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章 东川文武几乎都是公主的人
“女帝可还记得陵墓被盗和郴州拐卖小孩的事?”宁尘瞧着女帝,看她微微眨眼就继续说道:“景玉公主出事之前曾提醒臣注意这两件事,臣细细的想了想,觉得这些事都有牵连。”
“牵连?”女帝把玩着公孙叶:“陵墓被盗,涉及钱财,拐卖小孩,涉及人力,你是说做这些事的是前朝余孽?”
宁尘不置可否:“是否是前朝余孽还未可知,但对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动摇东川根基,他们最后的目标就是公主。”
女帝眉头微微一皱:“景玉已经许嫁郑国,日后远离东川,他们何必大费周章阻拦她去郑国?”
宁尘默了默,挥手示意身后的宫人都退离十步之远才说道:“臣说句不当听的话,景玉公主十七岁才许嫁郑国,只怕女帝也是仔细思量过的,公主掌权多年,一个安州,一个通文馆,东川文武几乎都是公主的人,她远嫁与否对想要祸害东川的人来说并无差别,所以他们宁可在东川害了公主,也不会让她踏出东川半步。”
被他揭穿心思女帝也不见发怒:“那你的意思是,景玉现在很危险?”
宁尘没明说,而是说道:“臣听说,天牢的狱卒因为容湛和苏鱼不听话,又对他们施加了重刑,他们都是公主的心腹,在天牢一日,公主的处境就危险一分,若是这个时候他们死了,一份伪造的证词,就足够彻底让公主万劫不复,公主已经许嫁郑国,若是这个时候名声有损,只怕也会祸及两国的联姻。”
他说完,女帝就想明白了,丢了手里的公孙叶说道:“她的身子越发虚弱,还是需要亲近的人陪着才好,卫东临已经亲自去郑国商议婚期延后的事情了,那景玉就万万不能再出事,许亚凌。”
“臣在。”
“去把他们放出来吧,养好了伤再送进宫里。”
许亚凌眼中惊喜难耐:“臣领旨。”
他感激的看了宁尘一眼,宁尘朝他微微一笑,他立刻就忙着去天牢。
天牢依旧阴森昏暗,容湛被绑在刑架上,身上皮开肉绽,胸口被烧的通红的铁烙烫焦了一大块,他垂着头,被冷水泼的浑身潮湿却依旧醒不过来。
泼水的狱卒检查了一番说道:“晕死过去了。”
拿着铁烙的狱卒啐了一口:“嘴巴够硬,娘的。”
他们盯上了同样奄奄一息的苏鱼,红通通的铁烙在她脸前晃悠:“说了吧,何必嘴硬呢,为了一个快死的公主把自己的命搭上不值得。”
铁烙的热气灼人,苏鱼清楚的记得这玩意按在容湛身上时皮肉烧焦的‘滋滋’声,可她现在已经麻木了,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反倒是平静的等着铁烙按在自己身上。
“哟呵,贱人,不知死活。”
狱卒早就没了耐心,一个多月了,容湛和苏鱼都快被折磨死了也不认罪,这让替人办事的他们十分烦躁。
想一想拿在手里还没捂热乎的一大袋银子,两个狱卒眼神一对,把铁烙狠狠的朝苏鱼脸上按去。
第一千零五章 她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皮肉烧焦的“滋滋”声听的人头皮发麻,焦糊的肉味也让人恶心,苏鱼闭着眼,却是一丁点的疼痛也不曾感受到。
她睁开眼瞧了瞧,看清不知何时挡在自己前面的人愣的无法回神。
禁军一脚踹开狱卒:“放肆,敢伤许大人,不想活了吗?”
狱卒被踹的连退了几步,撞在水桶边手上一磕,铁烙就落在了他脚上,鞋子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疼得他又喊又叫的急着去扑火。
许亚扶住刑架,弓着身子若即若离的靠在苏鱼肩上,疼的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同来的禁军慌忙扶住他:“老大。”
许亚凌右后肩焦糊了一大块,衣服粘在肉里,让他痛苦难当:“传女帝口谕,放了容湛苏鱼,不得再行拷问。”
两个狱卒一听是女帝的口谕,吓得急忙跪下,许亚凌扶着刑架勉强站住,示意同来的禁军把容湛和苏鱼放下来,他们俩身上被打的没一块好地方,让见遍了生死的禁军也有些不忍了,小心的扶着他们,临出天牢还不忘踹狱卒几脚,若不是规矩不许,他们恨不得也在狱卒身上烙上两个大窟窿。
出了天牢,苏鱼一时难以适应刺眼的阳光,被禁军扶着已无半分力气。
“老大,要把他们送去韩府吗?”
许亚凌痛的龇牙咧嘴,倒吸了几口凉气才缓过来:“我在西城塘子巷有一个小院子,你们把他们送过去,找个大夫来看看伤,我先去回禀女帝。”
他们应了,忙把容湛苏鱼送出去。
德阳照旧一大早起床就去看景玉,本以为她还没醒,却不想她已经在临窗的榻上坐着了。
“阿姊,你好些了吗?”
听见声,景玉悠悠转过来看着她,语气很轻:“德阳,陪我去长天一线走走吧。”
“啊?”德阳有些不情愿,坐在她身边说道:“我明日陪你去好不好?我今日有事,马上就要出去。”
她的目光有些暗淡,又看向了窗外:“那你去吧。”
瞧她这副模样,德阳有些内疚了:“阿姊,你高兴些啊,整日闷闷不乐身子如何会好?”
“我知道,你去吧。”
她说完就看着窗外不出声了,德阳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想去赴约为好,急急忙忙的就出门了。
她一走,景玉也摆摆手靠在了引枕上:“都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殿里的婢女应是,默默地退出来守在外面。
德阳出了宫就直奔城外已经面目全非的庄园,打发走随从独自等在湖边,手里紧紧攥着竹筒。
扶白来信,说是要见自己一面。
碰巧德阳也想当面问问他,为何要模仿景玉的笔迹。
若不是无法在自欺欺人,德阳是万万不会相信那个清风明月的少年会来害景玉和胤华。
所以她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她的耐心好的出奇,一直到了日落时分依旧不打算回去,婢女催促了几遍她也无动于衷,梗着性子要把事情问清楚,她已经打算好了,见到扶白就要把他弄回去,好在女帝面前还景玉一个清白。
意中人什么的以后还会有,也不差扶白这一个。
第一千零六章
夜色渐深,守在殿外的婢女也不知去向,寝殿内安静非常,景玉依旧临窗坐着,靠着引枕,瞧着窗外的灯火阑珊一言不发。
‘吱呀’一声清响,殿门被人推开,熟悉的脚步声慢慢绕过帘子,一身婢女装扮的虞姜站在隔门处,身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手里还抱着几卷用红绸密封的竹简,见景玉抬头她就笑了。
“阿姊知道我会来?”
景玉继续看向窗外,声音很轻,有几分气虚无力:“难得把德阳支走,你自然会来。”
虞姜笑了笑也不做答,走过来屈膝行了礼也不坐下,而是把东西都放下:“阿姊出事后,二姐不许我和安荣探视,也不许除了她身边以外的人接近阿姊,如此防备,倒是让我着实意外,这其中少不得阿姊往日调.教吧。”
景玉态度很冷淡:“德阳不笨,只是她不愿意把心思花在害人上罢了。”
虞姜微微挑眉笑而不语,把竹简推向她:“这些东西,阿姊没看过吧,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密库里找出来的呢。”
景玉看着窗外没出声,她就只好笑了笑:“阿姊嫌累?无妨,那我来给阿姊讲吧。”
她拿起银片摁灭桌上的蜡烛,内殿里瞬间暗下几分,又拿起竹简,一边展开一边说道:“二十年前,母后云英未嫁,顶着中原美人的头衔,与青梅竹马的百里襄心意相许,只等百里襄取得战功便去求太宗赐婚,两相安守。
可这个时候,威名赫赫的韩润文到了临安,一见美人,自然生出金屋藏娇之意,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自然愿意用妹妹的婚事巩固根基,所以就在太宗面前漏话,想要把母后嫁给韩润文。
远在战场的百里襄得知,如何舍得自己的心上人另嫁他人?于是他大胆冒领手下战功想要求娶,不料事情败露,被先帝送梅侮辱,太宗也因此大怒,不仅贬去百里襄官职,还将他发配去了边关。
母后自幼聪慧,比之阿姊千百倍,她看不起太宗昏聩,看不起先帝怯弱,也心疼心上人造此大罪,于是,她去找先帝求情,求他放过百里襄,但谁知,先帝竟纵容韩润文借酒玷污了她。
没了贞节,她心死如灰,在想要自我了结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怀了韩润文的孩子,于是,她去找韩润文,用腹中的孩子挟持韩润文对付先帝,韩润文没答应,更是对她言语侵犯,母后何等骄傲?如何会受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为此直接落胎,跑去边关找百里襄。
百里襄得知自己心爱的女人被辱,他没有嫌弃,对母后一如往日百般呵护,还在韩润文来要人时与他大战一场,可是百里襄终归比韩润文年轻,一招落败,韩润文用百里襄威胁,母后只能随韩润文回来。
韩润文回到临安立即向太宗求娶,太宗欣然应允,并定下婚期,母后那时无力反抗,婚前再次被逼有孕,而太宗对此漠视不管,以母后的心性,她如何会忍?于是,太宗十八年冬,太宗于昭阳殿暴毙,死因,窒息。”
第一千零七章 母后怀了阿姊
说到这里,虞姜笑了起来:“冬日烧炭,最忌门窗紧闭,偏偏太宗畏寒,初雪未降就烧着炭火,何时被人紧闭了门窗也不知道。”
景玉看着窗外,仍旧不曾搭理她,女帝当年的事,她自小听韩润文讲过千百遍了,对此根本没兴趣。
虞姜坐下来:“太宗暴毙,最合先帝心意,可他却没想到,韩润文大权独揽,扶他上位却将他看做傀儡,若不是国丧不能婚嫁,韩润文就要以驸马的身份监国摄政了,母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私下找到先帝想要联手除掉韩润文,可惜先帝性格怯弱,竟把计划告诉了韩润文。
母后自知惹不起韩润文,以腹中孩子要挟保命,韩润文答应,却利用职权将百里襄押送临安,想要以莫须有的罪名除掉他以报复母后。
可是百里襄不仅逃了,还带走了母后,韩润文暴怒亲自捉拿,母后在路上落马小产,性命垂危,百里襄求韩润文救母后,并愿意此生不与母后相见,他的深情让韩润文恼怒,将他打成重伤丢在半路,带走了昏迷不醒的母后。
这次小产,母后养了一年才堪堪恢复,她和你现在一样,整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可是美人终究是美人,即便她病态难掩,韩润文的一颗心还是在她身上,竭尽全力对她好。
终于,在韩润文随同先帝巡边时,百里襄悄悄到了临安,再次见到女帝,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就在城外庄园巫山云雨,也就是那一次,母后怀了阿姊。”
景玉放在桌上的手微微轻颤,却是依旧看着窗外,可她平静的神色已经松动了。
虞姜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把手里展开的竹简放在她面前:“因为有了百里襄的孩子,母后不得不慎重起来,那时,她和百里襄根本对付不了韩润文,所以她撵走了百里襄,然后对韩润文欲擒故纵,让韩润文信了她怀的是自己的孩子,可是韩润文耳目众多,百里襄来临安的事如何能够瞒得住他?
知道腹中孩子是谁的,韩润文就命人在母后的饮食中动手脚,想要不声不响的杀了孩子,谁想母后竟有强烈的孕吐,险险避过了韩润文所有的招数,月份渐大,韩润文为了不危及母后性命,只能暂时忍耐,可母后为了不让韩润文生疑,不仅束腹十月,还在阿姊足月时,借由思念百里襄而自饮落胎药。
阿姊平安降生,韩润文却不许母后带走你,可是母后去意义绝,不想继续待在韩润文身边,于是只当此生没有生过阿姊这个孩子,并告诉百里襄阿姊死了。
可她没想到,韩润文并没有杀了阿姊,而是悉心教养,倍加疼爱,并借由阿姊体弱,让阿姊自幼服用避毒的朱丹,后来二姐满岁,韩润文派人恭贺,百里襄这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并没有死,可是他已经没办法带走阿姊了。”
“你继续编。”话虽如此,景玉的声音却有些微颤,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强忍着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第一千零八章 唯有阿姊一人喜笑颜开
虞姜再次把展开的竹简放在她面前:“阿姊可知,你自幼服用的朱丹,其实是透需内里的毒药?常年服用,难以活过双十年华,只可惜后来,母后和百里襄都不许你再服用,还让朱全安大费周章为你调养身子,你吃的那些药,瞧着寻常,药引却是健壮男子的心头血,宫中面首不绝,旁人只当是母后厌倦送走了,可谁能想到,那些人的尸体就在废宫埋着呢,那一片断壁残垣中,有多少人是阿姊曾经的药引啊。”
“咳咳咳~”景玉掩嘴猛咳起来,嗓间有些许腥甜泛起,她的情绪开始激动,心口也隐隐发痛,就像是身上的血液在乱窜,没头没脑的撞击着她的五脏六腑。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虞姜笑道:“阿姊可还记得你八岁的时候母后去安州的事了?七年内战,母后的王位堪堪安稳她就去了安州想把你带回来,可是韩润文防备太重,所以,她为了引韩润文到临安来,才怀了胤玄和朝姒。
韩润文太自负了,内战七年,母后让他在安州作威作福了七年,他的心思变了,虽然谨小慎微,却终究败给了自大,阿姊亲手给韩润文毒酒,让韩润文没有半点防备,那场贺寿宴殿内欢喜,其实殿外伏兵上千,大家都怕韩润文看破,唯有阿姊一人喜笑颜开。”
她的话就像是一根根细长尖利的刺,慢慢扎进景玉心里,把她一直困惑的事情逐一解开,也让她心口痛苦难当。
腥甜漫出,景玉伏在桌上呕吐不止,鹅绒细毯上沾染了几滴嫣红,瞧着格外刺目。
“阿姊可还好?”虞姜假意关心:“看来阿姊体虚,当真沾不得麻黄和人参,我只让人用了少许,竟然彻底伤了阿姊的身子,只是我话还未说完,阿姊要是不听,岂不是很可惜?”
景玉抬眼瞧着她,嘴里溢出血迹:“药膳里掺了人参粉?”
“阿姊聪慧。”虞姜赞道:“阿姊对味道太过敏感了,我也只敢把东西掺在药膳之中,否则怎么瞒过阿姊呢?”
心口越发痛疼,景玉伏在桌上难以起身,腥甜一阵一阵泛上嗓间,让她不住呕吐。
虞姜略带嫌弃的站起来,眼神却是格外痛快:“阿姊怕是不知道吧,韩润文死前曾经交代江寒,即便是舍了你也要让胤玄登上王位,以此来了他的心愿,江寒奉韩润文为神明,对他的吩咐自然是鞠躬尽瘁,可他还是对你动了心,他不及韩润文狠辣,舍不得伤你,即便阿姊三番五次和他闹翻,他也始终护着阿姊。
不过那个叫青柠的婢女倒是让我刮目相看,竟然敢在母后的禁令之下,依旧让阿姊服用朱丹,只是可惜,阿姊在郑国半年都没犯病,以此生了疑心不再服药,还把青柠隔离了自己的身侧,不然我也不用费这么多的心思才能伤了阿姊了。”
景玉气息粗喘,心血涌动让她痛苦难堪,脸色也变得苍白,就像是所有的血色都涌向了心口。
第一千零九章 终究是夭折了
“阿姊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和你自小听到的相去甚远?”虞姜坐到景玉身边,拉着鹅绒细毯给她擦去嘴角的血迹:“这世上最让人愤怒的事,只怕就是亲生女儿帮着仇人来对付自己了吧,母后恨毒了先帝和韩润文,阿姊却一心一意只记挂着韩润文的好,三番五次和母后作对,更是废去了自己亲生父亲的一条胳膊,实乃不孝。”
她压低了嗓音,满是享受的欣赏着景玉如同白纸的脸色:“阿姊,你现在是不是很怀疑我的话,还是说,你已经想的明明白白了?”
景玉用力把她推开,自己也扑在了榻上,一口心血吐在榻上,把雪白的狐狸皮垫子弄脏了大片。
她滚下眼泪,想反驳虞姜却是无话可说。
因为她说的是真的。
即便自小被韩润文灌输女帝不好的思想,可她天生聪慧,也会自己去琢磨这些事,以前以为都是真的,可是越是了解女帝,她就越是怀疑那些话的真实性。
女帝恨她想杀她都没错,可是每一次都在紧要关头收手,否则以她的筹谋和手段,对付羽翼未封的自己,完全就是小菜一碟。
而且,百里襄对她几乎宠溺的好,德阳和胤华与她相似的眉眼,每一样都是铁证,只是她自己一直不愿意去探究去承认罢了。
虞姜没放过她脸色细微的变化,看她竟然熬过了气血攻心,虽是诧异,却也有几分欣喜:“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阿姊。”
她把包袱打开,露出里面脏兮兮襁褓,景玉的瞳孔瞬间紧缩,就连呼吸都停滞住了,想要不看那里面的东西,目光却是黏在上面一动不动。
虞姜把襁褓抖开:“阿姊可认识这个?那个右耳后有一颗红痣的男孩,终究是夭折了。”
“你撒谎。”景玉厉声大叫,一把抢过襁褓,拿在手里依旧不敢相信,尽管双眼被泪水模糊,而是上面的刺绣她却看得清清楚楚。
灵鸢亲手缝制的襁褓,她如何会不认得?
想起自己气虚无力中握住的小手,刚刚压制住的心血再次翻涌,腥甜直接喷涌而出,溅了虞姜一身。
看她终于情绪激动起来,虞姜也不再顾忌:“阿姊许久不出寝殿,只怕外面的事也不知道,明淮非郑王亲子的事情被拆穿,已经被郑王赐死。”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平常,景玉却趴在榻上拿着襁褓满眼震惊的抬起头:“你说什么?”
虞姜靠近她慢悠悠的重复:“我说,明淮死了,你的孩子也死了,阿姊,一个多月了明淮都没到临安,你就没怀疑过吗?还是说你们觉得,他的身世不会有人知道?不知阿姊可还记得在木古河边乌塔族里发生的事情了?”
心血翻腾,景玉抱着襁褓缩腿躺在了榻上,气血攻心,她的思绪已经混乱了,腥甜不受控制的从她嘴角溢出,五脏六腑都像是撕裂了一般让她痛苦难当。
木古河乌塔族?她如何会知道?
难道事情真的被人知道了?
第一千一十章 诛心之苦
“不会的。”她眼睛大睁,里面布满了绝望和挣扎:“他不会死,我的孩子也不会死,他会带着孩子来见我的。”
虞姜把手放在她的心口,感受到剧烈的心跳总算是满意的笑意:“阿姊,节哀顺变,对了,这些竹简上都是母后当初的脉案,阿姊只要细细推算一番,就知道自己的生父到底是谁了,另一份是阿姊的脉案,韩润文不过是一直在利用阿姊罢了,阿姊看了就知道真假。”
她收回手,最后说道:“阿姊,夫君孩儿都去了,可是生无可恋?”
景玉说不出话,抱着襁褓满脸是泪,心痛让她呼吸急促,像是身上压着千斤巨担,让她痛苦难当。
虞姜开门出去,走到窗外时说道:“我若是你,便就此了结放过自己,母后和百里襄陪伴身侧多年,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他们却都不认你,想想母后对二姐的爱护有加,你又算什么呢?我不过是略施小计,她就对你猜忌怀疑,百里襄即便疼你又如何?他还是不信你,若他当真疼你,怎么会看着母后对你一次次下手?
阿姊,母后容你掌权多年,不过是因为长弟还小,不能独当一面,现在长弟能够做事了,你就没了价值,而且这么多年他们不认你,还不因为韩润文留下的十万大军没有真心归附,你不过是她稳定安州的一颗棋子,是韩润文教养长大对付母后的一件工具罢了,可怜呐可怜,整整十七年之久,除了明淮,竟无人真心待你。”
她说完还故意一叹,听着景玉在榻上低吼呜咽,心情格外畅快。
当初听高琛无意间说起这些,她还从未在意过,只当是寻常故事,谁想,今日竟能用来诛心。
她缓缓离去,笑意却越发明媚。
景玉无法嚎啕大哭,过悲引起的失语,让她连大哭发泄都做不到,胸腔里仿佛涌进了无数的碎石断刃,不断搅刮着她的肺腑。
若说上一辈的恩怨纠葛是她身上的隐疾,那明淮和孩子的噩耗就是直插她心里的两把大刀。
即便弟妹环绕,可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漂泊,只有在遇上明淮之后,才觉得自己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他给的现世安稳,成了景玉心中唯一的依靠。
所以她心甘情愿跟着他远去戎族,心甘情愿等待着被他困养深宅。
可还没等她享受已经来敲门的幸福,幸福已经支离破碎。
他的清朗音容,他的百般呵护,记忆里握到孩子小手的轻软触感,这一切历历在目。
却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明淮是她最后的支撑,见到孩子她唯一的愿望。
可就连这最后的支撑和愿望,都已不复存在。
殿内安静无人,偌大的王宫没有一个人能在此刻来安抚她的情绪。
绝望孤独环绕,她在信与不信中挣扎了一夜,最后的心力也被消耗殆尽。
刚刚拂晓,宫灯未熄,静谧的王宫开始有了早起扫洒宫人的脚步,他们擦过王宫的没一个角落,轻声轻语,不敢惊扰了还在休息的主子们。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万念俱灰
怀里的襁褓已经湿了大半,上面的污迹染脏了月白色的寝衣,她躺在榻上,长发垂落在地,目光空洞的看着顶上的房梁,消瘦白净的脸上满满当当都是泪渍,衣襟已经被血染脏了大片,身下的白色狐狸皮也脏了大片。
这一夜她受煎熬,当痛苦深入骨髓耗损她的心力后,恨意也随意升起,可是几番气急攻心,她的身子撑不住了。
摸索着把老太医送来的盒子打开,景玉瞧着里面的药丸许久,才伸手拿起药丸...
太阳刚刚冒出一丝光亮,给清冷的早晨多了一丝温暖的期盼,扫洒的宫人跪在地上,小心的擦拭着门槛。
殿门却突然开了,他们一惊,立刻呼啦啦全部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贵人一眼。
只穿着袜子的脚半掩在裙底从他们面前走过,石砖冰凉,贵人却一丝一毫都不在意。
直到她走出宫门,扫洒的宫人才敢稍稍抬头,疑惑的看着同伴。
十月的东川,清晨已经偏凉,各宫还未起身,当然,除了早起上朝的女帝之外。
游廊园中都是洒扫宫人的影子,远远的瞧见景玉,他们都在震惊之后慌乱的跪在地上。
白裙以脏,她嘴角衣襟的血迹吓得一些胆小的婢女差点昏厥过去,襁褓被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一个孩子般,手里攥着青鸟玉佩,一步一步朝着长天一线挪去。
丧夫失子,万念俱灰。
王宫之深,东川之大,却无处让她身心依附。
扶住宫墙,心口一阵翻腾,又是一丝腥甜升起。
景玉知道自己熬不住了,不管明淮生死是真是假,她都熬不住了。
她想追随离去,却不愿意成全虞姜的百般算计。
若是自己当真这般离去,岂不是顺了他们的意。
她想过去找女帝,可是女帝根本不信她,多说又有何意?
百里襄不在,德阳不在,胤华不在,胤玄不在。
她所能相信的人,都不在她身边。
围困深宫,孤立无援。
石龙髓是否有用,景玉不得而知,但她真的想赌一把。
要么,含恨而终。
要么,金蝉脱壳。
现在的她已无路可走。
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手脚乏力,她只能撑着宫墙向前,沿路的宫人伏地而跪,谁都不敢沾染贵人半眼。
穿过院子,太阳已经升高,巡视的禁军瞧见她,一时都有些愣神。
“公...公主?”
景玉一个趔趄,身边的禁军立刻扶住她,顺势跪在地上请罪。
她努力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公孙树,缓了些力气又拖着步子上前。
禁军们一对视:“不好,快去请女帝。”
他们着一个人去报信,另外几个不远不近的跟着她,生怕她突然倒下。
景玉知道他们跟着,却也无心去管,她只想再去长天一线瞧瞧,瞧瞧那满目金黄可是与去年一般,瞧瞧那里可有她心心念念的郎君。
墙外假山依旧,墙内银杏依旧。
打扫的宫人偷了懒,满地金黄无人打理,她站在门口,倚墙半刻才攒了力气进去,清风已经夹杂了微寒,长天一线却被满园公孙映照的满是暖意。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丧钟十二下
阳光被一片片叶子割碎,零零碎碎的落在她身上。
踩着满地落地走向当初小宴的位置,去年之景浮上心头。
公孙金黄,墙头仍在,但那个清俊儿郎,再也不能抱着她穿过殿宇楼阁了。
脚下虚软,她倚树滑下坐在地上,抱着襁褓,瞧着几步远的石凳,却着实无力过去了。
清风再起,树叶微响,金黄的也只窸窸窣窣的落下,将地上、她的身上再覆一层金黄。
守在门口的几个禁军担忧的看着里面,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看,就见銮驾到了。
女帝还穿着朝服,因为走得太快,发冠上的流珠晃得杂乱。
他们急忙跪下,女帝却是直接冲进长天一线,瞧见倚树坐着的人,她明显神色一松,抬手示意身后的宫人停住,自己走着过去,。
“天凉,回去吧。”
景玉没出声,女帝只好蹲下轻轻扶她:“听话,别吹风。”
她终于动了,却是倒向女帝,脑袋靠在女帝肩上,抱着襁褓的手无力滑下,手里的青鸟佩滚落在地。
女帝心头大震,整个人顿时僵住,缓和了半刻才有些难以置信的出声:“景玉,景玉。”
抬手捧起她的脸,嘴角的血迹让女帝心中一片凉意,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睛霎时通红,温热的泪水低落,顺着景玉苍白的脸滑下,直到消失在她被血迹脏了的衣襟处。
身后的宫人们都惊住了,呼啦啦全部伏地跪下,或真或假,或哀或痛。
......
前往临安的路并不顺利,即便飞鹰骑已经在猎杀刺客,但一路上仍旧不断地有刺客冒出来,古达带来的人折损了一半,明淮自己的人也只剩下飞羽和一个叫做鲁源的侍卫了,他们一行人减员厉害,剩下的这几个还都受了伤。
不过好在,一路拼杀,他们终于到了临安城外。
瞧着高大坚固的城墙,明淮眼底满是希冀,找了一家小茶楼,他把怀里的孩子小心的解下来,轻轻拿开他抓着自己衣襟的小手放在古达怀里。
“你们带着灵鸢先找地方歇脚,我去百里府一趟。”
抱着小孙子,古达疲倦的脸上带起了笑意:“去吧去吧,小心些。”
明淮也难得露出笑意,逗弄了孩子一番,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自顾自的笑道:“爹爹去找你娘亲,我们马上就能团聚了,不许哭啊。”
孩子不想往日那般‘咯咯’直笑,被他逗了两下还撇了嘴,淡淡的眉毛微皱,一副马上要哭的表情。
明淮只当他又要尿了,起身正要出去,一阵悠扬钟声突然响起,茶楼里的客人都愣住了,谁都没出声,细细的听着。
‘铛’‘铛’‘铛’‘铛’......
明淮僵在桌边,笑意已经从他脸上落下,慌张迷茫和恐惧爬了上来。
他看向飞羽,就像是听不懂一般:“几下?”
飞羽眼睛大睁,脸上的震惊与他相比过犹不及:“十...十二下,嫡公主薨。”
古达也是一脸震惊,看明淮晃了晃,急忙一把拉住他,明淮却还是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茶楼里的人都急忙放下筷子跪下。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死因成谜
古达往外一看,街上以无人走动,尽数跪着,面向王宫,俯首致哀。
飞羽等人也忙跪下来,灵鸢已经傻了,被人拽着跪下来后依旧没回神。
古达抱着孩子忙蹲下来拉着明淮,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劝他。
倒是怀里的孩子,咿呀着去抓他的衣服,似乎感受到了父亲难以言说的哀痛,小脸上也是一片哀伤。
明淮神情发怔,反应了半刻才把他抱过来,小小软软的身子刚入怀,就把他的理智坚强冲的七零八碎,把脸埋在孩子的襁褓之中,他的身子克制不住的颤抖,孩子小嘴撇着,却是直接嚎啕起来。
母子连心,他该是也悲痛的吧。
孩子的心思最是容易表达,哭够了,它就不哭了。
可是大人不一样,有时候,痛,是哭不出来,它只会让人万念俱灰。
屋里漆黑,油灯并没点上,明淮坐在地上,整整两天,他神情木然,即便痛彻心扉,却除了那一日恸哭之外,一生都没有吭,就像是傻了,痴了,魂儿都离了一般。
千里迢迢赶来,他终究是慢了一步。
若他早些离开。
若他早些摆脱罢了刺客。
若他再快一步。
那是不是就能留住她,就能再见她一面。
可是,晚了就是晚了。
他没见到景玉最后一面,也不能现在冲进宫里去见她。
古达知道他就在门口,抱着孩子蹲在外面说道:“飞羽他们打听到消息了,庄园失火,她伤了身子,醒来后一直郁郁寡欢,算算日子,她还未出月,身子最是虚弱,离开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东川公主不修陵寝,历来都是随葬夫家墓葬或者父母陵墓的地宫,她还未嫁,女帝也未修陵墓,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将她安葬在东川先祖陵墓的地宫之中,白玉为棺,行女君大礼,节哀。”
明淮依旧神情木然,可是一闭眼,却也热泪四流。
古达瞧了瞧怀里乖乖吃指头的孩子继续说道:“丫头死了,可她给你留了孩子,就冲这个孩子,你也要细细思量现在的情况才行,郑国你是回不去了,东川你也待不了,带着孩子跟我回戎族吧,走之前带孩子去见丫头最后一面,好歹让他瞧一瞧自己的亲娘。”
明淮在屋里沉默良久,挪了位置打开门,眼中已经没了神采。
他把孩子抱在怀里,又默默的把门关上,屋里再次陷入黑暗,孩子也不害怕,转着眼睛到处看。
良久,他才语气悲哀的说道:“地宫都会有通风口子,你们帮我去找找吧。”
古达一默:“好,替你去找。”
等他的脚步渐行渐远,明淮却崩溃的抱着孩子大哭起来。
白玉棺还未做好,景玉就暂时安置在了静思堂,她穿着女君朝服,安静的躺在方榻上,黛眉朱唇,如同睡着了一般,静思堂白幡静悬,白烛静燃,苏鱼满身缟素跪在灵前,脸上伤痕未好,她的气质越发冷清,静默的往火盆中添着香烛。
景玉暴毙,死因成谜,德阳不在宫中那晚,到底谁来见过她也无人知道。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彻查公主所食所饮
桌上摊开的竹简,榻上丢着的小盒,她死前抱着的襁褓。
每一样都是证据,却每一样都无法找到线索。
是自杀?还是他杀?朝臣在昭阳殿争论不休。
容湛带着仅存的侍卫也在四处找寻证据,却都一无所获。
苏鱼不信景玉会自杀,她还未等到明淮,还未等到孩子,她如何舍得弃他们而去?
因为景玉的离去,德阳懊悔痛哭,把去见扶白的信撕的粉碎,在景玉离开的树下待着不走,胤华扛着伤势进宫,同样哭了两日,熬不住晕倒了才被人扶走,朝姒和胤玄每日白天都要过来,同样哭的不可自己,虞姜和安荣来过两次,也是哭的凄凄惨惨让人动容。
可是,悲伤下的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楚?
香饵再次丢进火盆,一个内侍进来:“女帝要见你。”
苏鱼微微一怔,静默的站起来跟着他离开。
到了昭阳殿,里面灯火通明,进殿,只有女帝一人,她一身素白坐在长案,不施粉黛钗环,神情憔悴,面前摆着在景玉桌上发现的那几卷竹简和小盒子。
苏鱼行礼跪下,木然的等着女帝开口。
“你是她的贴身婢女,她待你非比寻常,她可曾与你说什么?”
她语气疲惫,苏鱼木然的抬头看着她:“公主说,她厌倦了勾心斗角的日子,只想远嫁与九公子相守,日后做一个深宅妇人,教养儿女,相助夫君,别无他求。
公主还说,临安暗流涌动,有人不安分了,女帝高居深宫,所有的事情都来自自己的耳目眼线,太容易被人蒙蔽,幕后黑手先对付了德阳公主,再用德阳公主的事来对付她,一旦她们都倒了,那下一个,就是两位公子,她不放心,但她无能无力。
公主曾交代婢子和容湛,一定要提防安国公府,特别是王献,陈杭乔曾经在冷宫遇到过王献,后来也证实了他的身份,王献一定与前朝余孽有关。”
她知道女帝不会去质疑安国公府,可她就是要说。
景玉死了,那些人就觉得无人会再提起那些事。
可她偏不,不管女帝信不信,她就是要说。
王献如何?安国公府又如何?
景玉没了,所有的债,她都要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女帝看着她,目光平静却足以穿透人心:“景玉当真说过这样的话?”
苏鱼发誓:“婢子若有半句虚言,余生将受尽折磨不得好死。”
“不必。”女帝站起来:“她信你,那我也信。”
把竹简放在手边的架子上,女帝拿起桌上的盒子走去苏鱼面前:“这里面是什么?你可知道?”
“婢子不知,从未见过此物。”
“没见过?”女帝拿着盒子端详:“那给她药的人是想做什么?”
她蓦然提起药,苏鱼立刻想起来了,‘咚咚咚’连磕几下说道:“女帝,婢子记起一事,公主进宫后,伺候公主的茶团曾给公主所食的东西都留了样,婢子恳求女帝彻查公主所食所饮。”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王夫回来了
女帝瞥眼看着她,眼中微露遗憾:“此事我知道,德阳已经说过了,可是你说的那个茶团,昨日被人发现溺死在了药房的水缸里,他先前留的样,也都没找到。”
苏鱼一惊,想起那个喜欢吃点心的少年,心中一痛,精神颓然下去。
茶团是唯一一个能证明景玉是死于他杀的人,景玉一定和他说过什么,可现在他却死了。
虽然当晚女帝对苏鱼说的话没做表示,可是第二日的早朝,安国公病了没上朝,女帝借故让安国公告老还乡,另外体谅王献独子,所以着王献任肃州督军,随父还乡,虞姜暂留临安,为景玉送灵。
说不上是赏是罚的举动,却让安国公这只老狐狸嗅到了女帝怀疑安国公府的味道,于是匆忙安排离开临安,就连践行都不敢应承。
被独自留下,虞姜十分慌张,等着婢女给王献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忙说道:“母后开始怀疑了,我在临安要怎么办?”
王献脸色平静,抬手握住她的下巴细瞧着她:“她怀疑又如何?谁能证明这一切与我们有关?”
虞姜推开他的手:“范郁就可以,茶团留下的药他没找到,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了,范郁会不把我们供出来吗?”
“他不敢。”王献把虞姜拉过去,依旧去触碰她的脸:“好不容易得来的富贵,他舍不得丢掉,你放心就是。”
察觉到他的手攀上了自己的腰,虞姜有些抵触:“那你留些人给我,我要除掉对景玉忠心耿耿的那些侍卫。”
王献没有放开她的意思,触碰她脸颊的手顺着她的下巴停在她衣襟前,他的目光也微微垂下:“好说。”
知道他要做什么,虞姜也没推拒,毕竟能早日怀上孩子,那她在安国公府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几分。
景玉薨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东川传到了夷国,又经由夷国传到秦郑,三国哗然,对她的死因追问不止,却都没有具体的消息,她现在只是公主身份,倒也犯不着三国祭奠,不过夷吾依旧让小世子到临安来拜祭。
江寒得到消息也急忙赶回,他想直接进宫,但是根本没有进宫的权力,他又去找卫东临,卫东临却还没从郑国赶回来,没有办法,江寒只能去找容湛。
容湛只告诉了他一句:“公主的死,与安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江寒听完什么都没说,却是一回去就带人去了肃州,只给容湛留了一句:“代我去送送她。”
景玉出殡的前一日,心腹才急匆匆来禀报:“女帝,王夫回来了,去了静思堂。”
女帝放下手里的折子:“孩子呢?”
心腹垂首不言,女帝也就知道了结果,她撑住额头无力一叹:“继续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个孩子,带回来。”
“是。”
心腹退下,女帝也去了静思堂。
白玉棺已经做好了,景玉就躺在里面,盖子还未盖上,依旧可见她的安静容颜。
百里襄靠着白玉棺坐在地上,佩剑丢在地上,几日时间苍老了十多岁,神情憔悴,鬓边有了灰白。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只当她去了远方
女帝轻声走到他面前跪在地上,看着他颓败的模样心里更痛,抬手抚上他的鬓边,鼻子一酸抱住他的脖颈靠在了他肩上。
“对不起。”
百里襄揽住她,蹭在她发间默默流泪。
以前有太多的不得已,所以知道她受苦也不能事事都去帮她。
可现在,连她唯一的孩子他们都没找回来。
为人父母,却连她最后的一点期盼都无法满足。
在静思堂守了一夜,女帝将忍耐几日的悲痛发泄,她高高在上,她不能露出怯弱,可是在百里襄面前,她不愿意再去故作坚强。
她失去过孩子,可那些孩子她从心里厌恶,所以她不在意那些孩子的生死。
可景玉是她与百里的长女,是他们在最艰难的时候选择放弃的孩子,也是在大局初定后心心念念要带回身边的孩子。
他们欠她,想要弥补她,可幼时的缺离,他们难以亲近。
疏远的结果,就是彼此防备猜忌,直到他们之间的隔阂再也无法修补。
终于,她长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也找到了自己想嫁的人。
于是,他们选择成全。
可还不等他们去弥补对她的缺失,她就没了。
她走的猝不及防。
中年丧女,于他们而言,不亚于当初选择放弃的痛苦。
天色一亮,宫里就闹腾了起来。
拂晓封棺,午时玉棺离宫,胤华德阳为首,身披素服在前,虞姜的人依次跟随其后,再后面就是王族子弟,最后的是官员子弟,十二名八字相合的壮汉抬着玉棺,稳稳当当的跟在后面,玉棺之后就是侍卫婢女,白幡招摇,丧铃响闹,沿途官员路祭,命妇臣女香饵焚烧。
从安州赶来的将军们等候在宫门口,一见玉棺都揽袍跪下。
一日是主,终身是主。
他们不弃旧主。
街上人群熙攘,百姓沿街跪伏,灵鸢身着缟素,由飞羽带着混在人群里跪着送灵。
明淮不敢露面,带着孩子站在临街客栈窗前,与襁褓中的孩子都是一身孝服,隔着窗户,看着玉棺从街上走过。
心痛吗?当然痛,痛到已经麻木,痛到不知还有什么事,比失去挚爱更加痛苦。
怀里的孩子怔怔的瞧着外面,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依旧对所看到的一切保持着天生的好奇,大眼睛转来转去,一刻不停的探索着周围。
古达推门进来,孩子听见声音立刻转过脑袋瞧着他,胖乎乎的小手拉住明淮的衣裳就往嘴里塞,哼哼着开始乱蹬。
他把孩子接过来抱着,同样看着街上的送殡队伍:“带着孩子去见一见吧,见过了,就把这个人自此埋在心里,只当她去了远方,再也无法回来。”
明淮的神情已经变得木然,所有的温柔笑意,都已经随着景玉死去。
抱着孩子跟随送殡队伍到了先祖陵墓,情形却让人毛骨悚然。
失踪的杨太医和王远之一家老小,整整齐齐的跪在地宫的正门,不过却是被人活生生的灌了热蜡,惊恐的神情,绝望的眼神,他们死之前的痛苦,原原本本的保留了下来。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景玉入墓
主持祭礼的礼官慌了,立刻派人去禀报女帝,却被胤玄拦住:“阿姊入墓不可耽误,何必为了这几条杂鱼误了时辰?杨太医涉嫌谋害阿姊死有余辜,王远之一家更是脱不得干系,何必为他们伸冤?”
胤华听明白了,拉住胤玄问道:“是你做的?”
“就是我,怎么了?”胤玄仰着脑袋,这几日眼睛都哭肿了,可是依旧倔强:“阿姊都没了,他们也不能活着。”
他的想法胤华着实理解不了:“即便他们有罪,也该依国法处置才行。”
胤玄愤怒的推他:“他们就是坏人,只是没有证据罢了,按照国法他们只会继续逍遥法外,那是不是阿姊就白死了?”
胤华不想和他吵,松开他对礼官说道:“此事不必惊扰母后了,去告诉国相就可,就说...杨太医自杀,王远之一家自感失职,所以举家自杀随侍公主。”
他比胤玄这个娃娃靠谱多了,安国公府的人已经去了肃州,只要能找理由把这件事圆过去,礼官也不会蠢到自寻麻烦,既然他发话了,那就小心的应了,让人把这些蜡人送进墓室,又忙去安排其他的事情。
德阳被那几个蜡人弄得发憷,牵着朝姒静等,虞姜安荣站在一旁,脸色比德阳还要差上几分,胤玄脸色阴沉的盯着她们俩,胤华则一直看着玉棺。
到了申时,所有的礼数才准备好,夕阳直射墓门,将整条墓道照的明亮,壮汉们抬起玉棺,跟着礼官进去。
明淮抱着孩子在不远看了看,转身去了飞羽他们寻到的地宫通风口。
景玉只是公主,东川没有给公主陪葬的习俗,所以地宫里只是将她用过的东西都放了进去,将地宫布置成了她卧房的模样。
玉棺就放在正中的高台上,顶上嵌着七颗夜明珠,穹顶边缘挂满了五彩朱纱,墙上悬了二十四盏朱雀展翅衔珠鲛油灯,门前摆放着一张锦绸六折屏,屏后放着白玉麒麟兽香炉,她的衣裳首饰都用樟木箱子装着放在了垂帘之后。
将安魂香点燃,片刻功夫地宫之中就弥漫开一阵清淡的味道,行礼叩拜之后,所有人就先退出去,只等明日再放下断龙石。
他们一走,地宫中就安静下来,通风口吹进的细风把轻飘飘的朱纱卷起,香炉里升起的白烟也不停的晃动,唯有玉棺安静非常。
‘嗒~’石砖松动的声音突兀响起,穹顶边缘的方形口子突然伸出一只手推开筷子粗的铁栏,小心的拿着,又把边缘的几块石砖拿走,弄出一个大口,紧接着飞羽从里面爬了出来,抓住边侧轻巧跳下,他落地后警觉的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事了才示意明淮可以下来了。
明淮抱着孩子跳下来,小小的孩子弄得灰头土脸,一脸懵的看着他。
飞羽跑去门前看了看,小声说道:“公子,我去看着。”
他看了一眼玉棺,想想自己以前总爱和景玉拌嘴,心情也有几分沉重。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你要偷尸
明淮没出声,看着玉棺脚下灌铅般缓慢的挪移过去,他踏上高台,双手放在玉棺上,咬牙使劲一推,被扣上的玉棺生生被他推开,玉棺露出一道细小的缝,明淮忙轻轻捂住孩子的口鼻,但是里面却没有半点异味,想象中的尸臭也没有半点。
能推开?
明淮一愣一喜,一鼓作气把玉棺全部推开。
景玉完全露了出来,她安静的睡着,穿着朝服,枕着玉枕,头边放着一个拳头大的夜明珠,手里抱着一柄玉如意,手腕上还带着一只墨玉镯。
明淮觉得自己已经麻木,可仍旧心痛难忍,解下孩子放在地上,他弯下去小心的把景玉抱出来,靠着玉棺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景玉。
“我来迟了。”
无人应他,只有孩子咿咿呀呀的哼着,对他把自己放在地上就不管的行为很不满意。
明淮把孩子抱起来放在景玉怀里,孩子似乎有感觉,拉住景玉的衣裳眼巴巴的看着她,瞧她闭着眼睡着了一般,也不哼哼了,只是不安分的小脚一直在蹬明淮的肚子。
“这是你娘亲,你仔细看看。”
孩子听不懂他说什么,但却随着天性,安静的在景玉怀里缩成一团,胖乎乎的胳膊抱着她的手,眼睛圆滚滚的瞧着景玉。
明淮忍下心酸哭意,拉着景玉的手一起包住孩子的小手,把他们俩紧紧护在怀里。
许是到了母亲怀里,即便没什么温度,孩子还是很快就睡着了,安安静静的比往日乖巧太多,明淮就一直抱着他们,直到飞羽从门口进来了依旧没出声。
“公子,天黑了,我们走吧。”
大晚上的在陵墓里,他多少还是很虚的,而且陵墓阴寒,他们两个男人受得住,孩子却是扛不住的。
明淮怜惜的看着景玉:“我们把她带走。”
“啊?”飞羽惊着了:“公子,你要偷尸?”
明淮低头与景玉蹭了蹭:“我不想她躺在这里,我要带她走。”
飞羽有点凌乱,先不说断龙石还未放下,等明日东川的人一来,一定会发现景玉不见。
只说他们即便把景玉弄出去了,难不成要一路带着一具尸体去戎族?
飞羽忙跑上高台,瞧了瞧还在呼呼大睡的孩子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子,我们把她带出去了又能如何?难道找个地方把她埋进泥土,几年之后半点踪迹都寻不到吗?这里有玉棺,可保尸身十年不腐,你就让她呆在这里,日后念了,就再进来瞧一瞧就是。”
明淮眼睛通红,此刻脆弱不堪:“我不信她真的没了,你看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或许我们把她带走,他自己会醒过来的。”
“公子。”飞羽很心疼他现在的模样:“她已经死了,你再如何等着,她都醒不过来的,人死不能复生。”
他说的太直接,明淮愣了好一会儿才再次难以接受的低下头,紧抱着景玉暗暗流泪伤心。
若是可以,他只想一直在这里陪着她,等到自己死了,也在这里安息。
不管生死,一直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