇,却是看向了夏初七。
“阿和……”
夏初七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却是听懂了“乌仁”两个字,也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赶紧把临时抱佛脚的“阿和”称呼给哑着嗓子,说了出去,又装着受了委屈害怕的样子,垂着头,低低用蒙语说了一句。
“我错了……”
会说的,能说的,她都说了,不能再去看他,接下来全部由着阿纳日来为哈萨尔做了解释。哈萨尔皱了皱眉头,冲如风几个人“救命恩人”点了点头,以示感谢,然后看着李娇。
“你在这里做什么?回去!”
“太子,我……”李娇心里一紧。
“好好说话!”夏初七仍然亲热地勒住了她的腰,也没有抬头,只刀尖往她腰上刺入一寸,压着嗓子对李娇说。
“你的太子殿下救不了你,如果我死了,我会在死之前拉你垫背。你要相信,他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我的刀。如果你死了,你的荣华富贵哪里还有?我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可你还有大好的前程,还可以做北狄的太子妃,乃至皇妃……现在该怎么做,怎么说,不需要我教你吧?”
李娇整个人都僵硬了。
然后,缓缓地,她笑着说,“殿下,乌仁回来了,您就不要再责备她了,我正准备去乌仁帐里与她好好叙话呢,您有事先去忙。”
哈萨尔神色沉敛着,火光中的一双沉静的眼子里,盛满了阴霾,还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说话时的语气里,却是上位者习惯的命令口吻。
“乌仁,你先休息,等打完这一仗,我再找你算账。”
夏初七长松了一口气。
很显然,哈萨尔很忙。他的背后跟了十来个北狄将军,他们应该为了与赵樽战局的问题要去商讨,来不及“收拾”她这个偷偷跑到大晏玩耍的妹妹,更没有心力顾及他的小妾。
盯着哈萨尔离开的背影,李娇的身子都软了。
“放了我吧……”
“你做得很好,可现在,还不能放了你。”
夏初七朝李娇轻轻一笑,紧了紧手上的匕首,勒住她往大帐里面走。待冷静下来才发现,她的手心全是冷汗。不仅仅是她,几个人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的搏斗,脊背上全是湿意,入了帐篷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阿纳日甚至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吓死我了!可吓死我了……”
不管她低低的念叨什么,夏初七吩咐老孟和黑皮守在帐篷的外面,然后把李娇往如风的身边儿一推。
“捆了。”
锦衣卫做这种事儿,自然是轻车熟路。很快,腰上淌了鲜血的李娇就被如风和拉古拉捆成了一个人肉粽子,还被他们给堵了嘴,苍白的脸上全是惊恐,不停摇着头,想请求他们放过她。
夏初七收回匕首,走近李娇,看着她白皙光洁的肌肤,还有面上那依稀的几分“面善”,眯了眯眼,笑眯眯地低头盯住她。
“夫人你不是想看看我吗?你刚才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自然会给你这个机会。就算死了,也得让你知道死在谁的手上,去了阎王殿里,下辈子想要报仇也好有个对手。”
说罢她撩起面纱来,冲李娇挤了一个十分欠揍的笑容。可李娇却是“唔”了一声,一双写满了恐惧的眼睛霎时间瞪得更大了,就像见了鬼一般,看着她的脸一动不动。
夏初七唇角弯了一下,“你认识我?”
李娇嘴里堵着布,只能瞪圆了眼睛,然后狠狠点头。
默了片刻,夏初七扯开她嘴里的布条,扼住她的脖子,低声问,“你是谁?为什么会认得我?”
“楚儿?”李娇像是不敢确定一般,急切地喊了一声,才红着眼圈儿说,“我是李娇啊,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李娇,韩国公府的李娇。”
轻“哦”了一声,说起韩国公府,夏初七就知道了。怪不得觉得她有几分熟悉,原来是李邈的妹妹或者姐姐?不过,夏初七从来没有听见李邈提过李娇这个人的名字,却是有些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