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8章 高俅,危险 二
“太尉,不行啊,刚刚求和,军中人心不稳,不可贸然出击!”
“太尉,军心已散,不可弄险啊!”
“太尉,士气已泄,太危险了……”
高俅的决定竟然遭到了麾下三个心腹大将,李永奇、武松、杨可世的一致反对。
而他们反对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人少。
高俅从灵州带来的精兵只有7000余人,其中骑士2000人,西北路第一将有精兵5000人。现在还有两三百隶属于西北第一将的轻骑兵外出搜索未回。另外,高俅手中还有纪忆提供的1000名河北效用骑士也堪一战。
也就是说,高太尉最多也就能拉出去7800人的战兵。实在不能算多,而耶律延禧麾下的正兵,怎么都得有个四万五万的,即便分出一部分攻击淇河以东的宋军大营,也应该能分出两万人进入淇河以西。
不过现在的天气对擅长骑射的辽军不利,雨雪交加的,可不利于骑马射箭。倒是灵州步兵的长枪容易发挥威力!
所以人数较少的灵州军也不是一定不能打赢。
问题是灵州军的士气因为之前的和议而大幅下降,现在又遇上了议和不成反被坑。士气低落成什么样就可想而知了!
而在军中带兵多年的李永奇、武松、杨可世都知道,士气低落不仅是个心态问题,而且还是个管理问题,更是一个团结问题。
一支军队在士气高昂的情况下,人人都积极向上,事事都尽心尽力,上下团结一致,自然是什么都好,战斗力也能得到充分的发扬。
反之,士气低落的情况下,就容易出现人人混日子的情形。训练、装备、日常生活,种种方面都会出问题。比如军官们不管训练,士兵们敷衍了事,该休息的时候不是好生休息,而是喝酒耍钱玩女人,武器装备马匹的保养那就更加敷衍了。
不过以上那些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之前的赔款求和还造成了高俅军中各个团体间的斗争,以及整个团体对于前途的失望。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有派系!
高俅的灵州军中也一样存在派系。主要是三个派别,一个是李永奇为首的兵学司派;一个是杨可世为首的禁军派;一个是武松为首的壮士派(房奴派)。
三派在灵州的时候就没少斗争,因为高俅不愿意做大,所以灵州军的利益不多,内部斗争反而更加激烈。之前因为有大功可以立,三派还算团结一致。可是高俅的“卖国求荣”一下子让灵州军从有功变成了无功,甚至是有过了!
所以三派之间已经为甩锅的事儿,明争暗斗了好一阵子。而且军中跟随高俅多年的军官,都对高太尉的软弱颇有怨言。
卖国求荣是“上意”,可高俅可以阳奉阴违啊!为什么要担下卖国求荣的罪名?武好古可以甩锅,纪忆可以甩锅,你高俅就不能甩锅了?
大宋朝是千错万错,官家不错的!所以卖国的罪名只能是高俅的!高俅背完了黑锅,回头海州走一遭是逃不了的。
你高太尉一下台,下面的人怎么办?让兵部和枢密院来办吗?那还能有好日子过?
现在更好,五百万都给了,和平居然没有到手,反而要出兵将功补过。可是功能补过吗?
一个“卖国失败,赔款误国”的罪名,高俅得在海州呆一辈子了。
下面的人还有啥指望?只怕连灵州那点局面都保不住了……
所以人心一下子就散了!
这样的部队上了战场,训练、体力、装备都跟不上,人心又散,士气又低落,能不出问题吗?
“出兵!马上点齐人马出阵!灵州军各部都要出击!如有违抗迁延者,皆斩不饶!”
高俅却怒吼着下令。
他如何不知道李永奇、武松、杨可世等人的算计?可是他和武好古一样,都是忠君爱国的好臣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赵佶遇到危险?因为和局没有成功的事儿,高俅都已经内疚死了,再要放耶律延禧去扒黄河大坝,他干脆找根绳把自己吊死算了。
“来人!”高俅把三个大将打发出去点齐人马后,又吼了一嗓子,“把本帅的盔甲取来,本帅要亲临战阵!”
“大哥!”
在高俅帅帐里面的高廉闻言大吃一惊,忙劝道:“您是河北总帅,可不能弄险啊!”
高俅横了他一眼,“不弄险怎么办?下面的人已经有了畏战之心,若是由着他们,那里会去主动寻战?”
“可是军心不稳,万一……”
“有什么?”高俅一挥手,“你去库中取十万两银子,一人先发个几两,士气自然起来了!”
高俅也豁出去了,一出手就是十万两白银!幸好他遇上了一个史上最败家的河北路都转运使,要不然连豁出去的本钱都没有。
……
“大宋万胜!大宋万胜……”
大宋大观三年十月二十八日下午,欢呼的声音终于在淇河西岸的大营中响了起来,一万多人(包括辅兵)的呼喊,声震天地,压过了风雪之声,也盖住了淇河西岸战场上的厮杀声。
也把战了大半天,有点筋疲力尽的辽军吓了一跳——他们现在已经夺下了大半个淇河东岸营地。但是宗泽修建的这个营地也够坚固的,不止一圈围墙!而是一环二环三环四环五环,环环有墙啊!
耶律延禧的士兵冒着雨雪猛攻,废了九牛三虎之力,才打到了“三环”,还有“一环”、“二环”没有拿下呢!
现在听到河对岸的宋军嗷嗷叫起来能不害怕吗?于是连忙停止进攻,暂时退到“三环”防守,让有点焦头烂额的韩肖胄和宗泽得了个喘息之机。
高俅此时则披上了一身坚固的瘊子甲,骑在一匹高大的波斯马上,看着已经整队完毕的6500名战兵和近5000辅兵,感慨万千。他本来想说上一通鼓舞士气的,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讲什么了。
因为他也知道这一战之后,无论胜败,他的河北宣抚使也差不多到头了,太尉的官衔多半也保不住,能有个偏远地方的知州可做,就是官家在力保了。
虽然他自己肯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是跟随他多年的灵州军兄弟却是保不住的。
灵州军过去是半独立,高俅在军中权力很大,和一般的受气包带兵官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因为灵州兵几乎清一色是授田兵,对于军费的需求不是很大。还有不少战士是没有什么重文轻武思想的原西夏土地上的汉人,所以西北转运使司很难插手军务。
可的随着高俅的下台,灵州军半独立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被朝廷清洗也是不可避免的……
“出发!”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鼓舞人心的话语,高俅只得猛一举手,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而此时的天色,也和高俅的心情仿佛,温度骤降,雨夹雪已经变成了雪花飞扬。
对于长期生活在西北苦寒之地的灵州军将士而言,风雪天气不算什么。他们也都有御寒的皮袍皮帽皮靴,也习惯在雪中行军训练。所以照样高唱着《岂曰无衣》,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淇河大营了。
至少从表面看,他们的士气还是相当不错的!
不过大雪还是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困扰,就是能见度太差了。天空中大约还压了一层乌云,所以天色昏暗,入眼的除了昏黄就是雪花,根本看不太远。
为了避免在一片风雪中和敌人突然遭遇,实际指挥作战的李永奇就命令隶属于西北步军第一将的二百余轻骑在大队之前两三百步处,张开了一张搜索网。
就在宋军的万余兵马在一片风雪的掩护下南行的同时,萧特末指挥的三万几千人的大军(正兵、辅兵各半),也已经完成了涉渡淇河的行动,在淇河以南重新整理了一番,然后分成两路纵队(御帐亲军和宫分军一队,部落军一队),平行向北开进。和宋军的布置一样,萧特末也调集了一千多远拦子马在两路大军前展开。
敌我双方将近五万大军,就这样在一片风雪中,慢慢接近了!
天色越来越暗,风雪却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漫天的风雪掩盖了一切的声息,直到双方的轻骑兵几乎面对面撞上了,才发现了对方的存在!
“敌袭,辽狗!敌袭,辽狗……”
随着飞奔向高俅所在的行军队伍的几个轻骑兵一路发喊,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回头向中军所在的方向望去。
“呜呜呜……”
悠扬的号角声音很快传来,这是中军在用号声下达展开战阵的命令。听到号角声的各营各队的带兵官,也纷纷下达了披甲、备战的命令。
又过了一会儿,中军的传骑飞奔而来,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呐喊:“四方大阵!四方大阵!摆四方大阵!”
所谓的“四方大阵”其实就是一个大空心方阵,用八个营摆出四个连接起来的横阵,将中军、辅兵、骑兵和一个营的预备队全部包裹在内。是武好古、慕容忘忧等人所创立的新军学体系中一种非常实用的军阵。最适合在步兵遭遇大股骑兵时使用。
第1069章 高俅,危险 三
高俅是沿着淇河南下,但也不是完全贴着河岸开进的。行军毕竟是走官道比较方便,而修建官道的时候,也没考虑到掩护大军行进的问题。所以高俅手下的万余人必须先摆出个四方大阵,再向淇河方向移动。用淇河护住自己的东侧,然后再挖掘壕沟,用沙袋垒砌工事……
呃,这是教科书上的战术。不过在实际作战中,要完成这一系列战术动作是比较困难的。
毕竟敌人也不是傻子!
宋军的四方大阵刚刚完成,他们摆在前沿的游骑兵已经败退下来了。他们毕竟是以二百余骑对上一千多远拦子马,除非是生女真敢达,要不然只能且战且走。
跟随着这二百余游骑出现在战场上的是辽人的远拦子马,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已经组成大方阵,正在缓慢移动的宋军。然后有几骑发疯一样的跑去报信,剩下的则在宋军方阵周遭游走。也不敢靠太近,因为这个宋军大阵严整的让人感到了恐惧!
这可不是钟傅的弱兵和河北的团练可比的!久经战阵的契丹老兵用鼻子都可以闻到危险!
但是很快,契丹人的大队兵马就出现在宋军方阵以南的开阔平原上了。借着黄昏的最后一点光亮,宋军总算能大概看清来袭辽军的规模。
辽人出动的兵马,仅仅是眼前,就不下万骑了!更不用说后续兵马还源源不断而来。看来总有三万左右!
宋军的弩手,在辽骑靠近之前,就托着天津弩从长枪阵中冲了出来,然后半蹲在了雪地之中。而在组成阵列的长枪阵后方,灵州军的刀盾手们则取出了长弓,准备射箭——和武好古麾下的那些新军不同,灵州新军步兵们的武艺要高超多了。他们毕竟是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陕西人或是西夏人,人人都能玩好弓箭。
所以在灵州新军中,所有的刀盾手都是身备二仗,既能射箭,又能肉搏的。
而他们这一次遇到的辽人骑兵也好生凶悍,冲在前面的是清一色的具装甲骑,总2000余人,夹着长枪,呼啸着就冲了上来!
带领弩手的宋军队正、押队将手一扬,口中的哨子吹响。就听见空气中一阵嘣嘣嘣带着金属颤音的响动,无数的箭镞暴射而出,直扑向涌来的辽军骑兵。
一箭射完,他们也不再张弩搭箭,而是转身跑进了长枪组成的阵列。长枪兵背后的弓箭手随即也开始抛射羽箭,射出去的都是破甲的重箭,也不远射,就是三十步开外落下来。倒不是他们不能远射,而是弓弦因为雨雪天气吸饱了水分,有点疲软,没有能力将重箭弹射到太远的距离上。
弓箭和弩箭虽然不曾远射,但是杀伤力却是非常惊人的!就看见冲在最前面的辽人骑兵,几乎同时扑倒了一片!
在三十步内,就算是具装甲骑,也很难抵挡住天津弩的攒射!因为这些弩箭射击的目标不是防护较好的甲士,而是他们胯下的战马。虽然也有具装保护,可是受制于契丹马的体格,负重能力较弱,已经驮着一个甲士的情况下,也就不可能再披上厚重的具装了。
所以扑倒在雪地上的辽人甲士,大多只是受了轻伤,挣扎着爬起来向己方阵地跑去。
他们还可以换马再战!
在前排的甲骑倒下一片之后,后排具装甲骑却没有丝毫放缓速度,而是疯狂的提速再提速,长枪也放平在手,迎着同样已经端平的宋军的长枪猛地撞去!
……
蓬蓬篷……
一阵沉闷的碰撞声音响起。
长枪刺入了人体和马的身体,战马撞上了持枪的勇士,将人体一下撞飞上了半空,然后再沉沉摔在了雪地之上!
血腥的味道,顿时在宋军四方大阵的南线弥漫,惨叫声,喊杀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碰撞声,响成了一片。
辽骑的冲撞来势凶猛,但是却没有能撞开宋军的枪阵,被撞飞的枪手们空出的位置,很快被他们的战友填补。
冲撞失败的辽人骑兵呼啸而去,只是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和垂死的战马。不过他们的第二波攻势,也很快发起了……
“挡住了!”
“辽人冲得很猛啊!”
在宋军的中军,高俅长出口气的时候,李永奇却是语气凝重。
今天的敌人,毫无疑问是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强敌。这些具装甲骑虽然没有组成严整的队形,但是他们的冲击已经猛烈,还给灵州军的长枪手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能打赢吗?”高俅问。
“先坚持住吧!”李永奇说着,就对身边的传令兵道,“去告诉武二哥,在南线阵列后方堆沙袋!”
在野战战场上修筑工事是“学院派”的一种战术,其实早在战国时期,这种边打仗边修工事的战法就不鲜见了,只是在宋朝毕竟少见。
而在武好古“发明”了沙袋战术后,在野战中修工事就变得比较容易了。灵州军的辅兵们都带着铁锹和麻袋,得到命令后就立即开始施工,挖掘雪土,填充麻袋,然后在宋军南线战列的后方堆砌。
与此同时,辽军也开始在宋军的左右两翼发起攻击。不过不是具装甲骑的冲击,而是下马用顽羊角弓射箭。只有宋军的后方,始终不见一骑辽兵。
不过高俅和李永奇都知道,辽人在用围三阙一的战术,退路是没有的,除非可以打败眼前的敌人!
……
“陛下!萧特末所部在淇河东岸遭遇了万余宋军精锐,对方组成了四方大阵,驸马挥军攻打了三次,皆无所获。”
淇河东岸,耶律延禧听到了关于河西战场的报告,眯起了眼睛,显然有些犹疑。
“陛下,萧驸马遇上宋人的新军精锐了!”
萧奉先在旁建议道:“萧驸马恐怕不是对手啊!”
“朕亲自去会一会这股宋军!”
耶律延禧阴沉着声音道:“奉先,你继续统军进攻宋军的营寨,务必将之驱逐过淇河。”
“臣领旨!”
吩咐完毕,耶律延禧也不停留,立即就领着自己的御帐亲军和数千宫分军铁骑,向一处可以涉渡的淇河浅滩而去。
被宋人的背信弃义激怒的辽主,居然展现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似乎可以超越大宋第一名帅高俅高太尉了!
高太尉并没有感觉到危险来临,至少在耶律延禧抵达战场之前,他的万余精锐稳稳的守住了阵线。
临阵堆沙袋的战术在辽军的几次冲锋后,就取得了效果。退到齐腰高的一道沙袋墙后方的宋军长枪手再也不怕辽军具装甲骑的冲击了。因为沙袋墙可以吸收掉具装甲骑大部分的冲撞力,从而达到减少枪兵伤亡的目的。
发现无法从正面突破后,萧特末立即改变了战术,开始运用具装甲骑冲击宋军的两翼。同时还让一部分辽军轻骑兵和辅兵下马,带上刀盾跟随在具装甲骑身后,发起攻击。
也就是在具装甲骑完成一次突击后,乘着宋军长枪兵的战线不整,马上投入刀盾手砍杀长枪兵。
不过辽人的刀盾手很快遭到了宋军刀盾手的反击!
血腥的战斗,就在宋军方阵的两侧,反复进行着。
与此同时,李永奇又一次命令辅兵在西面的长枪兵和刀盾手组成的战阵后,构筑起沙袋工事。
一场野外交战,似乎要打成阵地战了。
“陛下,您怎么亲自上来了?”
正指挥部队苦战的萧特末听说耶律延禧靠近了前沿,赶紧前去拜见,在乌黑的天色中,借着火把的光亮,看见脸色铁青的耶律延禧。
“怎么样?打得下来吗?”
“回禀陛下,”萧特末道,“敌方领兵的很可能是高俅,天黑前有不少人看见高俅的将旗了,抓到的宋军轻骑兵也说是高俅在领兵。兵也是精锐,悍勇异常,而且还一边打一边堆沙袋,修了两堵胸墙,很难打啊!”
“高俅!?”耶律延禧哼了一声,“来得正好!朕要斩了这厮!”
萧特末一愣,心说:陛下和高俅有什么深仇大恨?
“陛下,”他摇摇头,“难打啊!他们的长枪兵和刀盾手很多,善于阵战肉搏,契丹的勇士们伤亡很大。”
冷兵器时代,甚至是热兵器时代初期的将领们都知道,善于阵战肉搏的敌人是最难打的,比善于射箭的敌人难打得多!
昔日的宋军“一枪九弓”,就靠弓箭弩箭混日子,哪怕取胜,也很难给对手造成重大杀伤——要用弓箭射死一个甲士是很难的,用长枪一戳就死定了!
完全两种效果啊!
“那怎么办?”耶律延禧沉声问,“难道朕就放过高俅此贼吗?”
高俅可把耶律延禧骗惨了,怎么能放过!?
“这个……臣有一计!”萧特末急中生智,居然有了一计。
“说!”
“陛下不如亲率御帐亲军乘着夜色潜行到宋军淇河大营南面,明天一早就大张旗鼓,惊吓那里的宋国团练兵,还可以挑选会说汉话的勇士,大声发喊‘高俅授首’,没准可以吓跑那些团练。相州团练一跑,高俅就孤立无援了,围困上几天,饿也饿死了!”
第1070章 高俅,危险 四
大观三年十月二十九日凌晨,当持续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变成了中雪小雪的时候。周遭战场的惨烈厮杀声,渐渐的消失了。辽人对淇河东岸大营的进攻,也在“一环”围墙前嘎然而止了。而在淇河西岸大营以南约二十里外,持续一夜的战鼓轰鸣之音,也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淇河两岸的战场上,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宁静。战役并没有结束,在河东营寨最后的一环围墙之上,相州团练军的战士全都依托胸墙,披甲而立。上了箭镞的天津弩已经架在了胸墙之上。战士们的头顶上还搭起了防箭(抛射)的战棚。大队的辅兵拿着木盾和直刀,在一环围墙之后,同样在等待敌人的进攻。
一环围墙后的浮桥上,已经铺上了一层层的柴草,随时可以付之一炬。
河西大营也已经处于最高的戒备之中,不仅靠这河岸的营墙上立满了披着纸甲,顶着皮盔的战士,另外三个方向上的围墙上,同样也立满了团练军的战士。
大营之外的壕沟鹿砦间,已经清出了几条直通寨门的道路。这是准备万一高太尉的兵马败退,可以迅速接应他们退入营寨死守。团练兵的死士就在壕沟和鹿砦当中候着,等着接应完败兵,就立刻将道路封堵。
之所以会做这样的安排,是因为淇河西岸大营以南十数里外的战场突然安静下来,给淇河大营中的人们一种相当不祥的预感。
岳和带着他的三十几个兄弟(昨天这时候他还有六十几个手下),又一次被契丹人的远拦子马给撵了回来,从吊桥上通过,进了戒备森严的大营。一个“胄”字辈的韩家人就在营门内等候,看到筋疲力尽的岳和就上去发问:“怎地?寻到高太尉了吗?”
岳和摇摇头,“十秀才,没办法啊,外面都是辽狗的远拦子马,根本突不出去!反倒是又折了几个兄弟!”
“可听见交战的动静?”
“没有,不过却有大队骑兵接近大营!”
“什么?”被称为十秀才的韩家人吸了口凉气,再也顾不得读书人的矜持,上前拽着岳和的手腕,就拖着岳和向韩肖胄所在的大帐飞奔而去。
“大队骑兵?是辽狗吗?”
听到报告,韩肖胄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回禀团练使,小底们没法靠近,不知是不是辽骑,不过在他们前方开路的远拦子马都是辽狗……”
“从,从南面过来?”
“就是从南面开来的!”
韩肖胄的脸色煞白,额头上,背脊上都是冷汗。他挥了挥手,让岳和告退,然后又让人把宗泽从淇河对岸的战场上找来商量对策。
高俅很可能已经全军覆没!
这样一来,淇河大营的这边的两万多相州团练就孤立无援了。
“叫他别出去,他偏偏不听!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这边两万多人也要跟着陪葬吗?”
“团练,不至于如此吧?高太尉所部灵州兵都是精锐……”
宗泽说着安慰的话语,心里面其实也没底。他也不怎么懂军事,怎么知道高俅的灵州兵到底有多厉害?
韩肖胄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外又有人来报。
“团练使,有大队辽狗的骑兵从南而来,已经到了大营十里开外!其间仿佛还有辽主的大纛!”
“辽,辽主!?”
“那高太尉……”
这下韩肖胄和宗泽都慌了神。能不慌吗?大辽皇帝从南面开过来了!南面二十里开外可是高俅所部和辽兵血战的战场啊!现在辽主带着大兵气势汹汹杀过来了,那高太尉岂不是为国尽忠了?
“快,快去看看!”
韩肖胄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就带着一样手足无措的宗泽(从宗跑跑成长到宗爷爷也是有个过程的)登上了大营南面的一处高台。
已经用不着望远筒了,用肉眼就能看见不下万数的大队黑色的辽骑,铺满了被白雪覆盖的平原!
走在辽军阵前的是十几面迎风招展的大纛,其中一面尤其巨大,正是象征着契丹皇帝的日月神纛!
“日,日月旗,来的是辽主!”
“那些骑兵看着也非常高大,一定是辽主的御帐亲军……不会错了,辽主来了!”
韩肖胄和宗泽带了几个月的团练,虽然屡北屡战,但是眼光还是得到了提升,一眼就看出从南面逼近的骑兵是精锐了。人家骑的马看着就大只,肯定是百里挑一的好马,不是精锐怎么可能?
而好马通常是配好的具装和全装甲士的,好马力气大,能驮得了更大的负重嘛!
能够披上好甲的兵士,毫无疑问是精锐战士!
忽地有数十骑从辽军阵列中飞奔而出,当先一人手中还举着一根长枪,枪尖上还挂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也不知道是谁的?这数十骑很快奔到了淇河大营西营附近,接着就发声大喊起来。
“大辽万胜!高俅授首!大辽万胜!高俅授首……”
“他们在喊什么?”韩肖胄问。
一个韩家的子弟抖着声道:“团练,他们,他们在喊大辽万胜!高俅授首!高太尉他……”
那个是高俅的头?
韩肖胄和宗泽都好像挨了一蒙棍,顿时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高俅现在可是大宋朝的擎天柱、紫金梁啊!他要是被砍了脑袋,大宋江山还能靠谁来保?靠武好古那个奸商吗?
“汝霖,不行了,该撤了!”韩肖胄叹了口气,“天不佑大宋啊!高师严多半殉国了,我等也无回天之力,不如且退回相州,整军再战吧!”
“也只能如此了!”宗泽抬头看了看天色,一副乌云压顶的样子。“团练,看着天色又要下大雪了,倒是可以掩护咱们撤退。”
“好!事不宜迟,立即召集各部……对了,还有高师严留下的一百余骑(是属于灵州步兵的轻骑,被派出去侦察,在高俅出发后才陆续回营),都带上吧。等回来相州,也给他们分了田地,配上好马好甲,训练成具装甲骑!”
韩肖胄都快变成韩跑跑了!不过会跑也是本事啊,而且人家跑一次就进步一点,虽然屡败,但还是可以屡战不休!
……
就在韩肖胄化身韩跑跑,带着他的两万余相州团练军弃了大营,落荒而逃的时候。指挥部队苦战了一夜的高俅,正坐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面,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部下在做汇报。原来这边的战事也告一段落了......
“太尉,大阵四面的胸墙都已经修筑完毕,都用麻袋负土垒砌,还浇上了雪水,现在冻得坚硬,再也不怕甲骑冲击了!”
“太尉,昨日的战果和损失计点好了,所获甲首有1023颗,生俘55人,获战马65匹,铠甲具装上千副。我方共有449人阵亡,重伤206人。”
“审问过俘虏了?”
“回禀太尉,已经问过了。”
“为何背盟?”高俅又问。
“被俘的辽狗都说是辽主得了500万缗后决定背盟,还用这500万犒赏三军,激励士气……”
高俅抚着额头,“高俅误国啊!都是高俅误国啊……”
“太尉,您别这么说,议和是官家的意思!”
高俅横了多嘴的李永奇一眼,“胡说!和谈乃是高某一人所为,官家是受了高某的蒙蔽!”
他的觉悟和武好古就是不一样,主动要求背黑锅啊!
不过帐中的李永奇和杨可世二人却忍不住叹息起来。高俅的忠心,换不回他们三人的前途啊。此战之后,他们大概都逃不了一个“海州安置”的处分。
“太尉,太尉,北面淇河大营方向火起!”
就在这时,武松忽然撩开帐帘冲了进来。这个跟着高俅久经战阵的汉子,少有的流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什么?你说什么?”高俅也猛地从一张可以折叠的天津交椅上站了起来,哪里还有一点睡意?
“淇河大营方火起,浓烟滚滚,已经烧了一会儿了,应该不是在烧浮桥!”
高俅的身子摇了摇,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晕菜,还是李永奇和杨可世眼明手快,上去扶了一把。
“快,快扶某去看!”
高俅被两人扶出了帐篷,面向北方,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粗大的烟柱拔地而起,升到了半空之中。看看方向,再估算一下距离,差不多就是淇河大营在烧了。
韩肖胄和宗泽当然不可能没事儿放火烧自己的营寨玩了。淇河大营火起只能说明大营出了问题,很可能已经被辽人攻破。
“大营出事了,得立刻回援啊!”
“来不及了,火那么大,大营一定陷落了,咱们赶紧撤吧!如果晚了,等辽人的兵马汇聚,俺们就哪儿也去不成了!”
“撤?往哪里撤?”高俅紧张地问身边的几人。
“往西,先退往苍山,再退位黎阳监。”
李永奇马上给出了撤退路线,苍山和黎阳监都位于卫州境内,距离淇河战场不远。两处都算是险要,特别是后者乃是一处重要的钱监,也就是铸造铜钱的所在,自然有坚固的城墙保护。
“好!”高俅重重点头,“就这样!全军向西突围,撤往苍山和黎阳监!”
第1071章 高俅之死
李永奇错了,作为高俅最为倚重的总军机,在危难之际给高俅出了一个必将造成灾难性后果的馊主意。
不是向西突围不对,而是根本不应该突围撤退!
因为在敌人的重压下撤退,是比死守待援更需要士气军心支持的军事行动。如果没有之前那场坑爹的议和,高俅麾下的这万余精锐,特别是其中的六千余灵州兵还能团结一致,应该能护着高俅徐徐而走。
耶律延禧纵有十余万大军,也不见得能将他们击溃。毕竟从淇河到苍山也没多少路,只要上了苍山,以步兵为主的高俅所部就立于不败了。
而且耶律延禧自己的后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武好古完全掐断,哪里敢在中原久留?
他鼓起勇气和高俅一战与其说是被激怒,不如说是极度恐惧之下的自救。他还以为自己落入了高俅精心设置的圈套当中,如果不奋力一搏,恐怕就要死在中原了。
现在好不容易赌赢了一把,自然要见好就收,赶紧跑路了。
如果突围的高俅所部仍然能保持高昂的斗争和严整的队形,那么耶律延禧打上几次占不了便宜,也就只能“得胜还朝”了。
可问题是高俅的灵州健儿们都已经对前途失望,知道“卖国失败”又打了败仗的高俅很快就将倒台。而灵州军失去了高俅这棵大树,也很快会变成朝廷整治的对象。因为灵州军始终都是一支独立性很强的半军阀化部队,是灵州一地的割据力量。
以大宋朝历来对武人拥兵的忌惮,怎么可能继续容忍灵州军的存在?
后世的法兰西皇帝拿破仑曾经说过:三份精神等于一份物质。从物质的角度而言,从昨天下午开始在寒风雨雪中行军、苦战的灵州军步兵和辅兵已经非常疲劳了。如果有足够的精神支持,也许还能坚持开进到苍山。
可是低落的士气却让士兵辅兵们的身体更加疲乏,只有骑马行军的2000灵州甲骑还保持着相当旺盛的体力。
所以在十月二十九日上午的突围之战中,万余宋军就摆出了一个鱼鳞之阵,以两千灵州甲骑为先锋,以不足四千人的灵州步兵护卫两翼的侧后,开始向西猛冲。
一开始,灵州甲骑倒是发挥出了极大的威力。他们发起的冲击,将试图阻拦的辽军轻骑打得落荒而逃,为随后跟进的步军开辟了撤退的通道。
可是当辽主的日月神纛引领着无边无际的骑兵出现在灵州兵的步兵身后,开始尾衔追击的时候。灵州兵的精神终于到了崩溃的时候!
首先崩溃的断后的两营步兵,筋疲力尽,士气也低落到极点的步兵再也没有能力维持方阵。在辽军的具装甲骑发起几轮冲击后,就分崩离析。大乱奔逃的甲士给前方的辅兵造成了极大的恐慌,也跟着陷入了混乱。
知道大势已去的李永奇和杨可世并没有投入手中宝贵的具装甲骑去拯救武松的步军——步军的军官多数是御前猛士出身,属于“壮士派”,和李永奇、杨可世不是一派的!
而且这2000具装甲骑多宝贵啊?怎么能随随便便牺牲了?
有他们在手,哪怕高俅倒台了,李永奇和杨可世也不愁找不到新的后台!
两人可都知道,这个开封的模范新军一直为没有骑兵发愁。有了2000灵州具装甲骑的加入,开封新军才完整,才能出城去野战啊。
冲着这个,张叔夜和王禀就得保着李永奇、杨可世的前程。
这点私心,这点小算盘,在关键时刻就成了压倒灵州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具装甲骑一走,武松的重步兵也就完全崩溃了,根本无法重整!武松也只得和一票亲信乘马突围——他们这些御前猛士出身的军官,在西北呆了那么多年,自然都有了好马,马上的功夫也不很差。
不过他们不会向开封府的方向逃跑,更不会跟在具装甲骑的屁股后面跑,而是向北逃跑,都去投靠相州团练军了。相州团练军中可没几个像样的步军军官,他们这些灵州兵的军官去了不怕没有官做。
小算盘什么的,武二哥也是会打的!
而步军的崩溃,又沉重打击了具装甲骑和骑兵辅兵的士气。他们也没有办法再维持严整的队形,更没有谁愿意转身去击退追击的辽军了。
有不少具装甲骑为了快些逃跑,甚至卸掉了身上的盔甲和马匹的具装!
乱世之中,他们这样的骑士到了哪里都会有口饭吃的,没有必要为了肯定要倒台的高俅殉葬啊……
就这样,有组织的撤退就变成了全线溃逃!
作为三军主帅的高俅,身边也只剩下了少数亲卫。
……
当夜色再一次降临的时候,抱着马脖子昏沉沉逃了一路的高俅终于清醒了过来。
耳边就听见一个急切的声音在大喊:“太尉,俺们再去挡一阵!俺们的马是跑不过辽狗的,他们都是一人几骑,换着在骑啊!您和高机宜赶紧弃马上山,上了苍山先躲一阵子,等辽狗退了再往河东去吧!”
高俅转头,就看见自己的亲兵指挥一脸决绝,打马调头,带着几个往日受过他大恩的卫士,举着马矟发疯一样的发起了冲锋。
在自己身后几十步外,辽人的大队人马已经卷起了漫天雪尘,飞也似的扑近。他们并不是具装甲骑,而是寻常的轻骑兵,不过也人人夹着马枪。如果高俅手中还有哪怕100名灵州骑兵,也能轻易击溃他们。
可是战场上没有如果!
高俅回顾身边,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亲卫就只剩下了寥寥数骑。从淇河战场跑到这里已经不知道有多远了。眼前是一片低矮的山丘,因为河北这边树林不能乱砍,所以山上树木茂密,不适合骑兵运动。但也不是区区几人就可以守住的,只要辽人大队把山丘围起来,仔细搜索,还不是死路一条?
高俅心中一惊,这就是自己的死地了?真的无法挽回了?下意识间,高俅就是一抖,眼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了出来。
他这不是在为自己哭泣,而是在为大宋,为官家赵佶哭泣。
覆灭在此间的数千灵州兵可是国家柱石一样的精锐啊!是平夏之战,安西之战打出来的精兵。用好了是可以驱胡虏,复燕云的。
可是自己这个劳什子大宋第一名帅却是个西贝货,没有多少真本事,又卖国求荣,而且还没有成功,中了辽人的奸计,以至于军心大乱,才有今时今日之败……
而灵州兵覆灭之后,大宋还有哪支精兵可以抵挡契丹人的铁蹄呢?
童贯的朔方兵吗?他们人数虽多,但是却不如灵州兵精锐,特别是没有强大的骑士团。
章援的河西军吗?好像也不大靠谱……河西军是从大教化团军改编而来的,人数也不多,而且还和武好古的博士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如果东调,只怕会大大增强武好古在朝廷中的影响力。
另外,河西军至今还秉承着大教化团的理想,忙着在河西走廊和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的地盘上开书院,传天理。总之是古古怪怪的,真要入京恐怕也是个隐患。
至于武好古的“沧州兵”,仿佛更加靠不住啊!
而且,无论是沧州兵、河西兵还是朔方兵,对于开封府而言,都是远水!
远水,难解近渴!现在天气爆冷,黄河转眼就要封冻,辽军又大破灵州兵和相州团练,再没有人能阻挡契丹铁骑南下了。
开封府要丢了,大宋就算不灭,也得伤筋动骨,好端端一个盛世,就这样给自己葬送掉了。
高俅,误国之贼!误国之贼啊!
想到自己的罪行,高俅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身边的两名亲卫这时已经翻身下马,一把也把他拽了下来,还有一个高廉跟着他们,四个人连滚带爬的上了山。高俅现在发了福,身躯胖大,两名亲卫累得气喘吁吁,但是仍然用尽平生力气带着他跑。
山坡下面已经传来了骑士下马的声音,显然是契丹人的骑兵下马步行上山了。
高俅在亲卫扶持下踉踉跄跄的前行,突然猛一甩膀子,将两条胳膊从两名亲卫手中挣脱出来。
“不跑了,不跑了!”高俅哭着大喊。
“太尉……”
“大哥!”
高俅看着自己的亲信,看着自己的兄弟,放声哭道:“一场梦,一场梦啊,某家本是开封市井之徒,懂个鸟兵法,不过是机缘巧合,才得成就一番功业,结果谋事不密,遭致大祸,误国误己,还有甚脸面苟活?”
“大哥……”高廉看着哥哥,也哭得跟个泪人似也,他本以为大哥用兵如神,没想到兵凶战危如此!
高俅摆摆手道:“二哥儿,你比我能跑,赶紧跑吧……不要去开封府,去界河商市,去见武好古!告诉他千万莫负了官家知遇之恩!若他有负皇恩,某变成厉鬼也不饶他!”
“大哥……”
高俅一把推开了弟弟,然后锵踉一声抽出了宝剑,一咬牙一跺脚,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大宋大观三年十月三十日,一代名帅高俅,杀身殉国!
第1072章 人人喊杀武好古
开封府,崇政殿。
太尉高俅壮烈牺牲的时候,远在开封府的君臣们刚刚接到“和局已成”的奏章。
这是高俅在把500万缗赔款送到辽营,并且得到了辽主耶律延禧的保证之后上奏告知朝廷的。
卖国求荣当然是不对的!不过满朝正臣也没有谁上疏反对,反而是人人长出口气。
和平的代价虽然高昂,但总比让辽人打到开封府强吧?不过是500万缗加上岁币翻倍,大宋朝有的是钱,不差这几个。
不过弹劾的奏章还是如雪片一般到了赵佶的案头。不是弹劾高俅的,而是弹劾武好古的。
武好古拥兵自重,心怀叵测!
武好古擅开边衅,玩寇自固!
武好古一手遮天,无视君上!
武好古妖言惑众,曲解圣学!
武好古贪赃枉法,聚敛祸国!
武好古私通契丹,卖国图财!
武好古……总之,武好古现在就是大宋第一号奸臣国贼,人人得以诛之的存在。所以御史言官们的弹章也不客气,都少不了“请诛武好古”、“乞诛国贼武好古”、“乞诛武好古以谢天下”之类的言语。
不是人人喊打,而是人人喊杀了!
武好古可不是杀不得的文官,而是脑袋没有上过保险的武臣。不过杀与不杀,也不是御史言官们说了算的。宋朝御史弹劾别人的时候就喜欢喊打喊杀,要是如了他们的意,朝中一半的大官都得掉脑袋。
而赵佶还是颇念旧情的,真要杀武好古也不忍心。不过也不能任由武好古在界州继续胡作非为……说起来这个武好古胡作非为的事情也太多了!那些御史言官们的弹劾,可不是风闻言事,多数都是有凭有据的。
比如说拥兵自重,难道没有吗?劳什子界州骑士,界河公民兵,还有骑士学院,还有博士团,还有海路帅司水军,不都是武好古蓄养的武力?
武好古是一手把持着兵权,一手还捏着海路帅司这个赚钱的衙门,而且还是实证学派的头头。真是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当然了,武好古能做大,也是赵佶睁一眼闭一眼的结果。
这位大宋天子比起以往的历届官家,在用人方面是有点大意的。历史上他重用的朱勔在江南就养了数千精兵,胡作非为,还惹出了一场大乱。后来燕京暂时收复后又对郭药师这个军阀信任有加,不仅让郭药师同知燕山府,而且还将燕人之地(燕地人口送给金人了)给郭药师养兵五万!甚至一度还想“议封为燕王割地与之,使世守”。对郭药师都能如此,对武好古这样的心腹,自然也会大大纵容了。
现在他之所以对武好古不满,也不是因为武好古拥兵、敛财、办学、擅权,而是因为辽兵打到了黄河以北!
这让赵佶非常恼火!他之前已经暗示武好古破财免灾了,武好古如果能秉承圣意,赵佶照样会保他。
哪怕武好古不能秉承圣意,只要能三下五除二把燕地拿下,赵佶照样给武好古封王。
其实这也是武好古的打算,而且他拿下燕京的速度也挺快的。可问题是耶律延禧入侵的速度更快!
如果梁子美一开始能听从河北宣抚司的布署,守住定北三口,现在耶律延禧也打不进来。若是钟傅能听河北宣抚司的指挥,守在定州,现在也没那么多麻烦。
可是梁子美和钟傅偏偏都掉了链子,让武好古的如意算盘全都落了空,也让赵佶和武好古之间生了嫌隙。
不过他还是不会杀武好古的,也不会没收武好古的财产女人,只不过想免了他的差遣,夺了他的军权,让更加可靠的高俅去替代他。仅此而已……
……
一大堆的弹章早就送到赵佶的案头了,大部分都是露章弹劾的。不过在和局大成前赵佶也不能马上免了武好古的差。因为没有人能去替代他。赵佶也不想冒着河北东路战局崩溃的风险,所以就一律留中。
今天高俅的奏章送到,宋辽和局基本上定局了。而武好古早就得到了退兵的旨意,现在大约也收兵回了界河南岸。
差不多是时候把武好古这个不听话的家伙给撸掉了!
赵佶将目光投向了御史中丞石公弼,“石卿,御史台这些日子有不少人露章弹劾武好古,朕也看到了你的弹章。武好古真有弹章上说的那么坏吗?”
石公弼出班回道:“武好古的所作所为,早就天人共愤,士林百姓,皆称其为武贼!”
“武贼?”赵佶还真知道这个说法,是从报纸上看的。现在开封府的报刊越来越多了,大部分都是比较传统的读书人办的,当然不会说武好古的好话。
在他们看来,武好古以吏商出身,妄言孔孟之道,推动科举改革,就已经是十恶不赦了!
赵佶又看了眼左相蔡京,“蔡卿,你怎么看?”
“陛下,”蔡京道,“臣以为武好古有三条大罪,皆属不赦。一是拥兵自重,坏了祖宗家法;二是妄言天理,坏了孔孟之道;三是在界河商市实行共和,坏了四民等级。所以老臣提议,不仅要治武好古的罪,更要拨乱反正,以固国本!”
蔡京的刀子捅得也够狠的,不过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或者说,是捅得很有道理的三刀。
拥兵自重不必说了,瞎子都能看出来!
不过和拥兵自重相比,武好古在治学和商业上的“错误”更严重,这是在动摇天下的根基。
现在圣人之学已经分成了实证派(包括理性派、天理派)、理学派、新学派(实际上是旧学了),互相争吵辩论,大大的扰乱人心。
更有甚者,儒学的分裂也波及了佛道两家。一部分道士(主要是参加了安西大教化团的道士)接受了天理派的观点,将“道”和“天理”合一。把多神并立的道教,变成了对“道”的绝对崇拜——“道”本身是创世之主,道家诸神不过是“得道之人”。
佛教同样也受到了影响,不过不是在哲学上发展,而是向简单化发展,只强调对佛祖的崇拜,将佛教神秘化。
总之,这几年宋朝人民的思想越来越乱,已经让蔡京感到了危险的苗头!
至于武好古在商业活动中的错误就更严重了。武好古一手建立的界河商市已经有了尾大不掉的苗头。工商贱民登堂入室,扰乱国家的经济,破坏国家的专营专卖。而且建立银行,插手钱业,依靠海外流入的黄金白银为基础,试图打造以金银为本的货币体系。
这是在和国家争夺铸币权啊!
大宋的流通货币,向来是以铜为基础的,不是金银!
另外,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在冶铁、兵器、造船等干系国家稳定的产业中的野蛮生长,也让蔡京感到了危险。
关系国家稳定的产业,始终应该坚持官营的!
不过察觉到问题的蔡京,因为武好古的势力太大,也不敢公然发难。现在天子摆明了要动武好古了,蔡京当然想趁机踩上几脚,顺便整顿一下工商业,遏制一下学派斗争。
“武好古的所作所为却有不妥,”赵佶说,“不过他毕竟是朝廷重臣,一方阃帅,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可以治罪的。”
“陛下,臣愿意远赴界河,调查武好古所犯之罪。”御史中丞石公弼上奏道。
“也好。”赵佶道,“今日多有御史露章弹劾,依据惯例,武好古应该停职听参。石卿往界河去,当尽快查明真相。若武好古无罪,当还以清白,让其早日视事。若是罪证确凿……”
官家说到这里,露出了几分不忍。就在这时,大殿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阁门宣赞,向赵佶揖拜一礼,用带着惊喜的语气奏道:“陛下,河北有露布飞捷到。”
什么?露布飞捷?怎么可能?不是已经议和了?难道高俅背盟偷袭了契丹人?这倒也不错!
就在群臣讶异的当口,报捷的奏章已经有小黄门送到了赵佶的手中,赵佶打开一看,脸上突然布满了惊喜:“好!好一个武大郎!武好古攻破了燕京城!是十月二十二日(其实武好古的军队在十九日就完全控制燕京城了)……是八日前攻入燕京城的!”
什么?攻破了燕京城!?蔡京和石公弼两人的脸色都是一阵青一阵白的,他们俩这恶人做得真是太失败了,除了得罪人,啥意义也没有了。
“不好!”大殿之内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原来是都军机张叔夜。
“张卿,”赵佶笑道,“夺取燕京总是好事!太祖、太宗的心愿,终于达成了!武好古还是有功,功可抵过,不必再议罪了!朕还要给他封王!石卿,你也不必去界河了。”
赵佶并不是刻薄寡恩之君,之前对武好古的那点怨念也就消失了。
“陛下,臣不是说武好古攻占燕京城不好,而是高俅所部兵马很可能会遭到耶律延禧的攻打!”张叔夜的话说得又急又快,“高俅现在很可能还不知道武好古攻占了燕京城,而耶律延禧很有可能会早上几日得知消息!这样高俅很可能在完全无备的情况下,被耶律延禧挥军攻打!”
第1073章 他要当武禄山
“张卿,可有高俅的消息?”
“回陛下的话,昨日权摄河北宣抚使事的纪忆(许将怎么都不肯在高俅出阵后权摄宣抚事,只能让转运使纪忆权摄了)上报,辽兵大队已经从黎阳附近撤退,正沿永济渠北上。看来黄河之防已无大碍,请陛下放心……”
“朕问的是高俅!”赵佶打断了张叔夜的例行报告。
大约一个时辰前,他已经听过同样的报告了。
在得知武好古攻破燕京的消息后,他已经知道黄河防线不会有任何危险了——至少危险不会来源于辽兵!但是高俅的处境却让他寝食难安。
因为武好古攻破燕京的露布飞捷传递的实在太慢了,八天后才报到开封府。开封府和燕京相距不过1500里,而且交通线路都在黄河以东,根本不会被辽兵切断。按照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三天就该到了。即便因为备战的原因,河北各地截断了各条河流上的桥梁,使得六百里加急变成了三百里的急脚递,五天也该到了。可是这个消息偏偏花了八天才传递到开封府!
为此赵佶还亲自问了进奏院的官员,得到的回答是武好古并没有在攻占燕京后马上派人报捷,而是等待了三日,等经制军务的杨戬北上到达河间大营后,才联名向开封府报捷,这样留给邮驿的时间就只剩下五天了。而且从燕京城到界河的这段路线很不好走,还有小股的辽兵活动,因此又有所耽误。
程序上的确有点小问题,不过有克服燕京的大功,这些都不是事儿。唯一的问题,就是将高俅置于险境了。
如果耶律延禧得知燕京失手,那么之前达成的和议自然就作废了。燕京可是大宋想了一百多年的宝地,现在好不容易打下来了,怎么可能交还给契丹人?而辽国也一样不可能轻易放弃燕京,所以两国之间的战争肯定得继续。
当然,耶律延禧也不可能在后路快被武好古切断的时候还在黄河北岸滞留。燕京被攻破的消息太可怕了,一旦在耶律延禧军中传开,不用打,人心就散了!
而且因为燕地被武好古占领,耶律延禧和大后方的联络也会出现问题,说不定会有另立新君的事情发生。
所以耶律延禧一定会走!
但是在走之前有可能最后和高俅决一死战——因为根据赵佶的旨意,高俅是要率部“护送”耶律延禧北去的。
耶律延禧在得知了燕京被攻破,宋辽战争无法结束之后,怎么可能容忍高俅在他屁股后面跟着?
因此赵佶在得到武好古的露布飞捷后,马上就开始担心起高俅的安危了。
而且现在大名府的关于耶律延禧北撤的汇报已经到了开封府,而位置应该距离开封府更近的高俅所部的报告却迟迟未到。
这让赵佶有了非常不祥的感觉。
被唤来面圣的张叔夜离开了崇政殿,只剩下一个坐立不安的赵佶在空旷的大殿中焦急的等待。
张叔夜也知道高俅凶多吉少了!在前一段时间,高俅的淇河大营同开封府的都军机司之间每天都有书信往来。
可是三天前淇河大营的信使没有按时赶到,前天又有都军机司派出的信使因为辽人远拦子马的阻拦而返回。
到了今天,更加不祥的情况出现,辽军北上,而高俅仍然失联!
高俅可千万别让耶律延禧给打垮了!张叔夜当然知道高俅手中的七千灵州精锐对如今的大宋有多要紧了。
攻破燕京的武好古和朝廷总有点离心离德了,不一定会扯旗造反,但不能再将之视为朝廷腹心的武力了。
这样一来,朝廷真正能掌握在手的精锐,就是童贯的朔方兵、高俅的灵州兵和四个将的模范新军。其中朔方兵不在眼前,只有灵州兵和模范兵在手头,其中模范新军又没有骑兵。毕竟在开封府要凑点骑马奔跑时不会掉下来的骑兵是很不容易的。而没有骑兵就不能野战,四个将的开封模范新军就只能沦为守城看家的部队。
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可怎么办呀?
带着满腹的心思,张叔夜回到了琼林宫边上的都军机司衙署,才一进入内厅,迎面就撞上一人,原来是王禀蒙着头出门。
“正臣,你这是……”
张叔夜抬头一看,从王禀铁青似黑的面孔上,他就感觉到不对头了。
“嵇仲,刚刚收到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的急报,高……高太尉在淇河兵败,损失了数千灵州精锐,本人也下落不明!”
“你,你说什么!?”张叔夜闻言也是眼前金星直冒,仿佛给人砸了一闷棍。
王禀又急又快地说:“高太尉在淇河兵败,损失了万余灵州精锐,本人也下落不明!韩似夫所率的相州团练军也同时兵败,损失了数千人,现已退回本境了!”
“怎么可能……”
“嵇仲兄,你自己看吧!这是纪忆之和高世宣(河北路总军机)联名的文牒!”
王禀说着话,就将刚刚收到的文牒递给了张叔夜。在武好古主持都军机司的时候,就建立了一套自己的军令传送体系,虽然也在某种程度上依附驿站系统,不过效率较高。
一般情况下,都军机司收到的军情报官都要比守臣通过进奏官上报的早上一两天。当然也有例外的,譬如武好古攻破燕京的消息就是进奏院先得到的。
张叔夜展开了文牒细细看了一遍,没错!高俅的确兵败了。在耶律延禧退走后,河北宣抚司立即派出骑兵搜索淇河——永济渠之间的战场,不仅发现了大量的尸骸,还收拢到了许多被打散的高俅所部的官兵。从他们口中大致上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辽人“背信弃义”,在收取了赔款,并且做出了退兵保证后,突然发起了极其疯狂的进攻。而且做出了迂回包围淇河大营的动作,因为不知道燕京已经被武好古攻破,所以高俅害怕部队被长期围困,便领兵出击。结果在淇河岸边同辽主耶律延禧亲率的大军展开决战。因为高俅所部兵少,也没有足够的骑兵,所以同淇河大营间的联络就被辽兵隔断。到了了第二天清晨,发现了淇河大营火起。高俅不得已下,只得率部向西突围,结果因为军心已经涣散,在突围途中争相逃命,被辽军击散!
张叔夜跺了跺脚,“高师严这个天下第一名帅也是糊涂,怎么能和相州团练分兵呢?要不然全军将近四万,步步为营也能走到黎阳监的。”
王禀苦笑道:“他是哪门子名帅……打青唐那场,都是童贯在指挥,他就负责分房子!平夏那场,都是一帮军事机宜在谋划,高师严点个头而已。可是那一批军事机宜现在大多升官离任了,还留在高俅身边出谋划策的只有一个李永奇。后面补充进去的,又多是咱们从步军学堂派出去的生员,差了不少啊!”
高俅这次打得不好,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是辅佐他的军事机宜水平下降了。最初的那一批由慕容忘忧调教出来的人马,现在还担任军职的都是高级军官了。而替代他们担任军机的,在武好古的系统中都是高素质的骑士学院生员。在高俅的队伍中,却是素质较低的步军学堂生员——原本两个学堂是用相同的课程的,但是在张叔夜、王禀主持都军机司后,采取了“简化速成”的方式培养军官。结果军官的素质大不如前,基本上不能掌握和运用骑兵战术,也就不说步骑配合了。
张叔夜叹了口气,“大好的局面,竟然坏了一半……唉,且去面见官家吧!看看能不能从武崇道那里调出2000骑兵?”
王禀只是摇头,跟着张叔夜一块儿就向琼林宫而去。他们俩都有资格直入崇政殿,一路自然畅通无阻。到了崇政殿外,等着閤门宣赞通报的时候,却听见有赵佶的喝骂之声传了出来!
“好一个居心叵测的武禄山!亏得朕这样待他,他竟然想当幽州镇节度使,还想把天津府占为己有!朕,朕……等高俅回来,朕就命他去讨伐逆贼!”
高俅回来?
高俅还回得来吗?
崇政殿外的两人同时叹了口气。里面的官家在骂什么,他们俩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出来,一定是武好古有了什么不臣之举……多半是派去天津的走马承受回来了。
不一会儿,閤门宣赞就从殿中而出,将张叔夜和王禀带入了空空荡荡的崇政殿。大殿中央跪着个人,走近一看,竟然是大貂珰杨戬杨都知。
“你们俩来得正好!”赵佶仿佛在气头上,“武好古要当幽州节度使!你们说说朝廷该怎么应对?”
“陛下……武好古本来就是幽州节度使啊?”张叔夜低声提醒。
赵佶摆摆手,“他现在要当真的节度使了!”
“那,那就让他先当一阵子吧……”
“什么!?”赵佶被张叔夜的话气得都乐了,“张叔夜,你难道和武好古是一党的?”
张叔夜哭丧着脸奏道:“陛下,臣不是武好古一党。只是臣刚刚得到河北宣抚司的文牒,高俅所部在淇河沿岸被耶律延禧击溃,所部万余灵州兵精锐几乎全军覆没,高俅本人亦不知所踪,很可能已经殉国了!”
第1074章 北平王
大观三年十一月十日,高俅殉国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开封府!
消息的来源还是河北宣抚司。宣抚司派出去的骑兵在卫州境内的苍山脚下发现了辽人为高俅修建的坟茔!坟茔前立了块很大的墓碑,上面刻了“宋将高俅之墓”几个汉字。河北宣抚司的骑兵挖开了坟墓,找到了一口薄皮棺材,打开一看,正是高俅高太尉的尸身。
除了寻获了高俅的尸身,纪忆还上报了最新的战况和收容高俅所部残兵还有相州团练军的情况。
耶律延禧所部在击溃了高俅所率兵马后,并没有恋战,而是“得胜还朝”,一路北退,十一月八日就退过了葫芦河进入了深州境内。下一步有可能会继续向定州撤退,也有可能会等待滹沱河、黄河冰封,然后向河间府和沧州方向进攻,去抄武好古的后路。
不过这不是赵佶最关心的事情了,他现在是巴不得耶律延禧和武好古来一场龙争虎斗,要是两败俱伤了才好呢!
而“败家漕臣”纪忆这回终于干了一件让赵佶比较满意的事情,就是在第一时间开始收容灵州军败兵。截止十一月八日,一共收容了一千七八百个骑兵(包括正兵和辅兵),不到两千名步兵。
相州团练军那边也收容了一部分高俅的败兵。包括几百名骑兵(主要是留在韩肖胄军中的轻骑兵和骑辅兵)和一百多个跟随高俅所部大将武松跑到相州去的步军壮士。
另外,纪忆早前交给高俅的千余效用骑士因为战斗力不强而走了运,并没有跟随高俅出击,而是被留在了韩肖胄身边,于是就跟着韩肖胄一起突围。由于耶律延禧的主要目标是高俅,因此没有分出多少兵力追杀相州团练,所以这些四条腿的骑兵基本完好无损。
也就是说,屡战屡败的韩肖胄居然越败越强了,手头居然有了一支可用的骑兵了!
除了大约3000骑兵(包括正兵和辅兵在内的总数),相州团练军还有大约两万名丢盔卸甲的步兵。谈不上什么精锐,但好歹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跑过路的,有不少人还跑过两回……在眼下这个时候,也算是可用之兵了。
所以“史上最会败家”的河北路都转运使纪忆又一次大方的将一批刚刚从天津市和京东市运来的武器,拨给了急需补给的相州军。
“现在相州军有23000人,开封新军有18000人,大名府还有不到4000人的灵州军战士......这是包括辅兵在内的数目。如果能及时补充整理,朝廷手头很快就会有四万五千到五万可战之兵了!”
崇政殿内,都军机使张叔夜正掰着手指头把朝廷手头掌握的可用之兵,一一算给官家赵佶和一干重臣们听。
还有四万五到五万可战之兵,还算不错吧!
“陛下,”御史中丞石公弼道,“如今辽寇已退,朝廷又有数万可战之兵,不如将之用于天津府……”
什么?用于天津府?
石大御史的建议把张叔夜吓了一跳,所谓的“可战之兵”是对辽兵而言的,不是对武好古的军队而言的。
不过这话也不能明说,张叔夜连忙道:“陛下,臣所说的可用,是指整补完毕后。现在他们还没有整补完成,因此还不是可用之兵。”
“那就赶紧整补啊!”石公弼道。
“这个……”张叔夜吞吞吐吐道,“河北是一马平川,骑兵最是要紧。现在河北宣抚司虽然搜罗到了约5000骑兵,但是战马不足,还需从天津府购买。”
“什么?从天津府购买?”石公弼问,“朝廷不是有群牧监吗?纪忆为何不从群牧监调用马匹,而要从天津买马?”
“因为,因为……”
张叔夜没话说了。现任的知群牧监事是蔡京的党羽白时中,有没有马的事情该他来说。
白时中果然上奏道:“陛下,自河西、朔方恢复后,群牧监便设立了河朔四监,用以在河西、朔方养马。同时,中原各地马监先后废置,仅存沙苑、天驷二监未废,而户马、保马、给地牧马等法也尽数废除。如今河朔四监已颇有成效,所牧养之马多达二十万匹,足以应付河北战局,无需再从天津购马。”
相州朔方、河西恢复已经有点年头了,群牧监在花费了赵佶上千万缗后,总算也有点成绩,将存栏的马匹数量提高到了二十万匹。
不过数量增加并不等于质量上升,因为主管群牧监的文官基本上不懂养马,也没兴趣去学习。所以河朔四监的养马之法就是简单的草原放牧,雇佣了一些本来是党项人的牧马,随便放养了一群童贯购买来的党项马和阻卜马。
也不讲什么血统,也不干涉马儿的自由恋爱,随便它们怎么牵蹄子都行,所以得到良马的几率也就是百分之几。
而且管理马监的官员为了眼前的政绩,往往倾向于阉割比较强壮的马驹——在公马年幼时进行阉割可以让其长得更加高大。
也因为这个原因,使得河朔四监所产出的最好的公马都变成了太监马,马种什么的,可想而知了。
不过即便采取了阉割强壮马驹的做法,河朔四监每年也就能提供四五千匹勉强可用的战马,基本上都补充给了朔方军、陕西军和河东军。现在要从河朔四监额外调用大批战马补充河北军,难度之大就可想而知了。
可难度再大,也比从天津府购马好吧?
现在的天津府,可是武好古的地盘了!
赵佶点点头道:“如此便着令纪忆停止从天津府购马,河北军中马匹,皆有群牧监供给……另外,兵器船只,也不得再从天津府购买。
他顿了顿,“在河北军整备完成前,各军暂时按兵不动。”
还好,好好……张叔夜是长出了口气儿。河北军慢慢准备吧,最好准备个三五十年的,准备好武好古老死就天下太平了。
开打,还是算了吧!就河朔四监的矮脚马加上纪忆、韩肖胄手中的半吊子骑士,去了也是送死!
张叔夜早就知道武好古手中有一两千人的少年骑士,都是从小养成的战士,非常厉害,而且对武好古忠心耿耿……别看武好古麾下兵马不少,但是真正死心塌地的不会太多。
可要是出现几万朝廷大军被两千武家具装一击而溃,呵呵,到时候就都是从龙之臣了。
所以没有把握的仗,还是不打为妙!
“纪忆给朕上了密奏,”赵佶这时斟酌着又道,“建议尽快给武好古封北平王,还要给他手下的一票北伐功臣也封公封侯!诸卿以为如何?”
纪忆还真不错啊!
这下轮到殿中的大臣们集体松气儿了。喊打喊杀是态度问题,真打真杀是智商问题。
大家都是大宋的忠臣,可没准备换皇上……而且当今天子多好啊,丰亨豫大,为人宽厚,大家跟着贪污一点也没什么,最多海州养老。再想换皇上,那是没有良心啊!
而且武好古有他的云台系,个个比猴还精,比牛还勤,比老虎还凶,用得着殿中的诸位?
不过赞成纪忆是一回事儿,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儿。
因为纪忆的建议,看着有点养虎纵敌的嫌疑,现在不要紧,将来肯定要倒霉的。
“既然诸卿都没话说,”赵佶皱着眉头,“那么就招纪忆入朝,朕当面问他!”
……
“高大哥!你死得好惨啊!呜呜……小弟一定大发三军,直捣辽京,抢回你的尸首,然后再奏名天子,将你风光大葬,还要请天子追封你为王爵!”
“高太尉,您死得好惨啊!”
“高太尉……”
同一时间,天津府的节度使堡(原来的宣抚司堡垒)内,幽州节度使,海路市舶制置使,判天津府武好古,已经脱下了官服,一身麻衣,带着麾下的主要将领、文官,还有在天津市的元老,一起跪在为高俅而设的灵堂之内痛哭不已。
原来高俅的兄弟高廉已经抵达了天津府,给武好古带来了高俅战死的噩耗。武好古当时就差一点哭晕过去,缓过口气后,把军务政务都丢在了一边儿,开始为壮烈牺牲的高太尉大发丧了。
说是大发丧,因为没有尸首,所以也只能设个灵堂遥祭。而在遥祭的同时,武好古还宣称要直捣辽京去抢回高俅的尸体(其实耶律延禧根本没带着死人上路,而是把找了口棺材把高太尉埋了),还要风光大葬了高俅。
有这样的好兄弟,想必高太尉在天之灵,也该感到欣慰了吧?
不过跪在高俅身边的高廉,脸色却有点难看,为他哥哥伤心是有点,但也不全是。因为在赶赴天津府的途中,高廉终于想通了哥哥临终时为什么要他去天津府而不是回开封府。
真的是为了给武好古带话吗?
只怕不是啊!高廉是赵佶、高俅卖国求荣行动的操盘手!他要是去了开封府,多尴尬啊?让赵佶怎么处理?杀人灭口还是留着一命?
所以还是去投武好古比较好办,总归有个荣华富贵的。
第1075章 与武好古争利
“节帅,咱们接下去还是和辽国打?”
提问的赵钟哥,祭典了一番高俅之后,武好古脱去麻衣,就在节度使堡的白虎节堂内,召集赵钟哥、西门安国、慕容忘忧、赵佳仁、苏大郎、张熙载等几个人在天津府的心腹议事。
要议的事情很多啊!
多得让武好古都有点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了。听到赵钟哥的提问,武好古叹了口气,道:“我与高俅相交与微末,至今已有十余载,虽无兄弟之名,但有兄弟之情,不想如今天人永诀,如何不叫人伤心欲绝?若是不能替高俅哥哥报仇,我还有什么脸面自存于世?”
“节帅仁义啊!”慕容老头赞了武好古一句,“不过辽国是疆域万里的大国,不可能一战而溃的。”
武好古点了点头,“香山先生所言极是!”他摸着颌下蓄起有两寸来长,修剪得非常整齐的山羊胡,思索着问:“先生以为,下一步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当然是东京道了!”慕容忘忧眯着眼睛,“燕地是契丹所必争,所以耶律延禧一定会死命据住易州。也不会把定州、真定府北部的地盘让出来,下一步还有可能夹攻代州,以巩固从山后诸州进入山南燕地的通道。
此外居庸关、古北口两个方向也会受到从奉圣州和辽国中京道开来的兵马的压力。平营二州也不会太平,中京道的辽军一定会不时南侵。”
“慕容先生觉得我们打不过辽人?”武好古拈着胡须问。
慕容忘忧摇摇头,“也不是打不过……奉圣州和中京道这两方面地域辽阔,人口稀少,产出也不丰富,而且有连接草原。节帅取之不难,要长久占据却也不易。现在内部还没有安稳,南面又有隐忧,不宜在北线大展拳脚。
至于西线,节帅想要兼领云中吗?兼领了云中,节帅就成了朝廷的肉盾。说不定会腹背受敌的!”
在易州和耶律延禧来一场决战倒是不难,多半也能打赢,可是打赢以后呢?去把云中(燕云就是燕地加云中)地盘也拿下?这样武好古就夹在宋辽之间了。而且两边都不容,日子能好过吗?
“至于东京道,”慕容忘忧道,“我们已经有了苏州关外的地盘,马家又拿下了辰州奉国军的地盘,按出虎水完颜部统辖的生女真联盟也随时会起兵。
另外,由大公鼎和高永昌控制的耀州兵也有可能造辽国的反。所以是大有可为的,至少可以一步步蚕食苏州、复州、宁州和镇海府的地盘。”
所谓的苏州关外地盘,就是大连地峡以南的地盘。早年辽国在狭窄的大连地峡修建了长度仅12里的镇东关长城,用来防御宋军的跨海进攻。不过一百多年来连宋军的影子都没看见,早就废弛了。后来马植又在镇东关外办了个苏州商市,并没有赚到什么钱,不过却修建了不错的港口,方便了武好古派出的呼延庆和王牟率军登陆。
现在镇东关长城和关外之地都在武好古手中,不过苏州城却还在辽军手中。但是有了镇东关长城和关外之地作为据点,武好古的军队完全可以不断北进,蚕食辽东半岛的地盘。
和贫瘠且运输不变的云中、中京道地盘相比,沿海的辽东半岛不仅交通方便,而且有天津市和燕京府城所需要的木材、粮食、毛皮、药材、铁矿石、石灰石(可以用来生产泥灰)等大宗原材料。
而且苏州商市还拥有不冻港,对于很可能会失去京东商市的武好古而言,是相当不错的“副基地”所在。
“好!”武好古抹着胡须,“先生所言甚好,辽东便是我等下一步要大展拳脚的地方了。”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不过在这之前,咱们还得议一议该怎么应付朝廷,该怎么理顺咱们内部的一大摊子事情。
现在可不能和朝廷翻脸,要不然就是两线开战,四面受敌了!
至于咱们内部,更加得好好理一理,过去咱们有市舶司、有商市、有宣抚司,也有一点兵马舰船,但是这个方面都是自成体系,并没有聚拢到一起。但是现在开始就不同了,咱们必须把各方面的力量凝聚起来,而且还有一套制度理顺各方面的关系、权责和利益。
理顺了,咱们的力量才能发挥出来!如果理不顺,就该要内耗了。至于怎么样才能理顺,我也不能一言而决,也没这个本事。所以就拜托诸位一起想想,如果不行,就多找些人,多议论几回。总能有办法的!
反正现在天寒地冻的,也不是用兵打仗的时候,正好议事。只要在明年春暖前议论出个结果就行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
“陛下,臣所议之事,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大宋啊!”
崇政殿内,刚刚从大名府赶来的纪忆,正皱着眉头在回答赵佶的提问。身边还有一群横眉冷对的老臣!
纪忆的提议当然是给武好古封北平王了。
自从武好古自领幽州节度使后,他在朝廷这边就是乱臣贼子了。而且赵佶也有点不容武好古了!因为赵佶这段时间思来想去,总觉得高俅的死因里面肯定有武好古的错。
他为什么不在拿下燕京城后,第一时间通知河北宣抚司和朝廷?从燕京城到大名府才多少路?可别说双方没有联络渠道。这些日子武好古和纪忆一唱一和至少坑了国家几千万,双方会没有串通?
武好古想要做节度使,赵佶是可以原谅的,但是他因此坑死了高俅,则是赵佶所不能容的。
之前可以坑死高俅,将来没准就要坑死赵佶本人了!
看来眼气呼呼的赵佶,纪忆心中也是一叹:高俅、钟傅,还那么多的官兵百姓,说到底还不是被你和一般朝廷重臣坑死的?
纪忆接着又反问了一句:“陛下觉得武好古一党如今的短处在哪里?”
“当然是没有大义名分了!”赵佶道。
纪忆摇摇头,“陛下此言稍差!如果武好古要挥军入京,他的确没有大义名分,必然遭致天下人的反对。但是武好古要节度幽州,却是有名有分,天下没有人会真的反对。”
“朝堂之上,岂能胡言乱语!”纪忆的话音未落,御史中丞石公弼便是一声怒吼。
纪忆冷冷一笑:“请中丞扪心自问,你真的矢志恢复燕云吗?”
这个可够损的!朝堂之上,天子驾前,身为言官之首的石公弼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他要说自己矢志恢复燕云,之前赵佶卖国求荣,下令武好古从燕地退兵的时候他怎么不进谏?
“可也不能让武好古在燕地自成一国啊!”蔡京道。
“相公此言又差矣!”纪忆也不给蔡京面子,直言道,“武好古在燕地自成一国已是必然,天下也没有多少人真的反对。”
这话说的不中听,却是真的!
大宋天下真没几个人在乎燕地,就算有,也多半在武好古麾下了。
所以就天下民心而言,是绝对不支持为了讨伐燕地的武好古开战的。就算是朝堂之上,也没几个人真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武好古统治燕地的大义名分是存在的!对宋人而言,根本不在乎燕地。对燕人来说,燕地是武好古打下来,而赵佶又明确不要的,怎么没有名分?
“纪卿,莫要卖关子了。”赵佶这时问道,“你就说说武好古的短处在哪里吧?”
“臣遵旨!”纪忆道,“武好古的短处是还没有建立制度。”
“制度?”蔡京一笑,“武好古不是要当节度使吗?”
纪忆摇摇头,“蔡相公真以为武好古这样的人会去抄李怀仙、朱希彩的办法?”
蔡京一愣,好像真的不大可能!
纪忆笑道:“武好古现在还没有在燕地建立制度,朝廷不妨先下手为强!封他做北平王,然后再分封易州公、涿州公、檀州公、顺州公、景州公、蓟州公、平州公、营州公、滦州公,然后再封出一堆县侯。把归附武好古的幽州大豪和武好古手下的大将都封了。最后再授予天津市以自治之权。此乃推恩之法也!”
“朝廷封的公侯他能承认?”蔡京皱着眉头问。
纪忆道:“他不承认,受封的燕地诸侯和军中大将会怎么想?如果他承认了,那么燕地就会变成一盘散沙。所以无论武好古接受还是不接受,他都被摆在火上烤了!”
“好!”赵佶这回终于眼前一亮。
纪忆果然还是有办法的!
“天津市自治之权又是怎么回事?”蔡京似乎从纪忆的建议中听出了什么地方不对。
纪忆笑道:“蔡相公,您难道没有看出来武好古的根本就是天津市吗?没有天津市的工商百业,武好古的军队是没有办法维持的。所以朝廷不应该将天津市的工商百业都往武好古一边推啊!得想办法拉拢他们才是!”
说着话,纪忆冲着赵佶一礼揖拜:“陛下,臣愿意出掌海路市舶制置使,统管界河市舶司之外的天下各市舶,与武好古争利!”
第1076章 真正的考验
原来海路市舶制置司才是纪忆真正的目标!
其他的献策都是为了拿到海路市舶制置司做铺垫的。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眼睛盯着两府的大才子纪忆了,而是沾染了一身铜臭,就想跟武好古争一争天下首富的京东纪忆。
作为主管京东市舶司多年,又下过西洋,去过罗马的大殖民者,纪忆的根基当然在市舶司,在商市,在海上。又怎么肯长久担任河北转运使呢?
而这一次纪忆还借着武好古这个“朝敌”来了个狮子大开口,不仅要拿下京东市舶司,还想将明州市舶司、泉州市舶司、广州市舶司和三佛齐市舶司一并拿下。成为主管大宋外交和海贸的超级制置使。
赵佶思索了一会儿,轻轻点头道:“纪卿的确是海贸专才,又下过西洋,一定能管好市舶司的。朕倒是放心将京东市舶司、明州市舶司、泉州市舶司和广州市舶司都交给你。只是有那么多市舶司,你管得过来吗?海州距离广州、泉州可不近啊!”
纪忆奏道:“陛下,臣不打算将海路市舶制置司的衙署摆在海州了。”
他也不傻,当然知道武好古在海州势力很大。而且海州距离天津市太近,真要惹急了武好古说不定会被武好古攻打。海路市舶制置司名下的几个巡检司(舰队)可都被武好古的党羽所控制,可不是一道圣旨就能弄到纪忆麾下的。
另外,海贸的基础是造船,而造船的基础是木材。海州附近已经没有多少可以砍伐的木料了。和天津市一比,劣势马上就显露无疑。
“你打算去哪里?”赵佶问。
“陛下,臣想去秀州。”
“秀州?”
“可是秀州没有市舶司,连个商市都没有啊。”
纪忆道:“臣想在秀州开个商市。秀州位于大江入海之口,境内水路便捷,河道纵横,乃是设立商市的最佳之地。”
他选中的地盘就是后世的上海市,现在名叫上海务的地盘。他可是上海最大的地主,开发上海商市最大的受益者自然非他莫属了。
另外,和秀州一江之隔的地盘属于苏州,也就是平江军。纪家在苏州可是有半城之富的。
如果把海路市舶制置司摆在秀州,就等于摆在纪忆家中了。
“好!”赵佶道,“朕准你出任海路市舶制置使,再给你一个兼知秀州事。不过在你上任之前,还得替朕办一件大事。”他顿了顿,“和武好文、杨戬一起出使燕地,册封北平王及一众公侯!”
“臣领旨!”
武好文现在也不当京东路转运使了。因为武好古割据燕地后,他这个当弟弟的也成了御史们弹劾的对象。一堆露章弹劾砸了下来,武好文也算知趣,自己停职待参了。不过赵佶对武好文还是很够意思的,并没有加罪的意思,所有的弹章全部留中,只是把他召回开封府守选。现在还给了他一个和哥哥划清界限的机会,和纪忆、杨戬一起去天津府册封王侯。
就在三位天使快马加鞭往天津而去的时候,河北这边则迎来了一个短暂的休战期。
虽然气温下降后河北的主要河流都迎来了冰封期,正好有利于契丹人的骑兵运动。但是从初秋一直持续到现在的连续交战和行军,已经极大的消耗了契丹军队的人力和马力,的确已经无力再战了。
另外,燕地大部的丧失也让耶律延禧面临着来自契丹统治集团内部的质疑。毕竟燕地一百多年来都是契丹人的钱袋子,一朝失却,举国震惊,有人想趁机行废立之事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所以耶律延禧在击溃高俅、韩肖胄所部后,就迅速北退。到了十一月中旬时,已经收缩到了定州、祁州北部、保州西北部、广信军北部、真定府北部,同时还死命据住易州城,保持在燕地的军事存在。
完成了收缩的军事部署后,耶律延禧也不敢在河北久留,便带着他的御帐亲军,押着从河北各地掠来的财富和那五百万缗“赔款”中的剩余部分(为了和高俅决战花了一笔,后来为了稳定军心有花了一笔,现在还剩两百多万),走紫荆关、飞狐口进入了西京道。将留在河北和燕地的兵马,都交给了在淇河之战中建功的萧特末指挥,并且委任他为新的南京留守、都统军,全权指挥山南各路兵马。
大宋朝廷这边,根本是焦头烂额。耶律延禧没有兵临开封府城下已经烧高香了,哪里还有余力和契丹人或者武好古再来一场大战?再说了,现在辽军步步收缩,已经主动放弃了不少州县,也够新上任的河北宣抚使陶节夫,宣抚都统制王禀吹嘘上一阵子了。
至于燕地,这段时间也处在大战过后的宁静当中。“四大真理”的效果那是真好,在燕京城破之后,盘踞燕地各处的契丹人和燕四家中的韩、马二家的人马,以及析津府李家,纷纷选择了逃离。而赵、刘、崔、柴、曹、左等燕地诸家,则纷纷倒戈投靠了武好古。
在燕地的九州一府之中,只剩下易州还在契丹人的控制之中,其余的八州一府,全部归附了武好古。
但是在燕地大局已定的宁静景象下面,武好古知道,自己面临的将是更为凶险的考验。
这考验已经不是锋镝之间,而是各种各样的权力游戏和利益纠葛,其中又要伴随着无数的阴谋和交易,想想都让人头疼。
而且最可怕的是这种考验不仅来源于大宋朝廷,还会来源于燕地内部,来源于武好古的核心集团,来源武好古的家宅,甚至是武好古的内心。
如果他经受住这一系列的考验,也许就能在燕地缔造出一个全新的,强大的,不断上升的政权。如果经受不住,那么他多年辛苦聚集出来的实力就有可能分崩离析。
能够留给后人的,也许只有学问,只有几幅能放进故宫博物院的绘画了……
……
在武好古的白虎节堂当中,这几天是人一拔拔的跑了来,上午来人开大会,有燕地大小豪强的家主,有天津商市的元老,有云台系学宫书院的学者,也有武好古军中的中高级军官。汇聚在一起,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讨论燕地的未来。午饭后则是小会,参加的都是心腹一级的人物,他们会根据上午大会上人们的建言来出谋划策,试着寻出一个可以将燕地各方面融合在一起的办法。
对了,到了晚上,武好古还要和潘巧莲、西门青开家庭会议。两个女人跟了武好古那么多年,一直和睦相处,几乎让武大郎忘记了天下间还有宅斗这回事儿。
可是现在,家宅之中居然也有了不安的苗头。潘巧莲和西门青之间开始出现了难以弥合的分歧!
潘巧莲过去并不过问武好古的公事儿,在她看来公事家事还是可以分开来的。可是现在,武好古成了一方霸主,这可就是公私难分了。而且她毕竟出身与国同休的潘家将门,怎么会赞成武好古如今的所为?
在她想来,封个郡王,然后杯酒释兵权,去开封府当个第一等的富贵将门,才是武家的出路啊!
只要武好古肯放手,官家赵佶又怎会不容武好古?
而西门青则显得野心勃勃,恨不得让武好古杀进开封府夺了大宋江山!
如果武好古问鼎了天下,西门青大概也可以染指皇后宝座了……毕竟在燕地的权力体系中,营州西门家、滦州赵家、景州慕容家,还有子弟遍布沧州团练军的沧州柴家(和燕地的柴家是远亲),还有子弟遍布海路各巡检司,掌控着三佛齐市舶司的海州花家、吴家,早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集团!
而这个和大宋朝廷从来离心离德的集团,再加上武好古的假子门生集团,现在就是武好古割据燕地最大的倚仗。
今天下午在白虎节堂内等候的武好古的腹心众之中,西门家、赵家、慕容家、柴家、花家、吴家的人马,差不多就占了一半,个个都是兴致勃勃。因为昨天下午,“小会”结束的时候,武好古就将林冲刚刚送来的关于“封王封公封侯”的情报,告诉了这票心腹。
武好古要当王了!
他现在已经是幽州节度使了,再加一个王,也不管王号是什么?总归都是燕地的王上了。即便将来没有问鼎天下的条件,一个世守燕地的半独立王国总是有的。
正等候间,就见武好古的亲卫头领,四大假子之一的武黄自后堂绕出,板着脸在武好古的主位前站定,厉声喝道:“节帅驾到,诸位肃静!”
所有人都肃然而起,就看见武好古一身紫袍,满面春风的从后堂步出。不得不说,多年的官场商场历练下来,武好古现在也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的那一套了。
纪忆那个亦敌亦友的家伙,这次给赵佶出了个好主意!大封燕地啊!王公侯伯封上一堆,还要授予天津市自治之权……这是打算把自己这个团体变成公侯遍地走的太平天国吗?
而且更可恨的是,纪忆居然还想当海路市舶制置使!
这是要夺自己的财路啊!
第1077章 天下为公武大郎
纪忆的软刀子厉害,可武好古也不能在部下和心腹面前露了怯,得刻意装出一种自己已经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只有西门青知道,昨天晚上,武好古整宿都瞪着眼睛睡不着觉!
封出一堆王公侯伯还有办法应付,就是割占一点地盘而已。可是纪忆出任海路市舶制置使和授予天津市自治权两招,却是点了武好古的死穴命门。
因为武好古的势力,其实是以天津市的工商业和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拦路收费权为基础的。
如果这两方面都被纪忆挖了墙角,武好古就没有足够的财力维持军队,也没有庞大的工商业可以支持兵器供应了。
不过好在林冲,还有阎婆儿的那个好闺女阎惜娇都有点情报天赋,一早就把纪忆的奸计打听到了(其实大宋朝廷就是个四面透风的筛子,要打听情报一点不难),给了自己思考对策的时间。
经过一晚上的思考,武好古现在已经有点想法了,今天下午就要和腹心众们说说这事儿。
武好古也不曾到自己座前坐下,就在堂中诸人间缓缓踱步,半晌之后才开口道:“都站着做什么?且坐下吧。你们又不是外人,都是我的手足心腹,用不着讲那些繁文缛节。再说咱们和开封府的那些人不一样,他们的根底是家天下。天下之大,都是一家一姓的私产。咱们是起于界河商市的,界河商市是商民共和,讲究的天下为公,是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武某不才,得到诸位的推选,才带着大家建立起一方乐土,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他的一番话,大大出乎了心腹们的预料。武好古是什么意思?不要当王了?要天下为公?要共和?那共和的首脑是什么?元首吗?
看到众人讶异的目光,武好古一笑,摆手示意,让他们各自落座。等大家都坐下,武好古才笑道:“当王、当节度使,还是当元首,都只是一个名号而已。关键不是名号,而是要天下为公,要共和。燕地的大事,不能某家一言而决,而且某也没有一言而决的想法。还是得大家伙商量着来,所以燕地也必须要开元老院,某这个北平王,也要继续当元老院的首席元老!”
心腹们稍稍都有点讶异,不过也没显出太大的惊讶。毕竟共和制在界河商市实行了都有十余年了。大家都是商市共和的发起人,知道是个什么规则。
“天下为公”什么的,不过是一群掌握巨额财富的商市发起人在商量办事儿。这么多年运转下来,商市不也挺好的?只是这燕地的情况,比商市复杂太多了。
光是人口和土地就多了不知多少倍!
还能用共和和元老院政治来治理吗?
“节帅,”赵钟哥第一个表态道,“您要当燕地元老院的首席元老,俺们自然支持,可是这燕地元老又从何处而来呢?”
慕容忘忧也紧跟着说道:“《礼记》上说的事情读书人都是知道的,没想到在节帅手里成真了。只是现在治理的是燕地,不再是小小的商市,若是有一步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啊!”
武好古点点头,“所以才和大家一起商量这事儿。”
他顿了顿,“我先说几句吧,算是抛砖引玉。
咱们燕地的元老院应该分成上下两院,各有百名元老。上院是咱们燕地的王侯豪族和天津市的大工大商还有饱学鸿儒议政之地,就定三个简单的标准吧。
王侯豪族以能够提供的具装甲骑数量为准,能排上前四十的大族,都可以推举一名上院元老。
大工大商就以纳税为标准,能够排上前三十的商会、商行、商家,都可以推举一名上院元老。
至于饱学鸿儒,则由大博士团、云台学宫、骑士学院、水军学堂等学宫学府推举。名额也是三十人。
另外,凡是元老,无论属于上下两院,都有任期,一届五年,可以连任。”
这个标准倒是简单,王侯豪族以骑士数量论高下,能给武好古提供的骑士多,就能派出上院元老。而大商大工则以纳税论英雄,交税多的就可以推举元老。
顺便提一下,这里面推举元老的主体不是自然人,而是家族、商会、商行、商家这些单位。而且燕地的世家豪族和这些家族拥有的具有独立纳税人资格的商会、商行,只要达到标准,都可以推举元老。
以武好古为例,他那么多假子,可以提供的骑士当然排名靠前,是有资格推举一名元老的。而他拥有的共和行、天津银行、万大瓦子、万家地产、望北楼地产、花魁行、界河船厂、酒仙行、天津马场,以及他控制的界河市舶司商行和天津兵器所等商行工厂,只要在纳税额上能进燕地前三十名,也照样可以推荐一名元老。
另外,他还是实证学派的首领,通过博士团、云台学宫以及一系列的专业学院,还可以再推荐不少元老。
也就是说,仅仅是武好古自己,就可以在未来的燕地元老院上院推举四五十名的元老。
“至于元老院下院的元老,则应该由公民推举,人数也是一百人。”武好古又道,“而是否为燕地公民,当以兵役、纳税、学识三者为准。凡是授田的骑士、府兵和押队及以上的军官,都是当然的公民。前一年纳税额足以供养装备一名雇员步兵正兵的民户或是商户,户主或东翁也是公民。凡是云台学宫以及下各学院学成之生员,博士团博士,也都是燕地公民。
另外,对燕地有功之人,无论何种出身,都可以酌情授予公民身份。
成为公民,不仅可以推举元老,还可以担任官职吏员,子弟或本人还可以优先入读云台学宫及各学院、书院。”
这些东西可不是武好古一夜不睡觉就想出来的,而是界河商市、京东商市长期“民主实验”的结果。
慕容忘忧仔细听着,听完以后,又皱着眉头问:“这个元老院的上下两院,到底有何权责?上下两院又有何不同?”
“上院主议军国大事,下院主议民政税收。”武好古说,“上下两院共同推举燕地执政府之首脑,并审核各房主事人选,审查预算,推举直属州郡县市之主事。
凡自治州郡商市的主事之人,也必须每数年,由上下两院核准一次。如果该主事之人不合法度,上下两院也有权弹劾……”
“节帅,这执政府首脑是谁?”
马上就有人提出疑问了。
执政他们知道,大宋的宰执就是指宰相和执政。这个燕地执政府的首脑,是不是相当于“燕国”的宰相呢?
“是我!”武好古一字一顿地说,“我打算当第一任燕地执政。”
“可您不是大王吗?”西门安国问。
“王是大宋官家封的,”武好古道,“执政是燕地万民通过元老院推举的!孟子云:民为本,君为轻,社稷次之。所以由燕地之民所举的执政,要比大宋官家封的王,更有资格执掌燕地!”
这个就是大义名分,也是武好古用来避免燕地“太平天国化”的办法。他的北平王照做,但同时把这个“王”泡沫化,然后用燕地元老院推举的执政的名义来统治。
也就是说,他的权力不是来自赵佶,而是来自燕地的公民、豪族和纳税人!
另外,武好古的“王”都泡沫了,下面的一堆公侯也别当真了,乐呵一下就行了。
可以当真的土地、财富、骑士的数量!
慕容忘忧想了想,又问:“那自治和直辖又有何不同?”
武好古道:“如今的燕地当包括天津府、燕山府、顺州、蓟州、檀州、景州、涿州、滦州、平州、营州,还有天津市、苏州市(指大连)两个商市以及一些海外的地盘。不算海外领地,未来的执政府直辖的土地只有天津府、燕山府和苏州市,其余的八州一市,全都是自治的。
而自治,又分成观察使自治和商市自治两种。其中八个州都是观察使自治,天津市则是商市自治。观察使自治不必设立议事之会,只需将重要的军政民政上报,同时保持一定的守备兵力,并且派遣其中一部分上番服役即可。
商市自治则设立议事会,制度可参考燕地元老院。同时,自治商市也需要保持自卫之民兵,并且向燕地执政府缴税。”
根据武好古的设想,未来的燕地将会走以土地养兵,以工商敛财的路线。在直辖的两府地盘上基本不收农业税,也不允许土地的买卖和庄园的分拆。农业土地将会和兵役严格挂钩,骑士庄园和府兵农场,将会成为最常见的土地占有形式。
而包括燕山府城、天津商市、苏州商市、绝影岛商市、南心岛商市、耽罗岛商市、流求商市在内的一系列商市和海外殖民地,则是燕地政府的主要财源。
财源虽然不多,但是因为庄园骑士和授田府兵都是不支付正饷的兵士,所以开支也不会太大,应该是可以很好维持的。
第1078章 分田分地真忙
“下官等恭迎天使,馆驿已经备妥,有请三位天使移步歇息……”
在沧州新州治所在的南皮新城外,接官亭畔的官道上,一群袍褂整齐的沧州当地的官员,外加一位从天津府流浪而来的通判王黼,正在恭迎从马车上下来的三位册封使节。这个场合,纪忆、武好文、杨戬三人都穿上了官服。特别是纪忆和武好文两位颇有人望的文官,都是一副雍容气度,向来迎接的众人微微点头示意。
这座南皮新城对武好文来说并不陌生,就是他在当海路市舶制置使兼知沧州事的时候主持修建的。当时是各方面都挺看好的项目,县城(也是南皮的新县城)外的商市才圈了地就卖出去好多块可以建楼的地皮。可是却偏偏遇上了打仗,结果成片的烂尾楼,看着都让人叹息。
南皮新城的城墙倒是和武好文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夯土墙外包了红砖,还修了马面和落虎,壕沟也加宽加深过了。估计花了不少沧州百姓的民脂民膏……说起来,都是武好古的错啊!
武好文把目光从沧州城收了回来,然后对前来迎接的权知沧州事汪伯彦道:“延俊兄,我和忆之兄、杨大官这一路车马劳顿,想早点歇息。”
“馆驿已经备妥,替三位天使接风的酒席也准备好了。”
汪伯彦是个四十岁的大叔,年纪比武好文大多了。不过他的进士中的比较晚,建中靖国三年才高中。所以在官场上的资历比武好文还浅,官运就更差了。上回武好文在沧州当知州的时候,他是沧州通判。在武好文离开后权摄州事,本来轮不到他转正的。可正好遇上辽国入寇,谁也不愿意到沧州做官,所以就让汪伯彦权发遣州事了。
“将明兄,张钤辖,你们二位也一起来吧。”武好文接着又点了王黼和沧州兵马钤辖张勇的名,将他们一起唤到了南皮城内的馆驿。
……
“将明兄,张钤辖,天津府的情况如何?我那大哥在忙些什么?”
南皮城内的馆驿也是新建的,不仅房屋又新又漂亮,连馆驿的人员编制都非常充足,配了一个驿丞,十五六个驿丁。在纪忆、武好文等人到来时,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准备好了酒席和谈话的净室。陪酒的官伎倒是没有预备,纪忆和武好文都是什么官啊?一般的胭脂俗粉根本看不上,他们自备的家伎都是绝色。至于杨戬,是个不好色的宦官,看着那些胭脂俗粉就心烦。
就在谈话的净室之内,上茶摆好之后,武好文就问起了武好古的近况。
听到武好文动问,王黼沉吟一下,恭谨回道:“武节帅这些时日忙着主持天津府的武清县和燕山府境内的分田分地事务。”
“什么?分田分地?”纪忆一愣,“分给谁?”
“分给跟随他的将士呗,”名叫张勇的五十来岁的武官答道,“骑士都是1500亩的田庄,步兵正兵给200亩,辅兵愿意留的可以接受训练后升正兵,升正兵前也先给100亩安置家眷。另外各级军官都有额外的职田可授,最多的据说拿到了十万亩!”
“给了那么多?”武好文吃了一惊,“燕地有多少土地可以授予?”
“燕地现在还有一个易州在契丹人手中,剩下就是八州一府,其中八个州的分出去了,武节帅只留了原属于析津府的土地。”张勇世代都在河北做武官,对燕地的情况非常了解,“估摸着总有1500万到2000万亩吧?”
燕地虽然有九州一府之地,但是这一个府面积特别大,包括现在划给天津府的武清县,2000亩耕地、牧地是稳稳的。
“那也没多少骑士和府兵可以分啊?”杨戬问,“骑士和府兵的土地又不上税,都分出去了,他这个北平王吃什么?”
纪忆笑了起来,“他一定是听说朝廷要推恩了,所以先下手为强,把手里的土地都分出去邀买人心。
至于他这个北平王,呵呵,不还有天津市和海路市舶制置司这两棵摇钱树吗?”
杨戬笑道:“官家已经把海路市舶制置司许给了纪龙图(纪忆是龙图阁直学士)了,现在就剩下一个天津市了!看来北平王这一次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面儿了。”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纪忆摇了摇头,“在界河、京东、明州、泉州、广州和三佛齐一共六个市舶司中,最赚钱的还是三佛齐市舶司!
那里可是化外之地,没有什么王法的……”
能让纪忆这样的人物心动的,也只有三佛齐市舶司了!界河市舶司因为控制着北粮南运、北木南运、御药采买和御马采买四个赚大钱的业务,一年才有两三百万的盈余。而三佛齐市舶司轻轻松松可以多刮一倍的钱!所以武好古只要把三佛齐市舶司操控在手,就不愁没有钱用了。
武好文问:“那么说起来,控制燕山藩镇的关键就是三佛齐市舶司?能拿得下来吗?”
纪忆笑了笑,“拿总是能拿下来的,不过得费点力气啊!”
费点儿力气,还是费上许多力气,纪忆心里并没有底。但他相信自己的手段还是能拿下三佛齐市舶司的。
毕竟三佛齐市舶司距离燕地太远了,对武好古而言也是鞭长莫及啊。
虽然武好古手中控制着一支规模不小的海军,但是海军的根基毕竟是海州海军学堂,不是天津骑士学院。
而且纪家在海路市舶制置司的舰队中也有份额,在三佛齐市舶司中也有很大的势力。还是可以和武好古一争的!
再说了,武好古现在腹背受敌,要同时面临契丹和大宋的压力,哪儿还有余力发展海军?海军可是个吞金兽啊!
要维持一艘7000石的战船,光是人事费一年就得好几万缗。保持一百艘的舰队规模,几百万就没有了。
武好古手中能够牢牢控制的才一个界河市舶司,怎么可能维持那么大规模的海军?
根本不可能的!
不过纪忆也不会傻到去和武好古开战,这种事情,施加一点压力,再进行一些私下的交易,譬如让武好古继续从“北粮南运、北木南运、御药采买和御马采买”等勾当中获利……
……
“小底多谢大王赐田,大王厚恩,小底当效死以报!”
又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武好古所部的步军正兵,做感激涕零状,从武好古手中接过玉田县境内200亩旱田的地契。
200亩燕地的旱田其实也收获不了太多,撑死了四百石麦子,也许还有一点蔬菜,还能养点什么。刨去成本,一年未必能有100缗的利润,这还是在免税的基础之上。
不过利润是一回事儿,一家老小吃吃喝喝是另一回事儿。光是四百石麦子就是两万多公斤啊!吃是吃不完的,用来养各种动物宰了吃肉也够了。这个日子对于普通农民而言,真是上了天了。
“南皮张二蛋!”武好古笑着对眼前这位有黑又粗的弩手道,“这200亩田是你的职田,不可以分割给儿子继承,只能由一个儿子继承全部土地。而继承之人也要和你一般服役,可知道吗?”
“知道了,小底知道了!”张二蛋眼含热泪,大声道,“大王就是小底的恩公,小底子子孙孙都替大王家打仗!”
无论是授予骑士的田庄,还是授予步兵的农场,性质都是职田,不得买卖,但可以继承,不过不能析产继承,而且继承人必须要履行相应的义务。
不过更大块的军官职田,却允许析产继承的。不过最小的析产分额也就是1500亩。也就是说,是一个骑士庄园。继承者也要履行义务,充当骑士。
另外,获得较多授田的中高级军官,除了本人服役之外,也要履行“骑士义务”(最多三分之二,最少三分之一的土地要养骑士),也就是让族中子弟充当骑士或者考入骑士小学、骑士学院。
“下一个!”
张二蛋拿着地契欢天喜地的去了,从现在开始,他就脱离了贫下中农的队伍,正式成为了一名封建地主兵了。
而武好古今天要亲自授出的土地,还有两万亩之多!
在授田的问题上,他可是盯得很紧的。因为这项工作实在太重要了,只有搞好了,他的军队才算真正变成了一架坚固的战争机器。
当然了,授田只不过是个开始。授田之后,还有一个军功升级的路线图等着大家去走呢!
根据赵佳仁为武好古设计的“军功爵”体制,现在的燕地乡村可没有土地买卖这回事儿了。想要农田牧场,只有当兵打仗!
再大的资本家也只能在天津市、燕山市(很快会成立的燕山商市,也就是析津府城内及其周边)这样的商市城市里面买房子买白地。要当大地主,就得去从军,就得去立功。
不过燕地土地有限啊,这一波差不多都授出去了。所以大家想要得到更多的土地,就只有对外发动战争了……
第1079章 武好古来讲理了
沧州,南皮。
抵达这里的纪忆、武好文和杨戬并没有马上往天津府而去,而是在南皮县的馆驿之中一住就是多日。
他们三位可不仅为颁旨而来,要仅仅念个圣旨,有进奏官就可以了。何必派出纪忆和武好文这样的高官?而且一次还派出俩?这两位,至少纪忆这一位的目的是来挖武好古的资本主义墙角的。
他在南皮的这些日子,南皮馆驿可是门庭落市一般,来来往往的都是天津市是富豪。都是带着厚礼来给纪忆上供的!这帮资本家的耳目都灵敏着呢,怎么不知道纪忆是下一任的海路市舶制置使?到时候全天下的市舶司,除了一个界河市舶司都归人家管了。要做贸易的,能不好好跟他打交道吗?
纪忆也和这些商人打成一片,他本来就是商家出身,又主管过京东市舶司,而且之前当河边路转运使的时候,没少给这群天津商人发订单,结账又爽快,还愿意多给定金。可是让天津市的商人赚翻了!哪怕到了现在,天津市的那些泥灰厂、红砖厂、打铁厂、木器厂、造船厂、马贩子,还有天津兵器所手中,还捏着一大叠的河边路转运司订货单。
而且所有的订单,纪忆在离开大名府前,都通过大名府的天津银行和京东银行转出了五成以上的定金。
就冲着这样一位财神爷,大家也不能不来南皮拜见啊!
今天已经过了腊八,临近年关,又是一大群的天津豪商到来。纪忆在南皮馆驿的大厅里面摆了酒宴,
摆宴的大厅非常宽敞,天津市出产的小孩手臂粗细的熏香蜡烛四下摆着,缭绕得一室都是淡淡的香气。几十号纪忆自家带来的仆人女使四下伺候,端茶斟酒。
纪忆没有穿官服,而是锦衣华服,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副阔得没边的豪商才有的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是哪家豪商大贾的掌门人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厅中的豪商们开始议论起了燕地共和建制的事情。
现在燕地农村的热点就是分田分地和共和建制。除开已经在界河县领有骑士庄园的约3000个骑士户,还有将近7000个骑士户需要安置或转封(有些效忠武好古的骑士在河间府、清州、沧州的土地上有庄园,这些庄园必须置换到燕地)。另外还有近20000府兵户也需要授田安置。
两者相加,就用掉超过1450万亩土地。再加上分配给军官和燕地小土豪的土地,妥妥超过了两千两百万亩。几乎将燕山府和武清县的农地林地全都分配干净了!不仅把原属于契丹人和忠于大辽或保持中立的汉人官僚地主的土地全都分配,连不少投靠了武好古的燕地豪强在燕山府和武清县的庄园也被分掉了。
为了补偿他们的损失,武好古还拿出了低价收购的天津商市内原属于契丹大贵族和玉田韩家的产业(天津市始终秉承保护私人财产的原则),分配给在土改中失去土地的燕地豪强。
这场封建土改的代价虽大,但是好处还是很明显的。武好古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造出了一支维护成本比较低的,并且效忠自己的军事集团!同时也在燕山府、天津府建立了忠于自己的地方势力。而且还扶植起了一个可以和天津豪商集团互相制衡的封建军事集团。
实际上,军事地主和工商资本家之间的关系并不一定是你死我活。虽然在后世的教科书上,后者会革前者的命。但实际上革命的时间短,共存共荣的时间长。而且革命的结果也不一定是资产阶级消灭军事地主。譬如德意志的容克地主一直存在到二战结束才算彻底完蛋。
不过对于武好古所制定的共和制规则感到不满的天津豪商还是有不少的,因为武好古在制定共和制规则的过程中,将天津市的商会元老院改成了上下两院制的议政会。
天津市议政会的上院议员,也不再是由天津商市的“发起人”推荐,而是改由在天津市纳税额排名前70的商行、家族,加上在天津市排名前30的书院、学宫共同推荐100名上议员。
而天津市的下议员,则改由落户在天津市的军官、纳税户(超过一名佣兵所需费用)和士人(博士团博士、学宫及学院毕业生)以及其他拥有公民权的天津市民按照所落户之区域进行推举,人数也是100。
另外,因为天津市议政会没有军国大事需要讨论,所以议会的上下院只有名义上的区别,开会的时候是同场议事,而且议员们的表决权是完全一样的。
也就是说,天津市豪商们的权力在这场燕地共和运动中被削弱了!而且相当一部分的天津豪商就是开封府的将门勋贵衍生而来的,他们又怎么会支持武好古同大宋朝廷对抗?
一个大名向家的管事突然一拍桌子:“是什么天下为公,分明是居心叵测,想学李元昊为帝图皇啊!怕咱们反对,还在商市搞劳什子两院议事,公民参政……我们大名向家,是不会和这等反贼共和的!”
“唉,好端端的一个天津市,眼看就要被搞垮了!过去俺们能赚钱,还不是因为朝廷照应俺们?现在武好古要以一隅对抗天下,也不须等朝廷天兵大至,只要一纸诏令,中断了贸易,就等着穷死吧!”
“是啊,纪学士,俺们潘家的驸马爷已经发话了,不认武好古这个女婿了!潘家在天津市的产业,全都要退出。俺们以后就跟着学士了,学士要去秀州吗?俺们潘家一定相随。”
“还是去秀州好啊,江南水乡,自古就是富庶之地,现在中原眼看要乱,咱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今天跑来拍纪忆马屁的,当然都是准备从天津市退出的商人,即便不是真退,也是明退暗留。而且大家都看好还没有开张的上海市!看看地图就知道那块地盘有多好了。长江入海之口,还有一条吴淞江连着南运河。而且周围又是最富裕的鱼米之乡,足够供养百万级的人口。
最要紧的是,上海市远离北国的战场啊!
在那里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买卖,不必担心朝廷或是契丹人的大军突然打进来。
当然,上海市优势巨大,也不等于天津市就没有优势了。打仗也是大买卖啊!天津市的军工、北货、牛马市、木器、造船(天津周围有廉价的木材供养)、冶铁、毛纺等产业的优势,都是上海市很难对抗的。
不过如今天津市相对上海市,最大的优势还是在海军方面!
就在纪忆抵达南皮后不久,他就接到了海州方面的报告,海州的海军学堂和云台学宫总堂正在迁移!其中海军学堂将会移往辽东半岛的苏州市(大连市)。
虽然纪忆已经指示自己在海州的亲信尽可能挽留海军人才,但是武好古控制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时间太久了,上上下下都是心腹。另外,海州吴家和海州花家这两个海商世家也不愿意看到纪家海商独大,所以都选择了支持武好古。
这些日子,纪忆在南皮没有见到一个吴家人或花家人。所以纪忆知道,武好古几乎肯定可以得到海路市舶制置司的大部分海军力量!
但是纪忆也仍然会得到建立“纪家海军”的种子!
纪忆心里正得意的时候,大厅门口突然一阵骚动,然后就看见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和杨戬两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身边还带着几个武装护卫。
“望道,杨大官,你们这是……”
“坏了,坏了!”听到纪忆的问题,武好文都快哭出来了,“我大哥来了!”
“什么?”纪忆一愣,“你大哥?武崇道?怎么可能?他就不怕咱们把他扣押了?”
是啊,这里是南皮啊,还是大宋天下,那个沧州钤辖张勇麾下还有一个指挥的禁军,还有几百个厢兵,以及上千人的效用士。
唔,不少人马,摆个鸿门宴足够了。
“扣押个屁!”跟着武好文的杨戬哭着道,“纪学士以为武好古是傻瓜,会匹马到此吗?”
对了!纪忆一按额头,这脑子怎么就没转过来呢?武好古不会带兵而来?
“他带了多少人?”
“不知道!”杨戬抖着声道,“只知道一眼望不到边……全部都是骑兵,怕是有好几万吧?”
“什么!?好几万……”纪忆这回也被吓着了,“他,他,他要造反?渔阳鼙鼓动地来了?”
“大概,大概是吧?忆之兄,咱们快逃吧?”武好文一边哭一边说,“这可怎么办?我家真成反贼了,要灭族了……”
纪忆瞪了他一眼,“你慌什么?他是你亲哥哥……”
是啊,你哥哥要造反成功了,你不就是王爷了?哭个屁啊?灭族什么的,造反失败才会灭!而且你现在也不在开封府,要挨刀也是你弟弟武好德倒霉!
“走!”纪忆说,“咱们上城头瞧瞧去!”
“不,不跑了?”杨戬问。
大厅里面一帮刚刚说完武好古坏话的豪商也都看着纪忆。
“跑什么呀?”纪忆嗤地一笑,“人家都是一水的骑兵,咱们跑得了?”
第1080章 抄袭的最高境界
武好古来了!
他已经忙完了分田分地的事儿,现在带着麾下全部的骑士,组成了两个骑兵将,整整一万名具装甲骑和一万名辅助骑兵,到访南皮县。
而且为了吓唬人,在进入清池县辖区后,他就命令麾下的骑士全部半装披甲,背上马矟。
上万铁骑,浩浩荡荡,沿着官道排出了望不到边的长队,直扑南皮县城而来。
纪忆、武好文、杨戬、汪伯彦、王黼,带着一群抖得都快走不动路的豪商登上南皮城头的时候。
武好古的先头部队已经快扑到南皮城下来。数百名骑士,都是长大汉子,衣甲鲜亮,在七八面博士团的***(***本来不是博士团的旗号,但是在安西战争后,博士团就采用了大教化团的旗帜来代表自己了)引领下,策马而来了。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望不到边的奔涌的银色,瘊子甲的甲叶泛着寒光,似乎可以直撞进人心底。他们可是扫荡了燕地,攻破了燕京,将辽人的宫分军精锐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移兵河北西路以避开锋芒的得胜之师。人强马悍,还带着逼人的锐气,才一出现,就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不过立在南皮城头的纪忆还是一脸风轻云淡,嘴角挂着微笑,似乎弹指之间,就能让这样的强兵灰飞烟灭。在他身边簇拥的人们就没恁般气定神闲了,一个个都在那里发抖。特别是汪伯彦、王黼、张勇,害怕的眼泪都留下来了。他们前一刻还在琢磨着要怎么用阴谋诡计对付武好古这个逆贼。现在却突然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考虑这种事情。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根本不值一提!
这时,武好古的骑兵们突然停止了前进,就在距离南皮县城千步开外停步了。只有一骑飞出,到了南皮城下。马背上的骑士就对着城头上的人们大喊:“纪忆之纪学士在吗?我家节帅请您出城搭话。”
原来是武好古本人率领着几百骑先行,还点名要和纪忆说话。
纪忆笑答道:“好啊,本官这就出城。”
“不可,不可啊!”
“纪学士,城外危险……”
纪忆身边马上就有人开口劝说了。
纪忆却只是笑了笑:“有什么危险的?人家数万骑都来了,小小的南皮县城能保得住谁?”
也是啊!
燕京城都被武好古攻破了,南皮县城守个屁啊!
“纪学士,可要末将派兵护送?”沧州兵马钤辖张勇又多了句嘴。
“不必了。”纪忆笑道,“看本官单骑退敌便是。”
单骑退敌?
城头上的人们都打心眼里佩服啊!
这才是读书人!
可是万一武好古不肯退,又该怎么办呢?纪忆好像还得罪过武好古,给武好古的手下封公封侯搞推恩不就是他的主意?这要是落在武好古手里,还有什么活路?难道纪忆已经下了决心要杀身成仁了?
带着疑问和佩服,大家就眼睁睁看着纪忆骑了一匹走马,慢悠悠的出了南皮县城。在那几百个铁甲骑士中也有一骑出列,正是目前还是幽州节度使、海路市舶制置使的武好古。
两骑马头相交,各自站立,马背上的人则互相拱手行礼。
“忆之兄久违了。”
“崇道兄别来无恙。”
客套之后,武好古笑着对纪忆说:“忆之兄好胆啊,某带了两万铁骑,你竟然单骑出迎,佩服,佩服!”
纪忆笑道:“出迎还是出降,是要看情况的。”
“出降?哈哈,这话也只有你能说出来!某这里还缺一个萧何,你来怎么样?”
纪忆笑了笑,道:“难道节帅真的要挥军取开封了?
若节帅此行不是为了吓唬那帮不长眼的奸商,而是要南取开封,那纪某自当追随节帅,以搏个从龙之功!
只是忆为节帅谋之,如今节帅尚未全有燕山,西面的易州和紫荆关险要仍然被契丹所据。而燕地对契丹而言,乃是万不可弃之地。无燕地,契丹就要丧失六七成的财力。而且归化州的铁山也在节帅兵锋之下,若是归化铁山一失,契丹人的铁器兵刃恐怕都会无处可得了……待到明年开春之后,燕地怕是又得战火重燃了!
节帅真的能放下燕地不管,挥军向南争天下?”
纪忆这厮,打仗是不会的,但是战略眼光却一点不差。对于燕地的形式,看得非常准确。
武好古在燕地的战略格局并不好。因为燕地是辽国所必争,而且武好古现在又没全据燕山险要,所以他的主力根本不可能离开燕地南下争天下。否则南下未必成功,燕地老巢却会被契丹人给掏了去的。
而且现在大宋也还是太平盛世,又不是隋末那种群雄并起的局面。武好古就算南下取了开封府,也会面对一个天下群雄纷纷勤王的乱局。所以武好古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起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打出一个多有利的局面。
还不如先在燕地和辽东发展,打出个西夏的局面,这样才能进退自如啊。
听了纪忆一番分析,武好古只是哈哈大笑,问道:“若某家此行不是要南取开封,你纪忆之就不降了?”
纪忆笑着:“纪某当然降了……只是不明着投降节帅,得暗中为节帅做个萧何。”
潜伏的萧何?
武好古给纪忆逗乐了!
这伙的嘴皮子太会翻了,哪里是萧何,分明就是张仪、苏秦这样的忽悠家。
“忆之兄准备怎么给武某当萧何?”
纪忆笑道:“萧何于汉高祖而言其实就是个钱袋子,我纪忆也可以当节帅的钱袋子!”
“怎么当?”
纪忆道:“我很快就要当海路市舶制置使了,除了界河市舶司外,全天下所有的市舶司都归我管。我保证‘北粮、北木、北药、北马’四个买卖照常进行!另外,我每年再给你300万两白银或者等值的黄金。”
“呵呵。”武好古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纪忆明白对方的意思,笑道:“300万两不少了……三佛齐市舶司一年最多收500万,总得花用掉一些的。”
“忆之兄啊,”武好古笑着,“你觉得某家会为了一年几百万的上供就把三佛齐市舶司让给你?”
纪忆摇摇头,正色道:“怎么是让给纪某呢?纪某不才,也知道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的道理。所以准备效仿节帅在燕地所为,在南洋实行共和之政!
这个南心岛商市,本就是诸家海商所共有,也是有公论议事之会的。纪某准备以之为基础,扩为南洋都护府议政会,制定南洋都护府法令,推举南洋都护府执政,在南洋都护之地遂行共和制度!
而武家、吴家、花家、呼延家、南洋教化团、南洋大书院,都可以推荐议政会上院之议政,纪某保证这几家所推荐之上议政所占比例,不会少于五成。第一任都护府执政,纪某可以安排花满山出任。”
这也能抄……
武好古都有点无语了。
纪忆这货太也能抄了!自己在燕地的共和还没完全成型,他就想在南洋也复制一个劳什子“南洋共和国”了。
而且以这厮的手段,南洋共和国早晚会被搞成纪家坡的!
这大概也算是抄袭的最高境界了,愣抄出一个国家!
武好古冷冷问:“花满山当第一任都护府执政,那第一任南洋都护,想必就是忆之兄遥领了吧?”
纪忆点点头,“那是啊……也只有纪某才有办法把三佛齐市舶司改成南洋都护府,这都护府可比市舶司大多了!纪某不当,还有别人能来当吗?”
“武某要是不答应呢?”武好古的语气冷冷的。
纪忆道:“纪某都是在为节帅谋划啊!若节帅不能立刻挥师取天下,而是要走稳扎稳打的路子,这财政上的缺口,也只有纪某能设法为节帅补齐了。纪某所图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南洋都护,又不会割取中国寸尺之地。节帅若有为帝图皇之日,纪某就不能在南洋为王吗?”
“你献推恩滥封之策,也是为武某谋划吗?”
纪忆一笑:“节帅是千年一出的大儒,小小的推恩之策,还会破解不了?”
“解是解了,却是代价不菲啊!”武好古道,“而且你这次跑来还想挖武某的墙角……所以武某才会带兵而来!忆之兄总不会以为武某的两万铁骑会空手而回吧?”
纪忆伸出一个巴掌,道:“给500万缗钱如何?”
“倒是痛快!”武好古笑了起来,“那就一言为定……这回可是让忆之兄破费了。”
“不破费,”纪忆笑道,“南皮成内就有不少财主,500万让他们出就是了!也算是买个教训吧。”
“真有你的!”
纪忆道:“那南洋之议,咱们是不是要立个约?具体的条款,等纪某到了天津市再谈好吗?”
“行啊!”武好古道,“那武某此行,就算是迎接忆之兄的吧,咱们三日后就启程北上,如何啊?”
“好,”纪忆笑道,“有三日就足够纪某筹款了。”
第1081章 武好古也有没钱的时候
“纪学士,您可算回来了!那逆贼怎么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纪忆可真是大出风头了,在一众吓得发抖的大宋官人商人的注视之下,匹马退敌!
虽然没退多远,武好古带着大军去了到处都是烂尾楼的南皮商市驻扎了,而且还派出了大批骑兵在南皮县城四下转悠,封锁了县城外的官道。
但是武好古毕竟没有攻城,也没一刀剁了纪忆,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所以纪忆回城的时候,那是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全城的官人巨商,都在南皮新城的北门内相迎。
纪忆才一进城,武好古的那个好弟弟武好文就上去拉住缰绳,哭丧着脸发问了。
“逆贼?”纪忆一愣,“如今是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又有圣天子在朝,那里有什么逆贼啊?”
“我那大哥……”
“胡说!”纪忆面孔一板,“武崇道乃是克复燕地的功臣,大大的忠良,怎么会是逆贼呢?他要是逆贼,官家还会派你我北来册封他做北平王吗?难道官家糊涂了吗?”
这话说的武好文也是无语了。
这时杨戬、汪伯彦、王黼等人也围了上来,个个脸上都有点劫后余生的表情。
纪忆提高了嗓门,笑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幽州大军到此,是为了迎接纪某等人北上的,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诸位莫慌张。”
还好,在场的一票奸商都长出了口气儿。心里都琢磨着,马上就打点行装走人。可不能在南皮这个是非之地呆着了!
纪忆扫了他们一眼:“不过幽州大军暂时会封锁南皮县城四面,以防本使、武望道、杨大官被小股辽寇所害。在城内的诸位,暂时不能离开了。”
被包围了?
一帮子奸商都换上张哭脸儿了。
被包围了还叫没事儿,那什么才是有事儿?被武好古的兵捉了去砍头才是有事儿?
纪忆笑着,冲一票奸商招手道:“走走走,咱们继续喝酒,有什么事情,一边喝酒一边说吧。”
他得要钱啊!500万呐!可不是小钱,得费不少唾沫星子才能忽悠到手的。
不过花这点钱就能从天津市脱身,把资本投入前途似锦的上海市,怎么都是值得的。
……
“节帅,怎么样?”
同一时间,武好古也在刚刚扎起来的中军大帐里面和心腹们一块儿议事了。
“讹到了500万缗!”武好古道,“另外,纪忆之肯用每年300万两白银的上供,换取在三佛齐市舶司的地盘搞共和制……哼哼,这厮也想学咱们的样啊!”
“节帅,300万两白银不少了。”张熙载皱着眉头道,“咱们若是和纪忆开战,虽然可以打赢,但是这开支只怕要吓死人,而且战胜以后还得花费不少钱去维持局面。一进一出,一年也未必能有300万两的进账啊!”
“是啊,”跟着武好古南来的总军机马政道,“海军可是能吞金的……全都是兵募,一条船一年光是军饷就要支出好几万!上百条战船就是三百万啊!而且还要打造战船,购置战具。这笔钱如果花在陆上,至少可以养两三万兵募了。”
海军的军费开支当然是很吓人的,三百万只是人事费用,还没计算战船的开销呢。
过去武好古控制的海路市舶制置司不需要维持一场陆地上的战争,当然可以在海上多花一点了。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一方面陆地上已经开打了,而且战争的规模很大。
另一方面,武好古也失去了海路市舶制置使的差遣,虽然界河市舶司仍然在手中,但是京东市舶司却实实在在的没了,界河市舶司和天津市的收入也很可能会减少。
所以武好古集团的财政,肯定会有一个比较困难的时期。再要想同时维持大陆军和大海军,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一次能从纪忆这里讹到500万缗,倒是可以缓解一下眼前的财政压力。但是长远来看,还是得想办法开源节流啊!
“可是一旦裁剪了海军,纪忆还会每年给咱们300万两吗?”武好古的另外一个“大管家”,内定的下一任知天津市苏大郎摇着胖脑袋说,“纪忆肯给这300万,无非是因为咱们手头有上百条桨帆战船。一旦没有了,哪怕减少一半,恐怕都会生变吧?
而且咱们要裁海军,纪忆说不定会建海军。一进一出,咱们的海上实力就变成姓纪的了!”
“可不裁海军,咱们的钱不够花啊!”张熙载道,“从上个月开始,河北都转运使就没再给咱们一文钱的军费。连克复燕京的犒赏,都是从海路市舶制置司账上拿的钱。
而从本月开始,京东市舶司也没再上交过一文钱给海路市舶制置司了!”
“咱们现在一个月大概能有多少收入?”武好古问。
张熙载道:“天津市的商税大约能维持在每月两万五千到五万之间,冰封季节两万五,其余季节有五万。过税(关税)更不好说,如果纪忆真的能保证‘北粮、北木、北药、北马’的买卖不变,一年兴许能上百万。
另外,界河市舶司和天津市还持有不少商行的股份,比如天津船厂,天津银行,天津兵器所,天津火药所,市舶司商行等等。如果没有纪忆给的军工订货,每年能得到的分红,也都在数十万到一二百万间……具体多少,还得看朝廷会不会为难咱们的商行。
至于节帅自家的商行,情况也差不多。而且还要看开封府的地产行情如何……”
武好古集团的财政,现在是依靠工商业收入的。如果说农业是靠天吃饭,那么工商业的收入就得随行就市,得靠市场吃饭了。
很不幸的情况则是市场主要被大宋朝廷掌握着!所以武好古的财政收入随时可能出现重大的亏空。
即便市场不出现大问题,天津市的商税一年就在五十万左右,过税差不多上百万,如果没有大的军工订单,能有二百万收入就不错了。哪怕算上武好古私人所有的商行的分红,一年也就是五百万到五百五十万之间。至于其他方面的收入,基本可以忽略的。
对于一个商行或是商人家族而言,这笔收入真的不算少了,说是富可敌国也不虚了。可现在成了一个割据政权,又是四面受敌。这五百多万还真是不经花啊!
也由此可见,纪忆许诺的一年300万两,加上“北粮、北木、北药、北马”买卖不变,对武好古而言有多要紧。
“看来海军得裁啊!”武好古叹了口气,“回头卖一半战船给纪忆吧……船上的水手和战士,也能有个出路。”
“给纪忆?”主张裁剪海军的马政也眉头大皱了,“纪忆肯定还要自建战船的,而且纪家本来就有战船……若是把咱们的战船分一半给他,那海上岂不是要由纪忆执掌了?”
武好古摇摇头,“海上的事情,也不是船多一定赢的……还得讲真理啊!咱们有真理,纪忆没有!所以他的300万两,得一直给下去!”
真理!
重达3000斤的真理!
这个分量对于陆军而言太重了,很难作为野战炮使用。但是对于海军舰船来说,3000斤真不算什么。一条船装上20门也才6万斤嘛,差不多600石而已。
不过武好古手中的战船并不是作为火炮战列舰设计的,能不能承受3000斤大炮开火的后坐力可不好说,多半还得重新设计和建造战船。
当然了,一旦进入火炮时代,海军战船数量的人员规模还可以再缩减一下。有个三十几艘火炮战列舰,能在南洋维持十艘左右的战列舰,也就能保持海权了。只要海权在手,纪忆当然得年复一年给武好古上供了!而且南洋共和国也没那么容易变成纪家坡。
而且火炮战列舰对于航速也没那么高的要求,完全可以用风帆驱动,也不需要许多肉搏兵,所以船上的人员也会有所减少的。
……
“忆之兄,我大哥真的,真的是忠臣?”
南皮城内,纪忆已经成功摊派掉了500万“买命钱”,开始应付武好古和杨戬了。
摊派进行的非常顺利。谁敢不给啊?不给钱不仅得罪武好古,连纪忆也一起得罪了。得罪了这两位,祖宗姓什么都不管用了。
“真的,真的!”纪忆点点头,“他怎么不是忠臣?他要不是忠臣,谁去帮朝廷抗辽?”
“那咱们的推恩之法……”
“无妨,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三日后咱们北上天津府,就在天津府宣旨吧!估摸着武崇道会把燕地群雄都请到天津府过年,咱们就在那时宣旨,顺便再商量一下开春后的战局。”
“开春后?”杨戬忽然想起自己还是劳什子经制燕山路兵马,眉头又大皱起来了。官家怎么不免了自己的差遣?难不成是忘记了?
纪忆点点头,“燕地还缺一个易州呢!而且朝廷也得收复河北西路的失地啊!杨都知,你还是经制燕山路兵马事吧?收复易州、定州、祁州的军事,能少得了你参与?”
第1082章 引祸水
塞北,奉圣州,鸳鸯泺。
象征着大辽天子的日月神纛,再一次出现在了鸳鸯泺的上空。
“南征得胜”又不小心丢了大辽南京析津府的耶律延禧,已经灰溜溜回到了这处大辽南征大本营的所在。
南征之战肯定还得继续!燕地对大辽而言实在太重要了,一旦失去,辽国立国的根基都会动摇。不过能不能打赢武好古,说实在的,耶律延禧也没什么把握。
而且,回到鸳鸯泺的耶律延禧,突然发现自己要面对的强敌很可能不止盘踞燕地的武好古了。
此时就在耶律延禧的御帐之中,一个高丽使臣,正匍匐于地,用契丹语如泣如诉的哀求着大辽上国发兵援救高丽。
“陛下,生女直真的和宋国联手,这是千真万确的!在生女直的军中,出现了宋军的工匠,他们不仅帮助生女直打造了许多攻城器械,而且还给了生女直人火药!正是在宋国火药的帮助下,我军在曷懒甸所筑的九座城池,全部沦陷,别武班精锐也损失惨重!而且生女直贼人还攻破了千里长城的宣德关,夺占了定州城。如果上国再不发兵,我高丽就要被宋人和女直人联手灭亡了。而我高丽一亡,女直人和宋人就能在海上往来自如……”
哭哭啼啼的高丽人走了,而耶律延禧则好像没有听懂他的契丹话,没有给出任何答复。
直到高丽人走后,耶律延禧目光在御帐中扫了一圈,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自萧海里亡入女直,彼有轻朝廷心,再观其所为,便知其志非小。国家大患,就是这些女直人啊。”
第一个站出来进言的是曾经担任宁江州刺史的萧兀纳。萧兀纳本是辽道宗的重臣,在昭怀太子遇害后曾经竭力保护耶律延禧,使之免被耶律乙辛所害。后来辽道宗因为生不出儿子,只好杀掉耶律乙辛并且传位给孙子耶律延禧。所以萧兀纳在辽道宗执政末期非常受宠,担任过耶律延禧的老师,南枢密院使,北府宰相等要职。
不过因为他在教导耶律延禧时太过严苛(也有可能是耶律延禧太笨,总学不会),在延禧即位后就被赶出了朝廷。贬去宁江州当刺史,结果正好遇上萧海里亡命入女直事件。也因此见识到了生女直的厉害!
之后萧兀纳就成了最坚决的反女直派,坚决主张遏制生女直的崛起。
在这一次宋辽开战前,萧兀纳在锦州临海军当节度使,比较熟悉辽东海上的情况。所以在武好古的水军从辰州转进苏州后,他就被耶律延禧招到了鸳鸯泺的御帐。
不过再次回到耶律延禧身边的萧兀纳对于武好古占据苏州镇东关外地区的情况,却不怎么上心,反而一再提醒耶律延禧注意生女直部落联盟的崛起。
在他看来,武好古在苏州再怎么折腾,也不过就是占个小小的半岛好做生意罢了。如果武好古真的想在东京道大展拳脚,就不会放弃控扼着辽河入海口的辰州了。现在东京道的腹心区域就在辽河两岸,也只有占据了辽河两岸的平原,武好古才能在辽东建立统治。至于苏州关外的那个半岛,无非就是地势险要加上有终年不冻的港口,也许还有几十万亩可以开垦的土地,多少能够养点兵马。
但是镇东关长城以北,基本上就是丘陵和山地,武好古的军队在辽东本地也没有多少民伕可以动员,想要从遍布丘陵和山地的辽东半岛推进四百多里进入辽河平原,根本是不可能的,谁给运粮食?真要图辽东的地盘,沿着辽河打不省事多了?
而且辽东半岛的山地中居住着许多曷苏馆女直人,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契丹人都头疼了一百多年,武好古哪有那么快摆平他们?
可要是换成生女直部落联盟出马,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按出虎水完颜部和曷苏馆女直人都是一个姓的,都是完颜!虽然他们长得不一样,可却都自认是女直人,语言也差不多,文字嘛……都一样不认识的。
另外,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勇士特别善于在山地林间行动。对汉人军队而言的险地,就是他们的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肚子饿了随便抓点动物就行了,对后勤补给的要求也不高。
更要命的是,这些生女直还特别骁勇善战!几百人的生女直居然就是一支可以让高丽国大败亏输的武力了。这可真是太可怕了——几百个或是两三千个生女直在山林里面钻来钻去根本不需要什么后勤啊!
在东京道这种地方,不需要后勤就已经占了极大的先机!
“朕岂不知生女直野性难驯,”耶律延禧皱眉道,“但是朝廷正欲复夺燕地,暂时无力在东京道大兴兵甲,如之奈何?”
“陛下,”萧兀纳道,“臣有一条祸水南引之计!可以暂时稳定东京道的局面。”
“哦?快说。”
“臣建议陛下封完颜乌雅束为东州海东军节度使。”
“东州海东军?”耶律延禧问,“新设立的州军吗?”
“对。”
“设在哪里?”
“治所可以设在高丽定州!”
耶律延禧一怔,“你要让高丽割让定州给生女直?”
“臣想引生女直这股祸水入高丽!”萧兀纳道,“据臣所知,高丽使臣所言不虚,生女直的确得到了宋国的支持。两者之间,显然是有勾结的。
但是生女直的地盘同宋国间隔着我朝和高丽,如果生女直从定州打到高丽西京,那么就能同宋国建立直接的联络了……”
“这对我朝有什么好处?”耶律延禧眉头大皱。
“可缓数年之祸!”萧兀纳说,“生女直兵力颇强,陛下若欲图之,当兴大兵伐之。如此,只能在收复燕京之后出兵。臣以为,收复燕京至少需要两三年时间才能成功。”
“那高丽人那边怎么说?”
“陛下可以遣使告知生女直,说高丽人愿意割让东西两界之地,朝廷则封之为东州海东军节度使。同时告诉高丽人,只割定州一城,并弃曷懒甸土地。定州早就被女直占领,千里长城也已不守,能割一城换取平安,高丽人应该会答应的。”
耶律延禧看了看萧奉先和耶律俨。
耶律俨上奏道:“陛下,臣可以去调解高丽——生女直双方,设计引生女直祸水南下。”
萧奉先则道:“如今我朝与宋人战事正烈,阻卜克烈部又蠢蠢欲动,东京道不可以再乱了,否则朝廷将难以应付。”
耶律延禧叹了一声:“只是苦了高丽人了!”
……
“崇道兄,虽然你对朝廷,对官家是一片忠心,但是现在朝堂上小人奸臣颇多,都视你为乱臣贼子啊!”
“哦?朝中还有这样的小人奸臣?是谁啊?”
“这个……这个先不说了,咱们还是说说开春以后你想往哪里打吧?”
“易州,肯定是易州啊!”
“这个,只怕不妥吧?”
天津府,武家大宅的内厅里面,刚刚受封为北平王,幽州节度使和太尉的武好古,正在和纪忆把酒言事。
八百万缗钱(绢帛)和三百万两白银,都已经从纪忆控制的京东银行天津分号的库中提出,存入了天津银行的库房。
八百万缗钱(绢帛)中的三百万是纪忆用来购买幽州镇海军一半舰船的费用,剩下的五百万则是被圈在南皮的那伙倒霉蛋的“买命钱”,至于三百万两白银,则是三佛齐市舶司第一年的“岁币”,现在很大方的提前给付。
一下子到手一千一百万,让幽州镇的财政状况大大得以改善。也让武好古对纪忆这个“潜伏的萧何”友善了不少。
纪忆肯定不是好人,但的确用得着!
除了以上的这些合作项目,武好古和纪忆还谈妥了一个由京东银行接手部分天津银行分行业务的交易。
在幽州镇地盘之外的天津银行可是随时会被查封的,就算赵佶不查封,存款也只会持续外流。
而京东银行因为有海路市舶制置司背书,是没有人相信会“雷”掉的。所以武好古只能选择在金融上同纪忆合作。
这种金融上的合作当然是双向的,一方面是天津银行让出市场,收缩到燕地和南洋;另一方面,纪忆也必须将京东银行吸纳到的20%的存款,存入天津的天津银行,作为合作的保证金。这笔保证金还是无息的!
而为了确保京东银行履行合同,天津银行还会向京东银行派出管事和账房,参与京东银行的日常运营。
“打易州怎么不妥?”武好古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目光则盯着又胖了不少,活脱脱像个奸商的纪忆。
“打了易州,辽军可就没办法在河北立足了!辽兵一走,崇道兄和朝廷怎么相处?”
“不打易州,那该打哪里?”
“当然是奉圣州了!”纪忆道,“奉圣州据着小半个燕山,还有归化州铁山……还有不少谷地颇为富庶,崇道兄不如都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