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天下豪商TXT下载天下豪商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下豪商全文阅读

作者:大罗罗     天下豪商txt下载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二章 误会,都是误会啊

    当阳光透过窗子照进了屋中时,武好古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

    昨晚,他睡了一个穿越以来最踏实的好觉。

    虽然昨天晚饭上潘大官人说得还挺吓人,不过武好古还是觉得问题不大了。

    自己已经出了名,刘有方看上去也恁般不讲道理。出去避避风头只是以防万一,顺便再游历一下大宋的大好山河。再好好想想怎么完成拯救大宋江山这个大目标……

    如果能找个机会把潘巧莲也捎上就更美了,等旅行回来,高俅差不多也该勾上端王赵佶了,到时候便是高枕无忧了。

    想着想着,武好古就睡过去了,还做了个无比香艳的春梦。在梦中,他在给潘巧莲画人体写真图,那身段,那姿色,真是人间极品。而且潘巧莲还一个劲儿朝他丢媚眼儿……

    武好古正准备上前去牵手的时候,鸡就叫了!

    睁开眼睛,没有瞧见潘巧莲,武好古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很快打起精神,穿上衣服,走出房间,就看到门口的洗脸水,还有牙刷和牙粉都准备妥当。

    而刘无忌则端着一个食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武好古,便笑道:“大郎醒了?且洗漱则个,早饭已经备好,快些吃吧。”

    “潘大官人还在吗?”

    武好古一边刷牙一边问。

    “潘大官人一早便走了……”

    武好古忙问:“十八姐呢?”

    刘无忌一边将刚出炉的包子和香喷喷的大米粥一样样摆好,一边笑着说道:“潘大官人都走了,这潘娘子自然……”

    “走了?”武好古好一阵失望。

    “自然还在的。”门外传来了郭京的声音。

    郭京提着“吓人剑”走了进来,他因为有个当教头的老爹,所以从小就养成了“闻鸡起舞”的习惯,家传的那点武艺还没有忘干净。

    昨晚虽然住在潘家园,但是今天一大早还是在园子里舞剑,结果遇上了潘巧莲送潘大官人离开潘家园。

    武好古笑道:“那便快些吃吧,待会儿离开的时候还能去和潘十八姐道个别。”

    “你一个去便可,”郭京笑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得先走了。”

    郭京在开封府是有家口的,一个老娘,一个妹子,都在城北厢贫民窟里住着呢。

    虽然郭京之前就发了财,可是害怕刘有方察觉买了假画,所以不敢怎么花用,也就没换房子。

    现在已经没有这份担心了,郭京又不日要陪武好古离京,因此想尽快把房子买了,也给老娘一个舒服的住处。

    至于他家的妹子小小,则还是想送给武好古做个妾。他已经瞧出来了,武好古必是能大富大贵的人物,得跟紧了才好。只要能跟紧了,一个妹妹算个甚?

    “小乙,”武好古洗漱完毕,在摆上了早饭的方桌旁坐好,“你用早饭也先走……去一趟大相国寺,同和尚说一说让我爹去寺里躲避的事情。

    另外,再问问和尚,他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出京。”

    “带和尚出去作甚?”刘无忌问。

    “和尚早就说要出去云游,这次不是机会?”武好古笑道,“而且和尚现在也发了,老呆在大相国寺里也没机会花用啊?”

    “也是,”刘无忌笑道,“而且带个和尚行走四方也方便。”

    ……

    “刘供奉,陈将仕,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哈哈,向道兄哪里来的见外话?你我兄弟相交多年,本就该多多走动,哪能每次都叫你远迎?”

    “是啊,向道兄,还不快快请我和供奉进去?”

    “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武诚之嘴上说请进,心里面其实一点都不欢迎两个访客。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长子武好古多半在潘家园闯了大祸,说不定还把刘有方给得罪惨了。

    现在刘有方那个老狐狸一定知道了《醉罗汉图》是他那个惹祸的儿子武好古做的了……他都能想得到的事情,刘有方那个老狐狸会想不到?

    所以昨天晚上武诚之整宿没睡,都在提心吊胆……结果今天一早,祸事终于来了!

    好在武诚之也是混迹开封府书画行半辈子的老江湖了,想了一个晚上,也知道只能豁出去了。

    大不了就带着儿子武好文和妻子(已经离婚)冯二娘潜逃出京,回西都洛阳避风头。

    白波武家可是洛阳名门,也是武则天的那个“武”!现在虽然不能和武周那时候比,但依旧是个树大根深的“义门”,上千子弟不分家,全都聚族而居,势力还是有的。

    大不了去老祖宗太原王牌(就是武则天他爹武士彟)位前磕头请罪,想来白波武家的那些长辈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只要能得到白波武家的庇护,武诚之、武好文就能安稳一段时间了。

    当然了,武好文的太学是进不去了。不过还可以去嵩阳书院求学,将来未必不能在东华门外唱名……

    至于那个惹了祸事的武好古,武诚之也只能让他在开封府自生自灭了。

    若是他能靠着一手人像写真攀附上权贵,那便是有大造化。

    若是不能,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刘供奉,陈将仕,不知二位前来,所谓何事?”

    待王婆婆端上了点茶之后,满心忐忑的武诚之便开门见山提问了。

    “向道兄,”刘瑷温言道,“咱家和陈将仕是为一场误会而来。”

    武诚之皱起眉头,“误会?”

    “对,”陈佑文满脸堆笑着说,“昨日刘副都知闲来无事,又细细看了看宫中所藏的那一幅《朝元仙仗图》,认定是真迹无疑!”

    “甚?”

    “你家送入宫中的《朝元仙仗图》是真的!”

    武诚之愣了又愣,“那便是……不用退了?”

    刘瑷笑着摆摆手,“自是不退了,真迹还退甚么?向道你莫不是糊涂了吧?“

    “那四五万缗的......“武好古想说的是“四五万缗的贿赂“,《朝元仙仗图》本来就不是真要退,而是索贿!

    “甚底四五万缗啊?”刘瑷故作不知,“向道,你说甚呢?”

    “没,没甚么。”武诚之这才松了口气。四五万缗的贿赂总归不是小数,筹集起来是很费劲儿的。

    刘瑷又道:“对了,那日令郎到东华门内退钱的时候,错拿些了东西。”

    “甚东西?”武诚之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是书画,”陈佑文笑着把话接了过来,“都是我一时大意,将小儿所摹的七纸书画退了出去,昨日才发觉不对,因而今日一早便拿了正品来你家了。

    你且看看对也不对?”

    这是怎么回事儿?武诚之这下完全糊涂了,难道他儿子武好古已经攀附上刘有方都惹不起的大贵人了?

    要真这样可就好了,真是祖宗保佑啊……

第五十三章 账房潘娘子

    蒙蒙雨丝,随着东南风飘落下来,越来越密,将整个开封府都笼罩了起来。

    凉爽的东南风,配上柔柔的细雨,落在人的身上别有舒爽,根本阻不了开封府街头的人来人往。只是,武好古又有了一个留在潘家园和潘巧莲相处的机会。

    潘巧莲也甚是善解人意,一见到武大郎便开口挽留,邀他在潘家园画完了那幅《蹴鞠图》再走。

    现在《蹴鞠图》差不多完成了,图上画了个打着赤膊蹴鞠的“高太尉”。高俅虽然三十大几了,可是身材居然保持得相当不错,上身的肌肉线条十分优美,肚子也没凸出来,而且还能看到几块腹肌。

    和他一比,武好古这一世简直就是个废柴宅男的体魄,怪不得会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给吓丢了魂。

    幸好武好古的年纪不大,才堪堪二十,现在加强锻炼应该还能强身健体,如此才能在这个缺医少药大宋朝和潘巧莲白头偕老……

    放下毛笔的武好古忍不住又看了潘巧莲一眼,潘巧莲正拿着算盘和账本坐在一张书案后面,低着头认真地在做账。

    她是在给武好古做账,武好古其实是让傅和尚管账的,不过傅和尚是个做饭的和尚,不是“开银行”的和尚,管钱做账的水平远不如家里有金银绢帛交引铺的潘巧莲的,所以他便请潘巧莲帮个忙。

    另外,卖了《醉罗汉图》和赢了昨天的赌斗之后,武好古和他的三个兄弟们手里的财产大大增加。便是在开封府这个富豪遍地的地方,也算小有身家了。

    若是到了开封府城外,便都是大财主了,自然要好生打理一番。

    这理财之事,也得和潘巧莲好生商量。

    北宋财主们的理财方式大约就是四种:一是窖藏;二是买地;三是放债;四是经营。

    第一种方式武好古和潘巧莲都是不会考虑的,世界上哪有把钱埋在地下的商人?

    而余下的三种方式,则是各有利弊。

    买地收租看似最稳,不过回报率却很低,而附在土地上的税赋摊派也不少,除非是抵挡住官府税吏的名门大户,否则投资土地便不是甚好路数。

    放债也不是眼下的武好古能做的,最多就是把钱存在潘大官人那里吃很少一点的利息。

    而经营便是做买卖了,武好古现在就是个书画商人,书画行的勾当才是他最熟悉的。眼下武好古虽然发了两票,但是在还了欠账(欠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账)和退款后,剩余的资本也不大多,显然也没有跨行经营的条件。

    这时潘巧莲已经把账算好了,抬起头发现武好古在看自己,便嫣然一笑道:“大武哥哥,账算好了……上回贩卖《醉罗汉图》你得了两万九千缗,从我家的金银铺又典出三万缗,退给宫中一万八千缗后,还余四万一千缗,若再退了《朝元仙仗图》,便只余一千缗。不过昨日你又赢了陈佑文和那个纪大官人他们七万缗,其中两万八千缗是你的,这样你便有两万九千缗的身家。

    不过,你眼下还背着三万缗的债,武大官人也欠了六千多……我可以帮你转寰则个,但还是得将本就利的。”

    忙活了那么长时间,居然还是负资产?

    听潘巧莲算完了账,武好古苦苦一笑道:“铺子便不赎了,陈佑文要便给他吧,至于那些书画,便由家父自己去料理吧。反正他还有个官牙身牌可以典卖的。”

    “这般的话,你还有两万九千缗,另外,公中还有一千缗。”潘巧莲说,“且不知你那些兄弟们打算投多少?若他们不投,你便只有三万缗的本。其实也不少了,只是不知大武哥哥想做甚勾当?”

    “自然是书画了,不熟不做嘛。”武好古道,“无论将来要做多大的买卖,都得有个根本,这根本便是书画。”

    武好古并不是兜里有俩钱就敢盲目扩张的性子,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书画还能做甚了?

    玻璃、水泥、炼钢、蒸馏酒等等这些传说中穿越客用来赚大钱的金手指,他一美院出来的画师都不大懂。便是知道一个大方向,也得大把大把砸钱才能砸出成熟的产品。

    印刷和出版倒是稍通一二,不过这都是要“烧钱投入”的。要出连环画就必须建立印刷工坊,雕版、油墨、纸张、装订、发行,各个环节也都要砸钱下去,三万缗的本钱够是够了,不过真要做起来得花不少时间。

    而且武好古的连环画到时候肯定还得和盗版战斗!

    如今的大宋朝仿佛没有《版权法》存在吧?

    至于发行报纸,除了和印刷环节之外,还得为内容投资,至少得有记者和编辑吧?武好古一个人可搞不定。

    另外,报纸想要卖广告就得有很大的发行量。而发行量肯定也是烧钱烧出来的……报纸必须要足够廉价,才能有很大的销量。只有用低价和精彩的内容培养出了读者看报的习惯,报纸才能通过广告盈利。

    因此武好古必须先拿下一个可以为他源源不断提供“现金流”的根本,才能在别的行业展开战场。

    而武好古在未来几年内能够拿下的行业,无疑就是开封府的书画文玩行了——只要有宋徽宗撑腰,武好古取代刘有方把持开封书画行根本没难度。

    “书画?”潘巧莲问,“大武哥哥,书画勾当要怎么做?”

    武好古道:“开封府进货,去海州贩卖。”

    “海州的书画比开封府要贵?”

    “得看是谁的书画了,”武好古解释说,“若是上了年头的古画或名家书画,自是开封府昂贵。

    可要是活着的寻常书画师的书画,却是开封府便宜,海州昂贵。”

    北宋的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就在开封府,画师想要天下扬名,也只有到开封府来漂着。

    所以就造成开封府有许多水准很高的不出名画师,数量一多,价钱自然就便宜了。

    另外,销路很好的“黄家富贵”(当然不是黄筌、黄居寀父子的真迹)在开封府也很多(因为开封府有许多想入画院的画师),价钱也不贵。但是到了海州、扬州这等地方,因为供求关系(许多富商喜欢),价格就上去了。

    因而书画行的行商都是在开封府收购普通书画师的作品,同时贩卖古画古帖的。

    “那便是在开封府入货了……”潘巧莲蹙了下秀眉,“如果要入个三万缗的书画,怕是瞒不住刘有方、陈佑文的耳目吧?”

    “当然瞒不住了,”武好古摇摇头,笑道,“开封府市面上可称得上一个好字寻常书画也不太多,一万五千缗都不一定能收得齐。恐怕还得四处预订,总要迁延些时日才可。”

    听说武好古要在开封府逗留些时日,潘巧莲的秀眉就又蹙紧了几分,“还是得尽快离开才好……如果想要多收书画,其实还有路子,可以从开封府的各家质库中取一些。奴可以替大武哥哥做个牙人,保管可以拿到便宜货。”

    “那就有劳十八姐了。”

第五十四章 书画行首

    就在武大郎和潘巧莲计划着未来的书画生意时,榆林街上的陈家书画斋里,陈佑文抄起一个画卷,便重重摔在了青石地板上。

    “真欺人太甚!”

    在外面装了大半天笑脸的陈佑文一回到自家铺子里面,便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姓刘的都不是东西,给他们当牛做马恁么多年,一点小疏漏便翻脸不认人……

    姓武的更不是东西,有本事何必藏着掖着?某家又不是嫉贤妒能之辈,早让某家知道便是了,还怕某家害了武大郎不成?

    现在可好,整个书画行都知道,我姓陈的嫉贤妒能害了姓武的父子!

    好了,连待诏直也丢了,过些日子还要去西军吃苦,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也难怪陈佑文如此。

    换魂以后武好古做事的确是坏了书画行的规矩,他从一开始就没把陈佑文当成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

    而且在“巧遇”了高俅高太尉后,武好古眼睛里面,脑子里面就只有“高俅哥哥”和“赵佶哥哥”了,哪里还有陈佑文这只小虾米?

    便是刘有方刘大貂珰,他都没太放在心上。

    当然了,武好古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明明能抱上未来皇帝老子的金恐龙腿,谁还去巴结个老掉牙的宦官?

    这可丢份啊!

    不过在武好古来说天经地义的选择,却让陈佑文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

    这让陈佑文,如何不恼?

    “爹爹莫如此,事情已然如此,便是气坏了身子,也没用处。”

    在一旁,有个长着枣红色长驴脸,文士打扮的青年,正是陈佑文的长子陈珍。

    但见他眼中杀气浮动,旋即冷冷一笑:“那姓武的小儿活着是个宝,若是不幸夭折了,他再有本事也无用了。

    开封府的书画行,便还是爹爹的地盘!”

    “哦?”

    陈佑文忙回身看去,“我儿想如何行事?”

    其实陈佑文早就动了杀心,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出手。毕竟,他也是个拿笔杆子的,并不是玩刀把子的。

    “爹爹觉得武好古和米友仁赌斗的赌注是甚么?”

    陈佑文想了想,“只知米友仁给了他一个信封,也不知里面装了甚么?”

    “孩儿猜测,信封里面的东西一定和《八十七神仙图》有关。”

    陈佑文问:“米友仁知道《八十七神仙图》的原本在何处?”

    “不知道,但是他肯定知道《八十七神仙图》的摹本在哪里?”

    “米襄阳?”

    “对!”陈珍咬咬牙,“信封里面一定是写给米襄阳的信……武好古多半会拿着信去涟水军找米襄阳。”

    “会吗?”陈佑文摇摇头,“现在他自己可比《八十七神仙图》还值钱!”

    武好古和《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哪一个比较值钱,那是看对谁而言的。

    对于想要武好古画美人图的亲贵们而言,当然是武好古这个大活人值钱了。

    因而武好古的本事让这些人物都知道了以后,愿意卖个人情,保一保武家的人便多了。

    “便是不为了《八十七神仙图》,武好古也得走一趟涟水军。”陈珍分析说,“因为那米襄阳和王驸马,才是天下书画行中真正的行首啊!”

    宋朝各行各业都有“行首”的说法,书画行自不例外。在开封府的书画行中,刘有方、刘瑷和陈佑文是公认的行首,不过米芾和王诜却是大宋一国书画行的行首!

    只要他们两人掌过眼,判定为真迹的书画,便是假的也真了。

    若是他们判定为假,便是真的,都会变成假的。

    而且米芾、王诜伪造出来的书画,在市面上一般都能当成真迹来买卖——顺便一提,后世供在两个故宫博物院里面的许多书画,都有很大的概率是他们伪造的!

    如果武好古只是想当个逍遥自在的绘画称旨,自是不必急着去巴结米芾、王诜。

    可武好古若是有点野心,想要成为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那么就必须得到米芾、王诜两个大佬的支持。

    现在王诜明显和武好古走得很近,而米芾则可能因为米友仁和武好古有点芥蒂,不过也不是甚底解不开的结。只要武好古奉上他的写真技巧,米芾一定会和他成为忘年之交。

    到了那时,武好古有了王诜、米芾的加持,再交好一批开封权贵,便能一举取代刘有方、刘瑷和陈佑文坐上行首的宝座了……

    那可就是躺着都能捞钱的日子了!

    “若真是如此可就方便行事了!”陈佑文搓着手掌对儿子道,“大郎,去包一只画舫,再把赵铁牛约了来。”

    ……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趁着雨后的清爽,武好古别了潘巧莲,在两个潘家仆童的护送下回了第一甜水巷的家宅。

    才一进屋,便从喜气洋洋的父亲武诚之那里听到个好消息。

    “甚?我家的难关就算过了?”

    武诚之吐出口气,笑着对儿子说:“大郎,看来这一搏算是得手了……祸事多半过去了,今日刘供奉和陈将仕亲自上了门,拿回了《朝元仙仗图》的退货凭由,还把那七纸书画的正品还给为父了。

    另外,万家铺子的万大官人也派管事上门,送了厚礼认错,也不退那幅《护法善神图》了。”

    “这个……”

    武好古露出犹疑之色。

    按照昨晚潘孝庵的预计,刘有方是没那么好说话的,老家伙一定在憋甚底阴招。

    可是现在刘瑷却把拴在武家脖子上的绞索给解开了,还让陈佑文将原本吃没的七纸书画还回来了。

    这摆明了就是要和解啊。

    “大郎,你是不是拜入刘副都知门下了?”一旁陪着武诚之的冯二娘也是一脸喜色,笑吟吟地发问。

    “没啊。”武好古想了想,“不过某倒是送了两幅画给高大哥了。”

    冯二娘问:“那便是拜入王驸马门下了?”

    “不能算拜入门下吧?”武好古摇摇头。

    拜入门下便是充当门生小吏,便如高俅追随苏东坡和王诜恁般。

    宋朝虽然不再是门阀社会,但是门阀遗风还是存在的。门生小吏的地位类比家臣,还存着一定的依附关系,也不可随便跳槽。

    历史上高俅是苏东坡推荐给王诜,后来又被端王赵佶相中从王诜那里索去,并不是主动改换门第的。

    如果武好古现在投入王诜或是刘有方门下,那么以后能不能改换门第去投端王赵佶,主动权可就不在自己手里了。

    另外,武好古现在和潘巧莲私定了终身,这也决定了他不可能去投王诜或刘有方。

    潘巧莲可不是潘金莲,她是潘家将门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王家将门或是刘有方的门客家臣?这事儿不仅潘家家主不会同意,便是王诜和刘有方也不会答应的。

    所以武好古现在能投的,就只有端王赵佶!

    赵佶的家臣将来就是“潜邸旧人”,身份完全不一样了,潘家将门多半会高高兴兴把潘巧莲嫁过门来的。

    可是赵佶的地位太高了,仿佛也没传说中的那么“浪”(今年他才16岁,还小呐),武好古都折腾得整个开封书画界无人不知了,也没见赵佶哥哥的影子。

    显然要攀上这根高枝儿还得过上一阵子。

第五十五章 不用毛笔用刀子

    “没有入王驸马门下,却又回绝了刘大貂珰……”

    冯二娘看了看自己的“前夫”武诚之,“官人,奴看我家这件难事未见得就过去了。”

    武诚之想了想,问武好古道:“好古,你有何打算?”

    武好古道:“孩儿打算出去走走……先在开封府收点书画,再到海州、扬州放出去,看看有没有甚好东西能收的,途径涟水军时再顺便去见见米襄阳。”

    他取出了米友仁的那封书信递给了父亲,“小米官人给了我这封书信。”

    信封并没有糊口,武诚之便掏出里面的信筏细细看完,不解地问:“大郎,你去寻米襄阳作甚?”

    “自是为了当上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

    武好古打算的竟然和陈佑文的长子陈珍所预料的完全一样。

    他估摸着靠《桑家瓦子图》和《高俅蹴鞠图》不仅可以攀上端王赵佶,还能把王驸马变成自己的支持者——这其实是一回事儿。

    现在开封府书画行明面上的行首是陈佑文,不过真正的巨头却是王诜、米芾和刘有方。

    武好古现在有王诜的支持,再加上赵佶这个总后台肯定能镇住刘有方,便有了三巨头之二的加持。如果再能搞定米芾,那么他毫无疑问将是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了!

    这书画行行首的地位到他手里,便可以大展身手了。

    他已经盘算好了,现在的开封府书画行太乱了,不仅充斥假货,而且也没有合理的拍卖定价机制,也没有权威的鉴定机构,更没有系统科学的人才培养体系。

    而这些不仅可以大大规范开封府书画行,而且还都是赚大钱的机会啊!

    只要他能在未来几年内把书画行的权威鉴定行、权威买卖行和书画学院,都一一建立起来。

    那他就能得到一棵可以稳定提供现金流的摇钱树了。

    有了稳定的现金流,他也就能开始投资那些需要烧钱的产业了。

    “当书画行的行首……”

    武诚之愣了一下,苦笑道:“不想我儿也有如此志气……”

    他已经本能地感到自家大难真没有过去了。本来安分守己得有些过头的武大郎现在不知怎的,变得野心勃勃了。居然敢奢望起开封府书画行行首的位子……这个位子向来是翰林院的待诏直坐的,甚时候轮到书画牙人来当了?

    这是坏规矩的……

    不过想到规矩,武诚之又是苦苦一笑。

    按照书画行的规矩,自家应该倾家荡产才是。如今还能安居宅中,拥数万贯家财,还能和离了婚的爱妻双宿双飞,不就是靠着儿子一个劲儿打破书画行的规矩吗?

    看来坏规矩,有时候也是好的。

    “阿爹,儿和大相国寺的烧猪院和尚有些交情,若爹爹避居大相国寺,烧猪院大师定可保爹爹安泰。”

    “去大相国寺?”

    武诚之蹙眉,想了想道:“书画行还是有规矩的,取财不害命。自本朝开国以来,开封府书画行中破败的不少,但是因为书画丢了性命的,还没有一人。

    现在你已然是书画行中的一号人物了,将来总有个称旨可做的。为父何须躲藏到大相国寺中去?大不了便是再破点财。

    只要你将来能当上称旨,好文能入得太学,吾家便是破败了也有再起的一日。”

    “阿爹……”

    武好古看着这些时日消瘦了不少的武诚之,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了。他有点明白武诚之的意思了……武诚之不躲也不逃,便在家里等着刘有方的阴招!

    这不是愚蠢消极,而是在替儿子们扛雷!

    武好古是坏了规矩,但是后果他这个做爹爹的来担待!

    另外,现在还是武好文入太学的关键时刻。开封府府学之内,将要开始各种拼爹。

    在这个关键时刻,武诚之这个当爹的怎么能躲进大相国寺不出来?

    这个爹,看来还是有点靠得住的!

    ……

    天将入夜的时候,一艘画舫,缓缓在汴河上行过。远远可以望见这艘画舫点着灯,但是却听不到丝竹之音,也没有女伎的小唱传出,显得格外宁静。

    暮春晚风徐徐,让人格外舒畅。

    可是坐在船舱中的陈佑文、赵铁牛和陈珍三人,却感觉到了无比的抑郁。

    陈佑文直勾勾盯着在他对面端坐着喝闷酒的赵铁牛,眼中布满了血丝。

    “五哥,这次定要拉某一把。”

    赵铁牛冷冷一笑,“大官人要某如何帮衬?”

    “寻些江湖上的好汉,弄死那武好古。”

    陈佑文说着,便打开了放在桌上的一个雕花樟木箱,里面满满当当放得都是交引。

    “这里是五千缗,事成之后再给五千!”

    赵铁牛眉头一蹙,沉吟半晌后摇了摇头,“大官人,这个我怕是帮不得你……书画行有书画行的规矩,甚时候不用毛笔改用刀子了?

    而且开封府的泼皮也有泼皮的规矩,将门保着的人,我们这些泼皮是不能动的。昨天晚上,武好古留宿潘家园!”

    开封府的这些泼皮并不是不畏权势的,实际上他们中的骨干大多有禁军军籍,是不敢得罪上面的将门的。

    “规矩?他姓武的不知坏了多少规矩了,某还守甚么规矩?”

    陈佑文目光灼灼地看着赵铁牛,“而且,也没叫你在开封府城内下手,开封府内规矩大,出去了可就没恁般规矩了。

    据某所知,武好古不日就要离京东行……此去,还会随身携带几万缗的交引!”

    “当真?”赵铁牛扬了扬眉毛。

    “千真万确!”陈佑文继续说道,“那武好古不日便要启程去涟水军拜访米襄阳了,还会带上钱款去淮扬一带收购书画……机会难得啊!”

    武好古去涟水军见米襄阳是陈佑文蒙着的,带上几万缗交引纯是胡说八道,就是想勾赵铁牛带人去劫道。

    听到有恁般多的交引,赵铁牛眼睛顿时一亮,点点头道:“开封府外面规矩就少了,若是那厮真带着几万缗的家资,倒是不难寻伙草寇把他给劫了。”

    宋朝正儿八经的农民起义不大多,但是落草为寇的却是不少。这当然也和宋朝重文抑武有关了,宋朝的地主阶级都是诗礼传家,武力值很弱,镇压地方的能力也就弱了,所以小股的草寇也就不那么容易剿灭了。

    而赵铁牛这个官兵兼泼皮,本就是个半官方半江湖的人物,自然识得一些占山为王的好汉。

    “光劫道可不成。”陈佑文一挥手,做了个砍人的手势。

    “知道,某家知道该怎么做,保管叫他有去无回。”

    陈佑文喜出望外,亲自给赵铁牛满上一杯酒。

    “五哥果然是英雄好汉,若能斩了那厮的狗头,这潘楼街市上的富贵,我与五哥共有之!”

第五十六章 西园雅集

    武好古醒来时,已过了辰时。

    因为没有了压在心头的巨石,昨晚他睡得很沉,当他从床上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轻松无比,更感到莫名的神清气爽。他穿上衣袍,洗漱完毕之后,便去了厅堂。

    “孩儿见过爹爹,小娘。”

    武诚之和冯二娘都在厅堂之中,准备用早饭,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不知甚时候从府学回来了,也在厅堂里面。

    武好古先是恭恭敬敬给武诚之和冯二娘见礼,虽然冯二娘已经同武诚之和离,但是仍然同居在一处,和以往并没有分别,因而武好古也继续当她是小妈。

    “大哥儿,还安好吗?”武好文则主动问候了一声兄长。

    他们兄弟关系并不亲近,但是当着父母的面,该有的礼节,武好文是不会忘记的。

    “还好,”武好古礼貌的应了一句,“二哥的学业如何?明年是入太学还是去发解试?”

    元符三年会有春闱大比,就是科举考试中最要紧的礼部试(省试)和殿试的合称。而明年,也就是元符二年则会举行发解试,也就是在州府举行的科举考试。发解试合格,便是举子(这个举子是一次性的),可以参加来年的大比。

    若是在春闱大比中高中,便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男儿了!

    “先是发解试,”武好文显得很有信心,“若能考好了,入太学便容易了。”

    虽然朝廷早就开始推崇“三舍取士”,但是读书人还是看中科举。便是府学、州学推选学子入太学,往往也要看发解试的优劣。

    发解试考好了,入太学便很容易了。而太学生也可以参加省试,如果高中了,立马就是大宋的民之父母了。如是落第,也能继续在太学里面熬资历,只要稳稳当当升入上舍,得官也不太难。

    因而开封府的府学生们都想在发解试中考个优等,然后同时走太学和科举的路线。

    除了科举和太学之外,开封府的读书人还有第三条通向官场的道路,便是投入权贵门下了,高俅便是走的这一条路了。

    “大哥儿,今日要去王驸马府上?”

    武好古才在饭桌旁坐下,准备用早饭,武诚之便问了起来。

    “吃完早饭就去,”武好古道,“《蹴鞠图》昨日便好了,今日就给高大哥送去。”

    武诚之点点头,看了眼武好文,“让二哥儿陪你一同去吧……也叫他见见世面。”

    武好古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他是要让武好文在王大驸马面前混个脸熟。

    这样万一发解试考砸了,也入不了太学,还能想办法去填高俅留下的缺,先在驸马府混个小吏,然后再谋出路。

    “好的,”武好古瞅了眼弟弟,见有些不屑,便笑道,“王驸马的西园(保宁赐第的别称)可是常有名士往来的,二哥儿也该和他们结交一番了。”

    结交名士对于科举并未大用,科举考试采取的是弥封誊录制。审卷的考官只能看到誊录的草卷,上面也没有姓名。举子亲笔的真卷在誊录(就是抄写)后都送归封弥官存档。

    不过对于太学生而言,名声就显得比较重要了。如果能有个好名声,再结交上一些名士官员,有他们的提携便可安安稳稳升到上舍了。

    明白了老爹的想法,武好古这个大孝子自然也要拉兄弟一把了。

    如今的大宋,毕竟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

    若是能让武好文顺利步入官场,今后武家的大买卖做得也就容易了。

    早饭过后,武好古便带着已经装裱完毕的《蹴鞠图》,和弟弟武好文一同,施施然出了门,往金水河方向行去。连着几场春雨之后,天气依旧非常凉爽,今日又是阳光明媚。孟春的阳光,照在身上,非常舒服。

    潘楼市集的早市,早就结束了,现在这条抵近宫阙的大街又成了美食街。街上客流如潮,两旁都是贩卖各种小吃小点的商贩,叫卖之声,甚至可以传进皇宫大内。

    这等亲民的宫廷,在堂堂中华历史上,大约也只有宋朝才有了。

    过了潘楼,便靠近御街了。这会儿早就过了上朝的时候,而退朝的时间却还没到。因此御街上同样是人流车流如潮,正准备横穿御街的时候,武好古却在一家书铺门口,看见穿着绿袍的蔡攸在晃悠。

    “蔡监守!”

    武好古高呼一声,便拉着武好文走了过去。

    “咦,你是武崇道啊。”

    蔡攸看到武好古,不免一怔。

    神色间,露出一些亲热之色,似乎和武好古早就熟识一般。

    “二哥儿,快来见见蔡大官人。”武好古将弟弟介绍给了蔡攸,“监守,这是舍弟武好文,开封府府学生。”

    “叫甚监守,”蔡攸哈哈一笑,对武好古道,“我表字是居安。”

    “居安兄。”武好古也不客气,直接就唤了蔡攸的字号。

    “好好。”蔡攸这时瞧见武好古夹着个画卷,笑问道:“这是甚么?”

    “一幅《蹴鞠图》。”武好古说着便展开了画卷给蔡攸看。

    “嚯,好一个壮士啊!”蔡攸看到图上栩栩如生的高俅,忍不住就赞叹起来,“他是谁?”

    听到这问题,武好古笑了起来。

    蔡攸见了图卷便有此一问,赵佶多半也是如此。

    “他是王诜府上的书吏高俅,”武好古说,“极善蹴鞠。居安兄应该在潘家园见过他的。”

    “是吗?”蔡攸一笑,“那待会儿便要去再见则个。”

    “待会儿?”武好古瞧了瞧一身袍褂俱全的蔡攸,“居安兄不是要去裁造院么?”

    蔡攸笑了笑,“早就告了假,今日要去西园雅集。”

    西园是驸马王诜的保宁赐第的别称,雅集则是指文人雅士的聚会。

    所谓“西园雅集”则是指开封府的一批文人雅士定期在驸马王诜家中聚会,武好古早就知晓有这事,不过却从没参加过。

    蔡攸笑着说,“崇道兄,不如一同坐某的马车过去吧。”

    “那便多谢了。”武好古拱拱手,却见蔡攸仍然肃立不动,似乎在等人。

    “居安兄在等人么?”

    蔡攸哈哈一笑,“算是吧。”

    算是?武好古不明白蔡攸的话,不过也没多问,便和弟弟武好文一起等候。

    过了一会儿,御街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军巡,个个都持着棍棒,大声叫嚷:“百官退朝,闲人回避!”

    原来散朝的时间到了。

    蔡攸则对武好古拱拱手,“崇道兄稍候。”

    说完他就理了理衣袍,大步流星往宫门方向去了。

    “大哥儿,这位蔡监守是在作甚?”站在路边的武好文很有些奇怪,便问武好古。

    “做官啊!”武好古突然笑了起来,“二哥儿,你也学着些……这蔡安居可是很会做官的。”

    “会做官?”

    “嗯,”武好古说,“能在退朝的大臣面前亮个相也是机会,是机会就不能错过,果然是个好男儿啊……对了,他爹还是枢密院的蔡承旨呢。”

    武好文愕然,“蔡京之子?”

    “对啊,”武好古一笑,“可得好好结交,总不会错的。”

第五十七章 神秘少年(漏章已补上)

    当散朝的官员们通过御街,各自散去后,蔡攸就健步如飞般跑了回来。看他矫健的样子,显然是常在这条街上来回跑动的。

    武好古笑问道:“安居兄,今日可曾遇上哪位相公了?”

    “相公不曾得见,”蔡攸也不以为意,笑着答道,“却巧遇了端王殿下。”

    “端王可是……”

    武好古言尽于此,蔡攸知道他想说甚,哈哈一笑道:“时候不早了,且去西园吧,要不然就要误了时辰,有甚底,路上再聊吧。”

    “好好,一起走吧。”

    蔡攸将武好古兄弟俩带去了个十字路口,路边上果然停着辆马车,三人便上了车,往保宁赐第方向缓缓行去。

    “崇道兄可知端王殿下平日最喜的是甚底吗?”

    在去保宁赐第的途中,蔡攸果然和武好古聊起了端王赵佶。

    武好古掰着手指头说:“书法、绘画、蹴鞠。”

    武好古的回答让蔡攸眼前一亮,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定是你那位高大哥和你说的吧?”

    其实高俅并没有和武好古说过端王赵佶的喜好,这是武好古从后世的史书上得知的。

    “正是。”

    蔡攸点点头,笑呵呵道:“这端王殿下的才学,莫说在本朝是绝无仅有,便是古来怕也不曾有的。书法、绘画、蹴鞠虽然难说是大道,但是寻常之人穷尽一生,能通一样便很了不起了。可是这位端王年仅十六七岁,便全都精通了。

    而且端王的才学还不止于此,音律、棋艺、马术、弓箭、诗文,无一不精,实乃天纵之才啊!”

    就是不会当皇帝……

    武好古心中一叹,随即又想道:这蔡攸倒是把端王赵佶研究的通透,这做官的本领还真是高强。

    可惜却做不了事……

    一路上,武好古和蔡攸还在讨论着端王的喜好,越说越是兴奋了。

    而武好文却是暗自摇头,若不是一个是他哥哥,一个是蔡京之子,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堂堂大宋的文官,怎么能一心想着巴结亲王呢?

    西园,又名保宁赐第,位于天波门内,是一所园林样的大宅。

    这里是赐给王诜和宝安公主(宋英宗之女,后来受封蜀国公主)的宅邸,建于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园内殿廊亭榭,参差错落,塘池湖泊,波光粼粼,还种植了大量的名贵花木,苍松翠竹。

    “今日来西园的,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亲贵,便多是年轻才俊了,太学上舍的纪忆之、李士美,国子监学的米元晖,太学博士胡康候都会到来的。”

    蔡攸在西园门外,笑吟吟地对武好古、武好文兄弟说道:“另外,这几日西边军情紧急,多半会有人议论的。”

    西边的军情就是横山之战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西夏小梁太后正在动员大兵,不日就要倾国来战了。

    而这场关系横山得失的战役对于宋、夏两国的朝堂影响也是极大的。

    二十多年前宋军在永乐城和灵武两战中的惨败,就让当时已经举步维艰的熙宁新政遭受重挫,甚至可以说是新党随后失败的最主要原因——若是两战告捷,西夏便要灭亡,取得灭国大捷的新党地位自然就难以动摇了!

    而西夏梁太后(小梁太后的姑姑)本来就岌岌可危的权威,则因为永乐城和灵武两役的大捷,而得以巩固。

    如今,历史似乎正在重演。

    大宋国内,****的新党需要凭借横山之役的胜利巩固地位。而西夏那边,两太后的侄女小梁太后同样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胜利巩固自己的权力。

    所以正在进行的横山之役并不是西夏存亡之战,而是西夏梁氏外戚和大宋新党的存亡之战!

    在这种情况下,说话就得小心些了,可不能和执政的新党唱反调。

    武好古点了点头,笑道:“横山之战自是大捷在望了,还有甚底可议论的?”

    两人正说着,忽听有人在背后笑道:“原来崇道兄还能料敌决胜于千里之外啊。”

    武好古忙转身看去,只见前日在潘家园有一面之缘的太学上舍生纪忆正和一个同样文士打扮的青年一同走来。

    “忆之兄说笑了,”武好古忙拉着兄弟上前去见礼,“这是舍弟好文,他是开封府府学生——二哥,这是我跟你说过的纪忆之纪大官人。”

    介绍完了纪忆,武好古突然发现和纪忆一块儿来的竟是个“洋书生”。此人面如傅粉,须发与目睛色尽金黄,鼻梁很高,眼窝微陷,下巴非常宽大,典型的白人模样儿。

    若是在唐朝的长安见到个白种人或许不甚奇异,可是如今大宋的东京开封街头却几乎没有白人存在,别说这种金发种的白人,便是黑发的阿拉伯人武好古也没见过。

    不过这个“洋书生”开口却是标准的开封口音:“在下王甫,太学上舍生。”

    原来是六贼之一的王黼!

    武好古这才想起来后世史书上的确记载着这么一个西洋人长相的人物……瞧他这模样,应该是个混血,可能是他爹从阿拉伯商人那里买了个日耳曼或斯拉夫种的小妾吧?

    “原来是王将明(王甫的字)啊,”武好古知道对方是将来的大奸臣,当然不愿意开罪了,连忙施了一礼。

    听到武好古称自己的字号,王甫还当他真听过自己的大名(的确听过),也吹捧了武好古几句。接着武好古又将武好文介绍给了王甫——武好古今天可真是走运,一天就结识了两个未来的大奸臣!

    至于蔡攸则早就和王甫相识,两人也寒暄了几句,随后蔡攸便领头带着众人一起走进西园的门庭。

    不过刚一进门,便被两个侍卫的人拦住了,说是要看请帖。蔡攸、王甫、纪忆之等人都有请帖,可武好古、武好文兄弟没有,便都给拦在门外了,于是武好古只能托纪忆和蔡攸给高俅捎个话,自己和弟弟便在门外等着。

    也不知这西园有多大,武家兄弟等了不知多久,也不见高俅出来。正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忽听一阵銮铃声响。

    几骑走马由远而近,在西园门前停下。

    从马上跃下几个身着锦袍的男子,其中一个约莫十六七岁,五官清秀,肌肤白皙,身材高大的少年似乎身份高贵,在其余几人的护卫下便往门内走去。

    武好古知道来人身份非凡,忙拉弟弟闪在一旁,可那少年还是注意到了武好古手中的画卷,停下了脚步。

    “你是画商还是画师?”

    少年手指着武好古问道。

    “小官人好眼力,”武好古笑道,“在下既是画商,也是画师。”

    “哦,是给王驸马送画来的?”少年注视着武好古手中的画卷问道。

    “非也,”武好古回答,“在下是给王驸马府上的书吏高俅送画的。”

    “高俅?”少年问,“是何等样人?”

    这话并不是问武好古的,而是少年问自己的一个亲随的。不过武好古却是误会了,展开了手中的画卷便道:“此人便是高俅了。”

    少年抬头一看,便脱口道:“好画!好男儿!

    这画是谁画的?画上蹴鞠的便是高俅吗?”

    武好古吃不准对方的来路,不过知道定是个贵人,便一五一十回答道:“这画的确是在下所作的写真,画上蹴鞠的正是王驸马府上的高俅。”

    “对了,你又是谁?在何处勾当?”

    “在下武好古,潘楼街上武家画斋勾当。”

    少年轻轻点头,对身边一个锦袍大汉道:“潘楼街,武家画斋,武好古……记下了。”

    “诺。”那大汉应了一声。

    那少年便又看了武好古一眼,笑道:“今日约了人,不与你多说了,来日再寻你吧。”

    说完便和那大汉一同走入了王诜的保宁赐第。

    “大哥儿,”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武好文低声问兄长道,“他是谁啊?怎连个名号都不留?”

    武好古眯着眼睛,望着保宁赐第的大门,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道:“不留名号也无妨,待会儿在雅集上总能再相见的,也许就是他吧?若真是他就好了……”

第五十八章 鲁智深,李师师(漏章已补)

    出乎武好古的预料,神秘少年并没有在西园雅集上露面,

    当武好古、武好文随着高俅走进保宁赐第的后花园中,那里已有二三十人了,但是其中并没有那神秘少年,驸马王诜也不在。

    这些人似乎都认得武好古,故而三人才一走进来,便立刻有人站起身打招呼,武好古也是一一回礼,高俅则不时替武好古介绍不认识的来客。

    能出现在西园雅集上的,自然都是第一等的人物,现在居然都对武好古这个没一点功名,甚至连士子都算不上的人恭恭敬敬,倒是一向看不大上哥哥的武好文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不过武好古和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布衣商人,还不能算他们中间的一员。

    和这些人寒暄了一阵之后,武好古和武好文便找了一处偏僻位置坐下,高俅则带着刚刚到手的《蹴鞠图》兴冲冲去寻王驸马了——这幅图画,今天可是他高俅的通天梯啊!

    “崇道,何故独坐于此?”

    就在武好古坐在角落里准备观察一番传说中的西园雅集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叫他。

    回身看去,却是一俗二僧三名男子,一俗是苏家铺子的苏大郎,一身士子打扮,看上去竟也有几分儒雅。二僧则是一老一壮,一矮一高。

    矮小的是个老和尚,目测连一米五都不到,保养得不错,面目白净,没有多少皱纹,眉毛却是白了,显然有点岁数了。

    高大的和尚正当壮年,身长超过六尺,虎背熊腰,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络腮胡须,显得杂乱。这模样和大相国寺的烧猪院大和尚倒有几分相像,不过这和尚却不似烧猪院整天乐呵呵,而是一脸的严肃,很有几分杀气。

    “苏大郎怎地在此?”

    武好古忙起身向苏大郎行礼。

    苏大郎呵呵一笑,“我是奉了家父之命,陪着两位五台山来的高僧到这西园来看个热闹。

    哦,待我来介绍,这位便武台山真容院高僧戒绝,这位是武台山文殊院高僧智深。”

    五台山文殊院高僧智深?

    这不是鲁智深吗?还真有这号人啊?

    他到东京开封府来做甚?难不成和水浒里面那个鲁智深一样,是来大相国寺看菜园子的?

    不对啊,大相国寺没有菜园子,那里的和尚都超有钱,怎会自己种菜?

    对智深和尚的出现感到疑惑的武好古一时竟有些发呆了。

    “崇道,崇道?”

    “啊!”

    武好古清醒过来,忙露出赧然之色,“还请二位高僧见谅,方才小底一时出神,实在失礼。”

    两位大和尚倒也没露出甚底不快,法号智深的大和尚不苟言笑,只是还了一礼。那个子矮小的戒绝老和尚却淡淡一笑道:“施主见到老僧和智深大师便一时出神,便是有缘了,待来日老僧离京东归之日,再去府上拜访。”

    “大师欲东归何处?”武好古随口一问。

    “东归日本国。”老和尚笑道,“老僧是日本国人士,渡海入宋十余年矣,本欲埋骨中国,却因佛祖入梦,命吾东归,才来开封一行,与老友们道别的。”

    原来是个想家的日本老和尚。

    武好古笑道:“如此一说,大师和某家还真是有缘,某家不日也将东游海州,或可和大师同路。

    对了,这位智深和尚,是否也要东行弘法?”

    “洒家可去不得那日本国,”智深和尚开口便是关西口音,“洒家只护送戒绝大师到海州便回。”

    “去海州,那便是同路了。”

    武好古心想,此去海州或许有点危险,若有个“鲁智深”相随,便又多了几分保障。

    戒绝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那便一同前去海州吧,老僧这几日便挂单在大相国寺,待谒见了官家,就要东行了。”

    还是一个可以谒见皇帝的高僧啊!武好古心说:这老和尚回了日本,多半也是个很有地位的大德高僧,一路上该是结交一二的……

    就在武好古想继续和日本老和尚戒绝交谈的时候,忽听高俅在耳边道:“大郎,驸马来了。”

    “哦。”

    武好古和两个和尚忙回过身,不再交谈。

    只见高俅手指的方向,老驸马王诜正和一三旬美妇,缓缓走上一座小桥,正往众人聚会之处行了。

    待走近了些,武好古才发现那妇人竟是个绝色女子。两道罥烟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目顾盼生姿,态生两靥似有忧愁,一身娇袭之中又带着几分媚态。

    便是心有所属的武好古,乍一见这女子,也不由生出了倾慕怜爱之意。

    王诜和那女子径直便向武好古走来,武好古忙上前几步,朝王诜施了一礼,“小底武好古见过王驸马。”

    王诜点了点头,还未开口,他身旁的美妇笑道:“你便是画人天下无双的武大郎了?”

    “天下无双可不敢当,武大郎便是在下。”

    美妇笑了,“奴是李师师,不知可否请动大郎为奴画上一纸?”

    武好古闻言愣住了。

    李师师不是宋徽宗的姘头么?如今宋徽宗还是个少年郎,李师师怎会是个美妇人?

    这年纪,不大合适啊……

    不对,李师师的确是成名已久的角伎。想到李师师,武好古的脑海中突然就涌出了许多和她有关的内容。

    原来在被换魂前,武好古便知李师师的大名了。这位李师师早就是一代名伎,花魁娘子。张先、晏几道、秦观、周邦彦等宋词大家,都和他有过交往。而且还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词。

    譬如张先为李师师创作的词牌《师师令》,还晏道几的名句“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此外,被尊为婉约派一代词宗的秦观,也留下了“年来今夜见师师,双颊酒红滋,疏帘半卷微灯外,露华上、烟袅凉口。”的名句。

    其中,张先早在二十年前离世,晏几道今年也有六十岁了,秦观秦少游稍稍年轻,也是年近五十的老者了。

    能和这些老一辈文人墨客相交的名伎,自然不会太年轻了。

    看来宋徽宗原来喜欢年长一些的熟妇……

    “怎么?不方便吗?”自称是李师师的妇人笑着追问。

    “方便,自是方便。”武好古道,“待某从海州回京,便为李娘子写真。”

    他说着话心中却想:也不知道后世的故宫博物院里面会不会有北宋武大郎的名画《李师师写真集》存在?

    李师师嫣然一笑,轻声道:“大郎,奴便在镇安坊的青衣楼等着,可别叫奴等太久了。”

    武好古拱拱手,答道:“好,一言为定。”

第五十九章 无房户林冲

    天气已经渐渐迈进夏季,开封府街头行人穿得也更单薄了一些。纱绢质地的褙子长衫随处可见。大宋不似隋唐,等级森严,什么样人穿什么样衣都有严格规定,而且就算有规定,到如今也未见得有人遵循。市街之上,放眼望去,一片花团锦簇。

    一行人骑着毛驴,沿着马行街一路行来,直向城北安远门方向。这一行人中当先的,正是武好古武大郎。他现在骑在毛驴上左顾右盼,很是有些得意的模样。身后跟着的,便是郭京、刘无忌两个弟兄,同样也是一副于有荣焉的模样,显然为能跟随武好古这个“大哥”而自豪。

    武好古现在正在准备东行,一连几日都在潘楼街市上大肆收购书画作品,还托潘巧莲走了几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质库,差不多收齐了价值两万缗的书画。

    两万缗钱如果用来买名画,顶天就是几纸而已。可是要用来购买品质普通的书画,足足买了数百幅之多。武家的书画斋里面本也存着上万缗的普通货色,也都给武好古搜罗起来,装了十几个大樟木箱子。

    而武好古手头的资金,除了给了武诚之四万多缗,叫他赎回画斋和抵押的名画之后,也就只余下了两万多缗(因为《朝元仙仗图》和《护法善神图》没有退还,所以武好古有钱赎回画斋),另外还有一些缗钱属于武好古、郭京、傅和尚共有。差不多也就只能入这点货了,毕竟做买卖总要留点流动资金的。

    至于武好古的三个兄弟,他们虽然也都有一万几千缗的老本,但是武好古知道他们都各有用处。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三人,可都还没在开封府买房成家呢。

    所以武好古便没叫他们拿本钱出来入股。

    一行人转眼就出了安远门,又到了著名的州北瓦子附近,当先的武好古环顾了一下左右,又看了一眼周遭密密麻麻的低矮房屋,才笑道:“三哥,你说得那几个好汉子便住在左近吧?且和我说说。”

    原来武好古今日是来寻保镖护卫的,这事儿寻起来有点麻烦。因为眼下这大宋朝是没有镖局这一行的,买卖行里面的大商户,比如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这样的,都养着自家的护卫。而如武好古这等级别的商人,则是临时雇佣护卫。

    当然了,雇佣护卫也是有讲究的。开封府的泼皮闲汉是没人雇的,这波人也就是在开封府城里面横一点,出了城啥都不是了。

    而开封府中最好的护卫,则都出自大宋王朝的禁军。也不是随便寻个禁军兵士就能保镖的,大部分禁军兵士兼职都是“卖艺不卖命”的。只有极少数有真功夫傍身的,才能去干保镖。

    “大郎,洒家这次雇的都是好手,”郭京颇为得意地说,“领头的是洒家的世伯,捧日军的枪棒教头林万成,他和他的长子小林教头林冲……”

    “谁?”武好古突然听见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忍不住就打断道,“豹子头林冲?”

    “啊,原来大郎认得林冲啊。”

    怎么回事?怎么跑《水浒传》里去了?

    还是历史上真有其人?

    武好古不大确定,又问:“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么?”

    “八十万?”郭京嗤的一笑,“大郎说甚呢?大宋哪儿有八十万恁般多的禁军?而且……也没甚么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差遣啊?”

    跟着的刘无忌插话道:“教头就是个杂品,比寻常的军汉赤佬强不了多少。

    在城北厢,这等人都落魄的很!”

    林冲落魄吗?

    武好古知道《水浒传》里那位林冲过得还算不错,在开封府有独栋带院子的住宅,家里还美妻张娘子,还能随随便便拿出一千大几百买把刀子玩。

    若不是被高俅哥哥害了,应该可以幸福生活到金兵南下的……

    不过在北宋开封府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武好古知道《水浒传》里面关于林冲家境的描述多半是胡扯。

    独栋带院子的住宅……武好古家里也就这水平!武家可是开封府书画行的大商人,家资总有个七八万号称十万的。

    一个禁军教头怎可相比?

    郭京郭半仙他爹不就是西军来的教头?在禁军里面混了一辈子,也没能给儿子留下一间破瓦房,林家是甚来路?怎可能在开封府买得起院子?

    ……

    林冲和他爹林万成肯定没看过《水浒传》,若是看过了,一定会羡慕死里面那个叫人害得家破人亡的豹子头林冲的。

    因为施耐庵的林冲林教头是有大房子的,而且还有老婆,老婆居然还很漂亮!

    可是生活在残酷现实中的林冲,虽然也生得相貌堂堂,高大英武。也练得一身好本领,长短兵器无一不精,骑马射箭样样皆通。而且还文武双全,进过书院读过多年的诗书,一手毛笔字只比高俅稍稍差些。

    但是他却偏偏没有宝贵的房子,三十出头的汉子,还和爷娘以及一个弟弟,一同挤在城北厢右四营的两间小屋子里面。

    就是这两间小屋子也不是林家父子的产业,而是属于大宋官家所有的军营。

    也就是说,现实中的豹子头林是个无房户,而且还是个未婚的大龄青年,根本没有娘子可以给高俅那三个还没成年的“衙内”欺负。

    这可真是人间惨剧啊!

    “老林教头,奴知道你家的郎君相貌堂堂,文武双全,也知道小林教头和张娘子早就自己认识,自是郎情妾意。可是这媒却是保不成,你家没房子啊……”

    就在郭京领着武好古一路寻来的时候,林家的两间破屋子里面正有客人。

    来客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中等姿容,生得有些粗大,一看便知是军营里生养出来的女人。

    她姓高,和高俅还沾点儿亲,人称高娘子,丈夫也是个杂品武官,自己则是个媒婆子。

    和高娘子面对面坐着的是个六十多岁,须发皆白,但是看着却非常雄壮的老汉。

    这老汉便是林冲的父亲,老林教头林万成了。他和郭京的父亲,都是西军出身,被调到开封府禁军中的。因此在开封府这里没有甚底基础,也就谈不上置产了。

    林冲这会儿就立在林万成背后,高高大大,好似一座铁塔。面孔棱角分明,颔下需着虎须,十分威武。

    可是一间房难倒了英雄汉!林家父子再威风,再能打,也解决不了没有房子的难题。

    实际上,他们俩父子为了房子的问题还是非常努力的。老林教头林万成在三十年前被调入开封府的时候,就开始省吃俭用攒钱买房了。

    可是禁军的军饷并不高——其实真的不低,但是架不住房子更贵——林万成又有妻儿老母要养,一年存个三四十缗便是极限了,等到林冲长大也谋到了教头的职位,父子俩一起努力,还接了不少私活,一年也就能存个一百多缗。

    三十年来,父子俩已经存下了足足两千数百缗!

    这笔钱在三十年前,倒是能在城北厢买个房了。可是这开封府的房子一直在升值啊!

    三十年前两千数百缗能买下的房产,如今起码得花七千多了。

    也就是说,父子俩奋斗了三十年,距离买房这个小目标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了……

    而买不起房子的林冲,也就很难娶上传说中能迷倒高衙内的张娘子了。

    有时候,现实中的悲剧,真的比小说更让人伤心……

第六十章 一切为了买房

    林万成苦苦一叹,他知道自己儿子是配不上张教头家那个如花似玉的闺女的。

    张教头虽然也是个禁军教头,但他是“老禁军”,老祖宗打艺祖皇帝黄袍加身的时候起,就在开封吃行伍饭了。那个时候开封府的房子可便宜,而且立功受赏的机会也远比现在这个太平盛世要多。

    所以张家是有祖产可靠的!

    而且,张教头的教头是挂名的,他压根不会武艺,教个屁啊!

    这张教头真正的本事在木器活上,是城北厢数一数二的木匠,人称张木匠。所以平时也不去军营,就在家带着两个儿子(也是保卫大宋首都开封府的禁军)打造木器,一年总能有上千缗的进项。

    他的女儿,若要出嫁,怎么都得陪个几千缗的嫁妆,没房子的林冲怎么攀得上?

    “那便不要张娘子了……”

    “爹爹……”林冲听到父亲的话,忍不住就开了口,可是一张嘴,却不知该说甚底了。

    他虽然喜欢张娘子,但是张娘子对他的情分其实并没多深,他们俩年纪差了十几岁呢,又不是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家看着他武艺好,长得也俊,便有些喜欢罢了。

    可这点喜欢,如何能胜得过在开封府城内比天还大的房子?

    “不要了,不要了,”林万成摇摇头说,“便娶个没嫁资的,我看郭家的姑娘就不错,模样不比张娘子差,又是世交,知根知底。”

    他说的郭家姑娘就是郭小小,郭京的妹子。

    “不成了,不成了。”高娘子还是摇头,“要早两个月兴许还成,现在没指望了。”

    “怎的?已经许了人家?”

    “人家倒是还没许,”高娘子道,“只是那郭三郎发财了,这些日子都在寻房子,听说看中了州北瓦子旁的一个带铺面的房子,已经下了订了。”

    “带铺面的房子?”林万成惊道,“那不得要一万多?”

    “是得一万多,”高娘子羡慕地说,“这郭三郎就是有本事啊,年纪轻轻就买了房,哪家的闺女要跟了他,可真是有福了。

    对了,他那妹子也不嫁人,说好了要给潘楼街上的大财主做妾的。”

    潘楼街上的大财主就是武好古了!在第二次分到了几千缗的收益后,郭京还有郭京的娘亲,都下了决心要把郭小小送给武好古做妾了!

    “做妾?”林万成急道,“好好的闺女怎能给人做妾?这郭三郎也太不像话了。”

    “做妾怎就不像话了?”高娘子翻了翻眼皮,“如今禁军的闺女,给人做妾的还少么?

    像奴这样嫁给不中用的赤佬,便是一辈子吃苦!早知今日这样,年幼的时候也给大户做妾去了。”

    “你家官人怎就没本事了?”林万成说,“陆小乙的百步穿杨在禁军中可有数的。”

    高娘子的夫君姓陆,单名一个谦字,和林家父子的关系很是不错,而且肯定不会把林冲的娘子卖给高衙内,因为林冲压根没有娘子......

    这陆谦虽然是“老禁军”,却是少有的还能骑马射箭的好汉。

    不过也没有卵用,一样买不起开封府的房子。而且现实中的陆谦一样要面对比小说更残酷的现实——没房子的林冲连娘子都没有,你叫陆谦拿甚底去讨好高衙内?

    况且高俅的仨儿子都是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全是好宝宝,怎会去**还不知在哪里的林冲娘子?

    “有甚用?”高娘子咬咬牙,“也不知去学门手艺,恁般多年都没个房子?害得老娘同他在军营中挤了十多年!”

    “唉……”林万成叹口气,“谁叫如今是太平盛世啊!”

    若是乱世,一身本领的林家父子要么做了将主,要么战死沙场也落得干净。

    只是如今这世道,他们这样的英雄却只能不死不活的受煎熬。

    高娘子也跟着叹了一声:“老林教头,奴看呢,这开封城里面的姑娘还是算了,不如去外面寻一个吧。

    你家若出了开封府也算得上富户,上等的良田也能买上数百亩,何愁寻不到娘子?”

    开封府城内那是寸土寸金,不过出了城就立马便宜一大截,若是远离了开封府,上等田土的价格也就是几缗一亩。

    林冲父子立马摇身一变成地主老财了,老婆自然是娶得上的。

    “哪有恁般容易?”林万成叹息道,“在开封府住惯了,怎能去外面?

    而且买田收租可不易啊,我家人丁薄,又没个官身傍着,若是在开封府左近买田,也未必能收得上租子。”

    开封府城内虽然存在高房价,然则赚钱也容易。林家父子现在一边拿着官家的饷,一边接点儿保镖护送的活,一年吃过用过总能余下小二百缗。

    要是出了开封府城,钱可就来得不易了。

    至于买田当地主,对于没有官身,又非义门大户的林家父子而言,是没有多少利益的。

    不仅地方上的胥吏会把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都压上来,便是佃户也会抗租不缴。林家父子倒是能打,但是真的敢打杀不交租子的佃户吗?

    “那就娶个娘子回开封府啊,”高娘子道,“如今城北厢不少军汉都是这样。若有个几十上百缗的聘礼,便能娶进一个了。

    不过你家还是得租个体面些的房子,最好是带院子的。若是租不起城内的,就去城外租吧。”

    开封府城内的房租也不便宜,楼店务的廉租房没点门路根本搞不到。从市场上租的话,数间能安家的房屋租一年便要几十上百了。若去城外租房,倒是可以便宜一些,不过每天在路上耗费的时间可就太久了。

    林万成一叹,“也只能如此了。”

    林冲一听就有些急了,“爹爹,可是孩儿和那张娘子……”

    林万成挥了下手,刚想叫儿子早绝了不切实际的念头,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他娘子李氏的声音。

    “官人,郭三郎和刘小乙来了,还带着个员外(指大款),说是早就约了你的。”

    “哎哟,竟然给忘记了。”林万成一拍额头,忙冲着高娘子拱拱手,“高娘子,你瞧我这记性,今天还约了郭三郎谈事情的。”

    “甚事情啊?”高娘子一听郭三郎的名号,顿时两眼放光。

    “一个保镖的勾当,”林万成站起身,“要三四个好手,一个月开出了一百缗,你家陆小乙也可去一趟。”

    “阿爹,”一旁的林冲忽然道,“这些日子西北有警,上四军时常操练,没准……”

    “关你屁事!”林万成转身瞪了儿子一眼,打断道,“便是真打起来,也该是朝中相公们头疼,你我还是多接些勾当好早点攒够买房子的钱吧。”

    “可是孩儿这一身武艺,岂能总用在保镖上面……”林冲原来还存着建功立业的心思。

    林万成却已经和高娘子往门外走了,林万成边走边说:“莫做梦了,开封府的诸军都烂到根子了,如何能打?若是真到了上四军上阵的时候,这大宋江山也该送人了。你那点武艺有甚用处?”

第六十一章 似乎是无药可救了

    林万成教训林冲的话,武好古在门外都听见了。

    对此,他也只有一声叹息了。

    因为他现在已经知道,大宋在军事上的危机,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甚至也比后世网上那些键盘侠们所知的更加严重。

    因为造成宋朝军事孱弱的原因,除了缺少足够多的养马场地和重文抑武之外,还有商业的繁荣和发展!

    没错,宋朝繁荣的商业,就是腐蚀宋军战斗力的一个重要原因。

    至少,驻开封府的禁军的战斗力,便是被这花花世界给腐蚀掉的。

    平心而论,大宋官家给禁军儿郎开出的军饷并不低。基本军俸,上禁兵每月可得一缗,中禁兵每月得五百文至七百文,下禁兵也有三四百文。

    军俸之外,还有军粮可领,上禁兵和中禁兵每月得两石五斗,下禁兵是两石。

    另外,宋代士兵还发放衣物补助,比如中禁兵的标准是“春冬衣紬、绢六匹,绵一十二两,随衣钱三千”。

    除了这些固定的军俸、军粮、衣物之外,宋朝禁军还有各种补贴可以拿。比如招刺利物、郊祀赏赐、特支钱、雪寒钱、银鞋钱、薪草钱、转军钱、军赏、口卷等等。

    各种杂七杂八的收入加在一块儿,一个上禁兵一年总有个五六十缗,摊到每月也有五缗。

    如果按照银钱兑换价格计算,比后世的八旗兵拿得都多多了!

    而满清八旗兵可是号称八旗贵胄的贵族兵啊!

    他们拿到俸禄,都远比不上大宋禁军的普通一兵,可见这大宋的军饷之丰厚,在中国古代大约也是空前绝后的。

    可是在商业异常繁荣的开封府和其他北宋都会之中,一年几十缗的丰厚军饷,却连个中产也很难够得着——中产至少得有房有车(马)吧?

    而且随着经济不断繁荣,北宋的职业军人们的经济地位,还在不断下降之中。

    在开国初期和中期还算得上富裕的无品武臣,到了如今,在开封府这等地方,便是买不起房,娘子也难娶到手的存在了,更别说地位更低的兵士了。

    再加上承平日久,军队纪律松弛,还有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弊端,现在的开封府禁军,其实只剩下编制和名号了。

    那些占着编制、挂着名号的禁军基层官兵,哪里有心思训练备战?他们个个都在为了房子、娘子和自家的小日子忙外快呢!

    谁要一门心思习武备战,那可就肯定买不起房子娶不到娘子,将来肯定要断子绝孙的。

    所以开封府的富庶和繁荣,正在淘汰和瓦解保卫它的职业军人!

    而这种商业发展所带来的职业雇佣军的瓦解,便是武好古有着后世近千年眼光的穿越客,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招了。

    因为在武好古看来,在大宋所处的时代,富和强并不划是等号的。阿骨打和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崛起之前,肯定没有大宋王朝和阿拉伯人有钱。

    所以也不存在求富图强的变法路线——富和强,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一年拿五六十缗的禁军大兵不能打,拿一百一百缗二十缗了就能打了?

    这根本就是一厢情愿!

    而且,禁军军饷如果翻了倍,开封府的房价多半能翻几倍……

    “林伯父,郭京给您请安了……高娘子也在呢?是给林大郎说媒么?

    甚时候可以喝林大郎的喜酒?”

    武好古正为大宋江山的将来操心的时候,郭京已经得意洋洋的和林万成、高娘子拉开家常了。

    他这个打小就不好好习武,整日就知道偷奸耍滑吹大牛的家伙,现在已然是事业有成的有房一族了!

    而苦练了二三十年武艺,打熬出一身好功夫的林冲、陆谦,如今还不是苦哈哈的无房户,住在破破烂烂的军营里面。

    那号称豹子头的林冲更是连娘子都没有,三十好几了,还整天央着媒婆帮忙,真也不嫌丢人。

    “三郎,方才和高娘子还说起你呢,”林万成过去也有些瞧不上这个成天在潘楼街上厮混的郭三郎,不过今天却满脸的敬意,“说你要买房子了,可是真的?”

    “是啊,”郭京得意地道,“便在州北瓦子旁,左厢老营街上,央怡红馆的阎婆儿寻到的,还是个带铺面的房子,只要一万八千缗,还算便宜吧?”

    一万八千缗便宜吗?

    听到这个问题,武好古的心情又是一沉。

    一万八千缗对武好古、陈佑文、刘有方、苏大郎、潘孝庵、潘巧莲等人而言,真是便宜得很!

    他们谁一年没一万八千缗以上的进项?便是十八万的房子,对他们而言也不太贵。

    开封府高房价的问题,根本不存在嘛!

    开封的房子,一点都不贵,还可以再涨个二十八年!

    可是对保卫开封府的林万成、林冲而言,他们一年也就一百多缗的收入,一万八千缗得一百年不吃不喝。

    而且,以开封府房间二十年翻一倍的涨幅(比起后世某朝,这等房价升幅真不算甚底),一百年后,开封府的房子早就涨到天上去了……

    哦,不对,一百年后,如果历史不被改变,买不起房子只能住帐篷的成吉思汗,差不多也该崛起在草原之上了!

    ……

    武好古、郭京和刘无忌三人已经被林万成当成财神爷请进了破破烂烂的屋子。高娘子也没离开,眉开眼笑地跟着,还一个劲儿地说要给买了房子的郭京郭三郎保个大媒……

    “高娘子,你家官人可在家吗?”

    郭京现在是大丈夫有房何患无妻了,所以也不急着托高娘子做媒,而是问起了陆谦。

    “不在,”高娘子面色一沉,“那死鬼去校场练兵了……捧日军恁般多的教头,就属他最卖力气,可有甚用?”

    郭京对武好古道:“陆小乙功夫了得,能开一石半的硬弓,还能射一手连珠箭,一口气能射出二十五箭。这是真功夫啊,若是在开国的时候,怎么都能打出一家将门了。”

    武好古不知甚底是真功夫,一脸懵懂。

    高娘子却是个行家,她解释道:“武大官人,所谓真功夫便是战阵杀伐的本事,马术、射箭、枪术、马槊等等的。

    都是得打小开始下苦功,上手就毁一辈子的笨功夫,连卖艺都没人看的。”

    林冲听得不乐意,嗡声嗡气地说:“若是在乱世,有一千小乙哥这等的好汉,便可横行天下了!

    遥想当年,大唐太宗不就是凭着一千玄甲精骑纵横四方,打出了大唐锦绣江山的吗?”

    武好古发现,林冲说到“唐太宗”和“玄甲铁骑”的时候,他和林万成眼中,都隐约露出了锋芒,但是很快便又黯淡下去了。

    如今是太平盛世,而且大宋官家也不重武人,林家父子和陆谦,是英雄无用无之地啊!

    “这等功夫,做保镖正好啊。”郭京笑吟吟道,“有了陆小乙的连珠箭,再加林世伯和林大郎的枪棒功夫,寻常的草寇便是有上百也不惧了。”

    武好古看了看满头白发的林万成,总觉得不靠谱。不过再看高大威猛的林冲,便觉得放心了不少——就凭他叫林冲,就很让人放心了,况且还有个陆谦。

    武好古说:“行啊。

    郭京道:“一个人一月给一百缗,损伤另算,照行规依据伤情给钱,封顶一千,可行吗?”

    “一百缗少了些,”林万成何等阅历?一看武好古就知是个“好事家”,便坐地起价。“而且这一趟还得从军中借出甲胄、器械、马匹,总要花费则个……”

    武好古闻言有些不解,“军中的甲胄和战马还能借出来?”

    林万成笑着答道:“大官人有所不知,军中的战马自是借不来的,不过走马、驮马只需打点则个便可。

    至于甲胄,也不是甚好甲,借几副纸甲防个流矢而已,只要不超过四领便不要紧的。”

    武好古点了点头,对郭京说:“便给林大官人再加一些吧,一人一月可给一百二十缗。”

第六十二章 鲁智深也发了

    “好吧,便是一百二十缗一个月,不可再立甚名目加钱了。”

    郭京心里其实不舍,他开出的一百缗的月钱着实不低了,便是咬死了一文不多给,林万成也会允的。却不想钱来得太容易的武好古根本不算小账,直接给加了两成的价。

    不过武好古都允了,他也不好反对,只得咬死了一百二十缗。

    “好的,好的,便是一百二十缗了。”林万成早就合不拢嘴了。

    他们父子俩一个月便是二百四十缗的进项,另外官家发下的军俸还可以领到一小半(剩下的一多半用作打点上官,才得告了长假),每月也有十缗上下的进账。这样一来,一个月就二百五十缗收入了。这一路若是走上六个月,父子俩便能攒下一千五百!

    离买房的小目标,又进了一大步啊!

    若是每年都能有几个月的保镖好做,林冲在四十岁前,还是很有希望成为有房一族,再讨到一个开封小娘子的……

    “那林大郎去吗?”武好古看着眉头紧拧的林冲,他肯拿出一百二十缗的高价主要是因为有林冲,自然要确认则个。

    “去!一定去!”林万成斩钉截铁地说。

    “去,我去!”林冲叹了口气,也点了下头。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便是不去,也没甚底立功做官的机会。

    且不说开封府的禁军上四军根本上不得战场,便是上了,也是西贼铁鹞子立功的机会!

    因为如今整个上四军里面,能凑出来如林冲自己和陆谦这样能打能冲的好汉,肯定没有一百之数。

    而且这一百条好汉,上了战阵也没卵用,因为铁骑冲阵不单靠人,还得有好马好甲。

    现在上四军里面哪儿有能承受甲骑具装的良马?不仅良马没有,就是上好的甲骑(人铠)和具装(马铠)也没有啊,只有一些糊弄人的薄皮轻甲,要么干脆就是纸甲了……

    穿上纸甲,骑上驽马还打个屁啊?这不是给西贼的铁鹞子送人头吗?

    “这就对了!”郭京笑了起来,“凭林大郎的本事早就不该在禁军这一棵树上吊着了。对了,陆小乙那边没问题吧?他可是出了名的恪尽职守。”

    “那赤佬敢不去?”高娘子拍着胸脯道,“他若不去,老娘便带上弓箭自己去!”

    “好个泼辣高娘子!”

    高娘子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大笑说道。

    紧跟着,便看见一个大和尚同高俅联袂进来,那大和尚,正是武好古日前在王驸马府上见到的五台山来的智深和尚。

    林万成和高娘子还有林冲三人,忙站起身。

    “高大哥,怎地来了?这位高僧是……”

    “啊呀,你不是鲁大哥么?怎出家当了和尚?”

    智深和尚果然姓鲁,便是鲁智深了!

    他和林冲、郭京一样,都是从西军“漂”到开封府的二代。不过他在开封府的禁军里面干得没滋味,寻思西北战事多,总有机会可以立功升官,七八年前便自请调去了渭州谋了个提辖兵甲的差遣。却没想到再回开封的时候,却是个大和尚了。

    难道是因为在西军也当不上官,最后灰心丧气看破红尘了?

    见林万成、林冲、高娘子等人惊讶,鲁智深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便笑将起来道:“本以为在西军可以痛快些,谁知在渭州也是一样气闷,三年前犯了事,便一路往五台山去,寻了在渭州相识的智真和尚把头剃了做和尚也。”

    听鲁智深这么一说,林万成便是一叹:“怎到哪里都没路走?留在开封府便连个容身之所也买不起,去了西军,竟也……”

    “也不是没路走,”高俅喜洋洋地道,“鲁大哥如今做了官,也发了财了。”

    “甚?”林万成一愣,“做和尚也可升官发财?”

    鲁智深哈哈一笑:“都是智真师兄看得起洒家,叫洒家护送真容院的首座戒绝和尚去海州。不想那戒绝老和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到了开封府便是亲贵豪门的座上客,连洒家也跟着沾光,天天有豪客布施,出手都是上百缗的,几天就收了上万,都能在开封府买房了。

    今日更是同老和尚一起去宫里谒见了官家,还得了个大相国寺僧判的僧官,倒也算是升官发财了!”

    “大相国寺的僧判啊……”林万成吸了口气,一张老脸上尽是羡慕了。

    大相国寺出了名的有钱,在那里做个寻常和尚都千难万难的,鲁智深现在是一步登天做了僧判,可真是僧运亨通了。

    鲁智深也跟着一叹:“如今这世道,便是武人最低贱了,洒家做了和尚便算了,若是有子孙,再不叫他从军做赤佬了。”

    “说这些作甚?”高俅看着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低迷,“今日是鲁大哥做官的好日子,我已经在上方寺订了斋菜。

    武大郎也在啊,不如一起来吧,哥哥正有事要和你说。”

    “好啊,一起去吧。”武好古心想,多半是高俅攀上了端王赵佶的高枝了。

    ……

    上方寺位于开封城北厢,紧挨着开封内城的城墙,寺庙的规模不大,修得也不豪华,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破旧,但香火倒是鼎盛,今日是进香的日子,寺庙山门大开,香客们涌进涌出,仿佛潮水一般。

    不过看着进出山门的那些香客们的穿着打扮,都不甚底有身家的,估计这庙里的香火钱也收不得几个。

    上方寺的主持是个年老的胖大和尚,原来也是开封府的“老禁军”,同高俅、林万成和鲁智深都认得。一见到鲁智深便和他道喜,又亲自将一行人迎进了专供香客用餐的小斋堂。

    说是“斋堂”,其实就是一家专供斋菜的饭馆,也设了包房雅座。不过生意显得有些清淡,比不得大相国寺的烧猪院。

    “高大哥,你有甚事要与我说?”

    趁着斋菜还没上来的时候,武好古便和坐在身旁的高俅攀谈起来。

    高俅笑道:“是有人想和你学画。”

    “学画?”武好古微微有些失望,“谁?”

    “王驸马的一个亲戚,”高俅道,“他在绘画一图上很有些天赋,知道你善画人像楼台,便想和你学。他家富豪,这束脩之仪自是丰厚,而且这人情更是不小的。”

    束脩之仪(学费)武好古是不在乎的,不过王驸马的亲戚肯定不是一般人……当今官家也是他的亲戚啊!所以这份人情肯定不小,武好古自然不会拒绝。

    “行啊,”武好古笑道,“我不日便要启程赴海州了,待回了开封府,便收他为徒吧。

    对了,我还有《界画楼台二十四法》和《人体写真二十四法》,明日便送到王驸马府上给你吧。”

    《人体写真二十四法》是武好古这几日画了糊弄人的东西,画了二十四幅白描的人体(都穿着衣服)和手脚、五官等部位的样图。

    “不必恁般麻烦,”高俅笑道,“明日我自来取便是了。”

    正说话间,突然门外又有人在门外道:“鲁大哥可在此处?”

    和武好古等人同坐一桌的林万成忙道:“是陆小乙吗?”

    “正是小乙。”

    随后便看见一个穿着缺胯紫窄衫的白脸大汉和高娘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郭京对武好古道:“大郎,他便是陆谦了。”接着又招了下手,“小乙哥,快些过来见见武大官人。”

第六十三章 福星?祸星?

    靡靡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又降了下来。

    当上方寺的斋宴结束,众人散去的时候,才发现细雨已经潜入了这个午后,驱散了一些暑气,还带来了几分诗意。

    武好古是和高俅一起离开城北厢的,高俅还向上方寺借了两把雨伞,两人各打一伞,并肩走在开封府的长街上面。

    柔柔细细的雨丝并没有驱走多少行人,进了安远门后,马前街上依旧如晴日一般热闹,只是行人多打起了纸伞,街上还多了一些卖伞的商贩。

    “哥哥,”武好古边走边问,“方才不方便说话是吗?”

    高俅点点头,笑道:“便知你要问了……这一次,真是多亏你了,我高大郎,算是看得到出头之日了。”

    原来那日武好古在王诜府上遇到的神秘少年,就是微服来访的端王赵佶,未来的大宋官家,被后世称为“灰溜溜”的宋徽宗的那位了。

    便是没有武好古的《高俅蹴鞠图》,高俅也会一头扎进端王赵佶的怀抱……他们俩可是命中注定的有缘人!因而赵佶见了《蹴鞠图》,又在王诜那里见到高俅的本尊,顿时就喜欢了。便开口向王诜要了高俅去端王府了。

    至于画了《蹴鞠图》的武好古,赵佶当然也是喜欢的,不过武好古不是谁的门客家臣,不是赵佶一句话就能要了去的。

    而且,赵佶也不想对武好古用强……强迫人家入自己的门下这多没品?以赵佶的心境,怎能做这种事情?

    “是端王吗?”武好古当然知道高俅和谁命中有缘了。

    高俅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莫声张。”

    “为何?”这下武好古有些不大明白了。

    高俅一笑,“大郎,你也是读书人,又是画中第一人,怎就不明白相交于市井的那份意境呢?”

    相交于市井?

    武好古想了想,仿佛宋徽宗就是个没事儿老爱在开封市井中瞎转悠的“青楼天子”……这位官家是既要享尽天子的荣华,又想要感受名士隐者的那一份悠然。

    这份心境,后世的史家早就评过了,武好古也是知晓的。

    他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高俅接着又道:“之前哥哥我在苏学士家和王驸马府上当小吏,不知道王府是甚模样,如今一头扎进去,才知道那里的水有多深。

    大郎一身本事,何苦投入这浑水?所以哥哥便做了主,唆使他化名来做你的学生。”

    高俅是真心为朋友打算的。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斗争。赵佶的王府亦是如此,虽然面子上一团和气,然则底下的斗争,比潘楼街上不知残酷了多少!

    潘楼街上的斗争基本上还是有底线的,但是王府里面……那可就没什么谋财不害命的说法了。

    为了往上爬,谁不是不择手段?

    以高俅的老奸巨猾,自然可以应付自若,可武好古没有这个能耐。

    和武好古交往了多日,高俅早就看穿了武好古的为人。不仅恃才傲物,而且有点谋事不周。他若是入了端王门下,潘楼街上自然没人敢惹他,但是王府之中,谁也不会由他超然的。准保把他斗得北都找不着!

    所以高俅这个好朋友,就为武好古打算,替他另谋了一条路子。

    当赵佶的美术老师?

    武好古一想,这个好啊!赵佶再过一年多就是皇帝了,自己到时就是皇帝的美术老师啊!虽然是教画画的,但是名分是在的,那谁还敢欺负?

    而且做宋徽宗的美术老师,相较于做宋徽宗的臣子,更容易发挥影响力。

    至于一个官身,那根本不是个事儿!

    “还是哥哥想得周到。”武好古感激地说,“只是叫端王等上两三个月再来,是不是……有些不敬了?”

    他的意思其实是,是不是要让宋徽宗早点来拜师啊?

    高俅却摆摆手,笑道:“不急不急,得先让端王晓得你有多大本事才行……他现在得了一幅《桑家瓦子图》、一幅《醉罗汉图》和一幅《蹴鞠图》,如获至宝,成天在家里临摹。待到他临来临去临不出来,才知道你的本事,到时候才会心悦诚服拜你做师父。

    所以你尽管去寻米芾吧,只是路上须小心一些。”

    高俅思量了则个,又说:“你寻到的林家父子和陆小乙确实有真本事,若是再和智深大师一路,应该是可保无虞的。

    待你回来,端王便会微服相交。你可千万别露了底,知道吗?”

    武好古笑道:“知道,我知道……总要叫他享受一番市井江湖的逸趣。”

    “对,对,对,”高俅笑道,“就是要这个味道,大郎你明白就好!”

    ……

    金水河畔,端王府,西书房内。

    就在高俅和武好古慢慢走在雨中的马前街上的时候,赵佶,也就是武好古日前在王诜的保宁赐第门外巧遇的高大少年,这时正在品鉴一幅刚刚被送来的图画。

    这是一幅《潘巧莲写真图》,不过并不是武好古画的,而是米友仁的作品。

    “若是没有武好古,小米凭这幅画,也是当事第一人了。”赵佶看着画上的美人,突然笑了一下,“对了,这潘巧莲是谁?”

    他的问题是问一旁捧着个拂尘站立着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宦官的,老宦官正是刘有方。这幅《潘巧莲写真图》(其实是个摹本)就是他用一纸苏东坡的真笔字帖从米友仁那里换来献给赵佶的。

    “这潘巧莲是潘家将门的女子,”刘有方柔声道,“是左卫将军潘意的姑姑,不过年纪很小,只比大王您大一岁。”

    “可曾许配人家?”赵佶似是无心一问。

    不过刘有方脸上却闪过一丝快意。端王赵佶,如今还没有到婚配的年纪,所以他还是个未娶之身,身侧是没有正妃的。

    若是他瞧上了潘巧莲,那潘家将门上下,包括潘孝庵潘大官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将潘巧莲送入王府……这可不是寻常的富贵啊!

    “许过一次,”刘有方道,“是个宗子,不过没完婚就一命呜呼了。”

    “哦。”赵佶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刘有方接着又言道:“其实那武好古也在潘家园替潘巧莲画了一纸写真图……”

    “潘家园斗画吗?”赵佶点点头道,“听说过的。”

    “那幅《潘巧莲写真图》才叫好呢!”刘有方看着赵佶说道。

    “那幅《潘巧莲写真图》在哪儿?”赵佶果然有了兴趣。

    刘有方说:“就在潘家将门的潘孝庵手里……若是大王想看,老奴可以替您走一趟。”

    “也好。”赵佶点了下头。

    刘有方施了一礼,笑道:“事不宜迟,老奴这便去寻潘孝庵。”

    “好,快去快回。”

    “好好好,老奴这就去。”

第六十四章 风风火火闯九州

    开封府,天将黄昏时。

    一行策马之人入了内城东南角的丽景门,沿着汴河大街一路行来,直向城南大相国寺而去。这一行人当中以三人为首,都是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年纪。骑在马上昂首挺胸,虽然都是客商和文士打扮,却还是掩不住有杀气外露。身后一群人青衣小帽,步行跟随,一看就知道是这几个人的从人。同样也是一副赳赳壮士的模样,显然不是寻常之人。

    再看为首三人胯下的马匹,也都是少见的高头大马,便是禁军上四军中的战马,也难与之相比。

    大宋缺马的传说,便是在九百多年后也颇为流行。不过在元符年间,却很少有人觉得大宋十分缺马。实际上,便是开封府城内,就随处可见矮小温顺的走马和驮马还拉车的挽马。

    大宋真正缺少的,其实是用来作战的战马,而不是寻常生产运输用马。

    而缺乏战马的缘由,也不见得是失了大片的草原。后世的那些有名的良种马,也不是在大草原上的培育出来的。所谓农耕之国便不能养马的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要不然同样没有大草原可用的欧洲骑士和阿拉伯人骑得马儿是从哪儿来的?

    实际上大宋王朝缺乏战马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缺少马上征伐的男儿。没有市场,便没有了供应!

    要不然,禁军上四军的那些“高大花瓶”都能养出来,高头大马怎就养不出来了?

    这给人“配种”,怎么都比给马儿配种难度大吧?

    就因为官家喜欢身材高大的将士充门面,开出了在早些年间还是颇为可观的军俸,市场便用百余年时间“养”出了品种高大的军汉。换成马儿,又怎会做不到呢?

    所以缺少战马原因,归根结底还是没有真正有效的需求,去发动民间驯养战马的积极性。

    至于朝廷的群牧监,那里从来就是“养人”的地方,养马只是“养人”的名目而已……

    不过在如今的大宋,真心想要好马,而且还愿意付出代价的人,还是可以得到想要的马儿的。

    比如现在骑在马上的这三条汉子,就不知从甚底路子搞到了这等壮健雄俊的好马。而看他们在马背上的悠哉模样,便知是常州马背上打熬本领的好汉了。

    当先一个身材矮小,面目黝黑的汉子目光警惕的四下环顾了一番,又看了一眼附近一个军巡铺,见几个铺兵正聚在一边耍钱,才低声道:“还当这天子脚下是甚底龙潭虎穴,今日一看,也不过尔尔,比起郓州城还大有不如呢。”

    他旁边一个眉清目秀,面白须长,文士装扮的人也小声回答道:“哥哥,这开封府再松懈,也是天子居停,若是在此地闹了事,便是全天下再无去处了。”

    当先那黑汉子也笑:“某家有数的,官家手里还有西军精锐,这些日子可打得西贼都难招架了。若是有谁在开封府做了大案子,便来数百个西军也是打不过的。

    便是能打得过,也没甚好处。我等兄弟在一起,便是为了快活,何苦去招惹那等是非?”

    听他这席话,便知不是甚底好人了……多半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

    不过在大宋,便是江洋大盗,也大多不愿意在开封府犯案子。开封府是官家的脸面,在这里犯了大案,便是在打官家的脸。这么一来,别说招安的路子给堵死了,搞不好还会有西军精锐调来追剿。

    到时候天天躲官兵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称分金银的好日子?

    骑马行在被称为“哥哥”的黑汉子身后的,也是个黑汉子,生得粗壮黝黑,留了一部乱糟糟的络腮胡子。

    他听了前面两人的对话,便大声道:“哥哥,既然不打算在开封府做事,那何必来此?”

    这一嚷嚷,领头的黑汉子和那个白面长须的文士都是一惊,两人忙四下张望,发现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无甚反应,才吐了口气。

    领头的黑汉板起面孔,厉声道:“你这黑厮又管不住嘴了,再乱说我便用针线缝了你的臭嘴。”

    挨了训斥的黑厮也不恼,只是嘻皮笑脸地说:“哥哥莫生气,铁牛知错了,铁牛不说话,再说不要哥哥动手,铁牛自己便寻了针线把嘴缝了。”

    那白面书生只是摇了摇头,没再理会那个自称“铁牛”的黑厮,而是继续压低声音对领头的黑汉子道:“哥哥,若不在开封府做事,何故带着兄弟们千里迢迢赶来?”

    领头的黑汉子一扬马鞭,遥指前方不远处一座三四层高,修得气派豪华的楼阁道:“那便是开封府有名的销金窟撷芳楼了,我就是带兄弟们到撷芳楼开开眼的。”

    “说甚?千里迢迢从郓州过来,便是为了逛窑子?”刚才说要缝嘴的黑厮又嚷嚷起来了。

    “你这黑厮又开口了?”白面长须的书生摇摇头说,“真想要缝了嘴吗?”

    “别别,不说了,再不说了。”

    这一行人已经到了撷芳楼前,领头的黑汉子从马上一跃而下,把缰绳丢给了满脸堆笑着迎上来的小厮,又扔过去几个铜板,接着便对白面长须的书生说:“秀才,你带黑厮和其他兄弟先去吃酒,好酒好菜只管叫,自有人请我们吃用。

    我且去会个客,完事再来寻你们一同快活。”

    撷芳楼的三楼,一间紧靠着汴河大街的房间里面,赵铁牛已经在一扇打开的窗口旁立了一个下午。直到看见策马而来的那两个黑汉子和一个白面长须的书生,才大松了口气,对着坐在张方桌旁喝闷酒的陈佑文道:“将仕,他们来了!”

    陈佑文听到这话,放下酒杯就问:“来了几个?”

    “三个头领,十余个喽罗。”赵铁牛压低声音道。

    “就十几人?”陈佑文眉头一皱,“武好古那厮也在寻护卫吧?”

    “将仕放心,”赵铁牛笑道,“某家请来的可是横行郓、济、濮三州的好汉头领,孝义黑三郎宋江,他和梁山大头领晁盖手底下有三十余个头领,个个都是武艺高强,岂是禁军里面那些能吃不能打的赤佬可比的?”

    原来《水浒传》里面的宋江在历史上也是真有其人的!

    不过他也和买不起房子娶不到老婆的林冲一样,混得也比《水浒传》里面要差一些,从来就没当过甚么郓城县的押司,也不是富豪出身。若是做了押司又是富豪,还落草作甚?

    在宋朝,这押司可不是人人当得的。所谓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如押司这样的肥缺,几乎都是代代世袭的,身后都是有大族支撑的。

    这样的人落草为寇,岂不是要牵连了整个一族?若是宋江累了一族,还能称为“孝义黑三郎”吗?

    “那此人可靠吗?”陈佑文吸了口气,又问。

    他虽然在潘楼街上横行多年,但是欺负的都是没甚背景的书画文玩商人,靠得也是手中的权力,从没干过勾结江洋大盗的事儿。

    这次叫赵铁牛去请“好汉”对方武好古也有一时冲动的因素,现在事到临头,总还有些忐忑。

    赵铁牛闻言却是一笑:“若不可靠,怎会称‘孝义黑三郎’呢?

    将仕尽可放心,孝义三郎只要收了钱,一定会把事情办妥,决不会累到将仕的。”

第六十五章 奴是潘金莲

    又一个朝阳,自东方的地平线升起。

    武好古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屋外传来了骡马打鸣的声响,想来是武诚之从骡马行雇的骡子走马到了。

    昨日从上方寺回家后,武好古便把行囊收拾妥当,又细细检查了一番准备贩去海州的书画,将它们一一装箱,又放上吸水的石灰包,再把箱子封了。

    另外,他还备了一些衣物、干粮,还带了不少“私交子”——官交子是最早的纸币,不过只在四川流通,而私交子则是金银绢帛交引铺和寺庙的长生库发行的,是一存款和汇款凭证。

    武诚之还为儿子准备了一把日本刀,给他在路上防身之用。不过在武好古看来,他老爹给的日本刀太过华美,简直就是“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闲杂鍮与铜”,拿去大相国寺市集上至少能卖两百缗,带着它出门简直就是露富。

    不过父亲的好意,武好古也不好拒绝。

    昨天晚上,武家父子二人,便坐在书房里,一直聊到了很晚。

    从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一直说到了最近这些日子,似乎总有说不完,聊不尽的话题。

    对于今生这个父亲的种种记忆,也如潮水一般,在武好古的脑海中涌出。

    心中,更是升起了一股股暖意。

    武好古起身下床,走出房间来洗漱时,武诚之已经在厅堂里等着他了。

    “大郎,早食已经备好了,快些吃吧,吃完就走。”武诚之道,“若是出门太晚,县衙那边就要排队,只怕到下午才能轮上了。”

    武好古去县衙是为了办理文引——文引就是通行证、路条之类的东西。宋朝对人口和货物流动还是有管理的,在各个交通要道都设了税卡,行人须凭文引才能通过。

    而文引则有户籍所在的县衙开具,武好古今日便要带着户册去开封县衙开具文引了。

    和后世的衙门一样,平民百姓去开封县衙办事,也免不了要排队的。

    “知道了,孩儿出门就雇条驴,总要早些到。”

    “户册带着了?”

    “嗯!”

    “再带几个银铤,若是人太多便给王押司一个。另外,回来的时候再去买些粗布衣服,出门在外,切忌露富,知道了吗?

    对了,还有这把日本刀太花哨,须得用麻布包了刀鞘……可惜你和爹爹一样,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使不得刀。不过也可以吓唬歹人……”

    将要和儿子分别,武诚之变得有些絮絮叨叨的,话说起来没完没了,却让武好古想到了前世的父母,也不他们怎么样了?

    心里面正不是滋味的时候,冯二娘突然推门进来,对武好古道:“大郎,潘娘子到了。”

    “潘娘子?”武诚之愣了愣,“那一个潘娘子?”

    “潘十八姐啊,”冯二娘瞥了眼有点后知后觉的“前夫”,笑着说,“官人难道不知十八姐对大郎有意思么?”

    “大郎和潘十八……”武诚之皱了皱眉,喃喃道,“怕是有些配不上啊。”

    武诚之还在喃喃自语的时候,洗漱完毕的武好古已经迎了出去。到了院子里面,便瞧见一位窈窕少女,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裙,亭亭玉立在大门内,手中握着书卷,笑靥如花,十分动人。

    “大郎,快些过来。”

    武好古连忙上前,“十八姐,你怎来了?”

    潘巧莲挥了挥手中的书册,“你看这是什么?”

    武好古定睛一瞧,原是一本户册。

    “是户册?”

    “便是户册,”潘巧莲笑问,“大郎,你的文引可办了?”

    “文引?”武好古说,“还没,今日便去办。”

    “那便一起去吧。”

    武好古愕然道:“你也要出开封府?去哪儿?”

    潘巧莲嗔道:“自是大武哥哥去哪儿,奴便去哪儿了。”

    “那便是和我一起出京?”武好古闻言大喜。这一路去海州,可能还要顺道下一趟扬州,来来回回总要数月。若是恁般长久见不到潘巧莲,如何不叫人想念?

    若是能叫潘巧莲陪着,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潘孝庵能答应?

    想到这里,武好古便问:“十一哥答应我们俩……”

    “答应甚底呀!”潘巧莲红着脸打断武好古道,“奴家只是要去青州省亲。”

    去青州省亲?潘家将门在青州也有亲?

    武好古也不去点破潘巧莲,能有美人相伴,还有甚不满意的?他当下便和家里招呼了一声,陪着潘巧莲就出了门。

    开封府城内有两个县,开封和祥符,开封县在东,祥符县在西。潘巧莲的户籍是落在潘家园的,属于祥符县管辖,如要办理文引也自然该去祥符县,可是她却和武好古直奔开封县衙而去了。

    到了开封县衙门外,武好古才想起来,“十八姐,等这里办完了再去祥符县衙就有点完了,怕是要排队等候上许久了。”

    潘巧莲反问:“去祥符县衙作甚?”

    武好古一呆,“给你办文引啊。”

    潘巧莲淡淡一笑:“便在这里了。”

    可以在开封县办祥符县的文引?难不成“联网”了?

    武好古真糊涂的时候,一个开封县衙里负责合同凭由的押司已经迎了出来,见到潘巧莲便拱手道:“这不是潘娘子吗?可是要办合同凭由?”

    潘十八姐一直帮他哥哥潘孝庵经营金银绢帛交引铺,自然常与人订立合同,和开封县衙里面管合同的押司也就混熟了。

    “并不是合同,是文引。”潘巧莲摸出个银铤塞了过去,“顾押司,能通融则个么?”

    “行啊。”收了银子的顾押司笑着言道,“可是潘娘子要办文引吗?”

    潘巧莲笑了笑:“顾押司难道不知奴的户籍在潘家园么?”

    “对对对,潘娘子是将门女。”顾押司满脸堆笑,“那今日是……”

    “是替奴的一个堂姐来办理的。”潘巧莲一指身旁的武好古,“他也是我家的朋友,也要办理文引。”

    “那边一起来吧。”

    武好古听得糊涂,不过还是跟着潘巧莲还有那顾押司一起进了间厅堂。

    这里是办合同凭由的,自是空空荡荡的。会到县衙来办合同的都是大买卖,一般都是晌午饭过后,酒足饭饱才来衙门的,现在时候还早。

    顾押司对潘巧莲非常恭敬(人家是财神姐姐),请她和武好古落座后,便亲自去取了文引回来。

    “大武哥哥先来吧。”

    潘巧莲叫武好古先办,武好古也不客气,便取出了户册,小心翼翼地翻开。

    所谓的户册和这个时代的书有点类似,是蝴蝶装的——就是将印有文字的纸朝里面对折,再以中缝为准,把页码对其,用浆糊贴在另一包背纸上,然后裁齐成书。

    顺便提一下,这个时代线装书还没有发明,不大牢靠的蝴蝶装书是主流,还有一种被称为“旋风装”的书卷则处于被淘汰的过程中。

    武好古将户册翻好,然后便说道:“开封县,武好古,士子,去淮南东路省亲。”

    他这么说是为了少加点税,若是以书画商人的名义出去,那他携带的书画可就逃不了重税了。若是省亲的士子,那就能少缴一些过路税了。

    “好了。”顾押司很快就在一张空白文引上填写完毕,又用了印。

    现在轮到潘巧莲了,她也取出一本户册,翻看后递给了顾押司,“开封县,潘氏,小字金莲,客户金瓶儿(小瓶儿),去淮南东路省亲。”

    “甚?”

    潘巧莲并不是用自己的名字办的文引,不过顾押司并没说话,可武好古却突然叫了起来。

    “十八,你说的小字是甚么?”

    潘巧莲笑了笑:“金莲,潘金莲……等出了开封府,奴便是潘金莲了!”

    什么?潘金莲,武大郎……这仿佛是个不祥之兆啊!

第六十六章 离京远去

    夏风徐徐,百花盛开,田园苍翠,车马在路。

    一个白衫如雪的清秀少年和一个身着青色襴衫的青年,正策马缓缓东行。在他们身后,便是四五辆马车,七八匹从骑,第次而行。

    白衣少年便是化名潘金莲的潘巧莲了,原来她这一辈潘家将门的女子,都在小字中带个“莲”,什么“金莲”、“银莲”、“白莲”、“花莲”、“巧莲”的一大堆,居然还有个叫“黄莲”的。

    不知怎么就恁么巧,潘巧莲借了本家一个早就出嫁多年,都快当上奶奶的“金莲”的户册去开了文引,将自己变成了让武好古很感变扭的潘金莲。

    虽然拿来潘金莲的文引,潘巧莲还是穿上了男装。虽然北宋的风气比较开放,但是女性出门还是不方便的,特别潘巧莲又是贵族女性,所以便一路都穿男装,扮作了翩翩美少年。

    另外,她也不是“一个人”上路,女使小瓶儿和四个潘家护卫,还有一辆潘家的马车,也都跟着潘巧莲。她可不是和武好古一起出门,只是顺路同行罢了。

    而且包括武好古在内,同行之人也不叫她“潘娘子”,而是呼为“十八郎”。

    而与“潘十八郎”并辔而行的,不必说,自是武大郎了。

    虽然潘巧莲“变成”了潘金莲,不过武大郎却一点不担心。

    他和“金莲”之间是有真爱的!

    别的不说,潘巧莲和武大郎都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就压根没提过房子……这可是个林冲没房连娘子都讨不到的时代啊!

    人家潘金莲,哦,是潘巧莲就一点都不在乎武大郎有没有房子,问都不问,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而且最让武好古感到放心的是,根本就没有一个比自己还帅的还有钱的西门庆存在嘛。

    武好古换魂以后不止一次照过镜子,虽然这年头的镜子比较模糊,可他还是能够确定,自己的长相是很不错的,小帅哥一个。

    西门大官人就算有,也不可能比自己还帅,更不可能比自己更有才华和更有钱了……等自己再回开封府的时候,多半就是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了,到时候多了不敢言,几百万缗,总是能捞到的。

    有了恁么多钱,便是二十多年后的那场天倾挽不回来,自家也能独善其身了。

    想到二十多年后的天倾,武好古的好心情顿时去了一多半。

    因为在和高俅、郭京、林万成、林冲、陆谦和鲁智深等禁军或出身禁军的人们的接触过程中,武好古已经感觉到了大宋王朝的危机,远比想象的严重,简直无药可医!

    至少在开封府这样一个理论上言,当是北宋军事力量最强大的所在之地,超级发达的经济和商业,正在瓦解和淘汰保卫城市的战士。

    譬如林冲,如果他不能尽快攒到买房子的钱,把娘子讨回家的话……二十多年后,估计就不会有一个或几个和他一样厉害的小林冲来保卫开封府了。

    而陆谦虽然讨到了娘子,也生了孩子,不过听郭京说,陆谦的两个儿子都在读书上进,再也不给习武了。

    鲁智深不必说了,都当和尚了,想来也不会有小鲁智深了……

    而高俅和郭京,他们自己这一代都不好好习武,一个跑去给权贵当小吏,一个在潘楼街上坑蒙拐骗。而两人居然都混得人模狗样了,简直就是屌丝逆袭的励志典型啊!

    估计二十多年后,开封禁军里面就再没有林万成、林冲、陆谦、鲁智深这样的好汉了。

    而按照郭京的说法,这几个都是“骑将”,马上功夫了得,还都有一手神射的功夫。

    而且这一身的本事可难练得紧,不是打小的童子功是很难练精的。可不是大钱撒出去就会从地里面长出来的,别说他到时有几百万,就是有几个亿,没有好的兵将,也是无用……

    “十八郎,这次去完了海州、涟水,再顺路去一趟江南好吗?”

    武好古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对于二十多年后的天倾无能为力,便开始谋划退路了。

    潘巧莲回转身,注视着武好古道:“去江南做甚?是要收集古画吗?”

    江南人文荟萃,自五代时起,便可在文化和艺术上同中原相提并论了。

    而且,由于江南没有什么“人傻钱多”的权贵,所以古画的价格远比不上开封府。因而开封府书画行一直从江南低买,去开封府高卖了。

    另外,江南还是个盛产进士的所在。如今当权的章惇、蔡京、曾巩,都是出自江南。而能考上进士的,不一定能画画,却多半是书法家(反正没听说过一手狗爬字能中进士的),而进士的书法作品,那是非常值钱的。

    在宋朝的书画行(后世差不多也是这样),书帖一直都比画要值钱。

    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真笔字帖,在当下是能卖到百万缗的!而蔡京、苏东坡手书的扇面(一个扇面,不是字帖),也都价值万缗。

    因而,在书画行中,还有专门在江南低价收购举子(过了发解试)书帖收藏,等到他们高中后再抛出的生意。

    有点类似后世的风险投资,一百纸里面押中一纸,那就赚大发了。

    “不仅要收集古画字帖,”武好古道,“还想在那里买房置地。”

    “买房置地?”潘巧莲愣了又愣,“我在开封府城西有个好大的庄子,就在金水河边上,离府城也不远,将来……”

    说到这里,潘巧莲突然觉得有点失言,低下头红着脸不说话了。

    看到潘巧莲害羞的模样儿,武好古失笑道:“十八郎,我只是想在江南留个退路。”

    “退路?”潘巧莲颔首道:“是担心刘有方吗?”

    刘有方有啥好担心的?武好古心想:将会南下的少数民族同胞才叫人头疼!

    不过他也没法和潘巧莲明说,只是言道:“总要防一个万一。”

    “嗯。”潘巧莲问,“大武哥哥,那你想在江南何处置产?”

    去何处呢?

    武好古叹了一声,如今可不是21世纪,寰宇之内,何处能有开封府恁般繁华安逸?

    不远处,高岗之上,此时正有两骑驻足。

    两匹高头大马背上安坐的,正是“孝义黑三郎”宋江和“赵三黑子”赵铁牛。

    宋江眯着眼睛,看着大路上缓缓而行的武好古一行,眉头轻轻皱起。

    赵铁牛一直注视着宋江,见他皱起眉头便问:“宋头领,点子可扎手?”

    “有四个骑将!”宋江低声道。

    “四个?”赵铁牛愣了愣,“如何是四个?最多只有两个。”

    “是四个!”宋江道,“那大胡子和尚和白胡子老头,都是硬手。看他们在马背上的那份悠闲就知了……他们都是骑将!而且你看见他们都带着弓了吗?

    四个人,都是一骑双弓,其中一张是步弓,一张便是骑弓。这四人都是能骑射的的硬手!

    不想开封禁军中,还有这等好手!”

    “那还劫吗?”赵铁牛忙问。

    “当然要劫!”宋江道,“但不是现在下手……四个能骑射的硬手可不易对付,我带来的人都无甲,若是他们能射连珠箭,便有一百人都躺下了。”

    赵铁牛又问:“那要甚时候下手?”

    “先让吴头领去应天府城里会会他们,”宋江笑道,“摸清了底盘,才好下手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104/ 第一时间欣赏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作者:大罗罗所写的《天下豪商》为转载作品,天下豪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下豪商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下豪商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下豪商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下豪商介绍:
大宋元符年间,画师武浩来到了繁华似锦赵氏天下。

走在宛如清明上河图般繁华的汴梁街头,武浩却想到了29年后,女真铁骑,席卷南下,将这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景象,全都毁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一介布衣,纵然知晓大厦将倾,又哪来的挽天之力?

只想着在大难之中独善其身的武浩,却在汴梁街市之中,遇到了将为天子的文青赵佶……

于是天下豪商,应运而生,从今往后,世间兴亡,就由商人的资本来主宰吧!
书友群:431301049天下豪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豪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豪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