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〇七十四章 闷热
院子里鸡飞狗跳,正屋里几杆大烟枪正在喷烟吐雾,傅松一进门就被呛得连连咳嗽。
傅明光远远地扔了一根烟过去,准头十足,直接落在傅松的怀里,“老三,来一根润润嗓子。”
傅松哭笑不得,润你妹的嗓子!
待看清是根华子后,傅松惊讶道:“我说二叔,怎么每次回来你的烟都升级了。”
傅明光道:“我哪舍得买这么好的烟,之前不是有人来咱村考察学习嘛,人家送我的。这可不是腐败啊,人情往来,你别胡咧咧。”
他算是被傅老三整怕了,每次回来后都给自己打预防针,搞得他提心吊胆,脖子凉飕飕的,所以趁他没开口,先堵上他的嘴。
傅松没有呛到傅明光,感觉难受极了,就像憋了一大泡尿,正撒的欢畅时,却突然被打断,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不过他的注意力随即放在了傅明光口中的“考察学习”几个字上,问道:“什么考察学习?”
傅明光面带得色,嘴上却谦虚到:“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咱们石河村的集体经济组搞得不错,上级组织别的村来咱们这取经。我这个村支书不过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真的没什么,哈哈。”
傅春笑道:“二叔上上个月还上过咱们县的电视台,还挺上镜的,说得也好。”
傅松啧啧道:“看不出来啊,二叔,都有人采访你了,厉害厉害!”
傅明光嘴一撇:“厉害个屁,我以后再也不接受采访了,太丢人了。我本来把稿子背的滚瓜烂熟,可一对上镜头就蒙圈了,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当时把我给急的,满头大汗,可急也没用,越急越想不起来。最后还是人家女记者拿着稿子,让我对着镜头念,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哈哈……。”傅松脑补出傅明光在电视台记者面前,抓耳挠腮的模样,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傅明光摆摆手,唉声叹气道:“别提了,我傅明光一辈子英明都毁在这上头了。”
之前每次回来,傅明光都会找自己问计,傅松以为这次也不例外,不过傅明光扯了一会儿就拍拍屁股走人。
“老三,明儿晚上去我家喝酒啊,说定了啊。”
说定你妹啊说定,老子最讨厌被安排了!
只是,还没等他拒绝,傅明光早已背手出了大门。
晚上又闷又热,呆在密不透风的厢房里,别说睡觉了,就是一动不动光喘气,都汗流浃背。
地上那台落地风扇,如同一个年迈的老妪,吭吭哧哧无力地呻吟着,吹起的风都是热的,不过聊胜于无,毕竟有风总比没风强。
傅笑菲睡得不踏实,热醒了就哭几声,然后梁希拍一会儿又睡着了。
来回折腾了几次,梁希忍不住发牢骚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孩子不好受,大人更受不了,傅松抹了把汗道:“今晚先将就一下吧,赶明儿我去县城买两台空调装上。”
话音刚落,头顶的白炽灯突然灭了,落地风扇缓缓地停止了转动。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没错,叕停电了。
在沐城的时候,虽然偶尔也会遇到停电,但最多半个钟头的样子,倒不至于影响日常生活。
不过在农村停电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反正电力不足的时候,首先给农村拉闸限电,一群泥腿子大晚上的不早点睡觉,点灯干什么?
这叫什么,这叫损不足而补有余,特色不特色?呵呵呵呵……
“还买空调呢,呵呵,风扇都用不了,你还指望着用空调!”梁希更加心烦了,浑身像是着了火一般难受。
傅松摸着黑爬起来找蒲扇,不料胳膊肘却撞上了一具丰腴的身体,那触感让他心中一荡,顺手就摸了回去。
突然被傅松的胳膊肘这么一撞,梁希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呼,像是春天的猫在呢喃一般。
傅松本来就心烦意乱,听到她的猫叫声,就更加躁乱了,伸手在她身上捞了一把,又湿又黏的都是汗,一点都不好玩,但却舍不得撒手。
梁希身上只穿着一件小背心,这种小背心穿跟不穿没两样,甚至穿了更容易惹人联想。
小背心早就被汗水湿透了,如果是在沐城家里,她早就把小背心脱了,但在这里她却不好意思脱,总觉得如果身上不穿着点什么东西心里就不踏实,没有安全感。
梁希一巴掌将他的手打开,没好气道:“一边去,正烦着呢。”
傅松喷吐着滚烫的气息压了上去,嘿嘿笑道:“我这就帮你解闷儿。”
梁希扎挣了几下,便半推半就地跟他滚到一块。
……
完事儿后,两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梁希嫌弃地把他从身上推开,“都怪你,人家不要你非得来。”
傅松无语道:“你摸着良心说话行不行,说的好像就我舒服似的。”
梁希羞恼地踢了他一脚,“去给我打桶水,我得好好洗一洗,让你恶心死了!”
傅松正处于贤者模式,懒洋洋道:“有自来水。”
梁希见他不动弹,问道:“你不去?”
傅松道:“我过会儿去河里洗。”
“懒得管你!”梁希转身拿了一件傅松的衬衫,胡乱地套在身上,“我去去就来,你看着闺女哈。”
等梁希重新回来,傅松连忙爬下炕,端着脸盆跑了出去。
屋里热,外面也不凉快,没有一丝风。
不过傅松走得快,不仅脚下生风,连裤衩底下都刮起了阵阵阴风。
刚才走得急,居然打着赤膊只穿着个大裤衩就出了门。
已经是深夜了,但外面依旧还有纳凉的村民。
碰上年纪大的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被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盯着看,傅松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来到河边,放下脸盆,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
痛快!
那种感觉就像是吹了一瓶冰镇啤酒一样,爽得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
游了一会儿,傅松一动不动地平躺在水里,只露出半个头。
今天是满月,这个点的月亮已到中天偏西,月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周围安静极了,傅松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河水流速缓慢,所以傅松很放心地顺着水流往下游漂,一直快到石桥时,他才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腿,慢慢地往回游。
上游有一片荷花,过了荷花是一座小石板桥,桥下有几块天然形成的花岗岩,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流水冲刷,这几块花岗岩变得光滑圆润。
逆水游非常费体力,再加上刚才在家里交了两次公粮,傅松感觉有点累了,便想去大石头上歇一歇。
傅松水性不错,仰泳的时候只靠两条腿在水下划水,所以几乎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离着小石桥还有一段距离,傅松身子轻轻一番,正打算加把劲儿,一鼓作气冲到大石头下,不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那绝对不是水流的声音,更像是有人在撩水,甚至隐约还能听到“噗噗”的声音。
半夜三更,谁在这里玩水呢?
第一千〇七十五章 夜谈
傅松担心大石头后面是女人在洗澡,而且在半夜三更,如此隐蔽的地点,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而且他早已过了偷窥女人洗澡的年纪,这种不要脸的事情都是小时候他跟傅扬,不,傅扬带着他一起干的,看多了也就那样,主要是没有一点美感。
这些年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所以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名声,于是他果断放弃了过去歇一歇的计划,在水里翻了个身,正准备顺流游回去,不料石头后边的人耳朵很尖,听到了他翻身弄出的水声。
“谁?”
大石头后面是个女人,声音中充满了警惕。
傅松第一反应就是跑,但转念一想,既然被发现了,如果立马就跑,岂不是表明自己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倘若自己刚才真的不要脸偷看了,跑就对了,不跑那叫傻子。
问题是自己一根毛都没看见,为什么要跑呢?
心底无私天地宽,傅松故意弄出几下水声,用质问的语气喊道:“谁在那边?干什么的?”
不管有理没理,先吓唬吓唬对方,最好能把对方镇住,让她知难而退。
喊完后,大石头后面突然没了反应,隐约听到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那人似乎在穿衣服,很快那人又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河又不是你家的,我不能来吗?”傅松怼了一句,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天太热睡不着,就过来洗个澡,游着游着就游到这里来了,隔着老远听到有人在石头后面洗澡,我正准备往回游呢,没想到你耳朵这么尖。我要是知道有人在这里,肯定不过来。你继续,我这就走。”
“等一下!”
老子又不傻,你说等一下老子就等一下啊,老子不走难道留在这帮你搓背?老子没那么重口味!
万一你诬赖老子偷窥妇女洗澡,把老子搞得身败名裂,到时候老子哭都没地方哭去。
脑袋往后仰,枕在水面上,双腿用力一蹬,整个人瞬间窜了出去。
突然,一个模糊的脑袋从大石头后面探出来,问道:“你是傅老三?”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傅松吓了一跳,顾不得翻过身来,立马缩起脖子潜入水里。
人虽然在水里,但傅松却听到头顶上传来阵阵笑声,咯咯的笑声如同沙漠里的驼铃,清脆中透着一股爽利。
“傅老三,别藏了!我是李芸,老同学,出来吧,我保证不打你!”
“李芸?”傅松从水下露出脑袋,仔细打量着那张脸。
今晚虽然是满月,但他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蛋,好像真的是李芸。
既然是老同学,傅松顿时松了口气,用力抹了把脸,心有余悸道:“差点让你吓死!”
李芸歪着头拧着湿漉漉的长发,白了他一眼:“我都不害怕,你一个大老爷们害怕个啥!”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此时心里还是惴惴如小鹿乱跳,刚才听到身后传来水声和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她真的被吓尿了,幸亏是蹲在水里,除了她自己别人不会知道。
傅松笑着问:“大半夜怎么一个人跑这边洗澡?不怕遇到坏人?”
李芸道:“我嗓门大,坏人来了我大嗓门一喊,保准把坏人吓得屁滚尿流,有啥好怕的。”
深夜,月光,小河,洗澡,孤男,寡女,湿漉漉,长发,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用脚后跟都能写出一篇不错的小论文,所以傅松没再往前游,隔着五六米的距离道:“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
李芸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一边道:“天这么热,回去也睡不着,等头发干的差不多了再走。”
她不走,傅松就不好走了,就像刚才说的,一个女人大半夜独自在这里洗澡,要是自己走了后来了坏人,那怎么办?
见傅松重新游了回来,李芸纳闷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傅松道:“你说得对,回去也睡不着,还不如在水里泡着呢。”
李芸抿嘴一笑:“你不回家陪你媳妇儿啊。”
“陪完了才出来的,这会儿她估计早睡着了。”
傅松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但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李芸却想歪了,暗啐一口,返身爬上最近的大石头,居高临下道:“你不累啊?”
“啊?”傅松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李芸扑哧一笑:“我是说你一直踩着水不累啊?”
“还好还好,我水性从小就好,你应该知道的。”
“是啊是啊。”李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前俯后仰,“你和傅扬两个逃课去河里洗澡,被老师揪回了教师,光着屁股在讲台上罚站,哈哈……。”
傅松脸都绿了,这是他有生以来最不愿意提起的一件事,一想到自己一丝不挂地站在讲台上,想无小鸟却不得时,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芸笑够了,拍拍屁股下的大石头,道:“你不会想一直都泡在水里吧。”
“不了不了,水里凉快。”傅松感觉脸上滚烫滚烫的,比当年第一次偷看女人洗澡时都烫。
李芸又笑起来:“你还不好意思了,愣着干什么,上来啊,怎么,怕我打你啊。”
“我会怕你?上学的时候,你哪次不被我弄得哇哇大哭?”说完,傅松游了过去,不过却爬上了另外一块大石头。
在水里泡了一个多钟头,他感觉到体力有些不支,身体刚沾上还略带温热的石头,便马上躺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歇了一会儿,傅松没听到对面的动静,扭头一看,发现李芸也跟自己一样,躺在大石头上看着天。
今晚的天气不错,月亮西去后,揭开了漫天繁星。
傅松问:“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李芸轻声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都三十多了,过几年就四十了,再过十几年就五十了……。”
傅松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好笑道:“你什么时候多愁善感起来了?”
李芸叹了口气道:“女人一旦上了年纪,可不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吗?你媳妇儿不这样?”
傅松道:“我媳妇儿啊,没结婚之前就有这种病症,我给这种病起了个名字,叫文青病。”
李芸好奇道:“文青病?这怎么说?”
“文青文青,文艺青年的简称,文艺青年最大的毛病就是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一天到头啥正事儿不干,净扯鸡儿蛋。”
“你真能埋汰人,再不好,人家也是文化人,比咱这些大老粗强多了。”李芸不以为然道。
“这些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纯粹是造粪机器,吃饭都是在浪费粮食。不要小看自己,你比他们强多了,因为你至少用自己的双手,通过辛勤劳动致富。你为社会做出了贡献,他们除了排放了一堆二氧化碳加重了温室效应外,啥用没有。”
“你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懂?啥二氧化碳温室效应的,你说的些啥?”
傅松哑然失笑:“我是说你能为社会创造更多的价值,你比他们对社会更有用。”
“真的?”李芸爬起来双手抱膝坐在大石头上,“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骗你干啥?”傅松却懒得动弹,继续四肢大开地躺在温热的石头上。
李芸开心道:“我头一次听你夸人呢。”
傅松道:“心里话怎么是夸人呢。”
李芸撇撇嘴:“你呀,以前嘴可没这么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变化真大。”
“每个人都在变,你说我变化大,我却觉得你变化更大。”
说完,傅松居然有点小小的伤感,李芸没说错,过去的自己不太善于表达自己,也不怎么合群,有什么事宁可憋在心里也不说,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
他这样的人,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有点闷骚。
只是,现在闷骚这个词显然不适合他了,没有了闷,就只剩下骚了。
第一千〇七十六章 难念的经
傅松笑道:“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傅,单名一个松,几位都是长辈,叫我小傅就成。我呢,想在这附近买套房子,所以就请高大爷帮个忙,把几位长辈请过来。”
戴眼镜的老头儿道:“我姓刘,叫我老刘好了。你真想买房子?不是玩我们吧?”
“刘老爷子,我是很有诚意的。”傅松觉得刘老头儿的眼神侮辱了自己。
刘老头儿纳闷道:“不是,好端端的你买这里的破房子干什么?现在都有商品房了,你怎么不去买商品房?”
“商品房?”傅松好笑道,“我大老远跑金陵买商品房干什么?实话告诉你们,我买这里的房子,一是看中了这里地段,二是喜欢民国风格的小别墅。你们说,现在的商品房能比吗?”
刘老头儿摇头道:“那不能!”
另一个老头儿道:“小傅同志,买卖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们既然来了,是诚心要卖的。”
傅松一脸诚恳道:“我也是诚心买的,钱都带来了,今天要是能谈成了,你们今天就能拿到定金。”
定金都带来了?
几个人都有些惊讶,互相看了看,还是刚才那老头儿开口,说:“钱的问题咱们不急着谈。既然你诚心买,我就必须得提醒你,别人家的房子我不是很清楚,我的那套房子几十年没正八经维护了。如果你买了,就得自己掏钱维修,而且这维修费用不会是个小数目。”
傅松点点头道:“我知道,就算您的房子是好的,我买了后也得按照自己喜欢重新装修,这个不是问题。”
老头儿终于笑了,说:“那我就没问题了,咱们这就去看房子?”
话音刚落,刘老头儿不满道:“老徐,你什么意思啊?”
刘老头儿身边的老太太道:“就是,买菜还货比三家呢,何况是买房子!小伙子,先看我家的房子,我家的房子几年前刚翻修过。”
刚才一直没说话的老头儿这时候也忍不住道:“墙上抹了一层白灰也叫翻修啊?”
老太太作为在场的唯一女性,毫不客气地怼回去:“那也比你们林家强!你们林家几十口人挤在一起,房子早就不堪重负了,买了后得花多少钱加固?”
看着老头儿老太太们不顾形象地吵来吵去,傅松头都大了,用力地咳了咳,说:“各位各位,别吵了,你们三家我都去看,一家都不会落下。”
老人们顿时收了声,刘老头儿道:“这才对嘛,走,我家离得最近,先去我家。”
这个提议没人反对,老人们纷纷起身,催促傅松麻溜的。
刘老头儿家是一座青砖红瓦的两层小别墅,外观看起来还不错,至少没有乱搭乱建,也没有随便开烟囱。
但房子里面的情况就不太妙了,楼梯松动,管线老化,还能听到滴答滴啊的滴水声,也不知道哪里漏水了。
“您这房子多大?”傅松转了一圈,感觉没有沐城的小洋楼宽敞。
“上下两层加起来220平,还有一个80平的地下室,院子100平。”刘老头儿如数家珍道。
傅松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挺好的,老爷子,我再看看另外两家。”
刘老头儿痛快道:“应该的,一起去。”
接下来是徐老头儿家,同样在西康路上,跟刘老头儿的房子差不多大,也是两层,不过却是前后两座院子。
最后去的是林老头儿家,林家离得有点远,在颐和路上,走了小半个钟头才到。
指着眼前的两栋小别墅,傅松目瞪口呆,问:“林老爷子,你家两栋楼?”
林老头儿道:“我跟我哥哥两家住一起,一家一栋楼,我们哥俩拥有房子的共同产权。”
林家的两栋小楼各带一个院子,也就是说,院子套着院子,要进楼里,先过大门,然后再过各自院子的小门。
南边的三层小楼是欧式风格,北边的两层小楼是中式风格。
傅松纳闷道:“这么好的房子怎么不留着自己住?”
林老头儿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孩子们闹的。”
一直跟着的刘老头儿插话道:“他们哥俩能生,子侄辈就有七个男丁,还不算五个闺女。孙子辈你猜多少?十个孙子八个孙女!孙子们要结婚,没房子怎么办?只能把这两栋楼卖了,给孙子们置办婚房呗。”
傅松道:“单位不分房吗?”
刘老头儿嘿嘿笑道:“咱们这些人家的成分不好,以前孩子们也没机会好好读书,能去什么好单位工作?他们林家两个孙子至今没工作呢。”
傅松恍然大悟,能拥有小别墅的私有产权,说明这几位老人或者他们的父母当年没跑出去,留下来自然不受待见。
徐老头儿也跟着叹气,道:“本来祖宗留下来的房子不能卖,可跟孩子们的幸福相比,我们这些老东西的脸皮算什么?祖宗在地下肯定会理解我们的。”
刘老头儿心有戚戚焉,点头道:“是啊,咱们这些人本来就欠孩子们挺多了,可不能再耽误他们的婚事。”
傅松愣了愣,问:“怎么,你们几个卖房子都是为了给儿孙置办房产?”
“不然呢?”刘老头儿苦笑道,“我两个儿子,三个孙子,只有大孙子结婚了,小孙子今年都二十八了,再不结婚就得打一辈子光棍。”
五个儿孙,如果都结婚生子,至少十五口人,加上刘老头儿两口子,十七口人,他家的那栋小别墅还真住不开。
三代同堂,听起来不错,但若是没有良好的经济基础,三代同堂就变成了三代大战了。
林老头儿道:“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小傅同志,走,进去看看。”
“左边这座是我哥住,上下三层一共三百平,外加一个八十来平的酒窖。右边我住,上下两层,两百四十平,还有个一百平的地下室。两个院子分别是一百五十平和一百一十平。”
傅松一下子就喜欢上这套房子,至于里面连看都不想看了,反正买下后还要自己装修,现在是好是赖都无所谓。
第一千〇七十七章 县城
傅松把编织袋随手扔进白色花冠的后备箱里,打开车门上车后发现傅声远也在,“你上来干什么?”
“我去看我二大爷!”傅声远跟傅康在后座上玩得不亦乐乎,脑袋都懒得抬一下。
看你二大爷?你二大爷有什么值得你看的!
一路上,傅蕊在副驾上话很少,不像平日里小嘴吧嗒吧嗒说个不停,傅松都有些不习惯了。
“傅蕊,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傅蕊摇摇头,闷声道:“三叔,没谁惹我。我就是不想去县城。”
“为什么?”傅松纳闷道,“中午我带你们下馆子。”
傅蕊嘟着小嘴道:“我爸好几个月都不去看我,凭什么要我去看他?要不是我妈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我才懒得去呢。”
“前几天打电话你爸说想你了,去看看吧。”傅松心里颇有点幸灾乐祸,老二啊老二,你这个爹当到这份上,也太失败了。
瞧瞧,亲闺女都跟你生分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媳妇儿都跑了,到时候你一个人哭去吧!
听到傅蕊像个小大人一样轻轻叹气,傅松感觉很好笑:“小小年纪就学会叹气了,当心老得快。”
他这个小侄女人小鬼大,打小就心眼儿多,嘴巴也甜,哄人的功夫极为了得,跟大侄女傅华正好是反过来,所以傅松担心过傅华会被人欺负,但从来不担心傅蕊被人欺。
傅蕊被人欺负了,要么当场直接报仇,要么回家告状,是个不吃亏的主。
“叹啥气?跟三叔说说呗。”傅松有些好奇,什么事儿能让她这样的人唉声叹气?
傅蕊犹豫了几秒钟,这才道:“三叔,你说我爸会不会不要我们了?”
傅松愣了一下,失笑道:“你怎么会怎么想?你爸怎么可能会不要你们呢?不会的,他也不敢!”
傅蕊回头看了一眼傅康,傅康光顾着玩了,根本就没听见他俩的对话。
“傅康倒是没啥,我爸肯定舍不得,我妈和我嘛,那就不一定了。”
傅松伸手拍拍她脑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道她听说了些什么,或者知道了些什么,否则她小小年纪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连她这个小姑娘都知道了,那张秀岂不是更心知肚明?难怪张秀临走前再三叮嘱让她带着傅康来看看老二……
不是,老二到底干啥了?
不会是在外面有女人了吧?
不能吧,老二有这个贼心,但他有这个贼胆吗?
咳咳,都是一个爹娘生的,既然老三有这个贼胆,老二为什么不能有?
想到这,傅松老脸不由一红,也没心思去盘问傅蕊了。
虽然老家就在东莱,但东莱县城在石河村西面,沐城在东面,从沐城回石河村并不需要经过东莱县城,所以说起来傅松已经有三四年没来县城了。
东莱县城变化蛮大的,不过傅松上辈子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这里的一草一木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
这个点傅冬肯定不在家,傅松便开车直接去他的店里。
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下,傅冬垄断了东莱的饲料市场,并且成为他旗下几款产品的东莱代理商,经过几年原始积累,傅冬这两年攒了不少钱,没有一百万,七八十万总归是有的。
今年春节后,傅冬在东莱县城北关批发市场上盘了一个带仓库的门店,从游击队升级成了正规军,专心做起了批发生意。
过了饮马河,北关批发市场就到了。
现在北关批发市场远远不如十年后的规模,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海鲜市场、水产市场、粮油土特杂货市场、装饰建材市场、五金市场、烟酒糖茶市场、日化生活用品市场,等等,只要是在农村小卖部里能买到的东西,在这里都能找到,小卖部里买不到的东西,在这里还是能找到。
北关批发市场不仅种类齐全,而且价格低廉,附近几十里范围内的农村小卖部,基本上都是到这里进货。
海鲜市场飘来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海腥味,傅松连忙把车窗关上,开着车小心翼翼地行驶在污水横流的街道上,不时踩刹车躲避着乱穿马路的行人。
“三叔,我要喝羊肉汤!”傅康趴在恍惚上盯着路旁的一家羊汤店,直吞口水。
傅蕊回头抽了他一巴掌:“吃吃吃,就知道吃!”
“姐,我早上没吃饭呢,肚子饿得咕咕叫,不信你听听!”一边说着,傅康给傅声远是使了个颜眼色,还在下面轻轻踢了他一下。
傅声远心领神会,马上嚷道:“爸,我也要喝羊汤!”
“行行行,先去你二大爷那,过会儿再吃。”
傅冬的门店在北关市场的西边,紧挨着装饰建材市场,傅松到的时候,他正在在隔壁店门口跟人打牌呢。
傅松见傅冬打牌打得入神,按了两下喇叭。
傅冬听到了汽车喇叭声,只当是过路的汽车,便没当回事,从左手中抽出三张牌摔到小桌上:“三个尖!要不要?”
“哎,冬哥,是不是找你的?”傅冬对面的一个人往他身后努努嘴,“这是啥车?我咋不认识尼?”
傅冬回头瞥了一眼,嗤笑道:“丰田花冠,这车一般般,继续继续!”
“冬儿你这口气不小啊,你啥时候换新车啊?”
“快了快了。两个二!”
……
傅松见老二屁股都懒得抬一下,还在那打牌,气得按住喇叭不松手。
“冬哥,车就停在你门口,肯定是找你的,能开这么好的车,说不定是大生意呢。”
傅冬终于抬起了贵臀,仔细看了两眼,连忙扔下牌,刚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掏了一把零钱扔在桌上:“哥儿几个,对不住,我兄弟来了。”
等他走远后,剩下的人对着那辆车嘀咕起来。
“冬哥的兄弟可以啊,是亲兄弟吗?以前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呵呵,你听他吹吧,他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几个月之前就说买车,买到现在也没买上,没钱充啥大款?”
……
傅冬来到车旁,拉开车门把傅康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了两口,“儿子哎,想死老子了!你想没想爸爸?”
傅康懒洋洋道:“想……。”
傅冬不满道:“没吃饭啊,重新说一遍,好好说!”
“想!”傅康翻了个白眼大喊一声。
“这还差不多!”傅冬又掰着傅康的脸亲了几口。
傅声远从另一边爬过来,仰着脖子喊了一声:“二大爷!”
“哎呦,大侄子也来了啊,来来,让二大爷抱抱!”
“二大爷,我哥刚才说饿了,他要喝羊肉汤。”
“哈哈,好好好,中午带你们去喝羊汤,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傅松咧着嘴大笑,看到傅松下了车,道:“老三,你说你,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
傅松往隔壁打牌的地方瞅了一眼,问道:“来钱的?”
“一张牌一毛钱,打着玩的。”傅冬大大咧咧道,弯下腰趴在副驾窗户上,对傅蕊笑着道:“闺女,咋不下来呀。知道你来,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开心果。”
对于傅冬这个人,傅松打心底里不喜欢,浑身都是缺点,但唯有一点值得肯定和表扬,那就是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都一个待遇,不偏不倚。
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别说农村了,就算在城里,有几个人能做到?
傅蕊有心想不搭理他,但抬眼对上傅冬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心里一软,低着头下了车,闷声道:“爸。”
“哎哎哎。”傅冬高兴地揽着傅蕊的肩膀,“走,快进去。”
第一千〇七十八章 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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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店上下两层楼,楼上住人,楼下摆着货架,同时还有个柜台,顺便做零售的生意,后面是仓库,有点像珠三角的“前店后厂”模式。
每层三十多平米,一楼堆满了货架,傅冬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雇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当小工。
“老三,来我这里别客气,随便坐。”傅冬现在顾不上傅松,抱着傅康不撒手。
傅松道:“不坐了,孩子先放你这,我去百货大楼买两台空调。”
傅冬纳闷道:“买空调干什么?一天到头停电,用不起来。”
傅松道:“把门窗关上,开上半个钟头能凉快段时间,总比没有强。”
“那倒是。”傅冬点点头,“让你说的我都想装一台了,你等我一下,我陪你去。”
去后面仓库把小工叫出来,嘱咐了两句,傅冬拎着大哥大夹着皮包上了傅松的车,跟傅康和傅声远坐在后面。
傅冬这人别的本事不大,哄孩子的本事不小,家里的小孩子们都喜欢往他身边凑,傅声远也不例外,一口一个二大爷地叫着。
“老三,你怎么不开那辆大奔呢?你要是开大奔,我刚才保证一眼就能认出来。”
“太显眼了,再说这车也不错。”傅冬现在对车没那么多讲究,开着顺手就行。
等车原地掉头,傅冬趴在窗户上朝牌友挥了挥手:“我出去一趟,帮我盯着点。”
“有我们在,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傅松问:“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傅冬道:“跟我一样,都是在这边做批发生意的。”
“没事儿少打牌。”傅松知道说了估计没用,但他还是忍不住劝道。
傅冬果然没听进去,而且觉得傅松管得宽,不耐烦道:“闲着也是闲着,玩两把打发时间。”
傅松一听他语气,便懒得再说什么了。
过了饮马河继续往南走,傅松指着路边的一个店面问道:“那家店你盘出去了?”
傅冬扭头看了一眼,道:“转给张斌了,他现在一个人干。”
张斌就是张秀的二弟,傅冬的二舅子,傅蕊和傅康的二舅舅。
傅冬刚开始卖电子表的时候,张斌就跟着他,去深圳进货、跑业务什么的,基本上都是张斌在操持,是个很难干的人。
傅蕊道:“三叔,我去看看二舅。”
傅康紧接着道:“我也去!”
傅声远见他俩都去,嚷道:“那我也去!”
傅冬犹豫了一下,道:“去可以,不许乱跑,过会儿回来接你们。”
目送着三人进了张斌的店,傅松这才放心地开车离开。
到了百货大楼,逛了一圈,最后买了三台春兰壁挂空调。
工作人员只帮忙把空调送到百货大楼门口,小轿车的后备箱空间有限,连一台空调都装不下,于是兄弟俩开始大眼瞪小眼。
“我刚才就该开着吉普车过来。”傅冬后悔不迭,“算了,我去雇辆车吧,你在这看着。”
傅冬很快就回来了,他雇了一辆三轮蹦子,砰砰砰地冒着浓烟,傅松被尾气喷了个正着,呛得连连咳嗽。
傅冬看他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这点烟算什么,想当年我刚进电影队,下乡放电影的时候,我负责守着发电机,那时候太老实了,硬生生地蹲在发电机旁守了两个钟头。”
傅松没好气道:“你们电影队的发电机烧的是汽油,这是柴油,能比吗?”
“差不多差不多,哈哈!”傅冬跟司机合力将一台空调抬上后斗,见傅松盯着三蹦子的发动机入神,跳下车后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想啥呢?麻溜点!”
傅松抓着他胳膊问:“二哥,你们电影队卖不卖发电机?”
傅冬愣了愣,然后猛地一拍大腿:“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卖,怎么不卖!你是不知道,现在电影公司就剩下个空架子了,总公司还好一点,乡镇电影队有一个算一个,全黄了。我幸亏听了你的劝,老早就跑路了,否则,哼哼,惨啊!”
其实傅冬只是办理了停薪留职,工作关系还在县电影公司。
现在他日子过得不错,但他的那些同事们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尤其是乡镇电影队的那些人,全部失业了,而且他们大部分都是农村户口,如今只能回家务农。
昨天还是令人羡慕的铁饭碗,一朝回到解放前,能不惨吗?
说干就干。
傅冬对三蹦子的司机道:“先不去北关市场,电影院知道怎么走吧?”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能不知道电影院在哪吗?不过得加钱!”
“加钱加钱!”
“再给十块钱儿!”
“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抢?得,十块就十块!”
去电影公司的路上,傅冬用大哥大给电影公司的经理打了个电话,等到了电影院门口的时候,经理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远远地看到傅冬从一辆花冠车上探出头招手,经理小跑着迎了上去,车刚停下,就上前拉开车门。
“傅老板,欢迎欢迎啊!”
傅松正准备下车,一只脚还没落地,听到“傅老板”三个字,以为人家在叫自己,不过等他回头才发现,人家正拉着傅冬的手,一个劲儿地拍马屁。
得,自作多情了。
“张经理,当不得当不得,我算啥老板,呵呵。”傅冬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是吃了颗人参果似的,爽!
当初他在乡镇电影队干的时候,跟县电影公司的经理之间隔了好几层呢,在经理眼里,他这个乡镇电影队的队长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可现在,曾经高不可攀的公司经理,居然弯着腰一脸谄媚地说着各种奉承话,这让他感到有些不真实的同时,又有些飘飘然。
“这位是……。”张经理终于注意到了傅松。
傅冬道:“我哥们儿,亲的,我家老三。”
傅松这些年低调惯了,就连傅冬也只知道他在沐城有几个厂子,所以张经理并不认识傅松,不过看在傅冬的面子上,还是热情地打招呼。
“傅老板,中午不能走,我来做东!”
傅松笑着婉拒道:“我兄弟好不容易来一趟,下次吧。张经理,东西呢?”
“那些设备都在仓库里堆着呢,你要多少就有多少。”张经理心里苦涩不已,早知道傅冬这么有能耐,当初就该好好笼络一番,现在再贴上去,那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了。
张经理领着他俩进了电影院,在传达室取了一盘钥匙,钥匙盘不是后世常见的金属材质,而是用木头做的,磨得浑身黝黑发亮,看着有不少年头了。
来到仓库门口,张经理一连试了几把钥匙都不对,自嘲地笑笑:“我都不记得上次来仓库是什么时候了。”
又试了几把,终于对了。
张经理推开门,一股说不上来的难闻味道扑面而来,傅松连忙捂住鼻子。
仓库确实很久没人来了,水泥地面上布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鞋底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中不停地飞舞。
七八台电影播放机杂乱地摆放在地上,有两台竟然连镜头都没盖上,也不知道是盖子丢了,还是干脆就懒得盖。
左手边的墙根竖立着几根卷起来的幕布,可能好久没拿出来晒了,下面的一截已经泛黄发霉。
往里走了几步,地面上堆满了电影海报,拾起一卷打开看了看,是一部听都没听说过的武侠片,海报上的女主角只穿着个红肚兜,露着两条白生生的大腿,手里拿着一对峨眉刺。
啥玩意儿,不伦不类的,这到底是武侠片还是情色片?
仓库里最多的还是电影拷贝,而且保存得不错,全都装在专门的铁盒子里,整齐地摆在铁架子上。
这些拷贝本来是一个电影院最宝贵的资产,现在却躺在仓库里睡大觉。
看到傅冬在旁边熟练地摆弄着一台机器,傅松问:“这是啥玩意儿?”
“接片机。”傅冬头也不抬道,“电影胶片放的次数多了后,经常会老化断掉,一旦断了就得用它接起来,这可是个手艺活儿,接的不好容易掉帧,影响放映效果。”
张经理见傅冬爱不释手的样子,道:“反正没用了,你要是稀罕就拿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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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〇七十九章 讨薪
《重启激荡年代》来源:
傅冬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又来到旁边的一台机器前,对傅松道:“这是幻灯机。”
“这玩意儿我认识,也用过。”傅松俯下身仔细打量起来,然后摇摇头道:“单镜头的,老古董了,这种型号我没见过。”
张经理解释道:“这是53年莱阳专区电影中队传下来的,岁数起码有40个年头了。你再看这台,我们自己用单镜头机改的,三个镜头,这样就可以多画面连续映出。”
见傅松对幻灯机感兴趣,张经理也乐得多说两句:“我们营县电影公司的幻灯机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我们在幻灯脚本的编作上首创了借助电影创作的一些手法,摄制了很多幻灯片,当年在国内那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多次到北京汇报演出,受到***,***,***的接见……。”
一说起营县电影公司的辉煌历史,张经理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起来,眼睛里放着光。
可就在这时,仓库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群人涌进了仓库,然后堵在门口。
“好啊,张君元你个狗日的居然躲到这了,让我们一顿好找!”
张君元皱眉道:“我什么时候躲过你们?不是让你们在办公室等我吗?”
“等你?都等了你半个多钟头了!张君元,告儿你,拖是解决不了问题!”
“对,今儿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张君元愁眉苦脸道:“我也在想办法,你们总得给我点时间啊。”
“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我媳妇儿有病没钱看,躺在炕上等死,我给你时间,阎王爷给我媳妇儿时间吗!张经理,你行行好吧,多少给点,成不?”
张君元叹气道:“老徐,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我也很难过,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们一样,也一年多没发工资了。我要是有钱,早给大家伙儿发了,还能让你们隔三岔五堵我门?我张君元也是要脸的人啊!”
大家听张君元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没钱,不由得怒火中烧,纷纷涌上前。
张君元见状连忙又道:“明天,明天我一定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
“我呸!张君元,你现在没钱,明天就有钱了?你他娘的把老子当傻子?”
“跟这个狗日的废什么话,干他娘的!”
“姓张的,你不给我们活路,我他娘的弄死你!”
张君元气得满脸通红,“徐雪松,你他娘的弄死谁?有本事你弄死我啊,你不想活了,老子还不想活了呢!”
张君元也是硬气,面对十几个彪形大汉,掐着腰毫不退缩道:“没钱就是没钱,你们就是打死我,我现在也变不出钱来!给我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你们再来!”
徐雪松冲上前揪住张君元的衣领,瞪着通红的眼睛恶狠狠道:“张君元!都到现在了你还糊弄我们!你个狗娘养的,真以为我不敢打你?老子活不下去,第一个拉你垫背!”
张君元仰头看着天花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要杀要剐,随便,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是狗娘养的!”
“卧槽,老子……。”
“老徐,住手!”
“你们给我松开,我他娘的不过了,今天非打死这个狗日的不可!”
“你们松开他,让他打,打死我算逑!”
“老子打死你!”
“草,你还真打!干你娘!小兔崽子,老子削死你!”
……
仓库里顿时乱作一团,一双双大脚丫子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扬起了的灰尘让空气变得污浊不堪。
张君元和徐雪松扭成一团,不可避免地波及到无辜,本来大家就憋着一肚子火,这时候也顾不得别的,脑袋一热纷纷加入战团。
傅松见傅冬靠在铁架子上抱着胳膊看热闹,问道:“你认识他们?”
傅冬点点头道:“都是乡镇电影队的队长,老伙计了。”
傅松道:“既然认识,你怎么不去拉架?”
傅冬嗤笑道:“拉架?拉啥架?我要是徐雪松,我也忍不了。老徐家的情况我听说过,老婆有病下不了地,两个孩子都在上学,爹娘岁数都不小了,以前就靠着他每月的那点工资过活,现在你让老徐怎么办?不让老徐他们把气发泄出来,我凑上去充好人?我才没那么傻呢。信不信他们连我都揍?”
傅松:“……。”
自己上门都不会挑时候,居然撞上了集体讨薪这种事情,还被堵在了仓库里,进退不得,上哪说理去?
张君元像是大海里的一叶扁舟,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着,却始终没有被浪头打翻。
战斗力好强啊!
如果徐雪松的战斗力是5,那么张君元的就是10!
两只胳膊紧紧护着脑袋,还能出其不意还击,徐雪松一个不小心被他踢倒在地。
傅松惊讶道:“张经理这么能打?”
傅冬砸吧砸吧嘴道:“这狗日的,深藏不漏啊。听说张君元以前当过兵,跟我不一样,他在正规的作战部队,妈的,一群人打不过一个人,也太丢人了吧。”
徐雪松从一只只大脚丫子中间连滚带爬地钻出来,滚了一身的土。
拳头打不过张君元,于是他开始四下寻找趁手的家伙,准备给姓张的开个瓢。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扳手上,走过去捡起来,在手里掂了掂,转身往张君元那边冲去,不料突然感觉胳膊一紧,用力挣了挣,纹丝不动。
回头一看,顿时惊讶道:“冬儿!你个狗日的怎么在这?”
傅冬把铁扳手从他手里夺过来,扔到地上,笑道:“我说老徐啊,怎么火气这么大?”
“冬儿,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得给张君元开了瓢不可!”
徐雪松是个大嗓门,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傅冬?你怎么在这?你也是来要钱的?”
“他现在是大老板,他要个屁钱!”
“孙哥,瞧你说的,我就是做点小买卖,屁个大老板,都累了吧?先抽根烟歇歇。”傅冬掏出一包烟,挨个散了一根,顺手把张君元拉到身后,最后自己也点了一根烟。
吐了一口烟雾,傅冬眯着眼笑道:“我啊,今天过来找张经理买两台发电机,运气不好,被你们堵在里头了。”
大家看看张君元,又看看傅冬,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徐雪松恍然大悟:“难怪张君元这个狗日的说明天就有钱了,不过发电机值几个钱,给大家伙儿分分都不够塞牙缝的!”
“就是,还不够买包烟呢。”
“冬子,我那个电影站也有发电机,你要不要?我便宜点出了。”
“嘿,老孙,你过分了啊,就你那有啊,我那边两台呢。”
“我呸,你那点家底我还不清楚?两台不假,但其中一台是老掉牙的1103型发电机,300斤重的家伙,白送我我都不要!”
“哎!重点怎么了?十千瓦的功率,顶汽油机好几个!冬儿,你别听老孙胡咧咧,咱俩当年一起去上海培训过呢,这叫什么,同窗啊,你买我的!”
张君元刚才挨了好几拳头,左边眼睛青了,一只衬衫的袖子不知道掉哪去了,露着半边膀子,听到有人想跟自己抢生意,立马呵斥道:“管理站的设备都是总公司的资产,你们没权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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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〇八十章 接手
“张君元,你个狗日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让我们卖可以啊,把欠的工资补上!你以为我们稀罕那些破烂啊,呸!”
“对,把工资补上!”
张君元弹了弹白衬衫上的灰土,毫无惧色地扫了一圈,冷笑道:“这事儿本来已经有眉目了,但被你们这么一折腾,哼哼!你们如果再闹下去,那大不了一排两散!我啊,回老家种地去,你们爱咋整咋整,老子不管了!”
大家一听张君元居然不讲武德,直接掀桌子,顿时急了。
“张经理,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就是,你可不能走啊!”
“走之前把我们的工资结了,否则你想走?你那也去不了!”
“对,你以为回来老家种地我们就会放过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结伴去你老家堵你!”
……
徐雪松大喊道:“咱们别被张君元这个狗日的骗了,想用卖发电机那点钱就打发我们,门都没有!”
刚才那些态度松动的人,觉得徐雪松说的在理,于是看张君元的眼神又变了。
傅松作为一个局外人,不想掺和这种事情,所以一直躲在角落里看热闹。
等听到张君元说已经有眉目了,他也跟徐雪松他们一样的想法,今天没钱补发工资,明天就有钱,这也太扯了吧!
张君元没搭理徐雪松,道:“你们这些人选出两个代表来,去我办公室谈。”
徐雪松是讨薪主力和最大的刺头,天然地不相信张君元,对于张君元说的每一句都要打个问号,所以张君元刚提出一个条件,他马上质问道:“为什么要选代表呢?跟刚才一样不行吗?你别想耍花招,老子不吃你这套!”
张君元翻着眼皮道:“跟刚才一样?刚才在办公室我说一句,你们能说几十句,我到底该听谁的?你们谁说的算?麻溜点,赶紧推举,早谈早解决问题。”
大家看张君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感到困惑,很快交头接耳小声讨论起来,最后大家扭扭捏捏地依照张君元的意思,推举了两个代表,一个叫胡相文,还有一个娘们儿,叫夏玫。
张君元转身对傅冬道:“傅老板,你来做个见证行不?”
“我?”傅松愣了一下,随即连连摇头:“我不行,你们谈就是了,要不这样吧,等你哪天有空了我再过来。”
张君元拽住傅冬胳膊,道:“你现在虽然单干了,但关系还在电影公司,算是半个自己人,你作来见证,大家都信服,你们说是不是?”
“对对,冬儿你就别推辞了!”
几个跟傅冬相熟的人,冲上前像对待犯人一眼,架起傅冬的胳膊就往外拖。
“哎哎,哥儿几个,轻点轻点,我自个儿走还不成?”傅冬一边挣扎着,一边回头给傅松使眼色。
他也不傻,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该掺和的,但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彪形大汉架着自己,根本反抗不了啊!
傅松皱着眉头跟在队伍最后,暗自琢磨着张君元打什么主意。
他第一反应是张君元跟这些人联合起来给傅冬下套,不过马上又给否了,自己和傅冬来电影院是临时决定的,他们不可能未卜先知。
那就纯粹是碰巧撞上了。
但张君元为什么要拉着傅冬作见证?
傅冬的年纪在这些人中不仅不算大,而且还是少数几个垫底的,资历也不是最深的,至于威望,他除了有几个臭钱,有个屁威望!
钱?张君元难道要打傅冬钱包的主意?
这也不太可能,就算傅冬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但电影院除了这些二手设备外,还有啥可卖的?
卖电影拷贝?呵呵,就那些穿肚兜漏大腿的破骗子,倒贴钱都不要!
想了一路没想出个头绪来,这时,已经到了张君元办公室,傅冬进去前朝傅松招招手:“老三,你也进来。”
在众人疑惑和探究的目光中,傅松挤进了办公室,他可不放心老二一个人在里面,万一老二被张君元忽悠进沟里怎么办?
剩下的人虽然不能进去,但并不妨碍他们扒着窗户往里看。
张君元面无表情地走到窗户边,将窗户关上,本来还想拉上窗帘,但被选出来的两个代表却不让他拉。
关上窗户也就罢了,如果再拉上窗帘,万一被外面的人误会了怎么办?
一旦谈判结果不理想,他们俩就是泥巴糊裤裆,不是粑粑也是粑粑了。
张君元见他俩态度坚决,只好作罢,返身给傅冬兄弟俩倒了杯水,这才坐下。
夏玫快言快语道:“张经理,这么多年我一向都挺尊重你的,我刚才可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你。不过我这个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虽然是个娘们儿,但发起飙来信不信我挠你满脸开花?”
张君元脸黑得像锅底,如果被男人打了那就打了,但如果被一个娘们儿给挠的满脸开花,丢人倒是其次,问题是他回家怎么跟媳妇儿交代?
想到这里,他不禁悲从中来,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鱼虾戏,若是换作以前,夏玫这娘们儿哪敢跟自己咋呼?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更不可一日无钱啊!
此时此刻,他终于深刻地理解了一文钱难道英雄汉这句话,可理解了又能怎样?
所以,他只好好言相劝道:“小夏,有话好好说,喝点水,冷静冷静。”
“冷静?我冷静得下来吗我?张经理,你就别磨叽了,赶紧说说怎么打算的吧。”
胡相文虽然不吭声,但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君元。
张君元苦笑一声,缓缓道:“咱们脚下这座电影院,始建于1980年,那年咱们县电影公司第一次改制,成立了乡镇电影管理站,那年我刚刚转业就分配到了这里,一干就是十二年。”
胡相文被他勾起了回忆,抽了一口旱烟道:“可不是,时间过得真快,冬儿没印象吧?”
傅冬摇摇头道:“80年我还在马驿初中当老师呢。”
夏玫插话道:“我跟傅冬是同一年进的电影公司,是81年还是82年?记不清了。”
傅冬笑道:“81年秋天,这个我记得最清楚,跟咱们一起的还有徐雪松、张贵友、孙玉林……,七八个人呢。”
张君元暗暗松了口气,尽管刚才打了一架,不过现在看来大家伙儿还是念旧情的。
只是,他仅仅高兴了一秒钟,然后就被夏玫的追问拉回了现实:“张经理,你甭打岔,一是一,二是二,交情不能当饭吃。你让我饿肚子,就算是再好的交情那也白搭。”
张君元脸色更难看了,默默地点了根烟,猛吸了两口,抬头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
夏玫急不可耐道:“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啊,哎呀妈呀,可让你急死了,跟个娘们儿似的!”
胡相文五十多岁的年纪,是电影公司年纪最大的队长,资格比张君元都老,他磕了磕旱烟锅仔,道:“张经理,有什么话你直说,行不行咱们商量着来,大家伙儿也不是不讲理。”
傅松差点没笑出声来,真是稀奇,原来电影队都是用拳头和脚讲理的。
张君元先是看看傅冬,然后看看两位代表,目光最后又落回到了傅冬身上,不疾不徐道:“这还要多亏了傅老板,要不是傅老板刚才打电话给我,我还想不到这主意。”
傅冬指着自己的鼻子,失笑道:“张经理,别逗了,这事儿跟我有啥关系,我纯属路过,被殃及池鱼了。”
张君元摇摇头道:“傅老板,你的事迹我听说过,咱们县文化系统里,你是第一个下海的人,而且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
傅冬嘴角一撇:“这话过了,我就是做点小本生意,养家糊口罢了。”
张君元笑了笑,道:“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你觉得先电影院如何?有没有兴趣接手?”
“啥?”傅冬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让我接手电影院?你快饶了我吧,我小胳膊小腿的,承受不起!”
他这两年是赚了不少钱,但他脑袋没进水,现在的电影院就是个烫手山芋,更是个无底窟窿,谁接手谁倒霉!
第一千〇八十一章 有点想法
张君元的提议,不仅让傅冬避之唯恐不及,更让两个代表觉得不可思议。
夏玫在度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瞄了傅冬一眼,道:“张经理,你快别祸害人了,这电影院但凡还能榨出点油水来,也不至于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胡相文吧嗒抽了口旱烟,额头上的皱纹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道:“张经理,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办法?如果是,那咱们没啥好谈的了,耍人也不是这么耍的。”
张君元对夏玫和胡相文的话置若罔闻,本来这两个代表就是他故意捣鼓出来用来清场的,在他的计划里,他俩的唯一作用就是安定外面那帮人的心,而这件事到底行不行,最终还是要着落在正主身上。
所以,他根本就懒得在他俩身上浪费口舌,鼓动三寸不烂之舌道:“傅老板,你先听我给你分析分析,再拒绝也不迟。咱们这座电影院占地面积9亩,加上附属设施,一共是15亩,而且权属清晰,最重要的是地段是真的好,旁边就是一中、实验中学和实验小学,隔了一条街是人民医院,离市政府步行只有五分钟……。”
傅冬一脸茫然地看着张君元滔滔不绝,打断道:“不是,张经理,你到底想说啥?”
张君元有些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道:“在电影院这块地皮上开发房地产绝对能赚钱,傅老板,在我认识的中,数来数去,就你有这个实力了。”
傅冬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大笑道:“张经理,你快拉倒吧,我呀,就一个二道贩子,你太抬举我了。再说我也不懂房地产,一头扎进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傅松见老二没有因为被张君元夸奖两句就头脑一热答应下来,暗暗给他点了个赞。
尽管这座电影院的地段确实如张君元所说,一等一的好,如果用来搞房地产开发,绝对会有很多人来买,但问题是,现在有几个人买得起?
跟沐城一样,东莱的房地产市场没有足够的有效性需求,这种情况下去搞房地产开发,纯属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不过,傅松此时倒是对张君元有点刮目相看了,虽然他出了一个馊主意,但这年头一般人别说出这种馊主意了,恐怕连想都不敢想。
这是个有想法也有胆量的人,如果他自己有这个实力,傅松觉得他很可能就自己单干了。
果然,张君元遗憾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惋惜的语气道:“可惜喽,要是我自个儿有钱,我直接自己干了。傅老板,你再考虑考虑,算我求你了!”
傅冬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干不干。”
张君元见傅冬态度坚决,觉得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肩膀顿时垮了下来。
一直在角落里当泥菩萨的傅松,这时突然开口问:“张经理,如果你自己干,你需要多少钱?”
张君元看了傅松一眼,心里也没当回事,张开右手五指,一句话没说,继续闷头抽烟。
“500万?”傅松觉得500万并不算多,因为这500万不仅仅是搞房地产开发的启动金,还要分出一部分来安置电影公司的职工。
“咳咳咳……。”张君元猛地咳嗽起来,然后摇头苦笑:“我说的是50万,有这50万,好好运作一下,就可以拿到电影院这块地皮的使用权,然后用地皮作抵押向银行贷款。500万?我倒是想啊,如果有500万,那把握就更大了。”
傅冬和两个代表听得云里雾里,但傅松听懂了张君元的计划。
如果他有50万,他就用这50万作为首付款,从市政府手里拿到电影院这块地皮的使用权,接下来就是众所周知的用土地使用权进行抵押贷款,然后搞房地产开发。
如果按照张君元的操作,那么他就成了最大的受益人,不过傅松并不觉得市政府会让他占这么大的便宜,如果他是东莱市的领导,必然会将电影公司职工安置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张君元。
用一块十来亩的地皮外加一座闲置电影院的代价,丢掉了一个大包袱,这笔生意对是政府来说,并不吃亏。
傅松没有在说什么,回头看向窗户,窗户外面是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这些眼睛让他突然想起了某个冬夜里蜷缩在墙角里的胡三槐。
老子还是心太软了啊……
傅冬死活不肯接手电影院,张君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向两位代表投去歉意的眼神。
胡相文眼神一暗,在椅子腿上磕了磕烟袋锅子,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办公室。
大家见胡相文出来了,呼啦一下子涌到他身边。
胡相文轻轻地摇摇头,然后是重重的一声叹息。
夏玫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下可怎么办?种子、化肥、农药、花生薄膜、提留款、课本费、学杂费……。”
张君元硬着心肠装作没听见,给傅冬使了个眼色:“你自个儿去仓库挑吧,看上什么拿什么,至于钱?看着给点就行。”
傅冬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包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放在桌上:“出来时拿了一万,买空调用了不到四千,剩下都在这了。我就不跟你讨价还价了,两台3千瓦汽油发电机,再加一台接片机。”
张君元拿起钱掂了掂,苦笑道:“这也太多了。”
傅冬看了一眼夏玫,叹了口气,对傅松道:“老三,咱们走。”
兄弟俩出了门,然后迅速地去仓库里搬了两台汽油发电机和一台接片机,这两样东西都不重,一台小功率汽油发电机也就三四十斤重,接片机更轻,所以一手拎着就能走。
临走时,看到角落里还堆着几个军绿色的铁皮汽油桶,傅冬挑了两个卖相最好的,最后又扯了几根油管。
环顾一周,傅冬拍拍满是油渍的手,道:“差不多了,就这些吧。”
傅冬一个人拎着两台汽油发电机,剩下的东西傅松拎着,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大门口,将东西扔到三蹦子后斗上。
上了花冠,傅冬从窗户望着电影院大楼,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老张今天能不能脱身。”
傅松道:“别看他们嘴上叫得凶,动起手来还是有分寸的,不会把张君元打死的。”
傅冬被他逗乐了,摇摇头道:“其实仔细一想,张君元这个经理当的也不容易。你说得对,电影行业的大环境不好,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咱们县的电影公司,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张君元头上。”
傅松一边开车一边问:“张君元刚才说的你就真没点想法?”
傅冬白了他一眼,“你二哥我不傻!”
傅松笑了笑道:“张君元还是挺有想法的,可惜时运不齐,如今陷在了电影院这个烂泥潭里,想爬出来却有心无力。”
傅冬惊讶道:“你是说他没忽悠我?搞房地产真行?”
傅松摇头道:“现在不行,得过几年才行。”
傅冬道:“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么多人嗷嗷待哺呢,一刻都等不了。依我看啊,咱们县的电影公司没救了。”
傅松道:“县电影院最值钱的就是那块地皮,过个十年,翻个几番就跟玩儿似的。我觉得吧,你不妨跟张君元合作,把电影院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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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〇八十二章 你行你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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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冬道:“老三,你刚才不是说过几年才行吗?你可别坑你哥啊!”
傅松哼了一声道:“坑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坑的?再说,电影院盘下来也不一定搞房地产开发。”
傅冬道:“那你盘下来干什么?还放电影?你快拉倒吧!”
这时,车子正好经过百货大楼附近,傅松指着三层的百货大楼道:“咱们县八十八万人口,城区人口十五万,却只有百货大楼这么一个商场,而且还是十几年前才建的,不管是内部设施还是服务水平,太落后了。”
傅冬诧异道:“你的意思是盘下电影院建个商场?”
傅松笑道:“干嘛要建商场?浪费钱也浪费时间,只需要把电影院稍微改造一下就行了。”
傅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子狐疑地看着他:“那你怎么现在才说?”
傅松嗤笑一声:“让我当着胡相文和夏玫的面提这事儿?这事儿尘埃落定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就是各种扯皮。”
傅冬不以为然道:“他们穷的都快吃不上饭了,如果能给他们找条出路,他们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
傅松懒得跟他争辩,道:“你听我的,找个时间请张君元吃顿饭,跟他好好聊聊。”
“玩真的?”
“不玩真的我废这么多话干什么?”
“真行吗?”傅冬有些心动,但还是不敢下决心。
他这些年天南海北去过不少地方,每到一地,只要有时间,必然要去商场逛一逛,给媳妇儿孩子买点东西,见得多了,眼光自然也就高了。
正如方才傅松所说,一方面,东莱百货大楼环境差,别的不说,就说照明吧,大白天进去跟阴天似的,看什么东西都模糊,让人感觉压抑;另一方面,百货大楼的售货员服务水平跟十年前没多少进步,最多上班不磕瓜子了,但想要在这里体验到上帝般服务,那绝对是痴心妄想。
如果在东莱还有别的选择,他是坚决不会来百货大楼买东西的。
“你要是不乐意,那就算了,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傅松实话实说,要不是老二是他亲哥哥,他才懒得操心这事儿呢。
他这次回老家是为了休息的,不是为了做生意,而且即便做生意,这种几百万投资的小生意,根本用不着他出面,随便打发个秘书过来,保证办得妥妥的。
当然了,之所以管这种“闲事”,跟心里那么一丝同情心在作祟的关系很大,只不过这一点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傅冬犹豫了一会儿,砸吧着嘴道:“其实我也觉得有搞头,只是吧,我这几年虽然赚了点钱,但年初刚盘了个店面,又压了不少钱在货上,没那么多闲钱。”
傅松道:“你先跟张君元商量着,一起凑凑,如果最后还有缺口,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傅冬有些好奇问道:“老三,光知道你在沐城折腾了好几年,却从来没听你漏过口风,你跟哥交个实底,你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傅松好笑道:“你觉得我有多少钱?”
傅冬摸着下巴道:“你那几个厂子的东西卖的都不错,效益不会差到哪儿去,我觉得吧,一年挣个千八百万的小意思,你87年辞职,到今年满打满算5年了,哎呦,四五千万应该有了吧?”
傅松:“……。”
老二啊老二,你这是有多瞧不起你兄弟?
四五千万?还是人民币!
老子光一家东莱的好大饲料厂,一年上缴的税都不止四五千万!
傅冬见傅松只是笑笑,没反驳也没承认,自以为即便猜错了,也错不到哪去。
他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都是自己一个人瞎琢磨,琢磨完了就完了,今天却不一样,当面得到了傅松的“认可”,于是他一颗心就变得火热火热的。
用力一拍傅松胳膊,咧着嘴笑道:“老三,这下我就放心了,以后我要是做生意缺钱了,就找你借,不,融资,嗯,融资!是这么叫的吧?哈哈,哥不白借,给你打欠条,还付利息!”
傅松有些哭笑不得,老二真当自己是开银行的啊,不行,得赶紧给他打个预防针,免得他瞎搞。
“二哥,你也太高看我了,我跟你差不多,钱确实赚了一些,不过大部分都投到了生意里,没多少闲钱。”
傅冬一副我懂的表情,笑道:“老三,瞧把你给吓的,二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用不着把我当贼防着。当然,这次你得拉二哥一把,你跟我说句实话,电影院这事儿你能帮我多少?”
傅松故意想了好一会儿,这才道:“我现在能拿出来一百万,不过再给我一个月时间,还能凑出个百八十万。”
傅冬大喜:“够了,足够了,用不了这么多!老三,既然你有这么多钱,咱哥俩合伙干得了。”
傅松斜了他一眼:“你想甩开张君元?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傅冬有些不服气道,“没了张君元,还干不成这事儿?”
“哎!”傅松点点头,“让你给说对了!没了张君元,你还真干不成!”
傅冬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傅松道:“张君元再怎么说也是总公司经理,只要他在经理的位置上,这事儿就绕不开他。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留着张君元,让他站在台面上。”
傅冬一点就通,笑道:“老三啊老三,你真够贼的!我明白了,麻烦事和得罪人的事让张君元去做,咱躲在后面当好人,事情做成了,咱们拿大头,做得不好,挨骂的也是他张君元。”
傅松:“……。”
二哥,咱能矜持点行吗?不要这么直白好吗?
因为电影院的这档事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吃完午饭,已经快两点了。
傅康和傅声远就等着喝羊汤,即使早就饿了,也一直硬挺着,所以这顿饭两个半大小子吃得狼吞虎咽,小肚子滚圆滚圆的。
回到傅冬店里,打算休息一会儿准备往回走。
傅松突然想起杨巧兰捎给老二的“宝贝”,赶紧从后备箱里取出来,“咱娘给你的。”
傅冬扒开看了看,无奈道:“我这里啥都不缺,她自己留着就行了。”
现在不是当年,他也不再是那个肚子里缺油水的馋鬼,对于老娘的这些“宝贝”,实在无福消受了。
挨个问傅蕊姐弟三人吃不吃,姐弟仨忙不迭摇头,奶奶的这些东西,他们平时根本不缺,早就吃腻歪了。
“拉倒!”傅松笑骂了一句,转身出了门,朝隔壁喊了一嗓子:“小马,小马。”
“哎哎,在呢,傅老板,啥事?”
“我娘捎了点吃的,我没这牙口,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吃吧。”
“这多不好意思啊。”
“不要我扔了。”
“别别,要要要。”
“我下午回趟老家,这边帮我看着点。”
“放心吧。”
等傅冬回来后,傅松问:“啥人你就给?”
傅冬笑着道:“说了你也不知道,咱们马驿的小伙子,哥儿几个合伙搞装修,我这个店就是他们弄的。人不错,干活卖力,也不偷奸耍滑,生意挺好的,我这边完事儿,又一连在这边接了好几个活,这段时间在隔壁忙活呢。”
傅松没再盘问,转而问道:“你也回去?”
傅冬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不回去你能把空调装起来?老三,你虽然是大学生,比二哥赚钱多,但电工这种事情,你不如我,在咱们马驿镇,没有比我更懂电工了!”
傅松一下子被他噎住了,很想撂下一句“老子自己能行”,但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存在了一秒钟,就不得不在心里承认,离了傅冬,自己好像真的玩不转。
北关市场别的不多,就是拉货的货车多,可以不夸张的说,东莱的轻型货车,基本上都集中在这里。
傅冬很容易就雇到一辆载重2.5吨的轻卡,将两台春兰空调和一台汽油发电机装到挂斗里,又从隔壁市场里搬了一盘电线扔到货车上。
临走时,傅冬从店里搬出他的工具箱,装到他的那辆破212上。
回到石河村,傅冬秒变成电工达人。
本来傅松还想展示展示自己的“设计”能力,特意拿出纸笔,不过房子简图刚画到一半,发现傅冬已经干起来了。
“你净整些虚头八脑的,路上我就想好了怎么弄,都在你二哥我的脑子里呢!”
傅松张了张嘴,只好把纸笔扔掉。
“傅老二给他娘装空调了!”
没一会儿,这事儿就在村里传遍了,引得老少爷们儿跑过来围观。
扯电线布线,在窗户上打洞,装空调,安置发电机,傅冬一个人把活儿都干了,傅松想插手都插不上,只能站在一边给傅冬递工具。
听到大家交口夸赞傅老二孝顺,傅松心里那个酸啊,这空调是老子花钱买的好不好!
就连梁希那个娘们儿也叛变了,又是给老二递毛巾,又是端水的,一口一个二哥叫着,傅松忍无可忍,“你不在屋里带孩子,出来瞎晃荡什么?”
“傅华看着呢,你咋了,脸色这么差?”
“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装空调吗?至于吗?”
“你行你上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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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〇八十三章 借钱
汽油桶放在发电机旁边的凳子上,油桶底部用一根半透明塑料软管连接到发电机上,一切准备就绪后,傅冬将拉绳缠到汽油机的拉盘上,左脚踩住发电机底盘,用力一拉拉绳,汽油机冒出一股青烟,然后带动发电机砰砰砰地转动起来。
“亮了亮了!”围观的大人小孩儿同时发出惊叹声。
头顶上电灯忽明忽暗了几秒钟,随着发动机转速趋于稳定,电灯的亮度也随之稳定下来。
之前傅冬已经将发电机的电线接到总线上,所以电路基本上不用大改,家里原有的电器都可以直接使用。
受限于发电机三千瓦的功率,带不动太多的电器,两台空调只能同时开一台,再加上电视机和几只白炽灯,不过这年头在农村已经足够了,至少比那些一黑天就断电的家庭好得多。
梁希微眯着眼睛半靠在炕头上,感受着壁挂空调吹来的冷风,舒服得呻吟了一声,“你总算是干了件好事!”
傅松余怒未消,没好气道:“这都是老二的功劳,我可不敢贪功。”
梁希笑得花枝乱颤,扑到他身上一阵揉搓:“小心眼的男人!知道你最好了,今晚好好犒劳犒劳你呦。”
傅松把她拨拉到一边,嫌弃道:“想得美,老子这几天要吃素!”
“敢!”梁希眼角都是笑意,“昨晚吃干抹净就不认账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傅松狐疑道:“你每月又到发情的时间了?”
“去你的!”梁希捶了他一拳,“你晚上不是去支书家吃饭吗?早去早回。”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傅明光的大嗓门从外面传来,“老二,听说你给你娘整了台空调,行啊你,二叔过来参观参观,也体验一下城里人的生活。”
傅冬道:“二叔,你哪天买空调告诉我一声,我来给你装。”
“必须的!哎呀,这发电机一晚上得费不少油吧,啧啧,你娘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也用不了几个钱,现在汽油便宜。”
傅松从屋里走出来,跟傅明光打了声招呼。
傅明光本来只打算请傅松吃饭,但既然老二也在,干脆就拉着他哥俩一起去了他家。
傅明光家新翻修了宅基地,在原址上重起了四间大瓦房,而且还把院子往外扩了一大半。
石河村是依山而建的自然村落,四面环山,东南北三面均是丘陵山脉,而东山是附近的最高峰,西山是低缓丘陵,整体地势东高西低,整个村子就像是坐落在一个官帽椅上。
在东西两个山脉之间,是一片狭窄的谷地,谷地间是一条十来米宽的小河,原本石河村的房子都是在谷地中沿河而建,但建国后,因为人口增长,狭窄的谷地已经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口,所以新的宅基地逐渐从谷地向两边山坡扩展。
不过后来因为全国开展学大寨运动,村子西边地势低缓的丘陵都被开垦为梯田,房子反而都建在了谷地东面。
因此,石河村的宅基地分布得很有意思,左邻右舍通常要抬头或者低头打招呼,只有前后的邻居才在一个水平面上。
傅明光家的宅基地也不例外,而且宅基地前面有条深沟,以前都是他家用来倾倒垃圾的。
去年翻建房子的时候,他顺便把这条沟填起来,外面用石头垒起来,填上土跟宅基地平齐,这样一来,就多出了上百平米的面积。
然后用红砖砌了起来,开了一个对开的大铁门,铁门上挂着两个金灿灿的门环。
有了傅明光带头,其他村名也有样学样,有条件的直接砌院墙圈地,没条件的就学傅明光,用石头垒墙填土,花费点力气,把院子扩大。
看到傅松绕着院墙溜达,傅明光跟在后面得意洋洋道:“老三,二叔搞得咋样?”
傅松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不咋样。”
傅明光一下子被噎住了,不服气道:“要不你这个大学生指点指点?”
傅松从墙角的花坛里摘了一朵黄色月季花,闻了闻,道:“还挺甜的。都说喜欢种花的男人生孙女,二叔,怎么应不到你身上啊?”
“那是老子厉害!”傅明光最得意的就是生了一窝孙子,没一个孙女,所以他特想要个孙女,只是这两年计划生育越来越严,他家的三个儿子都没指标了。
傅松笑了笑道:“二叔,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傅明光一脸茫然道:“我啥行为了?”
傅松在院墙上划了一圈道:“这叫非法占用宅基地,国家明令禁止的,你是村支书,还带头干,你可真行!”
“啊?”傅明光有点懵逼,随即急赤白脸道:“这怎么叫非法呢?本来就没有的地,我自己造出来的,怎么就不行了?”
傅松当年可是亲自参与过土地管理法起草工作的,虽然是跟在后面打杂,但关于农村土地的条款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于是把条款掰开了给傅明光仔细解释了一遍。
“还有这事儿?”傅明光眼珠子抓了转,不以为意道:“老三,咱们村将近两百户,包院子的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户,法不责众,我就不信了,乡里还能派人把咱村的院子都给拆了。有些法律咱们肯定不能犯,犯了得进监狱,但有些法律,本来就不合理嘛!噢,现在管小两口上炕生孩子,还要管老百姓建房子,没这个道理嘛!”
傅松:“……。”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不过,有一点傅明光说得不错,现在全国绝大部分地区别说农村土地管理了,即便是城市土地管理也处于粗放和混乱状态,像傅明光这种非法占用宅基地的行为,目前还属于民不举官不究,而且就算有人举报了,估计上面也不会太当回事。
现在可不如后世,后世上有高频率卫片执法,下有乡镇、村两级日常巡查,最重要的是土地违法与地方考核挂钩,三管齐下,这样才能做到对非法占用土地的行为实时发现,及时处置。
傅冬这时也埋怨傅松:“老三,不是我说你,你呀,书读多了,胆子小了,心眼没了。”
傅松自嘲地笑笑,也不反驳。
傅明光不仅将院子围了起来,还把天井用水泥混凝土遮起来,这种东西在沐城叫“平房”,用来晾晒粮食,夏天晚上也可以在上面乘凉。
平房下方是储存粮食的仓库和停放手扶拖拉机和摩托车的车库。
刚过了照壁进了大门,傅松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胶皮味,不由得捂住鼻子。
傅明光见状解释道:“刚进了一批人造革,堆在天井里散味。”
傅冬插话道:“二叔家从去年秋天就开始做手套,赚了老鼻子钱了。”
傅松突然想起来在莫斯科市场里遇到的高密老乡好像提起过这事儿,没想到连傅明光都掺和了。
傅光明谦虚道:“赚个屁钱,咱们村得到消息时都迟了,没赶上头汤,高骡子家才是发了大财呢!”
“老二老三来了啊,快,进来坐。”傅明光老婆胡秀英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热情道,不过傅松却发现她眉目间并不怎么高兴。
傅明光似乎知道傅松心里在想什么,苦笑道:“刚才家里来了客人,要不我早就去你们家了。”
胡秀英没好气道:“什么客人?有成天上门借钱的客人吗?就你傅明光是个好人,人家一张嘴你就借,借死你算了!”
“你个老娘们儿懂个屁!”当着外人的面被老婆奚落,傅明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再叨叨老子拿大耳刮子扇你!”
胡秀英咬牙切齿道:“你等着,等客人走了老娘再跟你算账。”
狠话撩完后,马上换上笑脸,对傅松道:“老二老三,别愣着,你们哥儿俩先坐着喝点茶,我去给你们炒俩菜下酒,马上就好。”
“婶儿,别太麻烦了,简单点。”
“哎呀,麻烦啥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第一千〇八十四章 收回土地
傅冬借着傅明光的火点上烟,问:“二叔,谁又来打秋风了?”
傅明光叹气道:“还能谁?你三奶奶那边的亲戚,今天表兄弟,明天两姨弟兄,没完没了。人来了,你总不能连顿饭都不吃赶人家走吧,唉!”
傅明光的爹在他们这一房中排行老三,傅松和傅冬要叫他爹一声三爷爷,所以傅明光口中的三奶奶就是他娘。
傅冬道:“三奶奶是南平曹庄的,穷地方,比过去咱们村都穷,摊上这样一门穷亲戚,确实够闹心的。”
“要是一门穷亲戚还好了呢。”这时,胡秀英端了一盆黄瓜拌猪头肉送了过来,“我婆婆兄弟姐妹五六个,下面儿子、侄子十几个,哪里是一门穷亲戚?”
傅明光启开一瓶白酒,一边倒酒一边道:“你呀,哪凉快哪呆着去,娘们儿就是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
“就你见识长!”胡秀英一指头戳到傅明光脑门上,“喝死你拉倒!”
呵斥完后,她又换上笑脸:“家里也没啥好东西,你们别嫌弃。”
傅松夹了一块猪耳朵笑道:“婶儿,挺好的,最好再来头大蒜。”
胡秀英道:“有有有,蒜,蒜苗都有,我这就去拿。”
傅明光跟傅松哥俩碰了碰杯,抿了一口酒,砸吧着嘴道:“唉,也不光我们家这样,咱们村这两年有点钱了,除非亲戚死绝了,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穷亲戚上门。”
这两年石河村的集体经济搞得不错,每年年底村名都会按人头分红,虽然种地不赚钱,但跟别的村比,石河村家家户户手头有闲钱。
很多人可能对90年代农村的困难无法理解,认为农村人自己种地产粮食,不愁吃不愁喝,饿不着肚子,比过去过得要好得多得多,怎么还会困难呢?
这是因为时代变了。
以前农民收了粮食之后,直接用粮食实物来缴纳公粮农业税,现在农民缴纳实物公粮外,还要卖一部分粮食来交统筹款,另外种子、化肥、农药等等农资产品也需要花钱买。
种子、花费、农药是典型的工业产品,工业产品天然地对农业产品具有碾压式的不等价交换价值,也就是所谓的工农业剪刀差。
当然,你可以不买种子、花费、农药,但不买的后果就是粮食亩产大幅下降,甚至绝收,到时候饭都吃不饱。
于是,粮食—货币—工业品的过程,至少被咔嚓了两次。
这跟张居正“一条鞭法”其实没什么本质区别,只利上而不利下。
所以,90年代农民困难,说的不是饿肚子问题,而是货币问题。
今年丰收了,交完公粮家里剩了七八千斤粮食,日子就好过了吗?
粮食卖了几千块钱,然后把之前赊欠的种子、化肥、农药、农机、灌溉费等等还上,最后发现,哎呦卧槽,居然还倒欠种子站二百块钱。
起早贪黑,顶着酷暑烈日,辛辛苦苦一整年,居然一分钱没赚到,要过年了,连买肉包饺子的钱都拿不出来,男人没脸,只能让女人低眉臊眼地出去借50块钱,割上两斤猪肉,给孩子买一件最便宜的新衣裳……
这个春节熬过去了,明年呢?
马上开学了,孩子的课本费、学杂费从哪出?
马上开春了,种子、化肥、农药钱从哪出?
这些其实并不是最可怕的,最怕的就是生病。
感冒发烧,熬点姜汤蒙着被子出一身汗,实在熬不过去,去医院?
不存在的,赤脚医生家里打一针就是了。
有病硬扛着,扛不过去了才畏畏缩缩地去医院检查,如果是大病,二话不说,回家等死。
这种情况下,除了厚着脸皮出去借,还能有什么办法?
农村人最爱脸面,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借钱,他们对好日子的定义非常简单,也相当廉价,那就是没有一分钱的饥荒,这样的家庭,在每一个村里,都会被别人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会过日子,日子过得红火。
石河村现在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甚至不夸张地说,超过了东莱至少90%的农村。
不说别的,村集体的二十几个大棚,每年能为村集体贡献十多万纯利润,再加上每家每户搞点果树、药材、养猪、养兔子之类的副业,一年下来,一户最差也能挣个一两千块钱,好的能有上万块钱。
这样的收入,在90年代初的农村,绝对不少了,也难怪上级会组织其他村的干部来这边考察学习。
傅冬嚼着油汪汪的大肥肉道:“那也多亏了二叔你这个村支书,要不咱们村的人也得出去当恶客。”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这是老三指点的,我自己肯定搞不来。”傅明光跟傅松碰了碰杯,“老三,二叔敬你一个!”
“随意随意。”傅松喝不惯这种勾兑的酒,不过还是陪着傅明光干了。
傅明光道:“老三,你说咱们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现在心里直打鼓啊。”
傅松愣了一下,失笑道:“二叔,你干的不是挺好的嘛,还担心什么?”
傅明光撇撇嘴道:“好?老三,你是个明白人,如今咱们农村泥腿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好事儿从来没有咱们的,坏事最先落在咱们头上。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泥腿子要是不抱成团,努力把日子过好了,早晚得出去要饭吃!”
傅松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二叔,你才是明白人啊,而且还是大明白人!”
傅冬被他俩云里雾绕的话搞糊涂了,道:“你俩说啥呢?”
傅明光自个儿闷了一口酒,叹气道:“你没发现这两年钱越来越不值钱了吗?可粮食还是以前的价,如果再加上化肥、种子、农药、薄膜、电费、油料这些跟农业有关的东西都在涨价,我算了笔账,种地得赔钱,而且种的越多赔的越多!”
傅冬不敢置信道:“二叔,不会吧?如果种地赔钱,那还种个屁地!”
傅明光苦笑道:“不种地哪行?公粮交不交?提留款交不交?农业税交不交?所以赔钱也得种啊!”
傅松给傅明光满上酒,问道:“二叔,你打算把咱们村的集体经济做强做大,是不是?”
傅明光猛地一拍大腿,高兴道:“还是老三你了解我!我就是这个意思!既然种地不赚钱,那咱得替全村老少爷们儿筹划后路啊,不能在种地这颗树上吊死!数来数去,也就只能继续在集体经济上做文章了。可你二叔我说白了就是个大老粗,没读过几年书,实在想不出好法子来。所以,还得请你这个大学生帮忙参谋参谋。”
“二叔,我很长时间没回村里了,对村里的情况不了解,老人家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让我参谋可以,但要是问我怎么做,我真说不上来。”傅松这么说倒不是谦虚,而是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从去年春节后他就再也没回石河村,一年半的时间,村里变化很大,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可不敢乱指点江山。
虽然傅明光嘴上说的客气,但傅松却压根不信他一点想法都没有,一个没有想法的人,怎么会意识到并警惕农村经济的崩溃?
傅明光道:“咱们村在山沟沟里,没有公路通过,城市边上那些农村的做法咱们是学不来的。他们可以去城里跑活,早上去晚上能回来,咱们不行。他们也可以在村里建个厂房租给城里人开厂子,咱们不行。他们可以种点菜养点鸡,挑着扁担去城里卖,咱们还是不行。我掐着手指头算来算去,咱们村除了山和地外,没别的好东西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顿了顿,傅明光继续道:“但种地不挣钱,那就只能种挣钱的东西。这两年咱们村尝试了很多经济作物,药材、花卉、苗木、苹果、樱桃、芦笋、藕,可效益都不怎么样,都不如咱们集体搞的大棚。”
傅冬笑道:“二叔,这不是明摆着吗,那些种药材、花卉的都是单打独斗,要么脑袋一热就上马,要么看别人眼红跟风,都是瞎鸡儿搞。咱们集体的大棚有你盯着,请来专家做指导,一是一,二是二,用农技电影里的话说,这叫用科技指导农业,规模化经营,能一样吗?”
傅明光一拍大腿:“就是这个理儿!所以我想啊,要不干脆把分下的地收回来,由村集体统一经营。不过这事儿啊,不好弄啊,我就怕村民们有意见,不愿意把地交回来。老三,你是大学生,又在市里当过领导,你来说说,二叔这么干能成不?”
傅明光的胆子不小啊!
这是傅松听完傅明光话后的第一反应,在人人都夸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好的时候,他这个村支书居然逆潮流而行,打算收回已经分给村民的土地,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旦这么做了,他知道他要面对各方的诘难和汹涌的非议吗?
傅明光见傅松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禁摸摸鼻子,道:“老三,咋了?我脸上开花儿了?”
第一千〇八十五章 股份经济合作社
“二叔,你既然知道村民们会有意见,干嘛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做成了,那是你应当应分的;玩砸了,信不信你能被唾沫星子淹死?”傅松早已过了冲动行事的年纪,所以对傅明光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冲动,感觉相当不解。
傅明光摆摆手道:“哎,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只要让村民们能看到有利可图,这事儿就成了一大半。问题是,我不知道上面允不允许这么做,可别我好不容易把村民们说服了,最后被上面给卡住了。”
傅松道:“国家没有明文规定不能合作化经营,所以这事儿做是能做的,不过二叔你如果真决定了要做,那咱们就得好好筹划筹划,既要保证集体能赚到钱,又要规避政策风险。”
傅明光连忙给傅松满上酒,咧着一口大黄牙笑道:“这不就是二叔请你来的目的吗?老三,你给二叔说道说道,到底该怎么做。”
傅松道:“土地的规模化经营,首先得把土地集中起来,如果是私人的话,可以有偿转让,不过村集体的话,可以向村民返租倒包,或者村民自愿退包,至于怎么说服村民,就得你来想办法了。”
傅明光点头道:“这个我心里有数,而且也有点眉目。咱们村的口粮田我就不管了,只把责任田给收回来,这个难度要小很多。”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并不是将村集体的所有土地都承包给村民,而是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口粮田,一部分是责任田。
所谓的口粮田,也就是自留地,是按人头分配的,凡是拥有本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身份的人,简单说就是有本村户口的人就有口粮田,而且是平均分配,不管是100岁的老人,还是刚出生的奶娃娃,每人口粮田的数量都一样。
口粮田只负担农业税,不缴纳承包费,一般不负担国家定购任务,体现的是集体土地的社会保障功能。
所谓的责任田,是村集体将集体所有的土地承包给农户,这才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核心,体现的是集体土地的经济功能,所以责任田不仅要缴纳农业税,还要缴纳承包费,承担国家定购任务。
目前石河村口粮田人均七分地,按一家三口计算,也就两亩地出头,基本上都是沿河分布或者能通过扬水站浇上水的梯田,种口粮田虽然不会亏钱,但因为数量太少,只能聊胜于无。
而责任田才是大头,平均每人三亩地左右,三口之家就是10亩,但正如傅明光方才所说,种责任田亏本,所以只要利益足够,收回村民的责任田还是有可能的。
以傅明光在石河村的威信,傅松觉得他并不是吹牛,村民们多少要给他个面子。
“接下来就是收益分配了。”傅松剥了瓣大蒜,就着猪头肉咬了一口,“二叔,你现在肯定没那么多钱补偿村民,对吧?”
傅明光左右看看,小声道:“集体账上现在还有十八万块钱,咱们村四百五十多口人,责任田差不多有2000亩,十八万块钱即使都分下去,也是不够的,再说了,如果都分了,集体经济就没法搞了。”
傅松早料到会是这种情况,道:“二叔,既然钱不够,那就以责任田入股,组建咱们村的股份经济合作社,跟咱们集体实行两本账。”
“哦?”傅明光来了兴趣,连忙追问:“你仔细说说怎么搞?”
傅松道:“责任田虽然是村民们种,但所有权却是集体的,村民们只有承包经营权和使用权,所以村集体应该是股份经济合作社的大股东,比如说占51%的股份。年底的时候,股份经济合作社就按照股份分红。”
傅明光了然道:“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股份经济合作社归村集体的分红入村集体的帐后,村集体再进行分红,这就是两本账,两次分红,是不是这样?”
傅松点头道:“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有的村民留着责任田不入股,到最后还享受股份经济合作社的分红,这对那些入股的村民不公平。”
“哎呀,老三,你想的可真周到!就应该这么办!哼哼,这就叫一手大棒,一手葫芦卜!老三,还有呢?”
傅松笑道:“最后就是大义名分了。二叔,咱们村这么搞说好听点叫制度创新,说的不好听点,叫逆潮流而上,所以咱们绝对不能落人口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杆大旗必须举得高高的,所以咱们石河村就是在坚持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前提下,以落实土地集体所有权,稳定农户承包权,放活土地经营权为目标,探索发展多种形式适度规模经营,实行一体化经营、规范化管理、专业化生产,推动农业现代化……。”
傅明光和傅冬听得一愣一愣的,两人面面相觑。
呆了半晌,傅明光砸吧着嘴感慨道:“乖乖,老三,你现在说话都一套一套的,二叔咋听不懂呢?”
傅冬不满道:“说人话!”
傅松道:“这就是顶帽子,一张好看的皮,是给上面领导看的,至于怎么做,就按照刚才说的做。二叔,我突然有个想法,咱们村干脆借着这个机会搞个试点,向市里争取政策支持。”
“搞试点?”傅明光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地拒绝:“老三,电影里说的好,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你刚才不也说了吗,咱们这叫逆潮流而行,还是算了,算了。”
傅松道:“二叔,我这是为你好,搞试点政策上就会放开口子,你也用不着担责。”
“我不怕担责!”傅明光嘴上说得硬气,其实表情已经松动了。
傅松笑了笑道:“我跟咱们沐城主管农业农村的徐副市长有点交情,回头我给她打声招呼,问题不大。”
“你还跟副市长认识?”傅明光和傅冬异口同声道,而且两人看傅松的眼光都变了。
傅松道:“她是我研究生时的师姐,关系还成。”
傅冬激动道:“老三,你有这关系怎么不早说?”
傅松斜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你还能沾光不成?”
傅冬被揭破了心里的小九九,尴尬地咳了咳,“那可不一定,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傅松道:“要不改天我给你们介绍认识一下?”
“好啊好啊!”傅冬连忙点头,紧接着问道:“这样会不会太突兀了?”
傅松没好气道:“你也知道突兀啊?”
傅冬:“……。”
傅明光笑道:“老二,你一个做生意的,往人家市长跟前凑啥?有你家老三在,你瞎操什么心?老三,那这事儿就拜托你了,咱绝对不是怕担责任,只不过求个心安罢了。”
“二叔,咱们村要是搞股份经济合作社,我第一个报名支持你!”
傅冬家里将近十亩地,原本扔给杨巧兰和傅春种,但傅春这两年忙着养猪,自家的十几亩地都种不过来,而杨巧兰倒是想种,不过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却有心无力。
所以,傅冬家里的那十亩地就撂在那,地里长年长满杂草。
“二叔感谢你!”傅明光高兴地跟傅冬喝了一杯。
傅松喝了二两多勾兑酒,便觉得头有点晕,不敢再喝下去,对傅明光道:“二叔,你想好种什么没?”
傅明光眉头一皱,吧嗒嘴道:“我刚开始打算种药材,可一两千亩地呢,根本忙活不过来。种果树吧,竞争又太激烈了。”
傅松道:“那就种花卉苗圃吧,沐城马上要进行旧城改造,未来几年内对花卉苗圃的需求量很大,我找找关系,看看能不能把咱们村弄成沐城的育苗基地。”
“那感情好!”傅明光眼睛一亮,眉飞色舞道:“这可是旱涝保收的好事儿,老三,二叔可当真了!”
第一千〇八十六章 爱劳动
傅松没再喝酒,一边吃一边聊,这顿饭吃了两个多钟头。
傅冬喝得晕乎乎,走路脚步都踉跄了。
远远地望见自家墙头上站满了人,傅松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赶紧加快脚步。
等走近后,才发现自己多虑了,原来是来看电视的。
村里照常停电,家里的这台24寸大彩电就成了全村唯一一台能点亮的电视。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沐城电视台复播的小龙人,这部电视剧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在央视晚间剧场播过了,但因为每天晚上停电,石河村的孩子们显然没机会一睹为快,如今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就连那些来看热闹的大人也看得入神。
傅冬看着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头,打着酒嗝道:“想当年,我下乡放电影的时候,比这还热闹呢,简直就是万人空巷。唉,可惜喽。”
傅松好笑道:“你还挺会用成语的。”
傅冬翻翻眼皮道:“老三,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就是瞧不起人,瞧不起学历比你低的人。你是大学生没假,但二哥好歹也是高中毕业,打小会写文章,不管在部队还是在二中,都是笔杆子,要不我能刚当了半年老师,就被县文化局调到电影公司?”
傅松一下子噎住了,脸色不由一红,幸亏外面天黑,别人看不到。
尽管心里不愿承认,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傅冬说的是事实,甚至如果不是傅冬刚才点出来,他都意识不到这一点。
傅冬见傅松不吭声,笑了笑道:“咱们哥俩太熟了,我就不自吹自擂了。就说今天上午遇到的那些乡镇电影队队长吧,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多面手。比方说徐雪松吧,你别看他脾气暴躁,但会写歌能谱曲。走过万条路,串过千庄疃,睡过千家的炕、吃过万家的饭,全县父老八十万,谁不认识咱是电影放映员......”。
傅松听到傅冬说着说着突然唱起来了,哑然失笑,问道:“你可别说这首歌是徐雪松写的?”
傅冬哼了一声道:“就是老徐写的,这种事情用得着扯谎吗?还有那个夏玫,在我们电影公司那是公认的百灵鸟,每次公司举办活动,一条大河波浪宽就是她的压轴戏,百听不厌!”
“孙玉林最拿手的是打快板和单口相声,张贵友吹小号和萨克斯,不是我吹牛,咱们县的电影队每个人除了会放电影外,还要会编、画、弹、拉、打、唱、演、讲,快板书、顺口溜、打鼓书、地方戏、说相声样样都得会!”
傅松惊讶道:“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傅冬没好气道:“我去电影公司的时候,你在省城上大学,放假回家整天闷在屋里看书,懒得搭理你。”
傅松:“……。”
傅冬突然有些伤感道:“一眨眼你都三十好几了,唉,我也马上四十了,有时候想想,还是小时候好,呸呸呸,小时候也不好,一天到晚饿得慌。”
“哈哈!”傅松大笑起来,好奇问道:“二哥,你那些同事们个个多才多艺,你会什么?”
“我啊,我会的多了。”傅冬洋洋得意地笑了笑,掰着手指头道:“唱歌这个是必须的,京剧、吕剧、民族、流行、美声,你随便点。二胡、京胡、唢呐、小提琴……,唉,本来还想学吉他,结果被你鼓弄得下了海,就没心思学了。”
傅松只知道老二二胡拉得好,他自己的二胡就是跟老二学的,但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老二居然还会这么多。
愣了半晌,傅松才道:“你真是投错胎了,不应该投胎在咱们老傅家。”
傅冬撇撇嘴:“你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我觉得投在咱们老傅家就挺好的,以前确实穷了点,吃了不少苦,可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你说是不?”
“那是。”傅松笑道。
他突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己似乎并不真正了解老二,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好像从来没跟他像今天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说话,聊聊天。
可能是懒得去这么做,也可能是不屑于这么做,总之,他这个亲弟弟直到今天才知道,老二其实在很多方面比他强。
想到这些年来,他总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面对老二,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自己都看不顺眼,总觉得他是占了自己这个兄弟的光,如果没有自己,他肯定还会像上辈子一样,一事无成,干啥啥不行,最终成为傅明光老婆口中的穷亲戚,厚着脸皮上门借钱的恶客。
一个人的成功,自身的努力和因素往往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还是运气,而所谓的运气,往往又是所处时代赋予的机遇。
曾经那些让人仰慕的所谓成功人士,又有几个是完全靠自己的努力成功的?
就连官媒都发声:没有××的时代,只有时代的××,这足以说明了一切。
而他自己,同样只是这个大时代里的沧海一粟,没有这个时代,他最大的可能就是跟在杨巧兰屁股后面种着几亩地,累死累活三十多岁还打着光棍……
电视机发出的亮光,穿过大门映照在傅松阴晴不定的脸上。
此时他心里羞愧万分,后悔自己不该对二哥如此刻薄寡恩。
哥哥对自己的好,自己总觉得理所当然,相反,自己哪怕帮哥哥一丁点,都觉得是对哥哥的施舍和恩赐。
他扭头看了傅冬一眼,很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可张了张嘴,道歉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一向骄傲惯了,尤其在二哥面前骄傲惯了,甚至连一句软话都觉得难以启齿。
“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今天的电视剧播完,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散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傅松洗漱完后,有些没精打采地回到屋里,迎面扑来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冷战。
傅笑菲已经睡了,小嘴嘟着,让人很想咬上一口。
梁希把他的脑袋从闺女的脸上拨拉开,嫌弃道:“你吃大蒜了?”
傅松哈了口气,闻了闻道:“都刷牙了,没味儿,不信你闻闻。”
“滚滚滚,离我远点!”梁希手脚并用,阻止他靠近。
傅松看她头发还有点湿,笑着问:“洗澡了?”
“昂!”梁希一双眼睛泛着水光,用脚趾头在他大腿上画着圈,“来吗?”
“不来!”
“来嘛!”
“离我远点!”
“就不!嘻嘻……,小伙儿,还害臊了,咯咯,来嘛,别那么拘谨,我又不会吃了你,啧啧,还说不要呢……。”
“你真是个女流氓!”
“你不就喜欢女流氓吗?”
“我……!”
“嗯……!你啥你,别乱动!”
“你能不能轻点!”
“别说话,亲我!”
“我真是草鸡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眼前闪过一抹白花花的光芒,傅松拉过被子把梁希盖住,再看下去止不定要忍不住来场晨练。
老腰受不了啊!
天刚蒙蒙亮,但外面已经传来了扫院子的声音。
梁希翻了个身,打着哈欠道:“妈又起这么早?”
傅松道:“人老了,觉少,你再睡会儿吧。”
梁希像条蛇一样缠住了他,撒娇道:“你抱着人家睡。”
傅松:“……。”
不过两人都没了睡意,躺了一会儿便在杨巧兰‘咣当咣当”的刷锅声中爬起来。
梁希一边穿衣服一边道:“妈肯定是故意的,嫌我这个儿媳妇儿睡懒觉。”
“嗯,忍忍吧。”傅松也拿老娘没一点办法,除了忍还能怎么办?
吃过早饭,杨巧兰趁着太阳还没出来,打算去玉米地里除草。
傅声远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嚷着也要去。
梁希不放心,给傅松使了个眼色,傅松只好懒洋洋地跟了上去。
袅袅炊烟,阵阵狗叫。
村里虽然已经通了自来水,但还是有不少村民坚持每天早晨去河里挑水。
石河村的自来水是真正的“自来水”,蓄水池直接建在海拔较高的东山脚下,每天早中晚三个时间用扬水站从河里抽水蓄水,通过水的重力自流到各家各户。
这样简陋的自来水厂,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消毒措施,所以村民们宁可自己挑水吃,也不愿吃自来水。
“奶奶,我来帮你!”傅声远在地头看了一会儿,觉得除草这事儿还挺有趣的,连滚带爬地下到地里,抢过杨巧兰的锄头。
杨巧兰是出了名的溺爱孙子,对于傅声远这种“不合理”要求,居然没有反对,还手把手地教起来。
“奶奶,我可以的,你松手!”傅声远不喜欢被掌控的感觉,学了不到两分钟,就开始赶人。
一边吃力地挥舞着锄头,一边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爱学习爱劳动,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
“哎呦我的大孙子,你怎么连苞米都锄了!”
“该,让你惯着他!”傅松在一旁幸灾乐祸道。
杨巧兰张嘴就骂道:“你一个大人还不如我孙子呢,我孙子还知道帮我干点活,你呢?净吃白饭!”
傅声远呲着小白牙朝他老子笑了一下,似乎在说“总算有人能治你了”!
第一千〇八十七章 月季
太阳驱散了清晨的薄雾,站在半山腰的玉米地里,整个村落尽收眼底。
红色的瓦,白色的墙,青色的炊烟,绿色的树,红色的花儿。
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以及青草汁液浓郁的味道。
杨巧兰将杂草装框,背在肩上,扛上锄头,牵着傅声远走在前面。
傅声远“劳动”了大半个钟头,浑身沾满了泥土,白色的球衣被青草汁染得一片绿。
要不要提醒这小子?
要不算了吧?
不出所料,梁希一看到傅声远出去一趟变成了小土猴,搂着屁股就是一顿揍,“一天三身衣服都不够你换的!”
“打孩子干啥?”杨巧兰扔下锄头,连忙把孙子抢过来藏在身后,卸下背篓对傅声远道:“去喂兔子吧。”
梁希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转身就把火撒在傅松身上,“让你去看着孩子,你就是这么给我看的?”
傅松不以为意道:“男孩子嘛,脏点没事儿!我小时候……。”
“又来了,你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还光屁股呢!我不管了,你把人给我收拾干净了还给我!”
傅松:“……。”
看到母老虎发飙了,他非常识趣地闭上嘴巴。
转身傅声远拎到自来水旁,不顾他的挣扎抗议,几下将他剥光,掐着塑料水管对着他上下前后呲了一遍。
“三叔,我来我来!”傅康刚进门就看到这一幕,一阵风跑过来从傅松手里抢过水管,专门对着傅声远的鸡儿呲。
“傅康!你太过分了!”傅声远年纪不大,羞耻心却很大,左手捂着鸡儿,右手跟傅康抢水管,你争我夺,把水喷的满院子都是。
不过,身无长物的傅声远很快就落了下风,他一边捂着鸡儿,一边躲着呲来的水流,大喊道:“傅康,这不公平!有本事你也脱光了!”
傅康笑道:“你可以两只手一起嘛。”
“我……!你给我等着!”傅声远无可奈何,捂着鸡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屋里。
7月份,小麦已经收完入库,玉米、花生也早已完成播种,所以这个时间就成了除了冬天外,农村最为清闲的季节。
由于白天天气太热,村民们都是趁着早晨太阳没出来或者下午太阳落山这段时间,来田里除除草,浇浇水,这些活儿都比较轻松。
换做是以前,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清晨忙完地里的农活后,村民们就会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等到太阳落山天气凉快后才会出来活动。
但现在即便天气再热,村民们也没闲着,女人们在家踩着缝纫机做皮手套,男人们则是给自家媳妇儿打下手,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跟伺候祖宗似的。
不怪男人们这么殷勤,实在是做手套太赚钱了,女人赚钱多了,在家里的地位也就提高了。
过去以种地卖粮食为主要谋生手段,所以谁家儿子多,就意味着壮劳力充足,那么谁家日子就好过。
现在嘛,谁家闺女多,会踩缝纫机的人多,那谁家就挣钱多。
傅松到李芸家的时候,她婆婆正在大门后的过道里踩缝纫机,这里既遮阳,又有穿堂风,确实是个干活儿的好地方。
老太太看到傅松有点面生,停下手上的活儿打量着他,“你是石河村的傅老三?”
傅松疑惑道:“婶子认识我?”
老太太笑道:“我跟你大姐夫一个村的,能不知道你吗?你跟你大姐不愧是一个娘生的,眉目长得真像。芸儿,傅老三来了,你赶紧出来迎一下。”
李芸腰上系着围裙跑出来,看到傅松手里拎着两瓶酒,道:“家里有酒,不缺你喝的!我以为你中午才到,先进来坐会儿吧。”
傅松进了屋里,发现只有李芸儿子趴在茶几上写暑假作业,“你老公呢?”
“去我叔公那了,小辉,去你二爷爷那叫你爸赶紧回来,家里来客人了。”
李芸儿子抬头看了傅松一眼,问:“你是傅老三?”
傅松:“……。”
李芸一巴掌扇在儿子后脑勺上:“傅老三也是你能叫的?叫叔!”
“叔!”小男孩精神头不错,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长得跟李芸小时候很像。
李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在家叫你傅老三叫习惯了,没想到让他学去了,这皮孩子,好的不学!”
傅松一副敦厚可亲的模样,摸着小家伙的脑袋问:“几年级了?”
“二年级。”
“学习怎么样?班里第几名?”
小家伙脸顿时耷拉下来,不说话了。
哼,小样,还治不了你!就算你班里第一名,老子还有别的办法让你难受!
李芸又在儿子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愣着干什么,快去!”
傅松觉得一个人在这里也没意思,便道:“我也去你叔公那看看。”
李芸的二叔公叫李玉岚,是远近闻名的花匠,最擅长种月季和海棠,连杨巧兰都跑来向他求过花儿。
除了有一手养花儿的绝活儿外,他平时也捣鼓些苗木,李芸家的枣树就是他帮忙选育的树苗。
李玉岚五十多岁,不到六十岁,背有点驼,不过身板看起来挺硬朗的。
他家的院子里种满了各式花卉,五颜六色,争奇斗艳。
最多的是月季,红的,粉的,白的,黄的,蓝的,紫的……,甚至还有杂色的,让傅松大开眼界。
傅松指着一朵“蓝色妖姬”:“叔,你这里还种玫瑰?”
李玉岚瞟了一眼,鄙夷道:“这是月季,玫瑰花多丑,哪有这么好看?”
傅松一脸斯巴达,居然有人说玫瑰花丑,难道自己听错了?
李玉岚走到院子的角落里,道:“这才是你说的玫瑰,茎上的刺比月季细密,叶子发皱,花朵小,花瓣单薄,一碰就掉,开花频率低,咱们这一年只开一季花,没有多少观赏价值,主要用来提炼精油和做玫瑰花茶。”
傅松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花店里卖的所谓玫瑰不是玫瑰?”
李玉岚笑了笑道:“当然不是玫瑰了,大部分是切花月季,切花月季属于现代月季,基本上都是跟蔷薇一代代杂交出来的,蔷薇你见过吧,囔,那边的就是。这么说吧,月季、玫瑰、蔷薇的关系有点像堂兄弟。”
傅松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以前都被卖花的人给骗了。”
李玉岚道:“香而不美的是玫瑰,美而不香的是月季。花儿通人性,好看的人往往没什么本事,有本事的人往往其貌不扬。好看又有本事的人,少!”
傅松情不自禁地摸摸脸,难道老子长得很丑吗?
看到李玉岚还在屋后弄了坏月季苗圃,傅松问道:“叔,你种了多少月季?”
李玉岚道:“我就在门前屋后和菜园子里种了点,拢共三分地,一年能出万余株,挣不了几个钱儿。”
傅松纳闷道:“你为什么不多种点?”
李玉岚好笑道:“我倒是想多种点,但上哪找销路去?”
这确实是个问题,花卉跟其他农产品一样,也有保质期,如果没有一个稳定的销路,很容易砸在手里。
昨天晚上他鼓动傅明光搞花卉和苗木种植,那是因为他有把握帮村里找到销路,单单一个沐城市老城区旧城改造,就能让石河村吃的饱饱的。
而且未来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市政绿化对花卉苗木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根本就不愁销路。
傅松心里突然一动,李玉岚有长达几十年的花卉和苗木种植经验,却因为没有稳定销路而不敢盲目种植,另一方面,石河村有销路,但没有种植技术和经验,那双方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石河村出土地、劳动力和市场,李玉岚出技术,至于具体是李玉岚以技术入股,还是只按协议拿一定比例的分红,都可以坐下来商量。
不过这事儿他自己做不了主,回头先跟傅明光商量一下再说。
第一千〇八十八章 开会
“喂?喂!声儿挺清楚的吧?”
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在发出一阵刺啦刺啦声后,传来傅明光的大嗓门,“石河村的村民们,大家好,我是傅明光。内个什么,今天晚上7点半,在村委会门前的晒谷场召开村民大会,请大家准时参加,只要在家的,有一个算一个,必须到场!参会之前,那些屎尿多的,在家里该上厕所的上厕所,严禁会议期间随地大小便,多大的因了,也不嫌丢印!”
杨巧兰抬头看看日头,嘀咕道:“奇了怪了,怎么冷不丁开大会?不对啊,还没到收公粮的时候啊。傅明光不会又要收份子钱吧?”
“今天晚上村民大会的主题是,嗯,等等,我看看哈,嗯……,是内个关于成立石河村股份经济合作社的事儿,这个什么叫股份经济合作社?我在这里先卖个关子,等晚上开会的时候再详细解释。我强调一下啊,这可是一件事关每个村民切身利益的大事,你不来行,到时候别后悔!嗯,勿谓言之不预!”
吧嗒一声,大喇叭里的电流声顷刻消逝。
杨巧兰寻思了一会儿,转身去找傅松。
“老三,你回来这两天见天往傅明光家里跑,你说说,你又撺掇他傅明光闹什么幺蛾子?”
“娘,你这话说的,傅明光他多大岁数的人了,能被我撺掇动了?”傅松面色如常道,这种事情打死也不能承认。
杨巧兰继续追问:“傅明光是不是又要收钱?”
“我哪知道?”傅松心里发虚,眼神开始乱瞟。
对杨巧兰这种视土地如生命的人来说,如果傅明光只是收钱,嘴上骂几句,咬咬牙也就交了,可如果收她的地,那绝对要跟傅明光拼命。
村里持杨巧兰这种观念的人应该不少,嘿嘿,希望傅明光能过得了这一关。
看来今晚老子得避避风头!
不过想法虽好,但刚吃完晚饭,傅明光就上门来“请”他了。
“二叔,你们村开村民大会,我一个外人去干什么?”傅松为了把自己摘干净也是拼了,主动将自己开除石河村。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傅明光哪还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根本不容他拒绝,连拖带拽将他扯到院子里,“你户口虽然不在村里,但你娘还种着你的口粮地呢!”
傅松诚恳道:“二叔,那我现在就把我的那块口粮地无偿退回给集体。”
傅明光翻了个白眼道:“这话你跟你娘说去,别跟我说。”
傅松不禁打了个哆嗦,他要是敢跟杨巧兰说把口粮地退了,杨巧兰真能打他。
傅明光道:“二叔知道你担心啥,不过二叔肯定不会让你为难,今晚你就当给我压阵,你在场我心里能踏实些。”
听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傅松只好不情不愿地来到村委会门前地晒谷场。
家里的那台发电机今晚被傅明光征用了,傅冬正忙着拉电线,很快会场就被200瓦的大灯泡照亮了。
村民们陆陆续续到达晒谷场,傅松看到李强几个人躲在角落里,便也凑了过去。
陈向东招呼道:“老三,你来得正好,还差一个人正好打保皇。”
“来来来,赶紧洗牌。”傅松搓着手席地坐下,“来钱的吗?先说好了,我今儿没带钱。”
纪鹏道:“先用麦粒,一个麦粒一毛钱。”
村委会山墙上的大喇叭突然响了,“喂?喂!声儿还挺清楚的!今天的会议开始之前,我首先要代表村委会向傅冬同志表示感谢,傅冬同志免费提供了发电机和汽油,又忙前忙后拉电线,来,大家伙儿呱唧呱唧!”
“行了行了,安静,安静!今天召开村民大会,主要讨论成立咱们村的股份经济合作社。”
“明光,是不是又要交钱?”傅明光的四叔坐在最前面,张口就问。
“四叔,你先别插嘴,听我说嘛。这次就不收钱了,不仅不收钱,将来还分红!”
一听说将来会分红,大家都提起了精神,纷纷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傅明光被吵得头大,用力拍拍话筒:“安静,安静!开会呢!等我说完了!”
“什么是股份经济合作社?说简单点,就是咱们村的人凑份子一起合伙做买卖,明白了吧?”
“凑份子不得交份子钱?这也叫不收钱?”傅明光四叔立马不乐意了,在鞋底上磕了磕旱烟锅仔,“我不同意!”
傅明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要不是自己的亲叔叔,他早就开口骂人了!
对于这种老棺材板子,骂不得,更打不得,他只好装作没听见,继续道:“这个凑份子也不一定非要出钱,就比如现在很多地方办厂子,有能耐的一分钱都不用往外掏,人家用自己的技术当份子钱。我们这个股份经济合作社也一样,不用大家伙儿交一分钱,只要大家伙儿用自家的责任田。”
“啥?用责任田入股?傅明光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责任田是我们自己的,你不能收回去!”
“绝对不行!”
“不同意!”
对于大家的反应,傅松并不感到意外,傅明光虽然说得隐晦,但大家都不是傻子,说是用责任田入股,可一旦入股了,那以后责任田怎么样自己就说的不算了。
“我给大家伙儿算一笔账。”傅明光一直等大家的情绪平复下来,这才开口道,“拿河边的水浇地来说,一亩地一年种一季冬小麦和秋玉米,咱们往高了算,一亩能打600斤小麦和00斤玉米,小麦收购价一斤三毛二厘,这就是一百九十二,玉米一斤两毛五厘,二百块钱,一亩水浇地能卖多少钱的钱?392块钱,我算的没错吧?”
这时有人嘟囔道:“这是水浇地,责任田哪有这么高的产量?一年能卖300来块钱就烧高香了!”
傅明光笑道:“刘老四说的对,责任田起码得打个八折,甚至八折都是多了。那咱们就按300块钱一亩的收入来算,扣除公粮提留款,一百五六十块钱没了,种子、化肥、农药,一百块钱又没了,这还没算国家收购的余粮,余粮收购价多少钱?呵呵。大家伙儿都好好算算吧,辛辛苦苦种了一年地,到底赚了多少?”
很多人虽然也觉得种地不怎么赚钱,但基本上都没仔细算过账,这时候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还真是这么回事!”
“其实傅明光还算多了呢,现在有几家的旱地能打600斤小麦、00斤玉米?”
“这不是种的越多越赔钱吗?”
“对呀,那咱还种个屁啊,我还不如养兔子呢!”
……
“安静,安静!”傅明光又开始拍话筒,“账大家都自个儿算过了吧?我傅明光没骗你们吧?我为什么让大家伙儿用责任田入股?就是因为种责任田赔钱啊!当然了,入不入股,全凭自愿,咱们这次不搞一刀切,不过咱也把丑话说到前头,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不入股的人,到时候看到旁人拿分红,可别眼红!”
“二叔,那个股份经济合作社具体怎么个章程?”
“是啊,你给说说呗。”
傅明光连忙打开红皮笔记本,在手指头上吐了口唾沫,翻到一页,然后举到眼前,就着身后的白炽灯念道:“石河村股份经济合作社管理章程,这是题目。第一条目的,石河村股份经济合作社,刮号,以下简称‘合作社’,是石河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自发成立的,旨在整合资源、协商交流、发展经济的组织平台……;第二条性质……;第三条作用……;第四条组织机构……;第五条议事程序……。”
大家听傅明光一条条地念下来,都是一愣,傅明光看来是早有准备啊,连条条框框都搭起来了!
念完后,傅明光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笑眯眯地问:“大家对章程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都说说。不管好的坏的,有用的没用的,大胆说!”
“二叔,地是俺自己的,凭啥入股后,村里占大头?”
“你懂个屁!”面对自己的晚辈,傅明光一点都不客气,“地是你家的吗?你叫叫它答应?在咱们国家,土地就两个主人,一个是国家,一个是村集体。咱们村的地,都是村集体的,村民只有土地的承包经营权。说是拿责任田入股,实际上是拿责任田的承包经营权入股。我这么说明白不?”
“明白明白,村集体是地主嘛,俺是佃户,放过去佃户可没有资格拿份子。”
傅明光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骂道:“瞎鸡儿扯!什么地主、佃户?地是村集体的,村集体大家伙儿人人有份,要说地主,都是地主!”
“老二,我就有一点不明白,为啥要搞两本账?”
“四叔,你的责任田入不入股?”
“这个……,我再想想。你别打岔,为啥两本账分红?”
“嘿嘿嘿,四叔,如果你不入股合作社,别人都入股了,一本账的话,到了年底分红,你不是占大家伙儿的便宜了吗?”
“哈哈!”村民们立马就明白过来,纷纷大笑起来。
“当然了,不管是刘老四家的地,还是王老五家的地,所有权都是村集体的,人人有份,所以村集体从合作社拿到分红后,还会根据当年经营情况,在全村范围内再进行一次分红,这就是两本账,两次分红。那些不参加合作社的人,能占点小便宜,但想占大便宜,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