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章 高俅冤枉 九
“陛下,我大辽天朝是礼仪之邦,理应先礼后兵……”
提出先礼后兵的是马植的叔叔,同知南枢密院事马人望。
他当然是不想宋辽开战的,现在医巫闾山马家可是发财了!在界河商市置办下了诺大的产业,还联合另外几家大族“承包”了苏州商市(辽国苏州),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果宋辽开战,那他家的损失可就大了去啦。
而且,马人望也知道界河商市不容易攻占——界河商市能现在的局面,他侄子马植难辞其咎啊。商市违反澶渊之盟的规定大肆构筑城墙的时候,马植根本就没上报。直到红墙高耸后,才被耶律延禧知晓。
随后马植又居中联络,让商市花了十几万缗疏通了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三兄弟的门路,把违规筑墙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另外,马人望更知道界河商市水军的实力——反正辽国这边是拿他们没办法的。所以只要商市决心封锁界河,析津府搞不好就要断粮,而且辽兵也过不了河。
南京留守萧保先也奏道:“陛下,臣也以为应该先礼后兵,万不可匆忙开战。毕竟我军尚未齐集,西线河套方面尤为空虚。而且忽儿札忽斯也没有剿灭,辽东道的生女真又不安稳……如果战之不利,只怕会酿成大乱啊!”
忽儿札忽斯虽然不如他老子磨古斯会折腾,但他却是个打不死的小强。被辽军的西北面招讨司打败了几回,可就是逮不住。
逮不住忽儿札忽斯,克烈部的反抗就会一直继续。不过这并不是问题,问题是克烈部有可能取得宋朝的支援!
因为在原本的辽夏边境上就活动着两个和辽国为敌的阻卜部落,拔思母部和达里底部。这两个部族曾经响应过克烈部,不过却在西夏和辽国的联合攻击下降伏。
而现在西夏已经推出了河套北部草原,宋朝的势力随时会进入。这样拔思母部和达里底部就同宋朝接壤了。通过这两个部落,宋国就有可能和克烈部建立同盟。
克烈部如果得到大量的铁器,那么阻卜草原只怕要处处烽火了……
耶律延禧斜倚着身子,靠着虎皮卧榻,眉头皱着,似乎陷入了沉思。
“陛下,”马人望看了看大辽的天子,又上奏道,“宋国的使臣苏辙、林摅被困在析津府馆驿多日……如此对待使臣,怕是不符合我大辽天朝上国的风范啊。”
苏辙、林摅在三月初就到达了析津府,不过没有获准前往鸳鸯泺——鸳鸯泺现在只有几千御帐亲军,看着也不吓人啊——而是被扣在了析津府的馆驿。
而且辽国的态度非常强硬,向苏辙、林摅提出了“归还所取西夏土地城池”的要求,还以开战相威胁。
可是却没想到,大辽国手中的底牌——开战,被高俅抢着打出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辽再把苏辙、林摅圈在析津府馆驿里面也没啥意思了不是?
“要让苏辙、林摅来鸳鸯泺?”耶律延禧问。
“倒也不必。”马人望斟酌着道,“臣可以去析津府同他们谈判,只是……谈判的条件是不是能适当灵活一点?”
灵活一点的意思,当然就是放弃归还西夏所有土地的要求了。
因为辽国原本以开战相威胁,现在……这个威胁已经没有用了,人家不怕开战啊!
耶律延闻言禧眉头大皱,这算什么?大辽国被打怕了?
“陛下,”看到耶律延禧面色阴郁,萧保先连忙开口劝道,“如果我大辽不能摧破宋国的御前三直,宋国是不会从西夏国土退出的……再提出让宋国归还全部土地,实在是没有丝毫意义。不如让宋国从河套草原、盐州、秦王川、卓罗城、喀罗川等地退兵。”
他的意思,就是承认宋国占有银、夏、宥三州。实际上,这个条件能谈下来就不错了!
耶律延禧又将目光转向耶律斡特剌,这位须发皆白的契丹战将眉头紧拧,似乎在反复权衡。
看到延禧的目光,就叹了口气道:“阻卜始终是心腹大患,必须尽快遣精兵控制河套草原,至少要控制河套河北草原。否则克烈部反贼一旦与大宋勾结,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其次,宋军的高俅如今气焰嚣张,如果不加压制,只怕会成为阻卜之后,我大辽的又一巨患了。
再者,现在析津府城内有多少存粮?能支持大军在冬天越界河南下吗?”
萧保先皱眉答道:“存粮不多……如果界河水运中断,析津府到冬天就得断粮了!”
析津府其实也没那么缺粮。因为这几年有不少人从析津府移居去了界河商市,粮食供应压力大大减轻了。
不过萧保先是一定要把问题说的严重一点,他在界河商市的投资也有许多啊!
“陛下,臣觉得河北方面暂时不宜大动干戈。”南枢密院使耶律俨这时也说话了,“臣愿意和马人望一同前往析津府,同宋使和谈。”
耶律俨不用说了(他的枢密使都是掷骰子赢来的,什么德行就可想而知了),也在界河商市有诺大的产业……而且也从马植那里收了一大笔贿赂。现在当然不能同意自断财路了!
耶律延禧的眉头还是皱着,他其实是想对界河商市下手的!他在界河商市没有投资啊,而且他也知道界河商市有钱,如果能抢一把,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可是帐中的大臣们都反对……
“皇太叔,您怎么看?”
耶律延禧只能向自己的叔祖问计了。
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和鲁斡今年已经64岁了,他是辽道宗耶律洪基的弟弟,名义上的皇位继承人。
不过鉴于上一届皇太叔耶律重元的悲惨下场,和鲁斡是从来不敢奢望继承皇位的。他只求太太平平做个花瓶便好了,自然也就少不了在界河商市投资了。而他的儿子耶律淳(后来的北辽皇帝)看上去也没什么野心,在东京留守任上无所建树,只是忙着倒卖粮食给界河商市,还参股了苏州商市,还同在东京道做官的马植混成了好哥们。前两天还写信给他爸爸,说是可以插手高丽国的税关……
除了捞钱之外,和鲁斡的另一个兴趣就是烧香拜佛。现在听到耶律延禧的提问,他只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打仗终究是要死人的,能不打,且不打吧。就算是要打,也在河套打,千万别到河北来打。”
“别到河北打?”耶律延禧问,“为何?”
皇太叔笑了笑,“界河商市可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一刀杀了岂不可惜?”
“是啊,一刀杀了太可惜了!”
“留着它对我大辽是有好处的。”
“皇太叔所言极是……”
大帐之内的辽国重臣们难得齐声附和起皇太叔了。耶律延禧看着这群人,心里却想:界河商市真的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吗?可是金蛋去哪儿了呢?朕怎么没有瞧见?
……
“苏相公,契丹人今天送来的饮食又减少了一成,门外的军兵却加了一倍,晚生刚才在馆驿门外还看见不少军兵路过……”
“唉,看来契丹人真的要威逼河北了!”
“威逼就威逼!河北防务有韩相公主持,界河商市更是固若金汤,还怕契丹人逼吗?下官看来,契丹人也就是虚张声势,不敢真打的。”
“不好说啊,万一西北打到关键时候,也不排除他们插一手,不让咱们一举破灭兴灵。”
“相公,如果真打起来,咱们可怎么办啊?”
析津府馆驿之中,晚餐的时候,摆在苏辙、林摅和武好文面前的,只有泡菜和黄米粥,连一个荤腥都没有!
这是契丹人故意在为难使团,同时也摆出了强硬的姿态。他们提出了“返还所占土地”的要求,在遭到拒绝后,就开始减少使团的饮食供应。还派兵包围馆驿,禁止使团成员外出。
没好东西吃,苏辙、林摅和武好文三人还能忍受,可是宋辽将要开战的前景,却让他们多少有点焦虑。
河北看起来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可是河东呢?西北呢?
现在应该是攻打兴灵的关键时刻吧?万一契丹大军从河套草原南下,宋军说不定就要重蹈元丰四年的覆辙了。
而被困在析津府的使团,只怕要变成牧羊的苏武了——这可能不小啊,苏辙的苏加上武好文的武,不就是苏武吗?不吉利呀!
三个人正对着黄米粥发愁的时候,有使团的随员进来禀报,说是辽国的南京道警巡副使张觉求见。
“哦,张觉又来了,快让他进来。”
苏辙听说张觉来了,顿时振奋起来了。这个张觉对大宋使团挺照顾的,不时前来探望,还会送点饮食。
很快,张觉就被人领了进来,来的不是他一个,还有几个仆役,手里都拎着食盒,带来的食物显然比之前几次更加丰盛。可是张觉的脸色却难看的很,眉头紧皱,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儿?
第769章 高俅冤枉 十
苏辙拿不准主意,向武好文使了个眼色,武好文笑着问:“张巡使今日怎拿了恁多好吃的?今日是大辽的节庆吗?”
张觉没有答话,而是吩咐手下摆好了酒食,然后挥手叫他们离开,等他们走了以后,才叹口气道:“我方的和谈使很快就要来析津府了,明日起就解了圈禁,饮食供应也会恢复正常。”
“这是……”苏辙看着张觉的表情,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又问道:“到底怎么啦?”
“苏相公……现在已经打起来了!”张觉坦言相告。
“打起来了?”苏辙忙问,“谁和谁打?”
张觉苦笑:“当然是大宋和大辽打起来了!”
苏辙脸上闪过一阵潮红,身子晃了一晃,差点从座椅上翻倒。
“苏相公。”武好文连忙上去搀扶了一把。
林摅颤抖着声音问:“契丹人进攻界河商市了?”
“没有,”张觉摇着头,“不是我朝先下手的……”
“不是大辽……”林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难道,难道是我大宋先开战的?”
张觉点了点头,“是贵国的高俅……他率领两万大军尾随在东撤的一万几千大辽军背后,在日出之时以具装甲骑发起突袭,杀了南皮室军的500余人,还抢走了无数的马匹牛羊!”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苏辙和林摅都跳了起来。
这事儿真是不可能啊,大宋的具装甲骑向辽国的皮室军发起突袭,斩杀500多人,还抢走好多牛羊马匹!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张觉顿了一下,又着重强调道,“要不然今天下官怎么会接到解除馆驿圈禁的命令?耶律相公和马相公又怎会亲自前来析津府同二位谈判?”
“不可能,不可能……”苏辙还是摇头,“西贼未平,朝廷怎么可能在西北和大辽开战?”
林摅问:“张巡使,兴灵没有被攻破吧?”
“当然没有,”张觉摇头,“哪儿那么快啊?要攻克兴灵,没有十万战兵是不可能做到的,光是准备就得两三个月吧?”
“可是高俅怎么会开战呢?”林摅看着张觉发问。
张觉苦笑:“这事儿下官怎么知道?林副使还是去问大宋的朝廷吧。现在馆驿的圈禁已经解除,你们随时可以派人南下了。”
说完,张觉拱了拱手,就转身出了馆驿。今晚他还得派人把这个消息送去界河商市,报告给慕容忘忧和西门青!另外还得派人去辽阳府,给担任东京道户部副使的马植报信。
这场战争来的太过突然,不仅出乎苏辙等人的预料,连马植和张觉都没有思想准备。
他们俩还在努力向军州节度使的位子上攀爬,可毕竟还没当上节度使,手里没有什么兵权,想要举兵叛辽也不可能啊!
如果宋辽两国真的大打起来,他和马植到底该怎么办呢?
“望道……”
苏辙望着张觉垂头丧气地离开,低声将武好文唤到身边,“看来张觉所言非虚,高俅真的领兵打了辽军。你赶紧去准备则个,明天一大早就出发,去开封府问问官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苏相公,”林摅在旁低声道,“朝廷不可能这么干啊……西夏没有灭就主动和辽国开战,这不是发疯吗?”
苏辙摇摇头,“彦振,你觉得辽人在使诈?”
“不像,会不会是……”林摅顿了顿,“是高师严擅开边衅!?”
“怎么可能?”武好文摇头道,“和辽国擅自开战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高师严有几颗脑袋,怎敢如此行事?”
“说的也是。”林摅点点头,“也许官家有甚谋划咱们不知道吧?”
“对,”武好文点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
官家赵佶此时并不知道高俅犯了打胜仗罪,因为他不知道有“明堂川之战”。没有人向他报告过,在高俅、武好古和童贯送来的奏章中,只说了和辽人约定以大横水为界,暂时脱离接触的事情。
另外,知银州事苏迟还上报了一个修筑明堂城、明川城、地斤泽城、朔州城等一系列城池,以保护河套草原河南部分的建议。
对于这样的河套形势,赵佶是非常满意的。所以就立即批准了苏迟的建议,还顺手提升苏迟为朔方路转运副使兼知银州,全权负责修筑城堡。
同时,又下了一道手诏,告诫高俅和武好古——万不可与辽国开衅,不仅不能先射第一箭,连招诱辽国境内的阻卜部落来归都不允许。
在这之后,赵佶的全部注意力就转向了秦王川之战了。
这场作战打得真有点久了!眼看就是夏天了,钟傅和高永年居然还没有得手。他们比起高俅真是差得太远了。实在不行,还是让高俅去河西替代高永年吧!
崇政殿内,被秦王川之战拖得有点不耐烦的赵佶,提出了临阵换将的设想。
“陛下,”蔡京上奏道,“如今秦王川两军对峙,已经有了决战之势。而钟傅、高永年又谋划多日,刚刚汇集大军,正要一举破敌,骤然换将,只怕动摇军心啊。”
原来晋王察哥已经带着补充完毕的铁鹞子和卫戍军以及负赡兵七万余人赶到了秦王川。
而围攻秦王川多时的高永年部却没有能炸开秦王川的城墙——他们用来配置火药的硝石、硫磺纯度不高,也没有充分研磨,而且搅拌也不均匀,不是在阵前配置的,而是在兰州配置好运去秦王川的。在运输途中因为颠簸的原因,造成了炭粉、硝石、硫磺部分分离,所以爆炸威力大大减弱,穴地爆破没有取得成功!
不过钟傅和高永年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在围攻秦王川城的同时,又在秦王川的中央另外修筑了一座城堡,称为镇秦堡,作为大宋在秦王川的根本。
所以在察哥大军抵达后,高永年也没有撤退,而是解了秦王川之围去守镇秦堡了。
现在就是两军在镇秦堡——秦王川城对峙着,两边都咬着牙,既不敢决战,也不肯撤退。其实就是在耗军粮,比后勤了。
晋王察哥在秦王川城摆了上百万石粮草,足够支持很长时间。而宋军也有熬下去的本钱,之前的河湟之战进展顺利,所以兰州城内储存的粮草所耗不多,也能让高永年的大军支撑上几个月。
在军粮耗尽之前,双方都是不敢轻易决战的。
至于东线,因为辽军进入河套地区,已经捞足了功劳的童贯和陶节夫都选择了保守路线。
现在只要保住银州、夏州、宥州、盐州等四个州的地盘,他们俩还有什么好愁的?
而且在辽国出兵的情况下,大宋已经不可能一举破灭兴灵了。这样头功无疑就是童贯、高俅和陶节夫三人的。
“陛下,”瘦得都有点脱了型的苏东坡这时有气无力地开了口,他咳嗽了一声,“老臣以为不必在秦王川与西贼决一死战了。现在银州、夏州、宥州、盐州等四州皆为我所有。河套草原看着又要由我朝和契丹瓜分。西贼怎么可能在兴灵长久立足?秦王川的得失,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更不必逼得西贼鱼死网破。”
赵佶眉头一紧,他对秦王川一战颇为期待。西夏在那里摆出了八到十万大军,宋军人数虽然只有五万,但都是熙河路的精锐,后勤也非常充足,完全可以拖下去。
而且吕惠卿、折可适的泾原军还没有大举出动呢!他们只要能攻占韦州,逼近灵州,还怕察哥不退兵回援?
蔡京看着赵佶的表情,刚想顺着官家的意思说话,一个御药院的小黄门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在赵佶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他怎么来了?”赵佶愣了愣,“说为了何事么?”
小黄门道:“回禀陛下,武好文只说是奉了小苏相公之命,来问宋辽战事和陛下的打算。”
“宋辽战事?”赵佶一头雾水,“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这么说的。”
赵佶顿了顿,“叫他进来!”
“喏。”
小黄门领命而去,在场的重臣们也觉得奇怪,都看着赵佶。
现在是崇政殿问对啊!怎么还有人插进来了?不合规矩吧?
正琢磨着,就看见穿着一身灰灰的绿袍子的武好文一路小跑着就进来了,眉头紧皱着似乎心事重重。
“陛下,”见到赵佶后,武好文先是一个揖拜礼,然后不等赵佶发问,就先报告了起来,“臣等着燕京得到消息,高俅在三月中旬前后,率领两万大军于明堂川以东击破辽国河清军的一万多人,斩杀皮室甲骑五百,虏获牛羊马匹无数……”
“啊!?”赵佶叫了起来,“武好文,你在说甚?你,你,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也道:“武望道,你们哪儿听来的信息?枢密院并怎么不知道?”
刘逵也道:“兵部也没听说啊!没有这回事儿啊!”
苏东坡咳嗽了几声,皱眉看着一脸苦笑不得的武好文,“望道,到底怎么回事?”
武好文摇了摇头,苦笑道:“苏相公,下官也不大清楚,开战的事情是析津府的辽国官员说的……小苏相公和林副使都信了。可是开封府这边,仿佛一无所知。”
第770章 高俅冤枉 十一
这是怎么回事?
崇政殿内的圣君名臣们全都傻眼了。如果排除了武好文得了失心疯的可能,那么他和苏辙、林摅肯定是从辽国那里得知了西北开战的消息。
辽人应该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吧?
可是童贯、高俅、武好古等朔方方面的将帅却只字未提与辽军开战之事,这又怎么回事儿?
难不成高俅故意隐瞒了开战的消息?这个可怕的念头在赵佶的脑袋里面一转立即就被打消了。
根据武好文的报告,那是两万宋军和一万多辽军之间的大战!怎么可能隐瞒不报?就算高俅不想报告,那还有经略安抚制置使童贯、转运使薛嗣昌、知银州事苏迟和三直都虞侯武好古等人,还有宫中派出去的走马承受。这些人难不成都瞎了,都聋了?
那不是几百人对几百人的摩擦,而是双方三四万人的大战。看过兵马校阅的人都知道,人马过万,无边无际啊!出动两万兵马,这个声势怎么可能瞒过朝廷在军中的耳目?如果高俅可以在朔方军中一手遮天,那可就太可怕了!朔方军岂不是变成高家军了?
“陛下,此事会不会是辽人的诡计?”右相苏东坡摸着雪白的胡子,思索着说,“也许只是边境上的摩擦,被辽人往大说了。”
多半是这样的!赵佶心想:高俅从河东军中招募了500人的黑甲选锋骑,还想把他们变成骑士。如果动用的是这支兵马,瞒过童贯和武好古还是有可能的。
左相蔡京沉声道:“便是几百人对几百人的摩擦,也得上报啊!那可是和辽国开衅!居然隐瞒不报,真当朝廷没有法度吗?”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则上奏道:“陛下,此事必须彻查清楚!如果童贯、高俅、武好古等人真的瞒报和辽国开衅之事,就应该严惩以儆效尤!”
“陛下,”兵部尚书刘逵也奏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严查!臣建议立即撤换童贯、高俅、武好古等人,另选谨直能臣前往,如此方能查明真相。”
尚书右丞李格非冷冷道:“就因为辽人的一面之词,我们便要撤换前线大将?现在西贼还在顽抗呢,万一因为撤换大将使得战局逆转,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赵佶闻言轻轻点头。童贯、高俅、武好古这三人还是能打的!就连其中最弱的武好古,虽然不能野战,但是攻城筑城也是一把好手。
钟傅、高永年和他相比就差远了。武好古用了十几天就把统万坚城给炸开了。而高永年却连一个小小的秦王川城都无计可施。两人在攻城的水平上,真是高下立判啊!
而且武好古筑城的本事更高明,用了一个晚上就把破破烂烂的银州城给补好了。如果没有他帮衬,苏迟一介书生,怎么可能在朔方路建起几座金汤城池?
赵佶的表情当然逃不过蔡京的目光,他马上奏道:“现在讨论撤换朔方路将帅还为时过早。臣建议先向辽国使团问清缘由,如果辽国使团也得知河套战事,那么就应该向他们说明我方并不知情,也不愿意与辽国开战之立场,以免再起误会。
另外,朔方、河东、河北等处防务也需要尽快完备,特别是界河、白沟(拒马河,位于界河上游)、安肃军、广信军、保州、定州等河北沿边州郡,都得严密布防。”
苏东坡知道蔡京又想趁机染指油水十足的界河商市了,于是就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陛下,臣建议将界河市舶司升格为沿海市舶制置司,负责河北东路市舶事,界河、拒马河、渤海、东海等海路防御。”
将界河市舶司升级为沿海市舶制置司当然是武好古的建议了,是武好古在给苏东坡的私信中提出的。
沿海市舶制置使当然就是武好古想要得到的新职位了!以他现在的正任官职,再去当提举市舶司是不大合适了。不过知沧州事兼兵马钤辖也不是他想要的,因为大宋的州官没有太大的实权,而且任期通常都很短,干上年余大多就得换人了。
而且武好古很清楚蔡京的盘算,他是想让自己亲手把自治的界河商市变成和京东商市一样的半自治商市。
这事儿可不是随便谁来都能办妥的。现在的界河商市已经有尾大不掉之势,还牵扯到同辽国的外交。
另外,商市的股东大多都很不好惹。要是操办的不好,很有可能被当成众矢之的——可以让人吃不了兜着走的罪名实在太多了,即便是蔡京,也不敢贸然下手。
而宋辽关系紧张,倒是让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国有化”商市的机会。
只不过武好古也有他自己的一套盘算!他也不想在西北没完没了的呆下去。毕竟界河商市才是他的根本,长期远离根本之地,总是让人不大放心的。
人走茶凉的事情,早晚也会在界河商市发生。
所以在故意挑起宋辽军事冲突的同时,武好古还给苏东坡写信,谋求将界河市舶司升级为沿海市舶制置司。
蔡京一听苏东坡的建议,就知道是在替武好古谋市舶制置使的位子了。根据他自己的建议,提举市舶司事是可以久任的。那么由提举市舶司事升格来的沿海市舶制置使,或许也能来个久任了——不让武好古久任,别人去了也摆不平啊!大宋朝廷又不可能给沿海市舶制置使拨款大办水军,都得靠武好古去组织武装商船助战。随便派个文官过去,指挥谁去?
不过蔡京还是要和苏东坡唱反调了,于是就问:“不知沿海市舶制置司能不能管陆上的兵马?”
“沿海制置自然要以水军为主,”苏轼答道,“不过水军不一定在船上。沿河、沿海堡垒,岛屿驻屯兵卒,都可以划入沿海制置司水军。
另外,海上、水上的防务也不能都依赖水军战船。在界河市舶司登记在册的商船,一样可以为国家所用。毕竟水军战船数量稀少,商船数量庞大,而且多半和战船一样配备了武器,船上的水手也都勇武善斗。只要适当给予兵器和奖励,就能担当水战了。”
宋朝对于民间的武力,奉行的是限制加利用的路线。民间有保甲,有弓箭手,有效用士,现在多一个“武装商船”也不是不可以。
其实海船拥有武装是公开的秘密,大宋官府并不太在意。相比海商武装的危害,市舶和榷场的收入则更加诱人。
现在苏东坡提出将海商武装变成如保甲、弓箭手一样的民兵,用于对辽作战,则更加符宋朝这几十年来的一贯政策了——多用民兵,少用募兵,以节省开销。
“苏卿,沿海市舶制置司能在冬季界河、拒马河封冻后守住河防吗?”赵佶问道。
“春、夏、秋三季河防,冬季则是塞防。”苏轼回答,“而且界河、拒马河皆有河堤,只要善加利用,是可以在冬季变成长墙的。”
“那你觉得由谁来出任沿海市舶制置使为佳?”赵佶又问。
“此事当由陛下圣裁。”苏东坡绝不会点名,虽然谁都知道他想提名武好古,但是说出来是没有必要的。“以臣观之,当以在界河商市威信素著、通晓兵事,又善于营造者为佳。”
“那就是武好古了。”赵佶笑着,“他现在已经是正任官了,出任这个制置使该是够资格了。”
看到赵佶的表情,蔡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赵佶还是相信武好古的!
“陛下,”蔡京奏道,“河套宋辽交兵之事也需要彻查!臣建议让武好古参与调查,待查明事情原委之后,再令其出任沿海市舶制置使。”
让武好古去查“河套擅开边衅之事”!还别说,蔡京还是知人善任的——全天下如果有谁能查清此事,那也就是武好古了!
“也好。”赵佶点点头,“不过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查……有谁可以去有一趟朔方路?”
“臣愿往朔方一行。”站出来的是侍御史侯蒙。
在北宋,官员不法的事儿归御史台和大理寺管,不归包青天的开封府管。所以这事儿正该侯蒙出头!
赵佶看了眼侯蒙,见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又知道此人素来不结朋党,又以善理诉讼闻名,于是点点头道:“也好,就劳烦侯卿了。
再给侯卿加个给事中,以壮声威。”
“臣领旨。”
赵佶顿了顿,“辽使那边,谁去查问?”
“老臣去吧。”苏东坡请命道。
这一次来访的辽使非同寻常,有同知北院枢密使的官衔——辽朝重武轻文,枢密使就是宰相。而同知北院枢密使则相当于宋朝的右相或副相(辽朝的南面官是以民政为主,所以南院枢密使和北院枢密使的地位相差很大,和宋朝的左右相是不一样的),苏东坡和他是对等的。
“也好,”赵佶道,“苏卿你务必和辽使说明,朕并未下令朔方军开战,而且也未得报,说不定就是一场误会。”
第771章 高俅冤枉 十二
苏东坡向辽国使团查问的结果是让人失望的,武好文没有得失心疯,苏辙、林摅也没被张觉戏弄。
辽国的河清军的确是被高俅给打了!
而且还死了500余个皮室军的具装甲骑……按照萧得里底的说法,现在辽主耶律延禧已经勃然大怒,一定要看到高俅的首级才能消气儿了!
也就是说,高俅的项上人头,已经有搬家的风险了。
不过大辽国的西南面招讨司,这些日子却乖得出奇,真是一点都没想要高俅的脑袋。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们的态度,那就是民族和谐大如天了!别说高俅的脑袋,就连普通一名宋军的脑袋,他们都不敢来搬。
而高俅自己,也不知道有明堂川之战,更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有点悬。
在辽军从明堂川退却之后,他也离开了明堂川,还带走了10000名战斗府兵和一批骑士军官,同时又调拨了一批河东军给武好古指挥,去完成筑城任务。
而他自己,则带着10000名战斗府兵和骑士军官、猛士军官们去了朔方路治所所在的统万城。
他得去练一支“高家军”来保卫自己的脑袋啊!
因为“战斗府兵”在统万之战中表现出色,朝廷那边终于下了决心要大办了。于是就给童贯、高俅下了大诏,让他们以原属于御前三直管辖的“战斗府兵”为基础,大办朔方府兵——怎么都得练个几万大兵吧?
所以高俅就和武好古商量了一下,把一万战斗府兵,再加上一批骑士军官和猛士军官(也有不少猛士因为战功晋升成了军官),都带回了统万城。
就在侍御史侯蒙侯青天带着一帮御史台卒一路向西的时候。
统万城附近,却是热火朝天的在练兵。
大队大队的新兵,已经换了崭新的麻布战袄,又套上沉重的纸甲和藤帽子,手上持着木棍、木盾、弓箭等武器。数万人分成几个大阵,整齐站在统万城外的校场上,面前都是戎服整齐,腰悬利剑的军官,居然有了一种精锐的气度。
这些新兵,都是从陕西、河东、河南(府)等地征来的府兵中选出来的精壮,总数有个三万多人!
可真是不少了!要收拾那么多新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高俅也学到了武好古的办法,也从御前骑士中选出了一批兵学司出身的,组成了自己的军事机宜指挥,还让自己的心腹杨可弼去主管这个军事机宜指挥。
这个军事机宜指挥中的不少机宜,本来就参与了上一届战斗府兵的训练,有了不少经验。在这个基础上,又制定了更加合理的编制和训练方法。
在编制方面,把原来的“直”、“指挥”、“都”、“十将”等四级,改为了“将”、“部”、“营”、“队”、“火”、“什”等六级。
而且还采取了“三三编制”(这是武好古提出的)的办法,也就是一将下辖三部,一部下辖三营,一营下辖三队,一队下辖三火,一火下辖三什,一什则有十名左右的战兵。
也就是说,一火大约拥有30名战兵,一队大约拥有90名战兵,一营拥有270名战兵,一部有810名战兵,一将拥有2430名战兵——这仅仅是一线战斗兵的数目,还没有包括各级辅兵和指挥官的护兵、传令兵。
其中一什的什长由府兵马兵(在军事机宜指挥的设计中,马兵只是一种级别,高于上兵)担任,而火长、队副和队正三级至少都是杂品武臣,从营准备将往上都是拥有官身的武官。
另外,从队一级编制开始,都会配置数量不等的辅兵、护兵、传令兵。这些兵力都会有各级的副职,也就是队副、准备副、部副、副将直接指挥。
部、将两级,则会配属军事机宜,以辅佐主官指挥和训练部队。
在将一级,则计划配属用于侦察的轻骑兵营。现在马已经有了,就缺骑马的兵了……骑兵是不可能从府兵中寻的。而且现在开始训练也有点晚了,轻骑兵的活儿可真心不好掌握。
除了骑兵和最基础的长枪兵之外,正在训练的府兵(包括那一万名老战斗府兵)战兵,还拥有刀盾和弓箭两个兵种。
长枪、刀盾、弓箭三个兵种都会采取“纯队”的方式编组,队一级只有一种战兵,在营一级则采取混编。每个营都由一队长枪兵、一队刀盾兵和一队弓箭手组成。
也就是说,弓箭手只占到府兵战兵总数的三分之一,远远低于其他宋军的七成以上。
统万城头,童贯、高俅、薛嗣昌等人,都远远的在观看城下的新兵操练。
说是新兵,其实也不是完全新的。为了加快训练的速度,高俅的军事机宜指挥拟定了“新老混杂”的办法。将10000名老府兵和不到15000名新府兵混合,编成了10个临时的将。
因为这种以老带新,又有大批的军官、小武臣为灵魂和骨干,所以新府兵们进步很快,现在已经适应了严格的训练,也能服从命令了。
夏季舒适凉爽的微风中,薛嗣昌轻轻道:“真没想到府兵还可以这样练的……十个将啊!如果配齐了辅兵和骑兵,怕是有四万多人了。若是用禁军,一个月光是军饷就得十万缗以上了!如果能将全国的禁军都换成府兵,一个月就能省去一百多万,一年就能省去一千四五百万缗了。”
高俅头也不回地说:“府兵当然省钱了,想当年唐初的时候,年入才多少?要都用兵募还不把李世民穷死?不过咱们现在实行的府兵制也有不足……府兵只服役5年,而且还是从在家乡入伍时开始计算,把来去途中的日子也算进去了。真正能在军营里呆着的时间,也就是四年半。
这兵得抓紧练啊!要不然什么都不会怎么用?而要频繁训练新兵,可就难为了武官和小武臣了。个个都得是好样的,要不然是支撑不了军队的。
咱们的这个府兵,是省兵不省将的!”
高俅还是很聪明的,他现在已经看出了“新府兵”的优点和缺点了。
优点是“兵省”。如果全国都用府兵替代禁军,那么一年就能省下一千多万缗。
要知道现在大宋朝廷一年的收入才六千多万啊!省下一千四五百万后在财用上面就宽松多了。
可是在“兵省”的同时,将却不能省!
为了支撑起眼前的十个将,高俅已经从武好古那里抽调出了三百三四十名骑士或猛士军官。另外还从行伍中提拔了一千三四百名有功的老府兵担任队正、队副、火长。
高俅叹了口气:“眼下是将不够用啊!之前的府兵连队正一级都是兵学司的生员。那可都是学了四年,又在战场上历练了至少一年,有些人在入兵学司前还带过兵……和现在从老府兵中提拔的队正根本不是一回事儿。所以现在这支府兵,是没有老府兵能战的,至少眼下是不行的。”
“如果都要用兵学司的生员,岂不是要六七百了?”薛嗣昌摇头,“一共也没那么多啊,而且也得给武崇道留一点吧?”
高俅苦笑道:“若是要把全国的禁军都换成府兵,上万兵学司的军官也是要的。而且骑兵是不能用府兵的,至少得兵募,骑士就更好了。另外,担当队副和火长的都得是杂品武臣,至少得有两万人!如果还有配备工兵,那么兵募和军官就更多了,上哪儿去找?”
童贯静静点头,高俅现在是真的懂了!
如果他能躲过眼前这一劫,多半就能成为一代名将了。
……
“侯御史,御前三直军的大营就在前面!”
听到了带路的银州小吏的声音,侯蒙撩开车帘,探出了脑袋,向着官道前方看去。
只见一座土黄色的,用夯土垒成的城堡,已经出现在远方的天边了。黄昏的阳光洒在了城堡上,映照出了一丝金灿灿的颜色。而周遭又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原,还有一些牛羊在缓缓流动,显出了那么一些富饶。
“这城是一直就有的?”侯蒙问。
“不是,”银州小吏回答,“这是才建成的,正式的名称还没有,眼下只叫做明堂城。
武太尉这些日子都忙着筑城,不仅在明堂川旁边修了明堂、明川两城,而且还深入地斤泽修了地斤泽城,听说还派兵去了河南修筑朔州城。”
“河南?”侯蒙眉头微皱,“是不是远了一些?他就不怕派去的兵马被契丹人攻打?”
小吏笑着:“这小底就不知道了,侯御史见着武太尉自己问吧。”
陪着侯蒙往明堂城而来的小吏是苏迟从银州派出的,同时苏迟还派了快马去给武好古报信。而在这之前,苏东坡和赵佶分别派出的信使已经到了明堂城,将侯蒙前来朔方的目的,全都告知了武好古。
所以武好古现在已经把所有参与了“明堂川之战”的女真人和假子骑士都打发去了“河南”,掩护朔州城的修建了。
第772章 高俅冤枉 十三
(前一章的兵制进行了修改,队、火两级采取了四四编制,队以上还是三三编制)
“钟哥儿,咱们这次可把高师严给坑苦了!耶律延禧要他的脑袋啊……”
“太尉,官家不会真的砍了高太尉的脑袋吧?”
正在明堂城外的接官亭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侯大御史的武好古、赵钟哥,低声讨论起来高太尉脑袋的事情。
当武好古看到了苏东坡和慕容忘忧分别寄来的书信后(慕容忘忧的信里写了耶律延禧想杀高俅的事儿),还真有点担心高俅了。
脑袋应该是不会掉的……这一届官家还没那么凶残!如果换成他儿子赵构,呵呵,高太尉怕是要去风波亭走一遭了。
不过脑袋不掉,皮也得被扒一层下去。
现在来的可是侍御史、给事中侯蒙!如果不是赵佶的手诏在几天前由走马承受送到了武好古军中,武好古还真有点担心自己的脑袋了——侍御史是可以执行逮捕官员任务的!说不定见面后就拿出诏书抓人了!这回也不知道会不会把高俅抓去开封府的御史台狱?
“太尉,不会真的要杀高太尉吧?”赵钟哥看到武好古不言语,也有点替高俅紧张了。
他和高俅也挺熟悉的,平时关系不错,要是真把人家坑死了,心里面也内疚啊。
“不会,没有那么严重。”武好古摇了摇头,“高俅可是官家的心腹……”
“如果不是心腹……”赵钟哥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想了想,苦笑道:“那可就不好说了!”
他的话刚说完,何天然的声音就从亭子外面传来了:“太尉,侯御史到了!”
武好古的首席状师何天然肯定是要参与对高俅的审查的。武好古得让他寸步不离的跟着,以免说错了什么话,一不小心就把高俅给害了。
武好古站起身,笑着对赵钟哥道:“钟哥儿,咱们就去迎一迎侯御史吧。”
……
侍御史,给事中侯蒙今年五十岁上下,有着一副文质彬彬的好相貌。温文尔雅,看着就是一个气质淳淳的饱学宿儒。武好古这个正牌的大儒跟他比起来,实在多了些铜臭,少了些儒雅——当然了大儒和铜臭是不矛盾。一个儒大不大,是不能从个人品德来判断的,而要看他对儒学的贡献。从贡献而言,武好古评个儒家圣人是没有问题的。
武好古在打量侯蒙的时候,侯蒙也在看武好古。他和武好古当然是认识的,不过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因为他过去看不上武好古的为人!
在建中靖国三年的时候,他曾经向赵佶蒙疏十事,其中就有“绝幸冀”、“戒滥恩”、“节妄费”三事,或多或少都和武好古有关。
可是这一次高俅和武好古这两个幸近居然立下如此大功,还真是有点让侯御史意外。
不过意外归意外,侯蒙并不会因此就包庇高俅……如果他在调查中发现武好古也参与了擅开边衅之事,他照样会参武好古一本的。
“侯御史一路辛苦了!”武好古站在接官停外相迎。
“为国家办事,未足为劳。”风尘仆仆的侯蒙微笑着回答。
负责调查高俅的两人寒暄了一番,就一起携手向明堂城内走去。
明堂城的城墙并不高,但是周围的壕沟挖得又深又宽。城墙的厚度惊人,看上去非常坚固。走进了城门,侯蒙还发现城内的空地上摆放了大量的木料,还搭起了一排木工篷子。大批的木匠正忙着做工,大约是在打造守城的器械。
城内没有房屋,只有一个个帐篷。武好古的大帐就是其中之一,进了大帐,显得有点焦急的武好古也不等人端茶上来,坐下来就问侯蒙有关调查高俅擅开边衅的事情。
侯蒙说话声不徐不急,声调中尽透着文人儒士的闲雅,“数万大军的交战应该不至于,大约是几百人的开衅,被契丹人给放大了。武太尉,这样的事情,想来瞒不过你吧?”
武好古早就和何天然何大状研究过侯蒙可能采取的战术了——抓大是不可能的,三四万人的大战是编不出来的。现在脑袋换房子的奖励办法已经没有了,出动两万人要发出去的犒赏就得用上百辆大车来啦!去转运使司一查账就知道了。
“侯御史,”武好古苦笑着摇摇头,“您说的话和官家给某的手诏上说的是一样的。但是契丹人真的没有开衅啊……三月份的时候他们是推进到了明堂川,但是很快就和咱们约定以明堂川——大横水之间的草原为缓冲,随后就撤走了。直到现在,他们都很规矩,根本没有一点冲突啊!
如果真的开了衅,咱们杀了500个契丹人,他们就不找回场子?御史觉得契丹人有那么好商量吗?
而且高太尉也没在明堂川呆几日,就带着10000长枪府兵去了统万。如果真的开了衅,本官也不敢让他带着这10000大军啊!”
武好古说的头头是道,可是侯蒙却还是感到了蹊跷。
“崇道,你说三月份时他们到过明堂川?”
“对啊。”武好古点点头,“就在明堂城对岸扎营的,和本官率领的三直军对峙了一些日子。后来高师严来了,和本官一起去谈判,选了个浅滩,隔着七八丈谈的。
辽国方面来了两人,一个叫萧得里斯,是萧得里底的兄弟,河清军节度使。一个叫萧干,不知道是甚来路?”
“谈了甚底?”
“谈了《实证论》和佛家的众生觉识……”武好古顿了顿,“还谈了怎么划分防区,最后说好了以明堂川东,大横水西为缓冲。”
“就这些?”侯蒙问。
“是啊,”武好古道,“就是这些了。”
“之后和契丹人接触过吗?”
“没有,”武好古摇着头,“并没有再接触过。”
侯蒙笑着问:“崇道,你难道不觉得蹊跷吗?契丹人怎么会那么好相与?难道他们真的甘心看着西贼灭亡?”
“御史不说,我还没有想到。御史现在一提,我也觉得有点蹊跷了。”武好古的声音沉了一点,“这事儿恐怕是契丹人和西贼一起使的计策吧?咱们这次可以打得那么顺利,全靠高师严神勇。现在西贼可是畏高如虎,如果高师严不被调走。克复灵夏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等高师严练好了新军,朔方的屯田也有所小成。西贼灭国之日,也就为期不远了!”
“高师严在练兵?”
武好古点点头:“没错,高师严正在统万训练府兵。除了他从本官处带走的10000人,另外还选了15000人。稍后还会有另外15000人充当辅兵和骑兵,总兵力会超过4万,预备编成10个将。”
“10个将,4万大军?”侯蒙问,“大多是府兵能行吗?”
“怎不行?”武好古笑着,“有御马直和御龙猛士出身的军官小将,4万的兵马如何撑不起来?
等御史和本官一起去了统万城,就能知道高师严的本事了。”
武好古现在的策略就是捧红高俅给自己遮风挡雨。界河商市看起来总没有高俅“一手带出来”的数万精锐府兵可怕吧?
除了四万府兵,高俅的盟友童贯手中还有一个朔方强镇!这个朔方强镇不仅有银、夏、宥、盐、朔等五个州的土地,而且还拥有盐州的青盐,夏州的铁务,朔州的马场,还有数百万亩可耕之地,还有一个同样拥有大量的屯田府兵的朔方营田司!
再过个一两年,他们两人的实力,想想都可怕啊!
……
“童大官救我……”
实力强大的高俅害怕了。一接到武好古派奥丽加送来的书信,就急得快哭出来了——官家派了御史侯蒙来朔方查他了!
说是差什么和契丹擅开边衅的……可哪有这事儿?而且他在明堂川就呆了两三天,期间虽然和契丹人见了面,但是双方谈得很好,后来契丹人也很遵守君子协定,拍拍屁股就走了。然后高俅就回了统万城,根本没有边衅啊!
所以高俅很快就开始联想了,开边衅很可能是个借口。而官家真正要查的,恐怕是高俅这个“拥兵数万”的大将有没有造反的可能?
童贯当然早就知道朝廷要查高俅了,他是内官啊,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他没有把这事儿告诉高俅……现在看到高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眉头顿时大皱了起来。
“师严,莫非你真的开了边衅?是不是你的黑甲选锋骑偷袭了一把契丹人?”
“没有的事儿,”高俅痛苦地摇头,“我的黑甲选锋骑有多少本事,道夫你还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武大郎训练呢!怎么可能把契丹人的具装甲骑给打了?还打死500……这根本不可能。”
“既然不是你干的,你为何要咱家搭救?”
高俅在童贯都署的内堂里面转来转去,很有一点热锅蚂蚁的样子,他摇摇头道:“道夫,你还不明白?那几万府兵怕是,怕是……”
“不会,不会的。”童贯明白高俅的意思了,“官家不会怀疑你的。”他看了看高俅,“要不这样吧,咱家替你担待一些,从明天开始,你就告病请辞,这样总行了吧?”
第773章 高俅冤枉 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军歌嘹亮,两万六千人在统万城外的旷野上齐声高唱着《国风.秦风.无衣》,唱出了慷慨激昂,唱出了同仇敌忾。
唱着其实无心。《国风.秦风.无衣》作为军歌是武好古早年向慕容忘忧建议的,是兵学司的传统。后来又被殿前骑士们带到了三直禁军,现在又成了新府兵的军歌。
每天早餐后唱一唱不过是例行公事。哪怕高太尉生了病,代替他主持训练的王禀、杨可世和杨可弼也没有做出改变。
可是听到这两万多人齐声高歌的某个人,却是听着有意了。
连夜赶路,在马车里面昏昏欲睡的侯蒙突然撩开车帘,露出一张显得非常困倦的面孔。
然后他就看到让人震惊的场面。
无数人在草原上列队,严整,威武,似乎不可战胜。他们组成了一个个五百人的方阵,摆在官道的两侧。站在前排的都是清一色的长枪兵,披着铁甲,戴着兜鍪,手执着一丈多长的长枪,枪尖在晨光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军官们也都披挂整齐,手按着腰刀,在一个个方阵前面来回走动。这气质,这精悍,就和开封府的那帮废物禁军不一样啊!
“这就是高家军吗?”侯蒙低声嘀咕着,脸色变得越来越阴郁了。
这很不对啊!
这是在向自己示威啊!自己今天正好到统万,高俅那厮就让那么多的兵将在草原上列阵唱《无衣》,还与子同仇,与子偕作,与子偕行……这“子”是谁?不就是高俅高太尉吗?这些高俅调教出来的兵,都要跟着高俅一起做乱吗?
侯蒙其实并不是个很难伺候的文官,也不怎么喜欢欺负武将。在历史上因为高永年战死,赵佶迁怒西军十八将的时候,他就奉命去逮捕,到了西北后却主动上疏说好话,免了那帮西军将领的“罪过”。
可是这不代表侯蒙会容忍武将的抗拒,高俅要是服软认错。哪怕真的开了边衅,侯蒙也会想办法替他开脱的。所谓坦白从宽嘛!可高俅现在却在抗拒,抗拒是要从严的!
知道自己和武好古要来,就告了病假,一定是想躲起来不配合调查!
而且还指示自己的兵将在草原上列阵示威……大宋怎么能容这样的武将!?即便他没有擅开边衅,自己也得参他一本!
“侯御史,您看这些兵,怎么样?某家就是高太尉有本事吧?这才多少日子啊,气势就起来了,好啊!两万五六千战兵这就有了。这可真是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啊!”
武好古的声音这时又在侯蒙耳边响起了,原来武好古已经从自己的马车里面钻起来,骑上了高头大马,到了侯蒙的马车边上。一边骑马赶路,还一边兴奋的在侯蒙面前夸奖高俅。
正躲在宅邸里装病的高太尉如果听见了武好古的话,肯定是要哭晕过去的。
不过武好古不在乎高俅哭晕过去的……而且他也知道高俅,还有高俅背后的童贯没那么好欺负。
童贯可是六贼之一,鼎鼎大名的媪相!是可以和蔡京搬手腕的存在。
……
“高师严,辽人说你带这两万大军打了他们河清军的一万多人,还杀了500皮室军,可有此事?”
侯蒙已经见到了“抗拒从严”的高俅。
虽然告了病,但他还是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副使兼兵马都总管——请辞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官家赵佶还不一定批准呢!
所以也不能躲着不见人,在迎接侯蒙的官员中,他是排在第三位的,仅次于童贯和权发遣朔方路转运使薛嗣昌。
进了童贯的制置司大堂后,侯蒙也不寒暄,沉着脸就入了主题。
“冤枉啊!”高俅一脸的委屈,“本官,不仅是本官,在整个朔方路,之前就没有人知道契丹人被咱打了……虽然咱们朔方路和契丹接壤,可是却处处风平浪静,压根没有半点摩擦,如果真打起来了,还会这般吗?”
“是啊,根本就没这回事儿!”
“出兵两万根本是无稽之谈,两万兵马出动,那得多少犒赏……”
“杀了个500皮室军就更胡扯了,500个契丹的脑袋,得换多少套房子啊?”
“早就没房子可以换了!”
“没房子还能大败契丹?不可能啊!御史您可要明查啊!”
高俅果然党羽众多!他话一出口,下面的将领就纷纷附和。
侯蒙目光流转,将大堂内一众将领的表现都收入了眼底,心里面对高俅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现在高俅不仅有擅开边衅的嫌疑,而且还拥兵自重!这可是比开边衅更大的罪过……
另外,高俅看上去也不像有病,只是精神稍有萎靡。看来他多半是装病抗拒!这态度,是相当恶劣啊!
童贯这时笑着开口:“咱家觉着,契丹人就是想用这个借口把咱们朔方路的大军都牵扯在原地,免得进军兴灵……现在西线可是在秦王川大战呢!如果朔方路能以大军越瀚海西征,西贼怕是马上就要灭亡了。”
秦王川一战已经打出了持久战的苗头,双方都在秦王川深沟高垒,不敢轻易决战。对于河西路的大军而言,深沟高垒倒没什么,问题后勤转运非常困难。
而河西路又没有什么地盘人口,根本不可能自己筹措兵粮民伕,不得已只能让熙河路多多承担。而熙河路只是在兰州拥有不少储备,在储备耗尽之后,就不得不从别的地方转运。由于道路艰难,运输的成本过高,负责熙河路转运的陕西转运使李伯宗急都快急死了,不住上奏说熙河、泾原府库空虚,难以维持。
童贯知道了河西、熙河两路的困境之后,就想以偏师越瀚海而出,去捞一把功劳。如果高永年在秦王川取胜,朔方军就有一个助战的功劳,说不定还能顺手拿下兴庆府!如果高永年兵败,那么朔方路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可是朝廷方面传来的“高俅擅开边衅”的消息,却牵扯住了童贯。让他无法越瀚海出兵——毕竟辽国随时可能南下的情况实在有点吓人。
与此同时,辽国西南面招讨司又显得非常安静,压根一点越界骚扰的行动都没有。好像真的给高俅打怕了一般……
这可就让童贯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童使相所言也有道理,”侯蒙轻轻点头,“不过本官是奉旨前来,自然要进行查问的……如果查不出甚底,官家自有分辨。”
“那是,那是。”童贯笑着,“尽管查!尽管查!
传咱家的将令,无论侯御史所问何事,朔方路诸将都必须如实回答,若有半点隐瞒,咱家定然不饶他!”
“喏!”
堂下的诸将纷纷应答。
侯蒙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发现大部分人都非常年轻。别说四五十岁的老成之将了,连三十岁以上的都不多啊!
要知道有资格在置司大堂拜见侯蒙的,起码是个大使臣,还有一些甚至有了横行官的阶官。
看他们的年纪,应该都是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出身吧?年纪轻轻就爬到现在的位置,应该少不了高俅的提拔吧?
不用说,这些人一定都是高俅的党羽!
现在高俅到底有没有擅开边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正在拥兵自重,而府兵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
“道夫,大郎,你们可得给我在官家那里说说好话啊!”
侯蒙已经离开了童贯的置司,住进了统万城的馆驿,在将在那里向朔方军中部将以上(喊部将)的军官进行问话,而且是单独问话!
天知道那些人会和侯蒙说什么?借口商量军事留在置司当中的高俅显然有点乱了方寸——他和朔方军中的年轻军官一样,都蹿升太快,没有经过多少年的官场历练,遇到事情自然容易发慌。
而且他也有点自己吓自己,以为官家赵佶是因为他“拥兵数万”起了疑心。大宋的将官最怕的好像就是这个了。
早知道就不该练那么多的兵,见好就收,回开封府做个富家翁不好吗?
“听说你要请辞?”武好古皱眉道,“高大哥,这样不好吧?侯御史才来,你就请辞……”
“你不懂,你不懂……”高俅摆摆手,“开衅的事情子虚乌有,但是练新府兵的事情上,咱们走得太远了,大宋的武官不能这样啊!哥哥我之前是一时糊涂,太冒进了,现在正好趁机辞了官职。哪怕受点罚,降个几级又如何?只要能把这两三万府兵送出去,怎么都值了。大郎,你也要小心些。你虽然不会打仗,可身边也有不少猛士效用,还有界河商市!”
所以才要你和童贯来抗雷啊!武好古连连点头,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怎么把高俅留在朔方军任上了。
第774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一
“官军在秦王川与西贼对峙已经有两个月了,所耗惊人,进退失据,不如早些退守兰州。”
“官军所耗惊人,西贼耗费就少了?官军在秦王川的兵力不足五万,西贼可有七八万之众,耗下去对官军有利。”
“官军已经拿下了银、夏、宥、朔、盐等五州之地,已然是前所未有的大胜,何必要毕其功于一役呢?不如暂缓两三年,等到朔方路练出十万府兵精锐,就能一举推平兴灵了。”
“现在西贼已经日暮途穷,高永年只需要在秦王川支撑下去,就能把西贼耗干了。”
“万一西贼的粮草充沛呢?熙河路还能给高永年多少粮食?”
“契丹的西南面招讨司如今已经进驻河套河北草原,占领了西贼黑山威福军司的地盘。再过几年,等契丹人在河北草原站稳了脚跟,还能眼睁睁看着咱们灭亡西贼吗?想要收复兴灵,又不和契丹全面开战,唯一的办法就是夺取秦王川,迫使西贼西迁……”
崇政殿中,赵佶正板着脸听着蔡京、苏东坡二人针锋相对的言语。
苏东坡的痨病在天气回暖后就有所缓解,于是又变得有点唠叨了。而且还打定了主意要见好就收——虽然苏东坡并不是这一场西征的倡议者,但是毫无疑问他所领导的朋党势力在这场战争中获利丰厚,所以不想打下去了。
童贯当上了制置使——童贯并不能算旧党的一员,但他和高俅、武好古关系密切,几乎一体。所以也被归在了亲近旧党和苏东坡的一群人中。
高俅则当上了制置副使兼兵马都总管,负责在朔方训练府兵。在侯蒙和武好古的奏章中,都喊出了“撼山易,撼高家军难”的口号。虽然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两说,不过肯定说明府兵是可以打仗的,这对主张大办府兵的旧党非常有利。
武好古也得到了制置使的任命,虽然他的沿海市舶制置使不能和童贯的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相比。但终究是开府建衙了!而且界河、市舶和海外之事,都是他人很难插手的。
武好古这下可得到了一个非常理想的地盘了。虽然不大,但是却容易控制,而且还有了在海外占据地盘的名义。不要太得意啊。
不过最让蔡京感到担心的是苏东坡的弟弟苏辙搞不好要回炉来再当宰相了!
因为苏辙在辽国的出使因为“高俅擅开边衅”而变得比较顺利了。在明堂川之战前,苏辙在辽国的处境非常艰难,辽人的要价也很高。要求宋国把银、夏、宥、盐、朔五州土地全部归还给西夏,否则就要开战!
可不知怎么回事儿,在“高俅擅开边衅”后,契丹人的调门一下子低下来了,而且还有越来越低的趋势——根据苏辙从析津府发来的奏章,辽人现在的要价是归还盐、朔二州,并且从秦王川、喀罗川、卓罗城退兵。
也就是说,契丹人可以承认银、夏、宥三州归大宋所有了!
而且苏辙还在奏章中表示,只要他据理力争,大宋应该可以把盐州和朔州也占据下来——对苏辙来说,这可是一桩大功了。吃掉西夏五个州后,还避免了和辽国开战,也没有被勒索,绝对是外交上的胜利啊。
有功肯定要赏的!这样苏辙就有机会再回政事堂了。不一定能马上当右相,但是可以在李格非当上右相后接替尚书右丞的职位。
对蔡京而言,这可是大大的糟糕了!
所以蔡京就一心想要拿下秦王川,只要拿下秦王川,西夏就算站在悬崖边上了!童贯、高俅、武好古的光芒被盖住不说,就连苏辙也会遇上大麻烦。和契丹的和谈不会成功,搞不好还会打起来。到那时,苏辙不落个“触怒辽邦”的罪名就不错了。
“西贼并不是没有一搏的能力,如果狗急跳墙,不排除在秦王川发起猛攻。如果高永年兵败,契丹人还会那么好说话吗?”
“怎么可能兵败?高永年有将近五万大军,深沟高垒,怎么会败?”
“说得是,高永年即便不能取胜,也能维持。而且东线的高俅也不错,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啊!”赵佶大笑着点点头。
侯蒙和武好古的奏章已经到了。侯蒙在奏章中指出高俅很可能动用了黑甲骑兵突袭契丹人,打了对手的皮室军骑兵。同时,侯蒙还说了新府兵操练的事情,并且说高俅在新府军中党羽众多……
而武好古的奏章也验证了侯蒙关于新府兵的看法,不过他是在夸高俅,把一个高太尉夸成了绝世名将,大宋柱石了。
当然了,高俅在新府军中培植势力是个问题,不过赵佶并不怎么担心。因为高俅的辞章也送到了开封府,与此同时,童贯也上了密折,表示完全可以接管高俅在军中的实力。
也就是说,高俅并无贰心,而且他在军中的根基尚浅,暂时不构成什么危险。
赵佶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沉重了一些,“高俅称病请辞一事,诸卿以为如何?西北军中可以没有高俅吗?”
“臣以为应该允许其辞去军职,”蔡京道,“六将府兵和三直禁军都出自其门下,对国家并非好事,对他自己也不见得有利。陛下不如就以擅开边衅之名将其治罪,略施薄惩,对契丹人也是个交代。”
如果高俅听到蔡京的话语,一定会非常感激,马上承认擅开边衅之罪的。
“陛下,”苏东坡却道,“如果治了高俅的罪,契丹人怕是要生事了!现在契丹人虽然嚷嚷的挺凶,但是朔方、河东、河北边境上安泰无事。辽人的要价也越来越低,如果高俅真的开了边衅,也一定把契丹人打疼了。说不定真的用几百个黑甲骑兵杀了他们500皮室骑兵,所以契丹人不敢找麻烦了。”
赵佶突然大笑了起来,“若真用黑甲骑打疼了契丹,朕就不治他开边衅的罪了,还要重赏他。”
他顿了顿,“高俅的兵带得不错,仗也打得不错……朔方的兵还是要他带的。所以侯蒙也别查了,早点和武好古一起回开封府吧。
另外,再给高俅升个节度使吧……他不承认开了边衅,但朕还是要赏他的!给他个光化军节度使当当!”
赵佶的话语,让苏东坡的眉头微皱了起来。官家赵佶显然不像以往那样信任高俅了!
……
苏东坡还真猜中了一点。契丹人的姿态越来越低,就是因为几乎所有的重臣都知道明堂川战役的真相了。
当然了,耶律延禧还蒙在鼓里,并不知道他的一万几千大军是被宋人的几百甲骑打败的——这事儿太不可思议,听着也太吓人了,谁也不敢向耶律延禧报告。
毕竟在明堂川打了败仗的萧得里斯是萧得里底的弟弟,而萧得里底又是耶律延禧的心腹,同时和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兄弟有关系密切。
去揭发萧得里斯,岂不是和萧得里底、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他们过不去?
不过不揭发萧得里斯不等于要去招惹可怕的高太尉!
高太尉是打不过的,所以朔方那边不能找麻烦。
而河北那边也不能找麻烦,因为大家都知道武好古武财神马上要当沿海市舶制置使了……到时候肯定有钱可以大家一起赚,还打什么呀?
有利润的地方就没有战争了!
既然朔方打不过,河北不能打,那么可以打的地方好像就只剩下河东了……
“陛下,除了河东,我军还可以直接进入河西!”
鸳鸯泺,大辽天子御帐之内。
老臣耶律斡特剌总算提出了一个比较靠谱的办法。
耶律延禧皱了皱眉,“直接进入河西?去秦王川?”
契丹人是半游牧的,所以机动能力很强。在11世纪初,大约宋真宗和宋仁宗执政的时代,契丹人就多次派兵攻打甘州回鹘。在西元1010年攻破肃州,在西元1028年围攻甘州4个月。但是没有能破城,却给了元昊袭破甘州的机会——元昊乘着辽军退兵,甘州回鹘元气大伤的机会攻打甘州,一举破城。
所以对契丹而言,走上几千里路进入河西并不是问题。
“对,就去秦王川!”耶律斡特剌道,“宋人只有一个高俅能战,现在高俅在朔方,不在河西。而河西的高永年不过中等之才,数万大军都没打下一个秦王川城,现在又和察哥对峙日久,大军锐气以丧。
如果此时能有数万大辽兵马出现在秦王川,宋军一定会胆寒,而党项一定士气大振!”
“好!”耶律延禧闻言大喜,斡特剌到底是打死了磨古斯的宿将老臣,就是有办法啊!
不过随即延禧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难不成要和宋人撕破脸?”
斡特剌笑道:“老臣可以带兵去一趟河西,保管能让察哥大获全胜,咱们又不陷进去。”
“那可就太好了……不知你要带多少兵马前去?”
“有三万骑兵,其中六千是具装甲骑就足够了。”
第775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二
“恭喜太尉,贺喜太尉……”
“属下等为太尉贺!”
在统万城内一座大宅的中堂之中,此时聚集了不少朔方军中的将领,大家第次而列,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一块儿向上首坐着的高俅道喜。
给高俅升官的诏书,又一次飞递到了统万城军前。把高俅从节度留后提拔到了节度使!而且还驳回了高俅的请辞,让他继续担任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副使兼兵马都总管。
另外,还有不少珍贵的药材一块儿送到了统万城,说是给高俅进补治病的。
总之,皇恩浩荡啊!
对了,负责调查“擅开边衅”的侯蒙和武好古,也在同时被召回开封府了。
也就是说,对高太尉调查结束了。官家还是相信高太尉的!所以高太尉的一帮部下,得到消息后都蜂拥到了高俅在统万城的府中,来给他道贺了。
高俅看着一群穿着戎服的将领,忍不住就在心里一叹。自家和他们的关系,的确是太近了!他们几乎都是兵学司出身,被自家挑入御马直,又带来西北立功。而且还一路提拔到了横行官或大使臣……只有杨可世、杨可弼、武松、高世宣不是骑士出身。不过这四人也是自家的心腹!
大宋是讲究“大小相制”、“文武相制”、“异论相搅”的……可是这支新府兵,怎么就都是清一色的“高家将”呢?自己真的不是故意要培植亲信的!
高俅痛苦的看着来给自己贺喜的人,六个正将,六个副将,十八个部将,十八个副部,全都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而且绝大部分都是从骑士、猛士拔到高位的。而且下面的准备将、副准备、队正、拥队……也都是一脉相承,没有谁会和自己过不去啊!
这小将小官都不会和高俅作对,也没有文官搅局,而且杨可世、杨可弼这些新府兵中的高层,一样是高俅的人!
这种势力,狄青根本比不了!西军里面的那些将门,一样没得比。
好像比起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殿前都检点也差不了太多了……
自己怎就恁般不小心呢?现在势力已经养成,官家也开始猜忌,将来可怎么办啊!
众人看到高俅按剑而坐,眉头紧锁,都一时沉默下来。人人都看着高俅,有几个知道高俅的心思,是担心自己往赵匡胤的路子上走……不过大部分人没看那么远,还以为高俅在为骑兵的事情操心呢。
正在统万城训练的新府兵其实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强大——新府兵的问题很多,士兵普遍士气不高,优秀军官的数量不足,士官(杂品武臣)大多滥竽充数。刀盾兵、弓箭兵的训练进度延迟。而最大的问题出在骑兵上,
根据计划,新府兵至少需要6个骑兵营,将近3000名骑兵正兵,一名正兵还要配属一名辅兵和三匹走马、战马。
而这6000骑兵(包括辅兵)是不可能从府兵中选拔的。骑马、养马、伺候马,在马背上“玩杂技”的功夫没几年学不会。等学会了,5年兵役也差不多到时候了,还有什么用?
所以在高俅被调查之前,他就和童贯一起琢磨了一个“朔方骑士制度”,其实就是参考御前骑士的路子。在陕西六路和河东路中招募3000名骑士……不仅汉人子弟可以应募,善于骑射的蕃人子弟一样可以应募。
不过请求组建3000朔方骑士的奏章,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官家赵佶的批准。
静默当中,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声:“太尉,朔方骑士……”
高俅猛地扬手,示意那人不要再说,他缓缓而道:“朔方骑士一定会有的,诸位不必担心。武崇道很快就要入京,有他去疏通关系,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咱们现在的要紧事情还是要把兵练好!
朝廷用咱们的,不就是练兵的本事吗?现在26000大兵已经在你们手中了,兵甲器械都已经运来了,再有三个月能成军吗?现在西贼还在秦王川和咱们的大军抗衡,战场的局势说不定会有变化,到时候可就是咱们新府兵的机会了!”
高俅的话语说得慷慨,不过心里面却是七上八下,一点儿底都没有。他是真心想辞的,可是赵佶不许,还给他送来了手诏。要他别忙着回开封府,先想办法把府兵给操练出来……
这可是官家的手诏,高俅还能说什么?哪怕真的要当狄青第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高大哥,恭喜了!”
“师严,恭喜,恭喜。”
高俅从中堂出来,才到后院的内堂里能,等在那里的武好古和童贯就双双从椅子上起身,向高俅道喜了。
高俅只是苦苦一笑,拱拱手道:“同喜,同喜啊!”
“高大哥,何必愁眉苦脸?”武好古笑着,“是担心练不好朔方军,辜负了天子的信任?”
高俅摇摇头,看着武好古叹道:“大郎,朔方军其实该你来练啊!”
武好古笑着,“高大哥,你在朔方练兵,小弟则要去沧州练兵……都是替大宋练兵啊!”
童贯笑问道:“崇道,看来再过几年,咱们就能从朔方和沧州一起进兵,两路伐辽了。”
武好古点点头,伸出两只巴掌:“十年,最多十年,北方一定会有剧变。咱们今天练兵,就是为了十年后的剧变啊!”
虽然武好古对西征没有兴趣,但是现在拉出了一支朔方军却让武好古看到了更多抗金胜利的希望。
西军现在已经暮气沉沉不说,而且西军一半的战斗力是建立在缘边弓箭手制度上的——但是弓箭手是兵农合一,建立在200-250亩授田上的不支薪的战士。所以他们是不可能长久远征的。如果战场远离陕西,他们几乎就派不上用场了。
历史上童贯指挥的宣和北伐输得那么难看,很大的原因就是没有了弓箭手配合的西军,战斗力狠打了一个折扣。
而现在的朔方府兵,却是一支可以进行长久远征的军队!
“你说辽国十年内必有剧变?”童贯对于伐辽是很有兴趣的,“何以见得?”
武好古笑了笑:“不是明摆着吗?那几十个生女真骑士有多犀利,童大官不会不知道吧?御马直骑士每次冲锋,都是他们打头阵的……而且御马直骑士的轮番冲击战法,也是他们教授的。
而这样的骑兵,按出虎水完颜部有整整2000名啊!另外,大官可知道高丽人被那些生女真打惨了吗?500人打败了几万人……真是厉害啊!”
童贯沉默着点点头,他已经知道高丽人的惨败了。他留在高丽观战的陆谦不久之前到了朔方军前,将高丽人惨败的过程告诉了童贯。
虽然高丽国王并不死心,已经任命枢密使尹瓘出征,不过陆谦却认为尹瓘也不是女真人的对手。
未来能给契丹造成致命打击的,必然是生女真!
“斜也等人也随你回去?”童贯问。
“是啊。”武好古点点头,“赵钟哥、慕容鹉等人,还有几十个骑士,还有界河雇佣来的效用,都要带走。没有他们,我在沧州可就干不成事情了。”
武好古的三直禁军都虞侯也干到头了,接他班的是王禀。不过王禀并不会得到完整的三直军,不仅高俅从中抽调了一部分骑士和猛士,武好古也从中拉了一批人去界河。他的制置使官职是允许开府建衙的,自然可以名正言顺从三直军中请调。
而王禀率领的三直军也不会在西北呆多久了。赵佶在给童贯的手诏中说了,等到新府军成军,三直军就会被调回开封府。
另外,赵佶也没有批准将高俅的500黑甲选锋骑并入三直军。看来童贯只能在朔方给这500骑安排“封地”了。
武好古顿了顿,又对高俅、童贯道:“高大哥,童大官,不如咱们联名给官家上个请在开封府练新府兵的上疏吧。
三直禁军剩下的几千人可以做新府兵的底子,好生操弄一番,可又是几万精兵啊!”
听武好古提出在开封府练兵的建议,高俅和童贯却都面露难色。
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错。可问题是谁能主持开封府练兵呢?高俅是怎么都不敢去的,童贯是没卵子的宦官,不可以染指开封府的兵力。武好古只想要界河,也不会想在开封府练兵。
看着两人的脸色,武好古淡淡一笑,没有再提着个茬,只是笑着道:“不提这些了,反正也在统万城呆不了几日,还是不谈公事,只说风月!”
他的话刚说到这儿,陆谦就脚步匆匆的从门外进来,向武好古和高俅行了个礼,然后就到了童贯身边,将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童贯皱了下眉头,接过书信拆开一看,“是朔州的军情急递!黄河以北出现了大批契丹兵马,可能多达数万人,还有不少是具装甲骑!”
高俅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契丹人要和咱们开战?”
武好古笑道:“开战也不惧,现在朔州城已经初具规模,守得住的。”
童贯却轻轻摇头,“未必是朔州啊!说不定他们是往河西而去的!”
第776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三
孟夏时节,大宋东京开封府城中各条河道旁栽着的杨柳,早就是一片浓绿。阳光也开始变得热辣起来,载着富贵人家往城外别业去避暑的画舫官船,也在汴河、金水河上排起了长队。
大概是为了向北方的契丹显示强硬,早就忘记怎么打仗的京营禁军,这些日子也开始频繁操练。打磨得锃亮,但实际上很单薄的铠甲,披在了一群至少半数是油腻大叔的禁军身上,在大太阳底下个个都有气无力,同时还叫苦连天。
没错,京营禁军的士气现在非常低落!和武好古在几个月前离开开封府时看到的人人争先操练,都憋着股劲儿要去给赵佶当房奴猛士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之所以会这样,当然是因为赵佶下旨停止通过御前演武选拔房奴猛士。欲当房奴而不得的京营禁军,自然没有了一点练兵的动力。哪怕契丹大军“压境”,这帮京营大爷兵也没一点儿气力。
当不上房奴的小兵和低级武官没有气力,而大多有祖传的房产可以安居的将门出身的中高级军官,这些日子则是人心浮动,同样没有心思练兵——其实他们从来就没练兵的心思,过去只是在假装勤勉。而现在,这帮实际上是艺术家、金融家、文学家的将军,练写字画画都快没心思了!
这是因为统万城之战后,以府兵替代募兵的呼声开始响了起来,几乎变成了开封府最热门的话题了。募兵又费钱又不能打,何必花费民脂民膏去养这群废物?还不如大办府兵,一年光是军饷就能省下一千多万呢!
可是又有谁想过,禁军里面一群等着喝兵血、吃空额的官儿怎么办?如果都改成府兵了,哪怕他们可以继续当官,也没空额可以吃了。府兵本来就不支饷,吃个屁啊?而且“占役”也不好使,禁军服役几十年,是容易培养成手艺人的。当官的可以驱使他们去进行手工业生产,府兵一共五年,来回路上兴许就一年了。剩下四年你学个手艺就得三年出师吧?
这这这……大家伙以后怎么买房子,讨娘子,养小三?
所以这些日子,不少开封府的亲贵豪门,都通过各种路子向赵佶进言,说府兵制的坏话了。哦,府兵制的坏话可不容易说。因为这事儿是朝中文官们非常赞同的,他们才不管将门有没有大鱼大肉呢!
所以战无不胜的高太尉,也就被他昔日的战友们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了抹黑攻击的对象了——府兵制不能批评,那么掌控府兵的大将总能拿出来批斗一下吧?
什么拥兵自重,什么居心叵测,甚至高俅的宅邸当中还有祥瑞出现……
总之,坐断统万,睥睨天下的高太尉,距离黄袍加身的日子,大概也不会太远了!
……
“朕听说高俅在开封府城的新宅中甘泉从地下冒出来,可有这事儿?“
正在问话的当然是官家赵佶了,这时他正琼林宫的御花园内,行走在一处低矮的山岳之上。这处山岳约有十余丈高,山上不多的花草树木,都极见巧思。俱是潘孝庵、蔡攸费了不少心思搜罗来的。此山名为坤岳,是一座风水之山,据说可以为官家祈多子之福。其实赵佶并不是没有儿子,他现在有了长子赵桓,三子赵楷,五子赵枢,六子赵杞一共四个在世的儿子,另外还有两个儿子早夭。不过赵佶还是想要更多的儿子,于是就让郭京那个神棍给算了一卦,于是就有了坤岳这个小山包了。
坤岳工程现在只是开了个头,不过却已经有了不惜工本大建的趋势了。为此还将苏杭制造局升格为了应奉局,还在海州设立了新的应奉局。各处奇珍异宝,也流水似的被搜罗起来,运往开封府,用来装点坤岳和整个琼林宫。
至于工程的花费,眼下还没轮到政事堂头疼,而是武好古和潘孝庵的事情。
而武好古一回到开封府,还没在家里面和潘巧莲亲热一番,就被梁师成叫去了琼林宫,和郭京,刘无忌还有郭小小一起,陪着官家赵佶登上了坤岳。
傍晚的时候,坤岳上一片安安静静,只有偶尔几声鸟鸣。因为琼林宫远离开封府的闹市,所以也隔绝了市井之声。置身其间,还真有几分到了人间仙境的感觉。
郭京、刘无忌和郭小小都是道装。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小小,昔日的小丫头现在已经长成了个黑里俏的大姑娘,身才高挑,五官秀丽,胸前居然也鼓鼓囊囊的,发育的极好。这么好的女孩不知怎的并没有嫁人,而是入了画仙观当了女道士,现在是画仙观的主持,道号清一散人,也叫郭青衣。
听见赵佶的问题,郭小小就咯咯笑了起来:“高太尉的宅邸地势很低,真要是有甘泉从地下涌出可就倒霉了。得花不少力气把水运走,要不然房子可就被淹了。”
听到女道士的话,赵佶也哈哈笑了起来:“小小,亏得你是修道之人,怎不知家中有甘泉乃是祥瑞吗?”
“知道啊,可高大哥是臣子。”郭小小冲着赵佶眨了眨大眼睛,甜甜一笑,“官家哥哥,臣子家中若有祥瑞,应该怎么做?”
“应该避嫌,”赵佶笑着,“等消息传到统万,他又可以请辞了。”
“那谁能去统万城代替高大哥呢?”郭小小笑着,“是不是得找个没有房子的,省得家里再冒出甘泉呢?”
“这倒不必。”武好古笑着插话道,“高俅可是狄武襄都不能比拟的良将,我朝还会有第二人吗?”
他的脸上是风轻云淡,可心里面可真是有种拎着的感觉啊!如果这次不是坑了高俅,现在就该自己家里“冒喷泉”了。
而且他比高俅的抗风险能力更差,高俅还只是大宋的无双良将,大不了交出兵权闭门隐居——以赵佶的气度,肯定能容他善终的。
可武好古的小辫子更多!他不仅是军事家,还是大儒和大资本家,还有一块真正可以控制的地盘——界河商市!
高俅只是动了开封将门的一部分奶酪,才被抹得黑不溜秋。而武好古不仅动了将门的奶酪,连大宋最尊贵的文官士大夫也早晚会因为《实证论》和左右榜进士对武好古恨之入骨的。
所以武好古要是一旦失去赵佶的信任,恐怕就得在造反和逃亡之间二选一了。
而要暂时保住赵佶的信任,高俅这个拉仇恨的“大恶人”就不能倒台。
因此武好古还得努力吹捧和扶植高太尉!
“高太尉怕是天上的将星下凡吧……”一身紫色道袍的郭京在旁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点点头道,“没错,就是天上的武曲星,是下凡来保陛下江山的,贫道为陛下贺!”
武曲星是北斗七星之一,又名开阳,在道教信仰中主管财富和打架。而郭京能算出高俅就是武曲星下凡,当然是从武好古那里得到了启发……价值三万缗的启发,郭京、郭小小和刘无忌各自拿了一万缗。
赵佶又看看自己身边的二号高人刘无忌,刘道人也在装模作样的数手指,最后也点点头道:“确实是星君下凡……不过高太尉宅邸有甘泉上涌的传闻也不能等闲,贫道愿意走一趟,探个究竟。”
郭京也道:“贫道也愿意走一趟。”
“唔,”赵佶点了点头,“那就快去快回。”
高俅的宅邸就在开封府西南的新内城,距离琼林宫很近。郭京和刘无忌走一趟也不需要太多时间。两个道士领了旨意,就去看“祥瑞”了。
赵佶又笑着对武好古道:“大郎,你也远来辛苦,今日就在琼林宫中摆了酒宴,给你接风洗尘。”他一指郭小小,笑道,“今晚的酒宴是小小亲自下厨的,都是养生的菜色。你别看她是个女流,却极为精通性命双修之术……”
“是吗?”武好古冲着郭小小一笑。
女道士也以微笑报之,看上去还真有一些滋味,她笑着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了,贫道且去准备一二。”
然后便飘飘然而去,还真有那么几分仙风。
赵佶打量了武好古一下,笑着说:“大郎,这女道士看着不错吧?可有意亲近则个?朕可以帮你搭个桥。”
武好古尴尬一笑,忙把目光从郭小小的背影上收回,笑道:“她怕是陛下的人吧?臣怎敢有非分之念?”
赵佶展颜一笑:“不过常常出入宫门罢了,没有甚大不了的。你不日就要去界河商市了,让她陪着也免得寂寞。”
武好古道:“陛下,臣其实想把十八姐带上……她还没给臣生出儿子呢。”
北宋的大臣外任,一般是带小妾不带妻子的。不过武好古现在准备把潘巧莲带去界河商市了……
“好啊,”赵佶笑了笑,“那就更得带着小小了,她对怎么生儿子,是很有一些办法的。”
武好古揖拜一礼,“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777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四
“契丹人的大军已经在黄河北岸驻扎下来了!”
赵佶脸色阴沉。他找武好古入宫,并不是为了介绍郭小小给武好古,而是有军国大事要商量。
所以在郭小小准备养生晚餐的时候,赵佶就和武好古说起来河套的军情。
“陛下不必担忧。”武好古安抚着赵佶,“河套有高俅坐镇,辽人绝不敢贸然进犯的。”
“如果没有高俅呢?”赵佶当即追问。
“没有高俅,那就只能放弃朔州之地了,毕竟朔州孤悬在北,很难得到朔方路其余各州的支援。一旦遭到攻击,就是孤城。不过有童贯在朔方路,银、夏、宥、盐四州问题不大。只是失去朔州的草原之后,朝廷就没有养马之地,群牧监的盘算可就要泡汤了。”
武好古倒也不是在误导赵佶。因为高俅已经被吹出了威慑力,而且契丹人也“领教”过厉害了,高俅是用几百甲骑击败过河清军和皮室军一万多骑的猛人,辽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所以高俅的将旗只要在朔州城一竖起来,河对岸的契丹人就不敢动了。如个没有了高俅,那么童贯就只能放弃朔州以及附近的大草原了。
因为朔州其实是远离银、夏、宥、盐四州,孤立在瀚海戈壁以北的草原上。后勤供应非常困难,屯田畜牧什么的,也没有开始。所以无法屯驻大兵,只能仗着高俅的威名,用少量的兵力据守。要不然,契丹只要过河,就能依靠骑兵的数量保卫朔州城,饿也能把城里的守军饿垮了。
听武好古这么一分析,赵佶心里面最后一点撤回高俅的心思也没了。因为现在政事堂已经瞄上了朔州的大草原了——那可是养马的好地方啊!如果能把群牧监的马场迁到朔州大草原,就能多出几百万到一千多万亩的官地用来出租了,每年光是地租就能收入至少几十万缗!
而且这千把万亩土地用来种粮食,一年得有多少收成?能喂饱多少张嘴?
老百姓能吃饱了,当官的,当官家的,不就都能安心搞腐败了?
至于高俅拥兵自重的问题,其实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
首先有童贯在看着高俅!
童贯的手腕可比高俅厉害,在朔方军中的亲信一点不比高俅少。只是他是没卵子的宦官,没有人会拿拥兵的事儿去批斗他,因为北宋向来不忌内官掌边军。
其次是高俅大军的核心,也就是兵学司出身的军官,其实是可以无限复制的!
“陛下,其实您如果撤了高俅,随便换谁去朔方,还是会被人说成拥兵自重的。”武好古开始替高俅开脱罪名了。
“何以见得?”
武好古笑道:“高俅其实是因缘际会,占了府兵壮丁、兵学司武官、御前猛士和骑士各方面的好处,才能成就名将之威的。
而府兵、兵学司、猛士和骑士,本不是我大宋固有,横空出世,必然会伤及一些人的利益。高俅又正好借着府兵、兵学司、猛士和骑士得了威名,且主持朔方府兵,当然会遭人嫉恨。如个陛下不愿意放弃府兵制,那么无论谁去朔方,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区别只是有高俅坐镇,契丹不敢来犯,府兵制也就能成功了。别人去的话,万一被契丹挫败,府兵制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府兵真的比募兵强?”赵佶又问。
“那是自然的,”武好古说,“募兵要服役到五六十岁,都是当爷爷的人了,还能上阵杀敌吗?人的一生,最精壮有力的不过是十七八岁到三十岁这段。也就是说,陛下所用的兵募,虽然在役三十年,真正有用的不过十年而已。平均下来,军营中也就三分之一是精壮,其余逐渐老弱。而府兵只服役五年,都选青壮之士,自然个个都是精壮了。
至于武艺战技,现在看起来募兵也不如府兵。”
“怎么会?”
武好古一笑:“陛下也是汴梁子,难道不知道京营禁军们平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他们都是老婆孩子围着,说是住在军营里面,可那军营和百姓住家并无二致。便是依据军规,也不过几日一操,怎么能和府兵相比?朔方的府兵都离家千里,日日夜夜住在军营里面,一日两操是没问题的。募兵一年操练的时间,也赶不上府兵一个月啊!”
现在北宋正在试行的府兵和隋唐的府兵不一样,后者也是终身服役的,而前者只有五年兵役。因此可以连续服役,而不是亦兵亦农轮流番上。在连续服役几年的情况下,军队对士兵的管理自然可以大大加强,可以把士兵“关起来”操练——后世所谓的军事化管理就是这样的!
而开封府的京营禁军的生活,用后世的眼光来看,其实就一群老百姓的居家过日子,压根和军事不沾边,能练出来才见鬼了。用这样实际上是老百姓的军队去打仗,当然被女真人一击而溃了。
“另外,”武好古接着说,“现在朔方军中带兵的武官,大多都是兵学司出身,他们可是花了好几年时间学习带兵、练兵之法的。京营禁军里面那些世袭来的带兵官如何能比?
以臣观之,这个法子还是很好的。陛下不如在右榜进士的基础上再加上一年两年的兵学司讲武,然后再派他们去朔方军中任职。同时再把朔方军中的老军官调出,去组建新的府兵军……渐渐的还可以形成一个军官轮换的制度,就和文官轮换一样,这样就不怕他们养成势力了。”
赵佶点了点头,神色中有几分欣慰。
武好古还是可靠的,一心为了国,想出了“兵学司讲武”和“军官轮换”的办法。
回头让政事堂讨论一下,尽快拿出个章程来……
……
高俅还是第一次站在河套地区的黄河之滨。
这里没有高得好像城墙一样的堤坝,也没有汹涌奔流的河水,只有一条大河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中蜿蜒流淌。
抬头向黄河北岸再看,依旧是无垠的草原,草原上,零星点缀着一处处小小的毡帐。白云似的羊群,在山坡上面流动。整个天地之间,就好像一副草原风景画一般。
“契丹大军呢?”
高俅自言自语问着。契丹大军没有了,不见了,高俅白跑了一趟。
“太尉,辽狗早就走了……是晚上走的,也不知去了何方?”
高俅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相貌堂堂的大汉,正是武松武二郎。
武松在河湟之战的时候送了高俅一领青唐甲,让高俅非常喜欢,随后就视为心腹。而且他也真是能打,一路打过来立下了不少功劳。所以被高俅一再提拔,现在已经官拜权知朔州事兼兵马钤辖,职官也提到了从七品的客省副使,还有了个宣赞舍人的閤职。
在朔方军中,也算得上是有数的人物了。也不知道是升官的缘故还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了。现在的武松气质沉凝浑厚,一双眸子露出坚定的目光。高俅看着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好兄弟武好古,武好古现在也越来越沉凝了,有点看不大透了!
“走了也好,”高俅吐了口气,“要是一直不走,靠这里的黄河可挡不住他们!如果真的过了河,某这个大宋名将,恐怕就要吃败仗了。”
他其实是做好了吃败仗的准备,才离开统万城,只带了1000骑兵——亲自黑甲选锋骑500,骑兵辅兵500——来朔州城的。如果他在朔州打了败仗,只要不战死,倒也算解脱了。高俅败了,府兵也败了,大家就都满意了。
可是契丹人偏偏不肯配合一下!
而武松则是在辽兵出现在黄河北岸之后,被高俅派来朔州的,手底下只有一个猛士指挥,一个从鄜延路开来的步兵将,总共不到5000人。
不过在面对至少数万辽兵的时候,武松也没怎么害怕。因为由黄植生亲自设计和督造的朔州城,还是相当坚固的。
城池虽然不大,但是却选址刁钻,在一个黄河小拐弯的地方,三面临水,只有南面是草原。而且黄四郎还采取了夯土加沙袋垒砌的方法,以夯土为基,沙袋为墙,又加上了护城的水渠,将小小的朔州变成了一座尽可能坚固的堡垒。
别说数万契丹兵,就是再多几倍,武松也有把握守住。
所以他对黄河对岸云集的大军并不担心,反而在契丹大军消失以后,感到了忧心忡忡。
“太尉,下官担心他们有可能会往西南而去!”武松说出了自己担心。
“秦王川?”高俅问。
“对!”武松道,“从这里向西南走600里就是秦王川战场了。契丹都是骑兵马队,一人双马三马的配置,几天就能抵达!”
“几天……”高俅皱眉,“恐怕他们已经到了秦王川了!”
“那么河西军……”
“凶多吉少!”高俅吸了口气,突然苦笑了起来,“这下朝廷只能靠咱们朔方军维持西北的局面了!某这个兵马总管,恐怕要长置久任了!”
第778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五
大宋建中靖国四年四月二十一日。
这个时候,远在河套,坐镇朔方的高太尉刚刚派出使者,将契丹大军很可能南下秦王川的消息报告给制置使童贯。
在秦王川中部的镇秦城周遭,却还是一片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大战在即时候的紧张。
驻守在这里的就是所谓大宋河西军的主力,其实就是从熙河路、泾原路抽调出来的将近五万大军。主将是河西路兵马都总管高永年,副将则是河西路都钤辖种师极。都是西军中成名久矣的悍将。不管是用兵还是武艺,都不是高俅可以比拟的。
可是在秦王川战场上的战绩却实在有点拿不出手,一座小小的秦王川城,打来打去都没得手,最后不得不在察哥大军到来时退保镇秦城。
其实秦王川并没多大,不过是河西走廊入口群山丘陵中的一片洼地,可以用来屯田屯兵,也就成了双方争夺的一个焦点了——说起来还是和后勤有关系。宋军如果拿下整个秦王川,就能在这里开垦种地,哪怕一年收获个十万十几万石的,也能喂饱两三万人马。有两三万大宋精兵摆在秦王川,河西走廊起码断一半!
因为秦王川并不大,所以位于秦王川北部的秦王川城和位于秦王川中部的镇秦城之间相距也就不远了。
而双方的大军人数也不少,宋军光是战兵、辅兵就有五万。西贼的兵马更多,超过了八万。
那么多的兵也没法挤进两座小城,于是就在城外扎营。双方的大营几乎逼着对方,前锋哨探,也都时时刻刻保持接触。
远道而来的察哥大概是接连在高俅手上吃败仗,看到姓高的宋将都有点发怵了吧?反正一连多日都反应软弱。除了用游骑遮护自家大营之外,根本不出阵来挑战宋军的营盘。倒是高永年和种师极还时常派出步骑去西贼营前挑战骂阵。
不过随便怎么骂,察哥都打定了主意当缩头乌龟了!
而察哥的龟缩,对于高永年、种师极而言,却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察哥那么多兵马驻扎不动,很有可能是打定了和宋军拼后勤。
可是在河西战场上,后勤始终是宋军的心病!
河西的背后只有一个熙河路,并不是什么富庶的地盘。都是大片的山区,只有少数的山谷、河谷适合开垦。而且交通又忒不方便。相比之下,西贼背后的兴灵之地和河西走廊要富庶的多。
而且西贼在秦王川周围是有基础的,他们很可能已经将囤积在仁寿山城的粮草全都搬去了秦王川城……
不过大宋和西夏的整体实力相比,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别说整个大宋,就是陕西六路的人口、财富、兵力,都可以碾压西夏。之所以让西夏嚣张了那么多年,多半都是瞎指挥闹得。
而素称知兵的钟傅,在去年河湟之战的时候也瞎指挥了一把,错失了趁乱夺取仁寿山城存粮和秦王川的机会。
所以现在只能依靠从熙河路、泾原路动员出来的海量的民伕、辅兵、物资勉强支撑着和察哥对耗了。
秦王川的仗打到现在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拼消耗。
河西军上下,对这个道理是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在后面的水波城督促物资转运的钟傅,提起这个就忍不住要唉声叹气了。这一轮的宋夏之战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了。东线的陶节夫、童贯、高俅,已经捞得盆满钵溢。西线的吕惠卿、王厚也有不少老本可以啃。现在又有契丹屯兵河套河北草原,给了大家一个胜利停战的借口。所以大家都想着早点停战,不怎么积极支援河西军了……
哪怕是高永年和种师极,也都萌生了退意——留着西贼其实也不错啊!现在朝廷已经有了府兵,已经有点看不上募兵了,西军可也是募兵啊!如果没有了西贼,呵呵,大家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所以无论熙河路还是泾原路,总是想尽办法拖延供应。负总责的陕西路转运使司也是一个劲儿的叫苦,又是府库空虚,又是百姓疲敝,就差明言早点收场,大家过几年安生日子再说了。
可是别人能收场,钟傅却不大好收拾。因为没有他上一回搅局,秦王川早拿下多时了!
而且钟傅上面的蔡京也要他在秦王川顶着……只要不退就行!
可是钟傅也不是不知兵的书生,他的官位可是用军功换来的。他怎么不知道后勤现在卡着秦王川这里五万大军的脖子?
是的,眼下五万大军还没有断粮的危机。送到军前的帐篷、木料、器具、被服还有发给大兵的犒赏也够用。
可是军中的储备总也积攒不起来!如个秦王川宋军背后,由无数民伕辅兵大车小车组成的长长运输线出点什么问题……比如中断个十来天,大军可就有断粮的危机了。
而宋军背后的运输线,光是从秦王川到兰州城就有150里……万一有点什么意外,问题可就大了!
所以钟傅这些日子,都亲自坐镇在后勤转运的要地水波城。亲自盯着大队大队的民伕车马,将物资从黄河对岸一波波转运过来。
可是后面不停转运,前面不断消耗,运输途中还有损耗……要攒出一点东西,还真是不容易啊!
昨天傍晚正好有一大批粮食运到黄河对岸,都拥挤在浮桥渡口,一群民伕辅兵又叫苦连天。钟傅这个安抚使也是拼了,一夜没睡,亲自坐镇监督。看着知兰州事张叔夜带着人马疏导秩序,集合队伍,安置民伕。忙了一夜,总算把大队大队的物资都集中到了黄河北岸,就等着发运了。
而在渡口熬了一夜的钟傅和张叔夜,虽然都困倦不堪,但还是顾不上睡觉,回到水波城后就开始一起翻看刚刚收到的军情急递。
越看越灰心!
现在除了河西,其它各处战场都已经收了。基本和西贼脱离了接触!东线借口防辽,泾原路则借口支援河西——把物资给了河西,他们自然可以歇了!
分明是东西对进,中路(指泾原)牵制,怎么打着打着就只剩下一个西路了?
两人看了一会儿军情递,已经是天色灰蒙蒙发亮的时候。这个时间,本该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间,可不知怎么,钟傅的节堂之外,忽然就是一阵喧哗噪杂。
然后就看见一个钟傅的心腹推门进来,连通报都忘记了。
“帅司,西贼!西贼的大队兵马来了……”
“莫慌张!西贼有多少?”钟傅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慌,西贼绕道攻击宋军的后勤线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且他也有所准备。
兰州城的兵力,他可是一点也没动用。都摆在兰州和水波城呢!足足有两万余众,而且还有名将王舜臣,足够应付西贼的偏师。
“多,很多!”钟傅的心腹报告,“探子回报,说是漫山遍野,足有数万之众!”
“数万?”张叔夜皱眉,“难道秦王川的西贼分兵了?”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钟傅笑道,“便是数万之众就能打下水波城了?倒是咱们在秦王川的大军可以趁机出兵……哪怕打不下秦王川城,打掉西贼的营垒也行!”
钟傅顿时来了精神,猛地站起身,“走,咱们去瞧瞧!”
……
漫山遍野的西贼来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到达水波城附近——钟傅、张叔夜和王舜臣三人都是知兵善战的,当然不会给西贼偷袭的机会了。所以早就把硬探游骑撒出100里外去了,哪怕西贼算准了时间,乘着夜色而来,也在几十里外被发现。
等他们到达的时候,水波城外的民伕、辅兵都已经入城,黄河河面上连接南北的浮桥上也铺满了稻草,随时可以放火烧毁了。
至于水波城内的万余守军,都已经披挂整齐上了城墙,全都士气高昂的看着满山满谷的西贼。
大家伙儿虽然打得有点厌烦了,可是容易拿到手的功劳,谁他娘的嫌多?
这帮傻乎乎的西贼居然从秦王川绕到黄河边上,怕是走了有200多里了吧?他们带了多少补给?能坚持几天?想攻下水波城?做梦吧!以为宋军不会砍树?水波城周围早就是光秃秃一片,如个西贼不是带着木头上路的,现在连云梯都打造不了……
“三万?四万?”钟傅望着无边无际的西贼,脸上的喜色已经怎么都掩饰不住了。
终于熬到立功,立大功的机会了!
“西贼怎么会恁么蠢?”
持怀疑态度的是个胡子花白,身材高大的将军,正是熙河路兵马都钤辖王舜臣,驻扎在水波城和兰州城的两万大军,都归他指挥。
“的确有三四万呐!”张叔夜摇摇头,“这个假不了的……看上去还算严整,不少人是披甲的,应该是从秦王川分出来的。”
钟傅点了点头,对身边的机宜道:“去给高总管下令吧,告诉他,西贼分兵三万到四万来打水波城了。让他出击,把秦王川城周遭的西贼撵走!”
第779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六
后路遭袭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镇秦城的高永年和种师极这里。
消息之所以传得那么快,是因为河西军在水波城和镇秦城之间修建了十几座烽火台。烽火次第燃起,只是转眼的功夫,镇秦城周遭正和西夏大军对峙的大宋河西军就知道后路有麻烦了。
实际上,两天前高永年和种师极就有所察觉了。眼皮底下的敌军进行了大规模的调动,河西军如果一无所知,那眼下这一战也不用打了,根本就输定了。不过高永年、种师极对西贼的具体动向却是察觉不到的。这是因为在秦王川战场上,西夏的骑兵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优于宋军。只要他们大举出动,就可以将己方战线遮护的密不透风。
宋军的硬探侦骑无法渗透,自然就无法侦察到西贼的动向了。不过西贼骑兵的大举出动,也说明了他们将会有大动作了。
所以在得到硬探侦骑的活动范围被大大压缩的报告后,高永年和种师极马上就意识到西贼将有大动作了。
因此从两天前开始,镇秦城这里的大军就处于高度戒备当中。夜间各处营寨都加番值守,以策万全。镇秦城以南的烽火台同样加强了守备,以防被西贼偷袭。自秦王川通往喀罗川的小路,也都派出兵马往来巡逻,还在沿途紧要之处用沙袋垒砌的堡垒。喀罗川内的仁寿山城和卓罗城,也都增加了守军。
在进行布署的同时,高永年和种师极还和几个幕僚反复探讨军情——他们俩实在弄不明白党项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分兵抄后路是用脚后跟也能想到的,可是水波城中有一万守军,黄河对岸的兰州还有一万人。而在水波城统兵的王舜臣又是成名多年的宿将,有他守城,西贼纵有百万也休想在短时间内破城。
而西贼向镇秦城侧后出击一样会遇到后勤补给难题。在秦王川对峙的这些日子里,高永年和种师极也没忘记用民族和谐的道理教化西夏人心的事儿。所以卓秦王川以南,黄河以北、以西这块土地上的民众,都在宋军的教化之下拆了房屋迁移走了。所有可能藏着粮食的地方,都搜了几遍。所有能用来修造器械工事的树木,全都砍伐了。
在这种情况下,西贼的兵马就算绕到了秦王川背后,也不过就是暂时切断秦王川和水波城之间的道路。
但是他们既不可能携带大量的军粮,也不可能修筑起坚固的工事——有工事,就能以少量兵力切断宋军的粮道,而由大量主力为少量精锐携带兵粮,就能让他们长久维持了。
可是西贼的施工能力本来就不行,现在连木头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修筑工事?
然而不可能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
“高太尉,高太尉!水波城的军情急递!西贼大队,正在抄袭俺们的后路?”
钟傅发出的军情急递和命令送达镇秦城军前的时候,高永年正在自己陈设富丽的大帐里面准备享用丰盛的午餐——高永年这个级别的大宋将领可不会在生活上亏待自己,他是世家武将,刻意和士卒同甘共苦,很容易让人扣上个邀买军心的罪名……而且宋朝的武将升官容易,降罪也快,谁不是趁着有权有势的时候好好享受?
从大帐外面飞步进来的,正是河西路兵马都钤辖种师极。他本来率领一支偏师在河西走廊活动,后来又因为察哥大军抵达了秦王川,而被召回和高永年合兵一处。
“不着急,”高永年看着心急火燎一般的种师极,只是哈哈一笑,“彝叔来的正好,咱们哥俩一起喝上几杯,某这里有刚送到的酒中仙……”
后路被抄……当然不怕的!水波城丢不了,西贼也不可能在沿途修建什么坚固的堡垒,而且他们也不可能久留,有什么好怕?大不了等他们锐气丧尽时,再督军反击。大胜未必能有,但是斩个几百上千颗首级还不和玩似的?
可是种师极却摇了摇头道:“帅司的命令到了,说是西贼大举分兵,秦王川城正好空袭,让俺们出击扫清秦王川城周遭。”
“出击?”高永年放下酒杯,伸出一只手,将钟傅的军令接了过来,细细看了一遍。
“彝叔,你怎么看?”高永年问。
种师极道:“明着看,党项人的确干了件蠢事儿,分出三四万兵马去打水波城……如果西贼没有得到大举增援,那么秦王川城一线,他们的兵力大概只剩下四万了,倒是可以一战。”
种师极和高永年合兵后,在秦王川的宋军接近五万。五万大宋西军对上四万西贼的优势也不是很大,不过也不是不能打。
“虽然西贼守着营寨,”种师极又道,“可是他们的营寨并不牢固,俺们手中还有日前攻城时留下的器械。”
高永年点了点头,刚想做出决定,大帐外面又进来一个高永年的幕僚,行了一礼,急急禀报道:“二位太尉,西贼大队正在开出营地,仿佛要和俺们野战。”
“和俺们野战?”
“莫不会有诈吧?”
高永年和种师极互相看看,都感到不可思议。
西贼想干什么?
兵分两路,还主动以半数兵力出战,这是要找死还是要拼命了?
“会不会是高师严的大军越过了瀚海大漠,逼得西贼不得不拼死一搏?”
种师极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比较合理。一定是高俅这个大宋第一将又建功了!
看来西贼是真要玩了!
“应该是这么回事吧?”高永年点了点头,“这个高师严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彝叔,俺们出击吧!贼要野战,俺们岂有不奉陪的道理?不如留3000人守城,5000人守营,其余一并出击!狠狠的打上一仗,怎么都得砍下一万颗西贼的脑袋!”
西贼的脑袋,现在是越来越稀有,如果不抓紧机会砍一点,以后就再没有砍了!
“好!全凭太尉吩咐!”
“传某将令,点集诸将,并给诸军放赏!”
……
高永年、种师极忙着点集诸将,准备决战砍西贼的时候。一队队的西夏兵马,正从他们的大营中次第而出,并且在两军大营之间徐徐展开。
西夏摆在秦王川的兵马,总兵力大约是八万,现在已经分了三万五千绕道南下,还有三千守秦王川城,另有两千骑兵散出去充了硬探侦骑。余下的约四万大军,现在正在察哥和萧合达的指挥下,在秦王川的原野上缓缓展开。
在这四万大军中,正兵只有一万人,其中三千是铁鹞子骑兵,还有七千则是卫戍骑兵。全都披上了甲胄,持着长枪,牵着战马,在一名负赡兵的伺候下步行进入阵地。
另外还有两万负赡兵,则配属了弓箭、刀盾和长矛杖,充当起了步卒。背靠着自家大营,摆出了战阵。
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的大阵,就是二十个的千人横阵,都是弓箭在前,长矛在后,刀盾位于两侧。二十个千人横阵列成了两排,每个横阵之间还预留出了可供骑兵出入的通道。在第一排的横阵之间的通道,则都用塞门刀堵了路。而在每个横阵的前方,还立了一排高大的旁牌。
完完全全,就是一副防守挨打的姿态!
而一万骑兵和伺候他们分负赡兵,则在二十队步兵之后。察哥和萧合达的本阵,则在一万甲骑的中央,和三千铁鹞子摆在一块儿。
察哥披着闪着银色光芒的青唐甲,骑着一匹棕色的波斯马,在众将簇拥之间,目光阴冷地看着前方,目光之间,却充斥着必胜的信心!
“大王,宋狗也出营了!”
不知道谁呼喊了一声。察哥举目望去,就看见对面那座修建的跟个城堡差不多少的营寨,现在也是寨门大开,吊桥放下。大队大队的兵马,在层层叠叠的旗帜引领下,浩浩荡荡的开了出来。
察哥打量着自己的对手,和在统万城遇到的敌人明显不同。这支宋军中并没有大量的甲骑,而且步兵中的肉搏兵明显少了许多,更不是那种“身备三仗”的精锐。而是传统的,以弓弩为主的宋军步兵。
不过宋军的箭阵,同样不容易对付!在去年的河湟战役开始前,察哥还向乾顺建议要学习宋人的弓弩箭阵呢……
“大王,要不要乘着他们立阵未稳,先让属下带兵冲上一阵吧!”
马上就有西夏的将领忍不住请战了。
“不必。”察哥冷冷地道,“既然要示弱,怎能主动出击?”他哼哼了一声,“俺们现在就是要粘着他们,不让他们回援水波城嘛!
而且,宋狗定有防备……他们的营寨木栅后面,一定埋伏了强弓硬弩!”
“可是宋狗要是沉住气,不主动来打,俺们可怎么办?”
察哥哈哈大笑了起来,“怎么沉得住气?他们不怕俺们大白高国,还不怕大辽的天兵吗?只要大辽的旗鼓出现在秦王川,宋狗焉能不败?”
第780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七
秦王川战场,就是一片一马平川的开阔之地。宋军的大队,源源不断从大营中开出来,在西夏大军对面展开。整个布阵的过程进行的非常迅速,而且极有章法。宋军以部为单位展开,各部都是一阵,相互掩护,交替前行。背后又有持着神臂弓的战术依托营寨掩护。
所谓的神臂弓其实就是一种重型踏张弩,最大射程可以达到惊人的300步!而且能洞穿扎甲——穿扎甲的距离当然没有300步那么远了,视扎甲的质量不同,大约就是几十步内有杀伤力。
而在各部抵达阵位之后,又以营为单位排列出一个个数百人的方阵迎敌。和后世人们想象的不同,宋军摆好方阵后并不是站着迎敌。而是以跪坐之姿迎敌的!
也就是“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强弓,次强弓,次神臂弓,跪膝以俟。约敌相搏至百五十步或百步内,则神臂先发,敌至七十步,强弓并发……”
也就是说,正宗的宋军战术和三直禁军还有新府兵是完全不同的。三直军的猛士完全是唐朝和五代精锐步兵的标准。慕容忘忧和赵钟哥都是辽国汉人贵族,传承的本来就是唐朝和五代的战术,所以猛士步兵要求“身备三仗”,同时可承担刀盾、弓箭和长枪兵的任务。
而新府兵则是在猛士的基础上进行了“简化”,实际上也是唐朝和五代的路线,比较注重进攻和肉搏,大约就是唐朝、五代的次等精兵或炮灰兵的水平——具体要看新府兵的训练和装备而定。
至于北宋末年的宋军步兵,则是过分注重弓弩而忽视了肉搏,因此进攻的能力是非常薄弱。
一个都或是队,在没有空额的情况下,也就是十几二十个长枪兵或刀盾手,撑死不会超过三十个能打肉搏的。余下全都是弓手和弩手,通常使用神臂弓的弩手占弓弩手的三分之一,其余则是强弓和次强弓——也就是较硬或较软的弓。前者可以破甲,后者则可以提供较为密集的火力。
在如何运用弓弩的问题上,宋军真的是动足了脑筋!
所以在北宋军队和敌人进行的战斗中,那种仍然热血沸腾的男子汉肉搏厮杀的场面,是很少能看到的。宋军喜欢射箭,而他们的敌人,则通常害怕宋军的弓弩,面对“箭阵”并不敢于发起正面冲击。契丹人看到宋军的箭阵就绕着走,而党项人最厉害的铁鹞子也往往冲不破只有少数长枪作为支撑的宋军箭阵……
在今日的秦王川之战中,情况也差不多。宋军以箭阵对敌,而西贼则以旁牌和弓手应对。
两边好像都打定主意要用弓箭决胜负了。
双方摆好阵形后,呃,先是对峙。
大眼等着小眼,都等着对方先进攻!
等啊等的,在太阳底下等了好长一会儿,高永年终于先沉不住气了。
“擂鼓!全队压上,抵近西贼百五十步!”
“喏!”
随着一阵急促的鼓声,跪着和坐着的宋军兵士,全都在队正和拥队的催促声中起立。然后开始缓缓前进,走上几步就要停一下。这是为了保持队形的严整——像新府兵或是御马直骑兵那样,在不断的前进中还能保持阵形的本事,传统的宋军是没有的。
因为他们不是整天凑一块儿同吃同住同训练的士兵,而是半农半兵的缘边弓箭手或居家过日子的职业兵。集中操练的时间其实是很有限的,所以大部分的训练都和武艺有关,是要他们自觉自愿去完成,而且也没有足够优秀的基层军官和士官去操练队形和战术。
由于不能保持队形,而且肉搏兵太少,所以宋军的“箭阵”是不大能冲锋的,只能以缓慢的速度迫近对手。
当然了,宋军也不是完全没有冲锋陷阵的能力。只是寻常的步兵不大能陷阵,而是要依靠精选出来的选锋进行冲击。
高俅从河东军中选出的500黑甲选锋骑就是这样的精锐。
而在秦王川军前,高永年和种师极并没有成建制的“选锋”部队——这样的“选锋”部队看着有点像五代唐季的牙兵!还是有点犯忌的。所以西军各家将门虽然都养了冲锋陷阵的效用士,但是各家的效用都不多,而且平时也不会组成行伍进行训练。只有在战时,才会根据需要集中起来运用。
因此这些效用的个人能力虽然突出,但是团队作战的能力并不强,要不然历史上的西军也不会被穷途末路的辽兵给一顿好打了。
而在今天的战场上,高永年和种师极则从军中选出了1000名效用士充选锋,由种师极的弟弟种师中亲率。他们并不是甲骑,而是重步兵,个个都配备了重甲,使用长枪或刀盾杀敌。
现在这千名效用还在高永年和种师极的中军附近待命,为了节省体力,也没有披坚执锐。
他们得等到“箭阵”将敌人的士气消耗的差不多了,才会发起突击。
……
由如雷霆一样的战鼓声,突然从秦王川的上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声声清脆无比的梆子声。
梆子声响过之后,就是连成一片的“嘣嘣嘣嘣”的弩弦响动!无数只神臂弓射出了箭镞,从西夏军的旁牌上空急速飞过,直扑百五十步外的西夏负赡兵而去。
站在前排的负赡兵们仿佛早就知道自己要挨弩箭射击了,全都举起了木盾。不过还是因为遮蔽的不够牢靠,被射倒了不少。惨叫的声音顿时就在西夏军阵中响起了起来,不过却很快给号角声给盖下去了。
号角是西夏军前进的信号。
负责压阵的党项军官马上大声催促起来,迫着不大情愿的负赡兵们乱纷纷向前。今天这些炮灰们也带着弓箭、盾牌和战刀。
不过他们的弓箭可够不着150步以外的目标,必须向前推进至宋军箭阵几十步外,才有可能反击。
而在他们推进的过程中,本就散乱的阵型就会变得更乱,从而让木盾和旁牌(旁牌当然得拎着一起向前了)难以遮护,伤亡也就不可避免的会增加了。
如果他们不向前推进,那么一轮一轮神臂弓的齐射则会迅速降低他们原本就比较低迷的士气……
如果直接投入骑兵冲击的话,因为神臂弓的射程太远,破甲能力又太强。在党项人的铁鹞子冲近之前,足够发射四到五次,同时至少还有两轮以上的弓箭打击。在这种密集的箭雨打击下,哪怕是铁鹞子也给射成了铁刺猬。就算他们能扛下来,也没有余勇再去突破宋军长枪手的防御了。
这大概就是宋军的弓弩大阵最让敌人头疼的地方了。
而和宋军打生打死那么多年的西夏,也摸索出了一招对付箭阵的办法——就是拼炮灰!用负赡兵或是撞令郎这种“族外兵”去消耗宋军弓箭手的气力,然后再投入精锐冲阵。
这也是铁鹞子和卫戍军这样的精锐要配备三倍于己的负赡军的原因——他们并不是单纯的辎重兵,同时还是消耗宋军弓箭手力气的炮灰。
在统万之战中,察哥大军的惨败其实也和负赡军根本无法对抗长枪兵、猛士兵以及御马直骑兵的突击有关。
不过在秦王川之战中,察哥的炮灰战术还是有点用的,至少他的负赡兵能在宋军的箭雨中坚持一段时间,同时还能用配属的弓箭进行反击。只是宋军的弓弩手和枪手、刀盾手都披着坚甲上阵,西夏负赡军的弓箭又能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呢?
“选锋披甲!”
高永年大声下令。同时他已经从马镫上站立起来,伸着脖子观看西夏军战线上的薄弱环节。
使用选锋突击也是一门学问啊!
突击都是短促而猛烈的!因为西贼会出动骑兵进行反突击……所以必须见好就收。因而就得选个好地方下手了!
就在高永年的眼角突然扫到了远方的天空,空中烟尘弥漫!
这是……
高永年定睛看去,顿时就是一愣。
这是西贼的援兵在接近吗?
“太尉,选锋兄弟们都披甲完毕了,”种师极这时问高永年,“应该从何处冲锋?”
“彝叔,你看那边!”高永年抬手指着北方的天际。
“那是……”种师极也一愣,“西贼居然有援兵!还不少!”
高永年点点头:“怕是有几万人呢!”
“怎么办?”种师极问。
“怕个甚!”高永年一笑,“西贼就这点精锐,秦王川这边都齐全了,再多来些也是乌合之众。除非他们真的不管灵夏了,也许还能凑出点人。不过就算他们都来了,俺们往大营里面一撤不就行了?”
说着话高永年就收回了目光,然后一直西夏军阵的一角,“就那里……杀一阵就退,别太耽搁!”
“好!”
同一时间,察哥也在回头观望,看着天边的烟尘,笑着对萧合达道:“傍晚能到吧?俺们得算好了时间,给宋狗来一下狠的!”
萧合达笑着:“就交给末将吧!保管杀宋狗一个措手不及!”
第781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八
秦王川战场之上,有气无力的战斗,还在一轮又一轮持续着。
宋军的战鼓声和西夏的号角声交替吹响。宋军一方,箭阵不动如山!西夏一边,虽然负赡军不断被宋军的箭雨和选锋击退。但是因为选锋甲士的突击都很短促,而宋军的弓弩手因为节省体力的原因,也没太卖力的射箭。所以西夏负赡军的伤亡也不是太大,战了小半天,到傍晚的时候,也不过被射死了千余,加上重伤的也不到两千。
对于数量高达三万的西夏负赡兵而言,也没到完全不能承受的地步。况且他们背后还有万余西夏的腹心精锐在押着,谁敢不硬着头皮死扛?
不过此时战场上的优势,也不能说已经到了宋军手中。
因为西夏军真正的实力,3000铁鹞子骑兵和7000卫戍骑兵,到现在还不曾动用。
他们还在等着宋军弓弩手渐渐力竭,才发起致命的一击!
和后来喜欢打车轮战的生女真不一样,西夏骑兵的冲击向来只有一轮!
“西贼的骑兵上马了!”
高永年耳边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他连忙抬头看去。只见远处本来站在地面上的西夏骑兵,已经纷纷爬上了马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一身皮甲,少部分人则穿着闪亮的青唐瘊子甲。
穿着皮甲的卫戍军骑兵胯下的战马都是不具装的,而铁鹞子们则骑上了具装的大马。无论是卫戍军还是铁鹞子,所有的西夏骑兵都夹着长矛,叼着长刀,如海潮一般向前涌来。
这是上万骑兵开动的场面,几乎铺满了整个天地,一层层的如墙一般涌动过来!原本和宋军箭阵对射的那些负赡兵,这个时候已经完成了使命,开始乱纷纷的后撤,将战场让给了西夏的精锐骑兵。
正在观阵的高永年和种师极看着气势惊人的西夏骑兵,却没有丝毫的恐惧,两人嘴角上还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区区万余西贼的骑兵可奈何不了战场上的四万多大宋西军的精锐!
至于西夏的援兵将至……也没有什么问题啊,现在宋军背靠着营寨,大不了退回去死手,有甚可惧的?
战场上的西夏骑兵停止了前进,上万骑兵密密麻麻拥成了一大片,也没有多么严整的队形。只有居中的铁鹞子稍微好一点,闪亮亮的一大片,勉强排出了一个松散的方阵。
不过这些西夏骑兵并没有马上进攻,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
吓唬人?
等太阳落山?
高永年和种师极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不解的颜色。
西贼花了一个下午消耗宋军弓弩手的体力,死伤不下2000。不就是为了在宋军弓弩手力竭的时候发起骑兵冲击吗?
可是现在……
西贼没有动,可是地面却在轻轻震动,跪着、坐着的宋军弓弩手都能看见脚底下和屁股底下的小石子沙土在轻轻震颤。
一定是有另一支数量惊人的骑兵正在赶来吧?
难道按兵不动的西贼就在等待着他们?
这时,被安排在宋军大营望楼上值班的兵士,已经可以在昏黄的落日光芒中隐约看见一队队骑兵的身影……日光落在他们身上,映照出相当耀眼的反光!
这些骑兵穿着铁甲!?
宋军的哨兵们都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西夏的铁甲骑兵不就是铁鹞子吗?他们已经在这里了,怎么又来了一批?而且数量看上去好多啊,铺天盖地的,只怕有五六千吧?
难不成西贼的铁鹞子大幅扩充了?
正发愣的时候,一个曾经在河东军中任职的小军官忽然看见了一面熟悉的鹰旗!
然后又是日旗、月旗、虎旗和龙旗!
这是契丹的军旗啊!
契丹人崇拜鹰神、日神、月神、虎神、龙神等等,于是就用它们的形象画在旗帜上作为军旗。
而能使用“鹰、日、月、虎、龙”为军旗的,都是契丹的具装甲骑!
“敌袭,辽,辽狗……辽狗来啦!”
那名在河东军中呆过的武官,惊恐的大喊了起来。
“大白高国的勇士们,你们向东面看啊,大辽的十万援兵到啦!”
同一时间,正指挥一万骑兵准备进攻的萧合达突然用最大的嗓门吼了起来。
“大白高国的勇士们,你们向东面看啊,大辽的十万援兵到啦……”
马上有几十个大嗓门的西夏兵跟着一起大喊,这些人都是萧合达安排的,就是要让党项骑兵们第一时间知道大辽已经出兵了!
虽然契丹早就衰弱,真是的战力比起党项的精锐也不一定强了,可是在心理上,无论是西夏还是大宋,都有那么一点恐辽的!
知道大辽已经出兵,而且已经到达战场,和自家并肩作战了,原本都有点绝望的党项战士们的士气顿时就飙升起来了。
“万胜!万胜!大白高国,万胜……”
欢呼的声音响彻云霄!
而另一边,高永年也看见契丹的军旗了。他最早就是在河东军中任职的,当然知道契丹的军旗是什么样的。
而且,旗帜可以造假,那漫山遍野压过来的铁甲骑兵可假不了。
这里至少有好几千具装甲骑……如今的西夏根本没有这样的实力,能拿出来的,只有大辽!
“是契丹!”高永年咬着牙。
“太尉,快退回大营固守吧!”种师极也发现不对了。
“来不及了……”
高永年的话音未落,呜咽的军号声就在秦王川战场上空响彻了,这是西夏军进攻的军号声。
高永年这时也反应了过来,扯着嗓子大声下令:“彝叔,你马上带第七将和选锋部去右翼布置,无论如何要挡住契丹人的第一阵!”
“喏!”
种师极应了一声,策马就向担任预备队的第七将所在的阵地奔去。
高永年又大声吼叫:“传某将令,所有人都各安其位,后退一步者,立斩不饶!”
高永年身后的亲兵,大多应喏一声,传令而去。而此时的西夏大队骑兵,已经乌压压一片的压了上来。
党项的骑兵很快就冲到了神臂弓的射程之内,在前线指挥箭阵的军将们纷纷大声下令。就听见空气中一阵弓弦响动,无数又短又利的弩箭暴射而出,直扑向党项人涌来的大队!
就看见党项人骑兵的前排的战士,在数千支神臂弓攒射之下,几乎同时扑倒了一片,人马都滚成了一团!
这样的打击如果放在往常,足够让冲锋的铁鹞子和卫戍军们胆寒上一阵了,冲刺的速度多半也会放缓。
可是今天党项人的兵马都处在极度兴奋之中!因为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单独对抗大宋这个庞然大物了,比大宋更强大的辽国,现在已经和他们并肩作战。
辽军的突然出现,将这些党项战士的士气,拔到了最高。
持着神臂弓的射士再度踏弦上箭,虽然每个人都紧张到了极点,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差。
这些人,毕竟是久历战阵的西军精锐!如果换成京营禁军,恐怕已经被吓哭了!
第二轮神臂弓的弩箭射出,党项人再倒下一片。人的惨叫,马的哀鸣,响彻战场。但是兴奋中的党项人,却仍然没有后退!
马速已经提到了极限,一匹匹高大的河曲骏马,飞一般的向前撞去。冲得最凶的是铁鹞子骑士,他们都用皮锁将身体固定在马背上。哪怕中了弩箭,也不会落马!因此也对后方的战马,也就没有一丝的阻挡。而且他们不仅人披甲,马也具装,对于扑面而来的弩箭,多少有点阻挡。虽然会被穿透,但是力道减少的弩箭,已经不足以将飞奔的骏马放倒。
宋军的箭雨开始落下!
不仅神臂弓在以最快的速度发射,连普通的步弓手,也开始发疯一样抛射箭雨。
箭如雨下,党项人的骑士战马不断中箭,不断倒下。但是完全陷入疯狂的他们,已经不管什么死伤了。
辽国已经出兵,这是他们大白高国的转机!如果再不牢牢抓住,那么大白高国的基业,可就真要毁在他们一代人手中了。
宋军的长枪手和刀盾手,还有少数持着大斧的壮士已经在弓弩手前面结成了硬阵……可惜只有薄薄的一排。
如果换成长枪如林的新府兵,党项人的骑兵士气再高也是不可能突破的——人家的步兵战兵中三分之一持着长枪,肉搏能力惊人。
可是传统的宋军是靠弓弩过日子的,长枪和刀盾加在一起,通常只占战兵人数的两成。
不过就是这两成的肉搏兵,在以往也能挡住党项最精锐的铁鹞子……可是今天,战场上除了铁鹞子,还有契丹人的甲骑!
每个宋军战士的心头,都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不过此时此刻,他们还是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器。
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旗党项铁鹞子,已经撞进了宋军的军阵当中。这名党项人身上插了不知道几支弩箭羽箭,已然重伤不治了。只是身体被锁在马背上,因而才坚持着撞进了宋军的枪林之中……一根长枪,猛地刺入了他的胸膛!但是同时,也有两名宋军的甲士,被他的战马撞飞!
而更多的铁鹞子甲骑,紧跟着汹涌而来了!
第782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九
当铁鹞子甲骑率先撞进宋军大阵中时,战场上两军的主帅高永年和察哥,都同时摒住了呼吸。
这可是生死一线!
铁鹞子的冲击都是一锤子买卖,冲得垮就大获全胜,冲不垮对手就要开始最凶残的肉搏战了。如果要肉搏的话,可就没有必胜把握了。
“撞进去啊!”
站在马镫上伸长脖子观战的察哥大声发喊,这一刻他都有一种驱马向前加入战团的冲动了。
现在“契丹爸爸”都亲自下场了,正是党项勇士士气最高,而宋军又最为惶恐的时候。如果还不能将宋军一举摧破,那么大白高国还有什么希望?
“儿郎们,顶住啊!”
高永年也大呼了起来,因为他已经看见党项铁鹞子的战马狠狠撞进了结阵的宋军之中。
战马嘶鸣奋蹄,将一个个人体撞飞。呼喊声,惨叫声连成了一片。宋军战阵的中央顿时就有崩溃的征兆!
但是……终究还没有崩溃!
高永年猛地咬牙,打马冲出,一边冲一边大声厉呼:“俺们都在死地了!只能死中求活,受过皇恩的都随俺来,今日就将这条性命和辽狗、党项狗拼了!”
西北男儿,素来能耐苦战。纵然面对党项的铁鹞子和契丹的具装甲骑同时压来,但战场上大部分的宋军仍然咬牙坚持。看到高永年带着效用疾驰而来,已经被铁鹞子突破的宋军箭阵,也咬着牙死死挺住!
宋军传统的箭阵和新府兵的横阵是不一样的,箭阵大致上是四四方方,非常厚实,层次很多,通常可以排上十几排。虽然不是人手一把长枪,但是骑兵要一举冲垮他们也不容易。如果换成生女真敢达或是武好古的假子军团,将甲骑组成小队,轮番发起墙式冲锋,冲个几波或十几波,那是一定能冲开的。
可是铁鹞子不是这样打的,他们是乱纷纷一拥而上。而在这种不分层次,而且队形混乱的冲击中,真正能形成冲击力的其实就是排在最前面的铁鹞子。它们再厉害能冲垮几层宋军的阵列?那可是形成了阵列的重步兵!
而在一阵冲击后,铁鹞子们也不后退进行再次冲击,而是开始肉搏了!
不过这些被西夏倚为泰山之靠的铁鹞子骑兵的肉搏能力,其实是非常普通的——铁鹞子不是比武比出来的,人家投胎投出来的!而西军箭阵中的禁军和弓箭手,在个人勇武上都不弱于铁鹞子,他们可是靠杀人换富贵的厮杀汉。哪怕是持着弓箭弩机的弓弩兵,抽出直刀也能和铁鹞子干架的。况且高永年还带了二三百个效用甲士驱马加入了战斗。
这些效用都是带兵多年的高永年养出来的死士,就是在关键时刻拼命用的!只见他们分成了数队,就从几个箭阵间的空隙中钻了进去,迎着突入的铁鹞子发起了逆袭。
各式各样的长大兵刃卷动,转瞬之间,就是血肉横飞。本来已经被宋军的步兵用血肉之躯抵挡住的铁鹞子,顿时失去了最后的冲击力。双方的将士,就这样展开了消耗人命似的肉搏。
在宋军战线的其余各处,负责冲击的是西夏的卫戍军。他们的战斗力比铁鹞子还差一点,也没有青唐甲和具装,所以在冲击的过程中就被宋军的箭雨杀伤了一大批,冲击力更加减弱。如果不是凭借着“契丹爸爸”兵到提升起来的高昂士气,他们早就被击退了。现在他们虽然没有溃退下去,但是也没办法冲垮宋军的战阵,同样陷入了苦战之中。
萧合达这个时候也带着亲兵冲进了杀得天昏地暗的战场,直直冲向大呼酣斗的高永年。
和战场上的党项人不一样,他非常清楚耶律斡特剌麾下的6000具装甲骑的战斗力有多水了。
这6000具装都是从各个宫卫中抽调出来的老爷,大部分人还是头一回上战场,而且平时也都是吃斋念佛的时候比骑马射箭的时候多,至于甲骑冲阵什么的,好像从来就不是契丹人拿手的活儿。
所以这6000大辽的铁骑,主要的作用就是吓唬宋人。至于另外24000骑就更没什么大用了,其中4000人是担任斥候远拦子的轻骑,还20000人是所谓的打草谷兵和守营铺兵,也就是辅兵。
这三万大辽兵最佳的作用,就是震慑一下宋军的人心,顺便提振党项人的士气。真要让他们上战场还是算了吧,万一被狗急跳墙的大宋西军打垮了,那可就是满盘皆输了……
因此今天的这场厮杀,还是得靠党项人自己啊!
耶律斡特剌当然知道自己带着的老爷兵是什么德行了,他可不是耶律延禧和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那样没见过尸山血海就登上人生巅峰的家伙。他可是在阻卜大草原上和磨古斯较量了多年的宿将,早就知道大辽的铁骑如何不堪了。如今的大辽,只有长驻草原的镇州建安军的两万部落兵是真能打的,其余各部都只能装装样子了!
所以在率领辽兵进入战场东北角后,耶律斡特剌就开始磨蹭了,慢腾腾的排兵布阵,龟速一般的向前推进。虽然号角吹得都快破了,军鼓也敲得震天作响,各式军旗更是摇得那一个欢快。可是冲阵的甲骑却迟迟没有准备好……就在战场上的厮杀到了最激烈的时候,契丹人的第一战将,横扫阻卜草原的耶律斡特剌才一挥大手,下令道:“蓄马力!”
对,就是蓄马力。马儿都累了,得让它们休息一会儿才能冲击啊。
什么?换马?听到有部下建议换马冲阵,老头子哼了一声,就丢过去一个白眼:没瞧见前面已经有五六千宋军布好箭阵枪阵了么?人家可是和党项人打了几十年的大宋西军精锐!凭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能冲得动?
老头子收回目光,也在马镫上站立起来,开始眯着眼睛遥望前方的战场了。
喊杀声、马蹄声、金鼓声一阵阵的涌来!这阵势可比在草原上和阻卜克烈部决战的时候生猛多了。
克烈部的战士虽然凶悍,可他们的兵器太差。别说铠甲,就连弓箭的箭头也大多是兽骨做的,所以也不大敢和契丹军决战。而且真的摆开来打,也不是装备精良而且凶性犹存的镇州建安军的对手。
可是眼前的宋军却是全身都披挂着铁甲,而凶悍的程度丝毫不在阻卜人之下,哪怕看到了契丹的三万大军,又被四万党项军猛攻,也是尤自不退,死战不休。
而这样的精锐在宋军中,只能算是二流的!他们最强大的三直军如果来了这里,恐怕契丹和党项的七万联军也只有败北吧?
耶律斡特剌慢吞吞拖时间的时候,种师极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他现在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思想准备。
今天肯定要死在这里了!
毕竟对面是强大的契丹铁骑啊!而且那样的多……看来这回真的要战死沙场了!
心里面虽然怕得要死,可是老种的嘴上却一点不犯怵,大声嚷嚷着:“契丹狗贼不过如此,见着俺们的箭阵枪林就不敢动了!
兄弟们都他娘的跟俺吼两声:大宋……万胜!万胜!”
“万胜……”
宋军的欢呼声卷过战场,传到了正在观战的察哥耳中。他现在也快急死了,已经带着亲兵上了第一线。直接把王旗插在了铁鹞子们的背后,尚方令锤也捏在手里面了,谁要是敢往后退,那就要先锤后奏了。
他的亲兵也拎着刀斧在前面拉出了一条长而稀疏的阵线,十几根长枪插在地上,每一根的枪尖上都挑着一颗刚刚砍下来的血淋淋的脑袋!全都是擅自后退的铁鹞子和卫戍军将士的头颅!
秦王川城的守将,卓罗和南军司的统军曹勉这个时候已经集结好了2000族外兵的精锐,并且押着2000从负赡军中挑出来的壮丁,摆出了四个千人步阵。
步完阵后,这个在秦王川城苦守了几个月的西夏汉人将领就驱马到了察哥跟前,大声请战:“大王,让末将带着儿郎们上阵吧!”
察哥用力点了点头:“曹统军,你速速带着儿郎绕道宋营的西面猛攻!一定要多造声势!”
“喏!”
曹勉大声令命而去的时候,高永年已经被萧合达找上了。不过两人并没有单挑,高永年也不是没脑子的莽夫,他亲临到前线就已经足够了,上去和蛮子单挑那就是不负责任了。而且他是五十来岁的老头子了,怎么也不能去和二十多岁的萧合达打架吧?
不过他在战场上大呼酣战的表现,还是让萧合达知道了他是个大人物了。一支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神臂弩已经上了箭,捧在萧合达的手中,而且瞄准了几十步开外的高永年。
萧合达扣动了弩机上的机括,随即就是一阵金属和弓弦的响动。
弩箭离弦而出,不偏不倚正好射在了高永年的右胸,弩箭破甲而入,高永年惨叫了一声,扑倒在了马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