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3章 南征北伐——不负君恩马人望
漷河河湾大败和宋军跨海征辽的消息,是南京留守马人望和北府宰相萧特末,一块儿送到大辽天子御帐所在的永和镇的。
原来九月初九这天,耶律控里骨和萧遐买派出的信使是从玉田出发,走三河、顺州、昌平绕过析津府城周围的宋军控制区抵达了设在居庸关的马人望大营的。
而在得知了两个巨大的噩耗之后,马人望立即将南京道侍卫亲军六营的兵权交给了张琳和自己的兄弟马人杰,然后亲自带着信使出发,往耶律延禧所在的相州而去。结果在燕山山脉的紫荆岭口,遇上了正率军从西京道开过来的驸马都尉,北府宰相萧特末。
萧特末是耶律延禧的姑父,娶了耶律洪基的女儿耶律特里为妻,也因此显贵。在耶律延禧登基后当上了北府宰相,这次则是奉命指挥北王府的援兵三万人(亲自正兵一万)赶赴相州军前(原本是去定州,中途又得到了赶赴相州的命令)。于是两人就一路同行,终于在九月十八日这天,将坏消息告知了正在为南线军事发愁的耶律延禧。
这可真是愁上加愁了!
让耶律延禧发愁的原因,当然是大宋第一名帅高太尉了!高俅这段时间也没闲着,而是在积极行动,派出了从西北跟过来的灵州第一将的数千将士在巨鹿县城附近,渡过了北流黄河的西河道,然后又在大陆泽(一个位于巨鹿县附近的湖泊)和黄河西河道之间的狭窄地区修建了一个硬寨,严重威胁着耶律延禧的后路。
因为灵州第一将的官兵也学会了“一夜城”的本事,用沙袋快速修葺好了围墙,还用现成的拒马(在大名府城内打造,用纲船运到大陆泽大营)围住了营寨四下。所以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完成了营寨的初步施工。所以耶律延禧派出的骑兵无功而返,未能阻止宋军立寨。
与此同时,耶律延禧大军南面的黎阳、临河、内黄三城,也都有大批的宋军新军入驻。而在不久之前惨败的相州团练,这几日也声势复振,又有大批人马云集蚁聚。
至于黄河东岸的大名府,同样也传来了大办团练的消息!
一时间,深入宋境的耶律延禧,很有一点四面楚歌的意思了。
而在这时,马人望和萧特末又给他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什么?漷河之战没,没了一万多人!?宋军还在辰州登陆了……”
耶律延禧听完马人望的报告,眼前一阵发黑,嗓子口一阵发甜,差点就吐血昏迷了。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啊!坏消息一次来俩,还都是能让人吐血的级别。耶律延禧到底是身强力壮,要是换成他爷爷那样的年纪,兴许直接驾崩了。
“陛下,赶紧撤兵吧!”
“是啊,撤回析津府去和宋人决一死战!”
“辽东那边也不能放任不管啊!”
“对,对,生女直也得提防,他们刚刚打败了高丽人,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
御帐之中,一群随征的重臣也都心急火燎的进言了。都提出了退兵的建议!在他们看来,这场南征之役已经失败了。现在要紧的是保住析津府和辽东……那可都是万万不能有失的命根子所在啊!
耶律延禧也没了主意,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大舅哥,北院枢密使,御营都统萧奉先。
“陛下,不能退兵啊!”
开口提出建言的却是马人望。
“不能退兵?”耶律延禧看着这个忠心耿耿的老臣。“析津府和辽东难道不会有失吗?”
“臣不敢担保析津府和辽东不失。”马人望道,“但是老臣敢担保陛下一旦退兵,析津府和辽东必然大乱!”
“这……”耶律延禧还是把目光投向萧奉先。
“马人望言之有理……”萧奉先点了点头,“陛下一无所得而退兵,就是败给赵佶了!”
马人望道:“陛下,我军全师开赴析津府城,也未必可以摧破河间大营啊!若是陛下不能摧破河间大营,那么又是一场兵败……燕地豪杰,到时候会怎么看待陛下?”
这话说得有点难听了!不过却是逆耳忠言啊!
现在从相州退兵当然容易了,辽军以骑兵为主,机动性很强。高俅手中最多就2000骑兵正兵,数量太少,根本留不住辽兵。
可是辽兵到了析津府后怎么办?武好古的兵可不止修了一座河间大营,而是围绕析津府城修了一连串的堡垒,同时还沿着桑干河、高粱河筑垒。一路把堡垒修到了界河北岸!
此外,武好古还拥有强大的冲击骑兵和以长枪阵为核心的步兵。这支军队如果沿着“堡垒线”运动,辽国强大的骑兵集团根本不可能对他们进行有效的打击。
不可能切断补给,更不可能实施包围,只能选择决战,而且对方还有可能在形势不利时依托堡垒坚守。
所以耶律延禧率部前往析津府是根本没有取胜希望的,只能被武好古拖入泥潭。
而一旦大辽皇帝在析津府久战不胜,燕地豪杰,辽东英雄,漠北壮士,还不揭竿而起?
到时候大辽国,可就烽火处处了!
“可是不回兵析津府,又能往何处去?”萧奉先知道马人望所言不虚,但是他也没有方向。
“当然是去黄河北岸了!现在已经是九月,转眼就是寒冬,黄河一旦封冻,大辽天兵就能兵临开封府城下了!”马人望顿了顿,又道,“为今之计,陛下可以逼迫的唯有宋国的朝廷啊!”
“逼迫宋国朝廷?”
“是啊,”马人望道,“陛下难道没有察觉出南下途中所遇到的宋军,比起武好古所部,都远远不如吗?”
耶律延禧想了想,好像是怎么回事儿。
虽然相州团练和钟傅的新军都不算弱,但是毕竟被辽军打得大败亏输。而从天津府出击的宋军,简直强大的不像话!辽兵怼了几次,都是大败惨败!
现在不去捏软柿子,而是往武好古的长枪和铁骑兵上撞,那得多愚蠢啊?万一被武好古打得惨败,那大辽国就有亡国的危险了!
马人望看着耶律延禧的脸色,知道自己的游说快要得逞了,于是接着忽悠道:“只要陛下还在南进,天下英雄的注意力就不会转向析津府和辽东,说不定陛下还有攻克开封府,入主中原的机会呢!这个时候,谁会弃陛下而去?
可如果陛下北返,天下英雄可就都看着河间大营了……如果陛下不能迅速攻克河间大营,那可就人心难测了!”
耶律延禧点点头,“多亏了马卿,朕险些酿成大错了。可是黄河封冻还有些时日,析津府城和辽东不会有失吧?”
“析津府城暂时无碍。”马人望道,“析津府的得失不在野战攻城,而在人心!只要陛下还有可能打败宋主赵佶,燕地豪杰就会继续观望。”
“这……倒是真话!”耶律延禧忽然盯着马人望,“马卿你是不是燕地豪杰?”
气氛一下有点紧张了。马家可是燕四家之一啊!马家会不会也在观望等待?
“陛下,”马人望笑道,“您觉得医巫闾山能算燕地吗?”
医巫闾山是幽州镇山,广义上说当然属于燕地。但是现在宋辽争夺的燕地却是狭义上的概念,根本不可能包括医巫闾山。医巫闾山是东京道显州奉先军的地盘,武好古再厉害,也不可能真的占领东京道。他现在泛海攻打辰州,不过是骚扰牵制辽国的力量。往东京道腹地发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东京道的形势有多复杂,耶律延禧自己想想都头疼,武好古有多少本钱敢往里面砸?
“医巫闾山算是辽地了,”耶律延禧笑道,“你家应该是辽人,不是燕人啊!”
马人望冲着耶律延禧大礼揖拜,用契丹话高声道:“吾皇,臣愿意率族人部曲,为陛下收复辰州,驱逐宋寇!”
“你可当真?辰州城可不好打啊!”
耶律延禧倒是没多想马人望肚子里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只是想到武好古的兵马大大的厉害,怕是不容易驱逐啊!
虽然武好古不可能往辽东腹地发展,但是在辽东沿海占块地盘当个钉子户还是小事一桩。
摆个几千人,再把城池修得固若金汤,大辽天兵能怎么样?死个两三万人去啃个石头城?你啃下来又怎么样?他到时候换个地方再登陆,也修个城,你还去啃?契丹人有多少可以往里面填?
“臣有办法!”马人望道。
“有什么办法?”
“臣将掘长壕,锁辰州,旷日持久,与敌周旋!”
其实马植早就和武好古说好了,马家大兵一到,宋寇马上就登船跑路……跑去苏州安复军再占地盘!
“好!”耶律延禧也是个老实孩子,哪里能料到马人望这样的忠臣也有那么坏的心思,“朕命你为同知东京留守,辰州奉国军节度使,辽东路统军使!准你在显州、锦州、辽西州、辰州等地招募壮士成军!”
马人望又是一个大礼揖拜,“老臣必当尽心竭力,不负君恩!”
第1054章 卖国求荣高太尉
大观三年十月初,当冬季的第一股寒流席卷南下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河北东路战场的形势,又一次紧张了起来。
原本以为耶律延禧会因为辽东和析津府战场上发生的变故而回师的河北宣抚司,忽然发现一场大会战的序幕已经拉开了。
一场大会战的序幕,至少一场由辽军主动发起的大会战的序幕,都是由无数支远拦子马队拉开的。从十月初一开始,上万,乃至更多的宫分军或部族军的骑兵,在洹水两岸广阔的土地上散成了一张大网,以压倒性的优势,将高俅派出的少量游骑硬探都一扫而空。
对河北宣抚司而言,黄河以西的战场,顿时就好像落下了一张铁幕,将一切一切,都遮掩得结结实实了。
虽然无法探知辽军的一举一动,但是河北宣抚司的总军机房,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辽军又要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攻势行动了!而且这次进攻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开封府。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理由也很简单。如果辽军要北退析津府,现在根本不需要撒出那么多的远拦子马,只管走就是了。
别看现在河北西部战场上已经集中了大批的宋军精锐部队和团练,但是真正能战的骑兵,也就是高俅手中的灵州骑兵和折可适带到真定府的府州骑兵。总共的骑兵战兵不过5000,其中的精锐更只有3000,还分散在大名府和真定府。靠这点数目的骑兵,根本不可能限制辽军的行动。
所以辽军要走,是不需要遮掩什么,大明大方的走就行了。谁还有本事留下辽军?也许东线的武好古有这样的力量,但是在西线可没有这样的可能。
现在辽人既然如此大费周章,自然不是为了撤军,而是要在气温逐渐转凉后,进行最后一搏了!
如果辽人在这场搏击之中大获全胜,那么耶律延禧的大军就将踏着冰面越过黄河,一路杀向大宋的首善之都开封府。
“太尉,你怎么看?辽人有可能逼向开封府吗?”
大名府城内,高俅的宣抚司白虎节堂之上,因为战局变化而忧心忡忡的河北转运使纪忆低声地发问。
“不去开封府,还能去哪里?”高俅脸色阴沉,“这回可真是被武好古给坑惨了!武好古这个误国奸贼啊!”
“怎么会?”纪忆一愣,“开封府城池坚固,不可能被辽兵攻破吧?而且现在是冬季,黄河水浅,眼看就要冰封,也不可能掘堤放水。如果辽兵在开封府城外呆到明年春天,只怕燕地早就不复为其所有,到时候欲返草原都不可能了。”
黄河开冻怎么都得是明年一月了,离现在还有将近四个月。而且一月份黄河水浅,掘了堤坝也冲不垮开封府城。这个时代开封府城并不在黄河岸边,而是在100余里开外。黄河河道是在后世河南省新乡市境内。如果不是在丰水季节,掘了堤坝也淹不着开封府。多半会在开封府城外汇入汴河、广济河河道流走。
所以耶律延禧即使过了黄河,如果不能在开封府城外多呆上几个月,也很难利用黄河水去攻破这座都城。
而武好古绝对不可能给他那么长时间的!
据纪忆所知,这段时间武好古也没闲着。他的“天津军”一方面在干农民工的活儿,大兴土木,修筑堡垒硬寨;一方面还在向析津府的东面不断出击,迫使潞县、漷阴县、三河县和香河县境内的燕地小土豪归顺。
因为之前的漷河河湾之战已经打垮了辽军玉田大营的主力,现在武好古的“天津军”骑兵也就在析津府东部如入无人之境。凡是拒绝归附的小土豪,全部被“天津军”剿灭!
而在得到了大量归附的土豪兵马后,燕山府团练军和天津府团练军也在迅速扩张。虽然天津新军的正规军编制依旧是六个将,但是两府团练的人数却是很快突破了五万之众!
兵力得到大幅扩充后,武好古已经拥有了攻破玉田大营的可能。一旦玉田大营被击破,玉田韩家要么投降,要么就得被武好古屠尽。无论哪种可能,都会震慑燕地其余豪强。
这样一来,燕地归附,析津城破,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而析津府城一破,耶律延禧也就彻底输掉了这场战争,再滞留不归,那可就不一定能回得去了。
“官家可没这样的好胆!”高俅压低了声音,“绝对不能让辽兵突破到开封府左近……要不然,官家一旦弃城,天下可就大乱,你我可就罪不可赦了!”
会罪不可赦?
纪忆心道:官家已经把万万缗兵费的一多半拨到河北转运使司的仓库里面了!
而且大名府库中还堆满了兵器和粮食,大名团练军也扩充到五万人了,高俅还有五个将的新军在河北,加上相州团练军的数万兵马。自家、高俅、韩肖胄手中的兵力可有十几万……还有什么样的罪是不能赦免的?
这种危险的想法,当然是不能和忠心耿耿的高太尉说的。
“太尉,”纪忆问,“那咱们该怎么办?大名府团练军最多也就站个墙根,野战可不是对手啊。你手里就五个将,还有三个摆在了黎阳、临河、内黄了……手头可就只有两个将总共8000战兵了!”
高俅一共从灵州带回来两个将,其中一个是拥有5000战兵的步兵将,一个是只有2000名骑士的骑兵将。当然,辅兵另算。
在抵达大名府后,纪忆又给了高俅1000名骑兵正兵(是纪忆花钱雇佣来的),算是把高俅的骑兵将的正兵凑到了3000人。加上一个步兵将,也就是8000战兵。
“8000就8000吧!”高俅咬着牙,“忆之,你再给我7000团练,也编成一个将。我带他们过河去相州,先同相州团练会师,然后再一同出兵南下黎阳。”
“8000正兵加上辅兵最多13000,加上7000团练,也就是20000人,相州军刚刚受创,能拉出20000人再战就不容易了。”纪忆算了算,摇摇头道,“40000人能对付耶律延禧的大军?可别没到黎阳就让耶律延禧给……”
高俅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妙计?能说来听听吗?”纪忆问。
“能!”高俅将声音压到了最低,“官家给了手诏,最多可以答应100万的岁币!”
“百万岁币?”纪忆一愣,“可武崇道都快打下析津府了!到时候可就大获全胜了!”
“谁让他把不把耶律延禧的大军挡在定州以北的?”高俅道,“人家都快过黄河了,就算打下析津府城,也是功不抵过!这一次他可算是栽了……能在海州终老,都是官家念及旧情!”
“何至于此?”纪忆闻言吓了一跳。
武好古混蛋,他纪忆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万万缗的抗辽计划,还不是他们俩整出来的?要是武好古坏了事儿,那帮御史老爷还能放过他?
“怎不至于?”高俅哼了一声,“他在天津府干得是什么事儿?还有一点大宋武臣的样子吗?”
好像是不大对头了!纪忆当然知道武好古在天津府的所作所为了。
这武好古本来就不是传统的武官,他是集了财阀、学阀、军阀于一体的武将!当然容易养成势力了。
财阀有钱,学阀有门生弟子,再加上天津市的军工产业,势力自然膨胀得厉害了。
“官家要拿他了?”纪忆有点紧张地问。
武好古没有一点大宋武臣的样子,纪忆和章援也过了大宋文官的红线!
“早晚的事儿!”高俅哼哼道,“等退了辽兵,自然要处分祸首,这一次的边衅,难道不是他挑起来的?”
是武好古吗?纪忆心说:归根结底还不是自己折腾出来的万国来朝和一千多万真金白银惹祸了?
高俅顿了顿,又道:“忆之,你的转运使府库里面有钱吧?”
“有钱,有钱。”
“你给我准备个三五百万……”高俅道,“若是辽人肯退,便给他们了。”
“好,好的……不过得请旨啊!”
“暗入文字就是了,”高俅说,“回头我让人把天子手诏给你看,天子的笔迹你该认得出。”
纪忆连连点头,“行,看过手诏,我便暗入文字,得了天子诏命,便是把府库中的几千万都给辽人也行。”
高俅点点头,道:“果然还是忆之兄深明大义……你莫担心,官家事后是不会让咱们俩背黑锅的。这次的事情,只有武好古一人要倒霉。”
一个人?
纪忆可不相信。赵钟哥、慕容鹉、马政、西门安国、呼延庆、王牟……还有云台学宫的学生,还有骑士学院的生员,还有天津府界河、武清两县土地上的骑士,还有一大群和武好古早就困在一起的豪商巨贾,谁能脱得了干系?
不行,得给武好古通风报信,让他再加把劲儿,一定得抢在高俅卖国求荣前拿下析津府城才行啊!
哪怕要花上一千万买个地王,也得咬着牙上啊!
第1055章 为国为民武大郎
高俅果然是奸的!
看来《水浒传》也没有冤枉他,虽然他的儿子们都教导的挺规矩,不会去抢林冲的老婆。但是他自己却走上了卖国求荣的罪恶道路!
在接到了纪忆的密信之后,武好古知道自己和高俅已经不是同路之人了。
“香山先生,西门大哥,大郎,赵老,张二哥,仲甫,林教头,四郎,你们都怎么看?”
武好古一双充满忧国忧民神色的眼睛似闭非闭,抱着胳膊只是打量着书案上纪忆的书信。桌子上面放着的几盏香茶,早就没有了热气儿。
室内一片沉默,半晌才是慕容忘忧打破了寂静:“节帅,如果高俅真能许耶律延禧百万岁币,耶律延禧肯定会退兵言和。现在辽兵的处境,可比澶渊之盟时差多了,能得百万,又能让咱们从燕京城下退兵,何乐不为?只是咱们真的能退吗?退一步,只怕就是万丈深渊了!”
是啊,退一步就是“风波亭”,就是“天日昭昭”,哪怕赵佶还念及旧情,多半也是御史台狱里面喝鸡汤!
自己这些年上窜下跳图个啥?还不是不想让赵佶去东北雪乡了却残生吗?可赵佶和高俅这一对昏君奸臣倒好,一心只想着卖国求荣,真太让人失望了。
他们以为花了一百万岁币就能哄退耶律延禧,然后高枕无忧了?
做梦去吧!
大辽国被自己这番折腾,已经有了提前瓦解的苗头!自家煽动生女真人举旗造反的密使章之凤已经和完颜宗干、完颜宗望一起出发去辽东了。
辽东渤海反贼的代表郭药师,前几日也到了天津市,还带来了光明君的亲笔信。信中提出了要和大宋结盟,共同反辽。
马人望的密使昨天也到了天津府,带来了马人望将出任辽东路统军使,辰州奉国军节度的消息。
看来要不了太久,辽国的东京道就是生女真、渤海国、马家军、大辽国还有自家这个大宋忠臣五方博弈了,比一桌麻将都热闹啊!
如果没有自己参与其中,用不了十年,生女真就该扫平各方山头,一统辽东,然后杀进关内来了。
到时候赵佶和高俅这对昏君奸臣怎么办?一块儿去雪乡安家吗?
想到这里,武好古目光如电一般射向总军机马政。马政摇了摇头,道:“节帅,不能退兵啊!燕地大族,关外英豪,漠北骄雄,都已经磨刀霍霍。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我朝退缩,他们也一定会揭竿而起。而辽兵战力已经大不如前,根本抵挡不住群雄围攻。如果我朝不能趁机将燕地收回,并倚之外国家门户,等到北地的新主产生,大乱将波及中原啊!”
也是为国为民啊!还行吧……
武好古又将目光转向西门安国,西门青的这个堂兄只有一句话:“节帅,我们都听您的!谁要敢对节帅不利,我们就和他们打!”
这才是心腹该干的事儿!
武好古赞许地点点头。
张熙载道:“节帅,天津市里内不和您同心的大多跑路了,剩下的都愿意追随,而且也不得不追随。”
现在天津市的豪商其实也分阶层的,最上层的都是宋辽两国的权贵豪门,不过他们很少会直接参与比较复杂的生意,一般都是做地产,靠收取租金和地产增值敛财。而居于中层的,才是真正办实业的商人,有自营的,也有权贵豪门的代理人。
由于宋辽战争的持续,相当一部分大宋权贵豪门派在天津市的子弟都撤到安全的京东商市去了。而留下的都是他们的代理商,而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不是和实证学派有密切的关联,就是参与了武好古的军火生意,说是上了贼船也不为过啊。
“很好!”武好古看着刚刚接任天津市政所知事的张熙载,“凡是追随我们的,都会得到好处的!”
苏大郎说:“钱财之事,节帅也不必忧恼,自有达利和张二哥筹谋。”
苏大郎现在的职位是共和行大掌柜和天津银行大掌柜,掌握着天津商市的经济命脉。
另外,根据武好古命令,三佛齐市舶司的所有收入和支出,都必须走天津银行。
也就是说,天津银行随时可以截留三佛齐市舶司从拦路收费事业中获取的巨额收入。
林冲也道:“节帅,那些钉子,暗房大多已经掌握了,随时可以拔掉!”
“拔!”武好古冷冷地道。
所谓的钉子,当然就是皇城司,三衙管军,都军机司,枢密院这些衙门在过去十余年中,陆陆续续埋进天津市的。不过这些衙门都不是正经的特务机关,办事效率很低,特务的素质很差。更麻烦的是,这些衙门里面掌握机要的官员吏员中,总有见钱眼开的主儿。因此所有的特务名单,都在林冲兜里揣着。
而所谓的“拔”,也不是说用铁血手段,统统砍了。特务工作的关键不是一个“爽”字,而是一个“智”字,先斗智,然后才是斗勇。把对手埋进来的钉子变成自己的钉子,让那些钉子上线毫无察觉的接受错误的信息,那才是真正的高手。
要不然砍人的时候很爽,砍完以后,对手就会发现并堵上漏洞,再派出新的钉子,到时候再砍就不容易了。
“节帅,”赵佳人这个时候提出建议,“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拿下燕京城,只有拿下了燕京城,节帅才能有更多的土地可以奖励给下面的战士啊!得到了土地的将士,才是节帅真正的腹心,他们的利益也才能和节帅捆在一起!
而且拿下了燕京,燕地的大小豪强,也才会唯节帅马首是瞻,节帅才能用燕地九州将他们变成羽翼爪牙!
最后,拿下燕地,宋辽就是不死不休!只要辽国不亡,朝廷就要哄着燕地的豪强壮士,那节帅就什么都不惧了。
所以拿下燕京才是节帅的根本啊!”
在武好古的团体中,慕容忘忧是类似于军师的存在;赵钟哥、慕容薇、西门安国、呼延庆和马政之流都是大将;张熙载、苏大郎、黄四郎、花满山、吴四德、吴四海、何天然等人则是技术官僚;林冲是特务头子;而赵佳人则是帝王师一般的人物,他的计谋在战场上是不灵的,也不能用来对付辽国,但是他却知道该怎么对付宋朝,怎么制定一个能让武好古的团体团结起来的规则。
在熟读古今典籍的赵佳人看来,光靠钱财收买是不可能建立一个真正持久的军事团体的。依托学派,用师生情谊的办法凝聚人心比单纯花钱好一点,但还是不够。
想要真正把团体凝聚起来,并且维持相当长的时间,还是得让团体里面的骨干都得到一定的产业。孟子曰过的,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想要大家有恒心,就得有恒产!而最典型的恒产,当然就是土地和房产了。
天津市的房产和公民户口当然是很吸引人的,但是天津府、燕山府的土地同样让人垂涎。现在天津府的农地差不多分完了,只不过满足了核心的骑士和军官对土地的部分需求(当然,对土地的需求是无限的)。但是下面还有很多两手空空的小兵,还有很多巴望着转职成为骑士的效用士,还有一批骑士家族没有继承权的子弟。如果武好古不能满足他们对土地房产的需求,能指望他们忠心耿耿?武好古可没有这样的魅力!
要满足他们对土地的要求,武好古就得拿下析津府,甚至在将来拿下更多的辽国土地。
如果朝廷想要和辽国讲和,想要把燕山府的土地还给辽国,呵呵……夺人土地,杀人父母啊!武好古的手下都是孝子,到时候还不拼命?
“四郎!”武好古看着黄植生。
黄植生马上明白了,“节帅,下官走一趟沙门岛,那破城的法宝带回来。”
“好,也该用用了!”武好古点点头,“给你派一艘桨帆战船,一定要快去快回,晚了界河就要冻上了。”
……
“陛下,高俅的大军很可能渡过黄河了。”
相州,汤水北岸,大辽天子御帐之内,耶律延禧得到了一个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消息。
“很可能?”耶律延禧一愣。
北院枢密使,御营总管萧奉先道:“陛下,咱们派往巨鹿县周围的远拦子马遭遇了宋军铁骑队,都是50人、100人的队伍。人半装,马无甲,持着长枪和弓箭,既能骑射,也能集群冲锋。而且他们的马好,都是西域良马。咱们的人不是对手,所以就很难探查情报了。”
原来是高俅派出骑兵去清扫辽人的远拦子马了。他从灵州带来的骑兵数量不多,但是战斗力很强,装备也非常好。不仅拥有瘊子甲(是灵州出产的),还拥有从北庭(高昌)和碎叶引入的良马(西极马),虽然比不了装备天津马的天津骑士,但是比使用契丹马的辽军远拦子可强多了。
所以高俅麾下的2000精锐骑兵一过黄河,就扫清了大陆泽和黄河之间的辽国远拦子马。
不过,高俅的骑兵毕竟有限,只能屏蔽己方军队的行动,想要侦察探明辽军的虚实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双方现在都只能根据有限的情报,猜测对方的行动了。
第1056章 战争与和平——真理来了
“高俅从大陆泽附近渡河,会不会是想北上真定府,和真定府的宋军会师,然后再东进定州啊?”
“定州有一万乙室王府的精兵和西京道开来的宣力军驻守,宋人打不下来的!”
“那可是高俅啊!”
“不会,不会,他打下定州又有什么用?无非就是夺回一点咱们掠来的财物和奴隶。咱们真要退兵,又不是非打定州城走。”
“是啊,高俅难道不顾开封府了?现在可已经是冬天了,再过一阵子黄河就该结冰了。到时候咱们十万大军就该打到开封府城下去了。”
“那他就是虚晃一枪,想引咱们北上定州。”
“那咱们可不能上当!”
“如果咱们不上当,他会不会沿着漳水南下相州去和相州团练会师?”
“有可能……那就是寻俺们决战了!”
“决战就决战,只要他们肯好好和俺们战上一场,别一个劲儿的挖壕沟,修城墙,俺们大辽天兵怕过谁?”
“对!只要摆开了打,俺们谁都不怕……”
大辽皇帝耶律延禧,北院枢密使兼御营都统萧奉先,同知南院枢密使兼御营副都统萧奉先,北府宰相萧特末,南府宰相萧得里斯,都检点萧胡睹姑,还有永兴宫使耶律佛顶等人,现在都在御帐之内,围着木图开始猜测大宋第一名帅高俅的军事方略了。
这可真的有点棋逢敌手,将遇良材的意思了!
高俅这个名帅是个西贝货,而耶律延禧和他的心腹大将们也都是废物点心……所以高俅高太尉的意图,这帮废物点心一时半会儿还真猜不透。
听着底下一帮人七嘴八舌的也议不明白,耶律延禧也有点心烦,一挥手道:“且不论高俅往何处去,朕只管南下开封府!朕就不信赵佶真的不惧我大辽天兵兵临城下!
便是他不惧,朕也可以在开封府界大掠,还怕抢不到几百万吗?”
开封府的油水可不是都在城内,整个开封府界,到处都是人口稠密的村落市镇和豪门望族的庄园别墅。
毫不夸张的说,开封府城外的人口密度都稳稳超过大辽国上京临潢府城内了。随便在城外抢点儿,也能让耶律延禧满载而归了。
有了从开封府界掠到的财货和“大掠开封府”的威名,耶律延禧在契丹腹心部众中的威望和号召力都能上个台阶,也有利于接下去的析津府会战——如果宋主赵佶一意孤行,非得和大辽天兵打到底的话,那析津府会战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了。
……
耶律延禧不改决心,继续向南挺进的时候,高俅率领的两万大军,正快速通过两座刚刚搭建起来的浮桥,从漳河东岸开赴漳河西岸。
辽军在葫芦河南,漳河东流河道(向东和北流黄河交叉,在共享一段河道后,又在恩州清河县分叉,继续东流在永静军再次汇入北流黄河)以北地区,只控制了漳河北流河道和北流黄河的西河道之间的狭长地带。
而辽军的远拦子马,受制于漳河、黄河的阻拦,也只能在这个狭长地带进行活动。所以高俅的两万大军一旦渡过漳河,辽军的远拦子马就无法获悉他们的行踪了。
由于避开了辽军的远拦子马,高俅也就可以不用做“龟速运动”,而是能在漳河的掩护下,快速通过邢州、洺州、磁州,并且在磁州首县滏阳境内,再次渡过东西走向的漳河,进入相州境内,同韩肖胄、宗泽率领的相军会师。
高俅这个时候,正骑着一匹武好古让人送到大名府的天津大马(界河马),立在浮桥西岸,看在望不到边的辎重车辆,浩浩荡荡的通过浮桥。
补给一支两万人的大军,其繁杂劳累之处,没有经历过兵事的人,是想都不能想象的。所以梁子美这样的文官才会提出让沧州铁骑(现在是天津铁骑)一日千里了……正因为消耗巨大,所以武好古的大军现在就贴着桑干河、高粱河作战。一条纲船随随便便就能装个几百石,能顶一百辆马车,而且纲船本身的消耗也小,就是一些船工要开伙食,根本不是骡马的消耗能比的。
而高俅率领的这支两万人的军队,因为骑兵的数量较少,所以对补给物资的需求并没有武好古的一万铁骑(算上辅兵也有两万人)那么大。毕竟一匹战马的嚼谷抵得上几名战士了!不过需要运输的物资,也是个天文数字!
虽然高俅大军将要通过的地方大多还在宋朝官府控制之下,但是许将和纪忆早就下令在邢、洺、磁、相等州坚壁清野了。能不能就地补给,谁也不知道。所以纪忆就调集了两千辆骡马大车,交给7000团练兵负责,一次就拉上了一万五六千石的粮草辎重。
另外,高俅从灵州带来的两个将也配足了辅兵、驮马、大车,同样可以一次性运载大量的物资。不仅有粮草,而且还有大量的军资器械。这些军资器械不仅有高俅所部需要使用的,还有运往邢、洺、磁、相等州,用来装备厢军团练的兵器。
大宋对于兵器的管理非常严格。军资器械的发放出去要有去路,有凭证,而且平时必须严格看管。这也是大宋以文御武的手段之一!像这回由河北转运使司随意采购、调拨武器,甚至不问生产商的“资质”,也不管团练军的限制,真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连高俅都被纪忆、许将两人的胆大给吓着了!
虽然他们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可这么明目张胆的违反祖宗之法,也少不得要被御史言官狠狠弹劾了……
高俅的觉悟当然是高的,所以一早就暗入文字,将河北路存在的兵器管理和生产方面的混乱问题,都上报给了赵佶知晓。
虽然管得太死不容易调动将士和地方的抗辽积极性,可是放松成这样也不行啊!
在运往邢、洺、磁、相四州的军资中,高俅居然发现了大量的天津军弩、长度超过一丈的长枪,甚至还有大量的瘊子甲!
“怎么回事?”高俅眉头大皱,“怎么给团练军配备军弩和瘊子甲?给几根长枪、纸甲就算了,这瘊子甲和军弩能随便给团练吗?”
“太尉,”一个在大名府团练军中任职的名叫潘英的中年武官连忙解释道,“这些都是韩团练和宗通判点名要的,他们上回在洹水兵败,没了一万多人,没脸见相州父老啊,所以得弄点好家伙。
另外,天津府的团练军早就开始装备军弩铁甲了……”
这就是团练军的问题了!团练军都是师生、同乡、父子、兄弟,都是自己人啊!
韩肖胄一场败仗送掉一万多,安阳、汤阴、临漳、林虑四县城内也是家家带孝,户户举哀了。韩肖胄要不搞点好兵器去装备部队,还有脸面继续发动父老吗?所以也顾不得兵器禁令,直接写信要瘊子甲了。
高俅连连摇头,“只顾眼前啊!等仗打完了,朝廷就该秋后算账了。”
这位潘英和高俅还挺熟的,高俅没有发迹之前,大家还一起玩过蹴鞠,所以说话也就比较随便。当下就笑道:“哪儿那么容易打完?一个西贼就打了几辈人,现在可是和辽国打,没一百年完不了。”
韩肖胄和宗泽那么大胆,除了形势所迫,也是对战争前景出现了误判。以为宋辽之战没个百年是打不完的……仗没打完,自然不能和下面的将门军头计较这种小事了。
高俅摇摇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潘英笑着,“太尉,您也太小心了吧?”
高俅一笑:“我等统兵的武臣,怎能不小心谨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
这位高俅的性子和《水浒传》里面那个无法无天的主儿根本不一样。他其实是非常谨慎的,在平夏之战中是被武好古坑成军阀的。现在总算有了改过自新的机会,他能不珍惜吗?
相比之下,武好古则是主动堕落的……现在已经堕落到了要使用秘密武器青铜大炮去解决燕京问题的地步了。
天津市的船政学堂码头,今天一大早就被天津市团练军团团警戒起来了,闲杂人等,都不得靠近!
一艘属于五岛巡检司的“界河”级7000料桨帆战船,已经稳稳靠上了码头。几天前才坐船离开的黄植生和天津冶炼所主事朱行书、燕山路总军机房炮兵房主事罗冈,全都站在甲板上。四门用油布包裹着,还用麻绳一圈圈捆扎在甲板上的3000斤炮,就在他们三人的身旁!
虽然武好古拿出了十万缗的重奖,但还是没有能得到他想要的机动灵活的野战炮。受到铸造工艺和内膛处理工艺的限制,炮身长度比较短,大炮的内膛膛壁和炮弹之间也存在较大的游隙。因此只能通过加大口径,增加弹重的办法保证射程和威力。所以轻型的野战炮并没有试制成功,但还是铸造出了可以对付城墙的3000斤炮。
第1057章 战争与和平——和平的曙光
十月中旬,当黄河北岸安利军境内的第一片雪花从天而降的时候,耶律延禧的大军,终于抵达了距离黄河北岸只有二三十里的永济渠西岸。
这里是耶律延禧为辽军选定的预设宿营地,也是计划中将要和高俅展开一场决定性会战的地点。
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黎阳城,就在永济渠的东岸,和辽军大营仅仅一渠之隔。从耶律延禧御帐附近的永济渠河段向南十里,河渠就会向西转向,最后消失在高高隆起的黄河岸堤附近。
而辽军的大营,也依着永济渠的拐弯处布设开来,占据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地利。
虽然这一段永济渠早就废掉了,但是沟渠还在,堤坝也还存在。在耶律延禧的命令下,他的辽军士兵也学着汉人的办法,夯土筑垒,在大营的东南两面加高了永济渠的堤坝,使之成为了一道足以抵挡大军强攻的高墙。而在辽军大营的西北两面。辽军士兵也耐着艰苦,在寒风凛冽中连日施工,挖掘了沟渠,修筑了围墙,还在围墙前面建起了防护敌人骑兵冲击的篱笆。几乎就是钟傅在安阳口铺修建的硬寨的翻版。
没错!耶律延禧的大军现在也学着宋军,也要结硬寨、打呆仗了!
这次的对手,毕竟是可怕的高俅高太尉啊!
大宋四名帅之末的武好古已经那么厉害了,高俅还能差得了?所以耶律延禧也不得不严阵以待,用硬寨、呆仗的办法与之抗衡了。
根据计划,在黄河封冻之前,耶律延禧的十万契丹大军(包括五万多宫分军、三万部落军、一万五千御帐亲军)和一万六千四捷军汉军,将会集中到永济渠西岸的黎阳大营。
当然,不是空手而来,而是尽可能打了草谷,还破了好些个汉人团练驻守的寨子,掠了大批的粮草,一起汇集到黎阳大营之中。
依靠这些草谷,耶律延禧的大军足够在黄河北岸坚持三个月。其实他们也不必等那么长时间,最晚到十一月,黄河就将封冻,到时候十万辽军就将踏冰南下,直扑开封府城!
而高俅想要阻止耶律延禧的大军南下,就只有主动寻求决战一个办法了……
再想守在硬寨里面坚持,那可就只能眼看着大辽天兵去开封府城外快活了!
一想到很快就能去开封府撒野,耶律延禧现在的心情是相当不错的,这会儿正在自己的御帐里面大摆宴席,和随军的大臣、武将们吃吃喝喝,欣赏歌舞,时不时还会探讨一下入主开封府的可能性?
虽然只是说说,基本上没有实现的可能——那是开封府啊!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攻占呢?
不过耶律延禧还是挺高兴的!自打承天太后南征,和宋主订立了澶渊之盟后,一百多年间就没有辽军南下到黄河岸边了。他耶律延禧,可算是百年以来的第一人啊!
正高兴着的时候,一个袛候郎君忽然来报。
“陛下,外面来了一个宋国的使臣,名叫高廉,自称是高俅的兄弟。”
“什么?高俅的兄弟!?”耶律延禧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再说一遍!”
“陛下,宋国的高俅派了军使过来,是他的兄弟高廉!”
一定是来下战书的!
耶律延禧紧张起来了。
他现在也搞不清楚高俅到底有多少兵马?万一有个十万八万的,再把武好古的那支铁骑兵拉来,事情也不大好办。
“高俅的军队到了?”
“回禀陛下,没有看见大股的宋军,只有几个和尚和十几个骑兵护送自称高廉之人。”
“保先,”耶律延禧道,“且去问问。”
“遵旨。”
萧保先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就一路小跑飞奔而来了,一边跑还一边嚷嚷着。
“陛下,陛下……宋军的使臣说想和咱们议和!”
什么!?议和?真的吗?
耶律延禧当时就愣住了,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保先,你,你说要议和了?”
萧保先已经闯进御帐了,见到耶律延禧行了一礼,“菩萨保佑啊,菩萨保佑啊,宋人绷不住了,他们想议和了……”
“阿弥陀佛……”耶律延禧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打下去,绝对是煎熬啊!
高俅怎么样另说,武好古那边却是太厉害了!不仅能打,而且还能收买,谁知道会不会有燕京城内的燕地豪强见钱眼开,把城门卖给武好古?
所以这段时间,耶律延禧表面上绷着,心里面却在不断崩溃,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
“陛下,”萧保先问,“臣要怎么回他?”
耶律延禧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目光在御帐内一扫,“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得让宋军马上从咱们的南京道地盘上退兵!”
“还得给咱们100万岁币!”
“一次性再给300万!”
在场的大臣们纷纷开始建言。无非就是退兵,给岁币,给赔款。倒也没提出太过分的要求,什么“杀古方可言和”,什么“割让天津府”的条件都没提出。
毕竟现在战场形势对大辽并不算有利,析津府那边随时会出问题!东京道也是个火药桶,不知道会不会被武好古给点爆了。
在这种情况下,拖延对辽国是很不利的。
……
冬季的浅水期,终于来临。高粱河的水位迅速回落,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沙洲。数百骑战马,只是在浅水出跃马而过,溅起一片水花。武好古一骑当先,骑着一匹高大的天津马,直跃上了高粱河西岸!
一座巨大的城堡,就出现在武好古的眼前。
这座城堡并不是燕京城,而是河间大营。
说是大营,却是按照城堡的标准修建的。甚至还运来了红砖,在夯土墙外,包裹了薄薄一层砖墙。看上去格外的雄壮威武!
而这座堪比城池的河间大营,也不是宋军在燕京城下唯一的城堡。经过了几个月的施工。燕京城现在已经被一道长壕围困起来了。长的起点就是河间大营,向东西两面延伸,往东则“跨过”了高粱河,然后再沿高粱河往北挖。往西则是在燕京城一角的数百步外转向向北。最后在燕京城北面,两条长壕再次转向,最后连接成了一条。
而在长壕的沿线,还有三个大堡,分别在燕京城的东、北、西三面,还有一连串的小堡,每隔一二百步,就有一个屯兵之垒。
总之,就是团团围困!
得知武好古亲率援兵抵达的赵钟哥和慕容鹉,已经双双出迎。策马到了武好古跟前,两人都要下马行礼,却被武好古阻止。
“不必多礼,咱们一边走一边说。”武好古又一指不远处,正从浮桥上嘎吱吱滚动而来的四只“大筒”状的东西,笑着说,“宝贝来了!四门三千斤大炮……炮台可筑好了?”
这四门3000斤炮并不是野战炮,而是攻城炮,虽然也有炮架,但是安放在炮台上显然更加方便一点,而且打得也准。
“好了!”赵钟哥笑道,“距离析津府城南350步,4座炮台,都是砖石砌成,还有壕沟和围墙掩护。”
“好!”武好古笑着,“这下析津府的城墙可要塌了!”
“真的能塌了?”慕容鹉似乎有些怀疑。
“怎么不塌?3000斤大炮可以发射15斤的铁球,一门大炮一个时辰至少可以发射10枚,一天就是120枚,4门大炮一起发生就是480枚,什么城墙能扛得住?”
“节帅,”赵钟哥忽然压低了声音,“之前您不是说暂时不要把大炮拉出来亮相吗?现在……是不是耶律延禧那边进展太顺利了?”
“朝廷要议和……”武好古道,“高太尉已经得了密旨,咱们得坏了他的好事儿!钟哥儿,你这边怎么样?有门路吗?”
“有!”赵钟哥道,“下官有个本家兄弟叫赵盛的,正在析津府内外两头跑。
另外,五哥的兄弟则在居庸关和河间大营间走动。”
“谈不拢?”
“都在观望,”赵钟哥道,“都想看看耶律延禧落个什么下场?”
“不会有好下场的!”武好古冷冷道,“明天就把大炮运到位,然后测试一下,后天就把析津府的南墙拆掉一段!”
“若是真能拆了,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了。”赵钟哥道,“至少赵、刘两家没有问题,平州张家也愿意归顺。”
“韩家呢?”武好古问,“想去当忠王府人?”
“韩家不能留!”赵钟哥道,“韩家的土地很多,可以安置许多骑士和授田府兵。而且……节帅应该恩威并施!”
在武好古这场北伐作战中,燕云诸家中除了玉田韩家,别人都在观望,只有韩家出头打了几仗,而且拼光了老本,不拿他们开刀还拿谁开刀?而且玉田韩家的领地是燕云诸家中最大的。至少拥有上千万亩土地,统统没收了,武好古就能在燕地再安置几万授田府兵和数千骑士了。
“好!”武好古点了点头,“玉田韩家驱逐,燕地所有属于契丹人的土地也一律没收,准许析津府内的契丹人空身离开!”
第1058章 战争与和平——黎阳之盟?
冬季的晨雾在淇河河道之上缓缓漾动,将黄河以北的这处紧要之地,笼罩在一片朦胧当中。
喧嚣杂乱的声音,从淇河上游传来,完全盖住了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岳和骑在一匹自己从小养大的有一点天津马血统的大黑马上,叼着一根草棍四下打量了许久。
这个当初在大名府卖马时就曾经和武好古巧遇过的汤阴男孩,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了,而且还有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还因为善于养马,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富翁。他能够养马致富,其实也是沾了武好古的光。因为世代养马的缘故,岳和家里面有几匹专门用来下小马驹的高大母马。本来不值什么钱的,可是当界河马(天津马)的产业兴起后,许多安置在沧州的骑士都想要购入高大母马去和界河公马配种。虽然岳和家养的母马同后到达沧州的龙种母马、西极母马、河曲母马、波斯母马不能相比。但是在当时的河北还是非常不错的母马,所以非常抢手。
同几个骑士们的交易不仅让岳和大赚了一笔,也让他家剩余的几匹母马获得了和界河种的公马(并不是界河马场内的种马)牵蹄子的机会,其中一匹母马所产的公马驹后来在没有阉割的情况下长到了四尺八寸,而且非常强壮,都够得上当御马了,现在成了岳家的摇钱马。
不过岳和却没有享福的命,家里刚有了摇钱马,自己就被相州韩家拉了壮丁,当了相州团练军马营第一队的队正。
相州团练军的骑兵也是蛮有特色的,既不是具装甲骑,也不是走弓马娴熟的路线,而是一种枪弩轻骑。也就是同时装备了马枪(并不是长柄的马矟)和天津弩,配备了瘊子甲的头盔和前掩心的骑兵。作战方式则类似轻骑,主要承担侦察、追击、掩护等任务,不会用于阵战——看他们的定位和装备就知道,相州团练军里面也是有高人的!
原来相州韩家也有几个子弟念过开封府的辟雍学宫,并不是现在转行成官员培训班的辟雍学宫,而是早前由苏东坡、黄庭坚主持的辟雍学宫。所以学会了不少战阵之术,有了他们的帮助,韩肖胄和宗泽才能组织起数万团练军。
要不然,几万人的乌合之众连墙根都不会站,也不可能给契丹人造成那么大的损失。历史上两宋末年,大难临头的时候才组织起来勤王的义军,就是因为没有足够高素质的军官加持,也没有优质的武器可以使用,所以才难以成为中流砥柱的。
相州团练军则有个不错的起点,不仅有纪忆和武好古提供的武器装备(赵佶埋单),还有早年被辟雍学宫教出来,后来又因为种种原因投闲置散的军官。而且还因为沧州(现在是天津府+沧州)养马业的兴起和优良马种的外溢,连骑兵都组织起来了。
在韩肖胄和高俅率领的四万大军的主力,在淇河西岸布设营垒的时候,才成军不久的相州团练军马营的官兵,就都被撒到淇河东岸去组成警戒幕了。
岳和伸着脖子张望了半晌,因为雾气太大,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是耐着性子叼着草棍继续履行职责,可他的手下却有些不耐烦,纷纷低声开口。
“这等大雾,看得清楚个厮鸟!还冷风刺骨,可真遭鸟罪啊!”
“俺们是团练军,可比不得高太尉的灵州骑军,人家可都是骑士,知道什么是骑士么?有1500亩职田的,而且番上服役时还能拿奉职钱,一个月有十二缗啊!这样的老爷,能大冷天的出来遭这鸟罪吗?”
“俺们不也有三缗铜钱一个月吗?而且还能免了两税和免役钱,不错了!眼热人家灵州骑士,也可以去天津府招效用啊。拿得不比骑士少,只是要有真本事,得弓马娴熟!咱们这儿除了岳大哥,谁有这等本事?”
岳和只是坐在马背上,对底下人的低声议论,就当没有听见。
忽然,就听见前方传来了马蹄声响。刚才还在低声谈论抱怨的团练兵,都停了口,紧张兮兮的向前看去。这个时候却听见岳和凶狠的喝骂声音:“卖什么呆!辽人的远拦子马都要踏上来了!张弩,上箭!”
岳和麾下的骑兵都是相州一带的富户子弟,因为读不进去书,才习了保家御匪的武艺(宋朝不比明清,中了进士才有功名,秀才、举人都没啥用处,所以习武的市场还是有一些的,至少可以当个横行乡里的恶霸),又被调教了许久,都颇是利落了。
得了命令,就在马背上张弩上箭——配属给相州团练兵马兵的弩并不是骑士弩,而是制式的天津弩,是一种蹶张弩,可以用“腰张”,也可以“踏张”。在马背上使用起来却不方便,只能双骑配合,一人拉着弩机前方的铁环,一人用力拉弦上箭。
所以岳和手下的骑兵,现在都是两人一组,配合着张弩上箭。
这天津弩张弩上箭是麻烦,可是杀伤力还是很有保证的!就凭岳和手下的几十骑,如果不用天津弩,而是和契丹人的远拦子马比骑射,十个也打不过一个。
可要是用天津弩对敌,二三十步外射中一个马背上的契丹骑兵也不是很难,算起来还是可以获得最高交换比的战术……
“听我吹响哨子再射!无令射箭者斩!”
岳和又是一声令下。上一次洹水战役中最大的两个教训之一,就是弩机射击的距离太远,因此没有能充分发扬杀伤力(另外一个教训就是没有根据地形修筑堡垒)。所以韩肖胄和宗泽稍后颁布了严令,在全队作战中,弩机一定有令才可以射击,无令射击是可以斩首的罪过!
几十支杀气腾腾的弩机,全都对准了前方的雾气。岳和的眼睛瞪得老大,一支木哨子已经含在嘴巴里面了,只要一声哨响,几十支箭镞就会离弦而出。
前方雾气扰动,就看见数十骑涌了出来,前方打着一面红旗。岳和手下有紧张的士卒,差点就勾动扳机把箭镞射了出去。还好看见了象征宋军的红色旗帜和那些轻骑戴着的范阳笠。原来是高俅麾下的骑士。但是在这些骑士中间,又有几人穿着辽人的服饰!
岳和连忙吐掉了哨子,然后打马上前大喊:“口令!”
“以和为贵!”对方应了一声。
岳和也答了一句:“和气生财。”
口令对上了!
岳和吐了口气,“自己人,都把弩机收起来。”说完他又冲着对面一位同样披着半身甲的灵州骑士唱了个肥喏,“敢问这位老哥,你们队中怎还有兄弟做契丹人的装扮?”
对方只是没好气的回了一句:“那是你该问的吗?”然后就掏出一面镶着红边的三角令旗挥了挥,“俺们高宣帅的亲兵,奉命办事儿,遇到大雾,迷了方向,现命你派人带路,领俺们去宣帅的大营。”
原来被岳和撞上的,正是从辽营返回的高廉一行。由高俅主持,高廉负责实施的这次卖国活动,进行得非常顺利。
在辽军的黎阳大营中,高廉不仅见到了萧奉先和萧保先兄弟,而且还拜见了大辽天子耶律延禧,还得到了耶律延禧的亲口保证——只要大宋愿意将岁币增加到一年百万,再一次性支付五百万的赔偿。大辽就愿意退兵和大宋重修盟好!
这简直就是高俅梦寐以求的条件啊!高廉当即应允,而且还带着辽国使臣,枢密院直学士韩汝诲一同返回宋营。商讨具体的和平步骤和条约。
因为高廉等人出发的时候,高俅尚未在淇河西岸扎下大营,只是说了一个大致的位置。所以高廉等人一时在迷雾中失去了方向,只是循着正在施工的营地传来的声响寻找,这才遇上了岳和。
在岳和排除的骑兵带领下,高廉很快到达了高俅的帅帐,见到了正焦急等候消息的高俅和韩肖胄。
“怎地?辽主可应了?”
“应了,应了!岁币加到100万,再一次性给个500万……”
“谢天谢地!”高俅长出一口大气。
“太尉,辽人的条件颇是苛刻啊!”和高俅在一起的韩肖胄却皱着眉头说,“官家是雄主,能答应这样的条件?”
“怎么不能答应?”高俅一摆手道,“官家本就不愿意开衅,全都是武好古不能体察圣意,善自和辽人绝交,才有了今时今日,辽人兵临黄河的局面!”
韩肖胄还是有点不甘心,他说:“可是武崇道的大军也已经包围了析津府城了,也许旬日之内便可破城了,不如拖延些时日,再给武崇道一个机会?”
“打不下来的!”高俅摇摇头道,“他不就是会穴地爆破吗?这招刚开始的时候挺好使,现在大家都有防备了,再想挖墙根就不容易了。没有了这个绝招,他还能有什么招?若是真有,析津府城早就被攻破了。现在总算是凭着某家在西北积累起来的一点威名谋到了一个黎阳之盟,虽然苛刻了一点,但终究能让开封府免去一场兵祸,也值得了。只是他武大郎,少不得要担个擅开边衅,误国误民的罪名了!”
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韩肖胄没办法了,叹了口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高俅在卖国求荣的罪恶道路上,越走越远!
第1059章 战争与和平——四大真理
“节帅,摆在土台上的那几个是什么?”
“那是真理!某家的四大真理!”
“真理!?”
“做什么用的?”
“用来和析津府城内的守军讲理的!”
“讲理?他们会听?”
“会!这回他们一定会听的!”
“会吗?”
“会的!可以开始了!”
“轰隆隆……”
析津府城外,一声地动山摇办的炮声响起,宣告了热兵器时代的到来,也告诉了全天下人一个道理——真理终究会战胜谬误!就和历史上一样,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的真理终究战胜了走上歧途的谬误,而且摧枯拉朽!
如果真理暂时不能战胜谬误,那只是说明需要更多,更大,更强的真理!
本来武好古准备在到达河间大营的第三天就拆了析津府的一段城墙。可后来赵钟哥看了试炮,觉得这四门大炮是个以德服人的好东西,所以就提出推迟拆城,以便把燕地诸家的代表都请来观看真理战胜谬误。
因为之前和燕地诸家进行的谈判不是很顺,这帮燕地的土豪都知道武好古有钱,所以就狮子大开口,想要狠狠讹上一笔。不仅要地盘,而且还要钱!各家提出的要求加一块儿,起码得2000万缗!
武好古也不是冤大头,怎么可能给那么多?
而且这个世界上还有“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一旦让那些燕地土豪以为武好古的钱是大风吹来的,可以随便他们取用,以后这燕地就不好管理了。
所以武好古并没有答应这般土豪的要求,而是选择了讲道理,讲真理!
在燕地各家的代表到了差不多后,武好古就带着他们到燕京城外,四座炮台的后方讲理了。
这真理一出,那是地动山摇啊!
武好古还好,他在后世虽然也没见过真正的大炮轰鸣,但是在荧幕上,比这火爆一百倍的见多了,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可是他周围的那些人,除了前两天见过试炮的赵钟哥、慕容鹉等人,其他人都全都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哪儿打雷呢,抬头一看,万里晴空啊!
然后,又是连着的轰隆隆的巨响!
大家顺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是武好古的“真理”在怒吼。四个“真理”,依次怒吼,口吐火光,看着都够“真”啊!
“打中了!”
“万胜!”
又有人欢呼了起来。是一群跟着黄植生从沙门岛上回来的铸炮工匠们在嚷嚷。
因为没有铸出武好古想要的野战炮,所以他们还没有拿到奖金。不过武好古也是通情达理的,已经放了话了,只要四门“真理大炮”能把燕京城的城墙给拆了,两个铸炮的工匠组都可以得到十万缗的奖金。
而且,他们还会得到武好古的投资!两组炮匠各得100万投资,成立两个铸炮局,其中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归这些工匠所有。以后两个铸炮局将会继续从事大炮的生产和设计工作。
这些亲自参与了“真理大炮”研发和生产工作的工匠,可是再清楚不过大炮在军事上的价值了。
这是划时代的武器啊!将来一定会拥有巨大的市场,所以两家铸炮局也会财源滚滚,作为它们的股东,那可是想不发财也难了。
所以这帮工匠(其中不少还是云台学宫毕业的),都伸长着脖子看着炮口正对的城墙。看见城墙上忽然出现了几处尘土碎石飞扬的场面,就知道炮弹击中了城墙,所以都欢呼了起来。
打中了是什么意思?
一群燕地土包子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第二轮炮声响起,四个从炮口喷吐出来的铁球击中燕京城的南墙,才有人反应过来。
“节帅,这,这是真理打出来的?”
骑在一匹高大的天津马上的武好古大笑了起来,“没错!这就是某家的道理!全天下只有某家这里才有!连开封府都没有这样的道理!怎么样?燕京城里的那些家伙,肯听某的道理吗?”
原来武好古不仅在和燕京城外的燕地豪强接洽,也在和城内的人谈判——其实城内城外都是一伙人,燕京城则是他们手中最大的筹码,当然想卖个好价钱了。
如果武好古肯给2000万,那么燕京城内的燕地豪强就发动武装起义,和武好古的军队里应外合,消灭耶律讹里朵的一万多契丹废物(是契丹人中的废材)。如果武好古不肯出钱,那他们就一直拖着……
本来以为武好古这个阔佬拿他们没办法,而耶律延禧又在逼近开封府,最后只能乖乖掏钱。可他们却忘记了武好古还是个很会以理服人的大儒!
而且还有独一无二的真理!
……
当“真理”发出怒吼的时候,析津府城内的都统军,南京留守耶律讹里朵(耶律延禧在马人望离开后,封耶律讹里朵为留守,不过被围困在城内的耶律讹里朵并不知道)正在听取几个高僧关于“白日雷鸣事件”的汇报。
所谓的白日雷鸣事件其实就是武好古的炮兵在试炮,四门“真理炮”各喷了几炮,听着跟打雷似的。析津府城内也有不少人听见了,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开始有各种传说了。
这万里晴空的,怎么会天打雷劈呢?肯定是有妖孽作祟啊!没准城外的宋军军营里就有“雷妖”,也有可能是会放雷的妖人!
这次统军北伐的宋国宣帅武好古据说就是个圣人,哦,应该是妖人级别的大儒——把武好古捧成圣人的都是儒家实证派的弟子或是博士团的博士,在生女真的地盘上流传开来的“天理教”也把武好古捧成了圣人。不过在佛教占统治地位的析津府城内,一帮契丹和尚可不会给武好古说好话,都众口一词说武好古是妖言惑众的妖人……
既然是妖人领兵而来的,那么会用妖法也就不奇怪了!
耶律讹里朵也是个佛弟子,自然也把武好古当妖人。所以在“白日雷鸣事件”后,就马上请了燕京城内的高僧去调查。看看是什么样的妖法?又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
可问题是辽国的高僧其实都不很高的,也不懂多少佛教的哲学,基本上也是禅宗“顿悟”的路子,虽然会玩点“法术”,可都是骗人的把戏。
因此也就没有办法理解武好古的“妖法”真谛,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把武好古称为“妖人”。
既然是妖人,当然就得想办法降妖了。不过不是用金箍棒敲,而是念经。燕京城内正好有个高僧,俗家名叫耶律大悲奴,法号无尘,曾经去青唐城留过学,修过《不动明王降魔咒》、《金刚萨埵降魔咒》和《楞严咒》,还在论道辩法中多次战胜宋朝的高僧。而且他还多次前往界河商市,去找武好古辩法,结果都没遇上正主。
这回总算有机会去和武好古的“真理”较量一下了!
“无尘大师,现在武妖人又在释放妖法了,请大师马上出手,降妖除魔!”
听到轰隆隆的声音连续不断传来,原耶律讹里朵二话不说,就请城内的第一高僧,析津府华严寺的主持无尘大和尚出马了。
“那贫僧就走上这一遭吧!”生得一副白白胖胖的好皮囊的无尘和尚倒也不推辞,当下就同意出马了。
他可的大辽皇族的人!如果不是出家当和尚,封个郡王都没有问题的。哪怕出了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辽被武好古这个妖人佛敌给打败了。
现在军情紧急,所以这个四十多岁,在燕京城内威信颇高的和尚也不耽误,立即就带了弟子和耶律讹里朵一起去了燕京城的开阳门。
开阳门是燕京城南面的两座城门之一,另外一座是通往燕京宫城的丹凤门。因为丹凤门这段城墙要守护宫城,所以也就相对坚固厚实。早就对燕京城的防务了如指掌的赵钟哥,就选择了相对比较单薄的开阳门附近的一段城墙作为“真理炮”轰击的对象。
当耶律讹里朵和无尘大和尚到达开阳门内的时候,不仅地动山摇的轰鸣声还在继续,而且还有大批守城的京州兵和契丹兵正慌乱的从开阳门附近的楼梯上涌下来。
耶律讹里朵看到这一幕也吓坏了,守城人兵将都在逃跑!难道宋军已经攻上了城头?
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早年参加过平定磨古斯战争的辽国老帅,现在早就胆气衰竭,看到大事不妙,当时就脸色煞白,也勒住战马,不敢向前了。
还是几个镇州安复军出身的元随有胆气,上前去揪住一个京州兵的汉人军官,拖到了耶律讹里朵跟前。
“都,都统军,小的不是要逃跑!”这个汉人军官看见耶律讹里朵也抖了一下,马上解释道,“小的是因为城墙马上要塌了,所以才带着兄弟们下来,免得摔死……”
“什么?你说什么?城墙要塌了!?”耶律讹里朵差一点就从马背上跌下来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塌了?”
“是宋人的妖法。”他拿手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恁般粗大的四根管子,正对着城墙喷雷呢!一雷下去就地动山摇,城墙上只往下落砖石泥沙,几百年的夯土都被打松了!”
第1060章 战争与和平——斗法和出家
轰隆隆!轰隆隆……
似乎是在证明这个贪生怕死的京州兵军官所言属实,又是几声惊雷响起,而且在轰鸣之后,还有几声“砰砰”的巨响,仿佛什么东西遭到了重击,同时析津府城的一段城墙也颤抖了几下!
真的在放雷击城啊!
耶律讹里朵有点傻眼了,他也算是辽国的宿将,打了一辈子仗,什么样的敌人没见过?可从来没见过会放雷的敌人。别说见,听都没听说过啊!这么厉害的敌人,怎么就被自己遇上了呢?这可如何是好?
“大,大,大师,您快点念经吧!怎么都得把武好古的法术给破了!”
无尘大和尚倒是胆肥儿,宝相庄严,双手合十:“好!贫僧这就上城墙去念经!”
上去念经?耶律讹里朵佩服地看着大和尚,然后就在马背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师请吧,本官就在此为大师助威!”
耶律讹里朵才不敢上城墙去呢!
万一无尘大师的经不灵怎么办?摔死了算谁的?
看着无尘大和尚从马背上下来,然后步履坚定的走上城墙,耶律讹里朵也是一声叹息:多好的壮士啊,若是不做和尚,一定是大辽的一员虎将啊!
和尚壮士一走远,耶律讹里朵就四下查看起来,附近是几个契丹人居住的城坊——因为燕京城的宫城在西南角,所以靠近宫城的东南角都是契丹人占用的城坊。
“咱们去天宝坊!”耶律讹里朵很快选定了距离析津府都总管公署最近的天宝坊作为自己坐镇指挥的所在。
“再派人堵住开阳门内大街,谁敢退过天宝坊东门,都给俺杀了!”
“喏!”
草草安排了一番后,耶律讹里朵就在一群心腹卫士的保护下进了天宝坊,然后又登上了天宝坊内的天宝寺塔,远远的看着正在挨炮轰是析津府城墙。
轰鸣之声还在继续!显然无尘大和尚的咒还没有把武好古给咒死……
耶律讹里朵也双手合十,开始念咒:“曩谟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罗耶俱琰,参摩摩悉利……”
耶律讹里朵也开始念起《不动明王降魔咒》的时候,析津府城中的汉人各大家族,也都紧张起来了。他们这些燕京地头蛇的耳目可通灵着呢,这会儿都已经知道武好古拥有一种不知名的“雷法”,现在正在用雷轰击燕京城墙呢!
而燕京城内最厉害的契丹高僧已经登上城头,念咒破法了。
现在就看武好古的雷法厉害,还是无尘大和尚的降魔咒厉害了!
而在这帮地头蛇等待斗法结果的同时,他们也没忘记动员自家的壮士。如果这场斗法是武好古大胜,那么燕京诸家只有赶紧行动起来才行。武好古连雷法都用上了,显然是发怒了,如果大家再不及时行动,那也得挨雷劈了……
……
轰轰轰……
四门3000斤的攻城大炮,在冷却了一刻钟后,又一次发出了怒吼,重达15斤的铁球,接连不断被黑火药爆燃后产生的高温气体推出炮膛,飞向了三四百步开外的燕京城墙,猛地砸在了上面,然后就是尘土飞扬,城头的泥土石块(其实是风化的土块)哗啦啦的直朝下掉。整段城墙,看起来都有点摇摇欲坠了。
不过……还是没有塌!
武好古的眉头拧了起来,看来自己的真理还是有点少了。燕京城虽然只是个夯土的城池,可是城墙很厚,靠四门3000斤炮一时半会也很难轰塌吧?
“四郎,没有问题吧?”
武好古低声问身边的黄植生。
黄植生虽然是营造都料匠出身,但是跟随武好古的时候年纪很轻,学习能力也很强,很快掌握了武好古从自己的记忆中搜刮出来的数学、化学、物理学的知识。而且因为他是都料出身,所以也特别善于组织生产制造,现在已经成了武好古的“工业系统”负责人。火炮生产当然也是他主管的一片儿里面的。
“只要炮没有问题,城墙早晚会塌的……”黄植生拍着胸脯道,“罗克敌(罗冈)的炮兵在沙门岛上呆了很长时间,不知道试过多少炮了。您看看他们的熟练劲儿就知道了!”
铸炮是学问,开炮一样也是学问!
首先是安放炮位,瞄准目标。对于野战炮而言,这是非常大的学问。不过安放在炮台上的攻城炮就没有太多的问题了,把炮口瞄准城墙的一点(集中火力轰击一点)总没太大难度吧?
其次则是大炮的机动,这里面涉及到炮架,炮车和附属炮兵的工兵(用来修缮道路),这又是一大堆问题了。武好古除了画个炮架、炮车去给都料匠们参考,也没什么办法。
然后才是开炮,武好古没玩过炮,不过也知道一些步骤,比如装药包(火药包),填装炮弹,用推杆压紧,瞄准发炮,用蘸水的“羊毛拖把”清膛,用醋给炮身降温等等的。
依着他给出的步骤,罗冈带着一群从工兵转行的炮兵兄弟在沙门岛上一呆好几个月,反复摸索,反复试炮,现在总算玩得熟练了。而且还把操炮的过程分解,交给不同的炮兵专门负责。
另外,通过反复试炮,罗冈的炮兵也摸索出了火炮的大致寿命和比较安全的发炮间隔时间——为此还玩坏掉了好几门大炮,甚至还出了几起伤亡事故!连罗冈自己都受过伤,都是用鲜血总结出来的!
“还需要多长时间?”武好古又问。
“最多一天一夜!”黄植生道,“燕京城再坚固也是土墙,现在已经打松了,正往底下掉土呢。”
武好古举起望远筒细看了一番,果然是的。燕京城墙上已经出现了许多巨大的窟窿,墙根下面则堆起了小小的土坡。
看起来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
坚持不了太久的燕京城墙,还是死死挺到了第二天凌晨,虽然城墙上密密麻麻不知道有了多少窟窿,城墙下面对土坡也不知大了多少倍。
但是摇摇欲坠的燕京城墙,仍然没有倒塌!
不过谁都知道,这样没完没了的下去,城墙终究是抵挡不住的。赵钟哥和慕容鹉已经调集好了大批的甲士,差不多一万披着瘊子甲,持着长枪、刀盾、弩机的战士,在四座炮台的后方,列队待命。
只等城墙倒塌,就要开始总攻了!
实际上这样的总攻准备,完全是做给燕地诸家看的。
城墙要真被轰塌了,他们还敢不行动吗?他们不行动,未来的燕地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吗?
“塌了!要塌了!”
黑暗之中,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
已经等待了一天,都有点不耐烦的武好古连忙眯着眼睛望去。只看见遭到连续炮击的那一段城墙的上半截正在往下塌陷!之前的炮击全部集中在城墙的中部,打得墙面坑坑洼洼,风化的夯土掉落了不少,渐渐的形成了一个凹面,开始支撑不了上层的墙面了。结果上层的城墙就开始坍塌,在一声巨响后,夯土块滚落堆积,终于垒成了一个陡坡。
坡度虽陡,但是也可以进出了!
赵钟哥已经亲临前沿,亲眼看着城墙坍塌,兴奋地大叫起来:“武家军,前进!存天理,灭邪魔,分田地啊!”
1000名刀盾手汇集在他身边,都是今天晚上扑城的选锋!人人都是全装的瘊子甲,一手持盾,一手持着横刀。听见赵钟哥的呼喊,立即就呐喊着开始冲锋了。
赵钟哥刚才喊出的口号,顿时就响彻战场。
“存天理,灭邪魔,分田地!”
天理当然要存,邪魔也是必须要灭的,但是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就是分田地啊!
在今天总攻发起前,武好古亲自做了动员,宣布了一个特大喜讯。
燕京战后,所有参战的将士,都可以得到土地作为奖励!根据功劳大小,功劳大的多分地,功劳小的少分地,最少份的也有100亩!
打完这仗,大家可就都是地主阶级了!而且还有“北京户口”,还有“北京”的土地!
至少100亩,要是传到910年后,家家至少有个小目标了……
“城破了,城破了,城破了……”
耶律讹里朵耳边响起了仓惶喧嚣到了极点的呼喊。
城……破了!一日一夜的“斗法”,终于分出胜负了!天理,好像比较厉害啊!武好古这个圣人,战胜了无尘大和尚。
析津府也完了,大辽国也完了!
在天宝寺塔上念了一天《不动明王降魔咒》的耶律讹里朵,又渴又饿(为了显示自己的心诚,这货不吃不喝在念经),已经没有力气逃跑,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放声痛哭起来了。
跟随他的几个镇州城来的“野生契丹”拥上前来,“都统军,俺们护着您老人家杀出去吧!”
“杀不出去了!老夫年纪太大了,没有力气了……”
说着话,耶律讹里朵把佩戴摘下来了。几个“野生契丹”都已经老人家要自杀殉国,都露出了佩服的目光。谁知道耶律讹里朵长叹一声,把刀子扔在了地上,“大辽要完了,老夫也看破红尘了,就在这座天宝寺剃度出家,了却残生吧!”
第1061章 终于可以卖国啦!
东京,开封府。
十月十七日,开封府也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城中薄薄的积雪,昭示着明年有可能是一个丰年。这给了苦于宋辽开战后出现的缺粮困难的君臣们一丝宽慰。
虽然武好古打了包票,在今冬明春还能运200万石面粉到开封府。但是河北西路的糜烂和大批难民进入开封府,却又一次加大了粮食供应的缺口。现在河南的城市群不仅无法得到河北粮食的补给,而且还得额外拿出许多粮食供给难民和河北西路的军需。所需的米粮,就远远超过了武好古能从辽东抢到的数目。
所以从十月份开始,开封府的粮价每天都在上涨!已经从九月份的每石面粉两缗三四百钱,上涨到了将近五缗!一个多月间就涨了超过一倍!这其中当然有粮商囤积居奇和豪门大户囤积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围城)的原因。但是谁也不能忽视真实的供需关系所起到的作用。
登上开封府外城的任何一座城门往外看看就知道了,难民的窝棚铺满出了一大片,几乎都要无边无际了,怕是有几十万上百万了!
这还仅仅是跑到开封府,又不得入城的难民。郑州、河南府、滑州、开德府这些日子都上报说接受了大批的河北流民,请求朝廷拨下钱粮进行救助。
而坐镇大名府的河北路都转运使纪忆非但没有办法阻止河北难民南下,而且还一个劲儿的伸手要军费,大有不花光一万万就不罢休的架势!
除了河北战场上花钱如流水,逃难到河南的难民又需要朝廷拿出无数的钱粮救济之外,官家赵佶又拨出了大笔钱款用于襄阳府的扩建增筑,之前为了封泰山和翻修延福宫又花费了无数的财帛。就这样,在和辽国开战的几个月间,原本充沛无比的府库,竟然一下子空虚起来。金银财帛,流水一样的花出去,而进项却因为河北战事少了一大截。
一想到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钱粮,站在崇政殿上的蔡京心中就是一叹。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当个太平宰相,不必为永远都打不赢的战争和永远都不够花的钱财担心,只要把官家伺候好了,就可以万事大吉了。
可是怎么都没想到,武好古这厮为了一己之私,硬把大宋绑上了和契丹开战的战车!而纪忆这个分明和自家是一党的河北都转运使又为虎作伥,和武好古一起提出了“一万万抗辽军费”。更可恨的是,现在几千万都拨下去了,可是辽兵却一路高奏凯歌,都打到黎阳了。
如果不是黄河还没有冻上,恐怕都到了开封府城下了!
而辽兵有可能兵临开封府和赵佶拨下巨资修建襄阳府这两件事加一块,又产生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后果。就是开封府的房价居然跌了!
开封府的房价居然是会跌的!开封府的房子怎么能跌?
这不仅颠覆了蔡京对开封府房产永远上涨的基本认知,而且还让出售开封府的官有房产土地套现充实军费的计划完全泡汤。因为现在开封府的房产不仅在跌,还基本没有买盘——眼看着辽军都要兵临城下了,谁还在开封府买房子?有钱也去海州或襄阳府投资啊。
一边是军费开支节节攀升,一边土地财政日益枯竭。就连市舶司这路飞来的横财,也因为海路市舶制置司下属的五岛巡检司用兵辽东需要军费,而减少了一多半。
原本以为可以大手大脚花钱的蔡京,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就是个要做无米之炊的巧妇。
蔡京一时间也束手无策了,只能盼着和大辽国之间的这场战争快一点结束,千万可别打成个永远都填不满的无底洞。要不然熙宁变法前的苦日子,可就要再一次出现了。
不过卖国求和的建议,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从蔡京的嘴里说出来的。因为他太了解站在崇政殿上的那些同僚的心思了。虽然人人都想要求和,但是谁都不会背这个锅。
当然,他们也不会跳出来阻止,只会千方百计的回避,只是眼睁睁看着别人把黑锅背起来。然后等到兵灾过去,再跳出来弹劾!
哦,需要弹劾的还不止卖国求荣的那位,连擅开边衅的武好古,主战误国的纪忆,还有久战无功的河北诸将都要一并弹劾的。
总之,沾上这场大战的诸位,一个都没跑,人人都少不得要背一身的弹章。
不过蔡京也是通天的人物,也知道天子正通过高俅在向耶律延禧求和。而且还取得了成功!
真是谢天谢地,卖国的黑锅终于有人背了。
只是待会儿天子提出这个卖国方案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呢?阻止是肯定不行的……支持的话,会不会变成士林公敌?
这事儿一定得好好想想啊!
赵佶的目光,这个时候也从殿中一般宰执重臣们的面孔上扫过,发现众人都皱着眉头,做冥思苦想状,心中也有了些许的安慰。
这般文臣还是忧国忧民的!
“诸卿,”赵佶终于开口了,“高俅昨日上奏,说辽兵势大,实难野战决胜,且天气骤冷,黄河封冻在即。为了让河南千万生民免遭兵火,他这几日和契丹人接触了一番,总算谈出了一个消解兵祸的和约草案。不割地,只付点金银绢帛。”
他顿了顿,“岁币加到100万缗,另外还要一次性给500万缗,的确是多了一点……”
他的目光在殿中游走,似乎想看看谁会第一个站出来说话,又会说什么样的话?如果有人公然唱反调,甚至出现“封驳事件”,这该怎么办?天气可是越来越凉了,黄河很快就会封冻!
不知过了多久,太府寺卿苏迟第一个出班奏道:“陛下欲效仿唐太宗的渭水之盟吗?”
渭水之盟是唐太宗李世民刚刚即位的时候,面对突然挺进到长安城附近的突厥颉利可汗大军时,采取的权宜之计。几年后,颉利可汗的东突厥就被李世民给一锅端了。
听到苏迟的话,蔡京也不得不在心里面赞上一句:这苏家的儿子果然聪明啊!
赵佶一听也笑了起来,本来他还在为怎么下台阶犯愁,没想到那么大的难题,被苏迟一句话就解了。不用说了,等张商英退休后,空出来的一个宰执位子就给他做了。
赵佶道:“对,对,朕就是这个意思。”
有了台阶,那就赶紧下吧!
蔡京长出了口气,出班奏道:“陛下圣明!如今的局面,正好和唐太宗行渭水之盟时一样,陛下今日且退一步,将来必有恢复燕京之日。”
蔡京一领头,殿中的诸臣也不犹豫了,全都异口同声的附和。
赵佶道:“既然众卿都是这个意思,那就降诏准许高俅同耶律延禧议和,如果耶律延禧愿意马上退兵,就可以先从大名府库中支取五百万缗给辽人。具体的盟约,可以待辽人退回本境后再谈。”
“陛下,”知枢密院事郑居中这时忽然上奏,“那析津府之围怎么办?河间大营怎么办?”
“自然是退兵了!”赵佶道,“依高俅和耶律延禧所议,当各自退回本境,恢复战前之态势。”他想了想,“也降诏给武好古,让他停止围攻析津府城,析津府城外诸军,先行退入河间大营,待辽兵北返后再退回界河以南!”
“那武好古的燕山路经略安抚使一职呢?是不是要马上免去?”郑居中又问。
“自该免去!连燕山路经略安抚使司都要一并撤去。”赵佶道,“天津府也同时改称界州,所辖之界河以北土地,也将在辽人退兵后放弃。
另外,沿海市舶制置司所部,也当立即从辽国辰州撤退!”
“陛下,知界州事还让武好古出任吗?”郑居中再问。
赵佶微微皱眉,命令武好古从析津府城下撤兵,放弃所有界河以北的土地,这事儿对武好古的打击是非常大的。不仅仅是前功尽弃。根据王黼的上奏。界河以北,原本属于辽国武清县的土地,都已经被分配给了归附武好古的燕地豪强和追随武好古的效用骑士。
另外,武好古还对所辖的士兵许诺,要把燕京城外的土地分配给他们,最少也能有100亩土地可以领。
现在这些全都落了空,武好古难免要元气大伤,如果再剥夺他在界州和界河商市的权力,那么他会不会铤而走险就难说了。虽然全天下都不会支持他的,但是他的军队好像挺能打的,真闹起来也是个麻烦。
所以还是得安抚一下,慢慢再想办法召入京师……
赵佶道:“知界州事还是由武好古来担当。”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现在还不是杯酒释兵权的时候。”
这位大宋官家到底不能和他的儿子赵构比狠,对于武好古的处置,现在想到的也就是杯酒释兵权罢了。
一个富贵终老,总是要给他的。不仅武好古可以享受杯酒释兵权的福利,连高俅、章援、韩肖胄,也都可以富贵终老的。
第1062章 投名状
燕京城下,前日才被大炮轰开的城墙豁口,已经用不知多少个沙袋暂时堵了起来,一缕缕黑烟仍然在几个契丹人盘踞抵抗的廓坊还有南京宫城的上空盘旋不去。
城内城外,城头城下,仍然到处可见战斗和哄抢的痕迹。这些痕迹并不都是宋辽两军相争时留下的。在前天凌晨析津府的南城墙被大炮轰出了豁口,宋军甲士攻入城内后。原本观望迁延的燕云诸家,马上就弃暗投明,站到代表先进生产力的武好古这边来了。
这个情况,和历史上郭药师率军偷袭,攻入燕京城内后仍然遭到顽强抵抗,最后活生生被人撵出来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武好古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做燕云诸家的工作,不仅将燕云诸家的经济利益和天津市捆绑在了一起,而且他所执行的路线也迥异于大宋传统的以文御武,而是用大军阀哄着小军阀的路子。将燕地九州一府中的九州拿出来分给燕地诸家,作为他们弃暗投明的奖励。
这样一来,燕地诸家在辽国是世选之家,卖国求荣投了大宋则是世袭的观察使,利益还是有保障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嘛!要人家卖国求荣,好处是必须的。
最后,武好古和郭药师最大的不同,还在于武好古手握真理,而且最善于以理服人。
连燕京城那么厚的城墙都服了“四大真理”,乖乖的倒下了,燕地诸家还有谁敢不服?谁家的城堡比燕京城还坚固?谁家的私兵比契丹人的宫分军都能打?谁家的人丁比玉田韩家还兴旺?现在玉田城可是家家举哀,户户带孝来着!
该给的好处也给了,该杀的“鸡”也杀了,该讲得“道理”也讲通透了。这帮猴精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所以燕京城墙一塌,燕京土豪劣绅武装起义就开始了。
也不是所有的燕地土豪劣绅都起义了,也有一些仅仅是闭门自守,一副不参与其中的态度。
譬如析津府李家,就是那个掷骰子赢了个枢密使的耶律俨他们家。他们虽然是新兴的燕地豪门,但是底蕴终究还差了一些。族中的子弟也没什么武力,而且在辽国那边也拿了太多的好处,没有什么改换门庭的可能。
而武好古对于他们,也不会赶尽杀绝,只是没收土地和在燕京城中的宅邸私产而已。他们在天津市的财产,还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其实武好古也不希望所有的燕京豪门都投到自己麾下,都投靠了,他上哪儿没收土地啊?
在眼下这个时代,土地就是战斗力啊!
要想完全摒弃和土地挂钩的封建兵役制,采用雇佣军制或是义务兵役制,其实是不大现实的。
在多年的军事实践后,武好古已经意识到了这样一个现实——他这个资本家根本离不开封建主义!
因为雇佣关系,根本没有封土赐爵形成的依附关系那么牢固。而且眼下也不是玩排队枪毙的时代,武好古的那点“金手指”根本不足以打造出一支近代化的军队。
哪怕他有了“真理大炮”,他的军队的核心,依然是几千名拥有1500亩土地的骑士。
而骑士,必须要有庄园才能维持,靠只有几十亩土地的小农或是城市商人、打工仔,是玩不转骑马射箭和墙式冲锋的。
所以武好古现在要的不仅是一座燕京城,还必须拿下相当多的土地。再把这些土地分配给可以充当骑士或是可以充当授田府兵的壮士。通过这种土地的授予,才能建立起牢固的封建依附关系——至少在武好古有生之年,这些拿了土地的骑士、壮士,还是会卖命的。
当然,要人家卖命,土地也不能给太少了。100亩只是给步兵辅兵的打赏,步兵正兵就能得到200亩,一个骑士则是1500亩!如果是骑士学院毕业的军官,那么1500亩只是个起板价。根据官职和功劳大小,还得往上加码。
如赵钟哥、慕容鹉、西门安国这些带着家族一起投靠武好古的大功臣,那直接就是一州之地!
而如马政、赵佳人、黄植生、张熙载、苏大郎、何天然这些没有一个军事家族作为背景的功臣,也少不了几万亩的庄园!
至于武好古自己,当然也得圈下一大片土地——倒不是他需要收租,而是作为将来激励和收买部下的工具。
所以武好古率军攻破燕京城,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场“土地改革”的开端。只不过这次土改不是社会主义性质的,而是封建主义性质的。目的是在燕地建立起一个以武好古为核心的封建秩序。
倒不是他这个人封建思想浓重,而是北宋社会的现实就是如此。
现在的天津商市和京东商市的确有了资本主义萌芽,但那仅仅还是萌芽,并没有成为主流。
而且以封土和兵役为纽带的封建主义,同“天津自由市”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水火不容的。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天津市也是一块封土,不过受封的对象不是家族或个人,而是一个自治商会。而天津市所承担的义务,则是提供兵力和大量的税收。
在武好古为自己的“独立王国”所构想的政治军事体系中,燕地的乡村将会提供武力和农牧产品,而以天津市为代表的城市,则主要提供税收和手工业产品(包括兵器、舰船等等)。
当然了,城市也会拥有自卫的武力。而且武好古的统治中心,也会摆在天津市,而不是位于乡村的城堡。
正是为了构建这样一个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割据政权,武好古现在就必须在燕地拿下大量可供分配的土地。
所以他并不会为难那些想要离开燕地去追随耶律延禧的汉人,只要他们别学玉田韩家负隅顽抗就行了。
至于那些想要投靠武好古的燕地豪强,就必须双手沾满了契丹人的鲜血!
这叫投名状!
这也是为什么当武好古的部队冲进燕京城后,还会有一日一夜的苦战发生的原因。
……
“存天理,灭邪魔,分田地!”
在已经快变成“武家军”的河北宣抚司新军(这是正式的番号)战士们的欢呼声中,武好古带着赵钟哥、慕容鹉、马政、黄植生等人,在武天率领的假子亲军护卫下,从大开的燕京城南的丹凤门,大摇大摆的入城了。
城门之内,是直通析津府都总管衙署的丹凤门内大街,大街两旁,站满了披着瘊子甲的步兵,全都是“武家军”的步卒。
现在燕京城已经拿下了!
分田地的许诺,大概马上就要兑现了吧?
除了一部分天津府公民兵不在乎农田(奖品是可以选择的,也可以选择天津市的房产),武好古军中大部分的士兵都是农民出身,土地可是他们最喜欢的东西啊!
而且武好古许诺的奖品是非常丰厚的,不是用十亩二十亩忽悠人,辅兵都是一百亩起,正兵则起码拿到二百亩。还免税免徭役,只要家里面能有人服兵役(制度参考陕西授田府兵,要服现役和后背役)就行了!
几个契丹人打扮的家伙,在一群披着格式各样甲胄的燕地豪强的押送下,到了武好古的马前。几个契丹人都用绳捆着,全都拜伏在地,当选一个“老光头”开口道:“贫僧耶律讹里朵,恭迎大宋王师,顽抗至今,合当处死……”
“贫僧?”武好古讶然道,“怎捉了个和尚来降?”
一个生得五大三粗,也不知是那家豪强的壮汉上前向武好古躬身一礼,“节帅大哥莫要被这老儿蒙蔽,这老贼乃是契丹逆虏的南京留守,都统军,兰陵郡王耶律讹里朵。他是因为打了败仗,无路可逃,才躲进开宝寺里面剃了个光头装和尚的。”
“哦……”武好古点点头,“对了,你为何称呼我为节帅大哥?”
这称呼听着有点像黑道啊!
“因为小弟也是太原王的子孙,名叫武朝彦,在契丹那边做个将作监丞,听闻大哥统军北伐,久欲归顺……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原来遇上本家了!
“你是将作监丞?”武好古笑问,“是盖房子的还是造器械的?”
“小弟是管打铁的,本来在奉圣州的龙烟铁山任职。”
“好好。”武好古连说了两个好,便没有再和这个名叫武朝彦的壮汉说话,而是笑着问耶律讹里朵道,“留守可受惊了……本帅奉王命北取燕地,只是为了恢复汉家疆土,绝不是要把你们契丹人赶尽杀绝。今日燕京已取,你和城中的契丹人都是大宋的客人,待到时局稍好,便会派人把你们送还草原。城内若有不愿为宋人的汉人,也一并放归草原。”
武好古的话说的客气,其实是要这些契丹人和汉奸去给耶律延禧通风报信的——谁带头卖国,谁杀契丹人杀得最凶,谁又第一个攻入析津府的皇宫把耶律延禧的美人儿捉去了不少。都得一一报告给耶律延禧啊!这样干了坏事的燕地豪强,也只能死心塌地跟着武好古混了……
第1063章 节度幽州
杨戬的车马,正在武清县城北面十几里的官道上逶迤前行。
照理说他这个经制燕山路军事应该亲临前线督军作战,而让武好古这个安抚在后方坐镇。
可是燕山路这里什么事情都古古怪怪的,杨戬这个经制军事屁都管不了,根本没人理他,而且他也没有办法下达哪怕一条军令。武好古麾下的六将河北新军全都是由云台系的军官在控制,他们只听武好古的命令。而且武好古给他们的命令都是通过总军机系统下达的,都是正规化,格式化的军令。杨戬下达的命令,人家根本看不懂,也就不说执行了……
不过此时此刻,杨戬要考虑的绝不是怎么挖武好古的墙角,夺武好古的兵权这些的问题了,而是怎么稳住拥兵自重的武好古,别让他一怒之下变身武禄山,来个渔阳鼙鼓动地来了!
他是昨天上午才得知武好古进入析津府城的,这当然是天大的喜讯了。至少杨戬当时还是很高兴的,打下了析津府城就意味着战争局势彻底扭转,大宋已经取得胜利了。
杨戬虽然啥都没干,可是有经制燕山路军事的差遣在身,分润功劳总是少不了的。
可是杨戬没有高兴太久,当天下午,开封府进奏院的进奏官就带来了退兵休战的大诏!
同来的还有一个走马承受,带来了两道密旨,一道是给武好古的,还有一道则是给杨戬的。
在给杨戬的密旨中,赵佶让他去和赵钟哥、慕容鹉和马政三人密商,许以节度使和一路都总管的高位,让他们分掌武好古麾下的六将新军……
这下杨戬彻底傻眼了。
武好古已经打下析津府了,怎么可能退兵?退给谁啊?守城的契丹人多半都给杀掉了,能让武好古把析津府城交给一堆死尸去管理?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另外,武好古拿下燕京和拿不下燕京,完全是两个状态啊。
如果武好古拿不下燕京,他就得以败军之将的身份灰溜溜回到界州。而且也没有足够的战争红利去派给部下,武好古的团体是不可能升级成为一个真正的军阀集团的。
没有足够的武力支持,武好古即便不是任凭官家拿捏的软柿子,也硬不到哪里去的。
可他一旦拿下了燕京,情况就不一样了。燕地豪强多半会投靠武好古,而赵钟哥、慕容鹉都有一州观察使(这事儿在武好古的军中不是秘密),马政少不了可以拿个十万亩的田庄!至于三人之下的将领官兵,也是人人有一份土地。
这燕地名义上是归大宋所有,实际上就是给武好古手下那帮人私分了!
你怎么可能让他们把私分到手的土地再还给契丹人?
官家顶天就是给几个节度使的官衔,再给几个都总管的差遣。而且绝大部分的军将都拿不到什么好处,最多也就是几缗赏钱。怎么能和实实在在的土地相比?就算是赵钟哥和慕容鹉,也不会放着世袭的观察使不当,去当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卸磨杀驴的都总管……
杨戬不是傻瓜,当然不会履行赵佶的旨意,傻乎乎的去打草惊蛇了。可问题是他也没有扣押赵佶圣旨的权力啊!所以从开封府来的进奏官和走马承受,现在都和他一路,要去给武好古宣旨。
也不知道武好古那厮接了圣旨以后,会不会公开造反?即便不造反,割据燕地是跑不了的。哪怕武好古一片忠心,下面那帮拿了土地的兵将豪强,也不会让武好古离开燕地了。
除非是造反,否则武好古就得在天津、燕京之间呆到老死了——至少在杨戬看来,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
……
“不是有圣旨吗?为什么不念啊?”
“是啊,人都到齐了,节帅都等半天了,怎么就不念了?”
“你这进奏官也是的,怎就不宣旨了呢?”
燕京城内,原来的大辽析津府都总管衙署,现在的大宋燕山路经略安抚使司衙门的院子里面,一群“武家军”的将领和刚刚抵达燕京城的,准备投靠的燕地诸家的家主,已经聚集一堂,等着听使者宣读圣旨。
可是那位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只有从九品武官衔的进奏官,看着满院子佩戴着宝剑的武夫,哪里还敢宣旨?只得一个劲儿给同来的杨戬打眼色。
杨戬也只得一声叹息,从那人手中接过圣旨,直接走到了一身紫袍的武好古跟前,“节帅,您自己看吧。”
“自己看?”武好古一愣,“那好吧。”
和后世电视里面动不动就摆香案磕头接圣旨不同,在宋朝只有宣麻大诏需要那样隆重的礼仪。一般的制书诏书,站着听听就行了,有些时候甚至不必听,自己看看也可以。
另外,也不是所有的制书诏书都由宦官宣读,宋朝没那么多宦官可以满天下转悠。所以大部分的制书诏书都是由进奏院的进奏官传递的,至少由门下省发出的外诏,是不会由宦官去递送的。
武好古实际上已经知道诏书的内容了,林冲早就在杨戬身边布下了眼线。不过他还是当着自己的部下,还有刚刚归附的燕地豪强首领们的面,大声宣读了圣旨。
宋朝的圣旨一般都是用骈俪体写的,文辞华丽,用典深奥,肚子里面没点墨水还真听不大懂。好在燕地豪强和武好古手下那帮骑士学院出来的军官文化都不差,都能听懂骈俪体文,顿时就哗然一片了。
“什么?退兵?把燕京还给契丹人?”
“凭什么啊?我等百战艰难,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池,怎么能还给契丹?”
“不行啊!我等已经杀了恁多的契丹人,怎么还有回头路?”
“节帅,您可不能不管俺们啊!”
“是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节帅,我等愿唯节帅马首是瞻!”
“对,对,唯节帅马首是瞻!”
这都是什么话啊!杨戬额头上都是冷汗啊,就差说要造反了吧?你们要造反也别现在造,等咱家走了再造行吗?
今天被武好古叫来一起听旨的都是需要考验的将领和豪强。像赵钟哥、慕容鹉、西门安国,还有武天那帮假子骑士是用不着来的。他们不跟着武好古还能跟着谁?
但是在武好古的团体内,立场不明朗的人还是有不少的。所以狗头军师赵佳人就给出了这个主意,用退兵的圣旨去考验他们一下。
如果没有及时表态或者说出来的话不对武好古的胃口,那么就可以上“黑名单”了。
杀掉是不会的,但是兵权就不能再给他们了。
武好古目光流转,耳听四方,将众人的表现都收入了心底。最后又将目光投向了马政。
马政毕竟是西军小将门出身,武好古对他有知遇之恩,但他同时也是世受皇恩。同燕地出身的赵钟哥、慕容鹉,还有江湖出身的西门安国是不一样的。
“节帅,官家的旨意咱们做臣子的也不能完全不当回事儿。”马政笑着,“既然官家说要把燕地还给辽人,那不如问问辽国的南京留守肯不肯要吧?如果辽人不要,朝廷也不要,那燕地不如就由节帅先管着吧。”
这是什么话?
杨戬听得云山雾罩,燕地那么好的地盘,现在怎么变成没有人要的地盘了?
“好!”武好古点了点头,笑着,“那就请耶律讹里朵来一下吧。”
耶律讹里朵?杨戬知道这人是谁,大辽国南京留守,都统军,兰陵郡王啊!难道也被武好古抓住了?
没过太久,一个上了年纪,满脸皱纹,步履蹒跚的老和尚出现在了杨戬跟前。
“这位大师是……”
“老僧耶律讹里朵!”来着正是耶律讹里朵,他现在还没有法号,不算正式出家。
杨戬愣了又愣。耶律讹里朵怎么变成一个和尚了?自古以来,有战死的将军,有投降的将军,有逃跑的将军,从没听说过有打仗打得看破红尘的将军。这得受了多大的刺激啊?
武好古笑问:“老郡王,本官刚刚接到大宋官家的圣旨,说是已经和辽国皇帝达成了议和,要把燕京还你,你要不要啊?”
怎么敢要?命还要吗?
“不要,不要……”老和尚连连摆手,“老僧看破红尘,预备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还要燕京做什么用?”
杨戬心说:这老和尚如果说“要”的话,大概会被乱刀砍死吧?
武好古摇了摇头,问杨戬道:“杨都知,您看这可怎么办?辽人不要燕地了,朝廷也不要……”
“那节帅您就先管着燕地吧。”杨戬苦笑,“朝廷虽然免了您的燕山路经略安抚使,可您还是幽州节度使呢!”
“对啊,节帅还是幽州节度使呢!”
“正好节度幽州啊!”
“属下请节帅节度幽州!”
“请节帅节度幽州……”
这是劝进吗?杨戬这回连寻死的心都有了!他也就是嘴贱,随口一说,没想到武好古的那帮手下接着就“劝进”了……而且,这事儿好像还是他领头的!这可怎么办呢?还能回开封府去吗?难道以后要给武好古当大内总管了?
第1064章 为国守门武大郎
“杨大官,某家也是情非得已啊!”
在燕山路经略安抚使司内“劝进”的人们,已经喜气洋洋的散去了,武好古便将不知所措的杨戬请进了一间清净房舍,置上香茶,先看了那位走马承受带来的赵佶的密诏手书,然后就开始和杨戬促膝谈心了。
听到武好古所言,原本六神无主的杨戬似乎又看到了一点希望,小心地问:“节帅是想让咱家给官家带什么话吗?”
武好古一笑,将手中拿着的赵佶的手诏轻轻摆在了眼前的案几之上。在这份手诏中,赵佶对武好古倒是好一通安抚。不仅主动承担了这场“北伐之误”的责任,而且还提出要把庆德公主赵玉盘许给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
既然赵佶有情有义,那心地纯良的武好古当然也不能当个无情无义的小人了。
“大官,”武好古苦笑,“你现在一定以为某家在燕京的所作所为已经够得上谋反了吧?”
“这,这,这是哪里话来?您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啊!”杨戬刚刚放下一点的心思又提了起来,心说:咱家可知道什么叫成王败寇的……您还没败呢,当然不是寇了,说不定还是真命天子呢,咱家可是第一个劝您当幽州节度使的!
看到杨戬的反应,武好古淡淡一笑;“大官,某家说的可是心里话啊!官家对某是有知遇之恩的,某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如今的所作所为,既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报官家的知遇之恩啊!”
这话是真的!
赵佶对武好古的确有知遇之恩。如果没有赵佶的提携、庇护,武好古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今日的成就。而武好古现在的所为,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另一半也是为了赵佶。
“节帅果然是大仁大义之辈,咱家佩服的紧。”杨戬满脸堆笑着说。
“大仁大义是不敢称的,只是有些许为国为民的心思。”
武好古道:“本朝的那点规矩,大官想来也是知道的。科举闻达,以文御武,武将不过是走卒而已。虽然近几年有所改观,但是大方向仍然没有变。本朝的武人倒是习惯这样了,可是燕地的情况不一样啊!燕地是石晋时入的辽,此地的显贵之家多是昔日幽州镇将牙将之后,不仅重武轻文,而且还是世选门阀……大官可别以为人家和开封府的那些将门是一回事儿。完全不一样的,人家是有宗族、门客、死士、部曲、私兵、城堡的豪门!趁着这次燕地大乱,不少豪族都乘势而起,虎踞一方了!
比如镇州赵氏准备拿下滦州;平州张家要在老家平州割据;河间刘氏……就是五代时候那个桀燕皇帝刘守光他们一家,现在占据涿州;清河崔氏的崔公义现在掌握着控鹤军守在居庸关,想要据有檀州;平阳柴氏的柴谊则掌握着一营羽林军,要据有蓟州;燕地这边的西门家想要拿到营州之地;慕容香山他们家则要拿到景州;易州曹家的曹勇义现在的南京道统军使,想要执掌易州。另外还有蓟州左氏、武州虞氏也都颇有势力,想要割据州县,还不知怎么安排呢?
至于占据一堡一坞,领有数百上千精壮之兵的一方土豪,在燕地更是遍地都是,数也数不过来啊!而某的六将新军所募之勇士、骑士,其实也多有这等燕地豪强。现在燕地已复,这等追随、归附之徒,都得好生安抚功赏。如果好古不在燕地,又有谁能代替?
而且燕地归附我大宋,对于北国而言,就是大乱之始啊!燕地东接辽东,北临大漠,西连代北,自古都是中原的门户。如果门户不守,北国之乱必然会祸及中原!
所以某家在燕地绝非要割据称雄,而是为天子,为天下百姓守国门啊!”
杨戬只能点头应是,而且还得装出一副敬佩不已的表情。他鼓了鼓勇气,抬头望向武好古:“敢问节帅准备如何向官家,向朝廷,向天下人交待?节帅所为,固然是为国为民,但是大义名分,并不在节帅啊!”
“道理总是能讲清楚的!”武好古正色道。
讲道理?杨戬心说:用什么讲?
武好古道:“某家自会修书一封,上逞天子,表明心迹。”
对于割据燕地后可能遇到的问题,武好古和他的心腹们自然早就研究过了。眼下可是人人都向往太平安逸的宋朝,不是军阀遍地的唐朝中后期。所以武好古在燕地公开割据,肯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有些事情也是没办法的!
在这场宋辽之战开始前,武好古也没想过那么快就能占据燕地,也没想到耶律延禧会一心一意去找大宋朝廷的麻烦,更没想到带兵多年的钟傅会把自己活活玩死,造成河北西路战场一片空虚。
眼看着朝廷就要卖国求荣了,武好古也没了选择,只能一步步的北进,最后用“真理大炮”轰开了燕京城墙,同时也轰掉了契丹人统御北国的威信。
而契丹丧失威信,对于大宋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因为宋辽两国,其实是在一个舞台上表演的。辽国的大乱,就是宋国的危机。
所以拿下燕京对武好古而言,其实是在为国堵枪眼。可他背后的国,却不会因为武好古堵枪眼的英勇行为而支持他的所为。
在早就习惯了以文御武的宋人看来,武好古就是一个是人人得以诛之的乱臣贼子!
而他在燕地的统治还不稳固。至少在完成“分田分地运动”前,武好古还不把燕地当成自己的革命根据地。
而且,他是在为国堵枪眼,可不能只盯着开封府,还得看着辽东,看着塞北草原,甚至还得维持自己的海上力量,看着全世界!
在这种情况下,渔阳鼙鼓动地来什么的,暂时是不必考虑的。
所以他得尽可能维持和大宋朝廷的关系,最好能谋求到一个两边都不撕破脸的和谐局面。
给赵佶的密奏,早就已经写好了。
武好古摸出了奏章,双手递给了杨戬,“杨大官,这是某家给天子的密奏,还请大官亲自走一趟开封府,将某家的苦衷,都一一告知官家,请官家能容某在燕地几十年,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杨戬闻言只是苦笑,如果武好古只是占据了燕地的一个州,官家兴许能容。府州折家不也容了一百多年了?可是现在武好古掌控了大半个燕地,而且还拿着天津府,还手握着一支强兵!
这样的实力,都可以问一下鼎之轻重了,大宋官家如何容得了?
就算暂时能容,也是因为实在腾不出手!
只要一旦情况许可,朝廷是一定会对幽州动手的!
“也罢!”杨戬长叹一声,“咱家就走一趟开封府吧。”
……
“大辽万胜!皇帝万岁!万万岁!”
在辽人的黎阳大营内,这个时候响起了高昂到了极点的欢呼声音。站在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台上的耶律延禧,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辽人的兵将当然不是因为燕京失守而欢呼的。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燕京已经姓了武,因为燕京和黎阳大营之间的交通时断时续。所以耶律延禧得到的消息都是相当滞后的。
不过他现在一点不担心燕京会沦陷了,因为宋人已经求和,而且还显示出了极大的诚意。
数百辆大车转载的财货,价值整整五百万缗!全都送入了辽军的大营。同来的还有不少牛羊米面,都是用来犒劳侵略大宋的辽兵将士的。
大宋的使者高廉则在这些礼物之前到达,还带来了宋主赵佶的亲笔信,信中赵佶同意了耶律延禧提出的要求。还提出只要辽兵愿意先退往定州,大宋就可以马上支付500万缗。至于具体的和约,可以等到辽兵撤往定州后再谈。
而且赵佶还告诉耶律延禧,他已经下诏命令围攻析津府城的宋军撤回了河间大营。
现在500万缗,还有大量的犒劳物资全部送到!析津府那边还会有问题吗?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这场打得耶律延禧提心吊胆的战争,终于大获全胜了!
看到一车车的财货物资被送入大营,辽军的士气,也在一瞬间达到了最高!
耶律延禧的威望,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这位大辽天子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下面山呼万岁的契丹健儿,一时竟有些意气风发,想要赋诗一首,好流传千古,正在酝酿情感的时候,忽然有人在拽他的袍子。耶律延禧回头一看,原来是萧奉先。这萧奉先也不知道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肚皮?怎么脸色惨白,还满头冷汗啊?
“奉先,要不要叫御医看看?”
“陛下……”萧奉先也不顾什么君臣礼节,拖着耶律延禧的袖子就往木台下走,下了木台又把大辽皇帝拉进了一个营帐,帐内赫然躺着两个死人,看样子是刚刚才遇害的!
“他们……是谁杀的?”耶律延禧瞪着眼珠子问。这两个死人都是一身远拦子马的打扮,应该是黎阳大营中的战士。怎么叫人杀了?这是谋杀大案啊!
萧奉先跺了跺脚,“陛下,这两人是定州派来报信的传骑,是臣杀死的!”
凶手是自己的大舅子!?
“为什么杀他们?”
“因为他们带来一个噩耗!”萧奉先一字一顿地道,“燕京城被武好古攻破了!陛下,咱们中了赵佶的诡计啦!”
第1065章 和高俅拼了
“什么!”耶律延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奉先,你说什么?”
“陛下,咱们中了赵佶的圈套!”萧奉先跺了跺脚,“他根本没想和咱们议和,是在蒙蔽咱们,还趁机夺取了燕京城!”
“消息可靠吗?”
“可靠!臣亲自问的话。还有驻守定州的南院大王萧德里斯写的奏章,请陛下过目!”
耶律延禧抖着手接过奏章,看了一遍。千真万确啊!真的是萧德里斯的那手颜体书法。
“燕京,燕京……”耶律延禧眼前一黑,嗓子口一甜,差点就是一口老血喷出来了。
“陛下,陛下,您可要挺住!”看到耶律延禧身子摇了摇,萧奉先连忙上前搀扶。
耶律延禧到底有个好身板,咬着牙齿又稳住了身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把萧奉先吓了一跳。还以为耶律延禧受不了刺激发疯了!
“好一个赵佶!”耶律延禧咬牙道,“花了五百万缗设了个圈套,他也真舍得!”
其实赵佶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完成了收复燕地的伟业……不过耶律延禧却以为自己是被赵佶诳骗,心中的怒火怎么也抑制不住了。
“陛下……咱们怎么办?”萧奉先都快哭起来了,半个时辰前他还以为大辽国的太平盛世就在眼前了。
可是现在,一下子掉进冰窟窿了。
燕京没有了,大契丹在草原上,在白山黑水间的威信立马就会扫地。
各路英豪,可就要揭竿而起了!
“奉先,这事儿还有别人知道吗?”耶律延禧忽然问。
“就只有臣和几个心腹知晓,”萧奉先一指两个死人,“臣杀他们就是为了灭口!”
“做得好!”耶律延禧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这回……朕和他们拼了!”
“拼?和谁?”
耶律延禧吼道:“当然是高俅!
你赶紧去召集诸将,朕要布置决战!明晨全军出动,同高俅决一死战!”
“陛下,真要打高俅?”萧奉先吸了口凉气儿。
高俅可是大宋第一名帅啊!
“就是高俅!”耶律延禧咬咬牙,“不打垮高俅,我等只怕连山北都回不去了!”
耶律延禧真的要拼命了。他根本不知道是大宋的乱臣贼子武好古用“真理”把析津府城给轰开的,还以为是成吉思皇帝赵佶在布置一切,设了一个可以一举灭亡大辽国的陷阱呢!
现在燕京已失,高俅又统军数万立寨淇水。在耶律延禧看来,如果不拼尽全力打败高俅,而是被高俅纠缠在河边西路,那么等到燕地失陷的消息在军中传遍了,恐怕真的连家都回不去了。
……
大宋大观三年十月二十八日,凌晨。
这个时候,在黎阳大营中,大辽天子正豁出老本在犒赏三军——拼命啊!要是输了就没命了,大辽国肯定要要灭亡了,还要钱有什么用?自然要多拿点出来犒赏将士了。上百万缗的钱财绢帛金银被拿了出来,跟随耶律延禧南征的将士人人有份,最不值钱的汉军京州兵也有两缗铜钱到手。
这可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重赏啊!十万南征将士,自然人人欢腾,山呼万岁之声,一直传到了二十里外的宋军淇水大营。
而此时夹着淇水立寨的宋营之中,却还是一片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大战在即时候的紧张。
高俅所率的四万大军在淇水已经驻扎了一段时间,不过并没有抵近辽人在黎阳的大营求战,只是远远的对峙。
刚开始的时候,倒是人人摩拳擦掌,准备和辽人决一死战。可是统军的高俅却没有一点求战的意思。连游骑硬探也没放得太远,只是在营盘周围遮护。
又过了一段时间,宋辽议和的消息在军中不胫而走。说什么要赔500万缗,还有把岁币增加一倍,达到100万缗!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起初大家伙还不大相信,当今天子是雄主圣君,怎么会轻易议和?
而且辽主耶律延禧摆明是孤军深入,河北东路那边还有武节帅的数万大军在威胁燕京,他怎么可能在黄河边上久留?
至于要在黄河冰封后渡河威胁开封府云云的,在作战经验丰富的灵州军军官们听来也是无稽之谈。
淇河大营这边虽然只有四万人。但是在黎阳、临河、内黄三座城堡中还各有一将新军,都是战斗力不俗的开封模范新军啊。四处的兵马总和有六万六七千人之多。
也不说列阵而战,就是一路尾随辽军,也够他们受的了。
而开封府城中还有一将新军和十余万的旧禁军。虽然不能出城决战,但是保住开封城池不失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如果辽军真的过河了,那么高太尉就能汇合起六万六七千人的大军,一路尾随其后。可别以为辽人都是骑兵就能把以步兵为主的宋军给甩了。高俅手中的六万几千人不是新军就是相州团练,都是年轻力壮能走路的。只要不花太多时间结硬寨,一天走个六七十里也不是不可能的。
反观辽军,虽然以骑兵为主,但是现在不是秋天马匹肥壮的时候,而是冬天马瘦毛长的季节。行军途中是很难给马匹找到充足的食物的,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好事儿可不存在。如果不注意节省马力,耶律延禧的骑兵很快会变成步兵的!
所以大家本来是不相信会议和的,直到大批的金银铜钱绢帛运到高俅的淇水大营中。然后再送往契丹人在黎阳的大营,这下大家才知道朝廷真的向辽人求和了。
这下原本高昂的士气便一落千丈,也没有谁认真备战,仔细布防了,连原本用来遮护大营的骑兵,也都收了回来,扔到了淇河西岸的营垒之中——都已经议和了,再派出那么多的游骑硬探做什么?万一误伤了契丹大爷算谁的?
相州通判,同知相州团练事,朝散郎宗泽,这几日有点失眠,天还没亮就起了床,带着几个亲随在淇河东岸的相军营寨中巡视。一边巡视,一边也忍不住叹息。
和东岸的灵州军相比,立营于淇河东岸的相军因为是团练,在得知了议和消息后,人心浮动的就更厉害了。灵州军的士兵都是授田府兵,在灵州都有几十亩到二百亩(如果拿水田就只有六七十亩,拿旱田有二百亩)的土地,而且不用缴纳两税和免役钱,这次出兵中原还能拿到额外的奖赏,总是不错的。
而相州军都是团练,没有分田,拿多少钱也没个定数。之前军情紧急,河北转运使纪忆花钱也大方,团练军的将士都拿了不少,训练行军也有力气。可是现在议和已成,朝廷用不着相军了,还会发钱给大家伙吗?
之前的洹水大战中,相州男儿死伤惨重,而抚恤还没有发下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赖账?
另外,因为训练作战,大家伙家里的农事都耽误了。冬小麦都没怎么播种,明春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如果团练解散,大家又拿不到钱,明年春夏两季的日子怎么过?
还有地租和夏税到底能不能免了?欠下地主老爷的高利贷能不能缓缓?
大家替相州韩家当兵的时候,自然不用担心什么两税、地租、高利贷,他们手里拿着刀枪强弩,还怕地主剥削?可是一旦团练解散,恐怕一切都得恢复原样了吧?
在营中巡视了一会儿,宗泽也感到了士气低迷,站岗的士兵不是在瞌睡,就是在唉声叹气,根本没有了之前的那种精气神。
和这帮团练军士兵相处了一些日子的宗泽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又是爱莫能助……其实相州团练还是好的呢,军饷还是挺多的。
相比之下,那些服五年役换一个终身免徭役的府兵就更苦了。
原本有辟雍学宫的名额换府兵的时候,地方上的豪门多少会贴补一点,哄着自家的佃户出丁,好去为子弟换个“太学生”。可是这项待遇在苏东坡死后没多久就取消了,征召府兵也就变成了地方官府的一项任务。
对于这些不授田的府兵而言,就五年白白流汗,如果拿不到赏赐,就一个大子儿都见不着。至于免徭役的好处,天知道能不能落在实处?
就算能落在实处,寻常的务农之家少了一个壮劳力整整五年,恐怕也免不了要举债度日吧?
省下的那点免役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还利息?所以在议和的消息传来后,配属给灵州军的辅兵(灵州军的正兵都有授田,辅兵则是不授田的府兵)全都跟掉了魂似的……
远处天边,已经灰蒙蒙的开始发亮。这个时候,也是值守了一夜的兵士们最为额困乏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宗泽突然觉得地面开始震动,一开始还觉得是自己的幻觉。定住心神低头一看,发现灯火之下的小石子和沙土正在轻轻震颤。
这是怎么回事?远处什么地方在地震?而是辽军大队来扑营了?不可能吧?五百万都给了,还嫌少?嫌少说话啊,官家又不是不肯多给……
第1066章 耶律延禧疯了
在依稀可见的天色当中,一队队骑兵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值夜的相州团练军视线远处。直到这个时候,才听见一片片的马蹄声响。不必说,这是大队骑兵,在蹄上全部包上了布絮,人衔枚,马摘铃。在昨天夜里出兵,扑击到了宋军大营跟前了。
来的还不仅仅是骑兵,还有大队大队的四捷军和京州兵的步卒,也都如潮水一般狂涌而来了。这些辽人的骑兵或是夹枪,或是持弓,组成了两三百骑的大队,在宋军大营周围奔驰,似乎是想寻找遮护大营的宋人的骑兵交战,不过却一无所获。
而步兵们多数披着重甲,持着坚盾刀矛,还有一些只有衣袍遮体的京州兵战士走在最前列推着临时改装起来的盾车!这些盾车都是用装载金银绢帛铜钱去辽营的马车改装的。就是将木楯钉上了板车,再由身强力壮的兵士推着,用来抵挡宋军的天津弩!
再临近一些,马蹄声,呼喊声,车轮滚动的声音,终于混杂在一起,汇合成了轰隆隆响成一团的声音。笼罩了整个淇河东岸的两万团练兵(还有一半团练兵在淇河西岸)!
值守的相州团练兵凄厉的喊声响起:“敌袭!辽兵!”
更多凄厉的喊声也随即响了起来,望楼之上金鼓之声大作,拼命的敲击报警。在营中休息的团练军的兵士都被惊动,都从帐幕里面乱纷纷的钻了出来,大部分人既没有兵刃在手,也没有披上甲胄,只是张着嘴巴看着,不知所措。
“披甲!抄家伙!”
团练军的队头营头们终于反应过来,颤抖着大吼。他们这些人可不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官,不过是相州地方上有点武力的地主。用后世的标准来说,就是恶霸地主!
两宋虽然重文轻武,但是没有秀才、举人的功名。宋朝的读书人如果中不了进士,那就是穷措大一只。在地方上的权势根本比不上会点武艺,还能养上几个打手的恶霸地主。后者至少可以包揽保甲,充当胥吏,镇压地方。
所以在急切之间,如相州韩家这样的名门,是可以利用这些恶霸地主迅速召集起一群团练保甲的。
不过这群恶霸地主毕竟不是职业军官,也没怎么上过战场,在宋辽议和后,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心里面多少还有点失望——对团练兵们来说,战争突然结束意味着经济上的损失,而这些恶霸军官则失去了获得官身的机会。因此也就放松了对部下的管控,甚至自己也放任起来,不少人昨晚还喝了酒,一时间晕晕乎乎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宗泽倒是马上反应了过来,扯着嗓子大声下令:“各营都抽调人马上营墙值守!各营各队不得自乱,这个时候,乱军心者,皆斩!另外,马上派人过河去向高太尉求救!
所有人都各安其位,某也居中督战。辽狗打不破营垒的!只要坚持到天明,高太尉就会率军来援了。到时候大家都有功劳!”
宗泽身后的亲兵,大多应喏而去,往各个营头传令了。而宗泽则在剩余亲兵簇拥之下,大步向储存铜钱的营帐走去。已经带了几个月的团练兵的宗泽知道,铜钱才是鼓舞士气的最佳办法!别看现在士气低落得都快到地下十八层去了,但是只要一筐筐的铜钱扛出来,那边团练兵的士气马上就能回来的。
这个时候,宗泽也是一头的雾水。辽人到底什么意思?拿了那么多的钱还要背盟偷袭!
难道耶律延禧这厮真的想入主中原?他以为自己是谁?是辽太宗耶律德光吗?
简直是疯了!
……
淇河以西的战场,本就是一马平川的开阔之地。辽人的大队步骑,在夜色掩护下靠近了宋军大营。随着天色放亮,终于可以确定这样一个事实——耶律延禧真的疯了!
辽军出动的兵马,多到了无边无际,在大队大队的骑兵后方,还有无数的步兵,几乎铺满了全部的战线!
相州团练军的弩手,终于在大筐大筐的铜钱激励下上了围墙,站在沙袋堆起来的胸墙后面。所有的弩机都上了箭镞,弩机头部全部指向了天空!各队的带队军官,手心里面都攥着一把冷汗,死死的看着辽军的步兵推着盾车,渐渐逼近自己的射程之内。
这些盾车虽然是再简单不过的器械,但是却一下子点中了相州团练军的死穴。
这支团练军不过是新开张的民兵,没有坚强的战力,依靠天津弩射击还能维持作战,要他们列阵肉搏,却是不行的。
在冷兵器时代,真正强大的步兵,永远都是能够披坚执锐发起冲击,与敌人进行白刃格斗的重甲步兵。那种只能射箭的步兵,是很难给敌人造成真正致命的打击。
神臂弓再厉害,也比不了如林而进的长枪阵!
从这个角度而言,耶律延禧避开武好古的新军,在河北西路展开攻势的战略是完全正确的。因为以列阵冲击打白刃战为主要战术的武好古麾下的步军骑兵是很容易给契丹人大量放血的。
而在眼下的战斗中,因为弩机只能直射,抛射的效果极差,面对推着盾车压过来的辽军,似乎很难发挥威力。
就在相州团练军的弩手和带队的军官们不知所措(素质到底太差,如果是武好古的骑士学院军官是一点不慌的,盾车根本过不了壕沟啊)的时候,盾车在距离相州团练军大营的围墙三十多步开外时,全部停止了前进。
“他们怎么不动了?”已经登上了一座高台的宗泽问身边的相州团练军的军事机宜。
一个韩家庶出的肖字辈军事机宜回答道:“他们要抛射羽箭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绷绷绷的弓弦响动声就传来了。然后就看见满天的箭镞以极快的速度飞射而来,抛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再如雨点一般落下。
落点非常准确,就是相州军营寨的围墙墙头。
辽人的弓箭手射出的都是破甲重箭,对于只有纸甲和皮盔护身的相州团练军的打击极大——相州团练军虽然得到过纪忆提供的瘊子甲,但是数量不多,只装备了骑兵和军官。普通的士兵,都只有纸甲和皮盔。在密集的重箭覆盖打击下,顿时有不少人惨叫着倒下。
听见自己指挥的弩手发出一阵阵惨叫,带队的小恶霸们也都慌了神,纷纷下令还击了。
这当然极其错误的决定!因为骑士学院为天津弩制定的标准战术是近距离叠射,也就是将火力一次全都施放完毕,而不寻求连续不断的火力。所以每一次叠射后,都会有一个火力真空期。
如果能将叠射的火力充分发扬,那么火力真空期的缺陷根本不算什么。因为天津弩密集叠射的杀伤力,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军队都没有办法承受的。一轮叠射之后,长枪突击就是了!
可是今天早上的战斗中,手忙脚乱的相州团练军弩手却把箭镞都射到了敌人的盾车上。
守住盾车后面的辽国京州兵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他们利用天津弩叠射后的真空期,扛着土包从盾车间流出的通道一涌而出,将土包投进了盾车前方的壕沟之中。
辽人原来是要填平壕沟,然后把盾车一路推到相州团练坚守的围墙之下!
在高台上目睹这一切的宗泽脸色都白了,马上就对身边的亲兵大吼,“快,快去高太尉和韩团练处,让他们立即发兵救援!”
……
高俅这个时候已经知道辽人正在奋力扑营了!
他的反应也和宗泽差不多,一下子就有点懵逼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辽人刚刚收了钱,怎么就背信弃义了?难道耶律延禧要夺大宋江山?不能啊,他不要析津府了?
不好!武好古一定已经从析津府退兵了……他的大军乘胜而来,败兴而归,再要动员起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现在辽人东线危机解除,可以专力西线!耶律延禧集中兵力扑击自家的大营,就是要一举摧破灵州军和相州军啊!
若是灵、相二军兵溃。就只剩下了四个将的开封模范新军可以保卫开封府了……而开封模范新军并没有配属骑兵,野战能力是会狠打一个折扣的。
没有野战能力,自然抵挡不住辽兵去控制黄河堤坝!
“高俅误国!高俅误国啊!”
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够呛的高太尉大吼了两声,把帅帐里面的李永奇、武松和杨可世三员大将都吓了一跳。
“太尉莫慌张,”灵州步军正将武松拍着胸脯道,“淇河西岸的大营由某守护,万无一失!且让宗通判弃了东寨,退过淇河便可。”
李永奇也道:“太尉,武二哥所言甚善,让宗通判退过淇河就能行了。我军的物资,都在河西大营,只要河西不失,辽人就无可奈何。”
“怎会无可奈何?”高俅一跺脚,“辽主接下去会兵至黄河堤坝!只要在来年春暖水涨时掘开堤坝,就能水淹开封府了!”
啊……
这个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李永奇和武松都是一愣。杨可世在旁发问:“太尉,我们该如何应对?”
“武二郎,”高俅道,“你的本部兵马备战,随时准备出击!”接着他又对杨可世道,“把游骑硬探撒出去,一定要摸清楚辽人的动向!”
第1067章 高俅,危险 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雪花又夹杂着雨滴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了,淇河两岸,雨雪飞扬,对面百余步之外就难以分辨。而且湿冷的寒气也让人难以忍受,被雨雪打湿的甲叶战袍,凉得就更冰块一样。
岳和带着六十余骑,只是沿着淇河的河岸,小心的南行。大家的衣甲都被打湿,寒气直透骨髓,但是军令在身,也只能咬着牙前进。岳和走在最前头,一边控马前行,一边警惕的四下打量。北面的战斗还在继续,金鼓号角和厮杀呐喊的声音,一阵阵的传来。
现在发生激战的地方是宋军布设在淇河东岸的大营周遭,但是高太尉却一点不担心相州团练军扛不住,因此既没有命令布署在淇河东岸大营中的相军撤到西岸,也没有派出自己的精锐灵州兵去支援,只是让韩肖胄自己想办法应付。与此同时,他却一心念着开封府的安危,担心耶律延禧分兵南下。所以命令武松和杨可世派出骑兵进行侦查。
而武松和杨可世也不愿意把宝贵的灵州骑士当成轻骑兵使用,所以只是派出隶属灵州步兵将的少量轻骑兵,又让韩肖胄派出了相军骑兵一起参加这场毫无意义的搜索侦查行动。
岳和的六十几骑也是倒霉,被派了苦差事,不仅要沿着淇河搜索,还要寻找浅滩涉渡淇河,对淇河——永济渠之间的区域进行搜索。
而更加倒霉的是他们才走出淇河西岸的大营,就遇上了连天接地般的雨雪。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气候本来就冷,现在又被雨雪打湿了衣甲,再被寒风一吹,不论人马,都冻得浑身筛糠。
岳和带着的这些骑兵都是相州的中小地主,虽然谈不上养尊处优,可是饥寒二字还是离他们远远的。往常遇上这样雨雪交加的天气,他们根本不会出门,都在自家的宅院里面舒舒服服的烤火呢。如果在前段时候士气正旺,军纪正严的时候倒也能忍了。可是现在又是遇上卖国议和,又是遇到辽人背盟,军心只能是散了又散。如相州团练这样才开张的队伍,人心本就不大凝聚,现在更是散得没边了。
哪怕出营前人人都领了一缗钱的赏,可是队伍中雨雪当中行了一个时辰,还是有点受不了啦。
“……恁大的雨雪天,俺们守着老营,坐等辽狗来攻就是,派到营外哨探遮护,那也没话说。犯得着跑恁远路挨冻?待会儿还要涉渡淇河,还不浑身湿透?也没个地方可以烤火,可别受了风邪,再落下病根!”
“若是有机会谋个官身,哪怕是在禁军里面补个小武臣的缺也拼了。可是昨日韩家的老爷们都说了,只给钱,不给官……直娘贼的,俺们这些骑马的会稀罕几斤铜?”
“是啊,俺们要稀罕铜钱,就去天津府招效用了!带两匹走马一个随从,就是两百缗安家费,另外每月可以拿十二缗!都是净赚,瘊子甲、马枪、战马等等的,都是武节帅出的。”
“可不是看着韩家的脸面吗?谁知道韩家也有坑人的时候!”
“也不能怪韩团练,明明立于不败,大好的局面却自己送掉了……”
这些抱怨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岳和听到。其实他也一样是一肚子怨气。对于卖国求荣这种事儿,那些苦哈哈的佃户贫农也许不大懂。可是岳和这样的中小地主大多读过书,懂得忠君爱国,习武也不仅是为了横行乡里,也有报国的心思。所以怨气就更大了!明明可以打下去,至少可以把辽人逼退的局面,为什么要赔款加岁币?一次就给了五百万缗,都是民脂民膏啊!如果拿来激励将士,怎么都能和辽人打一场血战。他们契丹人才多少?大家豁出去杀掉一万,也许就再不敢来了。
现在倒好,给了钱也没买来和平,真是蠢到家了!
更蠢的是,那么冷的天,还雨雪交加,出营干什么?守着老营不好吗?这天气分明是利守不利攻啊。
不过岳和现在还拿着队正的钱,不大好和大家一起发牢骚,而且他的队正也不知干到什么时候拉倒,自然也不好意思呵斥手下这般兄弟。所以他只能收回心神,全神贯注的四下搜索。
透过飞扬的雨雪,前头突然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声响。似乎是马蹄踏在水中的声音,但是仔细听听,似乎也只有风声雨声。
看到岳和勒住战马,在那里一动不动,跟着他的人也都不再抱怨,而是纷纷勒停了马匹,开始从防雨的皮口袋里取出弩机,准备上弦。
顺便提一句,这年头的胶水都不防水,所以结构复杂的弩机和复合弓都怕雨淋水浸。弓弦吸饱水分后,也会变得松软无力。因此在雨雪天气中,弓弩的威力都会下降一些。
就在这时,马蹄踏水的声音已经变得更加密集和响亮了。似乎有数以千计的契丹铁骑,冒着雨雪,踏过冰冷刺骨的河水,正在向宋军淇河大营的侧后迂回!
“辽狗!”岳和几乎肯定自己和敌人遭遇了,大喊道,“弩上弦,准备迎敌,且战且走!”
岳和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知道自己的部下不能冲阵,也不善于肉搏,更谈不上弓马娴熟,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天津弩了。
可是天津弩在雨天中威力狠打了一个折扣,还能保着自己这些兄弟脱离险境吗?
一片雨雪之中,隐约已经可以看见穿着皮袍子带着皮帽子的契丹骑兵了!他们也没有操弓,而是手持着木枪,以松散的横阵出现在了前方。
契丹人要冲阵!
岳和知道打不过,大吼了一声:“快退!辽狗人多……分散开来退,一定得把辽狗过河的消息带回大营!”
……
喊杀声完全盖过了风声雨声,一波一波,狠狠撞击着八尺高的宋军营墙!给这个雨雪之日,增添了百倍的杀伐之气。
辽军的步卒,今天好像发了疯一样,不顾寒冷,也不顾雨雪,更不管宋军射来的疲软无力的箭镞,只管蒙着头冲!
在他们的身后,大辽皇帝的大纛高高矗立,耶律延禧伞盖也不用,骑着马站在雨雪之中,目光如炬,盯着前方的战场。
御帐亲军在他前方列成了一排,个个披坚执锐在督战!在他们前方,插着一排木枪,每根枪尖上都挑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下面,则是大筐大筐的铜钱。
前进者重赏,擅自后退者斩首!
耶律延禧真是豁出去了,高俅给的500万他也不打算带回草原了,就赏给身先士卒的契丹勇士吧!
那些生长在草原上的契丹儿郎都没见过什么钱,今天可是一把一把的拿赏钱,还不拼命吗?
而且,大皇帝已经下旨了,第一个攻上宋营围墙的勇士,赏百万钱(足陌一千缗而已),赐刺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大善于攻坚的契丹人,今天居然打得士气低落的相州团练也难以招架了。
不过耶律延禧今天的目标并不是相州团练,而是大宋第一名帅高俅高太尉的首级!
只有斩了高俅,才能解了耶律延禧心头之恨,才能让宋军上下人人畏惧。这样,他也许还可以用河北西路的地盘换回燕京之地。
所以在出动步卒(包括下马的骑兵)正面攻击淇河东岸的宋军营垒的同时,耶律延禧还派出了大将萧特末,率领2000御帐亲军,8000南院部落军,8000宫分军(都是正兵)涉渡淇河,绕到宋军大营的后方,伺机投降,如果偷袭不成,也要将宋营包围。
被岳和等人撞上的,就是萧特末所部的先头部队,都是最精锐的南院部落骑兵中的皮室军!
由于岳和及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的大部分手下和他本人,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大营。
而得到消息的高俅,再一次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辽人的目标还是黄河!”高俅道,“耶律延禧一定是想把河东营寨的团练赶到河西营寨,然后掘壕长围。这样他就能用少量的兵马将咱们包围,主力便可以南下了!”
在高太尉的心头,赵佶和开封府城一定是最软的那两块。所以什么事儿都往这上面联想!
当然,他也不知道武好古已经攻占燕京城了。因为武好古也许为了多争取几天时间好控制燕地豪强,也许是想坑一把赵佶和高俅(以武好古的善良,这种可能性不大),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上报战果。而且他和杨戬也不会把捷报直接交给高俅,得按照顺序,分别向大名府的宣抚司和开封府的露布飞捷。
而大名府在得到消息后,因为道路阻隔,需要绕道向高俅通报,所以直到现在,高俅还不知道燕京已经姓武了。
所以他对耶律延禧的行动目标,就出现了极大的误判,以为耶律延禧要去夺取大宋江山!
误判的结果,自然是一场大错!
“出击!”高俅一拍桌子,“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