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3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
高永年的倒下和曹勉指挥的4000西夏步卒对宋军大营展开攻势,成了压倒宋军的最后两根稻草了。
在高永年离开中军向前督战后接管指挥权的河西路第一将正将,前军都部署刘延庆完全慌了神,看着盔甲战袍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高永年被亲兵抬下来,扯着有些嘶哑的嗓子大声下令:“鸣金,鸣金,传令各将徐徐后退,还营坚守!”
簇拥在他身边的河西军的几个将领,还有高永年的幕僚听了这话,都不由心头一沉。
现在还能徐徐后退吗?两军都快打成一团浆糊了,谁先后退谁就得让对方一阵掩杀了,天知道要死多少人?
可是现在不后退能行吗?高大总管身负重伤给抬下去了,死活都不知道!而且大营西北方向又传来了喊杀声,现在大营可空虚的很,万一出了意外,那么此间的数万宋军就得全军覆没了。
另外,最让人害怕的是,这里还有数万辽军!
这可是战斗力暴表,让大宋惶惶不可终日,光靠吓唬就“吓得”黄河三易的辽兵啊!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比退回大营死守更佳的选择吗?
在历史上的宣和北伐和靖康守城战中大出洋相的刘延庆,这个时候却一点儿都不含糊。虽然下达了退军的命令,却没有带头逃走。而是亲自率部上前去支援正遭受西夏铁鹞子猛击的河西军第三将所部——也就是高永年中箭负伤的位置。
现在别的地方都还好说,虽然少不了被西贼掩杀一通,但主力还是能退下来的。只有这个第三将受得压力最大,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崩盘真的是奇迹了。而他们如果崩溃,那么铁鹞子骑兵就将扑向宋军的中军,在将其击溃后,就会卷向宋军各将的侧后。
到时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所以胆气还没有耗尽的刘延庆毫不犹豫就带人顶了上去,不过他手头也没多少死士效用可用了。原本高永年和种师极是留了好几千人的后备兵力的,可是他们大部分都用来抵御契丹人了,剩下的多半也跟着高永年填了缺口。
当他带着所剩不多的预备队顶上前线的时候,看到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末日的景象。
在原来宋军还有阵列,拼命发射箭镞,拼命用刀盾长枪拦阻党项铁鹞子的地方,现在双方尸首层层叠叠堆了起来,最高的地方都比刘延庆还高了,死人死马流出的鲜血把地皮都染得鲜红。血水太多,连土地都吸纳不下,形成了一个个红色的水塘。
以刘延庆这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兵的经验,看到这一幕就知道第三将很快就要崩溃了——他们居然撑到现在,真的是尽了全力啦!不过和他们作战铁鹞子今天也一样打出了超常的水平。如果不是契丹狗贼突然出现,死伤到这个程度,铁鹞子也该垮了。
可以说今天处于绝境中的西军和陡然看到了胜利希望的西夏军,都发挥出了他们最大的战斗力,忍受了往常无法承受的巨大伤亡!
但是今天战场上士气更高,更加能够承受死伤的无疑是党项人的铁鹞子。他们用上千具自己的或是敌人的尸体,铺成了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哪怕是刘延庆亲自率部填了上来,也无法挽救河西军第三将的崩溃!
三千余人同时崩溃,丢下手中的兵刃就往大营的方向逃窜。就连手持神臂弓的射士,也顾不上毁坏手中宝贵的武器,只得蒙头逃跑。
崩溃很快在战场上蔓延开来了,原本秩序还算良好的各将各部,也都次第崩溃,大队大队的向大营方向奔逃。他们不可能都从营门中退还,大部分人只是沿着最近的路线逃跑,直接跳进了壕沟,然后在手脚并用向大营的栅栏和营墙爬去。
西夏的骑兵很快追了上来,他们手中的兵器已经换成了弓箭,就在马背上开弓,将一支支利剑射向了宋军的后背!
还没有爬进大营的宋军,顿时就死伤惨重!
不过也不是每一队宋军此刻都如此狼狈的。种师极率领的河西军第七将加上千余人的效用士,却在结阵徐徐而退,秩序良好的向宋军大营的东门而去。
这可真是让人意外啊!他们在三万辽兵的压力之下,还能这样完好无损的后退……而对面的辽兵,也不知道是来打仗的还是来看戏的,反正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退走。
这一幕让提心吊胆,以为必死无疑的种师极大感意外,还以为辽军并没有得到开战的旨意,只是来河西战场转一转吓唬人的……
退入大营之后,种师极马上被带去见了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高永年。他身上的铠甲已经被卸了下来,右胸上还插着一支弩箭的箭镞!白色的衣衫已经染成了红色!
不过高永年还没有失去知觉,看见种师极过来,他也有些吃惊——种师极居然还活着,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打了场苦战的样子。
“怎样?”高永年问,“第七将还剩多少……”
“总管,契丹人只是和俺们对峙,没有进攻。”
没有进攻?
高永年和大帐里面的人都是一愣,随即都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总还有一个完整的将和上千效用。
高永年吐了口气,“快,快去把儿郎们接应进来吧!”
种师极拱了拱手,转身就去了。到了外面,他并没有马上带人去接应溃兵,而是把弟弟种师中唤到跟前。
“端孺,你拿着我的将令,带人跑一趟水波城求援。”
种师中摇摇头,“彝叔,此间的军粮可不多啊……不如今晚就突围而走吧!”
“不可,”种师极摇了摇头,“你莫忘了西贼之前已经分兵去抄袭俺们的后路了!
恐怕他们不会去打水波城,而是会在中道设伏。端孺,你小心些,绕道喀罗川南下吧。”
宋军在喀罗川一带还有些兵马,虽然挡不住西夏的数万大军,但是今天晚上还不至于被封锁。不过秦王川这边的数万大军想要走喀罗川退兵显然是不现实的,数万大军的行军速度可比不了数十个骑兵,明天早上都到不了喀罗川。到那时,只需要两三千西夏军兵进入并且扼守险要宋军可就无路可退了。
……
“西贼退了!帅司,西贼的大军退走了……”
一夜未眠,今天又熬了一个白天的钟傅到天黑的时候正在自己的衙署里面迷迷糊糊的打瞌睡,忽然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吼着。他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是王舜臣和张叔夜联袂而来了。
“怎地?”钟傅问了一声。
“退了!西贼退兵了!”
“退兵?怎么可能?”钟傅一愣,“他们不是要攻城吗?”
“攻城就是送死!”王舜臣道,“现在退兵倒是可以保住狗命,只是……”
只是大老远来一次,吓唬了水波城的宋军一番就走,这算怎么回事?
“往哪儿去了?”钟傅问。
“往北去了,”张叔夜道,“应该是往秦王川去了。”
“去包围秦王川的我军?”
“不大可能吧。”王舜臣摇了摇头,“那儿有咱们的五万大军呢,怎么会怕七八万党项兵的包围?就是摆开决战,俺们也有胜算。”
“不过也不能不防。”张叔夜道,“不如集结兵马,准备去援救秦王川吧。”
钟傅点了点头,“水波城和兰州有20000人,不大够吧?”
“可以向泾原路求援。”张叔夜建议,“会州有刘法的15000人,都是精锐,如果和俺们合兵一处,就有35000大军,加上秦王川的兵,再多的西贼都能打了。”
刘法现在是泾原路的兵马都钤辖,不过却提兵一万五千驻扎在熙河路的会州。会州紧挨着兰州,在黄河南岸。如果渡河而来,没有多少路就能到水波城。
“好!”钟傅点点头,“刘法天生神将,仅次于高俅,有他督军北上,定然可以和高永年一起大败西贼的。”
钟傅当下就做了决定,然后连夜派遣使者去泾原路的西安州见吕惠卿请兵。可是没等刘法领兵而来,种师中就给他带来了最可怕的坏消息。
辽兵到了秦王川!
“辽兵?你看清楚了么?”钟傅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这也太吓人了吧?辽兵怎么来了河西!?他们想干什么?难道大辽已经和大宋开战了?
这下可完了……
“是辽兵!”种师中肯定的点点头,“辽人的旗帜,而且还有五六千具装甲骑!不可能是西贼。”
“五六千具装!?”钟傅颤抖着问,“守得住吗?”
“守得住!”种师中说,“昨日一战虽然败了,可是秦王川那边至少还有俺们四万弟兄,又有城池营寨。只是军粮不大够,哪怕杀了骡马充饥,再节省食物,最多能坚持一个月。”
那就完了!
钟傅和张叔夜都是心思沉沉的,战争肯定是败了!而且秦王川那里的大军也是个完啊!就算能守住,一个月后,饿也饿死了。
第784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一
和钟傅一样,都是一日两夜未眠的晋王察哥,这个时候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正陪同着上了年纪的耶律斡特剌站上了秦王川城的城头,遥望着前方已经被西夏——大辽联军团团包围在镇秦城周遭的宋军营寨。
昨日一战,虽然西夏军伤亡不轻,负赡军死伤超过2000,铁鹞子和卫戍军也有1000余人阵亡或者重伤。但是战果也是相当卓著的,光是斩杀、俘虏、击伤的宋军,就在万人左右了。
这样的战绩,对于察哥而言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了,有了这样的胜利,他的都统军地位,也算牢靠了。
而且昨日战后,还有至少四万宋军被围!
这可是整整四万人啊!说是河西军,但实际上却是熙河路的主力。如果能把他们吃掉,西夏马上就能取得西线的优势。收复兰州虽然不可能,但是卓罗城、喀罗川、仁多山城、矬子山,甚至还有湟州、鄯州、廓州,都能控制在手了……
这样,向西的退路也就非常牢靠了!
“好好!和谈的筹码终于有了。”耶律斡特剌说着汉话。
他和察哥都不懂对方的母语,可是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所以就用汉话互相交谈了。
“和谈?”察哥看着耶律斡特剌。
“大王,”跟在耶律斡特剌和察哥身后的萧合达说,“混同老郡王(耶律斡特剌的爵位)的意思是用此处四五万宋兵的性命做筹码,去和宋人和谈。”
和谈?这样也好……察哥心想:契丹人一定不想和大宋完全撕破脸,昨天打仗的时候他们也就露个面,并不厮杀,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察哥想了想,又问:“老郡王,俺们邦泥定国能要回无定河边上的几个州吗?”
“要回来你们守得住?”耶律斡特剌看了察哥一眼,“朔方路的高俅可不是河西路的高永年!如果昨日遇上的是高俅的大军,你们能大获全胜?”
肯定是不能的!
高俅多厉害啊!察哥心说:自家在统万城败得那叫一个惨啊!差一点就把老本都赔进去了……
“就拿回一个盐州吧,”耶律斡特剌说,“这样总有青盐可以卖了,而且也能遮护一下兴灵二州。”
无定河畔的银州、夏州、宥州其实是一体的。而盐州则不在无定河流域,而是瀚海沙漠中的一个很大的绿洲。不仅有充沛的水源,而且还有出产青盐的盐池。是西夏的一个重要财源所在!
而且相比银州、夏州、宥州,藏在沙漠里面的盐州也比较容易守卫。
察哥想了想,冲耶律斡特剌拱拱手,“那就请老郡王从中斡旋了,若能事成,老郡王对于我邦泥定国就恩同再造。”
耶律斡特剌摸着白胡子,点点头道:“就包在老夫身上了。”
耶律斡特剌和察哥说话的时候,他的使者已经兵分两路,分别往水波城和耶律延禧所在的鸳鸯泺而去了。
……
“劝架?你们辽人是来劝架的?”
钟傅看着眼前的辽使,名叫萧干的威武汉子,真有点哭笑不得了。
三万辽军,五六千具装甲骑出现在了宋夏交兵的战场上,而且明显站在西贼这边,现在又说是劝架,你们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萧干笑盈盈地说:“这次的战事,的确是党项人的错啊!他们不应该脚踏两只船,一边向贵国称臣,一边又向我大辽称臣,而且还不时侵扰贵国边境……所以我家天子就派了混同郡王领兵前来劝和。
混同郡王的意思是,邦泥定国割让银、夏、宥三州给贵国。同时承认湟、鄯、廓三州归贵国所有。今后邦泥定国只向我大辽称臣,乃是大辽的藩属,我大辽将会屯兵兴灵,确保邦泥定国永远不会侵犯贵国的边境……只要贵国同意,贵国在秦王川的大军,立马就能离开。”
钟傅听到萧干的条件,险些没背过气去。
辽人的算盘打得实在太精明了。不仅要让大宋把吃到嘴里面的盐、朔二州再吐出来,而且还想让西贼做他们的藩属——西夏本来就是大辽的藩属,但是宋朝并不承认,宋朝认为他们才是西夏的主子,所以才一直进攻西夏。
如果承认了西夏归大辽所有,那么今后大宋就没有办法再去进攻西夏了。除非和大辽同时开战!
而且,听这个辽使的意思,以后大辽还要在兴灵驻军。这明摆着就是不让大宋继续进攻了……
这样的和谈条件,大宋怎么可能答应?
可大宋不答应,秦王川的四万大军该怎么办啊?
钟傅心里那个懊悔啊!
如果当日不拦着高俅、张叔夜、童贯去打秦王川,秦王川早拿下一年了。
如果自己不坚持要在秦王川和西夏打到底,现在也已经停战了。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是苦劳还是不少的。河西安抚使的位子应该能保住……
可是现在,无论和谈成与不成,自己恐怕都不会落好吧?也不知道蔡相公能有什么招了?
……
蔡京这个时候还不知道秦王川的战局,但是他已经知道契丹大军很可能进入西夏了!
崇政殿上,气氛少有的阴沉到了极点。
西夏过去虽然奉行联辽抗宋的路线,但同时也没有放弃独立。并不想成为一个被大辽长期驻军的藩属国。而这一次,他们面临亡国的危机,会不会改变以往一贯的政策,邀请契丹大军进入本国长期驻扎?
一旦大辽驻兵兴灵,大宋还有机会灭亡或者迫使西贼西迁吗?
另外,进入西夏境内的辽军,会不会前往秦王川战场?
如果契丹进入秦王川,那里宋军会不会大败?
这可真是越想越可怕啊!
不仅御座上的赵佶有点方寸大乱,连左相也有点傻眼了。
蔡京虽然希望宋辽之间起点冲突,好给苏辙按一个触怒辽国的罪名。可他并不希望辽军开进秦王川啊!
秦王川之战是他坚持要打下去的,一旦落得怪惨败,他还不得让人弹劾丢了相位?
“陛下,契丹进入西贼境内驻兵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秦王川啊!”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也想到了秦王川。
“请陛下立即降诏河西路收兵。”张康国道,“只要高永年全师无虞,河西局面就不会崩坏,别的事情还可以慢慢再想办法。”
高永年全军有五万之众,可是万万不能有失的。否则不是河西路出问题,而是整个西线都有可能崩盘。
“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开口的是武好古,他现在穿上了宽袖高帽的朝服,带着方心曲领,脚上套着白绫袜黑皮履,腰带上挂着银鱼袋,手上持着象牙笏板,也站在崇政殿内。
他现在官职不低了,正任官是郓州防御使,是大宋所有武官阶中排第五的大官了,职官更是到了制置使。虽然这个沿海市舶制置使有点水,没有陆地上的地盘(界河商市并不是制置司的地盘),但是级别还是在的。大约相当于分路安抚使,和现在的钟傅差不多。
不过他这个官儿还是没有资格参加崇政殿问对的,除非是有特旨。今天他就是被特旨召到琼林宫的崇政殿,参加只有宰执重臣才能参加的召对的。
而今天召对的内容,就是契丹军队进入西夏的事儿!
虽然只是高俅的一个猜测,但是赵佶和满朝文武都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就把武好古这个正在准备去界河赴任的沿海市舶制置使召到了崇政殿中——他毕竟是从朔方前线回来的,而且还是“契丹问题专家”。
武好古奏道:“陛下,高俅和童贯的奏章是十余日前发出的,而从河套河北草原到秦王川不过600多里,对于契丹骑兵而言,最多十日便可抵达。”
赵佶眉头大皱,“武卿你是说契丹很可能已经同我朝开战了?”
这事儿有点可怕啊!
崇政殿内的大臣都有点头皮发麻。
“未必已经开战,但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武好古顿了顿,“契丹人如果想要大打出手,也不必跑那么远,直接在河北、河东、朔方就能打了。他们现在却舍近求远,显然只是想保住西贼,也许还想让我朝把朔方路的几个州郡归还给西贼。”
赵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朔方路的州郡都是血战而得的,而且还拿出了几千套房子打赏有功将士,要是就这样把土地还给西贼,那么不仅将士们的血白流了,开封府的房子也白送出去,那可是价值上千万的房产啊,实在太亏了。
“如果陛下不愿意归还土地给西贼,”武好古顿了顿,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就请陛下委任高俅为兴灵宣抚处置大使,总帅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诸路大军,并授予便宜处置大权,如此方能与贼周旋。”
“宣抚处置大使?”赵佶咂了咂嘴,“六路大军,相隔甚远,需要设置总帅吗?而且朕也无意在今年就破灭兴灵,有必要设置兴灵宣抚处置大使吗?”
第785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二
今日高太尉如果也在崇政殿里面站着,估计会当场和奸贼武大郎割袍断义的……
那可是兴灵宣抚处置大使啊!总督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六路大军!为了增加高太尉的权威,少不得还要给他一个同知枢密院事的衔头。这下他可就超过狄青、郭逵,一下站到了国初名将才能达到的高度了。虽然狄青当过枢密使,郭逵当过枢密副使,但是他们俩都没当过宣抚大使兼六路总帅啊!
这样的职位所拥有的事权,几乎超过了北宋开国初期的行营都部署,和后来的南宋中兴诸将曾经拥有的最大事权仿佛。一个大宋的武官做到这个地步,还会有好下场?
而武好古现在提出要授予高太尉这样的大权,目的自然是为国为民啦……现在的大宋王朝在天可汗赵佶的英明领导下,各项工作,特别是基础建设和军事建设,都进行的非常顺利。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北伐燕云很可能会提前。到了那时,武好古自己多半就是宣抚了,如果不让高俅当这个出头鸟试试水,那武大郎自己就得出头了!也不知道一帮文官老爷会不会拿着神臂弓在后面等着打出头鸟呢?
所以得让高俅先去探探路……万一真有风波亭什么的,武好古也好有个准备。
“陛下,”对于高俅的提问,武好古早就准备好答案了,“六路大军指的是军将出自六个安抚使路,并不是兵分六路。西北诸军出自六路,向来难以统辖,数十万大军没有一个主帅,各自为战,此乃兵之大忌,取败之道。
而且如今西贼地盘被大大压缩,无定河畔诸州和河间之地皆为我有。朔方、鄜延、环庆大军可屯兵盐州。此处距离泾路大军所屯驻的西安州(天都山)不过二百里,距离兰州不过七八百里,并不能算相距遥远了。如果不设总帅,盐州、西安州和兰州三方面无法呼应,很可能会被西贼——契丹联军各个击破。”
赵佶犹豫起来,又将目光投向了殿中的宰执重臣。重臣们全都眉头大皱,一言不发。
让高俅担任六路总帅,兴灵宣抚,还要给便宜处置之权……难道就不怕高俅造反吗?哦,倒真不怕。谁都知道高俅不可能造反的,但高俅毕竟是武官啊!大宋的祖制是以文御武。高俅如果担任了总帅,那不就成了以武御文了?六路安抚里面除了童贯挂着武官衔,其他可都是文资。
“陛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左相苏东坡终于开口了,“老臣以为设置六路总帅并无必要。因为西北之战已经旷日持久,陕西诸路疲敝不堪,新得到的朔方路也百废待兴。一举破灭西贼,看来是不现实的。不如暂时放过西贼,允许乾顺、察哥兄弟改过自新。”
苏东坡的建议的确是稳妥的……不过现在契丹人要价还是挺高的。苏辙从析津府发来消息说契丹人要求宋朝交出盐、朔二州,并且承认西贼是大辽的藩属。
交出盐、朔二州还好,但是承认西贼是大辽藩属却有点为难了。因为大宋一直以来都认为西夏地盘是大宋的土地,西夏并不是独立的国家,更不是契丹的藩属。如果在这个问题上让了步,那么兴灵盐朔凉甘肃沙瓜等九个州在宋辽大战取胜前就不可能收复了。
而且西贼一旦“入辽”,以后大宋要收复燕云之地就更困难了。不仅要打败契丹人,还必须要在西北压制住和大辽联合的西夏。
“不可!”左相蔡京立即站出来和苏东坡唱反调,“纵虎归山,必有后患;一日纵敌,十年不安。如今西贼式微,我朝正是鼎盛。即便不能一举攻占兴灵,也不必割地与贼,更不能承认西贼为契丹藩属。”
“蔡卿是支持让高俅出任六路总帅?”赵佶问。
蔡京摇摇头,“高俅一介武夫,有勇无谋,怎可总帅六路大兵?以臣之见,可将六路大军一分为二,西路辖河西、泾原、熙河之兵,由钟傅总帅。东路辖朔方、敷衍、环庆之兵,由陶节夫总帅。高俅可任前军都部署,率部西进兴灵。”
赵佶轻轻点头,蔡京提出的建议倒是正合他的心思——六路大兵分成两个总帅,这样就能互相牵制。总帅都由文官出任,下面在安排武将当都部署、都总管。也不能一个方面安排一个,至少得安排几个都部署、都总管,让他们互不统辖,同时再安排内臣监军。另外,赵佶还可以给东西两方面授予阵图,下面的将领只需要依着阵图行事,就能保证……打败仗了!
武好古一直在偷眼打量赵佶,察言观色的事情,他也是会的。
“陛下,”武好古奏道,“钟傅在西路用兵多日,进展颇是缓慢,看来没有阃帅之才。”
这话一出口,连苏东坡也有点不满了。
一个武官怎么能说文官阃臣没有阃才呢?而且,谁不知道钟傅是知兵的?如今大宋的文官阃帅里面,也就是钟傅和陶节夫是真懂打仗的,别人的水平更糟心。
武好古又道:“陶节夫虽有阃才,但是他是鄜延路安抚使,坐镇延安,距离兴灵有千里之遥,如何指挥作战?不能指挥,这总帅又有何用处?”
蔡京冷冷问:“武防御难道不知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吗?”
“这是《史记.高祖本纪》中的记载,高祖言: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可是汉高祖也没让张子房代替韩信督军打仗啊?陶节夫善于运筹帷幄,有张子房的才干。高俅善于统兵作战,不亚于淮阴侯韩信,蔡相公和苏相公则有萧何之才。张良、韩信、萧何各司其事,汉朝才得以建立。”
武好古的一番狡辩,居然让蔡京哑口无言。不过高俅要是听见,多半是不敢承认自己有韩信之才的……韩信可没什么好下场啊!
赵佶还是皱着眉头,似乎非常犹豫,想了一会儿,还是摆摆手宣布散朝,却让武好古一个人留了下来。
“大郎,你这是把高俅放在火上烤了!”宰执重臣们一离开,赵佶就用埋怨的口吻对武好古道。
武好古一笑:“陛下心疼高俅了?”
赵佶叹了口气:“本想让高俅去立点功劳,不想他真是用兵的奇才。只是我朝家法如此,有甚办法?”
能在武好古跟前说这话,看来赵佶还是信任高俅的。
“陛下,”武好古道,“如今不用高俅的威名,不摆出破灭兴灵的架势。小苏相公在析津府就谈不下去了……如果契丹大军真的长驻兴灵,那么将来无论北伐还是西征,我们都将同时和契丹、西贼开战。”
“用高俅为前军都部署也不行?”
“陛下,”武好古摇摇头,“如今不在于兵战,而在于攻心。高俅是否领兵进攻兴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契丹人和西贼相信高俅会领着西北六路数十万大军将他们压碎!这样陛下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西贼降伏,契丹撤兵,朔方得以整顿,数年之后,就是西贼的末日了。”
赵佶看着武好古,“大郎,你的意思是让高俅去吓唬西贼和契丹?高俅有那么吓人吗?”
“不是高俅有多吓人,而是陛下敢于重用善战的武将并授予全权,就足以让西贼和契丹惊恐了。
我朝人口和财富十倍于辽国,百倍于西贼。只要能有英武之主善加运用,灭贼平辽不过是反掌之事!”
说到这里,武好古昧着良心揖拜一礼:“陛下就是我大宋百年不出的英主,如今契丹和西贼都视陛下为天可汗第二!臣也相信陛下定能扫平群贼,恢复安史以来之失地!”
这话在宋朝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话,如果在朝会的时候公开说,少不得被御史一顿弹劾——大宋的官家个个都是明主啊,怎么能和李世民那个平庸之君相比?不过赵佶现在一心想要灭夏平辽,也就觉得李世民其实还是挺厉害的。自然就觉得武好古的“奸言”颇为顺耳了。
而且摆出大用高俅的姿态吓唬契丹和西贼如果真的能奏效,倒也是不错的。毕竟眼下这场战争打的有点久了……虽然进展顺利,但是西北诸路的物资消耗也是非常惊人的。现在有二十万大军被动员和布署,数十万民伕忙于转运物资,还有一整个朔方路要开发利用。陕西转运使司可早就在叫苦了!如果能早点结束,休养个几年,巩固一下成果,再打起来就更顺手了。
“只要任命高俅为兴灵宣抚,总帅六路大军,就能迫使西贼降伏吗?”
武好古笑着保证:“待臣到了界河商市还会有所安排,保管让西贼除了降伏别无出路!”
“好!”赵佶看着武好古笑道,“如果高俅是朕的韩信,你武大郎就是朕的张子房了……有你们辅佐,朕还怕打不下燕云和兴灵吗?”
第786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三
位于沙漠之中,以盛产青盐著称的盐州白池城内的官署,现在已经挂上了大宋兴灵宣抚处置使,管勾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六路军事,同知枢密院事高俅的节旗。
白池城内外,戒备森严,大兵云集。城关内外,往来的都是报马急递,将泾原、熙河、河西等路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又从盐州的高俅帅府传回大宋的中枢开封府。
朔方路和陕西路的两个转运使司,同样派出了官吏在白池城设置了转运判官衙门。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等五路安抚使司,也都在白池城设立了官衙,除了朔方路的童贯亲自坐镇之外,其余五路的阃臣也都派出了心腹机宜在白池城听用,每天都得一大早去高太尉的辕门听鼓,接受一道道高宣帅传下来的命令。整个西北六路的大军,似乎都已经在战无不胜的高太尉的统一指挥之下了。
而高太尉统领这支庞大而分散的大军的方式,说起来也非常简单——只要会骂人,会写自己的名字,基本上就没有问题了。因为武好古“留给”他的军事机宜指挥是相当给力的!
几十名西军小将出身,在兵学司学堂呆了四年(包括一年骑士训练),又在西北战场上历练了两年的军事机宜们,现在被分成了几个都,分别负责“作战”、“训练”、“军令”、“后勤”、“情报”,各司其职,各管一摊。
各种各样的“方略”在最短的时间中被他们拟订出来,提交到了其实看不大懂的太尉高俅面前,只等他批示后用了官印,就能下发执行了。
这种带兵指挥的方式,对于宋朝的文武官员来说其实也不是特别新鲜。因为各地的安抚使都能征辟幕职,拥有不少机宜为自己出谋划策。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宋朝的安抚使们总喜欢使用文士作为自己的机宜——安抚使可不是转运使,主管的是军务,却用一帮没有军旅经验的文士出谋划策,效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战场什么样都没见过,出的主意能管用那绝不是大概率事件。
另外,一支军队并不能靠奇谋立足。日常的严格管理,战场上的周密布置,才是真正能立于不败的关键。而这些事情是不能靠外行去做的!
顺便再提一下,后世的小说和戏剧之中,也经常能看见一堆摇鹅毛扇子的军师再给大将军或是大军阀们出谋划策。这其实反应的就是宋朝开始实行“文武殊途”后的情况,在宋朝之前,文武官员并不殊途,没有一点武力值的文士当然也有,或许也会出现在军旅之中,但绝对不是主流。在那个时代担任幕职的大多都是贵族或大士族的门客家臣,谁会养一堆没有什么事干能力,只会文采风流的家臣门客?就算要装大文豪也是大士族大贵族自己去装啊。哪有花钱雇一群底下人来装逼的?
因为有一群不装逼,能实干的军事机宜。盐州城内外,现在只剩下了一片大宋少有的肃杀和严整之气。这可不是一个将帅的经验在发挥作用,而是一个几十人的团队在协助,所有人都兢兢业业,全身心灌注在这场战事之上,当然能将所有的一切都调度的井井有条。
其中最能立竿见影的,就是作为朔方军主力的六将新府兵的组织和训练了。同武好古离开朔方路的时候相比,这支军队不仅更加严整,而且规模也更大了——除了“战斗府兵”之外,“辅助府兵”也全部到位,配属到了各将、各部、各营。
一直困扰高俅、童贯的骑兵,也已经得到了解决。在军事机宜们的建议下,朔方路抚司实行了“骑士职田制”,用多达2000亩的朔方路土地使用权(40年使用权)招募骑士。不仅陕西六路的汉人骑士可以应募,各地的番人骑士一样可以应募。
于是一个多月内就有数千人投到了高太尉旗下,总算是把新府兵六将所需的骑兵营补齐了,而且高俅的500黑甲选锋骑还被保留了建制,成了直属高俅的一支甲骑部存在。
再凑齐了骑兵和辅兵之后,单是新府军六将的总兵力就已经达到了五万之众!
另外,三直军现在也没有被调回开封府,而是由杨可世率领,继续在高俅麾下听用。不过人数已经大大减少,只剩下了不到4500名猛士,500-600名骑士,还有辅兵和辅助骑兵,总数不到8000。
现在六将府兵和三直禁军,还有从鄜延路调来的一部精锐骑兵,都已经汇集在了盐州白池城,总兵力达到了62000余人。
可以说是空前强大,随时可以越过沙漠去佯攻兴灵,以配合河西、熙河两军去解救被困于秦王川的高永年和种师极所部。
……
在盐州白池城中的街道之上,马蹄銮铃之声疾响。数骑银牌急递快马加鞭飞奔而来,路上巡逻的士兵纷纷闪避,不敢丝毫阻挡。
谁都知道,这是从水波城或是天都山来的银牌急递!传送的是河西抚司和泾原抚司的军报——虽然十万分的不愿意,但是“犯了错误”的钟傅,和“不想犯错误”的吕惠卿,现在还是捏着鼻子听从高太尉的指挥了……
现在高永年、种师极率领的大军被包围在秦王川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如果再不想办法解围,恐怕五万大军(其实不足四万)就得全军覆没了。
虽然钟傅已经拼凑出了三万兵马交给了王舜臣和刘法,但是面对总兵力可能达到11万的契丹——党项联军,知兵的钟傅压根不敢出兵。
至于吕惠卿,则是一面向赵佶上奏告蔡京和钟傅的刁状,一面搜罗了泾原路的三万大军交给了大将折可适,也随时准备向灵州进攻。
根据高俅的军事机宜们制定的方略。解围作战将运用围魏救赵的思路,由高俅亲自指挥六万大军,从白池城出击,冒险越过瀚海沙漠,吸引西贼的注意力。随后折可适将会率军再一次突袭灵州——这是为了掩护高俅的主力从兴黄河东岸撤军。
当然了,具体的方案制定的非常详尽,特别是高俅所率领的主力两次穿越瀚海沙漠的行动计划,严密详尽到了每名士兵一天能喝几次水的程度。
几名水波城赶来的急递来到衙署前,从马鞍上翻下来,当先一人高举银牌,大声禀报:“俺是钟帅司所差银牌急递!有紧急军情要面见宣帅!”
一个军事机宜指挥管辖的传令兵马上接过银牌验看了一番,马上道:“不知道规矩?有甚军情,都送到军事机宜指挥下的军情都。”
高俅这个六路总帅还真有点像是军事机宜们的傀儡,连军情的上传下达,也都是他们在主管——这是武好古留下的惯例,军事机宜指挥下属有专门的军情都,就管这事儿。
那个河西帅司派来送信的小武臣一怔,马上摸出一串铜钱递上去,用央求的口气道:“这位都头,俺是奉了钟帅司的钧命,必得面报宣帅……而且军中有则,持银牌者,得见率臣。还望都头通报则个,此乃急务,耽搁不得啊!”
那兵士苦笑一声:“你这是做甚?俺也不都头,就是个不值钱的府兵……不过你要见高太尉其实也无用,太尉不怎么管事儿。军务都是由军事机宜指挥和朔方路兵马都总管王太尉在管着,高太尉就是点个头。”
王太尉就是王禀,他也和赵钟哥一起,曾经在慕容忘忧主持的兵学司里面任职了好几年。算是学到本事了!而且后来又和高俅一块儿主持建立三直军,实际上是高俅的副手。现在也照旧在给高俅打下手,不仅接过了朔方路兵马都总管的差遣,而且还和军事机宜指挥李永奇一起管事儿。
而高俅本人,倒是甩手掌柜一个,这些日子除了在童贯跟前埋怨武好古,就是在自家衙署旁边的白池寺里面烧香拜佛。
今天也不例外,他这会儿正在童贯跟前说武好古的不是。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亏得某当天是兄弟,他却如此待某,把某放在火上烤还不算,还要再加把柴……如今可怎生是好?兴灵宣抚,六路总帅,还兼着个同知枢密院事!若是再打赢了,岂不是要当枢臣了?某哪有这本事啊?狄武襄都干不好的事儿,某怎能干好……”
童贯则是同情地看着高俅。实际上,朔方路府兵的实力,是他和高俅共有的——现在高俅已经不是朔方路兵马都总管了,只是凭着威望和军事机宜指挥着驱使朔方军。而童贯才是朔方军真正的主帅!
而且童贯其实是很想帮高俅去背黑锅的……他不怕当狄武襄,他没那个把儿,谋朝篡位是不可能的!不是谋来没有人可以传,而是根本不可能。汉人看不起少了几两肉的宦官,根本不可能认一阉人当天子的,所以他不担心让人抹黑成谋朝篡位的奸雄。
但是也不知怎么搞的,现在就是高太尉的声望节节高升,他却有点默默无闻,看来宦官总是被人歧视啊!
第787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四
童贯正想着要怎么开解高俅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响,接着就看见王禀和李永奇二人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拜见宣帅,帅司。”
两人向童贯和高俅行了礼,现在是高宣帅在上,童帅司在下了。不过官越做越大的高俅,却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出头橼子先烂的道理,高太尉是再清楚不过了!而他现在就是个出头的橼子,如果不是苏东坡还吊着口气儿,他现在已经是大宋全体文官(也许有几个例外)的眼中钉了。
这才几年功夫啊,就靠着军功蹿升到枢相的地位了。现在谁还敢说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汉?
而且,高俅得罪人的还不止于此。他的,或者准确的说是武好古那个奸佞小人搞出来的军事机宜指挥更得罪人。高俅又不糊涂,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军事机宜指挥不就是个缩小的枢密院吗?只不过枢密院十二房的主事官员大多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出身,都在不懂装懂——要不然大宋那么强大的财力、人力,怎么可能总吃契丹和党项的亏?
早年打不过元昊,打不过萧太后也就罢了,他们都是狠人,打不过很正常。可现在党项和契丹掌权的都什么人呢?都腐败透顶,都忙着捞钱内讧狗咬狗,而且连内讧都不好好讧……耶律洪基那货在害死老婆孩子之前也不检查一下自己的生育能力,差一点闹得自己断子绝孙!耶律延禧上台后没干什么正事儿,就忙着给老子报仇。结果报了好几年的仇,也没杀死多少仇人,倒是加速了界河商市的繁荣,还让负责报仇的心腹都变成了大富翁!连仇都报不好,还能打仗?
所以武好古搞出来的军事机宜指挥,将来肯定会威胁到枢密院里面一帮文官的前程……这可是官场上的地盘之争啊!枢密院十二房都得让这种军事机宜来啊。
“出了甚事儿?”
童贯看见高俅让人有点失魂落魄,只能自己开口询问了。
“禀帅司,”王禀道,“河西路送来了银牌军情急递……秦王川那边又派死士突围而出,说是军粮将尽,难以维持了。如果俺们再不出兵,四万大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哼,”高俅却冷哼了一声,“去年仁多保忠刚刚投降的时候,如果不是钟傅拦着,秦王川早就拿下了,仁寿山城的百万石存粮也是咱们的……现在西贼说不定都西迁了!现在可好,打成了血战,生死一线了!”
“师严,”童贯瞥了眼高俅,“俺们出兵吧!可不能看着秦王川的四万大军没了……”
其实高俅无所谓,要是秦王川败了,他正好就坡下驴,哪怕被贬官,将来总有复起的时候。总比这样在谋朝篡位嫌疑犯的不归路上走下去好!
“能出兵吗?”高俅问。
他肯定不能明着说啊,特别是在童贯跟前儿。所以就朝着心腹李永奇打眼色——李永奇可精明了,马上就体会到高俅的意思了。高太尉一定是想夺下打败西贼的首功啊!有了首功才能当知枢密院事,高俅当了知枢密院事,他们这些机宜才能跟着飞黄腾达啊。
“能!”李永奇斩钉截铁地说,“六万大军已经整装待发,200里地四天可以走完……”
“四天?”童贯问,“能不能再快点?”
“不能啊,”李永奇说,“现在可是夏天,沙漠里面白天是要晒死人的,只能晚上行军,白天避暑……四个晚上走200里已经很快了。”
沙漠行军真的难不倒这批军事机宜,因为他们之中本就有人当过西北沿边的硬探斥候,知道怎么过沙漠。
夏天过沙漠是不能白天行军的,会被晒干的。只能晚上走路,白天躲在帐篷里面休息。
另外,部队还需要大量的民伕背水——不仅人要喝,马匹也得喝水啊!而背水的民伕,还要分批返回。绝不能跟着大军行动,因为他们本身也会消耗宝贵的饮用水。
在返回之后,这些民伕还要第二次携带廉价的“烧酒”进入沙漠,在指定的地点设立“储酒点”,供给返程的大军饮用……
总之,6万大军,还有随行的至少5万民伕和府兵,都必须严格按照计划行动,以节省饮水和体力。
这样才能保证大军能在越过戈壁沙漠后仍然拥有强大的战斗力!而且还能在战胜后返回——没错,打完以后还得回来。攻打兴庆府可不在军事机宜指挥的计划当中,因为那帮军事机宜都知道西贼是非常善于坚壁清野,不大可能让宋军有机会渡河去打兴庆府。
而部队拥有超越沙漠的能力,其实就是强大的战斗力,同时也会让西夏的统治者们难以安枕了。
因为西夏的心脏兴灵地区唯一的屏障,就是并不算浩瀚的瀚海沙漠了……
……
黄河水奔腾流淌,不舍昼夜。
夏日阳光,洒在兴庆府附近的黄河两岸,一片祥和,这景象下,谁也不会想到,也许数日之后,这里就会爆发一场决定大白高国命运的血战!
大白高国兀卒乾顺站在他的大军营地中的望楼之上,静静的看着对岸,看着奔腾汹涌的黄河,看河面上刚刚架好的浮桥。
宋军在盐州白池城集结的消息,他当然是知道的……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不仅知道,而且还和弟弟察哥一块儿制定了一个痛击宋军的计划!
哪怕是战无不胜的高太尉,也没有办法让瀚海沙漠变成大军来去自如的坦途吧?虽然占领了白池绿洲后,高俅的大军只需要在沙漠中行进200里就能推进到黄河边上。
但是这200里,是很不好走的!很有可能会葬送高俅和他的大军!
而大白高国,也就因此获得重生!
只要消灭了越沙漠而来的高俅,再打垮秦王川那里的五万宋军(其实只有四万),乾顺就能再先他的祖母梁太后昔日的辉煌胜利。
如果兵败,那么大白高国,就只剩下了苟延残喘——失去兴庆府是不可能的,兴庆府不在黄河的东岸,而是处在黄河西岸。有这条奔腾的大河保护,暂时是不会有失的。
而且乾顺已经做好了万一战败的准备(毕竟来人是高太尉啊),兴庆府附近黄河东岸已经遂行了坚壁清野。树木全部被砍伐,船只全部被拖到了西岸,沿岸的村庄居民全部迁移。
除非宋军能和草原上的牧民一样用充气的羊皮口袋扎成筏子渡河,否则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几座浮桥被烧毁后渡河攻击兴庆府的。
除了做好最坏的打算之外,乾顺还尽了一切努力调集军队。他将之前留守灵州的10000名卫戍军中的5000人调入了兴庆府,加上拱卫宫廷的5000六直禁军,再加上从秦王川抽调而来的2500铁鹞子,总共凑出的12500精锐骑兵。
另外,他还调集了12000名步跋子和6000名撞令郎。总共凑出了三万以上的战兵!如果算上配属的负赡军,总共集结了八万大军。
同时,乾顺还向“契丹爸爸”求救,将耶律斡特剌的三万契丹兵马都请来了兴庆府。到时候,八万大白高国的军队加上三万辽兵,总共十一万大军!
成王败寇,就在此一战了!
……
“契丹人走了?可确定么?是真走了,还是虚晃一枪?”
钟傅这个时候眼中精光四射,死死的盯着赵保忠的面孔。
赵保忠就是原来的仁多保忠,他现在赐了国姓,是光荣的赵家人了——赵家人在河湟一带可不少呢!唃厮罗的不少子孙都姓了赵。
除了姓赵,仁多保忠还得到了鄯州蕃部大首领和知鄯州事的差遣,还有了保顺军节度使的正任官。而且赵佶还给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赏赐,还真是皇恩浩荡了!
所以赵保忠在关键时刻也不能含糊,带了两千个骑兵从青唐城跑来水波城了。而且他带来的两千人都是青唐赵家(就是仁多家)的好手,早先不少人就在右厢卓罗军司里面当差。这些人对喀罗川、秦王川一带的地形是非常熟悉的。
因此钟傅就让赵保忠派人去秦王川周遭探查情况,今天还真探出了好消息。
契丹人已经从秦王川周围撤走了!
“都走了!”赵保忠道,“错不了……下官派去的人可精明着呢,混进了秦王川的西贼大营,都打听得清楚了。
契丹人的大军三天前就走了,去了兴庆府。”
“去了兴庆府?”钟傅皱着眉头,“那是……”
那还用说?肯定是要去和高俅那厮率领的朔方府兵打仗啊!
如此也好!钟傅松了口气,心里想着:那帮契丹兵可不好对付啊!人数也不少,好几万人呢。他们要在秦王川呆着,王舜臣和刘法的那点兵去了也不够瞧的——要不然钟傅早派他们去秦王川解围了。
“好!”钟傅吸了口气,“传本官的将令,点集诸将!”
给高永年、种师极他们解围就看这一次了!如果能在秦王川打赢了,那可就能补了之前的过失了。
第788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五
高永年呻吟一声,悠悠醒转。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一个月前的秦王川大战中,他右胸中弩,伤了肺脏。这可妥妥是致命之伤啊!也亏得高永年虽然上了年纪,又居高位,但是不沉迷酒色,仍然努力打熬力气筋骨,练得一身铜皮铁骨。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但是伤口仍然化了脓。其实就是发了炎,不过这年头也没什么抗生素,伤口发炎后就靠自身的白细胞去战斗吧!
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发烧,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而且一闭眼睛就做噩梦。
刚才的梦魇里面,高永年正带着部下在开封府的城墙上和潮水一样涌来的辽兵鏖战。双方的战士,都仿佛从血海里面爬出来一般,无声的厮杀在一起。所有的景物,都是血色的,猩红的刺眼。
可是契丹人的大军实在太多,契丹的战士也实在太勇猛了,跟随高永年的战士们,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下了高永年一人,还在尤自死战,突然一根长枪直直刺来,不偏不倚,正好扎进了他的胸膛……
这个时候,高永年才感觉到自己胸口的疼痛,伸手去捂,却被人一把抓住,耳边同时响起了许多熟悉的声音。
“高太尉,您可醒了!”
“高太尉醒了……”
“快快快,快去请种太尉!”
高永年这才记起来自己还在秦王川的镇秦城里面等着不知道谁来拯救,其实这还不如在开封府城痛痛快快的战死呢——战死在开封府至少可以青史留名……如果以后还有汉人写历史的话,一定会说他的好话的。他是为了保卫大宋王朝和汉人的江山被外国侵略者打死的,怎么都是英雄烈士吧?
可是死在秦王川……在契丹大军潮水一样南下攻打开封府的时候,自己却在鸟不拉屎的秦王川等死,就是死了也憋屈啊!
胸口的伤处虽然还传来阵痛,但是整个人却清醒了许多,烧已经退了。一个医官正小心翼翼地将裹在他胸前的纱布撕开,露出了已经结疤的伤口。然后高永年就听见那个医官大松了口气:“好了……总算愈合了,也没溃烂,看来性命保住了。”
性命保得住?高永年心想:那得问问外面包围的契丹人和党项人啊!
“……战况如何?知道外面的情形吗?河东、河北那边怎么样了?”
一个高永年的侄子趋前回答:“禀太尉,围已经解了!契丹人是三天前撤围而走的,然后党项人也解了围困,只是派出大批游骑在俺们的南面活动,不让俺们和水波城间的道路畅通。不过钟帅司还是派出了死士突破了西贼的封锁给俺们送来了军令,让俺们今天晚上就全师撤离秦王川,水波城方面会派出大军接应。
至于河东、河北,似乎还算太平。契丹人似乎不想和俺们大打出手,只是派兵增援了西贼。”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高永年大宋口气,他最早的军职就是在河东路,太知道河东路的防御有多单薄了。诺大的河东路,系将禁军只有12个将,其中4个还是驻扎在河东路下的府麟路,名义上是防备西贼的,实际上是看着府州折家的……
如果不计算折家的兵马,整个河东能战的兵马顶天就是六万,可以和西军精锐相比的,恐怕连一万都没有。
契丹人真的要打过来,说不定一路扫到太原城去了!
至于河北军的情况就更糟糕了。河东军还要防个西贼,至少府麟折家还有点儿精锐可以用。河北有什么?界河商市?等着被契丹人抢光吧!
高永年正琢磨到这里,种师极、种师中、刘延庆他们仨都急匆匆跑来了。
在高永年晕晕乎乎的这些天中,困在秦王川的四万宋军就是有他们仨在主持。其实在得到钟傅的命令前,他们就已经准备好突围撤退了——因为军粮和随军的骡马牲畜都差不多吃完了。
再不走,就只有等着饿死了!
不过要走也不容易,因为在一个月前的大战中,高永年、种师极所部的损失非常惨重——远比数字上反映的要惨重!五万人的大军中有一万人阵亡、重伤或者失踪。损失似乎是五分之一,但是五万人的总兵力中是包括辅兵的,真正的战兵不过三万左右。
也就是说,一个月前的那场大战让高永年和种师极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力。
而且,在大军溃败回营的过程中还遗失了大量的长大兵刃和神臂弓。
高永年已经支撑着坐了起来,因为晕晕乎乎的已经个把月了,人也没什么力气。一个亲兵给他端了一碗马肉汤,喂他喝了半碗,整个人顿时有了点精神,头脑已经完全清醒了。
“……朔方路的高太尉已经当了兴灵宣抚,管勾六路军事,还领了同知枢密院事的衔。这次给俺们解围的方略就是他定下的,三路大军合击西贼,其中高太尉亲领六万大兵扑击兴庆府!围困俺们的契丹人应该是去援救兴庆府了。这是俺们的机会,不如今晚就走吧!”
种师极又快又急的说了大致的情况,高永年的眉头却紧紧拧了起来。
高俅居然率军扑击兴庆府!这个胆子也忒大了……从盐州白池城出兵攻打兴庆府是要过戈壁瀚海的!这几乎就是背水一战,如果不利,连退兵回去都很困难。
如果高俅败光了朔方路的实力,契丹人恐怕就要乘虚而入,到时候整个陕西都要动摇了!
“高师严太过弄险了!”高永年摇了摇头,“万一有失,大宋可就有灭顶之灾了!
……那咱们今晚就走吧!无论如何,总是欠了高师严一个人情啦。若是能活下来,这条命就是高师严给俺们的!”
种师极道:“太尉,既然您醒转了,那大局还是您来,末将就率部殿后吧!”
高永年摆摆手,“俺这样还如何将兵?彝叔,你来指挥吧。”
……
夜色降临,瀚海戈壁之上,大军浩荡。
眼看得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只剩下半截,焦黑的堡坞残迹,从外观上看,应该是不久之前才被遗弃和破坏的。
看到眼前的景象,高俅所在的中军队列中的军事机宜们都低声议论起来。
“直娘贼的,又毁了一处水井!”
“西贼一定是怕了宣帅,只有坚壁清野一个法子了。”
“没错,西贼害怕了。而且靠毁坏水井根本挡不住俺们,不过是二百里的沙地,又不是两千里。三四天就能走完了,这点水俺们还背得动!”
“快些走吧!今晚再走个二三十里,这样后天就能和西贼、契丹大战一场了!”
“可惜西贼和契丹人的脑袋不能换房子了……要不然这一役打下来,俺们就能有新房子住了!”
“俺们现在跟着宣帅,将来还怕没有大房子住吗?等打完这一仗,宣帅可就不是同知枢密院事,而是正牌的知枢密院事了!”
“那可就太好了,有了高枢相执掌枢密院,俺们这些武官可就有立功的机会了……”
军事机宜们的兴致都很高,而且都把自己当成了高俅夹带中的人了——不过这也是事实!虽然他们都是从类似近代军校的兵学司学堂出来的,可是依旧不能脱离这个时代。要他们将自己看成国家的军人是不现实的,他们就是枢密宣帅高俅的党羽。和高俅的关系,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而且他们这些人已经发现自己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了。这个时代宋朝的武将无非就是世家出身和行伍出身两种,可他们却是学堂出身的武官——这并不是读过书的武官的意思。而是因为上了几年军学堂才成为了武官,这让他们拥有了其他武官和文官所没有的,丰富的,系统的,实用的军事知识,同时也让他们成为了一个非常容易抱团的军官集群。
他们,需要在重文轻武的大宋找到自己的位置!
高俅听着这群机宜在高谈阔论,心情却愈发沉重了。他已经明显感到了这些军事机宜的与众不同之处,他们并不怎么害怕文官,在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跟前也不感到自卑……他们不过是在兵学司学堂里面呆了四年,如果换成云台学宫出身,又考了右榜进士才成为武官的“书生将军”,还会心甘情愿被左榜进士出身的文官压着吗?
东坡先生和武好古看来真的错了……
就在高俅陷入迷茫和思考的时候,他的心腹李永奇忽然策马到了跟前,“禀宣帅,远拦子发现西贼的大营了!”
“发现大营?”高俅一愣,“你们把远拦子放到哪儿去了?黄河边上?”
“没有,”李永奇摇了摇头,“是他们进入沙漠了!就在沙漠的边上立了寨子,还拉出了二三十里,就拦在俺们面前。”
“看来是不愿意让俺们走出沙漠。”高俅哼了一声,“多远?”
“七八十里开外……最快明天就可以接战了。”
第789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六
大白高国兀卒乾顺,在第二天清晨时也得知了高俅大军已经落入圈套的消息。
没错,是落入了圈套!至少在兀卒乾顺看来,高俅已经落入了圈套,成了十余万西夏——契丹联军的猎物了!
这个圈套并不是乾顺、察哥两兄弟原创的。而是他们很牛逼的老祖宗李明德和元昊父子留下来的。这对父子和宋朝作对的时候,其实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因此就将老巢从黄河东岸的西平府(灵州),迁到了依托黄河和大漠的兴庆府。
在如何防御兴庆府的问题上,明德、元昊两父子同样有他们的安排。如果敌人自东方而来,那么依河而守或凭城而守都是中下之策,上策则是将战场摆在沙漠的边缘——400里瀚海或200里大漠(在盐州白池城被宋军占领的情况下,宋军需要穿越的沙漠就只剩下了200里)都不是那么好走的。只要能提前毁掉沙漠中的水源,就能让来犯的大军陷入缺水的困境。
哪怕敌人带足了饮水,也坚持不了几天的。所以明德和元昊就计划将敌人堵在沙漠的边缘,不让他们接近黄河取水。
这样堵上几天,把敌军的饮水耗尽,就能让他们自行崩溃了……
计划是祖宗定的,而且看起来也万无一失,乾顺自然要照办了。所以他就和耶律斡特剌商量,将大军营寨摆进了瀚海沙漠的边缘。而且摆了个三十里连营,正好挡在从白池城通往黄河的最近路线上。
绕当然是能绕过去的,不过绕个道又得在沙漠里面多走几十里……这差不多又是一天的路程。
“兀卒,看来高俅不过如此,可以一战而破之了!”
说话的是太师尚书令梁国公嵬名安惠。他是眼下西夏的第三号人物,仅次于兀卒乾顺和晋王、都统军察哥。
不过他的年纪却要比乾顺、察哥兄弟长了许多,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在梁氏集团倒台后,作为西夏王族中的老前辈,得到了乾顺的重用,出任了太师尚书令,也就是西夏的首相。
“还是要小心些,来着毕竟是高俅啊!”大辽的南院枢密使耶律斡特剌也在乾顺的大帐之内。他显得非常谨慎——在一个月前现场观看了秦王川大战后,耶律斡特剌真的有点害怕了。
因为宋军在秦王川战场上展示出来的战斗力,分明就在寻常的契丹军将之上啊!
而且,秦王川的宋军还不是最厉害的。这一次越沙漠而来的高俅率领的朔方军才是最厉害的,在明堂川之战中,人家的500甲骑就摧破了皮室军的1000具装,还把河清军的上万大军一阵好辇。
这样的精锐,还在高俅这等名将手中掌握,小心谨慎一点总是不错的。
“老郡王且放宽心,”兀卒乾顺笑着,“这一次俺们有十余万大军,而且还有营寨可以凭借,实在是万无一失啊。而且还有老郡王的三万契丹精锐压阵,就是吓也吓死高俅了!”
高俅可不怕!耶律斡特剌心说:怕的是本王啊!本王带着三万不能战的“契丹天兵”,可万万不能让高俅撤掉虎皮,要不然阻卜和女真都得起来造反!另外,也不能让党项人知道契丹的精兵早就不能打了……要不然,乾顺他妈可在开封府呢!
想到这里,耶律斡特剌拈着胡子,装模作样说道:“好!本王就带着三万儿郎给兀卒压阵!所以你就放心去打吧!”
“那便多谢老郡王了。”兀卒乾顺哪里知道耶律斡特剌带来的三万人马都是废柴?他只知道有了“契丹爸爸”给自己撑腰,高俅这厮是必败无疑了!
正想到这里,外面进来一员六直禁军的指挥使,向兀卒乾顺行了一礼,然后禀报道:“兀卒,探子来报,说是宋狗的兵马已经到了三十里开外。”
“呵呵,来的好快啊!”兀卒乾顺笑着对耶律斡特剌说,“老郡王,可要和寡人一起去观阵吗?”
“好啊!”耶律斡特剌摸着胡子,“老夫就随兀卒去瞧瞧宋军的行伍……他们可是在沙漠里面走了170里了,这可不容易啊!也不知高俅的兵马,能不能易于常理?”
……
高俅的宣抚帅旗之下,大军正在隆隆而行,三万多步骑战兵,连同辅军,那是相当浩荡的阵容。更不用说加上那么多马匹、骆驼和大车了。为了节省马力,除了在大军左近掩护的游骑,其余的骑兵和将领,包括高俅在内,现在都下马步行。另外,除了少部分随时准备迎敌的猛士,其他战兵都没有披甲,而是布衣而行。
然而这样一支没有人骑马,大部分人都没有披甲的大军,仍然有一种肃杀沉默之气。特别是全军上下,几乎都明白他们是置之死地了,背后是茫茫大漠,绝没有一点水源。而随身携带的饮水也所剩不多,绝不可能供他们原路返回之用了。
哦,实际上军事机宜指挥已经做好了安排!在中途返回的民伕,会携带烧酒(一种低度酒)再次进入沙漠,在指定的地点放置,以供大军返回时饮用。
但是这个安排对于将要走出沙漠的大军而言,是军事机密!只有高级将领和机宜们知道。
而在大军进入沙漠之后,各级带兵官就反复告诉士兵——他们要么战胜,要么渴死!
所以这是一支自以为置之死地的大军,而且还有一个自以为处于死地的主帅——大宋兴灵宣抚使,管勾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六路军事,兼同知枢密院事高俅。
对他而言,打败了固然是一死。可打胜了,恐怕也是如临深渊,总之都是好危险的!
“宣帅,发现辽人的军旗!”
忽然有人大喊起来,高俅扭头望去,见一名军事机宜驱马从前面飞奔而来,他是被李永奇派去和斥候侦骑一起探查敌营的,身上还背着一只望远筒!
来人循着高俅的旗帜,找到了高宣抚,然后从马背上翻下来,禀报道:“敌营中有契丹人的军旗,有飞鹰、飞虎、飞熊和日月星辰等旗帜。”
高俅哼了一声:“辽人的大军到了!”
“宣帅,属下还发现了西贼的王旗!”
高俅点点头,“好啊,贼首乾顺也来了……看来就要在这里决一死战了!”
他顿了顿,“可以扎营了吗?”
“可以扎营了,”李永奇道,“现在天色尚早,如果让大军休整一个白天,黄昏时就能出战了。”
高俅点了点头。
他的大军毕竟走了170里左右的沙漠,而且还是在夏季!体力的消耗可想而知,不好好休息,那是根本打不了仗的。
“水还有多少?”
“还够维持2日。”
高俅吸了口闷热的空气,摇摇头:“那就让大家畅饮……黄昏就出兵决战,如果可以获胜,明天要多少水就有多少水了!”
一旁的王禀忽然问:“宣帅,您这是要断水一战?”
高俅一愣,点点头道:“对!就是断水一战……正臣,永之,随某去观阵吧,看看黄昏后该在何处交战?”
……
“那么多长枪!?”
“那是数万大军吗?看着像十万战兵啊!”
“是啊……而且还恁般整齐!”
同一时刻,在六直禁军护卫下的兀卒乾顺,太师尚书令嵬名安惠,还有契丹老郡王耶律斡特剌都有点傻眼。
因为他们看到了无数根长枪的枪尖,在日光底下散射着让人胆寒的光芒!
凡是了解宋军情况的人都知道,宋军的肉搏兵不是很多,他们喜欢射箭。一百人中也就是七八人到十来人装备长枪。
所以数一数长枪的枪尖,也能知道宋军的人数了。而之前他们得到的所有情报都说高俅麾下的兵马是数万,战兵最多就是三四万。也就是说,顶天有4000根长枪。
可是现在一看,无边无际的枪尖,起码有一万几千啊!难道高俅带来了十几万战兵?
而且,那些长枪看上去非常严整啊,根本不像走了170里沙漠的样子。或者换句话说,那是十几万在夏天酷热中走了170里沙漠还能士气昂扬的精兵。
那还打个毛啊?赶紧跪下喊爸爸吧!
“禀报兀卒,老郡王,这高俅的兵和寻常宋军不同,特别能打肉搏,配属的长枪、刀盾很多,至少有一部分兵士是花装,而且也没有神臂弓。”
说话的萧合达,今天也跟着乾顺一块儿出营了。他是和耶律斡特剌一块儿来的,因为他和高俅的三直禁军打过好多场,知道三直军的情况,所以就给察哥派过来当军事顾问了。
“花装?”耶律斡特剌皱了皱眉,“而且还特别能肉搏!?”
这个很不好啊!射箭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肉搏呢?多野蛮啊?耶律斡特剌寻思,这是汉人的军队?阻卜草原上的克烈部都不大敢肉搏的——克烈部也没盔甲没长枪的,打毛肉搏——怎么汉人军队特别能肉搏?这可麻烦啊!到时候别出现契丹的具装甲骑让汉人的长枪兵追着打……不行,一定得多多留神!
第790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七
黄昏,瀚海沙漠边缘,宋军大营之中。
一辆辆装满了木头的水车,被拉到各营驻地。所有的水桶都被打开,各营的准备将、副准备,都亲手将一只只空空如也的木桶当着全营官兵的面倒立起来。
当然是没有一滴水流出来的!今天是畅饮,渴了几天的人和马都喝了个痛快,还剩下一些,也都和干粮还有出阵的赏钱一起,早就分发了下去。每一个官兵的水袋,都装得满满的。
准备将、副准备喊了起来。
“看见没有?水桶已经空了!没有水了!”
“儿郎们,现在没有水了,只能和西贼辽狗拼了!”
“要么渴死,要么就去喝西贼辽狗的血!”
“你们是要渴死,还是要喝血?”
“喝血!喝血……”
看到兵士们都嗷嗷叫了起来,那些营准备将和副准备将又开始蛊惑:“宣帅有令!今晚决战,有进无退,死中觅活,凡是斩首一级着,皆赐朔方田100亩,小使臣以下,转一官!”
“万胜!万胜!”
“杀西贼,换土地……”
开封府的房子是没有分了,不过朔方路的土地还有许多。高俅其实不想给的,可是架不住童贯大方啊。童贯是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分地的事情他能扛下来。所以在高俅出兵前就和高俅的军事机宜指挥说了,一颗脑袋换100亩土地,而且不设上限!砍够10颗就是1000亩,100颗就是10000亩了。总之想当大地主,就努力砍人去吧!
朔方路的土地对开封府的房奴猛士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他们有另外的标准,是拿脑袋换钱的。
但是对于没有多少见识的农夫府兵而已,100亩土地还是能鼓舞起干劲儿的!
而且现在不拼命仿佛也不行了,没水了!水桶都空了,如果打不赢,大家可就要活活渴死啦!与其渴死,不如和西贼拼命!
“披甲!”
各营的准备将、副准备们看到士气都起来了,开始继续下令。
“整队!”
“各队开拔,第一队,跟随副准备;第三队,跟随准备将……出发!唱军歌!”
新府兵是以营为基本作战单位的——新府兵不是花装的,而且队以下(包括队)都是纯队。也就是说一队士兵都装备一种武器,不是长枪,就是刀盾或弓箭。因此只有三个队凑在一起,才有完备的攻防能力。
而每个营的第一队都是长枪队,第二队都是弓箭队,第三队都是刀盾队。根据高俅的命令(其实是军事机宜指挥下达的),今天的作战主要拼肉搏,所以准备将和副准备们必须亲自掌握长枪队和刀盾队。
战鼓号角之声,这个时候已经在草草扎起来的宋军营地上空响彻了。以营为单位的新府兵,开始浩浩荡荡离开自己的营地,唱着军歌《无衣》,开赴指定的阵位。
而在宋军大营之外,几千名骑兵已经全部披甲完毕,翻身上马,然后以50骑一队的小队在战场上展开。开始逼近大约20里外的党项——契丹联军大营了。
人数不过6万的宋军,现在似乎要主动对十余万党项——契丹联军的大营展开进攻了!
这一幕看得党项——契丹大军营寨的栅栏后面的乾顺、安惠、耶律斡特剌和萧合达等人都有点傻了。
这些宋军倒是一点不拖泥带水啊!今儿早上刚到,白天避暑,到了日落就出营要来攻打了!
不得不说,这高俅果然是高啊!
他们现在没有水源,拖延下去必然是不利的,还不如趁着士气没有散去,马上决战呢!
“老郡王,”兀卒乾顺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于是就向大辽老将耶律斡特剌求教了,“可要出阵营敌吗?”
出阵肯定是对的……
因为西夏——契丹大军并没有硬寨可以依托。他们本就不善于扎营下寨,而且也没想到宋军会直接攻打自己的营寨。
这不符合常理啊!
西夏——契丹大军有十余万那么多!宋军应该绕道走个几十里,然后又累又渴的等着西夏——契丹大军来攻击,哪儿有直接攻打硬寨的?
“还是守寨比较妥当!”耶律斡特剌看着在落日余辉的映照下,反射出耀眼光芒的无数根枪尖,咽了口唾沫。“宋狗士气很高,应该先据守营寨,措敌锋芒,然后再以骑兵反击。”
“好!就依老郡王。”
乾顺并没有打过仗,也没遗传到他老妈的那份好斗……其实他是个儒生,还是个佛弟子,打仗什么的,先是靠妈妈,后来靠弟弟,历史上还会靠一个宋朝西军投降过去的岳父。
萧合达补充道:“宋军有可能佯攻,再以骑兵绕道我军背后。不如请老郡王率领3万契丹勇士出营,在大营后方埋伏。”
乾顺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
“居然守营?三十里的连营啊,又没高大的营墙,也没什么壕沟,连木栅栏都那么稀疏,不少地方都用大车凑数……这也能守得住?”
另外一边,看到西夏——党项联军守营不出,就连实际上不大会打仗的高俅也觉得对方在瞎指挥了。
为了阻挡宋军,乾顺和耶律斡特剌摆出了一个三十里的连营。那么大的防御正面,自然不可能修得和铁桶一般。也没那么多材料啊!而且西夏——契丹联军有十一二万大军,怎么算都比从白池城过来的宋军多一倍。
那么多人,又是以逸待劳,而且人家又是走了200里沙漠过来的。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就知道应该是躺着打都能赢的……可是今天他们偏偏遇到了一支违反军事常识的宋军。
“怎么打?”高俅问。
“先佯攻左翼,然后再佯攻右翼,再投入猛士强攻下中间的某处,最后骑兵跟进,一起突击到敌营后方……估计他们就要总崩了!”
李永奇马上拿出了方案。一点都不难,在兵学司里面慕容老头都教过——对付乌合之众最好的办法就是佯攻拉扯,然后强势突破。
高俅也不懂恁多,直接看了看王禀。王禀道:“永之的办法不错,不如就由武松攻其左翼,由宣帅亲自攻其右翼。下官亲率御前三直从中央突破,军事机宜指挥居中调度。”
“好!”高俅点了点头,“就这么办!”
……
随着高俅所部的调度布署完毕,夜色已经降了下来。西夏——契丹联军的大营,依旧是紧闭寨门,长长的栅栏上插了无数支牛油火把,夜风将火光扯动得老长,映照出影影绰绰的人形。每个人,都紧张不安的注视着对面战场上的景象。
宋军仿佛也拉出了一个一字长蛇阵,点燃了不少篝火,一堆一堆的,总有几十堆。篝火后面,隐隐约约站着宋军,他们并没有举着火把,只有明亮的月光洒在他们的铠甲之上,泛出森冷的寒芒。
宋军的轻骑在战场上游荡,他们的身影在黑暗当中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神秘而恐怖的感觉。不过宋军的重骑兵并没有出场,他们一定在远处的黑暗中,等待着出击的时机。
乾顺此时已经在他的六班殿直护卫下回到了中军大帐。防御已经布置好了,就是以卫戍军为核心,押着撞令郎和负赡军,组成了几十个临时的指挥,沿着三十里的木栅栏布署。为了加强防御,这会儿卫戍军们正督促着撞令郎和负赡军负沙堆墙,好歹垒成个营墙,再把木盾旁牌安放上去,这样就不怕宋军的箭雨了。
在守营的西夏军将们看来,宋军的攻击,还是应该以弓弩为主的……
另外,乾顺的中军大帐周围还摆了西夏的六直禁军和铁鹞子骑兵,拢共有7500人,都是最精锐的战士。他们将作为预备队,随时填补到宋军的突破口去。
至于三万契丹骑兵,则已经离开大营,在大营后方布署起来了……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整整两个将,8000多名战兵,这个时候已经组成了18个营级方阵,高唱着军歌《无衣》,在月光的指引下,走向战场的南线。
带领着这两将新府兵的,正是武松。作为高俅的心腹悍将,他自然要参加这场战役了。
而且还是头阵!
夜战在今后的许多年中,对于指挥官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难题!武松也不例外,他在这个夜晚也没有办法掌握步下18个营的情况。不过他至少有几十个可以依靠的正将、副将、部将、副部、准备和副准备——他们不是猛士出身就是骑士出身,是最好的军官。另外,54个队正和54个拥队大约也是可靠的!虽然他们都是府兵(参加过统万之战,并且表现优异的府兵)出身,但是在上级军官的教导下,也勉强能掌握一个队了。
虽然这18个营没有办法和之前的御前三直的部队相比,但是武松相信,他们依旧是党项人不能抵挡的强兵!
第791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八
武松督率的十八营步兵,以队方阵为单位,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军鼓声中,喊着“杀敌!杀敌!”的口号,向党项——契丹联军大营的左翼扑击而来的时候。
大队大队的撞令郎和负赡军已经在卫戍军的驱势下,乱纷纷的猬集在一起,呆呆的看着月华之下,喊着犹如雷霆一般的口号,如墙而进的敌军。每个人都目瞪口呆,拿到刀盾弓箭的胳膊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肯定是害怕的!
其实和他们一样,正结阵推进的十八营新府兵也大多是第一次上阵的新兵。但是一百数十个披坚执锐的战士肩并肩组成战阵是可以壮胆的,而且新府军的编制合理,还拥有大量在这个时代中算是最优秀的职业军官以及上过战场的“士官”(杂品武臣)——军官配属到了营级,士官则配属到了什级(相当于班)。现在一级压着一级,很好的将部队拧成了一团,喊着口号,齐步而进。
而且之前的“断水表演”和一颗西贼头颅换百亩土地的重赏标准,都让这些初上战场的士兵鼓足了勇气……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打赢才能活下去,才能当上地主阶级!
而在党项人这边,情况就非常糟糕了。卫戍军不过是从党项部落中挑选出来的战士,虽然个人的武艺都不错,但是他们没有受过军官训练,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怎么控制一火一什。
在宋军如墙而进的时候,议论声居然渐渐在党项军中响起,其中更杂着哀嚎之声。
“宋狗,宋狗上来啦!”
“俺的天爷啊,宋狗的兵居然恁般严整!”
“不是说宋狗兵弱,不堪一击吗?这就是不堪一击的宋军?”
“都杀到兴庆府跟前了,怎么可能不堪一击?”
“宋狗兵强啊,兵强啊!俺们回不去了!”
“过黄河的时候俺就知道,这次是回不去了。黄河东岸那么多田地村庄都不要了,连树都伐没了,黄河上的渔船都不见了……”
“这是要弃了河东和宋狗划河而治了?”
“怕是,怕是要……”
“不许喧哗!不许喧哗!违令者斩!”
“列阵!弓箭预备……”
党项国族出身的卫戍军军将们终于反应过来,大声训斥着想要维持秩序。可是秩序能够维持,那些被逼着当炮灰的负赡兵和撞令郎的士气却没有办法鼓舞起来。
因为西夏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族外人”,大部分还是汉人。在西夏这边也就是三等四等的贱民。即便是用他们充军上阵,也没什么好甲好兵器给他们使用。无非就是一身布衣,一把钝刀,一张木盾,一根木枪,再加上劣质的弓箭,勉勉强强能当个炮灰就行了。
不过这样的配置在对抗以往的宋军时却也够用了。因为宋军不怎么打肉搏,主动进攻的时候也不多。打起来无非就是结阵放箭,用负赡兵和撞令郎的血肉之躯去消耗宋军弓弩手的气力,倒也是不错的打法。
今天晚上,负责指挥的党项军将还是循着这个老办法。当宋军结阵而进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迫着负赡兵和撞令郎们在木栅栏和旁牌、沙土组成的防线后面一排排的步列开来,张弓搭箭,准备迎敌。
第一支搭上弓弦的是缠着麻布,在油脂中浸过的火箭,箭头已经摘去。在发射前,有负责点火的兵士用火把将所有的火箭点燃。然后射了一排出去,层次分明的落在沙地上。因为没有箭头,所以相当一部分火箭没有插进沙土,而是落在地上,火苗也没熄灭,仍然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这样就标识出了弓箭的最大射程,其实也不是很远,不过六七十步而已。
如果是白天,这个射程可威胁不到拥有神臂弓的宋军(其实新府兵没有神臂弓),不过现在是晚上……几十步开外就黑压压一片看不清了,所有射程较短就不是问题了。
党项人的各级带队军官,这时手心里都攥了一把冷汗,死死的看着宋军严整的大队,渐渐逼近了己方的射程之内。
宋人的步兵实在太多太密了,多到了可以组成人墙的地步。那么高的密度,就不怕被箭镞一片片射倒吗?对了,他们一定是重甲步兵!各个都披着铠甲吧?
和这样的敌人拼弓箭,真是让人痛苦啊!
更让人痛苦的事情又发生了!宋军居然没有在星星点点的火光前停步,而是毫不犹豫的踏进了撞令郎和负赡军们用火箭标识出的“禁区”!
他们疯了?
忘了带弓箭了?
所有的西夏军将士都愣住了,一时间连箭都忘了射了,直到带队卫戍军军将反应过来,大声下令。就听见空气中一阵嘣嘣嘣嘣的弓弦声响,无数的羽箭才暴射而出,直扑向宋军涌来的大队!
因为之前武松已经确认西贼不敢出营应战,所以他在大队向前扑击前就调整了队列。
十八个营被分成了三列,每一列都是并排的六个营。但是每个营下面所辖的队都进行了调整,最前列的六个营都下辖了刀盾手,第二列的六个营则是由弓箭手组成的,第三列才是长枪兵。
所以首先踏入西夏军弓箭打击范围的,就是18个刀盾队,总共2880名刀盾兵,每一队都是一个单独的刀盾阵,排出十乘十六的密集长方队形,冒着雨点般落下的利箭前进。走在队伍前排的刀盾手都用盾牌遮护在身前,抵御从正面飞来的箭镞。后面十一排的刀盾手则把手中的圆盾高举过头,遮挡从空中落下的羽箭。乍一看还有点罗马盾阵的样子。不过宋军使用的是体积较小的圆盾,循着小盾长剑(刀)的路线,只能遮护住要害,不可能对弓箭“免疫”。但是他们都披着全套的扎甲,再加上盾牌遮护要害,基本可以无视弓箭了。
就在18个刀盾队顶着西贼的雨点一般射下来的箭镞猛冲的时候,刀盾队后面跟着的18个弓箭队则全部组成四列横阵,跟随着前方的刀盾队,踏入了西夏军弓箭的射程之内。随后停止前进,开始向着西夏军的营地抛射羽箭。而跟在最后的是18个长枪队,他们则以四列纵队,从18个弓箭队横阵间的空隙穿过,继续向前。
宋军的弓箭手和长枪手的活动,西贼那边并没有人注意到,哪怕从空中落下的一波波箭雨,也因为没啥准头让人忽视了(宋军弓箭手根本看不见目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18个不断逼近的,朦朦胧胧的方阵给死死吸引住了。
虽然看不清朦胧中的方阵到底是由什么样的战士组成的,但是谁都知道他们是来肉搏的!
整整18个肉搏方阵啊!得有多少想要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壮士?别说是没怎么打过仗的负赡兵和撞令郎了,就是上过沙场的卫戍军将士,也都心惊肉跳起来——那18个肉搏方阵看上去都很大啊,怎么都得有两三千人吧?而且箭镞射过去也没啥用,多半都是批铁甲的!
一下子看到两三千披甲的刀盾兵或者是长枪兵啊!能不害怕吗?要知道西夏这边,因为战线过长,长达三十里,而总兵力也不过八万人,所以平均到每一里上,兵力还是比较薄弱的——在扣除护卫乾顺的六直军和铁鹞子以及一部分看守物资、马匹和营地另外三个面的负赡兵之外。被乾顺用于正面三十里防线的就是5000卫戍军,6000撞令郎和不到30000负赡军,总共40000人上下。平均一里防线上就是一千三百多人。
而武松所指挥的18营战兵所展开的正面还不到三里。也就是说,在这一段正面上,抵抗18个宋军战兵营的,只有4000上下的西夏军士,其中大部分还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撞令郎和负赡兵,如何抵挡得住两三千宋军甲士的冲击!?
看到黑压压的宋军军阵压了上来,负责指挥防御几个西夏的指挥使一边派人去向乾顺所在的中军求救,一边大声喝令射了不知多少利箭,现在个个都手臂酸软的撞令郎和负赡兵拿钱刀矛向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宋军推倒栅栏和胸墙!
一根根木枪从稀疏的木栅栏后伸出,架在了松软的沙堆上,还有一些弓箭手仍然在拼命发射羽箭。党项国族出身的卫戍军官兵已经在撞令郎和负赡兵列好了督战的横队。人人刀矛在手,皮甲在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冲在最前面的刀盾方阵,已经猛然撞上了栅栏、胸墙还有只有寥寥几根的木枪。
“杀敌!杀敌……”
宋军甲士们狂呼怒号着,用足全部的力量,先是猛地一撞,然后就是用力推挤。不是一个人在推,而是一群人一起用力。如果西夏军营修建了坚固的营墙,这样的撞击和推挤或许没有什么用处。
可是草草修建起来的栅栏和营墙却太过单薄,一撞一推一挤之下,就纷纷向内翻倒!
第792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十九
“被,被突破了?怎么可能!?”
“陛下,宋狗一定集中了主力,想从俺们的左翼突破!”
“陛下,赶紧派出铁鹞子和步跋子吧!”
乾顺的御帐这个时候已经得知了左翼被突破的坏消息了。被突破并不让人意外,可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营寨的左翼就被破,实在是太让人感到意外了。
倒不是西夏军营寨有多么坚固,而是宋军历来没有太强的攻击力——宋军应该是善守不善攻,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形成突破?
而且现在还不是列阵野战,而是西夏方面坚守营寨,宋军在攻坚啊!哪怕西夏军的营寨防御非常薄弱,但毕竟还是有工事可以倚仗的。怎么可能转眼的功夫,就让宋军给突破了?
“陛下,宋军一定投入了他们的三直禁军!”萧合达这时就守在乾顺的御帐之内,他建议道,“三直禁军乃是从几十万宋国禁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人人都身备三仗,悍勇异常,不可等闲视之啊!”
乾顺点了点头,“那就派出四队铁鹞子和6000步跋子去增援左翼!”
西夏兀卒手中可存了不少预备队呢!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并且派出了足够数量的援兵——四队铁鹞子共1200铁骑,6000步跋子虽然不是横山来的(横山步跋子和铁鹞子齐名,但是现在横山已经归了大宋),但也都是披甲执锐的精兵,应该可以抵挡住宋国的三直精锐。
7200援兵才开走没多久,坏消息又一次传到了乾顺的御帐之中。
这一次被突破的大营的右翼!
情况也差不多,也是披坚执锐的宋军组成十几二十个或许更多的严整的方阵,撞开了西夏军的栅栏和营墙!随后又是十几队长枪兵突入,打了一轮长枪突击,冲垮了卫戍军、撞令郎和负赡军的防御……
而且,负责右翼防御的几个指挥使还报告发现了高俅的将旗!
萧合达低声道:“高俅果然拼命了……他一定是分了一部分三直精锐先打左翼,想要吸引俺们的精锐,然后又突袭右翼,想要一举破了俺们的营寨。现在宋军也是在绝境中了,说不定还有了必死之心,可不能等闲视之……”
乾顺哼了一声:“高俅便是侥幸突破了朕的右翼,又能如何?大辽的三万铁骑正等着他们,这一战,大白高国必胜无疑!”
他猛地站了起来,“朕要亲自去会一会高俅!今夜,定要将宋人的第一名将斩杀在瀚海沙漠之中!”
“陛下,”西夏的尚书令嵬名安惠听到乾顺要亲自出阵,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奏道,“高俅不过是宋国的一员战将,徒有虚名而已,如何当得陛下亲自迎敌?臣愿意领兵与高俅一战!”
乾顺看了一眼忠心耿耿的尚书令嵬名安惠,没有再坚持己见——他英明神武的祖父谅祚就是在大顺城之战中太过靠前,才被宋狗用强弩暗算了一把!虽然没有当场阵亡,但是伤口溃烂,难以痊愈,造成了谅祚在第二年英年早逝,享年21岁。
梁太后(老的那一个)的专权,就是由此而起。乾顺自然是要以史为鉴的,可不敢太过冒险……
“也好!”乾顺点了点头,“就由尚书令代朕一行……萧卿,你也陪尚书令走一遭。”
“臣等领旨!”
嵬名安惠和萧合达双双领旨。
乾顺当下就拨了六队铁鹞子(1600骑)和6000步跋子,外加1000名六直禁军(质子军),总共8600精锐,交给了嵬名安惠和萧合达,去对付刚刚打破了大营右翼的高俅了。
而这8600精锐一走,乾顺身边就只剩下4000名六直禁军了——所谓的六直禁军其实是由西夏境内各个部族和大贵族家的质子组成的。装备当然是很好的,都是好甲好马好兵器,一点不比铁鹞子差。
但是这些质子都是富贵出身,到了兀卒乾顺身边更是养尊处优,从没想过要上战场。而且这一届兀卒也不好战啊,基本上是个文士,亲政后就忙着兴儒学,建寺庙,粉饰太平,压根就没想要开疆辟土。
这一次战争,分明就是大宋天可汗强加给爱好和平的兀卒乾顺的!
不过还好,现在有了“契丹爸爸”的援兵,还有老祖宗留下的锦囊妙计,总归可以砍了高俅的首级。
高俅一死,宋国的那个天可汗赵佶应该可以清醒一点……现在可不是隋唐那会儿了,汉人的武力早就衰弱了,怎么可能再出天可汗呢?
……
在靠近西夏军大营中央的地方,王禀和李永奇正立马在御前三直的数千大军之前,看着左右两边的火光升起,听着一阵又一阵的鼓声、号声传来,喊杀声也一阵阵传来。这个声音如此的巨大,传到这里,还听得清清楚楚!
每名列阵待命的猛士、骑士,都眉头紧皱的左看右看,看着两边火光冲天,都是一脸的惋惜——这得有多少颗脑袋啊,要是脑袋换房子的政策没取消多好?这一仗打下来,那还不得人人换大房子?
李永强低声对王禀道:“王太尉,现在差不多了……可以让猛士们冲锋了!”
根据计划,四千几百猛士负责打开缺口,八九百个骑士加上两千多骑士随从再从缺口突入,就在西夏大军的营寨中一阵搅和。应该就能大获全胜了……说不定还能把西贼的兀卒乾顺给逮住了!
王禀的神色还是蛮严峻的,他可没李永奇那么乐观。因为今晚要打的可不止是西贼,还有两三万契丹天兵!
现在两翼倒是打得挺热闹,可是从声势上判断,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啊!
“也不知道辽兵动了没有?”王禀皱着眉,“如果没有把辽兵牵动出来,俺们御前三直恐怕突破不了啊!”
“王太尉,现在是断水一战了!”李永奇道,“如果胜不了……”
断水一战虽然是骗下面人的瞎话,但是军中饮水的确没有了,得走上几十里沙漠,才有可能到达一个“储酒点”。对于一支败军,这一路可不好走啊!
王禀深吸了口气:“如今的处境,本官还会不明白?
好吧!就搏这一下了!永之,你也别闲着,把剩下的兵力都集中起来。等猛士们打开缺口后,就和骑兵一起冲进去……如果真的遇上了辽兵,就和他们拼了!”
“好!”李永奇点点头,“下官和军事机宜指挥全体,也和骑兵一块儿冲击!”
王禀点了点头,当下就打马向前,飞奔到了猛士阵列的前方,大声吼道:“御前诸君,大漠在后,兴州在前,今日以无退路,只有杀尽贼寇,立马黄河,愿立不世之功者,随某杀敌!”
“杀敌!杀敌!杀敌……”
四千数百御前猛士,齐声大喝!
西夏大营中央遭到猛攻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里就传到了西夏兀卒乾顺的御帐之内。
顿时就引发了最大的惶恐。
现在乾顺手中已经没有什么有利的预备队了,只剩下4000护驾的六直禁军。虽然也有“六个直”,比宋国的三直禁军看上去多一倍。可实际上的战斗力是很水的,只能装装样子。
而且,他们是乾顺这个兀卒的护驾亲兵。如果都派出去了,万一宋军杀到跟前了,乾顺怎么办?被抓去开封府和他妈妈团聚?
“兀卒,请向大辽军求援吧!”
“兀卒,只有请大辽的铁骑出马了!”
“是啊,右翼和左翼都陷入了苦战!现在中央又被宋狗给突破了……看了这高俅果真是百年不遇的悍将啊!”
现在告急的还不止是刚刚被突破的营寨中央,左翼和右翼同样岌岌可危。哪怕是乾顺派出了铁鹞子和步跋子,却仍然陷入了苦战——因为在两路援兵感到战场前,原本驻守在西夏军营左右两翼突破口的守军,都被宋军杀散。所以随后抵达的七八千西夏精锐,在数量上并没有什么优势。
而且现在是夜晚,西夏的铁鹞子也没办法进行冲击——不仅看不清路,也看不清冲击的目标啊,万一正撞上宋军的长枪呢?那不是变成送死了?
所以西贼这边虽然投入的都是精锐,在个人的武艺上肯定比他们的对手要强。可是面对组织更好,士气更高的宋军,却一点也占不到上风。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有请大辽的天兵出马了!
此时此刻,大辽天兵正在西夏大军的营寨后方10里列阵,眼睁睁看着前方有八万大军驻守的西夏军营中到处升腾起雄雄烈焰,倾听着喊杀声、金鼓声、号角声一阵阵传来。
“老郡王,兀卒大营中央也起火了!”
“老郡王,宋狗怎么那么能战?”
“邦泥定国的人也忒没用了,八万人呐,怎么就挡不住五六万宋军呢?”
耶律斡特剌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兵少两万又能怎样?夜战是最见真功夫的!宋军能打夜战,就说明他们比邦泥定国的兵强太多了……这仗没得打了,看来只能退过黄河死守了。”
第793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 完
“老郡王……”
“真的要败了?”
“不可能吧?”
耶律斡特剌左右的契丹将领都被这位老郡王的判断吓了一跳。
八万西夏大兵,三万契丹天兵,总共十一万大兵,怎么就被最多六万宋军一击而败了呢?这怎么可能?今天遇上的真是宋军?
耶律斡特剌望着前方的大营,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败了!败了……两翼还能坚持一会儿,但是中间被突破了,根本挡不住……都快杀到兀卒的御帐了!完了,完了!”
老头子眼光还是有的,远远一看就知道完了。乾顺的八万大军被对手中间突破,很快就要被斩成两段了。
而且宋军已经突破到了乾顺的御帐附近!抓住乾顺是不至于的,可是一旦逼得乾顺到处逃窜,八万大军的指挥可就要乱套了。到时候还不人人逃命?
“老郡王,不至于吧,兀卒有八万人啊!”
耶律斡特剌摇摇头:“八万就是个数字……况且兀卒的铁鹞子、卫戍军和六直禁军都是一正三辅,而且六直禁军中的大部分得护着兀卒,根本不能用来厮杀。真要论起战兵的数量,多半还是宋军多呢!”
老头子说的不错!西夏军虽然有八万人,可是真正能上战场的正兵,也就是5000卫戍军,12000步跋子,2500铁鹞子,最多再加1000六直禁军,也就是20000出头一点。
至于撞令郎和负赡军,不能说他们没有战斗力,但是他们肯定打不了苦战——他们大多是三等汉四等汉,平时要辛苦劳作养活党项国族,战时还得幸苦受累冲动辎重兵,有时候还得去填沟攻坚冲炮灰,而且还没有什么好兵器好盔甲的,人家有啥力战的劲头?
所以撞令郎和负赡军也就是凑个数,壮一下声势罢了。
而宋军那边,辅兵的比例肯定不会和铁鹞子、卫戍军还有六直禁军一样,达到一比四那么多,能有一比一就顶天了。如果他们有六万人,战兵至少三万!比党项人可能还多一万呢!
“老郡王!”这时又人来报,“兀卒的使者来了,求俺们快些出兵!”
耶律斡特剌点点头,“带过来!”
被带到耶律斡特剌跟前的是西夏的宗室,濮王嵬名仁忠。他爸爸景思曾经保护过被梁太后(老梁)一度废黜的兀卒秉常(乾顺的爸爸),所以在乾顺亲政后就成了重臣。不过这位重臣除了体重比较重以外,别的用处就没什么了。被带到耶律斡特剌跟前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看到耶律斡特剌就哭喊了起来。
“老郡王救命啊!宋狗的铁骑冲杀进大营了,到处杀人放火,就快冲到兀卒的御帐前面了……”
原来御前骑士已经从“房奴猛士”们打开的缺口冲了进去,如入无人之境啊!
“兀卒呢?兀卒不会有危险吧?”耶律斡特剌眉头紧拧。
乾顺可万万不能战死或者被俘……他可是一心想要给大辽当驸马爷的!如果没有了,换成察哥当兀卒,还有没有那么亲辽就两说了。
“暂时没事儿,”嵬名仁忠苦苦哀求道,“六直军护着兀卒暂避到后营去了……可是大营已经被攻破了,如果大辽兵不救俺们,只怕很快就得全军崩溃了。到那时,就算兀卒能生还兴州,俺们的国也要亡了!”
西夏这个国,看起来不亡也得走了!耶律斡特剌心想:不过乾顺这个兀卒还是得救一救。
有他在,西夏多少还能支撑些日子……
“好吧。”耶律斡特剌点了点头,吩咐左右道,“所有人上马,擂鼓,吹号!都随老夫来吧!”
“老郡王,交给俺们吧!”
“是啊,您年事已高……”
耶律斡特剌一摆手,眉毛一扬:“老夫亲自走这一遭!传老夫的令,叫儿郎们把鼓擂得响一点,呐喊的声音也大一点!一定得让那些宋狗知道,俺们大辽的天兵到了!”
……
西夏大军营寨中路左近,已经是一片狼藉,一片烟火弥漫,一片石山血海。
宋军在这一路投入的兵力是最强的!整整4500猛士,人人都带着弓箭,一半人持刀盾在前,一半人持长枪在后。毫无悬念的就突破了西夏军队的防御,攻入了大营。这伙人的战斗力可不是新府兵能比的!新府兵再严整,也还是新兵蛋子,个人的武艺、体能和战斗经验,都差了不止一点两点。虽然也能突破,但是之后杀人的效率就不行了。
而且,这4500猛士背后还有更要命的甲骑跟进!
虽然现在的天色不适合甲骑冲击,但是四条腿骑兵在追杀崩溃的步兵时拥有的威力,始终是两条腿的步兵没有办法比拟的。
被猛士们杀得四散奔逃的负赡军和撞令郎在这些甲骑和辅助的轻骑驱赶下,在西夏军的大营中好像一股失去约束的洪水一样,疯狂的冲击,让本来还没有崩溃的部队,也跟着一起瓦解!
更多的宋军新府兵——超过15个营,也被李永奇的军事机宜指挥搜罗了起来,跟在甲骑和轻骑之后,一起冲进了西夏军的大营,然后以部为单位,分成五路进行冲杀!一边冲杀,还一边放火,什么营帐、车辆、旗帜……除了粮草之外,看见什么就烧什么,到处都是火光弥漫,到处都是尸横遍地,到处都喊杀的声音和惶恐的呼喊!
整个西夏的军营,这一刻仿佛变成了地狱一般的景象。
崩溃很快蔓延到了西夏军营的左右两翼,原本还在拼死抵抗的西夏铁鹞子、步跋子和数量不多的六直禁军,也精神崩溃,大呼着开始逃散。有马的铁鹞子和六直禁军跑的快一点,没有马的步跋子就惨了,被一队队长枪兵追着屁股在戳!
兀卒乾顺这个时候也被人从御帐中赶出来了,在一群比他还要惶恐的六直军骑兵的护卫下,在自己已经崩溃的大营中到处逃窜。耳边只传来一阵阵惶恐到极点的呼喊:“高俅来了!高俅来了,高俅追来了……”
仿佛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乾顺逃亡的地方了!
……
“胜了!胜了!又胜了……”
高俅这个时候正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带着一群亲随护卫跟在自家的府兵步卒背后,漫无目的的前行。
今晚的这一战,他其实是豁出去了!
他现在是败了必死,胜了也未见得有好日子过,大约也只有战死沙场才能换个死后哀荣。但是……他偏偏又非常怕死,几次想要冲到最前面,都在最后关头缩了。
而且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他自己退缩不前(其实他已经很突前了)的行为,却还是鼓舞了一帮子新府兵——好嘛,堂堂宣帅,六路总帅,同知枢密院事,现在就在他们背后,大家一块儿冲锋陷阵!
这样的情况,大宋朝初年或许有,但是真宗朝到今天,肯定是头一回了。
高俅现在的同知枢密院事就相当于元丰改制前的枢密副使,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包青天干过的最高的职官。
想想看,如果包青天披坚执锐,骑着青唐龙种马和兵士们一起冲锋陷阵了,这士气得高成什么样啊?
所以高俅亲率的18个营的兵将都好像磕了药一样,嗷嗷叫着就往前冲,打得嵬名安惠和萧合达丢盔卸甲,如果不是马快,他们二位的小命都没了。
两人在一群铁鹞子的护卫下,被高俅手下那些进入兴奋状态的长枪兵追杀,追着追着,居然撞上了和他们俩一样惶恐的兀卒乾顺。乾顺身边的六直禁军还多一点,大概有个两三千骑——其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也在大营里面乱窜。
就在混乱和惶恐之中,乾顺和嵬名安惠和萧合达总算合兵一处,也有个三千余骑了,还都是甲骑!可是他们居然没有一丝反身去和高太尉决一死战的念头,还是继续逃跑……向北面逃出了大营。而高俅也糊里糊涂的指挥着几千累得气喘吁吁,兴奋的不行的步兵在追!
几千步兵,居然在追赶西夏最强大的甲骑!
这也真是一个奇观了。
就在这时——天色已经蒙蒙有点方亮了——铺天盖地而来的三万契丹骑兵,终于出现在了兀卒乾顺的眼前。
总算是及时救了乾顺一命!
追赶的宋军步兵,也看见了漫天遍野的契丹骑兵,不敢造次,在一阵金鼓和口哨声中,重新恢复了阵列,摆出了一个巨大的四方枪阵,将高俅的帅旗围在了中间。
高俅仍然骑在马上,看着仿佛望不到边的契丹骑兵,竟然缓缓而退,向着黄河而去,只是吐了口气:“契丹人到底不敢和我大宋开战么?怎到了战场,都不肯一战呢?”
与此同时,耶律斡特剌也和萧合达一起在高处东望着刚刚结阵的宋军还有高字帅旗,耶律斡特剌叹道:“果然是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啊!”
萧合达也道:“老郡王,若是不能除去高俅,我大辽恐怕早晚得毁在此人手中啊!”
“除去?”耶律斡特剌瞥了萧合达一眼,“怎么除去?”
萧合达想了想,“老郡王,要不试试反间计?”
第794章 儿臣赵乾顺 一
大白高国就这样完了?
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就要断送在他嵬名乾顺手中了?
直到被耶律斡特剌统领的辽兵所救,嵬名乾顺还不敢置信昨晚所发生的一切。他的八万大军,就这样被高俅的数万大宋铁军摧垮,而在那一波波重步兵和重骑兵组成的攻击浪潮之中,飘扬的正是一面面宣帅高俅的旗帜!
其实乾顺也知道,去年仁多保忠兵败投敌后,大白高国一直是在死中求活。和大宋相比,大白高国的力量太过微弱,基业本就单薄到了极处。只是因为宋国自身的原因,没有办法发挥出自身强大的国力,才让大白高国的祖宗们可以建立一番霸业。可是大宋现在出了天可汗,也寻到了一些释放强大国力的办法,而且还发现了高俅这样的名将,终于打造出了一支不可战胜的铁军!
在大辽国的三万天兵来援之时,乾顺心中一度又有了中兴大白高国的希望。特别是在秦王川胜利的消息传来后,乾顺更是有了那么一点志气昂扬。只要有契丹爸爸相助,大宋的天可汗又如何?大宋的绝世名将高俅又如何?还不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恢复银夏,指日可待了!
谁知道,高俅这个大白高国的噩梦突然又出现了。一点不给契丹爸爸的面子,将着数万大军越沙漠而来,还趁夜进兵,强攻自家八万大军驻守的营地,再一次大获全胜!乾顺麾下的精锐损失惨重,如果不是契丹爸爸的骑兵及时出现,他这会儿恐怕已经被打入囚车,在送往开封府的途中了。
可是契丹爸爸能救得了乾顺,却救不了他的大军。兵败如山倒!山倒了要怎么扶?就在乾顺获救后不一会儿,八万西夏大军就完全崩溃,数万失去组织的溃兵发足狂奔,被数量与之仿佛的宋军驱赶,亡命一般的向黄河岸边跑去。
看到这一幕,乾顺都已经绝望了,差一点就要拔剑抹脖子了。还是大辽老郡王耶律斡特剌及时劝住他,扯着他的缰绳就走。后面的溃军,一概不管了。这里距离黄河并不太远,河面上架着的几座浮桥就是逃出升天的活路。可是浮桥的通行能力终究有限,在宋军追上来前,肯定不能让黄河东岸的辽兵和西夏兵全部通过。如果不是秩序良好,而是争先恐后的涌上桥面,只怕能过桥的人就更少了。
现在趁着西夏溃兵还能抵挡一阵,说不定还能让三万契丹兵马和乾顺身边的几千人安然渡河。如果还妄想着收拢败兵,那么搞不好把三万辽兵和乾顺手头最后的那几千精锐都折进去。
到时候,就算烧了浮桥,也保不住兴庆府一座空城了。
这样,大白高国,就彻底完了!
现在耶律斡特剌,必须要保住乾顺的性命以及三万契丹兵马和几千西夏余烬,逃过黄河,守住兴庆府。虽然这一战损失惨重,丢掉了发白高国一半的主力。但是晋王察哥手中还有七八万大军可用——大宋只有一个高俅,所以察哥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另外,大白高国还有西平府的翔庆军司、韦州的静塞军司、零波山的西寿保泰军司、沙瓜二州的西平军司等几个重要的军司,都还有点兵力。
如果能及时将位于黄河东岸的翔庆军司、静塞军司和西寿保泰军司的兵马还有周遭的党项国族撤离,西夏总归还能保持一定的武力,在大辽的支持下说不定还能挣扎着维持下去。
三万契丹兵马加上几千党项精锐保着兀卒乾顺,朝西便逃。那里还有一些守着黄河浮桥的步卒,都是兴庆府内召集来的亲贵子弟。为了保卫浮桥,他们还在黄河东岸搭了个简易的桥头堡。昨天晚上,宋夏两军在沙漠边缘开战的动静很大,这些兴庆府的亲贵子弟,也都是一夜未眠,都在伸着脖子等待捷报。
大白高国和契丹联军啊,怎么可能输给宋人?所以捷报是肯定的……可是现在却看到了仓惶而来的契丹大军和为数不多的党项兵马,风也似的涌向了浮桥。
看他们逃难似的样子,分明就是败了!
抱着马脖子昏昏沉沉逃了一路的乾顺终于被黄河上吹来的凉风一激,终于清醒了过来。
顿时就听见一个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大喊:“兀卒,浮桥可不能留着,必须得烧了!只有这样才能暂时保住兴庆府啊!另外,还得传令给翔庆军司、静塞军司和西寿保泰军司,让他们赶紧收拾人马部民,一并退过黄河……谋个划河而治吧!”
乾顺转头,就看见太师尚书令嵬名安惠一脸焦急的拉住了自己马匹的缰绳,大声在和自己说话。
乾顺喃喃自语:“划河而治?现在还能划河而治吗?”
“能啊!”大辽老郡王耶律斡特剌在旁搭话道,“有大辽从中斡旋,一定可以保住嵬名家的根基。”
老郡王并不是在信口开河,他可是大辽国如今的第一战将,是国之柱石一样的人物。看看他带着的三万契丹“酱油兵”到现在还完好无损,就知道他的厉害了。
大辽国的虎皮,到现在还没被戳破呢!
在退往黄河岸边的途中,他一路都在思考怎么保住西夏。想来想去,最后觉得西夏是保不住的——都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了,还不赶紧跪下喊爸爸,还想继续当兀卒青天子吗?所以去除兀卒名号是肯定的!向大宋称臣称儿子什么的,也别觉得不好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多认个爸爸有什么嘛……反正乾顺从小就没爸爸,缺乏父爱啊!
至于土地肯定得割出去一大块!银夏宥盐朔五个州是怎么都收不回来了……高俅那么厉害,就是契丹爸爸也不敢开战啊!万一打败了,那阻卜、女真还不一块儿造反!?
另外,灵州、韦州这两个位于黄河东岸的州也别要了,都割给大宋吧!
只要能保住黄河以西的兴州、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等六个州,手里还有几十万上百万的党项腹心部众,还有十万带甲之兵,将来兴许还有复兴的机会!
乾顺这个时候也稍微回过点神了……高俅是打不过的,既然打不过,那就只能跪了!忍辱负重是不丢人的,只要将来能够在西边开出一片疆域,补了东面的损失,他乾顺就还是党项人的有为之君!
“好!”乾顺点了点头,对太师尚书令嵬名安惠道,“太师,你且守在这里,尽可能收拢一点兵马吧。若是宋军杀来了,就烧了浮桥!”
“臣,遵旨!”
乾顺又对耶律斡特剌一抱拳:“老郡王,小王已经力竭了……再拼下去只有全军覆没,不得已必须向大宋服软了。不过小王的心永远是向着大辽的,哪怕当了赵佶的臣子,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老夫一定将兀卒的心思转告给大辽天子知晓!”耶律斡特剌又看了一眼身后,烟尘弥漫,看来追兵正在靠近。“兀卒,咱们快些过河吧!”
乾顺点了点头,“好,过河,过河吧……”
……
黄河岸边。
兴灵宣抚使,管勾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六路军事,兼同知枢密院事高俅在大队骑士簇拥下到达的时候,河面上已经没有了浮桥的踪影。黄河东岸滩头,倒是还有一些焦黑的火烧过的痕迹。
黄河对岸可以看见一座堡垒,并不是如何宽大,不过城墙很高,依河而建,看着就知道是险要之处。
城堡周围,出现了连片的营地。规模比昨晚上被宋军袭破的西贼营地那是小多了,也破烂多了,一看就知道是草草而建的。如果不是隔着一条黄河,只需要一阵长枪冲锋,那些西贼也不知道是契丹的,就都得覆灭了。
不过高俅也没啥兴趣再杀契丹人、党项人了……杀得够了,杀得多了,杀得都快功高震主了!
他叹了口气,对左右道:“各部的斩首、生俘统计好了吗?”
“还没有呢,”盔甲上沾了不少鲜血,满脸都是兴奋的李永强笑道,“不过数目肯定少不了的,估摸着总有好几万!空前大捷啊!宣帅,儿郎们还在党项人的大营中掠到了不少粮草,总够大军吃上十数日的,加上手头的军粮,二十日可以维持了。不如沿着黄河南下灵州吧!宣帅是兴灵宣抚使,拿下灵州才好宣抚啊!”
灵州距离此处并不是很远,还不到100里,走上两三日怎么都到了,而且是沿河而进,不愁没有水喝,是非常舒服的。
“俺们能拿下灵州?”高俅问,“元丰四年时,灵州可是俺们宋军的伤心之地啊!”
李永奇笑了笑:“此一时,彼一时了。西贼约莫会弃灵州而逃了……今次战后,他们也不剩下多少兵马了,不可能在灵州和俺们拼命的。所以此去一定是舒舒服服的,如果西贼识相,等宣帅到了灵州,就该有乞降的使者过来了。”
“乞降?”高俅苦笑,“不世之功啊!”
第795章 儿臣赵乾顺 二
高俅隔着黄河看到的城堡,名叫怀州城,是西夏私设的州郡。在原本宋朝的州郡建制中,这一带,包括现在兴庆府所在的地界都属于灵州管辖。
在黄河以东大败的乾顺并没有马上返回兴庆府,而是停留在了怀州城,一面努力搜罗败退的党项兵马,一面监视黄河东岸的宋军。
停留了几日,败退的党项兵马当然没有搜罗到几个——黄河上既没有浮桥,也没有舟船,败退的党项人要过河只有靠游泳!这滔滔黄河水还非常湍急,能游过去几个?所以当日在黄河东岸漏网的党项兵马,大多都往灵州方向逃窜了。不过也没跑掉多少,根据后来乾顺得到的报告,当日和他过河的八万大军,最后生返河西的,还不足两万人。
余下的,不是给宋军宰了或捉了,就是下落不明……
总之,黄河东岸这一战,算是让大白高国伤上加伤了!
所以在黄河东岸之战后的第三天,看到高俅的大军沿着河岸东下而去的时候,虽然明知道对方是要去夺取灵州,但是乾顺还是大松了口气。
“总算走了……”
“兀卒,他们是往灵州去了!”
跟在兀卒乾顺身边,一块儿登上怀州城头看着宋军离去的嵬名安惠哭丧着提醒说,“最多两日,他们就能抵达灵州了……根本来不及撤退啊!”
灵州的地盘并不大,但却是西夏这边最富庶的所在,素有塞上江南之称。因为靠近黄河,又有灵州川从境内流淌而过,水资源非常丰富。而且早在西汉惠帝年间,这里就已经设立了灵州县,属于开发了一千多年的熟地,现在整个灵州境内,光是水田就有30多万亩——旱田在西北并不稀奇,但是产量通常很低,并不保收。而水田在西北就非常少见了,如灵州这样拥有数十万亩水田的州郡,更是绝无仅有!
除了产量相当有保障的水田之外,灵州还有盛产青盐、芒硝、石灰、石炭,还有非常富饶的黄河滩草场,著名的滩羊就产自灵州。
另外,灵州还是西夏的手工业中心。城内拥有大量的汉族工匠,产品包括兵器、布匹、瓷器、陶器等等。
如果失去灵州,不仅会让西夏失去一个重要的粮食产区(灵州不仅有30多万亩水田,还有大量的旱田),而且还会失去主要的手工业和贸易产品的来源,当然还会失去大量的人口和税赋!
可以说,丢失灵州之痛,甚至超过了失去银夏五州!
乾顺长叹了口气,“给仁礼派个使者,让他向高俅请和……”他又回头对大辽老郡王耶律斡特剌道,“也请大辽上国派个使者吧!”
耶律斡特剌笑了笑,道:“就让萧合达走一趟吧!”
他顿了顿,对乾顺道:“兀卒,眼下可是咱们设计铲除高俅的机会啊!”
“铲除高俅?”乾顺一愣,“怎么可能?”
“怎么不能?”耶律斡特剌摸着胡须,“只要大宋还是原来的大宋,高俅这厮的下场就不会比狄青好多少……卸去兵权,召还开封,郁郁而终是早晚的。俺们再加把劲,就能早点送他去开封府养老了。”
高俅可还不老,他今年不过三十多岁还不到四十呢。如果让他在西北带兵带到六十开外,不仅西夏的日子别过了,连大辽国也安生不得。
所以耶律斡特剌这几天一直在和萧合达商量怎么用反间计铲除高俅——至少也得让高俅惹上一身的麻烦!
商议了一番之后,两人还真的想到了办法,就是要让高俅在和谈中发挥重要作用,抢了开封府朝廷中那帮负责议和的文官的风头。同时,还要把高俅包装成嵬名家族的保护人!
光是一个勾结番邦或是勾结藩镇的罪名,就足够这位高大宣抚喝上一壶了。
……
灵州城东。
昨日才发生激战的东关镇的几处城门口的火苗已经扑息,城内城外,城头城下,仍然到处都能看到焦黑和血迹。一具具没了头颅的尸首,被收拾起来,堆叠在镇子的城墙外面,放火焚烧。
尸体数量并不是很多,大约就是一千多具。这场屠杀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刚刚接管了翔庆军司的嵬名仁礼根本无心恋战,上任后就忙着收拢兵力,准备撤退。却没有想到王禀率领的宋军先锋(御前三直)绕开了灵州城的正面,直接袭击灵州城东二十里开外的东关镇,将镇上的一个西夏军指挥系数全灭。还把这座富庶的镇子洗劫了一番——不洗劫上哪儿去筹集军粮喂饱高俅的五万多军将?
等到高俅抵达的时候,兴灵宣抚的军旗,已经在这座变得有些残破的镇子上空飞扬了。
在镇子外面的官道上,到处都是胡服秃发的百姓身影,扶老携幼,托着壶浆,恭迎大军。东关镇上还住着一些党项贵人,虽然不是嫡系,但也颇为富庶,他们全都破了家,都穿着囚衣,在高俅的马前跪迎。因为他们都已经知道,兀卒的大军,已经在黄河东岸的沙漠中惨败!宋人的大军,正由北面而来。整个灵州,就要落入宋人的掌中了!镇上的汉人百姓(东关镇上大多是汉人)还好,无非就是换了个主子。可是党项国族可就难说了,也许宋人的宣帅高俅一声令下,就都要丢了性命了。
一个上了点年纪,也许是西夏退隐官员的白胡子老头被一个猛士拖到了高俅的马前,提前抵达的王禀向高俅一拱手:“宣帅,这人是东关镇上官最大的党项人。”
高俅眄视了那个瑟瑟发抖老头一眼:“会说汉话吗?姓甚底?”
“老汉会说汉话,老汉姓李……”
“你是党项人怎么会姓李?”高俅脸色一沉。
“禀宣帅,小老儿的祖宗曾经为国家效命,被太宗皇帝赐了李姓。”
“太宗赐了李姓?”高俅一愣,“哪朝的太宗?”
“唐太宗……”
“呵呵,党项老姓是甚?”
“拓,拓跋……”老头子抖着声说。
原来这老头是贞观初年归顺大唐的拓跋赤辞的后人,翻一翻家谱,和现在的嵬名王族还真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几百年前是一家的关系!如果不是党项人闹将起来,建立了自己的国家。这个老头他家早就是汉人了,估计也忘记老祖宗姓拓跋了。
高俅冷哼,“原来是王族啊!”
小老头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是的,小老儿和逆贼元昊血缘疏远,没有多少关系的。”
“甭废话!”高俅一挥手,“你既然是党项王族,那么一定和灵州城里的贼酋相识吧?”
“相,相识的……”老头点点头。没有关系,也是几百年前的一家子啊!姓拓跋的在西夏多少还有点余荫,可以入仕做官——现在的西夏还没有开科举(西夏科举是从乾顺时代开始的),要做官就得靠投胎啊!
“那就劳烦你走一趟灵州,和他们说,让他们赶紧滚蛋!”高俅厉声道,“要不然就是下一个统万城了!”
说完这话,高宣帅就大摇大摆的入了东关镇。不过他要把灵州城变成第二个统万城的话完全是吓唬人的。武好古离开统万城的时候已经带走了两个工兵指挥,而且灵州城的地形和统万城完全不一样。统万是个废了一半的城池,外城已经被宋太宗下旨拆毁了——原本统万城的外城是依着无定河和黑水河修建的,在没有河道可依的一面也有又宽又深的壕沟,想要挖个地道去安放炸药基本是不可能的。而灵州城的地势和原先的统万城也有几分类似,不过依着黄河修建的。
一面靠着黄河,另外三面还有宽阔的壕沟可以屏障。而且壕沟还和黄河相连,修了水闸,随时可以引水灌入。想要穴地爆破,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个姓李的老头过了两天,居然从灵州城带来了个名叫谋宁克任的使臣,而且这个使臣还给高俅带来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西贼想要和高大宣抚谈判,讨论招安自新之事!
“招安自新?”
听到属下来报,高俅就是一笑,回头对李永奇道:“永之,还真给你说着了!西贼要降了……也不知是不是在使诈?”
李永奇笑嘻嘻地道:“宣帅不如给他们一个证明诚意的机会。”
“如何证明?”高俅问。
“可以叫他们交出灵州城!”李永奇道,“宣帅本就要取灵州城的,而灵州城又着实不好打,如要强攻恐怕得等折太尉兵到,才能合力攻城,伤亡肯定也小不了。如果西贼肯交出灵州城,倒是免了俺们的麻烦,宣帅不如就和他们谈谈,万一能谈成,也算是为官家了了心愿。”
“如此也好!”高俅点点头,他并不想在西北久留——他现在已经有了拥兵自重的嫌疑,早日解除兵权才是自保的上策啊!
高俅道:“永之,你就和那人说,只要肯交出灵州,某家就可以做主和谈,某家是兴灵宣抚,有这个权力!”
第796章 儿臣赵乾顺 三
高俅兵临灵州城下的消息,现在还没传到开封府。历史就和患有遗传性胆小的赵佶开了个玩笑,先传来的是河西路的败报——倒霉的钟傅又打了个败仗!这是意料之中的败仗,被打败的还是高永年、种师极率领的兵马。
不到四万人的兵马从秦王川一路南逃,还没有和王舜臣、刘法率领的援兵汇合,就遭到了嵬名察哥亲率的数万骑兵突击。结果自然是大败亏输!又损失了上万人,溃逃的兵马还撞上了王舜臣、刘法率领的生力军,累得后者也莫名其妙的溃退,人员虽然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却丢失了大批的辎重。
与此同时,原本由宋军控制的仁寿山城、卓罗城、盖朱城、水波城,全部被西夏复夺。宋军又退回了去年开战前的原防——钟傅忙活了半天,除了损兵折将,便一无所获。
消息由急脚递传到了开封府,朝堂之上,两波文官就开始甩锅了……
‘高俅这回又要背黑锅了。’武好古想着,顺便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崇政殿上两波人马的表情。
他眼下的地位有点特殊,他不仅不是两府中人,甚至不是在京为官,而是个地方大员,可是却被赵佶留在了开封府,每天还上崇政殿参与议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河北方面太平无事;二是武好古是前任三直都虞侯,对西北军务非常了解,留他在朝可以随时询问。
不过官家和宰执不问,他是没有资格在崇政殿上开口说话的。
“这次兵败都是兴灵宣抚,六路总帅高俅布置无方所致!”蔡京一开口就把责任推给了高俅,然后又挑衅似的看了苏东坡一眼。
这锅甩得非常牵强,但是又很有水平!
牵强是因为高俅接手的本就是个烂摊子,而且高永年和种师极也算得救了,还带出三万官兵,怎么都不能算解救失败吧?
而水平则是蔡京明知道高俅冤枉,还一个黑锅丢过去,就是要引苏东坡出手给高俅辩护的。
谁都知道高俅是苏东坡门下出身,而且他和苏东坡的弟子武好古还是铁哥们。所以高俅是被看成苏东坡一党的……而宰执和拥兵的宣帅是一党,呵呵,官家会怎么看,怎么想?
“高俅已经越沙漠出击兴州,现在胜负未知,所以也不必讨论战败的责任。”苏东坡明知道蔡京的心思,可还是得向着高俅说话——党争这种事情就的党同伐异,高俅既然是苏东坡的门下,他就不能把人家一脚踢。
赵佶则是眉头大皱,他现在压根没心情看着两个宰相甩黑锅。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应付和谈,现在党项人和契丹人已经成了一伙儿,要价可颇高啊!在河西路溃败前,他们就想要回盐州、朔州,而且还想让大宋承认西贼是契丹的藩属!
现在,西贼又赢了一局,只怕很快就要在和谈之中价码了。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出班道:“河西路也不算糜烂难救,只要能稳守兰州、湟州、鄯州,局面就不算太坏。而高俅和折可适两路总有一路能有所收获,所以在和谈之中,我方仍然应该谨守底线。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西贼是契丹藩属。”
张康国实际上还是主张让步,只是要守住不承认党项是契丹藩属这一线。至于盐州、朔州,应该可以让出去的。
他接着又道:“如今已是夏季,再过几个月就是冬季界河、黄河封冻之时了。到了那时,几十万契丹虎狼之师就不是河北之兵可以抵挡的了。所以臣建议应该尽快议和,以免拖延时日。”
这番话说的赵佶心情沉重起来了。
大宋的北方边境上,到了秋冬都是一年中最为紧张的时候。因为黄河、界河、拒马河这些荷兰都会封冻。就起不到阻挡契丹铁骑南下的作用了!而那时又正好是契丹战马膘肥体壮的时候,正好大举南侵。
而界河商市,似乎应该是契丹南侵的第一个目标!
“大郎,界河商市需要增派兵马,加强防卫吗?”赵佶一个问题就让武好古有点小郁闷了。
现在界河商市是自由市,如果让朝廷兵马进去,那可就变成朝堂的州郡了……
十几道目光陡然转向了武好古,殿上的群臣其实都觉得界河商市是个问题——越来越肥,还越来越强,而且还拥有相当大的自治权。这一次宋辽之间的剑拔弩张,倒是一个解决界河问题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只怕又要顾虑契丹人的态度了。
武好古奏道:“陛下,怎会拖到冬天?高俅、折可适两路应该会很快报捷,到那时和局一定会成功的。”
武好古对高俅、折可适两路还是很有信心的,而且他也不愿意交出界河商市!
听到武好古的表态,蔡京心中又是一阵窃喜——这可不是为人臣应有的立场啊!
“可是契丹兵马多半就在兴州方向上……”副相温益开口替蔡京讲话了,“高俅再勇猛,能打败数万契丹兵马吗?”
‘老子就打败过,而且只用几百重骑就打了人家一万多……’武好古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
“几日之内总会有消息的,”武好古道,“温相公静候就是了,何必急于一时?”
赵佶叹了口气,等消息的日子可不好受啊!可也没办法,只能等啊!
想到这里,他也没兴趣继续议论了,给蔡京打了个眼色,后者马上就建议散朝了。
“武卿留下吧。”赵佶开口留下了武好古——这已经不让人意外了!因为这些日子,武好古几乎天天在崇政殿和赵佶一块儿吃午饭。
看着重臣们一一离去,赵佶却是轻轻摇头,站起身在大殿里面跺着步子:“大郎,你真认为高俅能打赢契丹人和西贼的联军?”
武好古笑着:“那就要看怎么才算赢了。”
赵佶一怔,看着武好古。武好古解释道:“高俅率领的大军是以府兵为主,御前三直为辅的。能不能打,能不能赢,关键就是这两万几千府兵战兵了。”
“怎么说?”
武好古道:“府兵可比契丹人的正兵容易得到啊,上百万都能征集到。如果能在战场上用一个府兵换到一个契丹人的正兵,无论谁先撤离战场,都是契丹人输了。毕竟契丹国族只有一二百万,适合当正兵的也就一二十万人。他们是死不起的!”
少数民族嘛!数量总是少的……
“也是啊!”赵佶想了想,“那高俅的府兵能和契丹兵打出一比一交换?”
“能!”武好古说。
“高俅那么厉害?”
武好古道:“并不是高俅厉害,而是高俅有兵学司出身的军官和军事机宜可用……这些人,可都是大宋最好的武官啊!”
“是吗?”赵佶点点头,还是有点将信将疑。
这个时候,梁师成一路小跑着从崇政殿外面进来了,一边跑一边还在嚷嚷:“陛下,陛下,露布报捷,朔方路露布报捷!高俅在兴州沙漠中大破契丹——西贼联军十数万,斩杀生俘西贼五万!”
什么!?
这回不仅赵佶大吃了一惊,连武好古都愣住了。一战斩杀生俘西贼五万!这打的可比统万之战还厉害了——统万之战高俅那是用来顶雷的,真正指挥的赵钟哥、慕容鹉,而且还有完颜斜也这样大牛,所以吊打察哥那是很正常的。
可是这一回赵钟哥和慕容鹉已经带着武好古的假子和效用骑士回界河商市了,完颜斜也也在琼林宫大吃大喝了一番,还得了一堆赏赐,现在回按出虎水的老林子去了。高俅身边没多少牛人了,居然也打出了这样的大捷,难道高俅是有真本事的?
“快,快拿给朕瞧瞧!”赵佶一伸手,梁师成连忙将童贯发来的捷报双手递给了大宋天子。
赵佶拿过奏报,展开细看了一遍,就连声说道:“好!好!好……高俅果然不负朕之所望!大郎,你也看看吧。”
说着,他就把奏报给了一旁的武好古,武好古接过来一瞧。果然是空前大捷!沙漠夜战,断水决死,打垮了西夏兀卒亲自指挥的八万大军——如果对手是察哥,高俅绝没有那么轻松赢下来——斩杀了两三万,还逮着近两万生俘!获胜的高俅,还率部沿着黄河去打灵州了,估计很快就可以和折可适率领的泾原军会师了。
“陛下,西贼完了!”武好古道,“臣为陛下贺!西北之乱,终于可以平定了!”
赵佶大笑着:“朕总算没有看错人呐!大郎,你说朕应该怎么奖赏高俅?”
武好古想了想,“陛下应该让高大哥当枢相。”
高俅要听到武好古的建议,一定会大喊一声:“大郎误我!”
而且赵佶也觉得有点不妥,他本来想提升高俅当太尉(真正的太尉,正二品武官)的。
“陛下,”武好古看着赵佶的表情,斟酌着说,“若是您觉得高俅资历尚浅,不如让他在西北再待一些时日,等到彻底降伏了西贼,再回朝执掌枢密院吧。”
第797章 儿臣赵乾顺 四
露布飞捷送来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在开封府城内传遍了,自然也传到了政事堂中。实际上由进奏官露布飞捷带来的奏报一共有两份,一份是童贯写给赵佶的密奏——就是赵佶在崇政殿收到的那份,武好古也跟着看了一眼。还有一份则是露章上奏,就是送到政事堂的。
所以刚刚在崇政殿上甩完锅的蔡京和苏东坡两党,现在又要忙着争功了!
战场上的功没啥好争的。高俅是兴灵宣抚六路总帅,童贯是朔方帅司,王禀是三直都虞侯,杨可世是朔方军兵马都总管,薛嗣昌是朔方转运使,苏迟则是朔方转运副使。功劳簿上自然是以这几位为主了!朝堂上的诸君,最多得个倡议赞襄之功,对于蔡京和苏东坡这种地位的文官而言,都是不疼不痒的。不过谈判桌上的功劳,却是两方面都不能放过的。
可别以为战场上的功劳一定比谈判桌上的功劳大,大宋朝毕竟是重文轻武的,所以耍嘴皮子和摇笔杆子的功劳自然有加成。
而且,战场上的敌人“只有”一个西贼——辽国虽然出兵兴灵了,但是却没有和宋朝直接开战,只说是“送亲”去的。
也就是说,耶律斡特剌带着三万大军进入西夏的使命,是护送辽国的成安公主耶律南仙出嫁去兴庆府。不管这理由有多荒唐,反正大宋朝廷是捏着鼻子认了。所以高俅的功劳簿上是不会出现契丹人的脑袋的。而“没有参战”的契丹人,却是和谈中的主角。
现在苏辙、林摅正在析津府和契丹人谈判。而在开封府也有一张谈判桌,由萧得里底和牛舒温同大宋朝廷直接交手。
“子瞻兄,”蔡京放下奏章,端起茶汤喝了一口,笑吟吟看面色蜡黄的苏东坡,“高师严该不会直接打进兴庆府,顺手捉了贼酋乾顺吧?”
苏东坡笑着,他已经看过奏章了,正捧着一碗汤药在往嘴巴里灌,听到蔡京的提问,便放下了盛了乌黑的药汁的瓷碗,思索着说:“奏章上说黄河上的浮桥被烧,也没有船只可用,所以高师严就南下去迫近灵州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打下灵州?如果能拿下灵州,那可真是不世之功了。”
温益插话道:“灵州没有那么容易拿下吧?元丰四年时动用了恁多的兵将,也没夺下灵州城啊。”
李格非接过话题,“高师严总能迫近灵州的。折可适也从天都山出兵了,估计很快就能和高师严在灵州城下会师。且不论灵州城能不能攻占,咱们都得争一争,得叫西贼割让灵州和韦州之地!”
他这是在“唱高调”,至少他以为是在唱高调!先把调门拔高,然后再把皮球踢给蔡京。毕竟开封府这边的谈判是政事堂直接在主导,而蔡京又是左相,而且苏东坡又病病歪歪的。所以开封府的谈判桌似乎只能以蔡京为主。
所以李格非是想用言语挤兑蔡京,让他在谈判桌上争一争灵州和韦州。
“灵韦二州自然是要争的!”温益接过李格非踢过来的皮球,“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大义名分!”
苏东坡又喝了一口苦药,然后咳嗽了几声:“不知禹弼想要怎样的大义名分?”
温益看了一眼蔡京,蔡京笑道:“自然是官家为君,乾顺为臣了。”
在宋朝的文官们看来,名分是比实际利益更加重要的!而最大的名分,当然就是君君臣臣了。赵佶是君,乾顺为臣。只要这个名分有了,那么大宋朝廷就能自认为西贼已经被平定,兴灵凉甘肃瓜沙等州郡全部恢复了。
苏东坡和李格非又对了一下眼色,苏东坡笑道:“乾顺可一直都是一仆二主的!元长兄以为如何?”
苏东坡又是一道难题出给了蔡京。
蔡京摸着胡须,“一仆二主自然是不行的!”
“元长兄有把握?”
蔡京点点头,“自然是有把握的!”
是啊,高俅都快把乾顺打死了,你让乾顺称臣认爸爸还有什么难的?
苏东坡拈着胡须点点头,笑道:“如今是开封府、析津府两处一起和谈,也无西贼的使臣参与,终究有些不便啊。元长兄,我们不如选定一处进行谈判,再叫上西贼的使臣,如何啊?”
现在进行的谈判是宋辽和谈,而且是宋辽两国分别向对方派出了使团,于是就有两个使团在两处,分别和对方进行谈判。还真有点混乱!
“这个……”蔡京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因为他已经发现苏东坡这个奸相在给自己挖坑了!
选定一处谈判的话,选在哪里?开封府?不可能吧?凭什么让契丹人上大宋的都城来谈?为什么不能在析津府谈呢?所以最佳的谈判地点,似乎就是位于宋辽之间,两边都不靠的界河商市。
也就是说,负责谈判的重臣必须离开开封府!
蔡相公肯不肯出这趟差呢?
他要是不去,功劳就是苏辙的!他要去了,政事堂就得让苏东坡做主一段时间了……
蔡京正觉着不对头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小黄门,传达了赵佶的旨意,请宰执重臣们午饭后再去崇政殿。
……
“蔡卿、苏卿,可知道西北露布飞捷了?”
再看见赵佶的时候,宰执重臣们发现这位官家脸上都快要笑得开花了,而武好古也笑吟吟站在崇政殿里面,看着都有点小人得志的模样儿……
“回陛下的话,臣等已经知道了,臣等为陛下贺!”
赵佶点了点头,“看来先帝的夙愿,很快就要达成了!不过契丹那边,还是要小心应付的,诸卿有何建议?”
蔡京知道苏东坡的图谋,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却听见苏大宰相一阵咳嗽,然后就哑着嗓子又快又急的说话了:“陛下,现在契丹人和我朝都向对方派出了使团,一个在开封府,一个在析津府,着实不大方便。不如将两处和谈并在一起,再叫上西贼的使臣,这样就方便多了。”
“唔,”赵佶点头,“正该如此!只是合并在何处谈判为好?”
“在界河商市谈判最好。”苏东坡马上道。
“蔡卿,”赵佶看了眼蔡京,“你看怎样?”
“臣,臣也觉得可行。”蔡京可不蠢,眼珠子一转,早就有主意了,“我朝派去析津府的使臣苏辙只是礼部尚书,而契丹派出的使臣是枢密使,双方并不对等。因此老臣建议由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为正使,苏辙改任副使,在界河商市与契丹、西贼和谈。”
赵佶看着张康国,“张卿,你能去一趟界河商市吗?”
“臣愿意。”张康国当然愿意了,而且还非常感激蔡京,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立功机会啊。
“只是臣应该以何种条件同契丹、西贼谈判?”张康国又问。
“诸卿有何建议?”
蔡京道:“臣以为,和谈应该以大义名分为重点。西贼必须向我大宋称臣,而且不得同时向契丹称臣!
此外,西贼至少要交出银夏宥盐朔韦等六个州。如有可能,灵州也得交出来。”
“就这些?”听了蔡京的话,赵佶居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善于体会赵佶心思的蔡京也是一愣,天子还想要什么?要乾顺认爹?
“哦,还有,乾顺必须认官家为父!”蔡京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只能有官家一个父亲!”
对乾顺而言,世界上只有一个爸爸,那就是赵佶了!
“没有了?”赵佶看着发愣的蔡京,一挥手道,“朕给乾顺当爹那是小事一桩。”他扭头看着武好古,“武卿,你说说吧。”
原来武好古在陪官家吃午饭的时候,已经说了一大堆设想了。
“臣遵旨。”武好古道,“臣以为称臣称儿只是最基本的名分,对乾顺而言都不是问题。”
那是啊,赵佶要给人当干爹,那多少人求之不得啊!
“武崇道,乾顺都称臣称儿了,你还想要他怎样?”蔡京有点想不通的问。
武好古一笑:“自然是要他真心称臣称儿了!”
“真心?怎样才是真心?”
武好古道:“自然是书汉字,言汉语,行汉家礼法,用汉家姓氏,以汉人自居。从此再无党项国族!如此才是陛下的好儿子,大宋的好臣子!”
这个要求,岂止是高啊,简直是要西贼出卖灵魂!
蔡京摇了摇头,“这,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的!”张康国也跟着摇头。“武崇道,你怎不说要在西贼的地盘上开官学,开发解试啊?”
“还是枢密所虑周全。”武好古笑着,“的确应该在兴、凉、甘、苏、瓜、沙六州设立官学,传授儒家大道,并且进行发解试。”
听着都好像是梦话!书汉字,言汉语,行汉家礼法,用汉家姓氏,以汉人自居,再设官学,开科取士,那么兴、凉、甘、苏、瓜、沙六州就和府、麟、丰三州无二了。那西贼就不是贼,而是世守一方的大宋好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