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哭穷
沐城大学行政综合楼,四楼,资产管理处。
新成立的校办企业管理科就设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里,傅松是这个科室的目前唯一一个工作人员。
办一个大规模的养猪场,嘴上说说很容易,可真要干起来却是千头万绪,傅松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愁得直揪头发。
那天沈校长一锤定音后,只隔了一天,学校就正式成立了校办企业管理科,虽然关系挂靠在资产管理处,但却受校委班子直接领导。
同时将职业大学校内养殖场并进了校办企业管理科,并且还在附近划了一块五亩大小的荒地。
傅松被借调到这个科室,任养猪场代厂长,他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要钱,张口就是十万。
在他看来,十万块钱只少不多,猪舍建设、猪仔收购、饲料成本、工人工资、用水用电等等,这十万块钱必须得坚持到第一批生猪出栏,真的不算多。
结果学校直接砍去了九成,只批了区区一万块钱。
傅松当时就傻眼了。
在这个城镇职工年平均收入一千元出头的年代,一万块钱确实不算少,但这得看干什么。
一万块钱连养猪场都建不起来!
傅松虽然理解学校的难处,但还是据理力争,打算多少再磨出几万块钱。
根本没用,就一万块钱,爱要不要!
一万就一万吧,先干起来再说。
傅松怀着一种悲壮的心情开启了“猪倌”生涯。
首先将职业大学校内养猪场的围墙推倒,这样一来,就与一墙之隔的那五亩荒地连成一片。
养猪场的建设傅松没打算搞太复杂,只要能够遮风挡雨保暖,保证良好的通风就行。
傅松一事不烦二主,把修建猪舍的工作交给了沐城大学基建工程队。
到底是专业人士,不到一个星期,能同时饲养一千五百头猪的养猪场就建好了。
养猪场的施工材料用的都是沐大基建剩下的边角料,白送的,施工队的工资也不需要养猪场来支付,也就是说,傅松一分钱没花就把养猪场的硬件设施建好了。
从这一点来说,学校还是很给力的,除了不能要钱外,要人要物要政策都行。
猪舍建好后,还剩下三件事,一是买猪仔,二是雇工人,三是猪饲料。
之前的半个多月调研,让傅松对生猪养殖有了一个大概了解。
猪的生长发育基本上分为哺乳、保育和育肥三个阶段。哺乳和保育阶段加起来至少两个月时间,这个时期的猪虽然便宜,20斤的仔猪在沐城农村只卖10块钱左右,还不如一只大公鸡值钱,但仔猪生长速度比较慢,且成活率低,如果养殖场从哺乳阶段开始喂养,费时费力不说,风险也不可控。
所以傅松从一开始就决定要跳过这两个阶段,直接从市场上收购40斤以上保育结束的猪仔。
保育结束的猪仔对环境适应良好,生长发育快,只要饲养管理到位,到200斤左右出栏时,一般需要4个月时间。
4个月后,正是傅松军令状中提到的1986年春节前。
今天已经是9月20日,也就是说,国庆节之前养猪场必须满圈开业,留给傅松的时间满打满算还有十天!
收购猪仔并不难,只要时间充裕,资金充裕,完全可以下乡挨家挨户收购,但傅松现在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和资金。
有困难找领导,这是傅松上辈子的经验之谈。
现在就去,傅松说做就做,锁上办公室门。
目前资产管理处是个清水衙门,人员也没配齐,上班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还有两个科室没有开门。
“傅科长,这是要出去?”傅松办公室对面就是开水房,信息科的于欣刚打完水,看到傅松后就停下脚步。
机关事业单位里向来小道消息传的飞快,上个星期傅松刚搬过来,还没等下班,他的个人信息就被挖了出来,传遍了整个资产管理处。
“于科长,我就是个小小的办事员,您还是叫我傅老师吧。”
傅松的声音很大,四楼整个楼层基本上都能听见。
他可不是个傻白甜,不管于欣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必须毫不犹豫地拒绝“傅科长”这个称呼。
虽然校办企业管理科是个新建科室,全部人员只有他这个“猪倌”,但再怎么说也是沐城大学里的一个正规科室。
校领导就是再开明也不可能让他来担任科长,这不是能力强不强的问题,而是资历的问题。
能力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资历上的不足,问题是,傅松的资历太浅了。
尽管他先后在市建委、开发区管理会工作过,但毕竟他去年刚刚毕业,工龄满打满算只有一年出头。
让这样一个年轻人担任科长,肯定有人不服。
老子在体制内干了一二十年了,凭什么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当科长?
所以很多时候,不是领导没有魄力,也不是领导目光短浅,而是领导不可能跟整个既有体制对着干,领导要照顾大多数同志的感受。
自己不可能当科长,对于这一点,傅松心里还是有点逼数的。
于欣没有再揪着这个称呼不放,从善如流道:“傅老师,听说养猪场已经建好了,你行啊,这才来了一个礼拜,就走上正轨了。”
“于科长,我这个猪倌压力山大啊,这两天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于欣扑哧一笑:“傅老师,你还挺幽默的。”
傅松没功夫跟她扯蛋,挥了挥手:“于科长,那回见啊。”
沈校长日理万机,不是傅松想见就能见到的。
傅松直接去找葛秘书,进门前用力地搓了搓脸,又把三七分的头发打乱。
一见到葛秘书,傅松就开始大倒苦水,葛秘书却听得一头雾水,好不容易等傅松说完,他才苦笑道:“我说傅老师,你今天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傅松立马义正言辞道:“还能啥事!当然要钱了!猪舍昨天就盖好了,现在就等着赶猪进圈。可是,学校就给了一万块钱,最多最多能买三百头小猪仔……。”
第三十二章 无声的敲打
葛寿文突然打断道:“等等,傅老师,你说多少头?”
傅松眨巴眨巴眼,一副风淡云清的模样:“三百头啊,怎么了?你也嫌少吧,咱俩算是想一块了,我跟你说葛秘书……。”
葛寿文连忙摆手:“傅老师,你误会了!三百头不算少了,傅老师,咱们有多大锅就煮多少饭,贪多嚼不烂。”
傅松长长叹了口气:“葛秘书,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给你算笔账你就知道了。现在一头40斤的猪仔要30块钱,一万块钱只够买300头小猪仔。买猪仔的成本只是小头,大头是饲料。从40斤养到200斤出栏,需要多少饲料?所以说啊,算上饲料,这一万块钱满打满算只能养一百头生猪。”
葛寿文苦笑连连:“傅老师你胃口真大,我觉得一百头也不少。”
傅松瞪大眼睛:“葛秘书,你没开玩笑吧?一百头看着不算少,可你想想,到时候我们沐大内部消化一部分,再给市里送一部分,关系户来打秋风,多多少少要意思意思吧?你觉得最后还能剩几头用来卖钱?”
葛寿文不由得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一百头还真不算多,三百头也够呛。”
傅松一拍大腿:“就是嘛,葛秘书,真不是我多事,我也不想给领导,给你添麻烦,可……,可我实在是没辙了!”
说着说着,傅松的眼睛都红了。
这次可不是演戏,而是真情流露。
一想到完不成军令状的后果,他能不着急吗?
葛寿文跟傅松打交道不是一两次了,深知他的为人,简直就是个牛皮糖,被他黏上了,甩都甩不掉。
揉了揉眉心,葛寿文无奈道:“傅老师,你是知道情况的,钱一分没有,你就直说需要我怎么配合你吧。”
就等你葛秘书这句话了,早这么表态不就得了,浪费老子这么多表情包!
“真的?”傅松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葛寿文斩钉截铁道:“只要不跟我谈钱,其他的什么都好说。如果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我会尽快跟沈校长汇报。”
傅松双手放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笑眯眯道:“我不要钱,我要政策。”
“什么政策?”
“我打算到乡下收购猪仔,只是我就一个人,势单力薄,时间也很紧张,所以我想请学校给市农委发个函,取得农委的协助。”
葛寿文听得云里雾绕的,拿起茶杯,不解地问:“需要农委协助什么?”
傅松嘿嘿一笑:“协助我收购小猪仔呗,我这张脸不好使,没有公信力啊,到了乡下,不给钱老百姓凭什么把猪仔卖给我?”
噗!葛寿文把嘴里的茶水都喷出来了,“咳咳,咳咳,傅老师,你刚才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不给钱?”
傅松摊摊手,一脸无奈:“要是有钱,我也想给钱啊!”
葛寿文气笑了:“你还有理了呢。不给钱人家凭什么白给你猪仔!”
“葛秘书,你可别冤枉好人!我什么时候说白要农民的猪仔了?我也是农民的儿子,这种黑心肠的事儿,我能做吗?不能啊!我是这么想的,由农委牵头组织下乡统一收购猪仔,等到了明年生猪出栏后,再付钱给农民。”
葛寿文一脸懵逼,还可以这么操作?
不过仔细想一想,这办法或许可行,只是,农民不是傻子,能答应吗?
“当然,不给现钱农民肯定有意见,所以我决定在市场价格基础上上浮百分之十,而且还要由农委担保签订收购合同。我想农民总不会连国家都信不过吧?呵呵,葛秘书,你觉得咋样?”
葛寿文今年28岁,毕业于北大中文系,參加工作已整整七年,一直在教育系统里打转,对办企业一窍不通,听傅松说得头头是道,如果他是农民,大概、或许、应该会签这份合同吧。
“听起来不错,不过我做不了主,我跟沈校长汇报一下。”
傅松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眼神相当微妙,这家伙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傅松不是没想过找银行贷款,但后来想想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今年国内银行流动资金贷款利率半年期为7.92%,如果贷10万块钱的款子,半年后傅松就要还十万八千块钱。
他给沈校长立的军令状是一年盈利至少10万,加上贷款本息,也就是说在未来的一年内,养猪场的毛收入必须超过20万才能完成军令状,如果算上养猪场的损耗和折旧,只有毛收入超过25万才保险。
尽管傅松在立军令状时信心满满,但其实他心里一直在打鼓,事关自己的前程,最近常常愁得晚上睡不着觉。
所以,傅松决定能不贷款就尽量不贷。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傅松打的什么主意,表面上傅松将猪仔收购价提高了10%,好像是给农民们送好处,但只要想想这两年的银行贷款利息有多高,就知道傅松其实没吃什么亏。
当然,农民也因此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所以这是一种双赢。
而且傅松还有个不可言说的心思,他宁愿把钱送给不相识的农民,也不愿送给吃人不吐骨头的银行。
傅松可不管葛秘书怎么想的,只要他答应向沈校长汇报就成。
“谢谢!非常感谢!葛秘书,您留步!”
下午刚上班,接到葛秘书的电话,说沈校长让他去一趟。
急匆匆地赶到校长办公室,看到葛秘书也在,只是脸色有点不太好。
冲他点点头,傅松转向沈校长:“沈校长,您找我?”
沈校长抬起头,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傅松感觉沈校长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稳稳地停在他的瞳孔前,一瞬间,他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有些喘不上气。
好在傅松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上辈子他也是当过领导的,自然懂得这种手段。
尽管不知道沈校长这么做出于何种目的,但敲打自己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自己该面露惶恐呢?还是……
老子又没做错什么事,更没有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单位,对不起领导,相反老子这段时间兢兢业业,为了给学校搞创收,差点跑断了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子怕什么!
于是傅松面不改色,坦然地跟沈校长对视着。
第三十三章 他好像没缺点
过了几秒钟,沈校长笑了。
傅松看到沈校长笑了,咧着嘴傻傻地笑起来。
老子又过了一关!
“小傅,坐。”沈校长没有像上一次那样起身相迎。
傅松在葛寿文旁边坐下,安静地等着老大发话。
“小傅,你的想法葛秘书刚才跟我汇报过了,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对,我没事儿的时候瞎琢磨的。”
沈校长笑呵呵道:“瞎琢磨的?哈哈……。行吧,这事儿我同意了,我会通过市里跟农委协商,问题不大。”
嗯?这就完了?
扭头看了看葛寿文,葛寿文却目不转睛地看着膝盖上的笔记本,仿佛上面有娘们儿似的。
傅松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正打算告辞,沈校长示意他不要急,指着葛寿文道:“小傅,我给你配个搭档,葛秘书,你们都是年轻人,有共同话题,我希望你们能精诚合作,为咱们沐城大学的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他娘的,居然给老子派了个钦差、管家婆,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心里腹诽不已,脸上却露出激动的笑容,傅松抓着葛寿文的手,用力地摇啊摇:“太好了葛秘书,有你替我保驾护航,我就没了后顾之忧!”
葛寿文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啊,傅老师,是啊,是啊。”
傅松感觉今天葛秘书不怎么在状态,难道他不乐意跟自己搭档?
不应该啊,老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最近跟他关系搞得也不错,他不应该讨厌自己啊……
哦,明白了,葛秘书不想当“猪倌”!
哈哈,这就是知识分子的臭德性,这是一种病,得治!
等傅松离开后,葛寿文没有动,依旧低着头看着膝盖上的笔记本。
沈校长望着葛寿文的额头,头痛不已。
葛寿文是沈校长老朋友的小儿子,沈校长和葛父都就读于西南联大物理系,在学校的时候关系就非常要好,葛父甚至还救过他的命。
抗战胜利后,俩人同在北大担任助教,49年同时參革命,50年同时入的党。
在生活中,俩人是邻居,沈家和葛家是通家之好。
可惜,葛父和葛母在动乱期间去世,两个哥哥姐姐也都当了知青,只留下正在上初一的葛寿文。
沈校长运气不错,没有受到波及,就把葛寿文领回了家,亲自抚养教导。
可以说,在沈校长的眼里,葛寿文就是自己的大半个儿子。
后来葛父平反,沈校长托关系将他送进北大中文系。
葛寿文毕业后跟他父亲一样,留校担任助教,第二年又担任政治辅导员。
当然,这里面少不了沈校长的缘故,他当时是物理系副系主任、副校长。
去年下半年,他调到沐城大学担任校长,就把葛寿文带了过来,担任自己的秘书。
带在身边亲自调教了一年多,葛寿文进步飞快,虽然依旧有些稚嫩,但沈校长觉得可以把他放出去独立面对风雨了。
而且有他在一旁看着扶着,只要葛寿文有心努力,前途绝对没得说。
做这些沈校长心甘情愿,见了马克思后,他觉得自己可以毫无愧疚地拍着胸脯对老朋友说,老子尽力了!
只是,这个葛寿文啊,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到关键时候就有点拎不清了?
刚才傅松来之前,沈校长让他去校办养猪场兼职,他居然说养猪低人一等,没面子,丢脸!
岂有此理!
老子当年跟你爹在联大时不仅养过猪,还因为怕鬼子轰炸让猪跑了,整宿整宿的跟猪睡在一起。
老子们不觉得丢人,反而觉得很光荣!
他娘的,还没让你去亲自养猪呢,你就先尥蹶子了,想干什么?想造反啊!
要是葛寿文是亲儿子,沈校长早就一巴掌糊上去了。
要是葛寿文是别人的儿子,沈校长早就让他滚蛋了,爱干嘛干嘛去。
可问题是,葛寿文不是他亲儿子,也不是别人的儿子,而是他几十年老同学、老朋友、自己救命恩人的儿子,让他狠下心来不管他,沈校长真的做不到。
看着一直低着头的葛寿文,再想想刚才跟自己坦然对视的傅松,沈校长不无悲哀地想到,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他要是能有小傅一半的本事,他就心满意足了。
既然不能不管,沈校长决定把其中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清楚。
如果这样都不行,呵呵,老子也是有脾气的人,老朋友,那就对不起了,你这小儿子没救了,老子不管了!
“小文,现在我不是以校长,而是以一个叔叔的身份跟你讲几句心里话。”沈校长心里苦啊,老子堂堂一个大学校长,日理万机,他娘的还得低三下四地给你讲道理。
葛寿文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沈校长话都说到这份上,如果自己还拎不清,那真是脑袋进水了。
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沈叔,您说,我仔细听着。”
沈校长看他这副模样,也是无奈了,还是心里不服气啊。
“小文,你对傅松这个人怎么看?”
葛寿文皱了皱眉,沈叔提傅松干什么?
一时之间想不通,葛寿文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我跟他打交道时间不长,不好说。”
沈校长哼了一声:“不好说?不好说也说说。”
葛寿文沉吟了片刻,说:“他这人挺热心的,嗯,热心肠,还有对工作认真负责,对领导交代的工作非常上心。”
“还有呢?”沈校长压着火气问道。
葛寿文心里发苦,这些还不够?
不对,刚才说的都是傅松的优点,难道沈叔想知道他有什么缺点?
嗯,肯定是这样!
葛寿文觉得自己领会正确,开始思索傅松的缺点。
他是工作狂,经常加班到晚上十点行政楼拉闸断电,不行不行,这怎么可能是缺点呢?不仅不是缺点,还是优点,说明人家热爱工作。
他不讲卫生,养猪场建设期间,每天回来后浑身是土,身上一股汗臭味儿,隔了老远都能闻见。不对不对,这不是缺点,而是优点,这说明人家对工作负责,经常深入一线。
他打扰别人休息,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然后就开始说英语,虽然压着声音,但还是能听到。这也不是缺点,人家工作中不忘学习,不断地给自己充电,努力提高英语水平,为将来的国际化交流打基础。
他……,他好像没有缺点……。
第三十四章 还有救
葛寿文愣住了,怎么可能,人怎么可能没有缺点呢?
“想起来了?”沈校长等得不耐烦了,用手指扣了扣桌子。
“沈叔,我想不起来傅松有什么缺点……。”
“你说什么?”沈校长脸色发黑。
葛寿文太了解这个沈叔叔了,一看就知道他在发怒的边缘,结结巴巴道:“我……,我是说,傅松好像没有缺点,不是不是,是我想不到他有什么缺点。”
沈校长失望了,心里哀叹一声,这人没救了。
人啊,可以没文化,或者文化水平低都没关系,只要脑子活,心里亮堂,总有出头的机会。相反,一个人文化水平再高,教养再好,如果脑子拎不清,绝对干不了大事。
葛寿文正是后者,本来想扶一把让他从政,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安安稳稳地当个教书先生吧。
“不过沈叔,我很困惑,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缺点呢?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刚才苦思冥想,但想到的都是傅松的优点,一个缺点都么有。所以沈叔,傅松这个人我看不透,真的看不透。”
沈校长眼睛一亮,这小子还有救!
一个人的能力有高有低,有的人天赋高,就像……,就像傅松;有的人天赋低,就像……,呵呵,就像眼前的这个侄子。同时,一个人的能力是有极限的,傅松的上限肯定要比这个侄子高。
能力是可以通过后天的学习和锻炼不断提高,刚才本以为这个大侄子的能力已经到了他的上限,就要放弃抢救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居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让他眼睛一亮的话。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葛寿文还有上升空间啊。
只要有希望,沈校长就不会放弃他。
老怀大慰地笑了笑,沈校长说:“你能看到这一点,我很高兴。你说的没错,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你确实看不透傅松这个人。他这个人啊,呵呵,很有迷惑性。”
葛寿文一副乖学生的模样:“沈叔,这话怎么讲?”
沈校长身子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合十,抬头看着天花板,说道:“你刚才说,你只看到了他的优点,看不到他的缺点,这话不对。不仅你看不到缺点,就连我到目前为止都没发现他有什么缺点。”
葛寿文又愣了。
沈校长等了一会儿,给他留足了思考的时间。
“沈叔,你的意思是,傅松没有缺点就是他最大的缺点?”
沈校长终于开心地大笑起来,直起身子道:“你这话可不对。没有缺点怎么能算是缺点呢?但话又说回来,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缺点了,这不唯物。”
葛寿文眉头紧拧,沈叔的话有些绕,他刚才好像抓住了什么,但又好像没有抓住。
沈校长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见葛寿文还在拧眉思索,轻轻摇了摇头,小文的天赋有限啊。
挠了挠头发,葛寿文苦着脸说:“沈叔,我没听明白。”
沈校长放下杯子叹了口气,说:“一个人不可能没有缺点,没有缺点的人要么是圣人,要么是死人。圣人是不存在的,死人是埋在土里的。你觉得傅松是这两类人中哪种?哪种都不是,所以他不可能没有缺点。那你以及我,为什么至今没有发现他的缺点,原因只有一个,他隐藏得好。”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抱负……,或者……,野心。”沈校长竖起右手食指,指了指天花板,语气中带着点迟疑和困惑。
他不由想起了刚才,傅松跟自己对视时候的眼神,平静,不,是冷静,极度地冷静,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自信。
再联想到他主动请缨跳进校办企业这个泥坑里,却在短短一个星期里完成了别人眼里绝对完成不了的任务。
这无疑是一个能力出众的人。
一个极度冷静,又莫名自信,且能力出众的人,绝对是一个有大抱负的人。
但傅松在收购猪仔时使用的手段,又让他有些疑虑。
一个有大抱负的人,却使用这样的手段,是不是太……,太下做了?
所以,他刚才在说出抱负后,又迟疑地说出“野心”二字。
希望他不会让自己失望吧。
看葛寿文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沈校长感觉有点累了,今天他说得话确实有点多。
“小文,不管你理不理解我刚才说的话,但你一定要记住,傅松是个有能力的人。我安排你跟他搭档,一方面是想给他戴一个紧箍咒,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竖着耳朵,擦亮眼睛,跟他多学着点。明白吗?”
葛寿文嘴角抽了抽,心里颇为不服气,可一看沈校长的脸色极为严肃,只好点头道:“沈叔,我明白,我听您的!”
沈校长笑了笑,随即又板起脸:“不过我提醒你,虽然我刚才说给他戴紧箍咒,可你别真把自个儿当成了钦差大臣。少说多看,你俩意见冲突的时候,以傅松意见为准。”
见葛寿文要张口说话,沈校长眼睛一瞪:“有意见也得给我憋着,嗯,回来跟我说,就算你有理,也得我来跟傅松沟通。”
葛寿文惊呆了,沈校长刚才说什么?沟通?
不是吩咐,也不是命令,而是沟通!
他是校长哎,傅松只是个小小的助教,最多是个政治辅导员,至于那个校办企业管理科,傅松只是借调,关系依然在地理系。
校长还需要跟傅松沟通?
这个世界太奇妙,宝宝有些迷路了。
但葛寿文却真正明白了沈校长的意思,那就是,老子很重视这个傅松,他就是有错,也只能老子收拾,还由不得别人插手!
得嘞,等去了养猪场,咱还是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吧。
宝宝惹不起啊!
第二天,葛寿文准时地出现在傅松的办公室门口,门没关,敲了敲门,笑着道:“傅科长,我来报到了。”
傅松早就听到脚步声了,估摸着应该是葛寿文来了。
按理说,葛寿文身上还兼着校长秘书的职位,傅松起来迎接一下也不为过。
但傅松却依然端坐在办公桌后面,装模做样地看着书,屁股都懒得抬一下。
第三十五章 下马威
没错,傅松就是故意的!
校长秘书怎么了?这是老子的地盘,是条龙也得给我盘起来!
老子就是要给你个下马威!
当然,如果葛寿文是个聪明人,以后老老实实的在这里镀金,傅松绝对会给他面子,甚至可以把他当爷供起来。
但唯有一条,不能插手自己的盘子。
敢伸手,老子拼着丢工作搞黄养猪场也要给你把爪子剁了!
“哎呀呀,今天一大早就听到宿舍楼下的喜鹊叫,我还寻思着什么喜事儿呢,原来是应在了葛秘书身上。哈哈,葛秘书来到我这座小庙,真是蓬荜生辉啊!”
葛寿文眼角直跳,这家伙说瞎话张嘴就来,宿舍楼下还没搞绿化,一棵树都没有,哪来的喜鹊?
“傅科长,今后请多多指教,多多关照啊。”
“好说好说。”傅松坦然地接受了葛寿文的恭维,在别人面前,这个傅科长他不敢当,但在葛寿文面前,这个傅科长他当定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葛寿文是沈校长的身边人,他就是要让沈校长知道,我,傅松,是个渴望进步的人。
所以,只要给了沈校长这样的暗示,在他那边挂上了号,等到了选派科长的时候,自己就有很大的机会获得提名。
正科长他不敢想,想也没用,但副科长他势在必得!
两人各怀心思客套完,葛寿文主动请求任务:“傅科长,沈校长嘱咐过了,让我过来跟你多学习。你千万别客气,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哦?是吗?”傅松微微皱眉,沈校长真这么说过?他有这么大方?这个葛秘书难道不是他派给我的监军?
葛寿文脸色有点不好看:“傅科长,千真万确,所以有什么任务你直说。”
傅松暂时选择相信,不信也不行啊,因为他确实需要葛寿文帮忙。
“开句玩笑,哈哈。”打了个哈哈,傅松请他坐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葛秘书,真对不住,时间匆忙,还没给你安排办公桌,你先将就着,等忙过了这一阵子,我就给你申请。”
“不急,实在不行,我就在自己办公室办公,反正上下楼,有事你一个电话,我立马就到。”葛寿文并不在乎有没有办公桌,他在校长的隔壁已经有一个独立的小办公室。
“嗯,随你。”傅松更不愿意操心这种琐事,拿起桌子上一份文件,递给葛寿文,“这是上班前市农委发的回复函,他们已经同意我们的请求。沈校长很支持我们的工作,抬头里居然还有市委。”
葛寿文接过农委的回复函,看了一眼,笑道:“昨天你走后,沈校长亲自给市领导打过电话。市里当然支持我们自力更生,我们赚了钱,他们可以少掏点嘛。”
“老葛啊,既然市农委同意了,那么我们马上就得干了。我是这么想的,你过会儿去趟市农委,跟他们对接一下。”
“你不跟我一起去?”
傅松白了他一眼,然后语重心长地说:“老葛啊,咱们科室只有你我两个人,事情这么多,咱俩得做好分工。从现在开始,外联的事情你来抓。我呢,任务也不轻,养猪场光有猪不行,还缺养殖工人,缺饲料,缺技术人员,这些我来负责搞定。”
葛寿文没什么意见,他不怎么喜欢干具体的实务工作,倒是傅松安排的外联工作比较适合他。
“你不去也行,不过你得给个章程。”
“很简单,人员全部由他们出,经费他们先帮咱们垫付,运输他们负责解决,嗯,主要就这三条,你再想想,看看还需要补充什么,不能让他们占太大便宜。”
葛寿文差点吐血,这还叫占便宜?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说老葛,你啥眼神?怎么觉得我太黑了?”
葛寿文用力地点点头:“黑!真黑!”
傅松呵呵一笑:“一点都不黑!你告诉农委的人,就说春节前,我送他们50头大肥猪。”
噗通!
葛寿文腾的站起来,把椅子都带倒了,“50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50头大肥猪,不是50只大公鸡!”
葛寿文的声音有点大,傅松歪着身子好离他远点,抠了抠耳朵,一脸鄙夷道:“是啊,我是说50头猪。50头多吗?一点都不多。”
葛寿文气得直摇头:“50头大肥猪可以卖多少钱?你就舍得白送给农委?”
“谁说白送了?我刚才明明白白地说了,他们答应我提的三个条件,才送给他们50头大肥猪。你滴明白?”傅松心好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要想在不到10天的时间内,收购足够多的猪仔,就必须派出大量的人手,养猪场总共两个人,还包括刚来的葛寿文,他俩再能干也干不过来啊,只能借助农委的力量。
经费更不用说了,虽然收购猪仔用的是赊购形式,但人总得吃饭住宿吧,这都需要钱。
运输同样如此,收购的仔猪必须及时运回来,也只有农委这样的单位,才能调动足够多的运力。
不管是人员还是运力,这都是成本,都是钱啊!
真以为只要有了市委的红头文件,农委就会乖乖听话?
图样图森破,如果红头文件都管用,共产主义早就实现了。
没有利益,不给人家点甜头,人家凭什么干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
葛寿文一想,还真这么回事,但马上又想到,50头大肥猪啊。
好肉疼!
“50头是不是有点太多了?30头,不,最多20头,不能再多了!”
傅松都无奈了,自己居然为了区区50头大肥猪,跟他在这里浪费时间。
但又不能不搭理葛寿文,如果不让他心服口服,就怕他不尽力,毕竟他这个校长秘书的名头还有点用,否则傅松才不鸟他呢。
“老葛啊,你不能为了一棵树木而放弃了整片森林,跟两千头大肥猪相比,五十头大肥猪算什么?”傅松吹牛皮也是张口就来,养猪场最多能容纳1500头生猪,但为了给葛寿文造成强烈的冲击,傅松就四舍五入了。
第三十六章 关系户
“两……,两千头……,嘶,傅科长,你没开玩笑吧?”葛寿文刚坐下,腾的又跳了起来。
“我没空开玩笑。老葛,为了不久的将来拥有两千头大肥猪,你愿意放弃其中的区区五十头大肥猪吗?”
“愿意!傻子才不愿意呢!”
“这不就得了!”傅松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时间紧迫,赶紧去市农委,跟他们摆事实讲道理,争取一口气将他们拿下!老葛,走起!”
“得嘞您,瞧好儿吧。”被傅松几句话鼓动起来,葛寿文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满脸通红地冲出了办公室。
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葛寿文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傅松呵呵一笑:“年轻真好,干劲十足,唉,真让人羡慕……。”
“噗嗤。”
傅松转身一看,于欣一手提着暖瓶,一手捂着嘴笑得正欢。
这小娘们儿笑起来还蛮好看的,傅松的眼睛差点陷在两个深邃的小酒窝里出不来。
“于科长,你笑什么?”
“咯咯,傅老师,你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气横秋的,哈哈……。”
于欣笑得花枝乱颤,于是傅松的眼睛往下挪了30公分。
原来如此,傅松装作不高兴的样子:“于科长,躲在背后偷听别人讲话,不太好吧?”
于欣抬抬下巴:“开水房就在你对面,你声音那么大,我就是不想听也不行啊。傅老师,你今年多大了?”
傅松用深沉的语气道:“我25岁的身体里,装着一颗60岁的心灵。”
“哎呦,哈哈,你太逗了,我受不了了,笑得肚子疼。”于欣扔下暖瓶,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傅松连忙往闪到一旁,就刚才两人的空间位置关系,被人看到了,很容易引起误会。
好不容易止住笑,于欣泪眼汪汪的抬头道:“你就不怕我告诉葛秘书?”
傅松腰俯视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哎呦,这小娘们儿的眼睛挺好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这么美丽的眼睛下居然有层淡淡的眼袋……
“呵呵,我不怕!”
跟于欣开了几句玩笑,权当放松了。
看了看时间,傅松对于欣说:“于科长,我还有点事,有空再聊。”
“哎,傅老师,我正好找你有点事儿。”于欣跟着傅松进了办公室。
傅松一边收拾桌上的资料,一边问道:“于科长,啥事?”
于欣捋了捋刘海儿,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养猪场是不是要招人?”
“哦?”傅松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有这么回事,于科长要是想来,我虚位以待,副厂长的位置留给你。”
于欣甩了个白眼:“跟你说正经事呢。”
傅松一脸委屈:“我说的就是正经事啊,你学会计出身,养猪场现在正缺你这种人才,怎么样,于科长,考虑一下,我跟你说,我们养猪场未来的效益绝对好,除基本工资外,还有丰厚的奖金……。”
“傅老师,你就别逗我了!你要是说点别的我或许还信,但你说奖金……,你觉得我能信吗?”
嘿,居然骗不了她。
养猪场不是私人企业,傅松只是个代厂长,他连工人工资的决定权都没有,更何况奖金了。
“那算了。”人各有志,傅松也不强求,“于科长,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忙你的吧。”
“行,那我走了。”于欣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轻轻地拍拍自己的脑门。
我刚才进来是想干啥来着?哎呀,被他一搅和差点忘了!
“嗯?于科长还有事?”傅松故意装糊涂,方才于欣开口问起招人的事儿,他就知道她想干什么,这个口子可不好开,所以他才会顾左右而言他。
“傅老师,我弟弟初中毕业后一直呆在家里,你们养猪场不是要招人吗?你看我弟弟能不能……。”于欣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求过人,可为了弟弟,她今天破例了,话还没说完,脸就涨得通红。
傅松头疼不已,可又不好直接拒绝,干脆把事情推到葛寿文身上:“于科长,招人的事儿现在由葛秘书负责,你可以给你弟弟先报名。”
“养猪还要面试?”于欣觉得傅松有点小题大做,在她看来,养猪嘛,就是按时喂食,按时打扫猪圈,简单极了,是个人都能干。
“养猪?”傅松反而愣了愣,“你是说你弟弟来养猪?你没开玩笑?”
傅松这段时间虽然都在忙养猪场的事情,却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只知道闷头苦干,别的部门他还没精力去打听,但资产管理处六个人的底细他可都摸清了。
眼前这个大眼睛的于欣据说是走了不知道谁的关系进来的,否则一个中专毕业生,怎么可能成为沐城大学的正式员工?
傅松本以为她想把弟弟塞进养猪场的管理层,没想到只是让她弟弟来养猪,早说啊,即使于欣只是个普通人,看在都是同事的份上,这点面子傅松还是会给的。
可是,既然于欣家里有点背景,怎么会舍得让她弟弟来养猪呢?
下基层锻炼?
别逗了,养猪算什么锻炼,比养猪场更锻炼人的地方多了去了。
傅松想不通,看于欣满咬着嘴唇,紧张的脸都红了,点点头说:“行,让你弟弟准备准备,这两天就过来吧。”
“傅老师,谢谢你!明天我就让他过来。”
傅松道:“于科长,先别急着谢我,咱们丑话说到前头……。”
“我懂我懂”,于欣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他要是不听话,不用你开口,我打断他的腿!”
用不着这么残暴吧?
傅松突然打了个寒战,挺漂亮的一个小娘们儿,居然还有这么凶残的一面,嗯,又凶又残……。
目光情不自禁地往下挪了三十公分,咕嘟,傅松咽了咽口水,阿弥陀佛……
花了两天时间跑了好几家饲料厂,傅松都不太满意,要么厂子规模太小,满足不了养猪场的需求,要么就是不赊账。
傅松手头只有一万块钱,这一万块钱不能随便动,在第一批生猪出栏前,这一万块钱用来支付工人工资、水电费都不一定够。
最后,还是扯着沐城大学和市农委的虎皮,跟两家集体饲料厂签订了供货合同,价格自然比市场价高一些,上浮5%。
第三十七章 只欠东风
“于升,于升!”傅松翘着二郎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于升就是于欣的弟弟,昨天早上傅松来上班前,在路上碰到于欣姐弟俩,看他俩正在拉拉扯扯,就竖着耳朵偷听了一会儿。
原来这小子不想来养猪,嫌弃养猪丢人。
呵呵,当时傅松就火了,你养个猪就嫌丢人,那老子这个沐城最大的猪倌,岂不是把脸都丢到月球上了?
随手就把他记在小本本上,打算以后慢慢地教他做人。
“干嘛?”于升根本不想来养猪场上班,但慑于姐姐的虎威,又不得不留下来。
心不甘情不愿,于升的态度和语气自然不怎么样。
于升初中毕业后待业在家,看别人做小生意赚了钱,也学着干起了个体户。
上个月因为跟别人争摊位打了起来,虽然没受什么伤,但却把于欣吓坏了,说什么也不让他干了。
在家闲着也不是什么事,正好沐城大学搞了个养猪场,于欣就把他扔到养猪场。
在于欣看来,养猪场怎么说都是校办企业,在这里上班,那就是正式职工,比练摊不知道强多少倍。
可于升却不这么看,就像昨天在校园里他跟姐姐说的那样,养猪有什么前途?
他来这里上班,纯粹是为了让姐姐安心,不想让姐姐伤心。
其实他早有主意,在这里干几天,然后故意犯错被开除,这样又可以回去练摊了。
他还是喜欢练摊,至今仍对练摊念念不忘,他觉得练摊比养猪更有前途。
更可恶的是眼前的这个傅科长!
昨天在姐姐面前,这个傅科长拍着胸脯说好好照顾自己,让姐姐放心。
当时看傅松大包大揽的态度,于升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跟姐姐好上了,否则哪用得着这么照顾他。
可是,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和黑暗。
姐姐刚走,下一刻姓傅的就变了脸。
于升,愣着干啥,打壶热水去。
于升,给我泡杯茶。茶叶在哪?你不会找找?眼睛白长了。
于升,去趟地理系找曲同才老师,告诉他晚上我请他和季满江吃饭。不知道地理系办公室在哪?你的嘴长着是干嘛用的,不会去问啊!
于升,去,给我买两包烟,过会儿要去饲料厂,没有烟可不行。什么,过会儿走的时候顺手买就行了?我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
于升,你眼睛长得挺大,可怎么就没一点眼力劲儿,还要我自己拿着包?要你何用!
……
来了不到两天,于升感觉自己的腿都快跑断了。
身体上累也就罢了,关键是心累。
于升不是没想过反抗,但只要自己一表露出点反抗的迹象,姓傅的就会把姐姐抬出来。
姐姐是于升最敬爱的人,她为自己操的心已经够多了,于升不想再让她为难,所以只能屈服于傅松的淫威。
于升也是混过社会的人,最讨厌、最鄙视傅松这种狗仗人势的行为。
伺候人真不是人干的事儿,还是练摊好,找个树荫一坐,张嘴吆喝就成。
傅松瞪了于升一眼,还别说,这小子的眉目跟于欣挺像的,于欣长得本来就漂亮,这小子自然不会太丑,但绝对没老子好看!
嘿,看这小子的模样还是不服气啊!
不过你在这里摆脸给谁看?要不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就你这种态度,老子分分钟教你做人!
“愣着干嘛”,傅松冷哼一声,将包扔到于升的怀里。
于升手忙脚乱地接着包,问:“去哪?”
“废话真多!”傅松也不给他好脸色看,“跟我去一趟农学院”。
于升的脸顿时黑了,妈的,老子是来养猪的,呸呸呸,老子是为了姐姐来养猪的,呸呸呸,老子是为了姐姐来养猪场上班的,不是给你拎包的!
太欺负人了!
姐,你怎么这么狠心!
去农学院自然是为了养猪场的事儿,现在养猪场建好了,猪仔收购工作进展非常顺利,饲料供应也不是问题,就缺管理技术了。
沐大农学院是在职业大学畜牧和水产养殖专业以及师专农学系的基础上成立的,是沐城大学里唯一的一个学院,其他只能称系。
傅松要找的人就是前职业大学畜牧系的系主任,高级工程师,蒋卫林。
蒋卫林现在是农学院的副院长,兼畜牧系的系主任。
来到蒋卫林办公室,傅松刚说明来意,蒋卫林就痛快地答应了。
“小傅同志,技术支持没问题,畜牧系就是干这个的,再说都是为了学校,技术服务费就算了。”
傅松却不这么认为,摇摇头严肃道:“蒋院长,学校是学校,畜牧系是畜牧系,技术人员是技术人员,养猪场是养猪场,虽然都是一家人,但俗话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这个技术服务协议是一定要签的,技术服务费你们也必须得收。这事儿我已经跟沈校长汇报过了,他也同意我的做法,而且沈校长打算将这种模式在沐大推广开来,我们这次合作算是一次试点和探索,今后再有这种技术服务,都要参考我们这次合作模式。”
蒋卫林自然不会拒绝傅松的好意,如果让系里的老师知道了自己把钱往外推,他这个系主任估计没法做了。
痛快地在技术服务协议上签上字,盖上系里的公章,蒋卫林收下一份,另一份还给傅松。
“小傅,养猪场规模多大?你跟我详细介绍介绍,我好心里有个数。”
“不多,现在才收购了一千两百多头猪仔,再给我两天时间,凑够一千五百头。蒋院长,您千万别嫌少……。”
蒋卫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开玩笑,一千五百头还嫌少?
他在职业大学的时候,校内养猪场才养了不到一百头,刚才他觉得沐大养猪场养个两三百头就不少了,没想到直接翻了好几番。
“这么多能养得起吗?”虽然养猪场不归自己管,可蒋卫林还是心里发虚,更替傅松担忧。
傅松笑道:“蒋院长您尽管放心,管理和技术上的事儿您操心,其他的事儿我来操心。”
“那……,好吧。”
第三十八章 别拿代厂长不当干部
傅松起身告辞,跟蒋卫林握了握手:“国庆之前小猪就会运回来,这两天麻烦蒋院长多多费心,尽快制定好管理规章制度。”
蒋卫林痛快道:“没问题,下午我亲自带队去养猪场。”
“对了,还得麻烦您在养猪场附近的农村招一批工人,临时工就成,一个月工资暂定40块钱。哪些人行,哪些人不行,还得靠您的火眼金睛。”
蒋卫林哈哈一笑:“你算是找对人了,之前在职业大学的时候,我们跟附近的村民经常打交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回去的路上,于升拎着包,不时侧着头看傅松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搞定了农学院和蒋卫林,意味着养猪场的最后拼图到位了,傅松心情不错,扭头道:“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是有花儿还是有钱?”
“钱!”于升毫不犹豫地回道。
傅松乐了:“这话说的,我可不姓钱。”
“不是”,于升快走了两步来到傅松前面,侧着身子边走边说:“傅科长,养猪场真有一千五百头猪?”
傅松竖起右手食指摇了摇:“今年是1500头,明年还要扩大,至少一倍以上。”
于升倒吸了口冷气,看傅松的眼神都变了,“三千头大肥猪,这得卖多少钱?傅科长,你真厉害!”
傅松笑眯眯道:“你这是拍我马屁吗?”
于升用力摇头:“不不,这可不是拍马屁,我说的可都是心里话。”
傅松挑挑眉问:“现在还觉得养猪没前途吗?”
于升继续摇头:“没有没有,我之前还以为就几十头,没想到规模这么大。”
傅松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干吧,别给你姐丢人!”
只要有希望,有赚钱的希望,于升就干劲十足,拍着胸脯说:“傅科长,我一定好好干,不给你,不给我姐丢人!”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儿啊?
再看这小子的眼神,傅松突然打了个哆嗦。
“别,你姐就够了,千万别扯上我!”傅松生怕这小子误会,赶紧澄清。
……
1985年9月29日下午,最后一批收购的小猪仔运到养猪场。有了蒋卫林团队的加入,养猪场现在已经准备就绪,猪舍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消了毒。
蒋卫林从农村招了四十多个临时工,加上团队中的学生,总共六十多个人,只要管理规范,平均一个人照料二十多头猪还是没问题的。
看着从头一辆货车驾驶室里的跳下来的葛寿文,傅松快步走过去,握着他的手:“葛秘书,辛苦了!”
葛寿文整个人都晒黑了,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辛苦是辛苦了点,不过只要一看到活蹦乱跳的小猪仔,就没什么苦不苦的了。”
“怎么样?顺利吗?”
“多亏了农委的同志,如果没有他们倾力配合,我还真得抓瞎”,葛寿文感慨不已,随即压低声音道:“我现在觉得50头猪真心不多!”
“少来!”傅松瞪着眼睛,一副守财奴的模样,“就50头,再多一根猪毛都不行!”
“哈哈!”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大笑起来。
傅松望着工人们从货车上往下卸猪仔,小猪仔来到陌生环境,吓得乱叫,但在傅松耳中,却如同仙乐一样美妙,充斥着数钞票的唰唰声。
“这次运回来多少只猪仔?”
“农委把能调来的货车都调来了,一共十五辆货车,最后一批四百八十头一次都运过来了!”
“好好,这下万事俱备了。”傅松一边说着一边来到货车跟前,一头头查看小猪仔的状态,看到它们精神都不错,便放下心来。
看着周围一片忙碌,人喊猪叫,傅松感觉从所未有的满足,现在万事俱备,只等开业了!
“老葛,这两天你还不能休息啊。”
“有什么要我做的?”
“我打算国庆节开业,筹备工作就交给你了。”
葛寿文还以为什么事儿呢,笑道:“这事儿我拿手,看我的吧!”
他在北大的时候,就经常组织各种活动,来养猪场之前,他还在沐城大学开学大典筹备处挂了个名,基本的套路都熟悉,一个养猪场的开业典礼自然难不倒他。
“傅科长,除了学校的领导,你还有没有要请的人?”葛寿文的姿态放得很低,完全一副下属向领导请示的姿态。
如果上个礼拜刚来养猪场的时候,葛寿文对傅松多少还有些不服气,但等他亲自参与到养猪场的筹建工作中,看到农民一个个欢天喜地地在收购合同上按上手印,猪圈里的小猪仔一头头地抬到货车上,他算是彻底服了!
傅松想了想,还真有一个,就是开发区管委会的冯芳。
话说自从离开管委会后,傅松就再也没见过冯芳,当初还说要请她吃饭,结果因为各种原因,直到现在都没有兑现。
正好养猪场没什么大事儿了,只等着国庆开业,傅松打算过会儿去一趟管委会,亲自邀请冯芳来参加养猪场的开业典礼。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一样,只有常走动,关系才能越来越紧密。
交代了葛寿文几句,傅松骑上自行车直接去了开发区。
“冯姐,冯姐。”来到综合处门口,傅松没直接进去,站在门口喊了两声。
“呦,小傅来了!”冯芳这两个月没出过外业,白嫩的脸上露出惊喜,“嗬,怎么跟我客气上了,我不请你进来,你还一直在门口站到天荒地老啊!”
看到里面还有几个老同事,傅松更不愿意进去了,跟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冯姐,跟你说点事。”
“走,下去走走。”最近综合处挺闲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冯芳可以正大光明的划水。
来到外面的树荫下,冯芳上下打量他:“啧啧,几个月不见,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啥事?搞得这么神秘。”
傅松在她面前也没藏着掖着:“姐,我们沐城大学搞了个校办养猪场,小弟不才,现在是养猪场的代厂长。国庆那天开业,你要是有时间,就过去瞧瞧去?”
冯芳扑哧乐了:“你现在改行养猪了?”
傅松一头黑线:“姐,你别拿养猪场厂长不当干部!”
第三十九章 见义勇为
“咯咯……。”冯芳捂着嘴笑了笑:“瞧你小气吧啦的,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行行行,我去还不行!”
“那就说定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冯芳白了他一眼。
“那不能!”傅松笑道,“对了,姐夫如果有空,也一起来吧,以前光听你说,还没机会认识呢。”
“他要是没事儿,我肯定把他带上,不能不给你傅厂长面子不是?”
“代厂长,代厂长!”
“都一样,咯咯……。”
跟冯芳又聊了几句,看时间不早了,傅松告辞离去。
养猪场那边有葛寿文和宋卫林在,他去不去都无所谓,所以直接回学校。
快到学校时,傅松远远地看到海堤上坐着一个姑娘,背对着马路,面朝大海。
姑娘穿着一身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浅灰色风衣,下巴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海风吹起了她的长发,被双手压着的裙摆也在风中飞舞摇曳。
这姑娘挺会摆拍嘛,傅松放慢了车速,用一种欣赏美的眼光向她行着注目礼。
沐城这种犄角旮旯的小地方,怎么会有这么有气质的女同志?
傅松缓缓地骑着车,离她越来越近,突然,他看到姑娘站了起来,双手笼着裙子,低着头往下看。
海堤不高,但下面就是浑浊的海水,人如果掉下去……
不好,这娘们儿想跳海轻声!
傅松停下车,一边穿过马路,一边喊道:“喂,喂”。
怕刺激她,傅松没敢靠得太近,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仰着脖子道:“我说你年纪轻轻的,人也长得这么漂亮,有什么事儿想不开非要跳海?”
上辈子傅松在市里的一家职业高中任教导主任时,就遇到过学生跳楼事件。
跳楼的主角是个女学生,原因很狗血,简单点说就是被始乱终弃,还一不小心被搞大了肚子,一时想不开就走上了宿舍楼顶楼。
傅松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一旦出现学生跳楼事件,他第一个跑不掉。
为了自己的前途,傅松算是豁出去了,一边做好最坏的打算,指挥保安拉床单被罩,一边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从女学生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叔叔姑姑等等,一直聊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最后把女学生侃得精神差点崩溃,一不留神就被躲在角落里的保安给拉了下来。
所以,拯救轻生的女人对傅松来说并不难,至少傅松是这么认为的。
傅松虽然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但只凭这半张脸,就让他感觉相当惊艳了。
傅松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挽救这条美丽的生命,这么漂亮的娘们儿死了多可惜!
姑娘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低着头看着下面的海水。
“哎,你怎么不说话?”
姑娘依然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一句话不说。
“我叫傅松,沐城大学知道不?我就是沐大的老师,嗯,我是个好人,所以你不必害怕。好了,我自我介绍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姑娘终于动了,轻轻转动着修长脖颈,侧着头看了傅松一眼,然后又低着头看着大海。
傅松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啧啧,真俊(注1)!
如此俊的娘们儿,更不能让她轻生了。
“你这人太不厚道,做人不能光占便宜不吃亏!”傅松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既然好言好语你不理睬,那只好用激将法了。
上辈子那个女学生怎么好言相劝都不听,最后傅松用的就是激将法才把她弄得精神崩溃。
咦?她居然不好奇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我都告诉你名字了,你总该礼貌地回应一下吧。”傅松继续试探道。
激将法都没用?不可能,肯定力度不够大,只要功夫深,铁杵都能磨成针。
趴在海堤上,探头往下看了看,傅松夸张地倒吸了口气,“这要跳下去,不立马成泥人了?啧啧,看你挺干净的一个人,不会是想体验一把泥沙俱下的感觉吧?”
渤海的水含沙量大,能见度低,抓一把海水张开手后,手心里剩下的都是泥沙。
姑娘再一次动了,傅松心里一喜,可下一秒钟,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看到她突然往前挪了小半步,傅松脑袋一热,浑身的肌肉顿时紧绷,双腿用力,整个人腾的窜了出去。
一把抄起她的两条腿,用力一扯,直接将她扛在肩上。
“啊!”
卧槽,这娘们儿还挺重,估计有一百一了吧,不过她个子高,一米七出头,这体重还算说得过去。
梁希今天下午刚到沐城,同伴们都累得不想动,只有她不顾旅途疲惫,兴冲冲地来这看大海。
长这么大梁希还没见过大海,但等她到了海边,看到泛着白色泡沫的浑浊海水,不禁大失所望。
好在清凉的海风让她感到很新奇,于是便坐在海堤上吹着海风,渐渐地她想起了一些事,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直到感觉身上有点冷,这才想起出来挺长时间了,该回去了。
可是,她刚站起来,就感觉一阵眩晕,还有点恶心,寻思着肯定是刚才抱着膝盖坐时间太久的缘故。
她打算站在海堤上缓一缓,没想到突然来了个神经病,一上来就劝自己不要轻生跳海。
梁希哭笑不得,虽然最近一两年,自己诸事不顺,饱受打击,但也没有脆弱到跳海轻生的地步。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东西值得她留恋,她怎么可能就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忍受着那个自称沐大老师的神经病,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梁希终于缓过来了,正要转身爬下海堤,谁料那个神经病突然窜过来,粗暴地把自己给扯了下去。
直到发现自己居然整个人横着趴在他的肩膀上,梁希才反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尖叫。
……
“啊!”
傅松感觉耳膜都快被这一生尖叫震裂了,就连脑袋都嗡嗡作响,赶紧把她放下来,一边揉着耳朵,一边紧紧盯着她的动作,防止她再次跳海。
注1:此处读zùn,下同。
第四十章 主动求虐
两脚落地,梁希才觉得踏实了点。
看她一手护胸一手按着裙角,对自己一副警惕的模样,傅松往旁边挪了两步,没好气道:“我说你嗓门儿真够大的,差点被你震聋了。”
“神经病!”骂了一声,梁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什么?”傅松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就是个神经病!”
“不是,你怎么能骂人呢!你想跳海,我好心好意地阻止了你,你不领情倒也罢了,居然说我是神经病!”
傅松真的伤心了,越想越气,真是好人没好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种人不怼她还等什么?
“哈哈,你说我神经病?我看你才是神经病呢!年纪不大就想寻死觅活,你有想过你爸妈,你兄弟姐妹没?我看你不仅是神经病,脑子更是进水了!我真是个傻逼!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他娘的不要说救你了,就是让我拿正眼瞧你一眼都不带瞧的!”
梁希懵了,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人骂过她,今天下午却打破了这个纪录,但她宁肯不要这种纪录,而且眼前的这个人,用极其罕见的语言,刷新了她对人类文明的认知。
“你……,你……”,梁希气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什么你!你就是个神经病!想跳海是吧,你跳啊,你跳啊!”
看她被自己质问得哑口无言,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傅松心里得意极了,哼,跟老子吵架,你还嫩着呢。
“神经病!”傅松又骂了一句,转身骑上自行车,飞一般地离去。
不走不行啊,再不走那小娘们儿就要被自己骂哭了,若是让人看到,还以为自己把她如何如何了呢。
1985年10月1日,国庆节。
今天上午养猪场开业,傅松起了个大早,不到七点就赶到了养猪场,找了一圈,没找到葛寿文。
葛寿文这两天一直蹲在养猪场,晚上也没回学校,就在这里随便找了个宿舍凑合,也是够拼的。
随机视察了几个猪舍,傅松非常满意,深层的东西他不懂,但猪舍的卫生状况如何,却一眼就能看出来。
猪给人们的普遍印象就是脏,但这真的错怪猪了。
其实猪最爱干净,它们不会在睡觉或吃饭区域附近的任何地方排便,这一点很多人都比不上猪。
看过的几个猪舍就很干净,生活区、投食区、排泄区规划得清清楚楚,猪圈里很少有粪便存留,即便有,也很快被收集走,傅松甚至没有闻到什么异味。
“傅科长,你来得挺早啊。”葛寿文听说傅松过来了,立马赶过来见他。
傅松回头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葛寿文一身西装革履,脖子上还打了条酒红色条纹领带,往那一站,浑身散发着商界大佬的气息。
傅松当然也打扮过了,三七分的头发上抹了发胶,上身是一件藏青色的夹克衫,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黑色的西裤和皮鞋。
早上出发前照着镜子自我欣赏了足足五分钟,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老子真他娘的帅!
但此时此刻,看着骚气十足的葛寿文,傅松突然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这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长得帅有个屁用,老子可是凭本事吃饭的,所以就不跟你这个小白脸计较了。
“傅科长,我这身行头如何?”傅松本来决定放过葛寿文,没想到这家伙还喘上了,老子要是能忍,就不姓傅!
居然还有这种傻子,专门把脸凑过来让老子打……
往后退了两步,装模做样地上下打量着葛寿文,撇撇嘴道:“你是让我说实话还是说假话?”
“当然是说真话了!”葛寿文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咧着嘴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不怎么样。”傅松摇摇头淡淡地说道。
葛寿文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原地转了一圈,不服气道:“我觉得挺好的啊,你说说哪里不好?”
傅松啧啧道:“瞧瞧,这点小事儿就稳不住了?得,你要是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
“不行!”葛寿文拉着他的胳膊,“你得把话说清楚了,我这身行头怎么就不好看了?”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说了不准翻脸。”傅松先给他打了个预防针。
“你要是说得对,我虚心接受,要是说的不对,哼哼!”葛寿文从小就臭美,在他的小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会打扮,他就不信了,在犄角旮旯的沐城,居然有人挑剔起他的品味来。
别的能忍,这事儿他绝对忍不了!
既然你主动求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傅松阴笑一声,先抻了抻葛寿文的西装,“西装太肥,你又显瘦,这衣服穿在你身上,就像鸭子身上披着麻袋,难道你不觉得走路灌风吗?”
傅松向来对80、90年代的西装深恶痛绝,如果你想象不出这种西装穿起来什么样,看看《喜剧之王》中星爷的打扮就行了。
傅松又扯了扯西装的肩膀,“这玩意儿干啥用的,线条硬得令人发指,你以为你是变形金刚啊!”
抓起领带随手一扬:“啧啧,酒红色的,你以为你是领导出国访问啊,做人要低调,这么高调容易摔跤!”
“老葛啊,兄弟不是故意损你,你这身打扮在我眼里就一个字,土!”
话音刚落,葛寿文忍不住身子晃了晃,只觉得气血翻涌,眼珠子都红了。
看他这副模样,傅松生怕他因怒丧失理智,吓得赶紧闪到一旁,“老葛,你冷静,千万别冲动,这是你让我说的,你答应我了不能翻脸的!”
葛寿文深吸了口气,挤出一副比哭都难看的笑容:“放心,我说话算话。呵呵,你这张嘴啊,可真损,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傅松也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有点过分,尴尬地笑笑:“老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有什么缺点,我给你指出来,这才是朋友所为。如果替你藏着掖着,你面子上虽然好看了,但实际上却是害了你。”
第四十一章 开业
“行了行了,越扯越远,这跟是不是朋友有个屁关系!”傅松得了便宜还在自己面前卖乖,葛寿文忍不住爆了粗口。
“哈哈,骂出来就好了,我真怕把你憋坏了。”傅松搂着他的肩膀大笑。
“一边去!”葛寿文一脸不爽道,“勾肩搭背成何体统,让人看到了笑话。”
“得得得,你今天是开业典礼的主持,要保持良好的形象,我不跟你计较以上犯下的错误。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去迎迎贵客。”
傅松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葛寿文快走几步追上去,“傅科长,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傅松瞥了他一眼,呲着牙道:“怎么?还没被我打击够?”
葛寿文苦笑道:“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就是,就是你说作为朋友……,傅科长,你真把我当朋友?”
傅松停下脚步,想了几秒钟,郑重地说道:“老葛,我这人吧,一向眼高于顶,一般人还真瞧不上。不过这段时间你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我明白了。”葛寿文轻轻地点点头,“傅科长,谢谢你!”
傅松摆手笑道:“谢就不必了,不过你真要谢我也行,以后就拼命干活吧。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工作狂,到时候你别喊累就成。”
葛寿文哈哈一笑:“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傅松翻了个白眼:“文青是种病,得治。”
“你说什么?”葛寿文追问道。
“啊,哈哈,没啥,我说你有文化。”
“傅厂长好!”
“老张啊,工作还习惯?”
“挺好的。”
“傅厂长你来了。”
“是黄大嫂啊,怎么现在才吃饭?哦,上晚班啊,辛苦你了。”
……
一路走,一路跟职工们打招呼,到了大门口,傅松感觉脸都笑僵了。
葛寿文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傅松:“你都认识?”
“认识啊,厂里的每一个工人,每一个技术员,我都能叫出名字来。”傅松一副淡然的模样,其实心里得意极了。
老子就是这么牛逼,就问你服不服!
傅松上辈子当教导主任时,可没少跟学生斗智斗勇,抓住任何一个学生能马上叫出名字来,这是每一个教导主任的基本素质,否则这个教导主任就不合格。
想当年傅松每个学期抓的学生都能绕标准操场好几圈,因此被学生们称为“傅阎王”。
幸亏地府的大佬不叫“阎桀”,否则……,太可怕了!
远远地看到冯芳的身影,傅松打发葛寿文去接待旁人,自己笑着迎了上去,“冯姐,欢迎欢迎啊!”
“小傅,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爱人,李军,老李,这就是我经常跟你说的傅松,在管委会就数我俩关系最好。”
“哎呀,姐夫,今天总算是见到你了。以前冯姐老在我面前念叨你,我这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现在见到真神,我才觉得冯姐以前没吹牛!”
李军疑惑道:“怎么,她跟你说了什么?”
冯芳也一脸好奇,寻思着自己跟傅松说过什么。
“冯姐说你帅呗,你在她心目中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冯芳哈哈笑起来,这事儿还真不是傅松瞎说,不过却是她的玩笑话,没想到傅松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翻了出来。
“你看你这事儿弄的,怪不好意思的。”没有人不喜欢被人夸,李军也不能免俗,嘴上埋怨着冯芳,眼角却都是笑。
离开业典礼还有将近一个小时,葛寿文办事傅松还是比较放心的,于是偷了个懒,跟冯芳两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
傅松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李军竟然在沐城市外经贸委工作,担任外资科科长。
李军比冯芳大两岁,三十岁就是外经委的科长,可以说前途不可限量。
冯芳的口风还真严,同事快一年了,都没透露过老公的工作。
九点五十分,离开业典礼还有十分钟,葛寿文急匆匆地跑过来,“傅科长,沈校长来了!”
“什么?沈校长来了?名单上不是没他吗?”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赶紧跟我走!”
冯芳见傅松有正事,马上说:“小傅,不用管我们了,赶快去吧。”
“那我过去了,中午别急着走,我请客!”
葛寿文一边扯着傅松走,一边解释道:“这次真不是我工作失误,前天我问沈校长的时候,他说今天有事,就不来了,可谁能想到他又来了。”
傅松安慰道:“没关系,估计沈校长就是过来凑个热闹,镇镇场子,露个面就走了。”
沈校长正在台下跟几个市里领导说话,里面有农委的,有市委的,这两个傅松认识,另外两个傅松就不认识了。
来到台前,傅松诚惶诚恐地说:“沈校长您来了!对不起,我工作没做细致,太不应该了……。”
沈校长抬手打断他:“我就过来瞅一眼,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领导说不用管他,傅松可不敢真不管,跟葛寿文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达成了分工。
葛寿文自去搞接待,傅松则留下来陪着沈校长。
沈校长跟市里的领导聊完后,看到傅松站在身后,朝他招招手:“小傅,干得不错。”
虽然只是简单的四个字,但从沈校长嘴里说出来,那意义就不同了。
傅松咧着嘴笑道:“沈校长,你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没有您的关心和支持,我还不得抓瞎?”
沈校长面无表情地拍拍他肩膀:“嗯,继续努力。”
开业后,养猪场很快走上了正轨。
之前傅松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养猪场各部门只需要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就行。
傅松终于闲下来,不用三天两头往养猪场跑了。
离开学典礼还有半个月时间,清、北两校的支援教师在国庆前全部到位,这段时间校园里的人气旺了不少。
在地理系露了个脸,傅松又回到校办科的办公室。
还是这里好,一个人占了一整间办公室,不像地理系,六七个人一间办公室,上班期间想划个水都难。
第四十二章 仇人相见
趁着开学前的这半个月,傅松打算将第一学期的教案赶出来。
得益于《经济研究》上的那篇一作文章,国庆刚结束,系里就研究决定将傅松的职称从助教提升为讲师,上报学校后已经得到批准。
傅松知道,单单凭借一篇一级学刊的论文,是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破常规程序,让他从助教变为讲师。
这里面绝对还有其他奖励的成分,都不用想,肯定是养猪场的事儿。
系里给傅松安排了两门课,一门人文地理的专业课,一门地理系的大班选修课。
专业课基本上用不着操心,只要根据教材按部就班地备课、讲课。
相反,傅松更重视那门大班选修课,不仅要重视对待,还要努力将这门选修课打造成精品课程。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把这门选修课转正,到时他就是沐大这门课的开山鼻祖了,想想就觉得激情澎湃。
刚写了两页纸,突然听到敲门声。
“请进!”
门开了,傅松看到来人顿时愣了。
“傅老师,怎么不欢迎我?”初琳琳俏生生地站在门口,笑嘻嘻地说道。
“欢迎,当然欢迎。”人都来了,傅松能说不欢迎吗?
倒了一杯水递给初琳琳,傅松问道:“你怎么找到这了?”
初琳琳捧着杯子,说:“我去地理系找你没找到,跟人打听才知道你在这还有办公室。傅老师,你不在地理系干了?”
“不是,我关系还在地理系,这边算是借调,说不定哪一天就卷铺盖滚蛋了。对了,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我们师专昨天上午就搬过来了,下午收拾了一下,这不今天就过来找你这个老乡了。”
“你要是不说,我还真忘了咱俩是老乡呢。”傅松想到一个多月前车上的事情,忍不住笑了。
初琳琳咬着嘴唇白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笑,我事后回过味儿来,你嫌弃我!”
傅松轻轻咳了咳:“没有的事儿,你别瞎说。”
“算了算了”,初琳琳大度的挥挥手,“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了。”
坐着聊了二十来分钟,初琳琳就告辞了。
傅松把她送到楼梯口,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下,于欣来了。
提了提手里的暖瓶,于欣说:“过来打壶水。你刚才有客人?”
因为于升的关系,于欣时不时过来串个门,傅松都习惯了。
“一个老乡。于科长,进来坐坐?”傅松客套道。
于欣欣然同意,把暖瓶放在门口,看傅松要给她倒水,赶紧拦住:“我就坐一会儿,你别忙活了。”
“那你随意。”傅松也不跟她客气。
于欣拿起傅松刚写的教案,“你在备课?”
“对呀,我现在的正式工作是地理系老师好不好?校办科和猪倌只是我的副业。”
“哦。”于欣放下教案,抬手捋了捋刘海儿,“你老乡挺漂亮的,在哪工作?”
傅松感觉她今天有点怪怪的,一时跟不上她的节奏,上一刻还在说备课的事儿,下一秒就扯到初琳琳身上。
“还行,反正我们那水土好,养人。她现在还是学生,原来是师专的,昨天刚搬过来。”
于欣看了他一眼,笑道:“确实挺养人的。得,不打扰你了,你赶紧备课吧,我回去了。”
没等傅松送,于欣走到门口拎上暖瓶,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傅松将第一学期的教案整出来。
下个周正式开学,这两天会议明显多了起来。
刚参加完顾永光主持的地理系教师交流会,傅松马不停蹄地赶赴下一个会场。
参会的都是各院系的政治辅导员,开会的地方是个不到三十人的小教室,傅松最后一个来,发现后排都坐满了,只有第一排还有空座。
坐下后没多久,两男一女先后走进教室。
其中一个男的傅松见过几次,是学生处的处长,另一个戴眼镜的还真不认识。
等他把目光转向最后进来的女人时,不禁愣住了。
这不是那个跳海轻生没成功的女神经病吗?
梁希敏锐地感觉到什么,下一刻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目瞪口呆的傅松。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梁希一想到那天遭受的羞辱,眼珠子又红了,用她自以为恶狠狠的眼神,与傅松隔空对视着。
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甚至能听到高压电击穿空气发出的暴鸣声。
眼镜男和学生处处长先后发言,但傅松光顾着跟女神经病隔空战斗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学生处处长最后说的一个名字,他却听清了。
梁希!
这个女神经病叫梁希,梁希是女神经病!
“梁希同志将担任我校的团支部书记,现在有请梁希同志讲话,大家欢迎!”
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还夹杂着男老师们的议论声。
傅松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些男老师的龌龊心思,但他却对梁希没有任何想法。
她就是一个有自杀倾向的女神经病,老子羞于与她为伍,对,一定要离她远一点,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梁希站在讲台上,努力迫使自己不去看那个神经病,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挪到傅松身上。
“我叫梁希,脊梁的梁,希望的希。今天很高兴能跟这么多志同道合的老师们有一个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傅松抱着胳膊,凶巴巴地瞪着梁希,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梁希早就尸骨无存了。
梁希本来想多讲几句,但她实在受不了傅松那种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很快败下阵来,以至于心神都乱了,于是草草结束了上任后的第一次讲话。
飞快地看了傅松一眼,发现他居然还不放过自己,真是欺人太甚!
这种人怎么能当政治辅导员呢?
他是哪个系的辅导员?
这个系真是倒了血霉了!
这人太小肚鸡肠了,不就骂他一句神经病吗?
他本来就是神经病。
接下来各院系的政治辅导员自我介绍,傅松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很快就轮到他。
“我叫傅松,地理系人文地理专业讲师,兼地理系政治辅导员……。”
第四十三章 不是求和,而是讲和
会议一直持续到中午十二点一刻,傅松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拿上包一边往外走,一边寻思着过会儿吃几个大馒头。
“傅松同志,你稍等一下。”
傅松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梁希,眯着眼睛问:“梁书记,有事?”
梁希深吸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傅老师,我觉得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傅松笑了,嘴角微翘:“哦?是吗?你的意思是你跟一个神经病之间有点误会?”
梁希看他依旧不依不饶,头疼地用指关节敲了敲额头,无奈苦笑:“傅老师,这事儿确实是误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嗯,下班时间都过了,不如我请你吃饭,咱们边吃边说。”
“你什么意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傅松立马提高了警惕。
梁希语气诚恳地说:“傅老师,不管我们之前有什么误会或者过节,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是同事,以后要经常合作。我不希望把那些不愉快带到工作中,这对你,对我,对学生都没什么好处。”
傅松明白她的意思了,有些得意地扬扬眉:“你这是在向我求和?”
“不!”梁希果断地摇摇头,“不是求和,是讲和。”
若是换做以前,按梁希一贯的作风,遇到这种事情不要说主动讲和了,估计连看都不看傅松一眼。
但现在不一样了,如今她是沐城大学团支书,代表的不是她个人,而是学校团委,正像她刚才说的,她不能也不会将个人恩怨带到工作中去,这同样不是她的作风。
对,是为了工作才跟他讲和的,梁希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说实话,真要让她将那些不愉快完全放下,她做不到,这跟是否识大体、是否大度没有关系。
尽管主动跟他讲和,但梁希依然清晰地记得傅松犀利且极其粗鲁的言辞,这让她心里一直有根刺。
梁希觉得自己能做到主动讲和这一步,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嘿,这小娘们儿还嘴硬,不是求和你先找我干啥?
不过梁希说得也对,而且……,他娘的,这小娘们儿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算了算了,老子大度,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就不跟她计较了。
傅松虽然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但想让他彻底原谅她的忘恩负义,他也做不到。
能答应跟她一起吃饭聊聊,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梁希和傅松各怀心思,来到食堂,各打了两个菜凑到一桌。
“你能吃得了?”梁希把馒头掰开,把剩下的一半放到饭盒盖上,以她最近这段时间的经验,一个馒头她能吃三分之一就不错了,而傅松面前却摆着三个。
傅松抓起一个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大口大口地嚼着,“这么好吃的馒头,三个也就刚能填饱肚子。”
梁希眼角抽了抽,这得多大的饭量,这人简直就是个……,嗯,饭桶。
“你要是不够,这半个给你。”梁希用筷子把饭盒上的半个馒头夹给他,“放心,筷子没用,干净的。”
“你不吃?”傅松没接,一脸警惕地看着她,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什么眼神!梁希忍着气道:“我饭量小,吃不了这么多。”
“那我就不客气了。”只要不是敌人的糖衣炮弹就行,就算是糖衣炮弹,糖衣吃下,炮弹打回去。
傅松右手筷子,左手馒头,左右开弓,吃的不亦乐乎,在梁希的眼里,他似乎吃的是山珍海味。
有这么好吃吗?
梁希来沐城半个月,其他方面都还能适应,唯独吃不惯馒头。别的地方的馒头蓬松喧腾,像法国面包一样,而沐城的馒头太瓷实,极具嚼头,一口顶得上人家的三四口。
学着傅松的样子,梁希卖力地嚼着馒头,嚼着嚼着突然感觉嘴里的馒头好像不那么难吃了,而且还有一丝丝甜味儿,不知不觉一口气吃了四分之一个馒头。
“哎,哎!”梁希感觉很有趣,眯着眼睛叫了两声。
“干啥?”傅松最讨厌吃饭的时候被人打扰,抬了抬眼皮,“梁书记,我有名字,不叫哎,以后注意!”
“抱歉傅老师,这次是我的不对,以后我一定注意!”梁希抿着嘴,语气很真诚。
“好了,我原谅你了。”傅松一句话差点没把梁希噎死。
“傅老师,你就不能大度点?”
“大度是什么东西,能当饭吃吗?”
“你……。”梁希心里那个气啊,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深深吸了口气,梁希努力让自己不生气,红唇轻启,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傅老师,你别光顾着吃饭,我们是不是该把我们之间的误会解决了?”
呦,牙齿可真白,用的是高露洁还是佳洁士?
应该不是,高露洁和佳洁士估计还没进入大陆,难道是云南白药或者片仔癀?
“傅老师,傅老师!”梁希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我刚才说的你怎么看?”
“哦哦,这个嘛,既然有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梁希点点头笑道:“看来我们在解决误会这一点上已经达成了共识。那……,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傅松有些无语,这还要分个先后?
“随便。”
“那我先说吧。首先,我要向你道歉,不管事出何因,我都不该骂你是神经病。”
“看在你认错态度端正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傅松故作大度地挥挥手。
梁希:“……。”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又深吸了口气,梁希收起八颗小白牙,目光中带着杀气:“其次,我要说明的是,我那天没想跳海,更没想自杀!你纯粹是多管闲事!”
傅松愣了愣,随即呵呵笑起来:“你别逗我了,怎么回事我看得清清楚楚,从你坐在大堤上我就开始观察你了,然后你就站起来,低着头往下看,一动不动,最后往前迈了一步……。”
梁希越听越感到好笑,还没等傅松说完,就再也忍不住了,筷子一扔,趴在饭桌上大笑起来。
周围的老师都往这边看。
“那不是梁希吗?”
第四十四章 到此为止
“梁希?谁啊?”
“团支部书记,北大过来支援的。”
“我听说好事之徒们把梁希评为沐大第一美女老师……。”
“是吗?吹吧,真有那么漂亮?”
“吹不吹,看过了才知道……,卧槽,梁希对面坐的那个家伙是谁?”
“不认识……,嘶,不会是……。”
“不可能,看他那副磕碜样,梁希怎么可能会看上他?还没我长得好看呢……。”
“脸呢?被你自己吃了?”
……
听着这些八卦消息,傅松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都是些什么老师啊?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都没有!
国家培养你们,是让你们来沐大看美女的吗?
你们这样做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对得起沐城大学吗?
但有一点傅松不得不承认他们说得对,眼前这个正趴在桌上毫无形象大笑的梁希,确实长得漂亮,说她是沐大第一美女老师……,在脑海里搜肠刮肚一番,还真没找到比梁希还好看的女老师。
傅松突然感觉身上似乎有无数刀光剑影,转着脖子四下一看,差点吓尿了。
食堂里的年轻男老师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在用杀人的目光看着他。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傅松缩了缩脖子,用筷子敲敲桌子,没好气道:“我说你还有完没完!”
梁希终于从桌上爬起来,揉着肚子,泪眼婆娑,看得傅松心惊肉跳。
要想俏一身孝,呸呸呸,要想俏满眼泪,这娘们儿泪眼汪汪的模样居然比平时更具杀伤力。
默念了两声阿弥陀佛,傅松艰难地将眼睛从她脸上挪开,“你再笑下去,就把咱们学校的男老师们都招来了!”
梁希又是扑哧一笑,白了他一眼:“你就使劲儿损我吧!”
傅松夸张地瞪着眼睛:“损你?你自个儿看看,那些人恨不得撕吧了我!”
梁希没有看,也不需要看,自家事自家知,她知道即便傅松说得夸张,但也不会太离谱。
她也很无奈啊,她也不想这样啊,但她能有什么办法,这张脸是爸妈给的,还能回炉重造?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梁希直接用手背擦擦眼泪,“傅老师,看来咱们那天还真是误会,我知道你是好意,这情我领了。对不起,那天心情不怎么好,所以……。”
人家都道歉了,傅松心里再不舒服,还能继续抓着这一点不放?
“算了算了,我不是小气的人,从来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梁希:“……。”
你没放在心上?谁信?刚才开会的时候你那眼神……
话说开了,气氛就好多了。
拿起最后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傅松有些好奇道:“你刚才笑什么?我看着都替你难受。”
不问还好,一问梁希又想笑,捂着嘴忍着笑:“那行,咱们一件事一件事说。那天我坐久了,起来有点晕,就站着缓一缓……。”
“不对,我跟你说话呢,你一句话不说,还一动不动的。好不容易才引起了你的注意,结果你就看了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往下看。”
“我不仅感觉晕,还有点恶心,我怕一说话就忍不住吐出来。我看你是因为好奇,你说你是沐大的老师,当时我就想,沐大怎么会有这么话痨的老师?”
傅松有点傻眼,似乎、好像、貌似自己自作多情了,但他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往前迈了一步,当时我以为你要……。”
梁希更觉得好笑了:“我那是要转身,你难道想让我背对着马路跳下去?”
傅松心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道:“你不是诳我吧?”
“我闲着没事诳你?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傅老师,你说吧,这事儿是到此为止呢,还是咱俩继续耗着,每次开会的时候你就像要吃了我一样……。”
“咳咳咳”,傅松剧烈地咳起来,“我说梁书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什么时候想吃你了,这绝对是对我清白的污蔑!”
梁希的脸唰的红了,急忙辩解:“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凶巴巴地老盯着我,像是要吃人似的。”
“你不也瞪我了?”在傅松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好男不跟女斗的字眼儿,更没有男人必须让着女人的词汇。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傅松,女人给点阳光她们就灿烂,给点颜色她们就敢开染坊。
所以,眼下这种情形,傅松必须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我就瞪了几眼,哪像你,会开了两个小时,你就瞪了我两个小时。”
“得得得,懒得跟你吵。我吃饱了,先撤了。”跟女人纠缠这种细节,永远没完没了,傅松哪有功夫跟她扯这些,还不如回宿舍睡一觉呢。
“我也饱了,等等我。”梁希拿起小挎包追了上去。
傅松人高腿长,走路又急,梁希踩着高跟鞋,紧赶慢赶,一直追到食堂门口才赶上。
“哎,你等等我。”走的有点急,梁希小喘着粗气,“你去哪?”
“当然回去睡觉了。”傅松像是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午睡是一件多么令人享受的事情,每天只需要二十分钟,不,只需要打个十分钟的盹,就像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正好一起,我回宿舍拿点东西。”
“随你的便。”
到了宿舍楼下,傅松发现梁希还在,“你跟着我干啥?”
梁希又好笑又好气:“我就住这!”
“你也住这栋?”傅松抬起头看着宿舍楼,“我们这栋楼是教师宿舍,你一个搞行政的怎么会住这里?”
梁希笑嘻嘻说:“刚才开会时忘了介绍了,校团委支部书记只是我的兼职,我的本职工作是中文系讲师。”
“讲师?”傅松嫉妒了,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你这么年轻就是讲师了?”
梁希昂首挺胸:“那当然!来沐大之前,我已经是北大中文系的讲师了!”
傅松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乖乖,没看出来啊,这娘们儿是从小喝牛奶长大的吧。
不能再看下去了……
第四十五章 原来真有舔狗这种存在
教职工宿舍是筒子楼样式,一共五层,男女混住,下面三层住的是男老师,上面两层住的是女老师。
傅松的宿舍在三楼,梁希住四楼。
在三楼楼梯口,梁希叫住傅松。
“傅老师,我们的误会解除了,希望以后能精诚合作。”
看着梁希伸出的右手,傅松只能跟她握了握,“你放心吧,我这人不记仇,很大度的。”
梁希突然觉得自己嘴真贱,直接上去不就得了,好好的跟他说这个干什么,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宿舍两个人一间,傅松的室友叫孙绍宗,电子计算机系讲师,来自清大。
老孙是77级大学生,本科毕业后又继续读研,今年硕士毕业后留校当老师。
在这栋楼住了大半个月,傅松发现在这些年轻老师中,自己的学校是最差的,别人要么是北大,要么是清华,要么是南大或者复旦之类的,只有他的母校是前十吊车尾。
当然,他并不觉得母校差,他感激母校,以母校为荣,更有信心在不久的将来,母校将以他为荣。
吹着口哨推开门,孙绍宗正靠在床头看书。
孙绍宗看是傅松,立马跳下床窜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胳膊,急匆匆地问:“老傅,你跟梁希啥关系?”
傅松好笑道:“没啥关系啊,今天才认识,她是校团支部书记,我是地理系政治辅导员。”
孙绍宗一副我信你才怪的表情:“刚才我可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傅松掰开他的手。
“你跟她一起吃饭!”孙绍宗语气极为严肃,仿佛在谈一件天大的事。
“原来你也在啊,早知道就叫你一起吃了。不是,老孙,你小子不会是看上梁希了吧?”傅松多少能猜得到孙绍宗的想法,也是,像梁希那样的女人,连他这个老好人都有些心动。
不过一想到她跟个女神经病似的,傅松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没有没有,你别瞎说!”孙绍宗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坚决否认。
“没有就没有,你脸红什么?跟猴屁股有的一拼……。”傅松也是蔫儿坏,揭人专挑短的揭。
孙绍宗张了张嘴,随即长叹一声。
这事儿傅松帮不了他,也不想帮,他向来反感别人插手自己的感情问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他也从来不插手甚至不会主动打听别人的感情问题。
掀开被子往床上一躺,眼睛还没闭上,突然看到孙绍宗蹲在自己面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老孙,你他娘的离我远点,差点吓死我!”任谁被一个大男人这样盯着,都会吓得半死。
孙绍宗尴尬地笑笑:“老傅,那个啥,你跟梁希挺熟的,她……,她有没有男朋友?”
傅松无语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老孙,我发誓,我跟梁希一点都不熟!刚才都说了,我今天开会的时候才知道她叫梁希,真的不熟!”
孙绍宗还是一副信你才怪的表情:“老傅,你不厚道!你都跟她一起吃饭了,还说不熟?自从梁希过来后,我就没听说过她跟哪个男老师一起吃过饭。”
“卧槽!”傅松惊呆了,“不是吧老孙,你他娘的不会是天天盯着人家梁希吧?”
“这算什么!”孙绍宗突然像是泄了气一般,无精打采道:“我这人胆子小,好几次跟梁希擦肩而过都不敢打招呼。据我所知,单单咱们三楼,就有好几个跟梁希说过话……。”
看着孙绍宗还在那喋喋不休,傅松突然想到了一个词:舔狗。
上辈子他在网上看到过这个词,用百度搜了一下才知道什么意思。当时他根本不信这世界上有这种人,反正在现实生活中他没见过。
但今天他终于信了,原来这世上还真有一种叫舔狗的生物。
哎呀妈呀,这种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算了!
心存怜悯地拍拍孙绍宗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老孙啊,你这样是不行滴!兄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女人千万不能惯,越是惯着,她越是蹭鼻子上脸……。”
“我心甘情愿!”孙绍宗说这话时,脸上洒满了神圣的光芒。
“得,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兄弟只能祝你好运!”
“我一定会的!”孙绍宗紧紧握了握拳头。
这人是不是傻了?
傅松拉过被子蒙上头,懒得搭理他。
可惜,孙绍宗没放过他,把被子掀开,“老傅,梁希到底有没有男朋友?”
傅松火大道:“我不知道!”
“那就是没有?哈哈,这么说我还有机会!”
傅松:“……。”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来到1985年10月20日,沐城大学开学典礼的日子。
今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此处省略500字,若是读者有兴趣,可以参考小学生秋游作文。
“咔嚓”,从首都特意赶来的教委副主任与沈校长一齐剪断彩绸,下一刻,操场上响起了冲天的掌声。
傅松是政治辅导员,这种场合他不能站在教师队伍里,而是在地理系学生身旁维持秩序。
听着经久不息的掌声,看着周围的学生拥抱在一起,大喊大跳,傅松多少有些感慨,自己居然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
突然看到梁希急匆匆地跑过来,傅松迎了上去:“梁书记,什么事?”
“傅老师,赶紧让学生们停下来,人太多,我怕出现踩踏事件。”冷飕飕的秋风中,梁希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傅松悚然一惊,今天在场的不光是3000名在校生,还有参与基建的工人,教委、省委、省厅的领导,市县各级机关单位、企事业单位的代表,教职工、校办企业的职工以及附近赶过来看热闹的市民,人数超过6000人。
这么多人挤在还没建好的操场上,一旦发生意外……
傅松不敢耽搁,马上从队尾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嘱咐学生停下来。
开学典礼有惊无险地进入尾声,等领导退场后,傅松开始组织地理系的学生离场。
“傅老师,今天多亏你帮我!”梁希又跑了过来,一脸后怕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