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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罗罗     天下豪商txt下载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07章 结硬寨,打呆仗

    “忆之,崇道,一路辛苦了!”

    在知大名府事衙署的内厅门口,许将、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四人站立相迎。

    “都是分内之事,未足为劳。”

    风尘仆仆的纪忆和武好古,名义上虽然是河北一文一武的最高长官,现在却只能在许将这样的宰执级下属面前,夹起尾巴,小心做官。上司架子,那是半点都不敢有的。

    这大约就是宋朝官场上最让人脑仁疼的地方了。不仅是以文御武,还有文武相制,大小相制,内外相制。总之,就是互相拖后腿,啥事情都很难做成了。

    和宋朝相比,后来的明朝和清朝在下放事权这方面,可是强了许多了。如果武好古现在是满清的官儿,那么一个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是没跑的。这种级别的封疆大吏,可不会对一票道员知府点头哈腰。

    而武好古现在,不仅被纪忆这个文职的转运使看着,下面的四个一路安抚,同样得和个祖宗一样供着。

    另外,还有一个宫中派出的谭稹领着监河北沿边军务的差遣,现在也从界河商市赶到了大名府。不过他没有在判大名府的衙署内迎接武好古,而是在城外的接官亭恭候。现在和纪忆、武好古一块儿跟着年老德高的许将入了内厅。

    内厅中,在上首高坐的当然是许将了。他的差遣虽然没有武好古和纪忆大,但是他的官位却是最大的特进,又是前任宰执。地位远比两个后辈要高,气度更是森然。

    哪怕契丹皇帝的十万大军已经到了析津府,许将说话的语气依旧是不慌也不忙。

    “前日得到军报,辽国南京道的易州一带,有大批骑兵出没,看来北虏很有可能会从定州路入寇。不知武宣抚有何良策?”

    许将得到的军报当然是假的,是由赵钟哥控制的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发出来的。目的就是在定州路和真定府路制造紧张气氛……

    许将说话的时候,武好古则在悄悄观察梁子美和王旉。这两位虽然也努力维持着泰山崩于面而色不变的气度,但是眉宇之间,还是有一团怎么也抹不开的忧色。

    他们俩的治所,可都在宋辽边境上。如果十万辽兵气势汹汹的涌来,他们会不会就此殉了大宋江山?

    “北虏骑兵强而步军弱,善于野战,拙于攻城。以好古之愚见,欲破北虏,唯有‘结硬寨、打呆仗’六字而已。”

    武好古当然在胡说八道了。辽兵怎么可能从定州路、真定路入寇?武好古在界河以南摆了六个将,再加上界河商市和沧州的民兵(沧州民兵主要是骑士家族的候补),总兵力有六七万之多(包括辅兵)。而且通过界河商市,河边宣抚司的触角已经伸到析津府城里面了。

    耶律延禧怎么敢将主力移往西线,从真定府路、定州路入侵?析津府城还要不要了?

    这个析津府城,也就是幽州城在燕云山南之地可是个标志性的城堡。一旦被武好古夺取,山南各州的豪强,可就要起兵响应大宋了。

    不过这个道理,许将、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都是不知道的。析津府可是太宗皇帝打来打去都打不下来的坚城,武好古这厮怎么可能打下来?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结硬寨、打呆仗?什么意思?”许将抚着白胡子,品着武好古的“六字真言”。

    “所谓结硬寨有两层意思,一是在缘边各州的紧要之处广修城池堡寨,同时还要尽可能将百姓迁入堡寨,组成民团,使之可以自卫自保。”武好古语气深沉,“而第二层意思,则是指诸军在外出野战之时,把军营扎得非常硬,打仗时要摆出一副坚若磐石的姿态。宁愿行军的速度慢一点,也要把营寨扎牢。大军每到一地,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首先就要挖战壕,筑营墙,保证把这个营盘护住不失。

    至于打呆仗,则是用兵不求奇,不弄险,永远都是以正合,以力破。讲究稳扎稳打,又笨又慢。哪怕在两阵之间,也要注意挖壕筑垒,先求不败,而后求胜。宁愿多流汗,也要少流血。”

    许将闻言长笑道:“好一个打呆仗,结硬寨。老夫本以为崇道你年轻气盛,一定喜欢弄险,没想到却持重如此。不错,不错!”

    许老头压根没想到武好古在忽悠自己,在他看来,辽军那是非常强大的,铁骑无敌啊!宋军根本没有和他们打运动战或是列阵相斗的可能。唯有用硬寨、呆仗才能与之抗衡。

    “可是辽国骑兵强大,河北又多是平地,无险可守。若是辽骑突入绕行,会不会把咱们的坚城硬寨之间的联络切断,再个个击破呢?就算不击破,就是饿也把人饿死了。”

    提出异议的是知定州事兼定州路安抚使梁子美,也是个给施耐庵黑出了翔的倒霉蛋。其实他根本不是蔡京的女婿,他是很老的老头,须发皆白,精神倒还矍铄,年纪比蔡京还大一岁,怎么可能娶蔡京的女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附和《水浒传》,后世的历史学者还给他按了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罪名,就是在担任河边都转运使期间挪用公帑三百万缗向辽国购买珍珠,造成女真起兵造反……也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前后关联?只是完颜阿骨打举兵是在梁子美卸任河边都转运使的七年以后。

    “大学士,辽国的骑兵并非不可摧破。”

    梁子美有个资政殿大学士的阁职,所以武好古得称他“大学士”。

    武好古道:“契丹虽是辽国的国族,但是人口不众,不过二三百万之数,又沉迷佛教,壮丁多有剃度出家者。能够充军伍,习骑射着,不过二三十万之数。其中精锐就是宫帐军的十万铁骑,杀一个就少一个!

    所以破辽骑之法,就是广造强弩,然后配备给缘边各路的军民。因为强弩的威力甚大,既可以远射,又能够破甲。如果再用粪便毒药沾染箭镞,更能让中箭负伤者染病而亡。”

    “军民?”梁子美摸着胡须,“民兵保甲也要配给军弩?”

    北宋虽然非常重视民兵的建设,但是却同时管制民兵的武器,保甲丁壮是不得配备军弩、铠甲、长矛、马矟、具装等五类兵器的,只能用于弓箭刀盾和短矛这种杀伤力不足的武器。

    装备这种“低威力”武器的保甲民兵根本不能对付具装甲骑和披着重甲的步兵。

    当然,如果那些保甲民兵把自己训练到“完颜敢达”那种水平,用弓箭也是可以杀伤契丹铁骑的。

    “必须配给!”武好古很肯定地说,“河北民兵多数不习战阵武艺,要让他们善用弓箭,恐怕得耗时几年才行。耶律延禧可不会等那么久啊!

    而且,一旦缘边的城池堡寨不守,被俘的河边壮丁就会变成耶律延禧手中的攻城利器。到时候契丹铁骑就会驱使咱们大宋的百姓去攻咱大宋的城池了!”

    他看着梁子美,一脸忧色地说:“譬如定州城池年久失修不说,守军也就是区区两将,且有不少缺额,又久疏战阵……若是契丹打来,能有6000人上城就不错了。可定州偌大城池,6000人连城墙都站不满啊。况且定州之下还有北平、望都、唐县、新乐、无极、曲阳等县城要防守,还有数十个镇寨堡铺要守。不用民兵和百姓怎么守得住?而民兵和百姓没有强弩纸甲,又怎么能杀伤辽寇?若是定州境内县城堡寨皆破,只剩一个州城,大学士该如何防守?”

    只剩一个州城还守得住?梁子美眯着老眼看着武好古,心说:都是你害我的!耶律延禧不过就是想要两三百万,给他不就是了?现在可好了,万一真打到定州,本大学士是逃跑还是死守?

    一旁的纪忆插话道:“宣抚言之有理啊……虽然国家法度是不允许百姓和保甲持有军弩、铠甲、长矛、马矟、具装的,但是事急从权啊。我看不如联名上奏,就在河边沿边各州军开个特例吧。”

    这事儿纪忆说了也不算,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许将许老爷子——在场的诸人中数他官大。许老爷子眯着眼睛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虽有不妥,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是河边沿边军州不少啊,沧州、信安军、霸州、保定军、清州、雄州、莫州、顺安军、保州、定州、真定府这七州三军一府,都是沿边的。若都给民兵配弩,仓促之间,去哪里寻恁多强弩?”

    “宣抚司的兵器房可以设法打造。”武好古道,“另外,不仅得配给强弩,纸甲和皮盔也是少不得的。盔甲不仅可以防护身躯,还可以给战士壮胆。对付骑兵的长枪多少也得有点儿,要不然民兵就出不了城了。”

    武好古一边说话,一边琢磨:七州三军一府的民兵怎么都得有一二十万人吧?而且其余的河北州军也不能一点准备不做。所需要的强弩、纸甲、皮盔、长枪可不是小数目.......这可是笔大买卖啊!

第1008章 团练

    “崇道,”许将抚着胡须,思索着问,“就算强弩、皮盔、纸甲、长枪可以由宣抚司兵器房供应,可如果河边沿边各州军府也没有多少民兵保甲可用啊!几年前或许还有一些,可是自打朝廷行了府兵制,河北保甲就名存实亡了。现在急切之间,该去哪里寻找恁多的民兵乡兵呢?”

    其实河北保甲本来就没鸟用,连禁军都是废柴,还能指望保甲?

    而河北保甲完全无用的原因,在武好古看来无非就是两个,一是不给钱;二是没兵器。

    禁军给那么多钱都没用,不给钱的还能有用?也亏得王安石是赫赫有名的改革家,居然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在账面上搞出六百多万保甲壮丁,结果除了惹出不少民变,什么用都没有。

    不给钱之外,不给好兵器也是个原因。禁军披着重铠,装备了神臂弓,也不见得有多少战斗力。保甲的武器都是“民用”级别的,软弓、短矛、木盾、钝刀,纸甲的数量则是稀少到了极点。一个都保正只能有五领,多了还要问罪,严重的还要绞死……这算什么意思?把保甲当成不要钱的炮灰兵吗?以为老百姓没读过书就不开窍了?靠这样的保甲能有用才见鬼了。

    “要募集乡兵、民兵并不困难。”武好古道,“只需要让地方的士绅百姓明白,这乡兵、民兵是保卫家乡的,并不会出境作战。而且官府还会免徭义、薄赋税、给衣食,还会提供兵器和军官。”

    要人家卖命,总该给点好处!而且打狗还得有根烧火棒呢!要和契丹人打,军弩、长枪、纸甲、皮盔能不给吗?这是必须的!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而且组织乡军民兵必须以地方上有名望的在乡官员为领袖,再以同族、同乡、同学为纽带,才能真正把乡军民兵组织起来。”

    这不是乡军,而是湘勇练军了!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镇压了太平天国的湘军练勇的路子。

    在武好古看来,要组织真正有用的民兵,也就只有复制清末团练的办法。

    首先是要给钱!要是湘军、淮军没有军饷,什么样的名臣都白搭。当然了,宋朝禁军的钱给太多了,民兵不能按照这个标准来,少给一点,再免个徭役,减免一点赋税,就应该有人来了。

    其次是要给兵器,敌人有的,团练都得有,敌人没有的,团练也得想办法弄来。

    再次当然得依托官僚地主阶级了——武好古自己也算是官僚地主阶级的一份子(他也有地啊),又不闹农民起义,不依靠士绅豪强还能依靠贫下中农?

    而且儒学就是搞师生宗族血亲的,同族、同乡,再加一个同学,就是现成的组织。哦,其实契丹人和完颜敢达也是这个路数。契丹人那里不是姓耶律就是姓萧的,都是自己人!女真那边,按出虎水完颜部不就是一个大宗族吗?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嘛!

    就算武好古的实证学派,虽然不是特别强调宗族,但是师生同门的一套,也是非常讲究的。

    这个就是儒家文明的社会组织方式!

    “许相公,梁学士,叶学士,王帅司,”武好古道,“四位都是士林领袖,官场的耆老,如果肯出面邀请沿边诸州军府的在乡官员和豪强首领,相信一定可以得到相应的。

    另外,退隐相州的韩大学士在河北地方上的名望更高。不如由四位和晚辈还有忆之兄一起出面,请他老人家出山,领一个河北团练大使。这样必然可以一呼万应!”

    退隐相州的韩大学士就是武好文的岳父韩忠彦,老头今年71了,年老多病,在相州养老。出山做事是不可能的,但是领一个团练大使的虚名没有问题。

    有了相州韩氏带头,河北地方上应该会有许多名门豪强相应。十几二十万的团练,应该是有可能拉起来的。

    而武好古也能趁机将沧州的团练也组织起来,沧州过去是个人口稀少的穷地方,没有什么名门,后来又安置了大量的骑士,完全是武好古可以控制的地方。

    所以沧州团练,当然就武家军了!

    “那么沿边各州军府需要多少乡兵?”王安石的侄子王旉这时开口问起了四个安抚最关心的问题了,“另外,河北的十八将新军,又该如何布署?”

    “沿边各州军的乡兵,都应该由安抚使路管辖。”武好古道,“那就按照安抚使路来分配吧。真定府路、定州路、高阳关路的乡兵团练以四万人为上限。沿海路只有沧州一州,团练人数以两万为上限。大名府路并非沿边,但是大名府城非同小可,上万团练还是需要的。这样一共就是十七万团练!

    至于河北十八将新军,真定府路、定州路和高阳关路各布置四个将,沿海路的防御由宣抚司直辖,布置两将守军。

    另外还有两将步军和两将马军为各路应援之兵,也由宣抚司管辖。”

    十八将新军在满员的情况下有九万战兵,辅兵人数在六万左右,也就是有十五万人。再加上十七万团练,河北五路的陆上总兵力可以达到三十二万人!

    人数上倒是足够多了。不过打仗光有数量还不够,质量和指挥也是必不可少的。

    武好古道:“五路团练加上十八将新军,如果再算上辅兵,人数总在三十万以上。沿边的七州三军一府还得广修城池堡寨,储备军粮军资……这可是一大摊子的俗务啊!没有一个军事机宜房帮衬,恐怕不大好管吧?所以真定府路、定州路、高阳关路,是不是也应该和沿海路一样,设立总军机房了?”

    现在河北五路只有沿海路设立了总军机房,而且是和河北宣抚司的总军机房形成了上下级关系。

    也就是说,武好古可以通过军事机宜这个系统,将军令下达到沿海路所管辖节制的各种武装力量。

    但是在真定府路、定州路、高阳关路,军事机宜系统是不存在的。武好古这个宣抚是无法绕开三路安抚使司,将军令下达到各将的,甚至连各将的实际情况都无从知晓。

    当然,布置在真定府路、定州路、高阳关路的十二个将都不是武好古的云台系军官掌握的,他的将令传达下去也不一定有人会听从。

    不过有一个军令系统,总归能让武好古掌握真实的战场和军队情况。要不然他这个宣帅就是知彼而不知己,会被那几个老狐狸忽悠死的。

    “总军机房自然是要的。”高阳关路的叶祖洽拈着胡须,面无表情地说,“不过机宜是帅司的幕职官,照例是由帅司自行征辟的!”

    他说的没错,军事机宜也是机宜,而阃帅是有权征辟机宜这样的幕职官的。即便是军事机宜,也要遵循这个原则。武好古的河北宣抚司的军事机宜,就是他自行征辟的。而海路帅司的军事机宜,则是武好古利用权摄海路的机会征辟的。

    至于西北宣抚司、朔方帅司、河西帅司(大教化团)的军事机宜,虽然由武好古推荐的因素,但是征辟权还是在高俅、童贯和章援手中。

    只有开封府的三衙四军和模范新军的总机宜房,是由都军机司负责组建的。

    “叶帅司所言甚善。”武好古笑着,“机宜的确是幕职官……那么由宣抚司推荐一位副总军机给诸位如何?下面的各将、各团练司,也都安置一名宣抚司推荐的副军机。

    宣抚司自不会干涉各路各军之事务,但是有了这些个副军机,就能尽快知道前沿的情况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给纪忆打眼色。这是他的底线了,如果连副军机都安插不下去,宣抚司是空头的不说,连纪忆这个都转运使也很难掌握各路的一手军情了。

    “我看可以啊,”纪忆笑道,“不如也给我派个军机吧……我这个河北都转运使可是有按察将吏之权的,总也该知晓前方军务吧?”

    “那是自然。”武好古连忙应答道。

    纪忆插手军务是没有办法的!宋朝的军事指挥就是这样的,政出多门,多头管理,打起仗来谁也不知道主帅到底是哪一位?

    反正在眼下的河北,武好古可不认为自己能指挥得动下面的四个安抚老爷,也不会认为纪忆是自己的“后勤部长”。

    看到纪忆这个河北的财神爷支持了武好古,许将、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也不好再拒绝了。

    不过军事机宜大权他们是不会交出去的,最多也就是让武好古的耳目插进来。

    四个安抚使不会让出军令权,纪忆这个都转运使当然也不会把自己掌握的筑城、器械、粮饷的权力交出去。

    看到武好古说的差不多了,他微微一笑,就接过话题了:“既然诸位帅司都觉着要在沿边的七州三军一府广筑城池堡寨,那么咱们就先商量一下这城池堡寨该怎么筑起来吧?这事儿,可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啊!”

第1009章 生产力就是战斗力

    在七州三军一府广筑城池堡寨可是一笔大买卖啊!一共十一个州府级的行政区,光是县城就有好几十座,军寨堡垒更是多达数百座。除了界河商市及其周边有不少违规建成的“红堡”,其他地方的城池堡寨都是一百年没好好修过的。现在如果有十分之一要改成砖包土的城堡,光是红砖和泥灰就需要以千万级的巨款了。

    而且修筑城堡也不能光有砖头和泥灰,还得增设大量的守具器械,这可又是一大笔的开支。

    许将衙署的内厅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手里握着巨款的河北都转运使纪忆。

    纪忆不慌不忙,先啜了一口茶汤,然后才缓缓开口道:“这回要修筑的城池可不是一座两座,而几百座啊!恁多的城堡,靠都转运使司一家忙活是不行的,少不得宣抚司、各路帅司、州府,还有下面的县衙军寨一块儿出力。

    今天咱们就议一议各方面的分工,还有修筑城堡的花销要如何分担吧。”

    说到这儿,纪忆就扫了一眼武好古,“河北军务以宣抚司为首,不如先请武宣帅说说得修什么样的城堡吧?”

    “不仅是修什么样的城堡,还有在哪儿修筑,这两件事儿得宣抚司的总军机房把握。”

    武好古接过话题,然后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在场的四个安抚使还有监军谭稹都没有提出异议,反正他们不是真懂军事,又何苦掺和这种没油水还担责任的事儿?

    “由谁来施工,可以慢慢商量。”武好古接着说,“用什么样的材料筑城,现在倒是可以定下来。宣抚司的意见是所有的州城、府城、军城,要尽可能修成砖城,和界河商市一样,用红砖包土的办法修城。

    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砖城比土城坚固耐久;二是砖包土可以在原有的土城基础上增筑,不仅工期短,施工的难度也比夯土版筑要简单,质量也容易控制。”

    修筑城堡的用工这块儿,武好古和纪忆都没有办法插手,都得由地方官去动员民伕。他们能管得着的,也就是提供筑城的红砖、泥灰和监工了。

    “十几座城堡呢!”梁子美皱眉道,“那得用多少块砖?”

    武好古答道:“如果按照界河商市的修法,一步大约用砖四万块,另外还需要八千斤界河泥灰和四万斤泥沙。”

    他这话一出,顿时就把内厅里面的几个老头给吓着了。

    “啊!那么多!”

    “这哪里用得起?”

    “太多了,太多了……”

    “一窑砖才多少?得烧到何年何月去?”

    许将、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四人虽然都是比较精通实务的文官,但毕竟都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对于实证学派的一套又不怎么看得上,所掌握的信息难免有点落伍了。

    他们还停留在小农经济时代的思维,是根本不能想象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中的敞口砖窑是怎么烧砖的。传统的封口式砖窑,一窑砖也就是5000块。如界河商市的城墙,修一步就需要整整八窑的砖。

    而出现于十年前的敞口砖窑,在得到了商市资本的青睐,以及汇集起来的劳动力,还有通过水路运抵的廉价石炭结合在一起之后,发展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大规模生产的方式。最新投产的敞口砖窑一次就能烧制五万到六万块红砖。效率是传统封口砖窑的十倍!

    因此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现在都发展成了工业化生产红砖的中心!在没有制砖机械的情况下,两大商市一年的红砖产量合计高达一亿多块!不仅能满足两大商市本身的需求,而且还能通过水路销往各地。

    界河商市高大坚固的城墙所需要的红砖,也不过就是两大商市一年的产量而已。

    武好古扫了一眼几个老头,笑着解释道:“用砖多少,得看包砖多厚了。包砖包厚了,用砖自然就多。包得薄了,用砖自然就少。界河商市一步四万砖那是因为包得厚了,而且城墙又高大。如果适当包得薄一些,一万两万,甚至五六千块砖也能修一步城墙了。沿边边大部分的州城、府城都不大,一般就是十里八里,三四千步上下而已,有个两千万到四千万块砖也能修一遍了。

    而且沿边七州三军一府中的真定府城原本就是个石头城,无须包砖,沧州又有界河商市遮挡,也不需要立即给新州城包砖。所以只剩下六州三军,一共九座城堡要改建成砖城,用砖三亿到三亿五千万块应该就够了。另外还要使用五六千万斤界河泥灰。

    至于县城和堡寨,可以先加固土城凑合,将来再慢慢修建成砖城。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三亿五千万块砖,五六千万斤泥灰,再加上搬运的成本,两百万缗怎么都没跑的!另外,运输这些红砖和泥灰的纲船,照例可以由河北都转运使司免除沿途税卡的过税,纲商们顺便还能捎一点私货。

    “崇道,那么多块砖,那么多的泥灰,价钱怎么算?”许将一边说,一边眯着眼睛打量武好古。

    武好古笑了两声:“这事儿可不归我管。忆之,你是转运使,你说吧。”

    纪忆皱起眉头,似乎在心里面权衡,梁子美则插言道:“这事儿应该和买吧?可不能由着商人哄抬价钱。”

    和买这事儿可是个大坑!

    给多了御史正好弹劾,扣武好古、纪忆一个贪鄙纳污的罪名是没跑的。给少了,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的自由贸易环境可就被破坏了。

    而且纪忆虽然是都发运使,但是他这个地位的官,也不可能亲自过问买砖头的事情。必须得交给下面的属员去负责,这里头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可就多了去啦!

    听到梁子美之言,许将也赞同地点点头,转头又瞧着纪忆:“忆之,你意下如何?”

    纪忆笑道:“许相公,梁大学士,这和买的法子虽好,晚辈却是不能采用的。毕竟这一次整顿河北防务并抗御契丹的开支过于庞大,天子已经许了万万缗……其中若有疏漏,百万之数都是小的!以晚辈的这点德行,怎么承担得起?”

    “忆之,你想怎么办理?”

    纪忆笑道:“小额零碎的花销先不说,这大额的采买……依着我的意思,得是坦坦荡荡的才行。”

    “坦坦荡荡?”许将笑道,“商人大多奸猾,怎么能坦坦荡荡?”

    “商人奸猾,更需要我等官人以坦荡应之!”纪忆道,“大额的采买,应该公开发包,让有能力供货的商人都了应包。由都转运司、五路帅司,还有河北宣抚司和谭大官共同派员商讨决定发包的对象。”

    他说的办法其实就是后世的招投标,最早是出现在界河商市的公务采买和工程项目之中的。后来被京东商市、云台学宫、格致学宫,以及共和行,界河营造行、界河船行、界河兵器所、界河铁厂、界河银行和京东银行等一大批新式的商行所采用。

    纪忆作为京东商市的创始人,自然是知道这种运作方法的。其实发包、应包中的猫腻也不少,只是比打蒙包的“和买”要强一点,而且也容易堵上御史老爷的嘴。

    而且纪忆还多留了一个心眼,把许将、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还有谭稹都拉下水。这样御史台要挑刺儿,就得把河北地方上的要员一网打尽了……

    许将点点头,又和梁子美、叶祖洽、王旉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本来这“一万万缗”的大买卖,他们四个是很难插手的。纪忆却主动开了口子,请他们入局,这个是正中他们的下怀啊!

    看到几个老头都没意见了,纪忆又对武好古说:“崇道,砖石泥灰还是小头……真正的大头还是器械军资啊!新军加上团练,总共三十多万人。需要的甲械兵器,可谓数目惊人!如何采买,也得有个坦坦荡荡的办法吧?”

    “甲械兵器不是应该从军器监和都作院取得吗?”梁子美皱眉道,“怎么还要采买?”

    北宋的兵器生产,理论上都是官营的,包括武好古控制的界河兵器也是河北宣抚司的“都作院”。自然也就没有“采买”,而只有下发钱粮物料了。不过这种完全不讲究效率和效益的管理模式,自然造不出什么好兵器了。

    通常情况下,有厢军军额的军匠都是拿铁饭碗的,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是一样的待遇。管事的官员大多都是外行,啥都不知道,下面的吏员军匠当然糊弄事儿了。

    所以不少都作院和作院的军匠,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私活。同时再以人手不足的名义,要求官府去拘一些农人市民来作院服徭役,让他们去胡乱生产兵器应付差事。

    而且都作院和作院的设置都很不合理,并不考虑交通、物料和需求,完全根据行政区划设置。安抚路设都作院,州军府则设作院。也就是说,大宋四百军州和二十几个安抚路,一共开了四百多个“兵工厂”,没一家“兵工厂”的规模和效率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第1010章 这是洋务运动?

    纪忆苦笑着看了眼梁子美,叹了口气,“梁大学士,您真的以为咱们河北的五个都作院和三十八个作院,真的能造出多少可用的兵甲器械吗?”

    不包括河北宣抚司直辖的军器房兵工厂,北宋的河北四路(不算海路帅司,但包括沧州)一共有五个都作院和三十八个作院,总共四十二家兵工厂!

    数量多的有点让人乍舌了,比后世的河北省还小一点的大宋河北路,居然有四十二个兵工厂,听着真是有点****的意思了。可是这四十二家兵工厂各自的规模,却又有点让人啼笑皆非了。

    其中规模最大的河北路都作院(由河北路转运使管辖),拥有的军匠员额不到500人,是员额,不是真的在设在相州和磁州的都作院工坊里面干活的工匠。因为物件不备,没活可干、官员占役和工匠去界河商市打工或创业等原因,现在真正留在相州、磁州的工坊中的军匠人数还不到50人,而且都是老朽有病,干不了活的匠人。

    河北路都作院都这样了,其余小一号的作院,那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纪忆现在给河北路都作院派活下去,那些在界河商市打工创业的高水平工匠是不会回来的,他们在界河商市赚到的钱比河北路都作院给的起码多十倍。不过负责都作院的官吏也有办法交差,无非就是花钱雇临时工或者干脆让相州、磁州的衙门去找点农夫市人来充数。这种人的手艺怎么样,能打造出什么样的兵器,用屁股都能想明白了。

    不过纪忆自己也是个奸商,他当然知道这种潜规则了。

    实际上,他在京东商市开办的纪家船坊就把东南六路大发运使司管辖的造船院里面军匠挖走了一多半。搞得六路造船院造不出船,只能花钱从京东商市的船厂购买。

    梁子美也是个能吏,自然知道都作院和作院是靠不住的。他叹口气道:“不用都作院和作院的兵器,还能用哪里的产出的兵器?难道要从军器监调入吗?这可不容易办啊!”

    军器监是五监之一,是北宋朝廷的直属机构,掌管军器监的官员一般都有四品五品,可能比纪忆还大一点呢。如果河北都转运使司请求朝廷调拨军器监的兵器,那可就没有一点挑肥拣瘦的余地了。哪怕给的都是朽坏不能使用的家伙什,河北都转运使司也只能吃进。

    至于军器监生产的兵器的质量,倒是比地方的都作院和作院好一点。可是也好的有限,反正现在新建的模范新军对军器监提供的兵器是叫苦不迭。当然,只能在私下叫苦,公开的可不敢。

    军器监的掌门人多半是堂堂的四品文官,岂是模范新军的武夫可以得罪的?

    “军器监的家伙什咱们怎么消受得了?”纪忆轻轻摇头,“不过咱们也不能照着老办法,把国家的公帑更撒胡椒面似的发给四十几个作院。”

    “不给钱?”许将插话问,“不给钱他们怎么去置办物料,聘请工匠?”

    “不是不给钱,”纪忆道,“得有好东西拿出来才能给钱!现在那些作院能拿出好东西吗?我要求也不高,像界河弩、瘊子甲这样的就行。”

    这要求还不高!?

    幸好提举都作院的官吏没在这里,要不然非得给吐血不可。界河弩和瘊子甲在北宋军器行勾当的行家看来,都是神器啊!

    当然,并不是军器监就做不出来。说实话,军器监里面是有高人的,如果用上好的物料精工细作,打造出来的神臂弓和瘊子甲,比界河产的可好多了。

    但是界河产的界河弩和瘊子甲都是量产货!而且产量还很大,质量还非常稳定,这可就厉害了!

    “崇道兄,”纪忆也不和许将、梁子美解释,而是直接问武好古,“你看咱们转运使司的都作院能和你的宣抚司的兵器房相比吗?”

    武好古笑了笑,心想:怎么可能?自己的兵器房其实是个“组装厂”,用来装配瘊子甲和界河弩的部件都是从界河商市、京东商市中的各路商家那里招标采买的。

    也就是说,宣抚司兵器房的背后是界河商市、京东商市的手工业体系!

    最好的铁厂、木器厂(包括造船厂、车辆厂、家具厂等等)、皮具厂,都会根据宣抚司兵器房出的部件样品大量生产。然后再送到界河商市内的组装厂,由兵器房的工匠负责组装。

    另外,宣抚司兵器房的产品线很少。只有瘊子甲(包括头盔)、长枪、骑枪(并不是马矟)、界河弩、步弓、扇形盾、直刀、战马具装、爆裂火箭、黑火药等十个种类的产品。而且没有精品,都是大路货。

    至于军旗、军袄、军靴、皮甲(含皮盔)、锁子甲、八牛弩、发石器、各种车辆、各种非制式的刀剑、各种钝器、大型木楯、标枪、藤盾、各种箭镞等等非标准的兵器,或是需求量巨大但是利润率比较低的装备,全部都是由兵器房的都料匠给出图纸和样品,由其它工厂作坊代工的。

    如果没有两大商市门类齐全的手工业产业在背后支撑,宣抚司兵器房根本连工都开不了。

    而这种将部件和工序拆分,通过劳动的标准化和强化的技术分工,以及不同工种和工厂之间的分工协同进行生产的模式,几乎都有了后世泰罗制和福特制大生产的一点雏形了。

    当然,仅仅是一点儿雏形。毕竟现在还不是器械化大工业的时代,唯一能和机器沾边的,也就是用来锻打瘊子甲叶片的水力锤了。

    纪忆看着武好古,口中却自问自答道:“要我来说,咱们河北各处的都作院、作院是比不过宣抚司兵器房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如!

    但是咱们的都作院和作院,却可以向宣抚司兵器房学习。兵器房是怎么做的,咱们就照葫芦画瓢。兵器房讲究规模巨大,那咱们就把各处作院、都作院合并,都集中到大名府。兵器房产出的品种有限,那咱们也别乱七八糟搞恁多了,有个八种我看就够了。兵器房会从外面采买部件,那咱们也可以采买……崇道兄,若是兄弟搞的这个大名府大都作院要向宣抚司的兵器房取点儿经,您可得不吝赐教啊!”

    武好古笑了起来:“赐教不敢,互相学习吧!三人行必有我师,相信作院这方面,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不过,这货比三家的道理还是要讲一讲的。等忆之兄的大都作院开了张,咱们河北诸军及团练的兵器采买,也得来个发包竞争!忆之兄以为如何?”

    纪忆笑着扫了眼屋子里面坐着的四个安抚和一个内官,“诸位,你们怎么看?是不是要把诸路诸州府军的作院都合并起来弄个大的?”

    这是要夺咱们的权啊!

    许将、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四位脸色都阴下来了。他们哪儿还不明白,纪忆这厮是把河北四路三十八军州府打造兵器的权力,都收到都转运使司去了。

    可是这事儿不答应好像也不行啊!就河北四路那四十几个作院、都作院的水准,他们打造出来的兵器要是装备了新军和民兵,那可就太危险了。至少被顶在前面的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三位是非常害怕的……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情啊!

    ……

    “忆之兄,这次多亏你帮忙了,好古多谢了!”

    “言什么谢?都是替官家办差,这回若是能把耶律延禧挡在国门之外,功劳可是不小啊!”

    “只是花了官家一万万……”

    “值得的!等这笔钱花完了,河北的军队地方乃至兵器生产、物资储备,都上了个台阶。界河商市的局面至少也能涨五成,人口突破30万都是有可能的!有了这样的底子,最多十年,就能兴兵伐辽了!不世之功啊!”

    “但愿官家还能给某这个机会……”

    正在一边策马赶路,一边说话的是武好古和纪忆。

    被后世称为“大名会议”的河北各方大员会晤,前前后后进行了七天。除了制定“筑城堡、兴团练、合作院”等几项大政方针之外,还讨论了许多具体的细节。

    现在“大名会议”终于圆满结束,联名的奏章也递上去了一堆。而在等待赵佶批准的时候,武好古和纪忆二人,又一块儿往大名府附近的相州而去。他们是去拜访相州韩家的韩忠彦,想要请这位韩琦的长子出头号召团练。

    这事儿其实对相州韩家真不是什么好事儿!一个隐退在家的韩门族长,登高一呼就万夫景从,怎么看着都有点尾大不掉啊!

    可是要组织河北团练,也只有相州韩家的韩忠彦才能出来挑这个头。而河北团练一旦建立起来,将来金兵想要南下的话,河北这边可就走不通了。

    另外,河北团练对于将来回到大宋这边的幽州豪强,多少也是一个约束,同时又是一个依托。

第1011章 韩大帅

    接近五月的时候,相州城断断续续的下了七八天的雨,至今未有停歇的意思。

    雨一直不算大,有点像南方春季多见的梅雨,稀稀拉拉的下着,不知不觉间都到了越冬的小麦将要收割的时候。这样的天气,对小麦收获可不大有利啊!

    位于相州州衙后院的昼锦堂是韩琦隐退相州时所建造的楼阁,顶部覆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堂后建有忘机楼,堂东有狎鸥亭,西有观鱼轩,忘机楼后还有藏书万卷的万籍堂和康乐园。这一系列的建筑和园林,占地虽然不大,但是处处透着秀丽、古朴和幽雅,气质非凡,足以位列当世名园。

    不过这座园林住宅最让人侧目的地方,还在于它所处的位置。它是韩家的私邸,却又在相州安阳县城内的相州州衙里面。

    州衙成了私宅!

    放眼如今的大宋,有这等待遇的,大约也只有府州折家,麟州杨家,青唐城的赵保忠,还有西南的一些羁绊土司了。

    而这相州,可不是羁绊州郡,韩家更不是归顺大宋的蕃部首领,而是堂堂正正的士大夫之家。以科举出身的士大夫家族,成为一州一郡的世袭官员,莫说大宋一朝,就是整个中国历史上,大约也是绝无仅有的吧?

    取义衣锦还乡,承载着相州韩氏无上荣耀的昼锦堂,这时也被不断从空中落下的雨丝所覆盖。雨滴打在了绿色的琉璃瓦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让人听来十分的悦耳。

    韩忠彦的儿子,知相州事韩治因为这场下个不停的雨去安阳城外的洹水岸堤视察了。所以在昼锦堂中陪伴病中的韩忠彦的就是韩治的儿子韩肖胄。

    韩肖胄和历史上因为北伐打败仗而变成奸相的韩佗胄是同辈,不两人的年纪差了整整77岁!在历史上,韩肖胄76岁去世的时候,韩佗胄还没出生呢。

    而今,韩肖胄已经三十四岁,官拜开封府司录参军。因为祖父韩忠彦病重而请假回相州尽孝当贤孙,这会儿正伺候在祖父榻前。

    韩忠彦刚刚喝过药,已经沉沉睡去。而韩肖胄则捧着一本侯仲良刚刚写好的《雅言》在翻看。这本《雅言》记录了程颐晚年(程颐在两年前去世)的一些思想和言论,当然也加入了许多侯仲良自己的观点。

    因为《实证论》、《理性论》、《工具论》、《墨娘子问答》、《论理学》(铿迭的《论第一哲学》)等书籍的出版和翻译,以及理学派、实证派多年以来进行的论战,都极大的启发了侯仲良,使他拥有了超越恩师程颐的哲学水平,得以构建出一个更加完善的理学体系——哲学就源于思辩,没有辩论、没有思考,没有各种不同理论不同思想的交汇,只强调一个声音,一种思想,是不会产生哲学的。

    所以西哲在儒学还处于上升阶段的宋朝(儒学的上升到理学、心学为止)进入中国,对于还在寻求大道的宋儒们而言,就是开启了一扇通往大道的大门。

    这可比他们从有点消极的佛教思想中汲取养料要更上了一层楼。

    当然,关洛理学并没有丢弃从佛道中汲取的养料,也固守着传统儒家的政治思想。要不然就不是理学,而是天理派了……

    不过在开封府做官时和侯仲良关系不错的韩肖胄本人并不是理学的拥护者,他只是个注重实干的官僚。《雅言》上说的东西,他不过是看看而已,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现在正是天下多事的时候,相州这边又紧挨着河北的重镇大名和磁州(磁州是河北的冶铁、瓷器重镇,经济非常发达),契丹真的要南下,只怕少不了有一番血战在相州附近开打啊。

    相州韩家,该在这场大战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正琢磨的时候,昼锦堂的管家送来了两份门状。

    “谁啊?”韩肖胄问着,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其中一张门状。题头是末学晚生,后面缀的名字让韩肖胄一怔,竟然是纪忆。

    不过想想也是,纪忆虽然是河北都发运使,但是在相州韩家和曾经担任过首相的韩忠彦面前,也只是晚辈。上门拜访,也没什么不妥。

    然后韩肖胄又拿起另外一张门状。这张门状上写着“晚辈武好古”五个大字。

    武好古和韩忠彦是亲戚,所以能够论一下辈份。武好古的弟弟娶了韩忠彦的小女儿,也就是韩肖胄的姑姑,所以武好古兄弟就大了韩肖胄一辈了。当然,武好文是韩肖胄的姑父,是真长辈。武好古不过是姑父的哥哥,这个辈份是可有可无的。

    “快开正门相迎。”

    来客虽然自称晚生和晚辈,但却是河北地方上的军政一把手。现在联袂而来,韩家可不能端架子。要不然就显得跋扈了……

    韩肖胄从椅子上起身,准备亲自出迎的时候,韩忠彦不知怎的醒了,问了一句:“可是你爹爹回来了?”

    “不是,”韩肖胄连忙回道,“是纪忆之和武崇道来访。”

    韩忠彦的人瘦得厉害,精神也有点恍惚,一下子仿佛没有明白:“是纪忆和武好古?”

    “对,就是他们。”

    “他们不是……漕臣和宣抚吗?”韩忠彦问,“来相州了?”

    “是啊,是来看您老人家的。”

    “哦,那赶紧叫他们进来吧。”

    “孙儿这就去请。”

    韩肖胄行了一礼,连忙就往州衙的大门口而去,到了大堂时发现武好古和纪忆已经坐在那里了。

    两人都是微服而来,随从也没多带,就是区区几十人,都穿着蓑衣,在大堂外面守候着。另外还有几口大箱子,摆在州衙公厅的屋檐之下,应该是他们带来的礼物。

    韩肖胄和武好古、纪忆当然都是认识的。三人互相见了礼,就一起往昼锦堂而去了。

    在路上,武好古打听了一番韩忠彦的病情,然后就把来意告诉了韩肖胄。

    “什么?团练大使?这不合适吧?”相貌堂堂,蓄着三缕长髯的韩肖胄下意识的就摇起了头。

    “似夫,如今事情紧急,总得有人登高一呼啊!”武好古道,“河北士大夫又以相州韩家为首,令尊如果能出山挂个名,那可是事半功倍啊。”

    “真有恁般紧急?”韩肖胄问。

    纪忆叹了口气,“怎生不是呢?十万契丹铁骑啊!最近还在发动南京道的京州兵……估计天气转凉后就要南下了。可是河北地方的备战,似夫兄该是知道的。”

    武好古也道:“河北地广兵少,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奔袭。如果不能组建大量的团练,光是沿边的七州三军一府就守不过来啊!河北新军不过18将,满打满算就是9万战兵。怎么可能守住十一个州军府下面的几十座城池?”

    失去燕山遮护的河北就是个易攻难守的地形,哪怕有9万战兵,十一个州军府一拆,也就是几千人守一个,再拆分一下去守县城的话,每城不过几百,怎么支撑得住?

    “九万战兵也不少了,”韩肖胄是通一点军务的,皱眉道,“加上辅兵有十五万了……若是有开封府模范新军的水准,也可以一战了。”

    “肖胄,你莫要轻敌!”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原来三人已经到了昼锦堂外,他们的交谈被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坐进了昼锦堂内厅的韩忠彦听见了。

    武好古和纪忆连忙进去拜见问候。

    “坐坐,坐下说话。”

    韩忠彦虽然瘦得有点脱形,但是精神还算可以,看来还能熬上几个月。他这样的人出面登高一呼,是最让人放心的——反正也要驾鹤西去了,赵佶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说军务,是不是防线太长,守卫不住?”韩忠彦问着。

    “目前还行,”武好古道,“界河——拒马河一带辽人过不来,他们要往定州、真定府走也不要紧,我在界河以南摆了6个将,随时可以扑击析津府。”

    “打得下来?”

    “打不下。”武好古说,“除非有内应,但是内应的事情不能太指望,所以得有长壕围城,并且在城下和契丹决战的准备……因为契丹也可以围魏救赵,所以别说6个将,就是18个将也不够用。必须要有十几万团练,由他们负责守备拒马河以西的城堡。若有多余的力量,还可以沿着桑干河、高粱河修筑堡垒,步步逼近。最后再挖长壕围城,用硬寨、呆仗逼死契丹人。”

    攻打析津府的方案当然不会只有一个,而是做了一大堆!其中就有靠内应奇袭的,还有用步骑兵打野战摧破契丹主力的,当然也有猥琐流,修堡垒挖战壕,阵地战一路推到析津府城下,然后再逼迫契丹人在弃城和攻打堡垒之间做出选择。

    “十几万团练?”韩忠彦问,“上哪儿去弄?”

    “花钱,免役,减税,”纪忆道,“还想请老相公出面号召一下河北士大夫来带领乡里。咱们还可以给能带兵的士大夫保举官职,不管文官武职,都可以保举。”

第1012章 老糊涂

    “要老夫出面?”韩忠彦呵呵笑了一声,“也不是不行,只是老夫的身子骨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老相公言重了,您只是偶感风寒……”

    “崇道,莫说这些。”韩忠彦摆了摆手,笑着,“老夫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吗?你真当老夫是老糊涂了?所以啊,老夫就琢磨着,是不是该冲个喜,兴许能好起来,这样就能继续替朝廷办事了。”

    果然是老糊涂了!武好古心说:韩忠彦这样的人物,居然相信冲喜能治病,一定是老年痴呆了。不过也没关系,只要能打您老的金字招牌就行了。

    “大爹爹,”站在韩忠彦身旁装孝子的韩肖胄问,“您想让谁来冲喜?”

    “就是你家三姐。”老头笑呵呵地说。

    “我的……”韩肖胄一愣,“大爹爹,我的女儿?”

    “是啊!”韩忠彦说,“怎么,不舍得了?”

    “可是,可是她才四岁啊!”

    一个四岁的小丫头要嫁人给曾祖父冲喜!?这事儿听着都荒唐啊!武好古和纪忆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是哭笑不得的神色。

    看来让韩忠彦出面登高一呼是不大行了,他老年痴呆的利害了。

    “四岁怎么了?”韩忠彦一瞪眼,“可以先订亲,等长大一些再嫁出去嘛!崇道,你说是不是啊?”

    “对,对,老相公言之有理。”武好古应付着韩忠彦。

    相州韩家的闺女当然是个香饽饽,大家闺秀,知书达理,长得也不会难看,而且还是宰相门第,绝对是士大夫婚姻的首选。如果不是担心高攀不上,武好古都想把自己的儿子推荐给韩忠彦当曾孙女婿了。

    “那就和你家老三结个娃娃亲吧。”韩忠彦笑着对武好古道。

    “我家老三?”武好古一愣,这是好事儿啊!自己老三是嫡子武义久(武好古的孽生子不入族谱,而是另建家门),和相州韩家继承人的女儿那是门当户对的,而且多少还有点高攀了。

    只是韩忠彦疑似老年痴呆,他说的话算不算数?想到这里武好古就把目光转向韩肖胄。

    韩肖胄当然是乐意的,武好古现在不仅有钱,还打出了一家顶级将门,而且和官家赵佶的关系也很不错。将来铁定是天家姻亲。自己的女儿和武家嫡子成亲,绝对算得上是个良配——武家嫡子可是能够继承武好古的大部分财产的!自己女儿将来进了武家,肯定是一辈子荣华富贵。

    另外,相州韩氏虽然门第崇高,但是家大人多,还都是一帮不善经营的士大夫老爷,只会读书收租做官。

    这些年也有点坐吃山空了,也该和武好古这个大富豪拉拉交情,看看有什么赚钱的门路吗?这么大个家,光靠收租可不行啊!

    “义久那孩子我也见过,的确不错,我很喜欢。”韩肖胄说着。

    韩忠彦却摇摇头,“义久?不是,是武好德。”

    武好古一愣,韩忠彦真的老年痴呆了!要不怎么会选武好德?在这个拼爹的社会中,武好德的爹怎么能和武义久的爹相比?武义久的爹搁在当下,也算是“几大名爹”之一了吧?

    而且武好德是武好文的弟弟,武好文则是韩肖胄的姑父,武好德和韩肖胄的女儿差了两个辈份呢!虽然姑父的弟弟也远了一点,也可以不论辈份,可还是有点尴尬……

    不仅武好古有点傻眼,连韩肖胄也有点想不通了。武好德除了辈份比武义久高之外还有什么强过武义久的?论血统,武义久是嫡出,而且母亲还来自潘家将门,也是第一等的出身。而武好德的妈不过是从青楼里面买回来的小妾,在官场上没有人认为她是武夫人的,实际上就是个妾生子。

    论家财,武义久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已经不是家财万贯,而是万万贯了。武好德能有什么?

    论才华……都是小屁孩,谁知道将来能不能中进士?

    韩忠彦瞅了一眼哭笑不得的孙子,“肖胄,崇道,我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全凭大爹爹吩咐。”韩肖胄是贤孙,当然不能忤逆爷爷了。

    武好古也不能和一个老年痴呆计较啊,当下便道:“此事还容我去和家父商议,一定是能成的。”

    “好好好,这就好了,哈哈哈。”韩忠彦大概真的糊涂了,明明吃了大亏,还笑得更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接着又一指自己的孙子韩肖胄,“登高一呼的事情,老夫就不出头了,交给肖胄吧。”

    答应了!?

    武好古也没想到韩忠彦会恁么爽快,不过韩忠彦很可能是糊涂了,得看看韩肖胄的反应。韩肖胄那张面孔可真是纠结到了极点,挺好的武义久变成了武好德不说,而且自己还要去从军当团练头子……这事儿不合适啊!自己不是老爷子,他反正没几天奔头了,官家也不会猜忌。自己还年轻,要真手里握着一支能打的团练,再加上相州的地盘,不是变得和高俅一样了?不对,是比高俅更危险啊,因为相州距离开封府可比灵州距离开封府近太多了!

    ……

    此时此刻,在被开封府的繁华市井包裹着的旧皇城的皇家园林延福宫内,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地。在耗时将近十年的琼林宫工程完工以后,延福宫的全面改建工程就正式开始了。位于旧皇宫西北角上,占了方圆数里之地的延福宫,现在已经被完全推平,有不少地方已经打上了白线,并且开始挖掘房屋的地基了。

    还有一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古里古怪的石头,被集中堆放在了工地的一角,居然还有两个殿前诸班的兵士负责看管。

    因为赵佶的到来,今天延福宫工地的一切施工活动都暂停了。方圆数里的平地空空荡荡,只有一角堆积的石头才可以一观。

    赵佶今天是和蔡攸、武好文、米友仁、潘孝庵四人共乘一辆巨大的四轮马车从琼林宫一起过来的。在武好古和高俅相继外放之后,官家赵佶身边,就属这四位最最得宠了。

    另外,还有郭京、刘无忌和林灵素三个道士,也跟着赵佶一起到来。不过他们是骑马跟着赵佶的马车,并没有和官家共乘一车的那份荣耀。

    赵佶虽然迷信道教,但是在道士和士大夫之间,他还是很清楚孰轻孰重的。

    今天赵佶从琼林宫过来是为了一块高达三丈的“太湖神石”,为了把这块石头运进京城,武诚之和他的副手朱勔两人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和金钱。甚至还让京东纪家船厂专门建造了一艘运石海舟和一艘运石纲船(都是云台学宫船政学堂设计的)。而且还用上了一种名叫“踏轮起重机”的机械——这是纪忆使团从西方带回来的古代起重机,据说是两千年前发明的。利用人在巨大的轮子中踩踏以带动转轮和整个机械,可以吊起12000斤的重物。还可以通过另外一个绞盘拉动栓在吊臂上的绳索,以达到纵向移动吊臂的目的。

    不过还武诚之的派头比起历史上的朱勔还是大了不少,不会不给钱耍流氓的。也不会任意抽调官、商用船影响漕运——他只会专门从京东商市和界河商市订购了一批运石船,组织了一个“花石纲”船行,不仅可以运输花石木料供应开封府的各种工程,而且还能将北方的瓷器、牲畜、木器、铁器、石炭等等物资运往江南。

    从中取得的利润,可一点不比巧取豪夺少!

    赚了钱之后,武诚之又在苏州的太湖边上给自己修了个园子,名曰“安乐坊”,还蓄了不少美妾家伎,过得不知多逍遥。

    “好,好啊!”赵佶从马车上下来,看着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才从太湖拉过来的“神石”,一脸的得意。

    这样的石头,也只有成吉思皇帝才配拥有吧?

    “武卿,你爹爹的差事办得不错啊!”赵佶夸了一句,随后就将话题一转,“听说大郎还给你家三郎寻了门亲事?”

    “是啊,”武好文道,“是相州韩家韩肖胄的女儿。”

    “嫡女?”

    武好文回答:“是嫡女。”

    “不错啊,”赵佶笑着,“那朕就给保个媒吧……郭京!”

    “贫道在。”越来越像一个得道高人的郭京连忙上前听命。

    “回头走一趟相州,去对个八字,再给韩家的女儿看个面相。”

    “臣领旨。”郭京应道。

    赵佶点了点头,又对武好文和刘无忌、林灵素三人言道:“武卿、刘卿、林卿,封泰山和观沧海的事情,你三人多上点心……等辽兵一退,朕就要东巡了。”

    “臣等领旨。”

    武好文和刘无忌、林灵素三人,也都领了旨意。武好文的差遣也快换了,不再是海路市舶制置使兼知沧州,而是京东路转运使。赵佶封泰山、观沧海的一系列挥霍活动,就得由他来负责了。这番挥霍,又不知道要从户部和太府寺掏出多少金银缗钱了……一边在北面花了几千万上万万军费,一边居然还要封泰山、观沧海,大把的撒钱,这位大宋官家还真能当得起一个丰亨豫大啊!

第1013章 兵临城下 一

    在赵佶大手大脚挥霍着国库和太府寺内库,还盘算着等到打败契丹人以后再去封泰山、观沧海的时候。

    界河商市附近,却正在进行一场临阵练兵。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可见这兵是得提前养起来的,临阵在想起要养兵、练兵,怎么看着都有点晚了。

    可是武好古这个奸商资本家做事情,总是少不了一番精打细算的。所以就没有养兵千日,只有临阵练兵了。

    当然,这也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涉及到官家的信任,官场的制衡,还有武好古的实学团体内部平衡发展的问题。

    如果不是耶律延禧驻跸析津府城,武好古可不敢这样放开手脚把自己麾下的六个将的战兵、辅兵员额统统招满了。六将战兵就是足足三万人了!因为将工兵和骑辅兵也归入了辅兵,所以辅兵的人数也达到了两万五千左右。

    单是六将兵马满员之后,人数就达到了五万五千之多!怎么多的兵,而且上上下下都是实证派的人在管辖,怎么看都不符合大宋朝的老规矩啊!

    除了这五万五千新军官兵。沧州的团练兵也是以界河商市为首的,在“大名府会议”上,武好古为沧州团练争取到了两万人的额度。回了界河商市后也不再拖延观望,而是马上召开了沧州绅商会议,把组建团练的额度,分摊给了下面的市县。包括界河商市、清池县、盐山县、南皮县、乐平县、无棣县在内,一共一市五县,都参与了团练分配。

    其中界河商市承担了一万团练兵的额度,其余五县各自分配了两千。

    这两万团练兵,现在也都已经集中到了界河商市。和新军官兵一块儿,在契丹铁骑的威胁之下,开始接受严格到苛刻的训练了。

    大队大队的新兵,换上了武好古亲自选定的常服。其实就是北方农夫常穿的麻布短衫,还有收档的麻布裤子,再加上一顶范阳笠。衣裤都没有染色,而且尽可能做得结实耐穿。

    这些新兵蛋子,以营为单位,500——800人一起,穿得整齐,站在各自新建成的军营外面的操场上。面前则是戎服笔挺,头上同样顶着范阳笠,腰间悬着直刀或是宝剑的新军武官或者没有官身的小武官,就自然有了一种军队的气度。

    要在短期内把这些新兵带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如果不是云台系的骑士学院从前身的枢密院兵学司开始,到今年已经有了十一个年头,不仅培养出了大批的军官,而且也摸索出了一套在平时注重培养大小武臣(就是军官、士官),在战时再以小武臣和老兵协助调教新兵的练兵路数。光是五万五千新军,武好古这个宣抚司就拿不下来,更不用那些团练兵了。

    当然,沧州的团练兵也不是一点基础都没有的。至少界河商市中拉出来的一万人马还是相当不错的。他们的底子是博士团和界河公民兵,再加上一些雇佣来的效用士。也组成了两个将的步军,装备几乎和新军一样,只是没有配属多少瘊子甲,大部分的新兵都只能在训练完成后领到一身纸甲。

    给界河团练装备纸甲倒不是因为害怕有人拿兵器禁令说话,而是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打造那么多的瘊子甲。

    哪怕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内有许多运用了水力锤的铁坊,还有两所用木炭炼铁的铁厂,但还是没有办法在短期内将七万五千人的大军完全武装起来。

    作为二线部队的团练,自然只能吃点亏了。

    武好古今天带着幕僚们到达界河商市南面的大营时,正好赶上了饭点儿。因为商市中的人们比较富裕,从来都是一日三餐在吃的。所以包括新军六将和沧州团练的兵士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日三餐。

    兵士们是以营为单位居住和进行日常训练的。这个时候每个营的驻地中临时搭起来的茅草顶的饭堂中,系着白色围裙的厨子正在分配饭食。只见他们一人守一口大铁锅。每个铁锅都冒着诱人的香气。来自界河商市的“城市兵”倒还好,他们也是吃惯用惯的。那些来自乡村的团练,别说什么贫下中农了,就算是勤劳致富的地富家庭出身的娃子,看到那一锅锅的白面馒头和有点像传说中的肉的食物,口水都止不住的流了。

    界河商市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是富甲天下的好地方啊!就是冲着隔三差五能有一顿肉,这个兵(团丁)也是有当头的!

    除了有肉吃,饷钱也不能少!

    现在耶律延禧就在析津府!冲着他的面子,武好古也能给手下的新军兵士和团丁请饷了……人家很快就要去和大辽天兵搏命了,能不给钱吗?不给钱他们不卖命,打了败仗的话,大宋江山就要易主了,赵佶再也不能丰亨豫大了。

    所以现在武好古直辖的五万五千新军和两万团练,也不管是不是府兵,都是一律发饷的——西北那边给了土地的府兵也许可以不支饷,在商业发达的沧州可不能这么干!

    发饷的标准主要看岗位和级别,战兵分成上骑上中下四等拿钱,辅兵分成工、辎、骑三等给钱。团练兵的钱少点,相同的岗位比战兵打八折。

    至于上了战场,当然还得另外发奖金了!

    反正武好古现在可以名正言顺从赵佶兜里掏军费,就不必替他节约了。

    武好古骑着马,在诺大的军营里面四下转悠着,从这个营的驻地转到那个营的驻地,时不时还会下马钻进兵士们吃饭的棚子查看,还会捡看上去老实巴交还有点土的农民兵问上几句话。

    “叫什么呀?”

    “回宣帅的话,小的叫张二蛋。”

    “哪里人?南皮县东门外印子头村。”

    “家里做什么的?”

    “小的家里是种地的。”

    “收成怎么样?”

    “收成还行,就是这几年麦子太贱了……”

    “那在营里可吃得饱?有人欺负吗?”

    “吃得饱,两三天就有一顿肉,可是享福咧,就是,就是……”

    “就是官长太凶,老是打俺的板子,屁股都打开花了。”

    “为什么要打?”

    “说俺分不清前后左右,老迈不齐步子……”

    “哦,那倒是该打的,不过打完以后要上点药,也别把人家屁股打烂了,打烂了不容易好,要换点地方打。”

    “喏!”

    一个骑士学院出身的营准备将站在武好古身后,大声应着,还用眼角的余光在那个南皮张二蛋身上扫了扫……仿佛在寻找可以下手的部位,看得那位张南皮就是一哆嗦。

    武好古笑着在张二蛋健壮的肩膀上拍了拍,“莫怕了,新兵都是这样过来的……好好练吧,等上阵杀敌的时候,就知道现在练的东西有用了。对了,他是什么兵?”

    “回禀宣帅,这小子暂定是当弩手的!”

    “弩手……”武好古点了点头,心说:怪不得总挨揍……在骑士学院的《步军操典》中,弩手就是挨揍的命啊!

    因为弩手对上级军官的恐惧一定要超过对契丹兵的恐惧。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军官的指挥下,在近距离上对汹涌而来的敌人发射箭镞。

    当然了,当兵和挨揍在这个时代中是分不开的。哪怕是骑士学院这种地方,也是有各种各样的体罚摆在那里的。

    另外,军中的死刑也是非常多的!不仅要斩杀违抗军令军法的个人,有时候还要连坐左右和连坐全伍甚至全火!

    没有各种森然的军法军纪逼着,军队怎么能上阵打胜仗?

    而在执行军法这方面,新军可比禁军凶残多了。禁军在很多时候已经养成了世兵,基层军官和士兵往往沾亲带故,怎么下得去手?

    新军可不是这样,士兵就是五年役,军官和他们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下手的时候可狠呢!而且新军的士兵基本上是年轻人,皮糙肉厚的禁得住打,学东西也快。不像禁军的大叔大爷,打也打不会了。

    武好古从这个棚子中出来,又上了马,和刚刚从西北回来的马政一块儿,继续在大营之中巡视。

    “宣帅,咱们这样一点不遮掩的练兵,契丹人那里早该知道了吧?”

    听到马政的问题,武好古只是一笑:“怎么会不知道?耶律延禧也是有探子的。

    不过知道了又能怎样?马上越过界河进攻吗?现在还是夏天,界河水面上可跑不了马。”

    “也许耶律延禧会派兵从定州路方向入寇。”马政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驻扎定州路的四个将不行啊,空额太多,兵器也不足备,训练就更别提了,而且定州路的团练也才刚刚开始募集……”

    “无妨。”武好古打断了马政,笑道,“梁子美是为官数十年的老臣,一定会有办法的。咱们只管加快练兵,还要尽快在界河沿岸修筑堡垒堤坝。界河商市和沧州是咱们的地盘,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失的,可知道了?”

第1014章 兵临城下——大辽天兵来了

    “临阵练兵?消息可靠吗?”

    析津府城的皇宫之中,度日如年的耶律延禧,终于得知了武好古正在界河以南练兵的消息。

    马上就要打仗了,你的兵才刚刚开始练,这不是摆明了要打败仗了?

    “可靠,绝对可靠!”马人望说,“南京道警巡使张觉化妆成客商,亲自去了界河商市,还混进了宋人的军营。发现大量的士兵都是新入伍的,连长枪、弓箭都不会用,根本就是乌合之众啊。”

    长枪并不难学,就是举着往前冲,然后就是依着口令刺杀或拍打。至于弓箭,在结合了平夏之战和安西之战的经验后,河北宣抚司直辖的4个步军将中的步兵营,都取消了专业弓箭手的配置,而是采用了一营下辖两个长枪队、一个刀盾队和一个弩兵队的组合。

    其中刀盾队尽可能选用老兵和武艺高强的新兵,其余三队则主要用普通的新兵。因为弓箭的训练难度不低,河北的府兵也没有西北府兵那样的底子。所以干脆不再给新军的步军配弓箭,就用射程远、威力大,但是射速较慢的界河弩作为主要的单兵抛射火力了。

    不过,武好古的四将新军步军也不怕和辽人比弓箭,因为这四个将下面的工兵营中都配备了一个弩炮队,有18门可以牵引的弩炮可以输出相当吓人的火力。

    “保先,”耶律延禧将目光投向了萧保先,“你怎么看到的是精锐骑兵?”

    “陛下,”萧保先奏道,“臣看到的都是具装甲骑,人数不过数千,应该是所谓的御前骑士……那些御前骑士在界河以南的沧州地面上都拥有1500亩的庄园职田,所以平日就居住在沧州的,据说有3000家。”

    马人望道:“一家骑士不会只有一名可充具装甲骑的战士,3000家出6000骑应该是可以办到的。

    另外,武好古还有一批由所谓骑士学院教养出来的军官,据说是非常不错的。可能还有数千上过战阵,打过党项的老兵可以用为骨干。”

    “不过就是精兵万余嘛!”耶律延禧自言自语道,“看来也不一定要等到界河冰封的时候了……马人望!”

    “臣在!”

    “现在存了多少粮草了?可以支持多久?”

    “回禀陛下,夏粮已经收缴完毕,足够支撑到今冬。”马人望道,“如果等到明春还不能得到辽东的粮食接济,析津府城就要缺粮了……所以最好能等到辽东的秋粮在今冬运抵,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无妨,”耶律延禧笑道,“有宋人的粮食可以吃,还怕饿着析津府城内的百姓?

    而且赵家天子能有多大的胆子?听到朕的大军南下入了定州路,还不马上求和?到时候,朕就要把岁币提升到300万一年!”

    “陛下……”

    马人望还想规劝耶律延禧谨慎用兵,却被耶律延禧一挥手阻止了。大辽皇帝道:“马卿,南京道的侍卫亲军齐集了吗?”

    “回禀陛下,已经齐集了。”

    “好!就让他们打头阵吧。”耶律延禧对自己最信任的小舅子萧奉先道,“奉先,你再带上一万铁骑,和马人望一同去扑击宋国的保州!”

    “臣领旨!”

    看到耶律延禧已经下了决心,马人望也没有办法了。只得和萧奉先一起领了圣旨,他想了想,马上又有了一个建议,于是上奏道:“臣建议陛下兵临界河北岸,张扬声势,吸引宋军的注意力。这样臣和萧枢密一定可以在保州、定州之间打宋人一个措手不及!”

    “好!”耶律延禧一听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朕明日就挥军南下,饮马界河!”

    ……

    契丹皇帝耶律延禧的大军开出析津府城的消息传到界河商市的时候,武好古正在界河北城,视察北城极其周边的布防情况。

    界河北城理论上属于辽国,在过去的十年间,并没有得到多好的发展。北城城堡的规模就很小,周长不到十里。原本只有一道半圆型的围墙,在靠近界河一边还没有墙。在宋辽关系趋于紧张后,才紧急修起了城墙。从而形成了一个半月形的堡垒。

    而在堡垒的两侧,还散布着一些支堡,原本都是码头、仓库或是富贵人家的别墅,或者是临时蓄养牲畜的牧场的房舍。

    凡是靠着界河,能够从水路进出的,而且又比较坚固的大型建筑或建筑群。在过去的几个月中都进行了改建,变成了一个个可以依托进行防御的堡垒。

    这样的堡垒不仅在界河商市北半部存在,在界河以南更多,多到了数以百计的地步。

    虽然每一个支堡中都不会布署重兵,也摆不开重兵。但是契丹人真的要逐个争夺的话,只怕把血流干了也不会取胜。

    另外,界河船厂的器械都料匠还设计出了一种配重式发石机,可以用较少的人力进行操作。现在也正在努力生产,其中一些已经被安放在了界河北城和界河北岸的几个稍大一点的支堡之中。

    不过在武好古看来,界河商市在守备战中最可靠的兵器还是界河弩!

    一个披着纸甲,戴着皮盔的界河商市的工人,只要有一张界河弩,就能站在城墙上作战,还有可能会射死一个最骁勇的契丹武士。

    历史上大宋王朝哪怕到了灭亡的边缘,都没有大量生产弩这种最容易掌握,而且威力不俗的远射完全去武装民众,绝对是很大的失策。

    这样的错误,武好古是不会去犯的。他在执掌界河商市后,一方面通过各种有奖射箭比赛鼓励民众学习和掌握弓箭;一方面还不断改进弩的设计,并且依托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的手工业体系,建立了强大的军工产业,其中界河弩机,就是界河军工产业的明星产品。

    现在最新一代的界河弩不仅拥有可以辅助瞄准的枪托、准星,还有帮助踏张的踏环和特质的腰带(腰带上有挂钩,可以勾住弩弦,用腰力配合臂力一起张弩)。

    另外,在弩臂原料的选择上,也抛弃了昂贵的水牛角和顽羊角,而采用了比较廉价的木料,开始走廉价和大量生产的路子了。

    当然,装备骑兵的骑弩走的还是小规模、精品化的路线。都是由私人弓弩作坊生产的——界河商市可不仅有宣抚司兵器房这样的大型军工厂,还有许多生产马矟、骑弩、角弓、刀剑、斧子、各种钝器的私人作坊。因为界河商市极其周边存在大量的需求,因此大多生意兴隆,也拥有许多良匠。

    哦,这些生产兵器的良匠大多出自河北地方的四十几都作院和作院,也有一些干脆来自辽国的龙烟铁山或析津府城。总之,河北最好的兵器匠人,都在界河商市打工或者创业呢!

    就在武好古登上界河商市北城的北开门城楼观察周遭地形的时候,赵钟哥从一名军事机宜手中接过了情报房转来的文牒,看了一眼,就脸色凝重起来了。

    “宣帅,刚刚接到消息,耶律延禧南下了!”

    “南下了?现在吗?”武好古一愣。“他想干什么?扑击界河北城吗?”

    “肯定是扑击北城,”总军机房海军房的主事周皋插话道,“界河水面上有缉私船团的12条水轮楼船,只要界河不冻上,契丹人绝对过不了河。”

    水轮楼船是一种用脚踏的水轮和硬帆驱动的内河楼船。吃水浅,船底比较平,上层建筑高大,是禁不起海上风浪的。不过在界河、拒马河、桑干河、高粱河中,这12条水轮楼船就是巨无霸一样的存在。船上还装备了八牛弩和由纪忆引进的扭力发石器。这种结构复杂的发石器威力并不咋地,但是因为可以做得比较小巧,所以适合安装在船上,可以用来发射火药弹或者炽热铁球。绝对不是契丹人的水师可以对付的怪物。

    “北城他们也不会打。”赵钟哥也摇摇头,“想要尸山血海扑一座城吗?这可不是契丹人的打法。”

    “那就是虚张声势了!”马政思索着道。

    “想要声东击西?”武好古问。

    “有可能!”马政道,“河北沿边,现在守御得比较牢靠的就是界河——拒马河沿岸。别处恐怕都有点悬啊!”

    “从拒马河往西一直到真定府路有四五百里地呢!”赵钟哥笑道,“怎么可能处处守得牢靠?现在各地团练还没拉起来,总共才多少兵啊?”

    “那该怎么办?”武好古想了想,问,“要不要派出骑兵?”

    赵钟哥笑了笑,反问道:“宣帅您就这点本钱,可真舍得砸出去吗?”

    武好古有两个骑兵将,另外还有四个轻骑兵营,不包括骑辅兵总共有12000骑。人数总算是凑齐了,不过真正堪用的,不过就六七千骑,剩下的还需要严加训练。

    现在拿出去拼的话,说不定会白白葬送掉一大批好不容易凑起来的骑兵官兵的。

    “那怎么办?”武好古皱眉道,“难度要见死不救吗?”

第1015章 兵临城下——资本家害怕了

    “宣帅!真的不要紧吗?那可是契丹皇帝亲来啊!”

    “要不先把界河北城的兵撤了,那里本来就是大辽的土地……”

    “现在城内还有不少辽人,真要打起来,会不会在城中作乱?”

    “咱们的木料、粮食、牛羊、毛皮、药材、北珠等等,都要靠北朝供应,一年有几百万上千万的买卖,一旦开战,岂不是都不成了?”

    “这些日子不少人在往京东商市跑路啊!界河商市的地产已经跌落三成了……要不还是花钱买退了契丹人吧。反正就是两三百万的事儿!”

    “可不能让契丹人退兵,他们退兵了咱们的红砖、泥灰、兵器、甲胄、战马还卖得出好价钱?这是几千万的大买卖!”

    “可是界河的房子跌得太多了……”

    武好古在宣抚司堡垒中的衙署的公厅内,界河商市的元老们一片乱哄哄的声音。耶律延禧大军南下和辽国中断贸易的消息传开,原本还挺笃定的元老们有点坐不住了。都一股脑的涌到武好古这里来讨个说法了。

    虽然在界河商市成立的第一天起,武好古就在准备打仗。而且经过十年的经营,真的把界河商市变成了一座拥有强大城防的坚城,还在商市中建成了庞大的军工产业体系,还有无数来自天南海北的壮士在城中寻找机会。

    可是当战事真的逼近。城中的人们,特别是一部分家财百万的豪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对契丹人的畏惧,跑到宣抚司城堡中来求安慰了。

    对于这样的状况,武好古其实早有预料。谁都有第一次嘛!害怕是正常的,以后多经历一些杀人放火的事情,就会习惯的。

    看着底下人乱哄哄的样子,武好古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他的这反应,倒是把满室的人都吓了一跳——什么意思?武宣帅是被吓疯了?不至于吧?

    室内安静了下来,武好古笑着说:“诸位都涌到武某这里,一定是对咱们商市的城防不放心吧?不如这样,你们都带上家人还有金银财宝,住进这座宣抚司堡垒。你们别看宣抚司堡垒狭小,可却是个硬核桃,城中的储备非常充足,守军也是最精锐的,城外有深壕,城墙上还有各种各样的战具。保证不会让契丹人伤着你们的!”

    这个建议好像不错!

    今天并不是所有的元老都来了,来的都是些比较胆小的元老,也不是武好古的铁杆,甚至也并非商市元老院中的头面人物,因此才会那么恐惧。所以也会想当然的认为武好古办公的宣抚司堡垒,一定是非常坚固,契丹人根本打不下来的地方。

    看到大家心动了,武好古笑道:“不用怕了,你们都安心住进来吧……这里还有一个界河银行的大金库,现在都免费向你们开放,你们别把钱留在商市,都存进去吧。然后安安心心过日子就是了,最多一年,耶律延禧就会退走了。”

    “一年?”开封府曹家将门派来的元老一愣,“这也太久了吧?”

    武好古笑着:“一年可不算久……这次的敌人是大辽啊!只能持久以待,不能打速决之战的。不过你们也别担心界河商市的买卖。打仗归打仗,买卖归买卖嘛。界河冰封之前,辽人是过不了河的。你们大可以在宣抚司堡垒里面遥控商市的买卖,绝对万无一失。就算界河冰封了,耶律延禧也打不破咱们的商市,更动不了宣抚司堡垒,你们不必担心。”

    打仗打完了,武好古的买卖可就不好做了!

    而且,整个河北从百年和平转向全面备战,也是需要有外部压力的。考虑到北宋士大夫的办事效率,一年的持久战恐怕都不足以逼着他们办成几件真正有利于打仗的事儿。所以武好古还想多打上几年呢!

    安抚完了一群紧张兮兮的元老,给他们在安抚司堡垒里面分了房舍,又把他们送出堡垒,差不多已经到了饭点儿。

    “宣帅,市舶司行的苏大郎和商市财政房的张主事已经到了内厅了。”

    武好古的元随武好朋这时上前来向他禀报。

    随着武好古的事业重点从开封府转向界河商市,共和行的总部也在不久之前进行了迁移,从开封府搬到了界河商市。作为大掌柜的苏大郎自然也举家迁到了界河商市。另外,原来的市舶司商行大掌柜,西门家的西门羽在不久之前因为老病而退隐了。所以市舶司商行大掌柜的位子也空了出来,武好古干脆就让苏大郎身兼二职,担任了市舶司商行的大掌柜。

    而今天和他一起过来的张熙载,也是跟着武好古勤勤恳恳干了十余年的老人了。虽然没有苏大郎恁般善经营,但是胜在老实可靠,管着界河商市的财权那么多年,也没贪赃受贿,难得的“清官”,所以武好古又让他兼任了界河银行的大掌柜,也是身兼二职了。

    苏大郎和张熙载二人,也就成了武好古身边负责管钱理财的心腹了。

    共和行、界河市舶司商行、界河商市财政所、界河银行现在可都是富得流油,四家手中控制的资产,早就超过了一万万缗,比纪忆那个河北都转运使都有钱。

    说句诛心的话,如果哪一天武好古在沧州的这点事业没有了大宋朝廷的支持,单靠苏大郎和张熙载二人管理的资产,也照样可以维持下去!甚至还能把军队扩充到十万以上去……

    ……

    现在的武好古虽然掌握着万万缗的财富,但是吃穿用度,却是非常节省的。一顿午饭不过就是几样简单的小菜,一碗白米饭。今天因为和苏大郎、张熙载边吃边谈事情。这才吩咐厨房加了酒菜,三个人也不需要美姬伺候,就在武好古的公厅楼上的餐厅里面,一边吃饭,一边谈钱。

    资本家嘛,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钱啊!哪怕是打仗,也是一个发财的机会。

    而苏大郎和张熙载今天要同武好古商量的发财机会,则和界河商市中的辽人有关。

    界河商市本就是宋辽合伙,虽然一直都是以宋朝资本为主,但是辽国权贵在商市中也拥有大量的资本。

    随着宋辽关系的紧张,这批辽国资本,都在寻求退出的途径。

    “让他们走!”武好古笑着,“他们是朋友,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咱们可不能为了一点小钱坏了商市的牌子。再说了,他们能带多少人走?跟着他们南来的北国武士,大部分都在界河商市安家落户了,不可能都带走的。咱们正好给他们发沧州户籍,再雇佣他们当兵。”

    没收、冻结或者公开辽国权贵在界河商市的资产,都不是武好古这样的以诚信为本的豪商会干的事儿。

    再说了,现在和界河商市过不去的反动的辽国皇帝,不是进步的契丹资本家。武好古怎么可以因为辽国皇帝有错,就去惩罚辽国的资本家?

    而且,这群辽国跑路来的权贵都带着一群门客打手,在界河商市住了那么多年,都生根了,不是说走就走的。

    如果他们的主子走了,可就没人养活他们了,武好古正好接盘!另外,那些辽国权贵如果低价变卖产业,武好古也正好当官接盘侠。

    “而且这些钱也不会回辽国去了,”武好古道,“都是自由惯了的钱,怎么还肯回牢笼里面呆着?咱们界河商市保护私产的牌子早就竖起来了,别说析津府了,就是开封府也不能和咱们比。”

    界河商市虽然是官僚资本和民间资本合办的,但是商市的官僚资本并不是来自一个国的,所以长期以来都存在制约——大宋的官家都恐辽,何况官僚资本?而辽国的资本又被宋朝的海商资本所制约,析津府的饭碗都在这帮宋朝海商手里拿着呢!南京道和东京道的辽国官僚们也不愿意同大宋海商撕破脸。

    因此,保护各方面在界河商市的财产权,就变成了共识。在十余年的发展过程中,界河商市元老院通过并颁布了一系列保护私人财产的法令。

    “可以让他们去绝影岛商市。”武好古笑道,“绝影岛商市是辽租借,这几年也发展了起来,不愿意在界河商市呆着,又不想回辽国去的辽国贵胄(有些是回不去),不妨去绝影岛。

    另外,还有京东商市和泉州的晋江商市都不错,所行的制度是参考界河的,那些辽国的贵胄想去的话,咱们也可以提供方便。沧州的户籍也可以安排给他们,让他们以沧州商人的身份南下。这样沧州同乡会就能帮衬一下了。”

    晋江商市是苏辙在泉州以刺桐港为基础搞起来的,也实行商会买扑自治,各项制度都参考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

    至于沧州同乡会,则是界河资本抱团向外扩张的一个工具。因为界河商市南城的土地属于沧州清池县,所以就用了沧州同乡会的名义。而且沧州的御前骑士、界河的云台学宫,还有博士团的力量也参与其中,形成了一个横跨军政商界的团体。

    一般的地方势力,还真不敢招惹沧州同乡会!

    “趁着这个机会,界河银行也正好扩张到绝影岛和泉州。”武好古接着又说,“那些契丹人总不能带着金银绢帛上路吧?还得用飞钱啊!”

第1016章 兵临城下——甩锅

    “大学士!咱们还是赶紧向界河告急,让武宣帅给咱们派援兵!”

    “可界河那边是契丹皇帝亲临啊!而且武好古的兵还在训练啊!”

    “临阵练兵,这怎么能行?大学士,您应该参武好古一本!”

    “定州路地势平坦,无甚险要,一定会成为契丹入寇之处的。大学士,咱们必须加强防御啊!”

    “现在急切之间,要兵没兵,要械没械的,怎么防御?冯总管,咱们定州路的四个将现在整理得怎么样了?能拉出去和契丹人一战吗?”

    “战个屁,那四个将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万战兵?其中一半人还都是上了年纪的,都转运使司的大都作院还在筹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新的兵甲器械给咱们送过来?”

    “要兵没兵,要械没械的,叫咱们拿什么去和契丹人拼啊!”

    梁子美的公厅里面,这个时候也是幕僚属下们一片乱哄哄的声音。在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的军报传来之后,定州路各处的告急文书,就像雪片一般的朝着这个一路帅司,已经64岁的老人涌来。

    不发生战事的时候一切看起来还好,一旦战事逼近,这才发现河北沿边各处,除了界河沿线之外,都是千疮百孔。沿线的城池堡寨全都年久失修,勉强没有垮塌而已,防守用的战具也都朽坏无用,几乎成了古董。禁军新军也没有做好打仗的准备,所谓的四将新军,不过是原来的老禁军换了牌子,能有什么战斗力?武器装备也是奇缺,纪忆刚刚开始着手整顿合并河北各地的都作院和作院,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根本不会有效果。而宣抚司的兵器房,则忙着给宣抚直辖的六将新军和沧州团练生产兵器,根本顾不上定州军。

    修筑城墙的砖头和泥灰倒是通过易水和唐河运了一些到定州城下。可是筑城的民伕还没有征集,增筑城墙的工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始?

    梁子美握着拳头,瘫坐在椅子上面。听着一般文官武将在吵吵,一个个束手无策,只知道甩锅,头晕得都要倒下去了。

    河北这边的国防,和整天打仗的陕西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上上下下都没这个意识了。哦,也就是骑士遍地的沧州、清州、霸州、河间府稍微好一点。别的地方都烂到根子了,平时和辽国相安无事的时候还有点模样儿。一旦辽人打过来,才知道河北的防御完全是纸糊的!

    更要命的是,在河北沿边四路中,防御最薄弱的就是定州路!

    沿海路因为有沧州骑士,海路舰队和界河之险,基本上是无虞的。

    高阳关路有拒马河、易水、滹沱河三条河流可以依托。对于没有水军的辽人来说,在冰封季节之前,就是难以穿越的天堑——虽然海路市舶制置司的内河舰队并不强大,但是和辽人之间是有和无的差别!

    而真定府路管辖的地盘是太行山的东麓,真定府城又是一座坚固异常的石头城。除了用尸体一层层堆上去,辽人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攻破真定城的。

    而且相州也属于真定府路管辖,在乡当贤孙的韩肖胄在重病缠身的韩忠彦支持下站出来,在相州组织团练了!

    那可真是登高一呼,万夫景从啊!

    但是在相州一地,数万壮士已经集结起来了。而且还得到了官家的支持,韩肖胄不仅当上了真定府路团练大使,还得到了一批军器监的兵器,纪忆也从河北路都作院的库房中调集了不少武器给韩肖胄。

    所以真定府路的防御也不太弱。现在唯一的软柿子,就是定州路了!

    底下的声音还是乱哄哄的,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梁子美又急又气,额头青筋直跳,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吼了一声:“都别吵了!”

    声音之大,让满室的人都吓了一跳。梁子美可是累世的勋贵,早就养成了雍容举止,这样一声大吼,可真是众人从没遇上过的。顿时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梁子美将目光转向都总管冯彦,他是大宋开国功臣冯继业的后代。祖传的将门,世世代代都在禁军里面带兵。传到他这一辈,因为身材高大,面目威武,又练得一身好武艺,被神宗皇帝相中,才飞黄腾达,混到了一路都总管的高位。

    “帅司,契丹人不大可能从北面的山路入寇,多半会从保州打进来……”

    定州的正北也是太行山的余脉,有花塔子铺、捉马口铺、鱼台口铺、安阳口铺和北平寨等堡垒扼守险要。

    虽然这些堡垒都年久失修,守军也不多。但终究地势险峻,不适合契丹骑兵运动。

    所以冯彦就判断辽兵会从定州东面的保州入寇。

    “不如将三个将的兵马分别置于定州、保州、广信军和安肃军。”冯彦皱着眉头说,“另外,还要从驻守定州的兵马中分出几个营去守花塔子铺、捉马口铺、鱼台口铺、安阳口铺和北平寨。”

    梁子美低声道:“定州岂不是没兵了?”

    冯彦苦笑道:“总不能放弃保州、广信军和安肃军吧?大学士可以向宣抚司告急,若是宣抚司不救,失土之责就是武好古的……可要是保州、广信军和安肃军弃守,那可就……”

    可就没法甩锅了!

    安抚使是一路帅司,守土有责!虽然不一定能守住,但是总要守一守吧?定州、保州、广信军和安肃军的四野八乡就不说了,州军城池总要守一下吧?要是一次放弃一州两军,那梁子美是文官不会死的,冯彦这个武官的脑袋可一定会搬家的。梁子美虽然不会送命,但是治罪是肯定的,多半要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海州编管了!

    如果梁子美和冯彦能够可以稍微守一守,至少要给河北宣抚司争取到一个救援的时间。这样他们就能把失土的罪名甩给武好古了……要砍脑壳也是砍武好古的!

    “花塔子铺、捉马口铺、鱼台口铺、安阳口铺和北平寨各摆一营兵太多了!”梁子美道,“摆一个队就够了。”

    “一个队?”冯彦犹豫了一下,“那就一个队!”

    定州路的四个将可不能和武好古直辖的几个将比人数,武好古的直辖的将虽然新兵满营,但是编制非常充足。一个步军将光是战兵就有5000之数,而定州路的四个将,哪怕在辽兵南下的压力下经过了一轮补充,每个将平均能有2500名战兵就不错了。

    也就是说,定州新军的一个营只有两百多名战兵,一个队就六十几人。靠六十几人,怎么可能守住一个隘口?

    不过冯彦也不敢逆了梁子美的意思,定州的北面,就听天由命去吧。

    “冯总管,”梁子美定了下心神,“你亲自去守广信军的遂城……辽兵一出现,就立即向宣抚司告急!”

    ……

    定州路的告急文书和耶律延禧亲自率领的数万大军,几乎同时出现在了武好古的面前!

    大宋大观三年六月十八,界河商市北城以北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黑色的大旗,黑底火焰纹镶边,上面绣着一只大大的飞鹰。同时出现的还有七八面大旗,猎猎卷动,然后才是一片跳跃的头盔上的野鸡羽毛。到了最后,才看见一眼望不到边的骑兵甲士,沿着开阔的官道,浩浩荡荡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契丹骑兵,都是长大汉子,衣甲整齐。盔甲都是黑色的,和瘊子甲的闪闪发亮,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但是无数的黑甲骑士凑在一起,奔腾翻涌着前进,还是给人一种空前的压力。

    大辽的骑兵,看上去还是挺厉害的!至于到底有多能打,那可就不大清楚了。

    武好古站在界河北城的北开楼上,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两旁,站立着十几个心腹嫡系将领。赵钟哥和马政各自举着个望远筒在观看,看了一会儿,赵钟哥低声道:“宣帅,这些骑士都是半甲,马匹也没有具装,而且一骑双马,看来是做好了随时后撤的准备。”

    “要不让骑兵将出击一下?”马政道,“说不定可以把眼前的这万余契丹骑兵击退……几百个首级一定是有的。”

    “他们不会和咱们硬碰硬的,估计是来试探的。”赵钟哥轻轻摇头,“契丹人早就不复昔日之勇了……也许不等咱们列阵完毕,他们就会退去马家堡了。”

    马家堡是马植的产业。现在马植去辽国的东京道做官了,马家堡便空置在那里。昨天下午被契丹大军的先头部队占据,成了耶律延禧的御帐所在了。

    “总要试探一下吧,”马政道,“若是他们真的退了,也算咱们旗开得胜。一方面可以向开封府报捷,一方面也能稳定一下界河商市的人心。”

    “就怕咱们的6000骑打得顺手,把那万余契丹骑兵冲垮了,到时候怎么收场?”赵钟哥终于说了实话,他是担心自家的6000铁骑太凶狠了,耶律延禧的骑兵扛不住。

    这样战争搞不好就结束了,军火买卖还怎么做?

    “仲甫,”武好古对马政道,“你带兵出击吧,把握好分寸,把契丹人的骑兵辇回马家堡就行了。”

第1017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 一

    出乎了武好古、赵钟哥和马政的预料。他们今天在界河北城以北的旷野上见到的大队骑兵,竟然是大辽天子耶律延禧亲自率领的!

    当然,耶律延禧并没有打出天子的大纛。而是穿上了外观朴素的盔甲,在数百名最精锐的宿卫亲军甲士护卫下,和右中丞、领牌印宿直事耶律章奴率领的万余骑兵,一块儿南下,迫近界河商市。

    他之所以微服而来,当然是想亲眼见识一下被马人望说得坚不可摧的界河商市的城防,还想亲眼看看传说中变得凶猛善战的宋国铁骑是什么样子的?

    说实话,界河城坚他是相信的。可是宋骑威武什么的,他始终是将信将疑的。

    宋人会修城墙那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可他们的骑兵怎么可能强大?宋人都是种地的农夫,做买卖的奸商或是能工巧匠,怎么能和游牧的契丹人比骑兵?

    置于他们的骑兵打败了西夏的铁鹞子……那一定是铁鹞子自己腐朽了!西夏的铁鹞子早在元昊的时代就住进了城内,不像契丹人那样保持着四下游牧的习俗。久而久之,变得和宋人一样软弱也不足为奇。

    而宋国毕竟人多财雄,耗死西夏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要说种地的宋朝骑兵超过游牧的大辽骑兵,那是打死耶律延禧都不信的。

    所以他必须要来亲眼看看宋朝的骑兵是什么德行!

    当然,耶律延禧还是非常小心的。这可是首战啊!万一打不过宋人,对士气的打击就太大了。

    因此他并不打算让自己的骑兵去打不擅长的正面突击,而是准备用骑射加诱敌加伏击的办法对付宋国的骑兵。

    所以他和耶律章奴就带着一万骑兵来试探界河商市,在后方靠近马家堡的平原上,还摆了另外的一万骑兵正兵和两万打草谷兵。

    一旦和宋国骑兵的交锋失利,耶律延禧就会率领骑兵退往马家堡。然后埋伏的三万骑兵就会向追击的宋国骑兵和步兵的两翼以及侧后扑击!

    “陛下,那就是宋人手中的北界河城!”

    正和耶律延禧说话的是南京道警巡使张觉,他现在也跟着耶律延禧,一块儿站在靠近界河商市北城的一所被放弃的庄园的三楼,正将周遭的情况一一告知耶律延禧。

    “真定是红颜色的,看着很坚固啊!”耶律延禧眯着眼睛,看着下午炽热的阳光照耀下的界河商市的红墙。

    高大、鲜艳、浑圆,似乎坚不可摧!

    他忽然扭头,看着张觉问:“可那里不该是我大辽的土地吗?怎么让宋人构筑了城堡!?”

    这个问题一出,张觉的脑门上就是一头的白毛汗啊!

    “回,回禀陛下,臣手中没有几个巡兵,不是宋人的对手,所以在几个月前宋军渡河进驻界河商市北城,并且开始筑城的时候,臣也束手无策啊……”

    “这么大的城是几个月内建成的?”

    “是,是啊……”张觉说着瞎话,耳后是冷风连连啊,“那个武好古最善于营造了,他的云台学宫中就有一所营造学院,专门教授营造建筑之学的。”

    “还有这样的学问?”耶律延禧将信将疑。

    “是啊,宋人本就善于筑城,武好古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陛下没有听过‘银州一夜城’吗?这武好古在银州是,用一夜时间就把破破烂烂的银州城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坚城……”

    跟随耶律延禧的几个辽国的大臣连忙帮张觉说话,还有人提及了“银州一夜城”的事情。

    耶律延禧这下才打消了疑虑。

    长出口气的张觉接着将手臂指向周围的几个庄园的楼房,“陛下请看这些房子,都高大坚固,都可以作为安营扎寨还有布阵的依托。”

    “没想到界河商市城外也有那么多的房子。”耶律延禧自言自语,“看来这个界河商市的繁华,是要超过析津府城的。”

    析津府城在他看来已经繁华的不成样子了,可也没到城外都建筑林立的地步。

    “张卿,可知道界河商市有多少人口吗?”

    “回禀陛下,”张觉道,“常住界河商市的人口大约25万,往来的客商因时而异,最多的季节估计在20万左右。不过界河商市并没有多少老人,僧侣道士也很少,所以人口虽然比析津府城多得有限,但是却活泛太多了。如果要比税赋财帛,只怕整个南京道都比不了啊!”

    用后世的话说,界河商市是一座年轻化,而且充满了活力的城市。虽然只有25万常驻人口和10——20万的流动人口。但是城市的活力却是十足的,几乎不在开封府之下了。

    另外,由于界河商市的经济支柱是手工业和商业,所以城市的生产总值和市民的收入也是非常可观的。如果也有一个统计局来计算GDP的话,恐怕也只有京东商市能与之媲美了。

    至于这个时代的官僚们最关心的税收,界河商市可比辽国的南京道要多多了!

    真是好地方啊!

    如果能夺到手中就好了!

    听完张觉对界河商市的一番吹捧,耶律延禧都有一种不惜代价攻占界河商市这个聚宝盆的冲动了。

    就在大辽皇帝眯着眼睛观察界河商市北城的红墙的时候,界河商市北城的北开门的吊桥,忽然嘎吱吱的被放了下来,城门也已经洞开。接着就是一阵呜咽的军号声,披着铁甲的骑兵,组成了一个个严整的方阵,以整齐跳跃的步伐,快速的从城门中涌了出来。

    这是……宋国的铁骑!?

    耶律延禧看着阳光下,闪耀着金属光芒骑兵一队接着一队,从界河商市的城门中涌出,几乎没有个头的场面,顿时就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自打懂事时起,就知道有契丹铁骑和宋国的步阵。现在宋人怎么也玩起铁骑了?而且玩得好像很不错啊!

    “传令给耶律章奴,”耶律延禧皱着眉头下令道,“千万小心……试探一番就诈败而退,将宋人引到马家堡附近。”

    ……

    大辽右中丞、领牌印宿直事耶律章奴,这个时候也在马蹬上立起身子,伸长脖子观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宋国铁骑,没完没了的从界河商市的城门里面涌出来,过了护城河,在开阔的平原上展开队形。

    看着这些宋国铁骑的身披的瘊子甲,胯下的高大战马,严整到了令人胆寒的阵型队列,还有被他们背在肩膀上的马枪、马矟的枪尖翻出的寒芒。原本有点轻视宋军的耶律章奴的浓眉,也不禁紧紧的拧成了一团!

    俗话说的好,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耶律章奴在眼下的辽国,也算是矬子里面的将军。对于骑兵的运用,当然算是专家内行了。

    所以他远远一看,就知道界河商市城内涌出来的骑兵非同一般。

    队形什么的不说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但是更让耶律章奴感到心惊的,则是这一队队的骑兵,几乎人人都骑着肩高四尺八寸以上的高头大马。

    而且每一队背着马枪,顶盔贯甲的重骑兵身后,还有数量相同的辅助骑兵,都是一人双马,骑一匹,牵一匹。而他们牵着的副马,看上去也非常高大!

    精通轻骑兵和重骑兵运用的耶律章奴深知一个道理,轻骑兵不是靠骑马射箭战胜重骑兵的,轻骑兵是靠合理运用马力战胜重骑兵的。

    因为重骑兵的负重大,对马匹体力的消耗也大,因此很难长距离冲锋。所以轻骑兵对付持枪冲击的重骑兵的方法,就是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引着他们奔跑。等到重骑兵的马力耗尽,无法再提速奔跑的时候,再用回马射或别的什么射箭的方法对付跑不动的重骑兵。

    当然,这样的战术并不是百试不爽的。

    因为没有谁规定过重骑兵不能配弓箭,也没人规定过重骑兵的骑射一定比不上轻骑兵。所以在轻骑兵成功耗尽重骑兵的马力后,面对披着重甲的敌人,在使用弓箭作战的时候也不一定占优势。

    不过遇上善射的重骑兵并不是最让人担心的,最让轻骑兵们害怕的是遇上骑着大马的重骑兵!马匹高大往往意味着爆发力强大,能够冲得很快。如果轻骑兵的马没有对方快,那么被追上的后果是什么,用屁股想都知道了。

    至于一边跑一边放箭,干扰敌人的追击,那只不过是心理上的安慰罢了。轻骑兵可以一边跑一边射,敌人的重骑兵就一定没有这样的手艺?相比披甲的重骑兵,轻骑兵更容易受伤!而且跑路的一方,只要负伤减速,往往就意味着必死。而追击的一方,受伤以后还可以从容就医。而弓箭的杀伤力是有限的,一箭毙命的情况在战场上很少见。所以这种回马射简直就是在送死!

    此外,耶律章奴还知道“轻而坚固”的瘊子甲在骑兵作战中的巨大价值!因为瘊子甲在提供充分防御的情况下,重量又比较轻,所以对马匹的负担也减轻了不少。有利于保存马匹的体力。

    现在出现在耶律章奴面前的宋骑不仅有高头大马,而且还有闪闪发亮的瘊子甲!

    光是看他们的马匹和装备,耶律章奴就知道自己遇上劲敌了!

第1018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 二

    “传令左右铁鹞子军下马布防!左铁鹞子军据守官道左侧的大木场,右铁鹞子军占住官道右侧的粮库。鹰军,大鹰军占据当道。鹰军在后,大鹰军在前,皆半甲,去具装,备弓矢。”

    内行耶律章奴知道对手硬茬,自然不敢再轻慢以对了,立即命令左右两翼的两个铁鹞子军去抢占了官道两侧的建筑物,依托建筑展开布防——界河商市北城外散布着一些建筑物,大部分是作为堆放木材、粮食的库房和临时蓄养牛羊的场地存在的。

    不过在界河北城外的千步之内,是不允许建设坚固的砖石建筑的,在和平时期只有一些临时的木板房子,现在已经全部拆除了。因此就形成了一片开阔地带,可以作为战场。

    现在耶律章奴指挥着由宫分军编成的左、右铁鹞子军,鹰军和大鹰军等四军万余人马(契丹的宫分军有点类似后世八旗的,在出兵作战的时候并不会按照宫卫所属编组军队,而是会重新编成龙军、凤军、熊军、鹰军、大鹰军等部),就沿着官道进入了这个“千步战场”的北面。不过并没有太过深入,而是沿着千步战场的北部边缘布阵,正好背靠着一座巨大的堆木场和一座大粮库。这两处都是在界河商市开买卖的燕云世家的产业,占地面积很大。外围还有一大圈低矮的土墙,里面木材和粮垛都已经挪走了。空出来的大片土地正好用来屯兵或堆放辎重。低矮的土墙也有一定的防御能力,至少可以抵挡骑兵的冲击。

    而大木场和粮库之间,除了一条宽达十五步的官道之外,还有两个四十余步款的广场(实际上是停车场,用来停放运送木材、粮食的车辆),位于官道的左右,加上官道,就形成了一个百余步宽的狭窄正面。耶律章奴在左、右铁鹞子军占据了大木场和粮库之后,就带着中路的两军约五千人,缩进了这个狭窄的正面。

    五千骑兵如果铺展开来,占据十里宽的战场都没有问题。而耶律章奴却将五千骑塞进了一个百步宽,也就是不到半里的正面,摆出了一个又厚又密的阵型,两侧还有巨大的建筑物可以依托。几乎没有给宋军的铁骑留出冲击的空间。

    当然,把那么多的骑兵布置在这么一个狭窄的区域之中,并不是要防御。而是随时准备开溜的节奏!

    因为摆在耶律章奴身后的是一条十五步宽的官道,一直延伸到武清县城。这条官道是马植和张觉担任南京道警巡使的时候主持修建的,不仅宽阔,而且铺上了碎石,路况良好。通过这条官道,耶律章奴的骑兵可以迅速撤退。而追兵是没有办法间道包抄章奴所部的。

    “马正将,契丹狗似乎要在萧家木场和韩家粮库(听名字就知道是谁的产业了)间下寨。”

    河北新军骑兵第一将第二部部将武天是第一个冲出界河北城的,他麾下的900骑战兵(编制有1500,不过其中的600还在训练)是以“假子军团”的成员为核心的,战斗力极为强悍。因此就被马政派了先锋的差,第一批冲出城门,在护城河的北面展开,以30人的小队为单位,散布在一千步宽的战场上,控制住了战线。

    因为是第一个带队上阵的,所以武天在布置好自己的人马后就一直在观察对手的一举一动,看着他们从“千步战场”的北部边缘缩回了萧家木场和韩家粮库之间的区域。

    不过他并没有料到辽人做了随时跑路的打算,还以为他们要在萧家木场和韩家粮库之间安营扎寨呢。

    所以当马政带着几个军事机宜和传令的骑兵、号手、鼓手,还有旗手一起出现在战场上时,武天就把自己的观察结果告诉了马政这位骑兵第一将正将了。

    “萧家木场和韩家粮库之间太过狭窄,契丹狗的骑兵不少,估计得排个好几十排,说不定还有辎重车辆什么的摆在队伍中间。这样的阵型靠骑兵是冲不动的,必须要出动步军。”

    武天在过去的几年里,一方面在骑士学院教马术,一方面也在骑士学院念书。按部就班修完了全部课程,现在不仅精通各种骑兵战术,对步兵的的作战也非常精通。

    所以知道耶律章奴摆出的“乌龟阵”是不能用骑兵去硬冲的,哪怕最精锐的具装甲骑也不行。但是却可以用步兵去冲,用长枪阵去碾压,用界河弩去射击,当然还有吓人的弩炮去“降士气”。

    另外还可以让工兵跟进,在前沿挖壕筑垒,步步逼近。

    打阵地战可难不倒“界河兵”,界河商市本来就拥有全天下第一的建筑业施工能力啊!

    就是眼下“兵临城下”的时候,界河南岸的砖窑厂、泥灰厂都还在加班加点生产呢!

    “天哥儿,”马政唤着武天的小字,武好古的这批假子都没有字号,平时大家就以小字相称,“你带队出阵挑战,半甲无装,我会让骑弩炮队掩护你的。”

    在安西之战中见识了半甲无装(具装)的西凉铁骑是怎么打仗的马政,回到河北军中后,自然就开始推崇这种“轻重皆宜”的战术。

    而且还多次组织演练,最后得出了可以在骑兵对战中以“半甲无装”迎敌,而在冲击敌方步阵的时候,采取“全甲全装”或“全甲半装”。

    至于以骑兵出阵挑战,则是为了争夺两军之间大约七八百步的战场的控制权。

    如果契丹人不应战,那么很快就会有步兵从界河北城里面开出来,在武天的骑兵掩护下,列阵慢慢向前逼近。

    一旦这个“千步战场”完全被宋军控制。那么契丹人的万余骑兵就只能在守寨和撤退之间选择了。

    “右中丞,宋人出动了千余骑兵!都是半甲的……”

    耶律章奴左右的契丹将领已经发现了宋军阵前的异动。

    “右中丞,末将愿意领兵出击,给末将1000骑,保管叫那些宋狗知道俺大辽铁骑的厉害!”

    请战的是名叫萧菩萨奴的大鹰军祥稳,在耶律延禧的御帐亲军中也算是一员猛将。还参加过平定阻卜磨古斯之乱的战争,亲手斩杀过三个阻卜人的勇士,还是很有几分勇力的。

    “好,”耶律章奴点点头,“给你1000骑,也是半甲无装,备好弓箭,和宋狗的骑兵保持最少30步,千万不要打近战。”

    接着他又指向战场的右侧(西面),“萧祥稳,你带人从那边进入,背靠桑干河展开。”

    界河商市北城建立在界河和桑干河的交汇处附近。因此城北的“千步战场”一侧就是桑干河,另一侧则是开阔的平原。

    如果萧菩萨奴的骑兵背靠平原列阵,那他们就得向桑干河冲击了。一旦交战不利,就失去了分散脱离的可能。反之,冲向开阔的平原就是想往哪儿逃窜都行了。

    看到辽军出动了上千骑兵去抢占桑干河畔的阵地,武天倒也不和他们“抢地盘”,而是带着自己的900骑去了战场的东面,背靠平原展开。

    此时战场上的形势,就是万余辽军依托萧家木场和韩家粮库展开了一个相当密集的防御阵型,背靠着官道,随时跑路。而宋军的6000骑兵和数量相当的辅助骑兵,在辽军阵前800余步开外展开,战阵的宽度也远远大于辽军,大约在500——600步间。另外还有大队的步兵,正列队从界河北城中开出来。

    而双方骑兵即将展开的交战,都是试探性的。所以并不是面对敌方的大阵展开,而是在战场中央面对面的展开,然后慢慢向对方逼近,在相距大约500步的时候,同时停下了脚步。

    战场上的气氛顿时压抑下来了,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着前方的战场。

    虽然双方都是骑兵,装备似乎也差不多,都是人半甲,马无装。但是两者之间的阵型,却差了太多了。

    宋军的900骑,现在以百骑为单位,组成了9个方阵,一字排开。都是十乘十的大阵,整整齐齐的,从高空俯瞰就好像是九个特大号的豆腐干似的。

    而辽军的1000骑,则是松松垮垮的三大群,根本看不出是什么阵型。只知道铺满了一大片的区域。

    这其中的分别,连耶律章奴和在更远处观看的耶律延禧都眉头大皱了。这两伙骑兵也是撞在一起,胜负根本没有一点悬念。

    不过萧菩萨奴也没有那么愚蠢,去和恁般严整的敌人比冲击。

    契丹的铁骑,最拿手的本事还是骑射!

    “咚咚咚……”

    战鼓声这时在萧菩萨奴的耳边响了起来,这位虎背熊腰,一脸络腮胡子的契丹汉子不慌不忙,抽出了腰刀,往对面宋军骑兵的左侧一直,然后大喊道:“右队当先,随后是中、左二队!

    儿郎们,备好了弓箭,别和宋狗硬拼,射死他们!”

    他一边喊话,一边驱动战马,带着几个亲随,飞奔到了自己战阵的右翼,冲着右队的契丹骑士们用力挥舞了几下马刀,然后就一马当先,带着右队骑兵向前冲去!

第1019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 三

    鼓声越敲越响了,回荡在“千步战场”的上空。现在是宋辽两边的鼓手一块儿用足浑身力气在擂鼓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就是发起进攻的命令!

    武天麾下的900铁骑也开始缓缓奔跑了。没错,就是缓缓奔跑,也没有逐渐加速的意思。

    因为武天并不打算发起冲击。他是带着望远筒上战场的,所以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几百步外的契丹骑兵并没有夹枪冲锋,而是将顽羊角弓拿在了手中。

    这说明对面的契丹骑兵会避免和宋军铁骑发生接触。而是会绕着宋军铁骑跑,在必要的时候还有可能会散开阵型跑路。武天其实是个阻卜人,从小在草原长大,对草原骑兵的灵活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是很难抓到的,虽然一旦抓到就能用长枪把他们捅死!但是在他们的马力耗尽前,是很难抓的。

    所以武天干脆就用骑射去对付契丹人了!

    不就是骑射嘛!虽然一部分新入伍的重骑兵没有这个本事,但是今天被武天带上战场900骑都是老兵,弓马娴熟,绝对不在契丹之下。

    而且,他们还有一张契丹人没有的王牌!就是已经在战场上摆开的36架吓人吓马的神器——弩炮!

    武天也和萧菩萨奴一样,带队走在最前面。因为以骑射迎战,所以他率领的九个方阵已经变成了纵向排列,一个跟着一个,以快走的速度向西面前进。不过并没有冲向由西向东而来的大群契丹骑兵,而是和他们平行对进。两条“平行线”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三四十步的样子。

    居然想和咱们契丹人比骑射!一马当先,跑在一千名契丹骑兵前列的萧菩萨奴看得清楚,心里面自是一阵狂喜。

    比夹枪冲阵,如今的契丹铁骑是有点怂了。可是比骑射,呵呵,草原上的男儿可是从小就会射击骑马的!

    他正想着,眼角忽然瞧见不知什么东西正向自己这边飞过来,似乎是羽箭,但好像又比羽箭大的多!

    萧菩萨奴连忙往马背上一伏,也不知道有没有“大号羽箭”从自己身体上方飞过,不过耳边却响起了一阵人惨叫声和马匹的嘶鸣声,还扑通扑通的物体砸在地面上的声音。他连忙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背后的一群契丹骑兵有些纷乱,好像有人落马,还有马匹倒地,还有几匹没有了主人的战马在四下乱撞。

    应该是宋人用八牛弩在发射巨箭!

    萧菩萨奴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不过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八牛弩而已,能射死几个人?自己可带着1000条契丹好汉呢!

    想到这里,他也不去多想八牛弩的事儿,只管小心控马向前,同时还得保持好和宋军骑兵的距离……

    轰隆隆!轰隆隆……

    眼看就要和对方的千余骑展开弓箭交火的时候,一阵打雷般的响动忽然从萧菩萨奴身后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萧菩萨奴又是一愣,也顾不得自己很快就要进入对方的角弓射程之内,立即在马背上半转过身子,向后看过去。发现自己身后的骑兵群中,陡然升起了一个个的火球!原本就显得纷乱的马队,现在简直就乱成了团。

    是霹雳火球?这动静也太大了吧?

    萧菩萨奴可不是没见识的喀喇汗骑士,他当然知道那个火球不是什么黑魔法,而是一种火药武器。只是这爆炸的威力,怎么看都有点吓人啊!

    吓人……不好!

    想到吓人,萧菩萨奴忽然记起自己正率部和宋人骑士交战呢!马上就要射击了,乱成这样怎么能行?宋人的霹雳火可不仅是吓唬人,还带吓唬马!不少战马受了惊,在战场上到处乱窜,不仅让骑在上面的骑士没法射箭,连带着周围的骑兵也只得小心操控战马闪避了。

    萧菩萨奴的率领的骑兵被一阵爆裂火箭打得乱成一团的时候,武天亲率的一个百人队已经开始射箭了。

    骑在飞奔的战马上射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因为射箭的时候必须双手脱缰,全靠双腿控马,除非人马协同到了非常默契的程度,否则勉强射出去的箭也没什么准头。

    而且,马背上射箭必须是连珠射。因为战马加骑士其实是个挺大的目标,马弓的有效射程通常又不如步弓,冒着那么大的风险靠近敌人(通常是步兵,不过也要骑兵对射的时间),当然也追求在最短的时间中射出最多的箭镞了。若是冲了半天只射出去一箭,那可就亏死了。

    而对武天和他的部下而言,现在就是最佳的战机。因为爆裂火箭的扰乱,敌人的骑兵已经出现了混乱,肯定没有办法进行有力的还击了。

    所以武天他们也不保存实力了,都尽最大的努力,不断将箭镞用水牛角弓发射出去!也不射人,而是对着敌人的战马一阵攒射,顿时就射翻了不少契丹人的骑士。

    “吹号角,撤退!”

    耶律章奴这个时候已经站到马背上了,他可看得清楚!战场上宋军不仅配合良好,先是射出会爆炸的巨箭,然后趁着契丹骑兵大乱进行骑射攻击,而且他们的骑射技术之高超,丝毫不在契丹勇士之下。

    如果不是身在河北战场,耶律章奴都要把那些宋军骑士当成阻卜人了……

    另外,耶律章奴已经意识到,宋人一定还有后招!可是现在想要撤退肯定是来不及的!

    “右中丞,宋狗好像又出动了一队骑兵!”

    就在这时,已经有人发现不对头了。

    耶律章奴向萧菩萨奴马队的左前方眺望,果然是烟尘大起,一定是另外一队宋军的骑兵发起突击了。

    先是用骑射诱敌,再用爆裂火箭轰炸扰敌,接着才是骑射杀伤,最后再来一波枪骑突击……这一连串的战术配合也真是到了完美无缺的地步了!

    “好!打得好!”

    站在界河北城北开门城楼上观战的武好古,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好一个炮骑配合……打得好!重重有赏!”

    武好古一边拍手叫好,一边大松了口气儿。看来自己的钱没有白烧啊!光是这几千骑兵,就值一个小目标了——如果历史上的赵佶能有这样的6000铁骑,宣和北伐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耶律大石和萧干的骑兵,是绝对打不过他们的。

    如果宣和北伐可以大获全胜,想来也不会有后来的金兵南下了!

    “撞上去了……突破了,好!”

    赵钟哥也大声叫好了。原来是马政安排的300名全装全甲的骑兵发起的墙式冲击,从侧面撞上了刚刚被武天所部用箭雨洗了一遍的萧菩萨奴所部。这可是300名全装的具装甲骑啊!好像人型坦克一样压过去,早就被打乱的萧菩萨奴所部骑兵怎么可能挡得住?顿时就被冲得人仰马翻了。被撞死,被踩死,被马矟刺死的契丹骑兵不知道有多少!还有没死透的落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叫,真个是凄惨到了极点!

    “打得太好了!”赵钟哥忍不住又夸了一句,“先用爆裂火箭扰敌,再用骑射伤敌,同时用武天的骑射纵队掩护三队具装甲骑发起冲击……不偏不倚,正好撞上契丹人的侧翼!

    这一阵,至少能拿下300个戴头盔的首级啊!”

    根据河北宣抚司下达的将令,斩首记功,必须是戴着头盔的!要不然谁知道是不是杀良冒功的?

    “传令大鹰军随某冲阵!擂鼓!擂战鼓!”

    耶律章奴倒也不是个怂包,看到前方的千余骑遇险,毫不犹豫的就命令大鹰军剩下的1500骑跟着自己冲阵了。

    辽国的宫分军战兵中,大约只有三分之一是具装(耶律延禧的御帐亲军全部是具装甲骑),大鹰军也不例外。2500骑中,具装甲骑不到800,都跟着萧菩萨奴上阵了。

    所以留给耶律章奴的只有1500轻骑兵。但是耶律章奴也来不及调动另外三个军的甲骑,直接就领着大鹰军剩下的1500骑上去救场了。

    这个举动虽然勇敢,但却是无脑到了极点。因为放了一阵羽箭的武天所部骑兵可都是背着马枪上战场的!现在他们一人射了二十余箭,力气是消耗了一点,却还没到要下去休息的时候。所以在完成一轮骑射之后,他们又在战场上转了一圈,重新整好了队形,摘下马枪,准备发起骑兵冲击了。

    看到又有一千几百契丹骑兵加入了战团,武天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挥动马矟,大声呐喊道:“第一队,跟我冲!注意保持队形!”

    跟在他身边的传令兵拿出哨子,用足全身力气一阵猛吹。早就跃跃欲试的枪骑兵们发出一阵呐喊和怪叫,人人催动胯下的战马,同时小心数着步子,控着马速,开始跟着武天一起猛冲。

    先是小步快走,然后是中速奔跑,到了最后,马速提了起来,上百骑的方阵飞奔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撞向了耶律章奴和萧菩萨奴混乱而且松散的马队。

第1020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 四

    这这这,这也太厉害了吧!

    耶律章奴已经有点傻眼了,他倒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被吓着了。因为云台系骑兵的冲击战术不是一窝蜂的,而是集中力量冲击一个点。也就是说,武天率领的9个队的骑兵,都从一个点及其周边的部位达成突破的。而且他们只冲击,不恋战,冲完就走,连脑袋都不割——其实也用不着割,武好古正拿着个望远筒在瞧着呢!

    而耶律章奴所在的位置比较好,是个很安全的地段,没有被武天队和跟着武天发起冲击的另外八队骑兵撞上。

    他只是目睹了不到1000名宋国的铁骑怎么虐得自己的2500骑连北都找不到的。

    完全不是对手啊!自家的骑兵散漫无章,遇上结阵碾压而来的宋国铁骑,真是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不是被撞翻,就是被人家的长枪马矟扎死。而对方又是冲完就走,完全不和自己的骑兵肉搏缠斗,所以也就不会遭遇多少损失。

    必须得撤退了,从界河城下撤退!耶律章奴的脑子还是很清楚的,很快就想明白了。

    不仅不能在界河商市城下呆着,连马家堡都不能呆,得一路撤到武清县城去。

    现在可不是考虑夺取界河商市的时候了,而是考虑能不能挡住宋军对析津府城的进攻了。

    如果大宋在河北的十几万新军都那么厉害,那山南诸州恐怕都得丢给他们了!

    而山南诸州一失......

    大辽国,危矣!

    .......

    这怎么可能!?宋人怎么那么厉害……

    耶律延禧也懵了,他心想;自己怎么就那么糊涂,不听爷爷的遗言呢?都说不能招惹宋朝了,自己偏偏不听,还以为赵佶的成吉思皇帝是闹着玩的……成吉思皇帝啊,听着就很厉害,怎么可能是闹着玩的呢?自己还是太轻敌了!

    现在怎么办?

    宫分军的精锐都让人家随便虐了,燕云诸州还守得住吗?

    “陛,陛下,耶律章奴好像撤退了!”

    “撤了?”耶律延禧定睛一看,发现在萧家木场和韩家粮库之间下寨的四个宫分军的军,果然开始沿着官道撤退了。

    “请陛下立即移驾马家堡!”跟在耶律延禧背后的张觉这个时候已经放心了,于是大声提醒大辽皇帝后撤。

    “好,好……马上走!”耶律延禧有点浑浑噩噩的,还没有从震惊和悔恨中反应过来,就跟着左右的亲信武士下了楼,然后垂头丧气的上了马往马家堡而去了。

    ……

    赵钟哥这个时候已经凑到武好古耳边,低声道:“宣帅,要不要鸣金收兵?再打下去,耶律延禧说不定就要求和了……”

    现在可不能让耶律延禧求和啊!界河商市从今年年初开始就在搞大生产,囤积了不知道多少建筑材料和兵器还有兵器部件了。如果宋辽就此停战了,那么多库存怎么办?现在必须得去库存啊!

    “鸣金!”武好古轻轻点头,“鸣金收兵……再让马政收集一下契丹人的收集,找马车装了,拉进界河商市去游街,最后送去宣抚司堡。”

    割契丹人的首级并不是为了向上面报功,因为武好古自己就河北宣抚使,理论上是河北宋军的一把手,底下人的功劳,他自己就能说了算的。这些人头的作用,其实就是安定人心。

    现在宣抚司堡里面,可有不少人正急得团团转呢!

    看着契丹人风卷残云一般的退走,武好古也不等马政的人收集好敌人的收集,就先带着赵钟哥等人回宣抚司堡垒去安抚人心了。

    “宣帅,怎么了?”

    “宣帅,北城还在吧?”

    “契丹人有没有攻城?”

    “北城守得住吧?”

    武好古刚一进自己的公厅,就被一群界河商市的元老围住了。还有一大官,监河北军谭稹也起身相迎,不过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把问题和担心都摆在面孔上了。

    “契丹人退了!”武好古笑着,“万余契丹骑兵已经被我军击退了,两军激战半个时辰,我军大获全胜,斩首数百……”

    “什么?什么?激战多少时间?”

    听完武好古的报告,几个元老都大松口气——他们才不管契丹人怎么退走的,哪怕武好古花了钱也没问题,只要能让这些契丹强盗离开界河商市远一点就行了。

    可是谭稹却提出了异议。

    “激战了半个时辰。”

    “怎么可能只有半个时辰?”谭稹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谭大官,那您说打了多久呢?”武好古笑着问。

    “激战一日!”

    一日?现在午饭还没吃呢!怎么可能有一日?

    “就是一日!”谭稹道,“宣帅,契丹皇帝亲征啊,虽然只是先锋,但是也非同小可……激战一日能够退敌,再斩下几百颗首级,已经是天大的功劳了!半个时辰就大获全胜了,不就说明界河这边的契丹人只是虚兵?现在定州路的告急文书可才到宣抚司呢!宣帅您打算派多少骑兵去救定州?”

    还是谭稹谭大官想的周到!

    河北这边能战的,也就是武好古麾下的6000骑兵,最多还有一点作为种子的步兵。人数就是一万几千,绝对没有一万五。

    这点人马,可是武好古的老本啊!如果分出一部分给定州路,梁子美会不会给糟蹋完了?就算他不糟蹋武好古的实力,界河这边怎么办?谭稹名义上是监河北军,但实际上高阳关路、定州路和真定府路都各有监军,轮不到谭稹去插手。大名府路又有纪忆这个漕臣监督。只有界河——沧州这边,因为是武好古亲自防御的(现在武好文改任京东路转运使,海路帅司就由武好古权摄),所以才是谭稹的责任区。

    只要界河不被契丹突破,他谭稹就是有功了!

    而武好古的情况也和谭稹差不多,他名义上是河北宣帅,但实际上只能在界河一线旅行指挥权。在河北的其它地方,他只有“调度之权”。也就是给诸路分配兵力,制定方略的权力。真正的执行,和武好古没有关系,而且也管不了他们。

    武好古冲着公厅中的几个元老拱拱手,“诸位元老,今日武某还有公务,等来日办庆功宴的时候,再和诸位欢聚。”

    “好好,我等先行告辞了。”

    “宣帅,庆功宴和劳军的事情,就请交给我等吧,也算是我等为守城尽一点绵薄之力了。”

    几个元老都是识时务的,立马就告退,还揽下了办庆功宴的差事。

    “大官,”送走了几个元老,武好古就和谭稹面对面坐了下来,“定州路的兵虽然不归我指挥,但是终究有应援之责啊!”

    谭稹在界河商市当过提举应奉局,自然没少拿好处。现在又和武好古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然不能让武好古把手头宝贵的精锐派去给梁子美了。

    他笑了笑道:“宣帅,这事儿好办……不是还有高阳关路吗?驻扎界河的大军刚刚苦战一日,才逼退了契丹的先锋。不仅打得人困马乏,而且伤亡也不轻啊!得好好休整些时日。

    所以,您只能调高阳关路的兵去救定州!”

    说真的,眼下这一届大宋官员,除了实证派的人,治军打仗是真不行,可是甩锅踢皮球的本事却都是一等一的。

    “好!”武好古抚掌笑道,“还是谭大官有办法!就照着谭大官的意思,马上移牒河间府,让高阳关出兵两将去增援定州路!”

    “还有高阳关路的防御也要安排则个。”

    “对,对,”武好古道,“那就让缉私船队开进易水,这样高阳关和河间府就万无一失了。”

    界河市舶司的缉私船队本来是用来阻止契丹人渡过界河的,不过现在用不着了。契丹人的先头部队被马政的骑兵轻轻松松揍了一顿,应该不敢再来了。

    这样缉私船队就能进入易水,去给高阳关路的帅司叶祖洽壮胆了。

    ……

    “陛下,臣,臣有罪!”

    承认有罪的是耶律章奴,他跑得倒挺快。天将黄昏的时候,已经跑到马家堡,还见到了早到一步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坐在一间非常气派的大厅里面的上座,皱着眉头看着耶律章奴。耶律章奴打了败仗,但是罪也不算太大。因为宋军实在太厉害了!

    “那就免了你的右中丞、领牌印宿直事,戴罪立功吧。”耶律延禧叹了口气,给了耶律章奴一点惩罚。然后又问,“章奴,你看这座马家堡能守吗?”

    耶律章奴闻言就是心中一喜。

    虽然丢了官,但是并没有失去皇帝的信任,这才是最要紧的!

    “恐怕不能……”耶律章奴道,“马家堡距离界河商市太近了,几乎就在眼皮底下。而且周遭的道路修得太好,又临近桑干河,宋人进出方便不说,咱们的骑兵也没有多少施展的余地。

    所以臣建议退往武清县城,然后再撒出大批的远拦子,遮护住武清县城和马家堡之间的地盘,让宋人无从探查虚实。另外,咱们还得想办法在析津府城筹集军粮……”

第1021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 五

    燕地的季夏,本来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好的季节。

    这个时代的气候没有后世那样炎热,燕地又属北国,夏末的气温就相当于后世的初秋。凉风徐徐,天高云淡,整个世界,似乎通透到了万分。

    在燕山山脉和太行山脉以及河北平原交汇的易州一带,这个时代,到处都是茂密的森林。森林和山地之中,又多有野兽出没,是个游猎的好去处。而且这里不似燕山,没有恁多招惹不起的契丹国族会从山北南来,所以燕地的汉人豪强就是此间的土皇帝。因而燕地诸家的子弟,多在易州构筑堡坞,每到夏秋,便到此间游猎嬉戏。

    终日游猎这事儿,若在南朝,那几乎就是不务正业不求上进的典型,几乎够得上一个罪过了。可是在北地辽朝,骑马游猎,本就是世家子弟学习军旅之事的手段。北地辽朝是重武轻文,投效军旅才是世家子弟的正途。如果连弓马骑射的本事都掌握不了,如何能从军旅中获得晋升的机会?

    游猎之事,在燕地就和士大夫做文章是一样的!

    所以进士出身,一直以来都是做文官的南京留守马人望在马背上的本事,可不比北院枢密使萧奉先差到哪儿去。

    两人都穿着轻薄的丝绸官服,骑着高大强壮的界河马,有说有笑地前行。前后左右,都是两人的亲兵和宫分军的甲士,不过他们也没有披甲,都穿着夏日的单衣,队列也不严整,漫山遍野的散开了一大片,各自带着守铺兵和打草谷兵,缓缓行军。

    跟在这些散漫的宫分军甲士后面的,则是成行成列的八营侍卫亲军,番号分别是南、北两衙兵、两羽林兵、控鹤兵、神武兵、雄捷兵、骁武兵,都是由原本的幽州镇军改编而来的汉军。也是燕云豪强可以在辽国安身立命的根本!

    顺便一提,历史上的幽州镇被割让给契丹之后,依旧以藩镇的形式存在了一段时间。直到五代最大投降派镇州赵家(在辽国是燕四家之一,在宋朝则是开国将门之一)的赵延寿死后,才完全融入了大辽国。可是因为大投降派赵延寿的忽悠,辽国的汉军势力,也因此得以养成。

    除了由幽州镇军队发展而来的侍卫亲军八营之外。在西京道还有四捷、归圣和云、应、蔚、朔、奉圣等五节度营兵,都是赵延寿说服耶律德光安置在朔州、云州地区的数万后晋降兵的底子。

    另外,上京道、中京道还有归化、顺化两军,也是被拘到辽国的汉人降将降兵的底子。其中中京道顺化军就是医巫闾山马家的山头,马植现在就是顺化军祥稳(都监)。

    这些辽国汉军还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唐季五代藩镇军的特点,都设有牙兵,称为“厅直”,都由各家的庶孽之子和核心家臣子弟充任,是为各军的核心。

    在契丹国族的武力日益衰弱之时,这几万汉军对于辽国而言,就显得愈发重要了。

    而这一次,由马人望这个南京道留守统率的八营侍卫亲军总共出动战兵18000余人,还动员了数量相当的南京道乡兵作为辅兵。再加上跟随北院枢密使萧奉先行动的9000契丹骑兵(包括3000正兵,3000守铺兵和3000打草谷兵),总共45000人的行军队伍,走在易州的官道上,也算是声势浩大了。

    不过这45000人还不是萧奉先、马人望所统率的全部兵马。还有21000契丹骑兵(也包括正兵、守铺兵和打草谷兵),组成了前军,大约已经突入了宋国的定州路和高阳关路!

    而这21000契丹轻骑,还会分成三部,轮流出动远拦子马。也就是以数十上百骑为单位的侦察分队,在大军的前方和左右,张开一张巨大的遮蔽、侦察网。一方面将自家的数万大军牢牢遮掩,不让敌方的侦骑硬探靠近;一方面也能确保在敌方的大军接近己方主力到几十里开外的距离时,就提前发现!

    正是因为有21000余骑在前方和左右两翼遮护,萧奉先和马人望统率的45000大军,才能犹如郊游一般,轻松惬意的行军。

    大辽的“弓马无敌”,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是优势尽显!

    哪怕是拥有6000铁骑的武好古,也舍不得拿自己辛辛苦苦攒起来的重骑拆散了当成远拦子去和契丹人的轻骑拼消耗。人家可是游牧民族,轻骑兵的水准永远是有保障的。

    就算是武好古的假子亲军,作为轻骑兵使用的时候,也就是和契丹轻骑不相上下的水平。可武好古现在只有一千多能冲轻骑的假子军(有相当部分假子成为了军官和教官),怎么能和动辄数万的契丹轻骑拼消耗?

    在历史上,大约也只有在白山黑水的老林子中锻炼出来的生女真“敢达”,才能依靠他们超强的单兵作战能力和野外生存能力,去和克制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契丹轻骑兵。

    所以武好古的军队,虽然可以在界河城外的“千步战场”上暴打契丹人的宫分军,但是开到了辽阔的燕云大地之上,也会和倒霉的定州军一样,变成瞎子聋子,因而处处被动。

    当然,沿着桑干河——高粱河向析津府逼近,对武好古来说还是可以办到的。逼近契丹人的轻骑优势再大,也到不了水面上啊。

    可惜在燕地西部,河道普遍比较狭窄,水流也不大丰沛,根本没有内河水军发挥的余地。

    因而此间的战场和主动权,都在契丹人手中!

    ……

    在萧奉先和马人望的马前马后,全是两人的心腹亲兵,不是出自萧家的头下军州,就是来自马家的医巫闾山。一个个脸上现在全是放松的神色,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坐在马上,慢悠悠的跟着两位主帅的大旗朝南而行。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人,都已经不大分得出彼此,三三两两的凑成一团,大声的谈笑着,有人说汉语,也有人说着契丹语,更有些人干脆杂用双语。当真是和谐到了极点。

    大军浩荡,行进了不知道多久,眼看得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只剩下半截,焦黑的堡寨残迹。

    看到眼前的景象,萧奉先和马人望身边的将士们都欢呼起来。

    “直娘贼,俺们总算攻入南朝土地了!”

    “南朝的花花世界,可算能让俺们洗掠一番,这一次怎么都得饱掠而回啊!”

    “只可惜俺们不是去打界河商市,这界河商市,才是真正富庶啊!”

    “界河商市是御帐亲军们才能洗掠的,咱们怎么轮得上?不过能洗定州路、高阳关路也不错了。此间也有不少城池,那一个不是藏着金山银山的?”

    士卒们的大呼小叫之声穿来,萧奉先在马上伸了一个懒腰,笑骂道:“入娘贼,这些家伙尽想着好事儿,仗还没打,就盘算着洗掠,真当南朝的成吉思皇帝是废物?那个界河商市,老子可是去过的,天下数得上的坚城,还有6000铁骑护卫,可不好打。”

    马人望笑道:“是啊,其实咱们这一路才是吃肉的。定州路虽然比不上界河商市,可终究是南朝一路,财帛子女,不会在南京道之下的。只要能取其中十分之一,此战也算大获全胜了。”

    萧奉先哼了一声:“南朝的那个成吉思皇帝也是昏了头,居然敢断了给俺们的岁币,还以为俺们不会自取吗?这一年五十万的银绢,随便打破一个州城,就能刮到了。宋辽边境如此绵长,不知道有多少州城可以给咱们打破!

    他们的界河铁骑再厉害,咱们不和他打,又能如之奈何?”

    “是啊,”马人望点点头,“除非他们有和咱们一样多的轻骑,否则这战场始终是咱们的,战与不战,都得由着咱们,宋人这回的确失算了!”

    界河商市外的一战,其实是耶律延禧主动要打的。如果他采取避战游斗的打法,那可就得看武好古能不能在极短的时间里面打破析津府城了。若是顿兵坚城之下,那么战争的结果恐怕不会比宋太宗的第一次北伐燕云的败绩好多少。

    现在毕竟不是宣和年间,契丹的骑兵主力犹在,相对河北新军,至少在骑兵数量上,人家有十倍二十倍的优势。

    就在萧奉先和马人望谈笑的时候,几个契丹骑兵从前方策马飞奔而来,当先一个,在萧奉先马前下马,行了一礼:“禀枢密相公,前军传来军报,南朝广信军的釜山村铺和安肃军的长坡口,都已经被前军将士攻破!守铺的宋军,全都不堪一击!

    另外,我大辽勇士,也不曾遇到宋人的大队兵马!”

    “哈哈哈,”萧奉先大笑道,“宋人的大队一定龟缩在遂城和安肃城内……马留守,本枢密便去围了遂城和安肃城,吸引宋人的援兵。你且领兵间道而进,从太行山东麓边缘去打定州的北路三口,破关之后,不必分兵去打北平、望都两县,直扑定州州治安喜县便是!”

    “下官得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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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豪商介绍:
大宋元符年间,画师武浩来到了繁华似锦赵氏天下。

走在宛如清明上河图般繁华的汴梁街头,武浩却想到了29年后,女真铁骑,席卷南下,将这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景象,全都毁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一介布衣,纵然知晓大厦将倾,又哪来的挽天之力?

只想着在大难之中独善其身的武浩,却在汴梁街市之中,遇到了将为天子的文青赵佶……

于是天下豪商,应运而生,从今往后,世间兴亡,就由商人的资本来主宰吧!
书友群:431301049天下豪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豪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豪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