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奸党的崛起 十三
“钱的事儿不谈?那大哥和武好古所谈何事?”
第二天早上,从天涯小镇回到高丽馆的吴延恩向吴延宠汇报了昨日和武好古商谈的情况。
当听到武好古不打算在海州和吴延宠谈钱的时候,这个高丽国的吴大州牧也是愣住了。
做买卖的,哪能不谈钱呢?武好古这个商人到底是奸的还是傻的?
“谈了兵器交易啊!”吴延恩拈着胡须说,“三哥儿,好消息啊,这次朝廷准备敞开了卖兵器给高丽国了……除了神臂弩不卖,水牛角弓限制着卖,别的兵器应有尽有!”
应有尽有?
可钱没有多少啊!钱不够,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这事儿怎么可能不谈?
“可是钱……”
“钱的事情去界河商市再谈,”吴延恩笑道,“武客省说了,准保能让高丽国买到足够的兵器。现在的问题就是高丽国要不要和要多少了?”
“兵器当然是越多越好了!可是钱就这么点儿……”
吴延宠眉头皱着,高丽国王给他预备的金银和山货本是用来买材料的,现在大宋这边不卖材料,只卖兵器……兵器可比材料贵多了!
而且,各种山货又跌价,本来300万的款子,现在顶天就剩下200万了。
200万如果用来买铁料,买牛皮、牛角,那是能买上不少了。可是用来买现成的兵器才能买几件啊?
一张上好的水牛角弓在海州市面上就是四十缗的售价!200万缗最多就能买五万张——水牛角弓可没有薄利多销的事儿!
五万张水牛角弓就得宰杀五万头成年公水牛啊!有没有另说,就是有也不能随便宰杀啊!
而且水牛角弓的工艺非常复杂,制作一张弓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一个工匠可以同时做很多张),根本不可能大量生产。
当然了,高丽军队也没那么奢侈,不可能人手一张水牛角弓的。可是普通的兵器也不可能便宜啊!因为兵器的生产是垄断的,都是官营作坊打造出来的……那都是不计成本的!
现在要卖给高丽国,索价能便宜得了?
可是现在不买也不行啊!高丽国的大王励精图治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辽国的衰弱,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崛起的机会?
高丽大王王颙已经和群臣商量好了,先取曷懒甸五水之地,再在曷懒甸五水之地邀战生女真完颜部。如果能够取胜,就大举向太白山和太白山以东、以北出击。同时抬出渤海大氏王族为号召,且战且抚,不断收拢生女真部落,争取恢复渤海国故土!
在打击女真,夺取渤海故土的过程中,高丽国还要做好随时和契丹开战的准备。所以必须囤积大批兵器,随时大发府兵应战。
高丽全国可以动用的兵力,也早就统计好了。在全国动员的情况下,最多可以征募到20万大军!
而兵器的储备量则按照20万大军的一半计算,至少要准备可以装备10万大军的兵器,包括甲胄、弓箭、刀盾、枪矛等等。同时还必须准备一定数量的马匹、马具和马矟。其中一部分是高丽国自产的,比如木弓、木盾、枪杆、矛杆、矟杆、马具。
而大量使用到铁器、牛皮、牛角、藤条等高丽国本身不出产,或是产量不足的原料的兵器,如角弓、甲胄、刀剑、枪尖等等,则都有赖进口。
另外,高丽国内现在也严重缺乏马匹,辽国也对高丽实行禁运。所以高丽国王也希望可以从大宋这边进口一些。
总之,需要花费的钱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看到这位在高丽国做官的堂兄弟着急上火的样子,吴延恩就是一笑:“莫着急……既然大宋朝廷愿意联合高丽,钱总是有办法的。
对了,三哥儿啊,你昨天说已经准备好了价值百万缗的山货和药材?是不是让我们家的船队尽快将它们运到海州来?现在女真人也在大量出售山货和药材,若是来得晚了,只怕更卖不出价钱了……”
吴延宠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此事就拜托大哥儿了。”
吴延恩连连点头,“那我可就发快船去高丽海州了。”
高丽国运来的毛皮、人参、药材等等的山货,其实没有那么“不值钱”,现在的下跌只是暂时的。因为战事一看,双方……特别是人口本就不多的女真一方,壮丁们都上战场了,谁还有功夫去打老虎、打狗熊、挖人参?
所以战事一起,这些好东西的供应一定会紧张起来的,到时候还不几倍几倍的上涨?
趁着现在还没打起来,多囤积一些到时候就发了!
……
海州这边,万恶的资本家武好古和吴延恩正忙着要大发战争财的时候。而在古老的关中平原,蓝田县的父母官武好文武青天带着他在蓝田吕家那里碰得一鼻子灰,灰溜溜的来到了京兆府城。
宋时的京兆府城显得局促寒酸,这座城池并不是承载隋唐辉煌气度的长安城,而是在唐末朱全忠迁昭宗于洛阳之后,由当时留守的匡国节度使韩建在长安宫城的基础上所筑的新城。城池东西长约5里,南北宽约3里,周遭17里有余,面积大约5.2平方公里,只有旧时长安城的十六分之一,甚至还没有新兴的界河商市大。
而在小小的京兆府城的东西两侧,又筑了两座更小的城池,作为长安、万年两县的治所。
和几乎要塌掉的蓝田县城不同,京兆府城倒是高大坚固,城外还有宽大的壕沟,看上去还有真有几分雄关坚城的模样儿。
现在已经接近深秋时节了,关中平原还有临近的京西路的秋收已经完成,不少地方秋税也已经缴纳完毕,开始有无数的辆车把粮食运往京兆府城了——京兆府城是西军的后勤要点,从东面运来的粮草都囤积于此,再分批分站发运。
所谓的“分站发运”,就是在运粮线路沿线不到百里设立一个转运站,由沿途各县负责提供民伕、车马和部分饲料,负责维护道路。这样做的目的是可以在所运输的粮草被拉车的牛马民伕消耗之后,同时减少车辆和牛马的数量,以提高送达率——不过再怎么精心计算,2000里的送达率也不会超过两成。
而沿途设置粮站,接力运输,对于关中各县的百姓而言,也是非常沉重的负担。
武好文作为蓝田县的父母官,同样要承担调集民伕、牛马、车辆去指定的中转站服役的任务——这又得去求着蓝田吕氏!要是没他们协助,武好文的知县根本干不到秋后!
在关中,可没有比供应前线更大的事情了!
所以武大知县根本拿蓝田吕氏的那几位一点办法没有,想要施行府兵,还就得照着他们的办法来。
要不然就啥也别做,安安稳稳混日子就行了……
可是武好文偏偏还想干出一番成绩,所以在安排好了县里面的徭役之后,就来了京兆府城,找到了勾当京兆府保甲府兵司公事纪忆。
纪忆仿佛做了在京兆府长久过日子的打算,所以没有住在局促的公署里面,而是在京兆府城内双桂坊租下了一所三进三出还有个马厩和后花园的大宅院。
武好文到访的时候,纪忆和跟着他一块儿到来的一大家子人刚刚安置妥当。
“忆之兄正是好兴致,竟然在这京兆府置了如此的家宅?”
听到武好文的言语,纪忆顿时就笑了起来:“望道,你我在京兆府可不是几个月就能大功告成的,这一任……恐怕得三年才能回去,怎能不好生安置一番?”
这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虽然因为党争的原因疏远了一段时间。可是武好文并不知道纪忆和他哥哥到底结了什么怨?所以对纪忆还是非常友好的。
“须得三年……”武好文跟着出迎的纪忆进了厅堂,分宾主落座后就顺着对方的话说起了公事。
“忆之兄,小弟看来,我们的差事是三十年都成不了啦!”
“怎么会?”纪忆笑吟吟看着武好文,“望道,你是不是和蓝田吕家的几位谈过府兵的事儿了?”
“谈个啥?被那个井田先生教训了一顿。”
“怎么?”纪忆一愣,“他不答应在蓝田搞府兵?”
“答应倒是答应了,”武好文摇摇头,“只是……”
“呵呵,”纪忆一笑,“答应了就好!答应了,这事儿就能成了!”
“成不了……”武好文苦笑着把吕义山、吕景山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纪忆。
纪忆听完后却哈哈大笑了起来,“望道兄,事情成了!事情成了!”
“成了?”武好文摇摇头,“怎么可能?吕家要的可是蓝田县的实权啊……”
“给啊!”纪忆一笑,“干嘛不给?你不给,府兵制能成功?不是我说你,你要不给他们权,就你的本事,几个姓吕的不拦着,随便你来搞,你都成不了。现在好了,他们来搞,功劳是你我的……哈哈,望道兄,你的官运可真叫人羡慕啊!”
第546章 奸党的崛起 十四
虽然纪忆和武好文的同一科的进士,但是两人的阅历差得太多了。纪忆的年纪也大得多,今年都二十七八快三十岁的人了。而武好文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根本不知道做官难,做事更难的道理。
在“官无封建、吏有世袭”且不抑兼并的双重作用之下,立国一百几十年的大宋帝国内部,早就是土地集中严重,豪门遍地林立了。地方官没有当地豪门的配合,根本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
如果遇上的是原先没有官身的阳谷西门这样的豪门,地方官也许还能罗织点罪名,用公权力去打击,运气好的话还能干出大快人心的斩杀奸商的戏码。
但是遇上蓝田吕氏……呵呵,人家上一辈人中就出过宰相!如今的山字辈里面也有好几个文官,而且还都比知县官大。遇上这种级别的豪门,那也就只有跪着做官了!
当然了,蓝田吕氏其实也不是第一等的高门。要是换成相州韩氏,大名向氏,寿州吕氏,介休文氏这样的巨室,地方官干脆趴着做官吧……
“可是……”武好文还不明白跪着做官的道理,“可是吕家想要在蓝田全县行《乡约》和井田啊!”
“《吕氏乡约》不好吗?”纪忆一本正经地问,“有人说《吕氏乡约》不好吗?韩相公说过吗?曾相公说过吗?先帝说过吗?都没有啊,人人都说好,为何不能施行?”
好像是这么回事啊!
武好文明明知道不妥,但是却不知到底不妥在什么地方。一时间居然被纪忆说得愣住了。
纪忆看着武好文的脸色,嘴角浮出得意的笑容,“至于井田制……那不是《周礼》上说的?《周礼》上面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吕家要在蓝田县行井田有何不妥?”
“可是井田加上《吕氏乡约》就能把整个蓝田县都控制住了!”武好文摇摇头说,“再加上一个府兵制,到时候整个蓝田县可就都姓吕了。”
纪忆嗤地一笑:“望道,你不会觉得现在的蓝田县不是吕家说了算吧?”
“这……”武好文一时语塞了。纪忆说的对啊,蓝田县早就是吕家的地盘了!饶是自己这样有后台的县官,照样压不住蓝田吕家这条地头蛇,就遑论那些真正的寒门士子出身的官员了。
“现在的蓝田的确是吕家说了算!”武好文还是有点不甘心,“忆之,你真的觉得这事儿妥当吗?我等朝廷官员,就这样看着豪门巨室垄断地方吗?地方都归了巨室,还要我等朝廷命官做何用处?”
他这话说得可真是太纯良了,怎么做官啊?纪忆听的都有点哭笑不得了。蓝田吕家做的事情和你哥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同?蓝田的官得跪吕家,沧州的官就敢拿你那个奸佞哥哥开刀?
纪忆苦笑了起来,说道:“怎么叫豪门巨室垄断地方?这分明就是与士大夫共天下啊!本朝的祖制不就是和士大夫共天下?这就是和士大夫共天下啊!”
这就是和士大夫共天下?
武好文有点糊涂了,他本来以为“和士大夫共天下”是说官家和自己这样的士大夫共天下,没想到真正和官家共天下的是别的士大夫……
“望道,”纪忆笑着说,“等你见过了李大府,我就和你一起去蓝田,同吕家的几位尊长好好商量则个,看看给官家的奏章应该怎么写。
只要官家同意了‘井田’、‘乡约’、‘府兵’三策并行,我看最晚明年10月,就能有一部府兵番上服役了。
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啊!”
这个就是大功了?武好文完全糊涂了,自己仿佛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立了大功了?
而且这个大功……怎么看都不对头啊!
可这功要是不去立,好像也不妥,自己还要宣麻拜相呢,没有功劳怎么能行?
……
高丽全州牧吴延宠刚刚把写给高丽国王王颙的奏章托吴家的快船寄出去,他就觉得不大对劲儿了。
他已经和大宋方面的提举界河市舶司武好古和勾当国信所事童贯见过面了。
这两个大宋官员都很好说话……呃,真的很好说话!除了神臂弓之外要什么有什么!而且货源充足,要多少有多少!
而最好说话的则是钱的问题好商量,去界河商市商量,总归不会让大宋的高丽朋友没有钱买兵器的!
只是钱到底怎么来?还有购买兵器的价钱怎么说,武好古和童贯都语焉不详,总没个准信儿。
而吴延恩则是一个劲儿的催促,催着吴延宠干净给高丽大王写奏章,让高丽朝廷赶紧把压在手里的那些毛皮、人参、药材都运来海州。
要是来晚了,这些东西还得跌啊!
在武好古、童贯的好言和吴延恩的催促之下,吴延宠还是把奏章发出去了,除了要求高丽朝廷尽快发货之外,还请求得到购买兵器的许可……
得知了吴延宠已经中了自己的套——当然是个套了,武好古在后世虽然没卖过军火,但是对军火贸易的套路还是略微知道一些的,另外他在这个时空已经成长为了真正的诚实守信的商人——武好古这才带着童贯、苏适和米友仁一块儿登上了郁州岛,抵达了正在扩建中的云台学宫。
云台学宫自武好古去年离开时到现在,一直都在进行扩建。扩建的工作是米友仁负责的,他的职官已经从朐山县尉变成了云台学宫主簿,实际上在主持学宫的建设和日常花用。
新建的学宫房舍,大量采用了“筒子楼”的设计,就在原本的“云台庄”北面,同时开建了十几栋筒子楼,都是准备用做教学楼或是学生宿舍的。
此外,学宫的马场也已经竣工了。在土地相当稀缺的郁州岛上占了一大片平地,铲掉了庄稼,撒上了草籽,还建起了几排马厩。
养在这里的马当然也不是什么名马,不过也不是矮小的江淮马,而是从河北寻来的走马,平均的肩高都有四尺五寸,也算不错了。
武好古到来的时候,正有一群云台学宫的生员在练习骑马,教他们的是武好古从开封禁军请来的几个上了年纪的教头。他们自己的功夫其实也不咋地,但是好歹能教会部分生员(主要是博士科)骑马、射箭和击剑(盾剑)。
在传授武艺的同时,所有的博士科生员,都被教导要效仿先贤传播大道时的精神——剑不离身,以德服人!
这可不是随口说说的,云台学宫里面凡是博士科的那些生员,吃饭、睡觉、洗澡、撒尿,哪怕去宿城镇上的青楼里面找小娘子牵手,都必须带着长剑!
武好古本人虽然不是博士,不过他也坚信以德服人的道理,所以在上岛之后,也挂上了自己的佩剑——这是一柄“瓦雷利亚剑”,和那把送给奥丽加的剑一模一样,沉得要死,不过练了两年力气的武好古还是能玩的转这把宝剑的。
看到武好古头戴东坡巾,身穿月白色的对襟儒服,手上捏着把折扇,好不儒雅,可是腰带上却又挂着一把模样古怪的长剑。刚刚从章惇的浦园回到云台学宫苏东坡忍不住苦笑起来了:“崇道,你怎么也带着一把宝剑了?”
“老师,学生是武官啊。”武好古笑着说,“学生是客身副使,带御器械。这把宝剑在面君的时候,我都要随身带着,以防有贼人刺杀官家的。”
“你啊,就知道和为师说笑!”苏东坡笑了起来,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他马上又要当爹了,老来得子,心情能不好吗?
“老师,”武好古正色道,“学生是以传播儒学于四海为己任的……想要传播咱们的大道,可不能光靠以德服人,还得有宝剑、盾牌、甲胄和弓箭啊。
想当年圣人和圣人的学生们,不就是这样周游列国,传播大道的吗?
孔子还曾经曰过‘自吾得由,恶言不闻于耳’吗?我等儒门传人,都应该向仲由学习,这样才能传播大道于四方。”
仲由就是孔门十哲之一的子路,最喜欢长剑,最善于讲道理。孔子自从得到了他这个门徒,就再也没当面被人骂过……
武好古是个大儒嘛,自然知道和人讲道理的时候带一把长剑效果会更好一点,如果能穿上盔甲,背上盾牌和弓箭,再骑上一匹界河马,高举着仁义的大旗,那就更容易让别人看到儒家传人的高尚品德了,也许不用讲理就能服人了。
“老师,”武好古看着一脸苦笑苏东坡,又道,“学生知道界河商市很快就会聚集一批子路这样善于和人讲道理的儒生,他们都很敬仰老师的学问和品德,如果老师可以亲自去一趟界河主持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开学之理,相信会有许多这样的儒生加入我们。”
这些子路式的儒生当然是从辽国跑到界河商市的,现在耶律延禧已经开始清洗内部了,有不少父辈得罪过他的辽国儒生都溜到了界河商市。
如果能把他们都拉进云台学宫,那么将来一定会有更多全副武装的儒生去传播孔子孟子的学说……
第547章 奸党的崛起 完
即将要在界河商市开办的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当然也是未来的“千年名校”了!将来肯定是仅次于连云港淮海大学的中国第二名校了,什么清华北大复旦浙大,都得排在人家后面——武好古估计,这个大约就是天津大学的前身了!
而武好古期待中的天津大学著名校友有耶律大石、萧干、郭药师、金兀术等等……而要把这些年轻有为的北方学子都变成天津大学的校友,肯定要有一面能忽悠人的大旗了。
考虑到苏东坡在辽国的高人气,武好古就想把自己的这位老师请到界河商市去一游,顺便主持“天津大学”的开办大典。
苏东坡看着自己这个大异于寻常儒生的好学生,沉吟良久,点点头道:“老夫在海州这里,常常听说界河商市的名头……倒真的想去走一遭。不过现在天气渐凉,不是老人出门的时候,等到明年春天再启程北上如何?”
武好古忙拱手道:“老师能去,定能让界河商市名声大振,学生在这里谢过老师了。”
苏东坡拈着胡须,笑道:“崇道,你是要借老夫的名气壮大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声威吧?”
“果然瞒不过恩师。”武好古笑道,“弟子一介商人,办个商市还可以,可是要办书院却有点沐猴而冠了。”
“是吗?”苏东坡笑眯眯地看着武好古,“你真这么想的?”
“……”
武好古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苏东坡就自顾自往下说了:“这些日子,老夫常和章子厚一起探讨你的道……在老夫和章子厚看来,当今世上的大儒没有人可以和你相比。”
这捧的太高了吧?是不是传说中的捧杀?
“我的道?我的名……”武好古一愣,心里有些发毛——自己这两年可是做了不少离经叛道的事情,该不会是让章惇那老贼给瞄上了吧?
有点心虚的武好古笑道:“老师,您说的是学生的经商之道吗?”
苏东坡摇摇头,“你经商的本事虽然举世无双,但是远远称不上道……至少不是为师和章子厚看得上眼的道。”
武好古这样的商人在将来肯定是要被人当成“商神”、“商圣”和“财神爷”供奉起来的。不过苏东坡和章惇也不可能天天凑一块谈生意经啊。
“老师是说学生的绘画之道?”武好古又提出了绘画。
他在世界美术史上的地位也是毋庸置疑的!的确可以称为“道”,不过在苏东坡看来,画画终究是小道。
“崇道,”苏东坡笑着说,“你就不要在为师面前装糊涂了!经商也好,绘画也罢,都不过是小道。能让为师和章子厚论上多日的,自然是能够窥见到大道的道了。”
还是被发现了!
武好古吸了口气:“老师说的实证之论吧?”
“对!”苏东坡笑着,“章子厚和老夫都是天下大局之外的人了,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做学问了。所以才会注意到你的实证之论……这可是大道之门啊!”
后世中国人几乎人人都知道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其实就是一条哲学大道!
这是一种认识和探索世界的方法,是一种检验真理的方法,是可以用来和玄学、神学,还有教条主义相抗衡的思想方法。
在后世,这种思想方法的确立,其实就是中国经济腾飞的基础——有了实证主义哲学,中国人才能解放思想!如果人的思想被各种条条框框,各种教条所禁锢,是无法发挥出最大的潜力的。
实证主义并不是完美的,同样存在着漏洞和谬误。不过却可以用来破除教条对人的思想的束缚,同时……实证主义的确是一种可以支持科学进步的思维方法。
而在眼下的北宋末年,教条主义正在占领人们的思想——后世的人总喜欢把中国人思想的僵化归咎于骗文盲的朱程理学,其实这个锅应该属于教条主义。言必称孔夫子,必称老祖宗,连孔孟之道的解释都完全固化,不得有半点突破,这就是教条主义。
而王安石提倡的“一道德”,就可以看成教条主义大洗脑的开端。连儒家经典的解释都被教条框死了,不允许创新,不允许思考,一切照书本上的来,人的思维怎么能不僵化?
至于怎么解释,解释的对不对,好不好,是不是往里面加上一段重视技术革新的话语,都改变不了教条主义的本质。因为僵化的教条不能与时俱进,即便现在是对的,将来也会变成谬误。
所以武好古提出的“实证主义”,其实就是站在“一道德”对立面的。
甚至,实证主义还可以用来检验孔孟之道本身……
不过武好古现在提出的仅仅是非常肤浅的实证主义观点,并没有,也不敢进行深入的阐释和研究。生怕引起奸臣和君子们的注意!
可问题是“实证主义”是可以用来寻求“大道”(就是世界观)的工具,而“大道”的缺失,正是儒家思想在面对佛教、道教、天方教和景教等宗教思想时的一个巨大缺陷。
也就是说,实证主义既可以用来质疑儒学,也可以成为儒学的思想武器!
没有实证主义,儒家的“大道”是缺失的,而有了实证主义这个工具,儒家的“大道”就变成了科学——儒家的大道是一个问题,是要“求道”的,而实证主义就是求道的工具。
和拥有了实证主义的儒家相比,其他各种将大道归于神和玄的思想,就都处在了被检验和被批判的地位上了。
这样重要的哲学理论的提出,在儒学的世界观尚没有被补齐的北宋末年,又怎么可能长期被人忽视呢?
“崇道,”苏东坡拈着胡须,认真地看着武好古,“你的实证可以回答圣人的问道……这可是儒学千年来没有过的创举啊!后世将会称你为子,你这样的大儒,应该专心学问,应该著书立说,不应该把太多的精力摆在官场和商场之上。
如果你能把实证之论和儒家的道理结合在一起,甚至孔孟之后的儒,也没有人能和你比。也许再过百年,老夫就要借你的名望为后人知了。”
著书立说,还武子……武好古脑门上直冒冷汗,自己这个大儒是装的,装着装着怎么就成真了呢?
而且这实证主义大旗在20世纪中后期的中国被高举起来后,都招致了相当强烈的反应,何况在眼下的11世纪?
自己会不会陷入一场儒家学术斗争的漩涡?
“父亲,您叫我们?”
苏东坡的两个儿子,次子苏迨,三子苏过这时连袂走进了苏东坡的书房。
“仲豫兄,叔党兄。
武好古认得他们,连忙拱手行礼。苏迨和苏过也各自还礼。
苏东坡对武好古道:“仲豫和叔党对你的实证之论也极有兴趣,想和你一起探讨钻研,他们还可以帮助你著书立说。”
“老师,学生……”
武好古刚刚想要婉拒,苏东坡却一挥手,以少有的严肃表情说道:“崇道,你既然拜了老夫为师,就应该听老夫的教诲。你如果没有提出实证之论也就罢了,老夫也不会逼着你去钻研。但是你既然有此见地,已经立在了古往今来探寻大道的儒生们的最前列,那老夫就不能容你埋没这个学问了。
因为儒家有了实证之论,才是真正完整的大道!在为师看来,天下间没有比这事儿更要紧的了。如果你不答应,这云台学宫,不办也罢!”
武好古知道自己不能拒绝苏东坡的要求了……自己挖的坑,哭着也得填了它啊!
……
武好古掉进自己挖的学术大坑里去的时候,他的兄弟武好文则掉进了官僚主义的大坑。
“大府,这是下官和忆之兄联名的奏章,请您过目。”
武好文已经被纪忆说服了,不再坚持自己站在做官的观点,转而做一个跪着的青天了。
青天既然都跪着了,那么在蓝田县试行府兵制的事情就好办了——其实根本用不着试行,府兵制就是起源关陇啊!就是宇文泰的主力被高欢拼光后,不得已拉拢关中豪右乡兵从军搞出来的东西。
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北宋的禁军都被养废掉了,新军又因为各种扯皮建立不起来,只有府兵制是共识——旧党一边范仲淹和司马光都推过府兵制,新党一边王安石也推府兵制。所以部分恢复府兵制,似乎也成了北宋王朝重建武装力量的唯一办法了。
除了府兵制之外,和《周礼》沾边的井田制和《吕氏乡约》所面临的争议也不是很大。毕竟源出《周礼》,谁也不好公开反对吧——这其实也是一种教条主义,可以用武好古提出的实证主义进行反驳……
不过用实践检验《周礼》并不是武好文要考虑的事情,他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这么把眼前的差事糊弄好了。
糊弄好了,才能做一个官阶更高的,跪着的青天……
第548章 义务府兵制
大宋建中靖国元年,十月初八,崇政殿。
刚刚结束了“常起居”的官家赵佶高居御座之上,看着底下的群臣向自己参拜,脸上带着微笑,显得心情舒畅。
让亲爱的嫂子刘皇后堵心的孟皇后,现在已经被一脚踢到瑶华宫中去当女道士了。而朝中的旧党大员也没有太强烈的反应,只有副相范纯礼上表请郡。赵佶假装挽留了两次,在范纯礼第三次上表后予以批准,让范仲淹的这个儿子以端明殿学士知颍昌府去了。
现在六个宰相的位子中就空出了一个,让谁去填补的问题,便摆在了赵佶面前。
赵佶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当然是现在的太府寺卿蔡京了,不过现在任命蔡京为相的话,那新旧两党在朝中的平衡可就完全被打破了。在六个宰相当中,只有一个是旧党,剩下的五个都是新党。
而且在仅剩的一个旧党韩忠彦又是个没大用的老实人……根本不可能独立支撑起旧党的局面,早晚会被曾布这个凶人轰走。
如果让曾布独大,恐怕也不是国家之福啊!
赵佶思考了半天,还是觉得蔡京不适合宣麻,便不问其他宰执的意见,而是只问韩忠彦一人了:“韩卿,如今尚书右丞空缺,谁人可任此职?”
韩忠彦出班回道:“礼部侍郎陆佃三朝宿臣,元丰时就担任过中书舍人和给事中,之后又久历地方,颇多善政,足以担任右丞一职。”
陆佃是陆游的祖父,曾经是王安石的弟子。但是在王安石问新政于佃时,陆佃却说:“法非不善,但恐推行不能如本意。”
意思大概就是经时好经,就是和尚们的嘴都是歪的……
因为有了这样的表态,所以陆佃就不再是王安石一党,而变成了党派色彩不浓的官员了。不过他也不是王安石的对头,只是靠边站着而已。
但是站啊站的,就变成了元老级的人物,而且新旧两党都可以接受他——在靠边站的同时,王安石还把修订《三经新义》的工作交给了他,所以他仍然算是继承了王安石的学问。
而韩忠彦现在没有够资格的旧党干将可以推荐,就只能推荐这个中间派了。
赵佶对于陆佃也没什么恶感,不过还是要征求一下其余几个宰执们的意见,于是就将目光转向了曾布等人:“陆佃此人的学问是很好的,为官也不错,就不知道能不能做宰相了。”
曾布听到韩忠彦推荐陆佃,真是在心中长出了口气,其实他最担心韩忠彦举荐蔡京。蔡京要当了右丞,那绝对可以干出右相的声势。而这个陆佃,向来是非常知趣且会明哲保身的好人官……
“陆佃为官三十余年,颇有政绩,”曾布说,“臣以为他能做好右丞。”
左右二相都一致了,陆游他爷爷宣麻拜相的事情自然就定了,其余的几个宰执也没什么人会反对。
议论完了尚书右丞的人选,赵佶又把话题转向了府兵制。
“知京兆府李格非,勾当京兆府保甲军府公事纪忆和知蓝田县武好文联名的奏折,诸卿都看过了吗?”
李格非、纪忆和武好文联名递交的奏章是前天送达的,赵佶看完后就令人抄送政事堂和枢密院了。
“陛下,李格非等人所奏之法,将府兵、井田、乡约合为一体,同时在蓝田免行《保甲法》……颇为严密,非常可行,如照此法试行,一年之后蓝田军府必可小成,数百精锐就能番上服役了。”
韩忠彦当然是支持的。倒不是因为他家是相州巨室,如果照此方法在相州施行,韩家在相州的势力将会更加强大。而是在韩忠彦看来,适当放权给巨室豪门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否则还能怎么办?分田地给府兵是不可能的,也没那么多官地可以分啊,要动私人手中的田地那就是做梦了。
而且拥有大量土地的富人是不大可能去当府兵的,他们要读书考科举,怎么可能去当兵?
如果不能分田地,富人又不当兵,那么一个府兵“荫”200亩地的奖励政策就毫无意义——有田的不当兵,当兵的根本没有田,你免200亩田税有什么用?
至于司马光早年在上疏中提及的办法,就是自家没田就把免税额度让给亲戚,然后问亲戚收点好处的办法,实则不就是把府兵的召集权交给巨室豪门吗?实际上就是给豪门免税,再让豪门去逼着佃户当府兵……用这法子,还不如用“井田、乡约”来将农民组织起来比较靠谱呢。
至少在“井田制”和“乡约”的保护下,府兵之家是不会没有饭吃的——劳役地租的剥削效率低下,也就有利于农民维持生计了。毕竟地主的收益通过农民的劳动而非地租实现的,地主也就必须和农民一起承担种地的风险了。
而乡约对地主和豪门巨室其实也有一定的约束作用,同时也能约束和团结府兵。有了乡约的存在,府兵战死后家属也有人可以帮助抚养,如果临阵脱逃也会祸及家人!
另外,如果这种“井田、乡约、府兵”捆在一起的制度得以实行,那么对于相州韩家这样的北地豪门而言,无疑是非常有利的。
因为府兵制不可能,也不需要在全国范围内大面积推广。府兵毕竟不是长年累月服役的“长征兵”,所以最好在靠近前线的地方大量设置军府。否则府兵还没有赶到前线,他们的服役日期就过去了。
对于眼下的大宋而言,在河北两路、陕西六路、河东路和京东京西两路大量设置军府就够了。
而这些地盘都是旧党士大夫占优势的……也就是说,旧党士大夫将会成为保卫朝廷的武力支柱之一!
韩忠彦说得似乎有道理,赵佶又转头看向曾布。
曾布当然明白韩忠彦的心思,所以马上反对道:“陛下,若将乡约、井田、府兵融为一体,那么在蓝田县做主的到底是朝廷委任的官员,还是吕氏豪门呢?这府兵可不是乌合之众的保丁,而是能够上阵作战的精锐啊。这样的精锐,怎能掌握在豪门巨室手中?”
“竟有此事……”赵佶也是汴梁子,不知道开封府外的乡间有多少豪强巨室,他沉吟了一下,又向左相韩忠彦征求意见,“韩卿,以你之见,蓝田吕氏会否借着试行府兵进而称霸一方?”
韩忠彦摇头:“豪门巨室没有府兵也已经垄断一方了,如今从政为官的诀窍就是不与巨室为难。所以陛下欲行府兵,就必须依赖巨室去征兵,而要依靠巨室征兵,就必然会让巨室掌握一些权力。
不过一家巨室负责征兵数百,也不会对朝廷的安危构成太大的影响。而且巨室所招募的不一定是兵,也可以是壮丁。”
豪门巨室垄断一方其实并不是这些以考科举为主要上升通道的家族有多强,而是朝廷派出的流官太弱,使得基层被地方胥吏掌握,而胥吏又多依附或出自地方豪门,也就造成了实力并不强大的地方豪门垄断一方。
所以在韩忠彦看来,朝廷要征募府兵,就只能依赖巨室——要不怎么办?让县官、主簿、县尉这仨流官上大街上拉壮丁?看到身强力壮的捆了就拉走?
而新党官员提出的反对意见和赵佶的疑问,韩忠彦也早就想到了——他的女婿武好文早就给他写信提过这个问题了,所以韩忠彦有了准备,还想到了一个糊弄人的办法……
“陛下,”韩忠彦顿了顿,又往下说,“依着李格非、纪忆和武好文所奏之法行事,壮丁是必然可以从蓝田县征调到的。若是担心蓝田吕氏因此掌控府兵,完全可以通过调整兵役之期加以避免。”
“如何调整?”赵佶追问。
“可以将府兵的三季务农一季服役之期,变成连续服役数年,而后除役回家务农。这样府兵服役之期都在军营之中,由军官掌握,除役回家就是百姓了。”
“发饷吗?”赵佶最关心的还是发不发钱?
“不需发饷,”韩忠彦道,“一兵荫田200亩,除役时止。朝廷则供应该兵服役时的饮食衣被兵器等等,不需该兵自备一物。”
韩忠彦还真是挺会糊弄事儿的!他想出来的府兵都快接近后世的义务兵了——适龄青年服役几年,然后除役回家。
当然了,征兵还得依赖地方上的豪门,要不然县老爷一样没地方去拉壮丁。
听了韩忠彦的话,赵佶顿时眼前一亮,而在场的新党重臣,则全都不由得微微皱眉。
韩忠彦糊弄事情的本领可见长啊!居然想出了连续服役几年的府兵……这事儿想着挺好,真的做起来怕是要出问题啊!
赵佶将目光投向了知枢密院事安焘,“安卿,你以为如何?”
“陛下,”安焘皱着眉头说,“此等府兵并不发饷,全赖荫田200亩之利益将养……只怕难以长期安心服役啊!”
韩忠彦笑道:“不过数年之苦,总是可以忍受的,还可以在除役之后,免其终身徭役,这样数年之苦也算有所收益了。”
第549章 以德服人 一
经过韩忠彦修改完善的“义务府兵制”当然是一种各方面都满意,理论上也可行的理想兵制。
首先当然是省钱了!
所谓“荫二百亩”田就是免了二百亩田的赋税——这里面可没说是旱田、水田,只是笼统的二百亩。而朝廷当然也不傻,才不会去亩产很高的东南六路征集府兵呢。
府兵必然出自贫瘠的陕西六路,河东路和河北二路。在那里,二百亩田的赋税折算成钱最多不过二十缗,而且还经常因为各种灾害收不齐。
除去这少收的二十缗税赋(其实是收不齐的),义务府兵还能得到自己的一份口粮——因为人家是连续服役几年,自备干粮是不可能的,只能有朝廷管饭,不过只需负担一个人的饮食,往多了算就是一月50斤米面再加点盐菜,一年差不多十五缗。
再考虑该兵退役后少收取的免役钱和少量的赏赐(可以不给),一兵的开销每年最多也就是三十七八缗。比起正规的禁军还是要节省不少。
其次则是精壮了!
以一兵服役五年计,十八岁入役,二十三岁退役,把最好的青春留在了封建主义的军营。这可比几乎是终身服役的禁军精壮多了,禁军干到四五十的大有人在,三四十的多如牛毛。大多是居家过日子的大叔,怎么能和十八到二十三岁,整天憋在军营里面的棒小伙比?
如果用慕容忘忧的办法训练出一大批职业军官作为军队的核心,这支有青年义务府兵组成的军队,完全可以承担起阻止少数民族南下的重任……
当然了,这都是理论上的好处。
而义务制府兵的不足之处也是很明显的!
首先是短期服役的义务兵比长期服役的职业兵更加依赖高素质的军官团。因为士兵五年一轮,新兵期占了至少五分之一,所以训练部队的工作量非常大,而且要求很高,必须在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内把新兵训练出来。
如果军官素质跟不上,这种义务府兵制很可能搞出一群乌合之众——当然了,就算是乌合之众,也不会比伪装的禁军大叔们差多少……大不了就是全军覆没吧!
第二个不足之处就是太依赖一帮地主阶级士大夫了……
北宋朝廷是不控制基层的,吏都是世袭的,一个县就仨文官,上哪儿拉壮丁去?没有基层的吏员的协助,他们什么都干不了。而吏员没有晋升的机会,他们自然要听豪强的而不是听朝廷的——干得再好也是个胥吏,干嘛不糊弄事儿?
所以要征义务制府兵就必须通过地方豪强的手了,而那二百亩的免税额度最后会落在谁手里,那就不言而喻了。
因此很可能会出现地主豪强拿走了府兵的利益,然后强迫客户去当兵的情况。没有足够的利益,这些义务府兵可就是只有义务没有权利了!
当然了,蓝田吕氏没有那么下作,他们是真正的贤士大夫。只要“乡约”和“井田”可以同时实行,在蓝田的府兵制试点是肯定可以成功的。
……
“诸卿,武好古和童贯日前还递上了奏章,称已经和高丽国密使吴延宠见过面了,高丽人愿意购买军器监出产的兵器。”
府兵制试点已经讨论好了,就照韩忠彦的建议实行。所以赵佶就开始讨论“国际军贸”的事情了……说真的,国际军贸这事儿还是头一回在朝堂上讨论呢,所以赵佶也觉得有点新鲜。
军器监居然是可以赚钱的!这可真是有点让人意想不到。
“韩卿、曾卿,”赵佶直接点了韩琦和曾布,“你们二人觉得怎样?”
“陛下,高丽素为我朝之友邻,现在高丽国要打仗,我们助以兵器是应该的。”
韩忠彦是赞成对高丽军售的——赚钱是其次的,和高丽国的关系是第一位的。联丽制辽是大宋一贯的国策!况且这一次辽国也没反对大宋帮着高丽讨伐生女真。
韩忠彦支持的事情,曾布当然就比较倾向于反对了。于是曾布就奏道:“陛下,如果我们帮助高丽,那就必然会得罪女真。若高丽在此战中败于女真,将来我们要联合女真就不容易了。”
“不不,”赵佶笑着摆摆手,“我们并不是帮助高丽,而是做买卖。女真人要兵器,我们一样是会发卖的。高丽和女真都是我们的朋友。”
两头卖啊!
赵佶的话一出来,所有的大臣们都是一愣。当今官家会不会给武好古带坏掉了?之前开发房地产已经赚翻了,现在又捣腾起了军火……看来用不了多久,官家的内藏库里就能堆满万恶的金钱了!
这些官员都误会宋徽宗和武好古了,他们其实没有看过武好古和童贯上的奏章,两人都是“暗入文字”,赵佶也没将之公开。
因为武好古在奏章中提出了自己的秘密方案——卖兵器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呃,武好古是个以德服人的大宋官员,怎么能掉在钱眼里面呢?
所以贩卖军火真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和女真完颜家以及高丽国朝廷建立深厚的友谊。
友谊第一,金钱是不重要的。
通过贩卖军火,大宋的军火商就能名正言顺的进入高丽和完颜女真的地面,见到他们的大人物,并且建立起深厚的友谊,顺便还可以向他们传播儒家思想……有可能的话还可以拐带几个小完颜到天津大学,哦,是云台学宫界河分院来学习儒家以德服人的真理。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这时发问,“兵器的价钱很贵,高丽、女真都很穷,如果他们没有钱付账怎么办?”
赵佶笑道:“可以先借给他们,等有了钱慢慢还。”
连放外债都会了!这届官家还真是能干啊!
“陛下,如果他们还不了怎么办?”曾布皱着眉头问。
赵佶道:“我朝以德服人,若是高丽、女真将来还不清欠款,那我们就免了他们的债务,这样他们就会记得大宋的恩义。”
“陛下,那我们为何不送他们兵器呢?”
这个问题是韩忠彦问的,一听就是不会做买卖,而且还是个脱离群众的官儿。
“韩卿,”赵佶笑道,“你听说过民间有个谚语‘升米恩,斗米仇’吗?”
官家居然连升米恩,斗米仇都知道了!
这回大宋真的有明君了?
“陛下圣明!”
殿中群臣这回终于服了,除了一句“陛下圣明”,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儿了。
……
“十八姐儿,你有了身子,过几日我走的时候,你就送到门口吧……我在界河也呆不了太久,除夕前一定回来看你。”
海州,天涯镇,临海庄。
武好古正在和又一次怀上身孕的潘巧莲说话。潘巧莲是今天早上才被诊出喜脉的,先是西门青亲自把了脉,然后又从天涯镇上的西门堂请来了郎中再把脉,确定是喜脉了。
这可把潘巧莲高兴坏了,她一直想给武好古生个儿子的,可是武好古却不愿意让她太过频繁的怀孕,以免坏了身体。所以一直让用计算月事的方法避孕,直到潘巧莲的身体完全恢复了,才有一种布种成功。
虽然妻子又有了身孕,但是心里装着大石头、郭药师还有金兀术这些人还有民族团结大业的武好古,还是要离开妻子去界河商市。
所以也只能和妻子依依惜别了。
潘巧莲小脸上浮出那么一丝失望,但是很快就被掩饰了起来。
“可说好了,年前一定要回海州……”
武好古笑着,“一定回,一定回来……你可要好生休养,要不我让大姐留下照看你吧。”
“不必了,”潘巧莲望着丈夫,甜甜一笑,“大姐的身子早就恢复了,你也赶紧再让她怀上吧。你现在才只两个孩子,算上奥丽加肚子里的和奴肚子里的,也才四个,可是有点少了。”
武好古伸出右手在妻子的肚皮上轻轻抚摸,“十八姐,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你可得给我多生几个,至少生上七八个娃。”
潘巧莲闻言咯咯笑了起来,“生上七八个奴不成母猪了?你还是让大姐去生吧……奴最多给你生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生四个也不少了,”武好古笑着说,“你可得保重些,不过也别整天躺着,该动还是要动的,要不然娃娃不容易生养。你看大姐那时候多好生?还有那个金毛娘子(指奥丽加)看着也是个好生养的。”
“知道了,”潘巧莲撅起小嘴儿,“你的女人可是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甚时候就把奴给忘记了!”
武好古被妻子那么一说,有些心虚的笑了笑:“那些都是逢场作戏,家里面就你和大姐两个。”
“哦?奥丽加呢?”潘巧莲问。
“她啊,”武好古笑道,“她和我生的孩子,都不会入家门的。”
武好古看来不是一个一碗水端平的父亲。在他的计划中,潘巧莲生的子嗣、西门青生的子嗣,还有奥丽加和杜文玉所生的子嗣,都会有各自不同的前途。
第550章 以德服人 二
十一月初的海州,北风大起。
海州因海而兴,海风大起意味着繁忙的商业季节已经到来。
因为刮起来的是北风,所以是商船南下的时候。若是刮起的是东北风,则是从高丽出发的海船到来的日子,高丽国的猎户和参户刚刚经历了一个最繁忙的夏季,手中囤积了不计其数的毛皮、人参、药材,全都要运来海州。
不过今日乘风而来的吴家海船之中,还有几艘特别庞大,特别坚固,足有5000料的战船!那都是吴家战船队的主力,往年很少会在海州湾中出现。
但是今年不知怎么了,吴家战船居然大明大方的驶入了海州,直接停靠在了天涯镇的码头上。
天涯镇的码头上此刻也是如临大敌,不少精壮的武家保丁和吴家的保丁,不知何时都从各自的庄子上开过来,举着盾牌直刀,携带着弓箭,把码头周遭完全封锁了起来。
吴家水军头吴延镇更是亲自出动,站在码头上指挥一群晒得黑漆漆的壮汉,把一只只沉甸甸的木箱子从船上抬了下来,直接就送往了刚刚开业的界河大相国解库海州分号之中。
这座解库就建在临海庄边上,两层楼高,青砖黑瓦的房舍,五开间的门面,所有的窗户上都装了坚固的木栅栏,面向东西两边的前后个门户要都安装了厚实坚固的大木门。
另外,解库还有地下一层,是按照砖石墓室的标准修建的,同样坚固异常。里面就是用来存放真金白银的!
武好古、吴延恩、吴延宠、花满山,还有主持这座解库的潘兴安等人,这个时候就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处。目睹着十几个潘孝庵从开封府派来的解库管事、伙计,忙活着开箱点验金银并且过称。
每一箱从吴家战船上运下来的金银,都要仔细点验一番,然后再重新装箱,贴上封条,送入巨大的解库地下金库封存。
顺便提一下,这间界河大相国寺解库其实武好古的共和行和潘孝庵的金银交引绢帛铺控股的。只是挂了大相国寺的名号而已,开封大相国寺没有占股,界河大相国寺则占了两成股份。
而实际经营解库的,则是潘孝庵派出的人马。不过武好古的发言权还是很大的——他现在可是一个商场传奇了!连一直抄袭模仿武好古商业路线的保利德行,现在都风生水起了,谁还敢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不过武好古却没有给海州的这座界河大相国寺解库提出什么高明的策略,反而是给出了个看上去很保守的指导意见——囤积金银!
也就是尽可能的把金银囤积到海州的解库之中,而且是长久的囤积。
看见一箱箱的金银被送进了金库,武好古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一次高丽国王真是下了血本,运来了八十六万两白银和一万两黄金,差不多相当于一百万缗的铜钱。
这笔钱是作为高丽国向大宋采购兵器的定金,存入武好古和潘孝庵所控制的解库之中的。
除了这百万金银,这座解库里面还存放了不少从开封府运来的绢帛,有三十万匹,这是准备用来在海州采购米粮的。
“好了!”看到最后一箱金银运入地下金库,武好古笑了起来,“吴州牧,我们明日就启程去界河商市吧。”
“也好,明日就启程吧。”
吴延宠的眉头还是皱着,他这一次带来的钱可有点少啊,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愿以偿?
……
海州,浦园。
同一时刻,这所有点偏僻,平日里少有访客的大宅的后花园中,今日不知怎地,居然响起了悠扬的丝竹之音。
章惇隐居的宅院,今天有客来访。
来访的是刚刚从开封府过来的吕嘉问和蹇序辰这对翁婿。吕嘉问是被安置在海州的,而蹇序辰则在开封府领受了新的东南六路发运使的官职,准备去平江上任(发运使司在平江),顺道陪着老丈人来海州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章惇一样都是沦落之人,到达海州之后,吕嘉问就暂住在了浦园,和章惇作伴了。
“望之,节哀顺便吧……”
看到吕嘉问闷闷不乐的样子,章惇也有些难过,亲自给他满了杯酒水,轻声道:“武好古那厮嚣张不了太久了。”
“怎么?”吕嘉问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子厚,你也觉得他要栽在北粮南运上面?”
“北粮南运可难不倒他。”章惇摇摇头,又给自己满了杯酒,然后瞧了眼蹇序辰,“区区一百万石……怎么都能买到的。”
一百万石在开封府,在洛阳,在关中兴许是个大数目,可是到了盛产米粮的两淮,根本不是大数。武好古如果提前下定的话,再多一百万石也能买到。
蹇序辰哪怕做了东南六路发运使,顶天就是在漕运上找点麻烦。可武好古要是用海运的办法,他就无计可施了。
“子厚,”吕嘉问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章惇笑道:“他要栽在学问上面了。”
“栽在学问上面?”吕嘉问嗤地一笑,“姓武的有甚学问?是绘画的学问,还是经营的学问?”
“你也太小看武好古了吧?”章惇一伸手,从一名贴身服侍的姬妾手中取过了一本薄薄的线装书,书的封皮上有苏东坡的题字——实践证道试论。
“且看看这个吧?”章惇笑着把书册递给了吕嘉问。
吕嘉问接过书看了眼封皮,“实践证道?这是苏东坡的题字?”
“是啊,”章惇道,“实证检验的那一套东西,你该从‘文曲星’上看过吧?”
“看过的,那不是说蓝田府兵试行的吗?”
“岂止能试行府兵?”章惇哼笑了一声,“而是可用于检验一切所知所识,可用于追寻自然之道。人之所知所识之事物的对错高下,只能用实际使用之效果加以检验区分。而无法用可见、可观察之方法加以检验的道理,都不可明证真伪,都不能算真实为世人所掌握之知识,只能算是未知之假想。
而昔日孔子问道于老子所求到的自然大道其中所包含之无数小道,也只能通过可见、可观之法进行检验和求索。探寻自然之道的儒者应该通过对某一种小道的反复实践,总结其规律,探寻其根源本质,而后才能称其为道理,为自然之定律,至此方才掌握了一种自然小道……”
这本《实践证道试论》就是武好古这段时间和苏迨、苏过,还有吕嘉问的那个堂弟吕好问一起探讨总结出来的一个实证主义通论——主要的观点当然都来源于武好古了。不过苏迨、苏过和吕好问的贡献也不小。特别是那个后来加入到“实证主义探索”中来的吕好问可是历史上的大儒啊!
武好古后世不是搞哲学的,所以也拿不出多少“实证主义”和“科学方法”方面的东西,只能提出一些纲领性的内容。
而吕好问则在武好古提出的通论上加以衍生,推导出了“算学实证”、“天文实证”、“格物实证”、“本草实证”、“鸟兽鱼虫等实证”、“医学实证”、“历史实证”和“地理实证”等一系列的子科目。还主张用“实证方法”对目前云台学宫所掌握的各种书籍上的知识进行一一检验和整理……这可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啊,不要说完成了,只要大张旗鼓的启动,就等于开启了一个东方科学大发展的新时代!
不仅研究科学的目标有了,就是追寻儒家的自然大道!研究科学的工具和方法有了,当然实证主义加上一点总结归纳的科学方法。各种科目的划分和研究基础也有了,两座“千年大学”的雏形已经具备,研究经费也源源不断。
“他这是要,要开宗立派了?”
吕嘉问的人品不咋地,但是他的儒学造诣并不差。当然知道武好古折腾的这些是什么了?
其实宋朝大部分上点档次的儒(不是考试考得好,而是儒学功力高)都能看出武好古的狼子野心……他是要用实证主义去探寻儒家的大道!
所谓大道就是世界观了,孔子虽然问道求索了一生,但是也没有学基督教、佛教去编一个不能证伪的故事。所以儒家的大道有缺,容易被外来的宗教乘虚而入。
但同时,儒家大道又是一个待解的问题。是孔子留给后人的问题!
而武好古现在就拿出了解答孔子问题的方法——实证主义和科学方法。
而且他还举着苏东坡的大旗建立起了一个以“实证主义和科学方法”为工具,去探求儒家自然之道的学派。
章惇嘿嘿一笑:“没错,就是开宗立派了……而且还是一个得罪三教的学派!他很快就要变成众矢之的了。到时候不用你我下手,他也得叫唾沫星子给淹死!”
“哼!”吕嘉问冷哼了一声,“他是自作孽,不过我可等不到他不可活的一日了!杀子之仇,可不能这么算了!”
第551章 以德服人 三
章惇轻轻摇头,他已经是隐退之人,只想安度晚年,并不想再介入纷争了。说武好古会成为众矢之的,也不过是一个客观的预测,也带有一点主观的看笑话的心理。但是他绝对不会自己下场去和武好古或者叫儒家实证派斗争的……
他知道自己的时代过去了,既然过去了,就应该老老实实的隐居,看看别人的笑话,过过自己的小日子。
“望之,”章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发问,“你想怎么做?现在武好古君恩正隆,你可别冒进啊!”
吕嘉问咬咬牙:“子厚,你以为我没脑子吗?同样的亏,我可不会吃第二遍。”
他顿了顿,扭头看着自己的女婿,“授之,老夫想在海州做点生意,你能给老夫行点方便吗?”
“做生意?”蹇序辰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老丈人居然会想要做生意,难道是因为官场蹉跎,以至于自甘堕落去当商人了?
“岳丈想做何买卖?”蹇序辰当然不敢拒绝了,要不然他家的吕娘子可就该河东狮吼了……
“太难的生意老夫现在也做不了,”吕嘉问笑着,“现在海州这边建个码头,造个石炭场,然后捣腾点石炭吧。
如今海州这里真是越来越兴旺了,逐渐要变成海上转运之中心。将来一定会聚集大量的人口,石炭可不愁卖不出去。况且,徐州的石炭还可以通过海州港口外运……石炭是可以做压舱之物的,对吧?
另外海州这边还有不少盐商,徐州的铁锅、石炭加上海州的海水,煮出来的可都是钱啊!
这石炭生意,只要有六路发运使的帮衬,是一定会财源广进的!子厚,要不你也投点钱,我们一起做怎么样?”
“那,那老夫就投个几万缗吧。”章惇被吕嘉问这么一说,居然也心动了。
他当然是有钱的,在台上那么多年,总归捞了不少。但是他挥霍起来也厉害,如果坐吃山空的话,也不大够用。
而吕嘉问的石炭生意,肯定是可以赚到大钱的。
因为吕嘉问是很会做生意的,他当年可是给王安石打理北宋国企的。虽然被人骂了个臭头,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管理下的北宋国企还是赚到很多钱的……反正除了管理界河市舶司的武好古,别的北宋国企经营者都远远比不过他。
而他选择的切入点,的确也是非常高明的。现在海州的石炭需求的确越来越大,而且未来只会增加,不会减少。而石炭生意的关键,则是能够疏通漕臣。
要不然,从徐州到海州的水运路线上的税卡,就能吃掉绝大部分的毛利了。
而吕嘉问的女婿现在就是六路发运使,也是最大的漕臣,相当于后世清朝的漕运总督。
有他帮忙,吕嘉问的石炭生意肯定是稳赚不赔的。他还计划着,等将来赚了钱,就投资“钱业”,怎么都不能让武好古一个人把“绢本位”的油水都吃了。
至于武好古在学问上作死的事儿,吕嘉问现在不急着出手。甚至不需要去反对……让他蹦跶吧,蹦得越高,将来就摔得越重!
吕嘉问已经盘算好了,找人把《实践证道试论》刻印出来到处散发,再办一份报纸替姓武的鼓吹……这套理论流传得越广,武好古的敌人就会越多。
到时候不用自己出头,就有的是人把武好古往死里整了!
这可是教派之争啊!
……
武好古当然知道自己和吕好问、苏迨和苏过合编的《实践证道试论》一书是个祸害了——这可是一株能把自己送上火刑柱的大毒草啊!
而想要不上火刑柱,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向孔子学习,去收一堆子路这样以德服人的儒。这样才能让那些恨不得把自己活活烧死的对头,心平气和地听自己讲道理。
所以在完成了《实践证道试论》一书的通论(其实整部书还没有完成,现在只写完了通论,而且还是初稿)之后,武好古就离开了海州,走陆路直奔界河商市而去了。
将近1000里的路程,武好古一行人花了不到七天就走完了。
就大宋建中靖国元年的十一月初五这天,迎着呼啸吹来的北风和稀稀落落飘下的雪花,打扮的就仿佛一个远行的武夫的武好古,终于策马行进在了界河商市之南的旷野上。
在武好古周围的旷野和他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了那么一些变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拥挤成群的红色宅院——这些宅院都是占地十亩上下的大宅,由红色的高大砖墙包围着,十所这样的宅院又相依而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群落。群落周边,则是用木桩和绳索分割开来的大片田土。
“客省,那些都是御前骑士的庄子吗?”
和武好古走在一块儿的吴延宠已经猜到了这些庄子的用处——他在海州的时候就听闻了大宋正在搞什么骑士。
“是啊,”缩着脖子骑在马背上的武好古点点头道,“这些就是分给骑士的,一家一院,还给地1500亩。应该是足够维持一个骑士之家了,将来我国就不会太缺乏骑兵了。”
骑士土地的分配和宅院的建设,都是由知沧州事施国忠和知枢密院兵学司事慕容忘忧具体负责的。
分地没有什么,就是一家1500亩。北沧州这里都是一个模样的平原旱地,也没啥好坏。而宅院的建设则是个学问——这些宅院不仅要考虑居住和生产,还要作为“骑士堡”的基础。
一家骑士建一座骑士堡是不可能的,因而就采用了“十家为联”的原则,十座骑士庄凑在一起,比邻而建。将来只要用界河红砖在这十座庄园之外构筑城墙,再挖个壕沟,就能形成一个小而坚固的城堡了。
理论上,一座骑士堡内会有10名骑士,10-20名后备骑士,80名以上的辅兵和数量更多的家眷。所有的辅兵和成年家眷,都应该接受军事训练,配备角弓、神臂弓、剑盾、长枪和盔甲(至少是皮甲)。骑士堡内则会储存大量的粮食和箭簇,足够应付长期的围攻。
如果真有女真蛮子南下的那一天,在北沧州的地面上,等待着他们的不仅有难攻不落的灯塔城(界河商市),还会有数以百计的小而坚固的骑士堡垒……
“这些宅院好像都空着?”吴延宠的观察还挺仔细的。
“是空的,”武好古点点头,“你明年再来,这里就会住满人了。”
“那现在骑士都在哪儿?”
武好古笑着:“都在界河商市的骑士学堂里。”
骑士当然要接受教育了,要学文化,学武艺,学战术,还要学会养马和经营农场。
而这些技能和知识,都会在界河的骑士学校进行传授。界河骑士学堂则是由原来的枢密院兵学司改制而成的。
主持这所学堂的则是慕容忘忧在兵学司的助手赵钟哥,而慕容忘忧的职官也变成了提举云台学宫界河分院,也就未来的天津大学的第一任校长了。
除了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和界河骑士学堂之外,以六艺教育为主的灯塔书院现在也已经筹备完毕,就等着正式开办了。
……
“我等恭迎元首,酒宴已备,但请元首移步,稍解逆旅风尘……”
在界河商市外,新落成的界河市舶司衙署之旁,一群穿着白色襕衫,戴着幞头,腰带上挎着长剑的界河商市公吏和元老,在林万成、林冲、张熙载、黄植生等人的带领下,分立在官道两边,拱手施礼,恭迎策马而来的界河商市元老院首席元老武好古。
在这些公吏和元老身后,还拥挤纷乱的站着不少看热闹的民人,大部分都是穿着绫罗的商人,其中的一部分还穿着契丹式样的长袍。
看来这座商人之都,现在已经有了点腾飞的苗头了。
武好古轻轻勒住缰绳,依旧坐在马背上,看着官道两旁的人们,心中顿生了几分感慨。
自家的地盘,终于越发兴旺起来了!
武好古就在马上抱拳还礼,然后扯着嗓子道:“如此风雪天气,诸位还出城迎接下官,下官实在过意不去。这样吧,今日下官就在这座新建成的市舶司衙署内摆酒做东,与诸位痛饮一番!
老林教头,酒席都被好了吗?”
请客吃饭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在武好古陪着吴延宠和童贯慢慢赶路的时候,就已经打发周云清先行,还带去了自己的书信。
“好了!”林万成笑着说,“都安排好了,就请元首先入席了。”
武好古扭头对吴延宠笑道:“吴州牧,这座界河商市可是个化外之地,里面鱼龙混杂……您不如就且住在这座官署之内吧,先歇息上三两日,等劳顿稍解,下官和童大官再和您商议采买之事如何?”
界河商市是不方便让吴延宠和他的高丽随从们进去的,因为武好古早就接到了慕容忘忧的通报,渤海大氏的光明君和郭药师已经到了界河商市,现在正住在新买的宅子里面,等着和武好古见面呢!
和他们一起来到的,仿佛还有一些女真完颜部的大人物……
第552章 以德服人 四
“来来来,再来一杯酒中仙,吴州牧,咱们一醉方休!”
武好古殷勤的给吴延宠斟了一杯酒中仙,又给自己和童贯满上。
摆在界河市舶司衙署内的酒宴,已经喝到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全都尽兴的时候儿了。
摆在衙署大堂里面的流水席已经换了席面,而在衙署后院的花厅之内,武好古则挥手让陪酒的歌姬退下,然后就和童贯一块儿,摆出了一个和吴延宠促膝谈心的架势。
谈心的内容当然主要是友谊了,和万恶的金钱也稍稍有那么一丁点的关联。
不知道几杯酒中仙下肚,已经半是酒醉半是清醒的吴延宠也开始大吐真言,皱着眉头说:“武客省,实话和您说了吧,那帮高丽人是真没多少钱……他们那边和咱们大宋不一样,还都在以物易物,除了高丽海州和开京,别的地方都见不着钱。
对了,不久之前高丽人才刚刚铸造了钱币,叫海东通宝的,总共才15000缗,真是穷得不像话啊!”
高丽国其实也没他说的那么穷,只是经济发展的程度不同。庄园经济就是自给自足,不需要什么通货就能让经济正常运转的,打仗的成本也就比较低了。
武好古和童贯其实都没喝多少,两人互相对了个眼神。
童贯先开口道:“我朝和高丽国不谈钱,咱们两国是友邦,官家说了,高丽国没有钱买咱们的兵器,咱们就借钱给高丽国……等高丽国以后有了钱,再慢慢还。”
武好古也笑道:“对对对,没钱可以借啊!界河商市这边可有不少解库,以高丽国的信誉,几百万缗总是能借到的。”
“借?”半醉半醒的吴延宠也觉得这事儿不靠谱,连连摇头,“大官和客省说笑了,谁肯借钱给高丽国?要是大王不还,不就血本无归了吗?”
“怎么会?”武好古笑了起来,“高丽是君子之国,是箕子之后,怎么会借钱不还?”
其实高丽人借钱不还,武好古也是不怕的。界河“铁银行”的钱,你说不还就不还?做梦呢?而且高丽国和女真的战争有的好打了,他们要是敢赖帐,呵呵呵……
童贯也哈哈笑道:“是啊,高丽君子怎会借钱不还?况且借钱都是有抵押的,只要高丽国给抵押,就不怕借不到钱了。”
“抵押?”吴延宠听着这话都新鲜,抵押什么?把高丽国的王玺抵押出去?
“抵押税关啊!”武好古笑着发问,“现在高丽国有几个大的税关?每年能收入多少关税?”
“高丽国有三大税关,”吴延宠也是半醉了,居然真的和武好古说起税关的事儿了,“一是西北方千里长城上的威远关;二是开京附近的高丽国海州关;三是高丽南方蔚州釜山关。不过这三关都收不到多少税,平均一年都没有十万缗。”
“才十万?”武好古问,“高丽国和大宋的海贸还是挺兴旺的,怎么才那么点儿?”
“嗨,”吴延宠一挥手,“武客省有所不知,能在高丽国做海贸的都和两班贵族有关系,钱都进了两班的口袋……”
“那不就行了,”武好古拍拍手,“只要把海州关、釜山关抵押了,几百万缗还怕拿不到?你们大王的损失也就是一年十万,算个啥?”
“是啊!”童贯也道,“就把税关押出去,让商人去收钱……也不须多押,押个20年,保管能借到400万缗!到时候也不需要还账,就让债主自己在税关收钱吧。”
“真的假的?”吴延宠掏掏耳朵,“不可能吧?两个税关20年能收到120万就不错了。这还是高丽国官府去收,要是换成大宋的商人,恐怕60万都收不到……”
那是啊,商人嘛,在大宋都落了下乘,何况在庄园贵族把持的高丽国?
那帮高丽国的两班贵族会向大宋的商人交税?这不是做梦吗?不怕死是怎么着?
武好古一挥手:“吴州牧,你不必管这些……只要你们家大王肯抵押税关,我们就能借给你们400万,有了这笔钱,多少兵器都能买到,还怕打不过女真人?”
“是啊,”童贯也道,“只要打下了女真,到时候就是宋丽联手了……400万缗算个甚?”
武好古满饮了杯酒,一嘴酒气地说:“吴州牧,你真当我们的官家会在乎区区400万?官家是真心想帮着高丽的……”
“武客省!”童贯仿佛有些清醒,大声喝了一声。
武好古这才按了按额头,“啊,这个不是官家的意思,呃……这个就不必说了。
总之,只要押上两个税关,我们给你们价值400万缗的兵器!”
吴延宠听得有点明白了!
这400万大概是大宋官家从内库里面拨出来的……可能大宋朝堂上那帮怕事儿的大头巾文官拦着不让公开支持高丽,才这么安排的吧?
这事儿……看来是可行的!还有四五分清醒的吴延宠暗自盘算着,两个税关算不了什么,横竖是在高丽国的地盘上。宋人收不到税也无计可施,这个不怕的。
对,回头就派人去高丽国内向大王报告好消息!
……
同一时刻,在界河商市之内新落成的金供楼三层之上,和武好古已经有多日未曾谋面的渤海人“大光明”、郭药师,在一个摆满了开封菜的包间儿之内,和几个穿着圆领广袖皮袍,光头没戴帽子,光秃秃的大脑袋后面拖着两根细长的小辫子的粗壮汉子。
这几个留着小辫子的汉子显然是以一个三十几岁,满身满脸都是精悍味道的壮实中年为首的。他就和“大光明”面对面坐着,一手拿着只皮色金黄的炸鸡,一手捏着个白色的酒壶。喝一口酒,便啃一口炸鸡,咕噜吞下后,又笑着用渤海话笑道:“直娘贼的,这汉人的东西就是好,酒也够劲儿,饭菜也可口,布也织得好看,这城更是繁华得叫人欢喜!
某在北方时,听人说起南朝特等繁华,何等的花花世界,还不敢相信,现在算是知道了。”
“大光明”闻言一笑,和郭药师对视一眼,只是哈哈大笑:“这里才到哪儿?界河商市不过是摆在宋辽边境上的一座小城,往南去的那些南人的大城,真不知比此处繁华多少倍呢!
药师去过开封府的,你和阿骨打说说开封府吧!”
阿骨打!正在和“大光明”还有郭药师一起吃饭的女真人名叫阿骨打,是完颜部人——就是完颜阿骨打了!
如果武好古听见完颜阿骨打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周云清、林冲、赵钟哥三个打手一拥而上,把这个祸害剁成十七八块!
可惜武好古不大可能知道完颜阿骨打已经来了界河商市,因为界河商市本来就是个鱼龙混杂之地。进入商市也不用什么护照、签证,报个假名登记一下就行了。如果想要长住,也就是办个临时户口,姓什么叫什么都可以自己编的,根本没有办法核实。
而完颜阿骨打在入城的时候,郭药师提他报了个完颜大和尚的假名——这种佛教名在辽国是非常流行的,根本不足为奇。而完颜姓的女真人也极多,不一定是生女真,就是熟女真里面也有许多完颜。
“不想南朝汉人竟然如此阔绰!”听了郭药师的一番叙述,完颜阿骨打用羡慕的口气说着。
阿骨打这个时候可不会想到自家的子孙有朝一日会成为中原这个花花世界的主人。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家将来可以灭了大辽国成为大金国的开国之君。
实际上他现在也不可能想那么远,因为他根本不是完颜部的继承人,他哥哥完颜乌雅束才是完颜部继承人和女真部落联盟下一任的都勃极烈(大酋长的意思)。
正因为他不是继承人,才会被父兄派到界河商市做皮毛和药材买卖——这档子买卖过去都是通过渤海人和燕云汉人进行的,但是因为今年他们要出售的东西特别多,渤海人和燕云汉人的商人吃不下,才会让阿骨打出马。
另外,还有一样出自界河的宝贝也引起了女真完颜部的兴趣,就是阿骨打正在畅饮的酒中仙。
和高丽人需要大量的兵器去武装他们多而不精的府兵不同,完颜部的精兵拢共就几千人,不需要多少装备,而且也可以通过渤海人得到许多铁器和顽羊角,马匹也足够他们使用。
所以完颜部备战需要的不是兵器,而是足够的绢帛和美酒。这两样东西是用来笼络生女真诸部首领的,在完颜部建立女真部落联盟的过程中可少不了喝血酒和送绢帛……没有好酒好绢怎么能行?
这一回阿骨打南来,主要就是想从界河商市搞到足够的绢帛和美酒带回按出虎水的。
而他次要的任务,就是想打听一下高丽人的虚实——他的父亲完颜盈哥和哥哥乌雅束都不大想同高丽国开战。
因为传说中的高丽国是很强大的,曾经和契丹人打得难解难分……
第553章 以德服人 五
“大郎,你是不是得了官家的言语?”
第二天一早,在界河商市的武家大宅中用早饭的时候,童贯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向武好古发问了。
“我得的官家言语多了,道夫,你所指何事?”
武好古一边喝着香喷喷的白米粥,一边微笑着发问。
“当然是借钱给高丽人啦,400万缗呢!”童贯看着武好古,“是不是官家从内藏库里拿出来?”
“怎么可能?官家怎么可能那么大方?”武好古噗哧一笑,“而且借给高丽人的400万又不给现钱,是给兵器的。”
“对对对,”童贯拍拍脑袋,“那么这些兵器是不是送给高丽人了?”
“送?”武好古放下筷子,“道夫,你说甚呢?价值400万的兵器怎么能送?当然得收钱呢,军器监那边没170万缗可摆不平的。”
武好古是奸商不假,但是他也不会乱来,拿了军器监一大堆的破烂武器不给钱,还不得让御史弹劾死?而且宋徽宗还得挥霍呢,他丰亨豫大啊……
“170万缗的兵器倒给高丽人要400万缗?”童贯掰着手指头,“那些高丽人还给了200万现款,那你倒是赚钱了。”
“那200万是另外一笔,”武好古摆摆手,笑道,“而且这笔交易也不会亏啊……高丽人用关税做了抵押。”
“你还能去高丽国收税?”
武好古摇摇头,“我怎么去啊?我是以德服人的,这税可收不上来。”
“那你不是亏了?”
“亏不了,怎么会亏呢?”武好古一笑,“我收不了高丽人的税,自有别人能去收啊。”
“谁去收?”童贯愣愣地看着武好古。
“辽人啊!”武好古笑道,“道夫,我们以德服人,辽人可是以力服人的……两个税关到时候100万一个转给燕四家和萧保先、萧奉先兄弟。我,哦,我们不就赚了50万了?到时候咱们一人一半。”
童贯吸了口凉气儿,50万一人一半,那可就是25万缗啊!
他这下终于知道武好古是怎么样以德服人的了……这可是真正的有德大儒啊,童贯真是服了!
不过童贯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对。
“大郎,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武好古点点头:“那是,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还是得费一番周折的,不过应该能够成功。”
其实这个事儿成功的概率很大,且不说武好古和马家叔侄还有萧保先关系很好。就说这事儿对辽国也没一分钱坏处啊,大宋给兵器让高丽人和女真人互杀,死多少都对辽国有利啊。在他们两败俱伤的同时,大辽再和大宋联手去剥削高丽……这不正是宋辽兄弟之邦友谊的体现吗?
而且,武好古也不会真的要辽人拿出200万来收购税关。武好古是要拉他们的虎皮去吓唬高丽人!到时候高丽人吃了女真的亏,还敢同时和辽人翻脸?真想亡国啊!
所以打着大辽的招牌就一准能收到税了,收到钱以后,分个几十万给辽人不就行了?
当然了,真的分给辽人几十万,武好古也不可能不让他们出力的。不仅招牌要借,还得帮着武好古在辽国招募一支能打的“税警团”去高丽海州和釜山驻扎吧?
应付好了童贯,也吃完了早餐,武好古就和西门青一块儿换了便装,带上林冲和周云清两个大块头保镖出门“散步”去了。
界河商市比起武好古几个月前离开的时候,着实又繁荣了不少。望北街两侧的建筑大多已经落成,在武好古的大宅两侧,万大瓦子已经显出了几分热闹的气氛。而由鲁智深大和尚主持的界河大相国寺,同样有了香火鼎盛的苗头,今天正是上香的日子,不少善男信女进进出出,其中有相当部分还是辽人的打扮。
“他们都是无忧园的辽人?”武好古也是往大相国寺而去的,一边走还一边小声问林冲。
“对。”林冲道,“最近不少辽国贵人住到无忧园了,大概都是得罪过辽国新皇帝的大臣的家眷。
根据北面传来的消息,萧保先和马人望受命追查昭怀太子被害一案,如今辽国的显贵高官有不少人开始自危了。因而入住界河的辽人,已经流入的金银绢帛都大幅增加了。不仅无忧园里住满了人,其余几个园子里也都住了许多辽人。”
在界河商市搞房地产的可不仅是武好古的万和行,还有向家的保利行、纪家的恒达行、苏家老醋的利达行、吴家的中远行等等的,都圈地建房,而且也都抄了“石库门”的设计。南来的辽国贵人和北上的大宋商人,则是这些房产的主要主顾。
在“石库门”大量兴建的同时,“筒子楼”也悄然出现在了界河商市。
这种用木材和红砖修建的三层住宅大都是界河商市的营造所修建的,免费供给商市的公务人员和营造所的劳工们居住——对眼下的界河商市而言,人口可是宝贵的财富!可没有什么高端低端之分,哪怕免费提供住宅,也是要尽可能多的吸引一些的。
走进了大相国寺的山门,武好古才发现这里面竟然也和开封府的大相国寺一样,摆着许多贩卖物品的摊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几乎和开封府大相国寺的场面无二,只是口音大多是沧州当地的。
“这不是武大郎么?”
刚走进界河大相国寺的市集,还没有来得及四下转转,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武好古循着声音望去,就见一个铁塔般的高大和尚,身边跟着一群小沙弥,犹如一阵风似也的走了来。
“原来是智深大师。”武好古马上认出了来人是鲁智深,上前见了一礼后,他就低声问,“大师,郭药师那厮可来了么?”
“来了。”鲁智深笑道,“还带来一个老头,几个熟女直,就住在几间僻静的僧房里面。”
界河大相国寺原来是郭药师、光明君和大宋方面联络的一个据点。和渤海人联络的当然不止武好古一方了,往来国信所也和这些渤海人保持着联络。鲁智深现在是皇家寺院的主持,当然也要替皇家办事儿,所以也参与到联络渤海人的活动中了。
不过也仅仅是保持联络而已。之前允诺的援助却因为大宋这边的君王更替而泡了汤。
“那就劳烦大师带路吧。”
“且随洒家来吧。”鲁智深说着话就做了个肃客的手势,然后引领着武好古在新修建的寺庙中七拐八弯走了好一会儿,才进了一个僻静的院子。
院子门口守着个和尚,大概是鲁智深的心腹弟子,向大和尚恭敬行礼。
“客人们在否?”大和尚问。
“都在。”
“去通报则个,就说客省副使到了。”
……
一心想要维持大辽国腐朽统治的武好古,和一心想要让女真人摆脱大辽国统治的完颜阿骨打就在界河大相国寺内的一个小院子里面见面了。
不过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对方的真是身份。
阿骨打只知道来人是宋朝的官员,武客省。
而武好古则知道对方是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大和尚……他倒是知道按出虎水完颜部就是后来威震天下的完颜部。不过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位看上去强壮结实,浑身满满的都是爆炸般的精力,眼神锐利已极的男人就是完颜阿骨打。
“好一条汉子!”武好古打量着阿骨打,由衷的赞了一句,然后问居中介绍的光明君,“这位好汉定是完颜部的贵人吧?不知道和盈哥太师怎么称呼?”
“这位是盈哥太师的远房侄子,”郭药师笑着说,“也谈不上贵人,按出虎水完颜部一共就两三千条好汉,大家都是完颜,人人沾着亲戚。”
说不定那将来也是个人物啊!
武好古想到这里便一拱手,笑着对阿骨打道:“原来是盈哥太师的侄子,在下久闻太师和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威名,今日终于得见了完颜家的英雄,真是不虚此行了。”
阿骨打因为常和渤海商人和汉族商人打交道,因而能听懂汉话,知道武好古在吹捧自家的老爹和部落,当下就大笑了起来,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武客省说得好,俺家太师现在可是威震生女真诸部,便是契丹人也不敢踏入生女真的地盘了!哈哈哈……”
听了阿骨打的这里自吹自擂,和武好古一块儿来的童贯却是嘴角浮出嘲讽的笑容。他自是知道女真生猛,可是两三千条好汉再生猛又能猛到哪里去?莫说拥有二十万骑兵的契丹人了,便是小国高丽现在也准备发兵去你家生女真的地盘上撒野了。
若是完颜部真的只有两三千人,那高丽国看来必胜无疑了。高丽国若是胜了,恐怕辽国人也不敢去高丽的税关收税了吧?
看来武好古的这笔生意要亏了!
他在这边替武好古的钱袋子盘算,武好古却已经和阿骨打一见如故了。
“和尚大哥,小弟能在界河这里见到完颜部的好汉,心里高兴的紧,不如就让小弟做东,咱们去金拱楼畅饮,不醉不归!”
“好!就和客省小哥不醉不归!”
第554章 以德服人 完
万大瓦子,金拱楼内。
“客省小哥你竟是此处的元首?失敬,失敬!”
开封菜还没有摆上席面的时候,阿骨打已经搞清楚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见如故的青年居然就是这座肥得让人流口水的界河城的元首!
“不过就是一座小小的商城罢了,”武好古笑着回答道,“怎地能和你家太师拥数千铁骑,纵横白山黑水间相比?”
阿骨打笑着:“客省这边也不差,恁大的城池比契丹人的辽阳府都不差分毫了。而且这边的房子也漂亮,都是红色的,真好看,民人也富庶,个个都穿绫罗绸缎,吃的东西也好,就是兵太弱了……客省,你就不怕别的元首带兵来抢吗?”
别的元首?武好古心道:这个完颜大和尚把元首当成部落首领了吧?
还有,为什么会有别的元首带兵来抢呢?不是说好了民族融合、民族团结的吗?
“和尚,你以为这边和生女真的地盘一样,成天就是打打杀杀么?”光明君端着杯云雾茶,笑着插嘴道,“宋人是重文轻武的,只喜欢读书种地做买卖,不喜欢杀人放火的。”
“那也不能没有厮杀的好汉啊!”阿骨打扫了陪着武好古坐在席面上的林冲和周云清一眼,笑道:“不过我瞧跟随客省的两位都是好汉,定是客省的谋克吧?”
武好古也不隐瞒,笑着承认道:“这二位的确英雄好汉,俺家的商市虽然处在太平安乐的地界,但是忘战必危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不是小弟吹嘘,若是真有不开眼的贼人赶来打界河商市的主意,界河商市也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武好古的话听着仿佛在吹牛,但其实却是真话!现在的界河商市可是河北两路兵力最强的地方。阿骨打觉得此处兵弱,只是因为他没去城外的“学院区”看看。
1000名御前骑士正在那里接受训练,说他们是眼下大宋最强的骑兵肯定是过头的,但是在整个河北和开封禁军的序列中,是没有谁能和他们相比的!
除了这1000名御前骑士之外,武好古的另一支金牌打手团队——界河版的“武卒军团”也在成型之中。
在界河商市建立之后,通过辽国商人购买少年奴隶的渠道就被彻底打通了。所以武好古也就加快了购买草原小奴隶的步伐,一本《千字文》现在都快凑满了(武好古的奴隶兵都以武为姓,用《千字文》上的字为名),这些孩子现在都交给了从开封府逃亡过来的周同的徒子徒孙,在界河北城(辽国土地上)建立个界河拳馆,以训练扑交力士的名义对这些少年进行训练。
武好古原来的计划是想将“奴隶兵”训练成骑兵的,不过武好古现在有了更可靠的骑士来源——御前骑士的“备份”(骑士家庭不可能只有一个骑士),所以就改变了计划,将这些小奴隶往重步兵的路子上培养了。
另外,界河书院(六艺书院)和云台学宫界河分院,还有云台学宫界河船政学堂,也会在不久的将来陆续开办。届时界河商市将会具备批量培养低级军官的能力……
……
酒菜一样样上来的时候,阿骨打就没心思和武好古扯闲篇了,美酒佳肴都来不及享用呢!
不过武好古却对一桌子的油水和白酒没多大兴趣,而是和光明君谈起了生意。
“客省要买辽东的麦子?需要多少?”
光明君对武好古提出的要求并没有太意外,因为界河商市的人口现在是越来越多了,那么多人都得吃饭啊!而河北东路的粮价并不低,比辽东的东京道可贵多了!
“一年需要100万石。”
“那么多?”光明君一愣,“客省的界河商市现在有多少人口?”
“差不多十万了。”武好古笑着,“而且还在不断增加,粮食可要不够吃了.另外,界河这边还要酿造酒中仙,所费粮食颇多啊……光明君,东京道那边的渤海右姓各家能匀出100万石吗?价钱好说啊。”
“粮食当然是有的,”光明君轻轻皱眉,“东京道有沃土无数,已经开垦出来的不到十分之一,便是这十分之一中也有不少经常撂荒。
可是客省能找到那么多的船来运输这100万石粮食么?客省大概不知道,对辽东的渤海人而言,种地缴粮食并不是多大的负担,真正让他们苦不堪言的是运粮的徭役……造船海运,把粮食运进析津府那才是真苦啊。”
100万石粮食听上去很多,但是对东北的黑土地而言,种上三十万亩麦子就足够了——黑土地的粮食产量和开垦了近两千年,地力早就耗尽的中原黄土地可不是一回事儿!
所以100万石粮食是有的,可是要把这100万石粮食从辽东运出来却很费劲儿。
至于运输费劲儿的原因,其实也不是辽东道路有多艰险。现在辽国东京道绝大部分的土地并没有开垦,开垦出来土地都在靠近渤海湾的辽河平原上。可问题是辽国没有发达的商业运输,主要靠官派的徭役进行输送的。
而徭役运输这事儿在陆地上就很难组织好了,更别说下海了。辽东道的官府征集到的役夫哪儿懂什么造船航海?即便是海边生活的渔民也造不了能够远航的海船,而只靠辽国官府一味蛮干的结果,就是从辽东海运粮食到燕云的差事就成了辽东渤海人最痛恨的事情了。早年的大延琳起义就和这事儿有一定关系!
“粮食不必你们运,”武好古道,“我自己安排吴家的商船到辰州装运。”
辰州是辽国辽东道的第二大港,仅次于苏州,地处辽河的入海口附近,也是辽粮西运的主要港口。号称“井邑骈列,最为冲会”。
光明君点点头道:“是这样啊……若是你们自己来运,那么别说100万石,就是再多100万石也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老夫在渤海右姓诸家中的那点人脉只能保证粮食能种出来运到辰州城。
至于从辰州运出去,那老夫可就管不到了。”
辰州是个节度军州,管事儿的是辰州奉国军节度使司。这个衙门光明君可疏通不了,不过却也难不倒武好古。他是有门路的,再花点钱疏通则个便是了。
“运到辰州即可。”武好古笑着,“至于粮价几何,待药师和大和尚北返之日,吾遣苏家粮行的管事跟随同去,和渤海右姓诸家面谈如何?”
“行啊,”光明君点头道,“老夫写上几封书信叫药师带着去给渤海右姓诸家……你们宋人花钱买粮食,我们渤海人岂有不卖的道理?
不过,老夫和药师在界河的事情也不知何时能了?说不定就要耽误客省买粮食了。”
“哦?”武好古当下就是一笑,“不知光明君南来界河是为何事?”
“嗨,还不是为了卖掉些兽皮药材?”正在吃喝的阿骨打听到武好古的问题,就插话道,“今年也不怎么了,兽皮药材都卖不上价了,按出虎水部的儿郎们可是辛苦了大半年才搞到恁多好东西的。”
女真人和高丽人从去年开始就往大宋市场上抛售兽皮药材套现,供求关系自然就失衡了。
“哦,”武好古轻轻点头,“这事儿我听说了,这两年市面上的兽皮药材特别多,宋国的药商皮货商根本吃不了……大和尚,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还不是为了筹钱打仗?”阿骨打叹了口气,显出了凝重的表情,“辽国的老皇帝死了,国内不大稳当,高丽国的大王又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入侵我们女真人的土地,为了筹集兵费就往你们这里大卖皮货药材。而我们女真的汉子自然不肯当高丽人的奴隶,只得奋起备战,也多多的采药狩猎,拿到你们这里。”
武好古从阿骨打的脸上察觉到了忧虑的表情,好奇地问:“高丽人……很强么?”
“如何不强?”光明君悠悠地道,“自圣宗统和三年到开泰八年,前后三十年攻占,辽国竭尽全力发兵攻打,最后也没有能占到便宜,而且还败多胜少。特别是开泰六年至七年的大战,乃是以辽国的十万大军惨败告终的。天云、右皮室二军死伤惨重,遥辇帐详稳阿果达、客省使酌古、渤海详稳高清明、天云军详稳海里战死!
辽国的倾国之兵都打不赢高丽,以生女真部数千之众,想要抵抗高丽实属不易。只怕这场大战最后会演变成又一轮高丽和大辽的决战了!”
“原来如此……”武好古心道:显然生女真和渤海人都高估了高丽人,而契丹人多半也没有想到生女真已经生猛到了可以用几千人就打败高丽举国之兵的地步了。
各方面在这场战争之前,都出现了误判。而高丽—女真之战结束后,女真完颜部的威信应该就能建立起来,足以号令生女真各部了。
“这样吧,”武好古想了想,对阿骨打说,“我和大和尚你既然是朋友,那么这些皮毛药材,大和尚你开个价,我都买下便是。”
“这……”阿骨打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武好古不等他开口,又往下说:“不过也请你帮我一个忙,算是咱们互助一回。”
“好啊!有何事要谋帮忙,尽管说吧!”
第555章 喜欢游猎的元首
武好古提出的条件有些古怪,就是派人去按出虎水完颜部看打仗,包括观摩完颜部的军容、训练,以及他们和高丽人的交战。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向完颜部派出军事观察团!
同样的条件,武好古也和高丽国密使吴延宠提过了——大宋需要先了解高丽国军队的战力,才能进一步发展两国的友好关系啊!如果高丽国真的有代辽而起的实力,那大家以后就是兄弟之邦了……
对于武好古提出的要求,完颜阿骨打和吴延宠全都是满口答应。大宋和生女真根本不接壤,自然就只能做朋友没办法当敌人了。而高丽国是一直有那么点恢复高句丽盛世的野心存着,虽然向辽国称臣,可是总把大宋当成了潜在的结盟对象,自然不在乎向大宋展示自家的赫赫军威。
“道夫,去往高丽国观军容的差遣可是非你莫属了,高丽国虽小,但也是礼仪之邦,吃用和咱大宋相差不多,该不会有多少水土不服之苦的,只是海路有些艰险了。”
这话是武好古和童贯一起策马出城游猎时说的。
他现在的马术可是比“刚来”的时候进步多了,已经可以双手脱缰,单用两腿控马行走了。双手腾出来便可以操弓,所以今天骑马出城时就带了一张水牛角弓,马鞍囊后面还挂着撒袋,里面的插满了三不齐箭。
水牛角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弓臂材料,而武好古所用的这一张弓,又是由开封府最好的弓匠花费几个月时间制作和调试出来的复合弓——就是用牛角、木料、肌腱一层一层粘接在一起制作出来的弓。是最上等的弓,虽然弓臂不长,可以在马背上使用,石数也不高,只有七斗半,但是威力却要超过寻常的一石长木弓。
所谓的三不齐箭则是一种拼接箭杆的名称。南方用竹,北方萑柳质,北边桦质,随方不一。竿长二尺,镞长一寸,其大端也。凡竹箭削竹四条或三条,以胶粘合,过刀光削而圆成之。漆、丝缠约两头,名曰“三不齐”箭杆——用这种箭杆制造出来的箭簇也是箭中的精品。
另外,同是“三不齐”箭还要分成重箭、轻箭和哨箭三种。重箭的箭身粗,重量大,箭镞宽,用于近射。轻箭的箭身细长,重量轻,箭镞细长,用于远射。而哨箭则是把箭镞换成了个哨子,是用来传输信号的工具。
不过武好古今天只带了重箭,因为他现在只能准确命中几十步内的靶子,远了根本射不中。
水牛角弓加上三不齐箭的组合当然是贵的,宋军之中也只有殿前诸班直才能装备这样的好东西。
真正在前线作战的部队,基本上装备不了这等好东西。
童贯今天也和武好古一样,也带了自家的弓箭出城的,一样是水牛角弓加三不齐箭的配置——这种好东西部队虽然不大装备,但是富裕的军官们还是会给自己配备的。
所以陪着武好古、童贯二人出城的林冲、周云清和西门青三人,也都是这种“豪华型”的装备。
实际上,想要保证这种工艺复杂,价格昂贵的“艺术品”级装备的质量,也只有富裕兵将自备了。要不然一定是花了朝廷的高价装备了质量低劣的假货……
而自己掏钱的私人大量购买水牛角弓和三不齐箭,无疑是建立弓箭制造产业和提升弓箭制造水平的最佳途径。
所以武好古现在就琢磨在界河设立一个“弓箭大奖赛”,每年拿出五万到十万缗作为奖金,吸引界河市民练习射箭和购买高级的弓箭。
同时,武好古还计划将射箭作为界河商市公务人员的招聘考试内容。以后要当界河的公吏,必须射得一手好箭!
而武好古自己也身体力行,将骑马射猎当成最重要的娱乐活动——别处要拍马屁都是陪上司吃喝玩乐,在界河这里,就得陪着元首骑马射箭!
要是连骑马射箭都不会,那对不起了,元首是看不上你的!
童贯显然是能让元首看得上的人物,骑马的姿势极其潇洒,他今天可是选了一匹脾气有点暴躁的公马,也不小心翼翼地看路,卖弄马术也似的在马背上直起身子左顾右盼(这是干轻骑兵的真功夫),还分心和武好古说着出使高丽的事情。
“客省,咱家本就是个骑马的内侍,怕甚底艰险?这赴高丽观军容副使,咱家可是当定了。”
赴高丽观军容的正使肯定得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童贯是不能做的。
“那便太好了,”武好古笑着,“不过下官也不会让使团冒险的,现在界河商市的船场里就在建造一艘三千料的大海船,极为坚固,以桨帆驱动,无论风向如何都可以在海上疾驰如飞。待大船造好,就用来装载观军容使团赴高丽,当可保无虞。”
这艘三千料的大海船是吴家和武好古一系列交易中的一部分,由吴家派出的船匠在界河商市的造船所内开工建造。武好古本人都参与了这项工程——由他和杜文玉一起绘制的这艘战船的图纸(有上百份之多),还让人依照图纸打造了船模在界河上进行了实验。
“那咱家就更放心了。”童贯笑吟吟地点头,“那么敢问客省,生女真的军容着何人去观看啊?”
“那是密使,可不能劳动内侍和文臣。”武好古笑着,“等见着慕容先生和钟哥儿再问他们吧。”
童贯笑问道:“慕容先生和赵钟哥也来和咱们一块儿打猎?”
“还有他们调教的御前骑士,总共1000人,要在界河以南的旷野上游猎数日,咱们一起跟着看看吧。”
童贯扬了下眉毛:“那可是天家的亲兵啊!咱家一定得见识则个。”
“好!那咱们快马加鞭,抓紧赶路吧。”
……
在界河商市以东,界河以南,靠近大海的地方,新设了一处帐落。
这处营寨,却和寻常的宋军营垒大有不同。
宋军的战斗力虽然不强,但是扎营的功夫向来不弱,壕沟、壁垒、拒马、鹿砦、望台,一应俱全,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营垒,也恨不能弄成一座城池。
可是这座营垒却设得非常散漫,其间空地也多。壕沟既窄且浅,寨栅也是草草了事。只有望楼修得比较认真,又高又大的矗立在大营中央。
在大宋这边的将领军官们看来,这座营寨扎得绝对不合格。不过若是正在界河商市里面领略大宋繁华的阿骨打来看,就会知道这寨子扎得还是不错的。
因为这是一座供给骑兵使用的营垒,营中的空地就是让大队骑兵可以快速集结,并且进退自如的。
而太过坚固的营垒则是完全多余的,因为骑兵本来就不是用来守营的部队。真正骑兵用得好的,根本不会让对手靠近自家的营垒——以轻骑兵的侦查能力,早就应该查明对手的虚实了。
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哪有坚守营垒的道理?
营门之外,蹄声得得。在寨门口值守的军士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将水牛角弓取出,一手攥着,一手还从箭袋中取出一支三不齐箭。
这等警惕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天下太平的大宋土地上,倒仿佛到了什么真在鏖战的前线似也。
来的是一骑远拦子,穿着广领皮袍,外罩红色战袄,头戴皮帽子,踏着皮靴,骑在马上大摇大摆而来,正是这座骑兵大营派出的侦骑。
入了营门,马上的骑士放慢了速度,一路快走到了营中最大的一顶皮帐前面,然后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了守在帐外的甲士,接着就快步走进了营帐之中。
“属下马政,见过慕容先生,赵教授。”
入了大帐,这位骑士就冲着帐中正捧着茶碗在一边喝茶一边说话的两个穿着官服的男子行了一礼,然后又道:“约有十四五骑,正沿着官道而来,眼下离营大约十里。”
营帐之内的两人,正是慕容忘忧和赵钟哥。他们二人倒真是有站好最后一班岗的精神,到了现在,还认认真真的在给赵佶训练御前骑士。而且还是按照辽国宫帐兵的标准来的,走的是轻重混合的路子。
这东方的骑士和西方不一样,都是要同时掌握骑射和马矟的,所以在技能上是不分轻重的。当然了,在兵种运用上还是要区分的——将究的是先轻后重。
轻骑是必须的,搜索、遮蔽、骚扰、掩护、追击,都得靠他们,没有的话就很难进行野战了。而重骑则是建立在轻骑数量足够基础上的,是战场上一锤定音的部队。
而就眼下的宋军而言,除了西军由足够的轻骑之外,骑兵只是虚有其名,能把骑射玩到家的骑士只能说是凤毛麟角,还散在各处,或是当教头,或是做低级武官,几乎没有人是正经干轻骑的。
至于重甲骑兵,那根本就存着于宋初遗留下来的番号之中了。那些所谓的禁军精骑,骑个马奔驰都搞不好要跌下来,还冲什么阵啊?
第556章 骑士、博士和城
“崇道,道夫,你们可算来了!一定鞍马劳顿了吧?快快请进!”
童贯这辈子恐怕都没有享受过一个五品文官这般的礼遇。他和武好古才到慕容忘忧的营前,慕容老头已经官服严整,带着赵钟哥以及其他几个兵学司的教授、博士,在营门口等候了。大营之内,则是甲胄(皮甲)俱全的几百上千名骑士整齐分列,看上去就有一种慑人的气势。
这是精兵啊!
作为一个军事宦官,童贯自己不会练兵,但是眼光并不差,一眼就看出了这些被慕容老头调教出来的骑士都是好样的——光是这卖相,老头也对得起先帝和章惇的知遇之恩了。
只是以他怎么一个五品文臣,还是赐了进士出身的,跑到大营门口来迎接一个没卵子的宦官,还是有点掉身份——要是让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弹劾他巴结内侍。
说真的,大宋开国以来这样公然巴结内侍的五品文官也没谁了吧?
现在可是建中靖国元年,不是宣和年间,大宋文贵武亲,宦官低调的规矩还没坏。童贯自然也不敢在一个五品文官面前端架子,赶忙从马背上下来,到了慕容老头跟前就深深行礼下去:“兵学何等尊贵,怎地出迎咱家这么个内侍,这叫咱家如何担待?”
慕容老头却是一愣,心说:老夫不是来迎你的……老夫是来迎接元首的!界河这里他最大啊,自己这个五品文官也得跟着他混才行啊!
武好古也从马上下来了,他当然明白慕容老头的想法——慕容老头是辽人,没有文贵武轻的概念,而且也不是很看重官阶。辽国那边官阶远远没有官职重要,拥有很高的官阶却没有职位,在家里念经吃闲饭的辽国贵人有的是儿。
而武好古虽然官阶不高,但却是实打实的界河城主,搁在辽国那边就是部落节度使!和完颜阿骨打他爹是平起平坐的!
而且慕容老头现在没有了靠山,在朝中根本没他的位置,只能在界河商市当个“大学校长”,武好古不就是他的上级吗?
另外,慕容老头不是一个人啊,背后一整个家族都以界河为家了,严格来说,他们可就是武好古的家臣了……
“慕容先生,钟哥儿,”武好古上前几步,很随意的拱了拱手,“今日赶了大半天的路,真个是又累又饿,可有口热乎的吃食吗?”
他的态度也让童贯大皱眉头——近幸也不能这样啊!别说武好古才是个从七品的客省副使,就是做了一品太尉,见了五品文官那也得低眉顺眼……武好古这样跋扈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五代呢!
不过这个慕容老头也不对劲儿,他好像在练兵啊!大宋哪有文官练兵的?估计也就是个特例,不会再有下一波了。
“有有有,这几日可是猎到了不少好东西……”慕容老头这时连声答应,又唤过一个有骑士身份的子侄,让他赶紧去通知伙夫准备饭食。然后就一手拉着童贯,一手拉着武好古,一块儿往大帐所在的方向走去。
“好兵啊!”
童贯走了几步,已经注意到分列两侧的骑士了,忍不住就夸赞起来:“先生练兵的本领,可真是堪称大宋第一了!”
“过奖了,过奖了,”老头子笑了笑,“这骑兵啊,其实并不难练,你叫西军的那几位,种家的,折家的,姚家的过来,也不会比老夫差。”
这话……一五品文官在和一帮西军将主比练兵!
童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慕容老头接着道:“但是这骑兵却难养得很!”
“难养?”
“就是难养啊!”
说话的时候,慕容忘忧、武好古、童贯和赵钟哥等人已经入了大帐。
和总是放满了各种享受物品的宋军帅帐不同,慕容老头使用的这个大帐和普通的营帐相比就是大一点罢了,地上就铺着最普通的羊毛毡,摆了些矮几和蒲团,也没有姬妾伺候,只有一些打杂的辅兵在忙活——这些辅兵都是骑士的随从,绝大部分的御前骑士原本不是西军小将就是大族子弟,要是没一点身价要练不出马上的功夫。
可是要长期维持这些骑士家族的财力以及他们对“骑马运动”的热爱,却是非常不容易的。
也就是说,骑兵部队可以靠严格的训练形成战斗力,而骑兵本身却要养成,而骑兵的文化和经济基础,更加需要长期的培养。
这是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的!
哪怕是后世科学训练的近代骑兵,也是在火枪淘汰了弓箭之后,才有了替代封建骑兵的可能。
否则的话,使用马枪冲锋的重骑也许可以靠短期(几年)的严格训练得到。但是用马弓作战的轻骑却无法速成,依靠使用马枪的骑兵分散去当轻骑的话,肯定会被对手射成刺猬的……
……
“不难养!”武好古盘腿坐在了蒲团上面,笑着和慕容老头还有童贯说起了养骑兵的事情,“只要界河商市存在,有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存在,有界河书院存在,有界河骑士学堂存在,这骑士之家就能越养越壮!”
“哦?”童贯感兴趣地问,“客省,你打算怎么做?”
武好古笑了笑,掰着手指头说:“要维持骑士之家,首先要有职田,一家1500亩田是必须的,而且不能析产分散。
不过光靠1500亩田也不能保证骑士之家不陷于贫困破产,因此必须要有支持骑士之家和为不能继承骑士职田的多余子嗣提供出入的产业。
而为了维持骑士及其继承人的马术,这产业还必须和马有关。
所以就得在界河商市发展马市,在开封府、海州和界河商市发展赛马和马球了。一来可以为骑士之家养出的马匹寻找出路;二来也可以为多余的子嗣寻到出路……”
武好古的路子其实也不复杂,就是有针对性的发展和扶植出一系列能够让骑士之家维持经济地位和武力的产业。
1500亩亦牧亦耕的土地已经足够用圈养的方法饲养出小型马群了,如果武好古能够提供优良的种马,就能帮助这些骑士家庭养出质地优良的战马。
而一匹一等战马的官方收购价就成功了300缗,而且还是有价无市!如果界河市舶司开出400缗甚至500缗的价钱收购,只要能把足够的一等战马献上去,那是绝对可以报账的。
有了这笔收入,界河骑士们自然不容易破产。而且养马本身就是在训练他们的马术,可以最大程度为大宋养成一个骑士群体。
而为了给“候补骑士”们寻找到财路,赛马和马球也是需要重点发展的行业。这两个行业,可都少不了马术精良的骑手。
此外还有一个行业,是武好古没有向童贯透露的,就是传播儒家真理,专门以德服人的博士了,而且是骑马的博士……在历史上的欧洲,隶属于教宗的骑士团不就是封建骑士家族的那些没有继承权的儿子们的一条出路吗?
“客省果然有办法啊!”童贯抚掌笑道,“若是照着客省的办法,北沧州的骑士多半可以越养越强的!而现在蓝田那边的辅兵试行又非常顺利,看来咱们的官家将来定能如愿以偿了。”
蓝田的“义务府兵制”试行的确非常成功!荫200亩田的好处对农民们的吸引力或许不大,但是服役5年就终身免徭义还是很吸引人的。
这宋朝的徭役对普通民户而言,可是一大灾难啊!
另外,蓝田吕家得到了在全县试行“乡约”和“井田”的机会,自然非常卖力的帮着武好文、纪忆“拉壮丁”了。按照八户抽一丁的高标准,为他们抽了1000个壮丁,现在都送到了京兆府训练。明年10月绝对可以在御前亮相!
若是“义务府兵”真的好用,那么将来北伐的时候就不差步兵了。北沧州这边如果再能提供1000名骑兵,那么“联丽伐辽”大概就可以成功了!
童贯在幻想“联丽伐辽”的时候,武好古又和慕容老头提起了“天津大学”和“界河书院”的事儿。
“先生,现在学宫分院和书院的房子都盖好了,界河这边也愈发兴旺,我已经和东坡先生约好,待到来年春暖花开,就请他来此主持两学开办事宜。您看,咱们是不是要提前开始为两学招生了?”
“好啊,”慕容老头摸着胡子,苦苦一笑,“老夫这个香山先生昔日也是燕云名师,没想到南下一遭,最后还是为人师表。”
武好古摇摇头道:“先生在香山的书院怎么能和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相比?这所学宫分院,将来一定会名垂青史的!”
慕容忘忧点点头,“不是崇道你想把这所学院办成何等模样?”
武好古道:“自是要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
“错了!”童贯这时忽然插话,“客省背错了,横渠四句可不是这样的。”
武好古笑了笑,“我说的可不是横渠四句,而是博士团的格言!”
第557章 建中靖国有二年了
一封只有几页纸的信函拿在手中,武好古却是翻来覆去地看。
这是潘孝庵寄来的私信,与自家共和行的年报一并送来。虽然信并不长,但里面说的事情却不少。比如范纯仁的病逝;比如蓝田吕氏的吕景山奉诏入京而且得到了越次入对的待遇;比如天子最近经常微服光顾御拳馆;比如最近京中流行起了办旬报,新党和旧党之中都有人指使没有官身的子侄门客出头办报,京中的商人也纷纷出钱投资。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新一年的年号终于确定了,是建中靖国二年。
建中靖国的宋徽宗的第一个年号,意思大概是走中间路线和稀泥,历史上只有短短的一年,然后又开始绍述行新法了。而现在有了建中靖国二年,也就意味着宋徽宗对建中靖国元年的成绩还是非常满意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年的成绩还真是挺大的。先是靠着“地产兴邦”之法筹集到了巨款,得以进行琼林宫的建筑工程。随后御前骑士也得以组建,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是1000家骑士已经开始安顿了,到明年十月就能开始番上服役。府兵制的试行也取得了成功——这大概是最让宋徽宗感到兴奋的事情了。要不然铁杆旧党加贬二代的吕景山也不会咸鱼翻身,被宋徽宗越次召见了。
潘孝庵在书信里面猜测,天子很有可能在更大的范围内试行府兵制,多半会在枢密院或兵部下面设立一个新的衙署主管府兵,并且由吕景山主管。
这一点,在天子最近频繁驾幸御拳馆一事上得到了佐证——虽然天子在御拳馆里认识了一个挺有意思的女拳师名叫周飞燕的,不过他也不会因为一个漂亮女人就在御拳馆里面一呆半天,观看一群肌肉男训练。据陪同天子前往的李忠(李忠调回了开封府,当了勾当皇城司事)说,天子对周飞燕之父周同更加看重。准备为其创设提举御拳馆事的差遣,还想把御拳馆变成一个开封禁军武官的专用“健身房”,只有经过御拳馆的训练,才有资格去调教府兵。
这几件事情看起来都不坏,至少对武好古来说不是坏事,但是潘孝庵写在书信最后的消息,却让武好古感到有些不对头。
武好古和苏迨、苏过、吕好问合编的《实践证道试论》(通论)一书,突然大量出现在了开封府的书市之中。
毫不夸张的说,这本《实践证道试论》(通论)是武好古给这个时代所带来的最重要的财富,甚至超过了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
因为“实证主义哲学”就是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的指导思想。没有实证主义,云台学宫就不可能变成儒家自然派的大本营,而界河商市也不可能诞生出真正的资本主义。
实证主义首先是一种探索自然科学的工具,没有实证主义和与之配套的科学方法,《天工开物》这样的技术书籍就是本手艺大全,不可能通过分类、归纳、实验、得出定律理论,使之成为科学。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没有科学技术的推动,界河商市和海州的资本主义萌芽根本不可能开花结果。
其次,实证主义还是一种社会学工具,它可以把人的思想从禁锢的教条中解放出来,可以对各种新生的制度进行实验,可以完善儒学的体系,使之可以凌驾于神学和玄学之上。
而且对儒学这个原本就将世界观设为一个问题的学派来说,有没有实证主义这个工具,层次就完全不同了。没有实证主义的儒学就是一个伦理学,而有了实证主义之后,儒家的世界观才算完整——历史上佛教的传入和兴盛,道教的出现,其实都和儒学的世界观存在存在重大缺陷有关。要骗人又不会编造,要探索又没有工具,不让人趁虚而入才有鬼。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实践证道试论》这本小册子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里面装着科学,装着资本主义,也装着教派和学派间的残酷斗争……历史上的中国,直到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十年之后,才用实证主义取代了教条主义,而且这种取代在后来还是存在大量的争议。更不用说在中世纪的宋朝了!
“都和他们说了暂时不要往外传的……”武好古在新落成的界河商市政所楼的大书房内自言自语。他早就知道这实证主义是个大坑,因此在离开海州的时候就关照苏迨、苏过和吕好问等人,不要把没有完成的《实践证道试论》拿出去散发。
可是才一转眼的功夫,开封府居然就有《实践证道试论》(通论)的小册子出现了。
“大宋朝可是有文字狱的!”
武好古虽是这么在想,心中却没有半点恐惧,只是为即将开始的学派斗争感到那么点惋惜,被他斗趴下的那些人在历史上恐怕也有大儒之名吧?可惜他们斗不过自己,多半也不会加入自己。
将信叠起收好,武好古拿起桌上的一张由自己的文案武诚兰拟好的名单看了看——这位武诚兰是武好古叔叔一辈儿,族中排行十三,也是个读书人,元符三年的时候还进京应考,不过没有高中。后来在开封府呆了一阵,看到了什么叫富贵,什么叫黄金屋,什么叫颜如玉,于是对自己的科举人生产生了怀疑,就找上了武诚之,然后抱上了武好古的大腿,在赵佳仁去当了报社主笔后,就做了武好古的文案,也就是秘书。
在界河的武好古可是非常繁忙的,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要见各种各样的客人,还要抽出时间去城外游猎,每天还要安排健身锻炼。
所以就让武诚兰这个秘书拟了日程安排,每天照着执行,以达到合理运用时间的目的。
看了看名单,武好古就吩咐门外的跟班道:“去侯见室领赵钟哥、马政二人进来。”
赵钟哥和马政是北上去完颜部观军容的使者,其中赵钟哥因为会说一点渤海话和女真话,所以是必然的人选。而马政则是武好古从御前骑士的名单中挑出来的一个熟人——历史上受命以买马为名渡海出使金国的好像就是这位啊!没想到武好古在骑士名录中见到他了,原来他也是西军系统出身的杂品武臣。
很快,赵钟哥和一个二十多岁,锦袍玉带,戴着一顶洒花头巾,满脸都精悍和英武的高大青年一起走了进来,见到武好古后就双双行礼通名。这青年就是马政,熙河军出身,累世从军,家里兄弟四人都是西军的小将,所以就拿到了一个入兵学司的指标,现在成了拥有1500亩土地的“骑士”。
不过武好古却不打算让马政去服番上役,而是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要去观摩生女真部和高丽人的战争!这当然也是在培养马政了。
看到赵钟哥和马政在自己的面前落座,武好古温和的笑着,“钟哥儿,仲甫,有一趟远路要跑,颇是艰险,你们二位可愿意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赵钟哥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所以当下就拍了胸脯,“大丈夫志在四方,又何惧遥远?”
马政听赵钟哥这么一说,也点头道:“客省想让晚生去哪里?只管说吧。”
“仲甫,”武好古笑着,“你家还有三个兄弟也在西军么?”
“是啊。”马政不大明白,只是点头。
“你还有三个儿子?”武好古又问。
“是有三个犬子。”
别看马政才二十出头,老婆却娶了好些年了,儿子都生了三个,其中最小的一个名叫马扩。
“其中是不是有个名叫马扩的?”
“有……”马政愣愣地回答。
这是要查户口吗?
“那就好。”武好古笑着点头,马扩在历史上也是大名的,可不能让他因为马政出远门后没有机会和老婆牵手的原因就湮灭了。
武好古接着说:“你的这趟差事怕要好几年,家里面没人照看可不行,不如写信去西北,再叫一家兄弟过来,让他代替你去服役和看家吧。我再另给你1500亩田,也叫你家的兄弟帮着照看则个。”
“客省,您给我的1500亩田是……”
“是界河市舶司给你的!”武好古明白对方的意思,“因为这一次北去的差事非常危险,很可能有去无回。”
这是一大笔安家费!同时也是将马政一门和武家还有界河商市捆绑起来的绳索!
“大郎你莫吓唬人,”赵钟哥这时插话道,“不就是走一趟生女真?有甚大不了的?”
武好古笑了笑:“路途遥远,时间又久,而且还得观摩女真人和高丽人打仗,不过只要能回来,便是将种了……钟哥儿,我也给你1500亩田吧,你的儿子和妻妾,都接到界河来,我会替你照看的。”
他又笑着问马政,“仲甫,你去不去?”
马政已经盘算了一番,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于是当下起身,行了一礼:“客省但有吩咐,属下莫敢不从!”
第558章 仁义博士团大团长
“好啊!”武好古笑着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两个将种,“那我就再唠叨几句。
仲甫,你和钟哥儿都是骑将,而且又跟慕容先生学过兵法,还都上过沙场,都是我朝的将种啊!这一次让你二人赴生女真完颜部观战,就是为了让你们早点成为良将。你二人可明白吗?”
“晚生明白。”马政回答道。
他是西军系统出身,家里面世代从军,自己也上过战场,当然知道在战场上观战,去军营里面参观,都能学到许多东西,而且还可以磨练心智。
当然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懂打仗的。赵钟哥和马政都是内行,所以才能看出门道。
要是让武好古去看,保管两眼一抹黑。
“不仅要看,”武好古笑道,“还要记录,还要学习。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则其善者而从之,不善者而改之。女真虽然是蛮夷,但是他们生于蛮荒混沌之地,部落间厮杀频繁,完颜部可以称雄于按出虎水,必有其过人之处。你二人一定要虚心向完颜部学习,还要广交完颜部的朋友,千万不要吝啬财物。
另外,你们还要把学到的东西都记录在书卷上,带回界河商市来。”
武好古虽然不会打仗,但是他现在是“哲学家”了,有了实证主义,还知道一些科学方法。自然可以把军事也归入实证主义了,比如用调查观摩、量化分析、客观性的语言陈述等方法对女真人、高丽人的用兵方法进行研究。然后再此基础上,结合宋军的特点制定出具有针对性的战术和战略。而且还可以利用女真—高丽战争进行检验……
“晚生记住了。”
“大郎,某家都知道了。”
“好好,”武好古喝了口茶,又对马政说,“仲甫,我再回开封府就替你保举官身,等你从按出虎水回来,就是官人了。”
他说的是“保举”,宋朝官场的规矩就被保举的官员要将举主视为师长。
“晚生谢过客省了。”马政连忙向武好古道谢。
武好古提起毛笔,在一张信筏上写了几个字,又取出自己的押印,在信纸上按了一下——押印是一种在宋朝非常流行的印章,上面的内容非常多样,有单子押印、单花押印、字画押印和图形押印等等。
武好古现在使用的押印是宋徽宗当了皇帝后送给他的,当时宋徽宗给自己刻了个“天下一人”的押印,又想起了武好古这个吏商,于是就让人刻了个铜钱图案加上“天下豪商”四字的押印,送给了武好古,算是个玩笑。没想到武好古就把这个“天下豪商”的押印用在了界河商市、界河市舶司的政务和共和行的商务之上了。
押印完成之后,武好古就将信纸递给了赵钟哥,“钟哥儿,仲甫,拿着它去市舶司大账房取一万匹绢,给你们在路上花用。”
界河市舶司大账房是武好古这次回到界河商市后新成立的。这些日子他除了忙活和高丽国、女真人的交易之外,就着手对界河市舶司进行改组。
一个市舶司现在被他分成了六个大块,一块是关税务,也就是负责征收抽解税机构,下属界河税关和黄河税关两大税关。分别负责在界河商市和黄河河口收税。
凡是出入宋境的货物,都要向两大税关中的一个缴纳一次抽解税。
收税标准也很简单,不管货物价值,只管船只的大小和种类。凡是没有取得市舶司签发的免税单,一律要按照规定缴税。
而在界河口岸,税关又被发包给了界河商会代征,界河商会每年只需上缴15万匹绢帛,就算完成了代征任务。
因此真正由界河市舶司主管的税关就只剩下了一个黄河河口税关了。由于界河口岸在外,黄河口岸在内。这两个口岸又具有了互相监督的功能。
由于它们并不是属于一个系统,所以想要逃税的商人必须同时买通两个口岸,才能真正达成目标。
第二块业务则是缉私务,也就是在界河和黄河清州段、沧州段缉私。
第三块则是市舶商行,这是一家“国有控股的股份制”商行,是参照共和行的模式建立起来的。八成股份属于市舶司,两成股份由商行掌柜、管事和伙计持有。
这家市舶商行的业务则是进出口贸易。也不是什么都做,而是只做官方的进出口贸易。也就是替大宋朝廷做生意!北粮南运、宋丽兵器交易和其它朝廷委托的进出口(主要是买马和买木料),都由市舶商行负责运营。
第四块则是市舶司的财务部门大账房,也就是市舶司大账房了。市舶司下属三块有收入的业务,所产生的收入(利润),都会交由大账房统一管理。
而除市舶商行之外,所以市舶司各机构人员的薪俸,也是由大账房发放的。至于市舶司薪俸标准,则是参考界河商市来制订的。都奉行高薪养廉的原则!不仅官有高薪,吏也一样能拿到高薪。
第五块则是市舶司监察务,这是一个市舶司内部的监管部门。监察务的首要工作是调查市舶司各部门的贪污腐败和渎职,还公开接受举报。
而监察务能给出的最高处罚则是解除职务——大快人心的杀头和坐牢都是没有的。市舶司就是个税务机关加国有企业的存在,是没有刑事司法权的。
不过凡是被界河市舶司解职的官吏,就不要想在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商市这两个系统找到一份“公务员”的职位了。
界河市舶司的第六大块业务则是人事和管理了。因为这个市舶司是武好古一手建立起来的,现在又有了“长久提举”的权力,等于“买扑”下了市舶司,自然可以制订自己的用人和管理制度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高明的,就是打破了官和吏的界限,没有流水的官和铁打的吏。而是参考界河商市的公吏体系,制订了一个10级公吏体系。至于上面派下来用于官身的官员,武好古则在10级公吏体系外虚拟了一堆监官让他们去做,该给的俸禄和福利不但不少,而且还会更多,还不用好好干活……
当然了,界河市舶司毕竟不是界河商市,不存在元老院和商民大会,也没有《界河商约》。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武好古一人之手。
因此他可以随意支配市舶司大账房的钱帛,唯一的约束就是向宋徽宗这位圣君缴纳每年二十万缗的包税,以及完成北粮南运的任务。
而为了完成这两个任务,武好古则大量延揽了有商行和贸易经验的商人入职界河市舶司。其中主管最重要的市舶商行的大掌柜,就是西门青的叔祖,西门鹤的堂弟,原来的金拱楼老板西门羽。
老头子行走江湖多年,辈份和人脉都是有的,还有一批西门家、慕容家的子侄可以驱使。至少在药材、马匹和即将要展开的兵器生意上,是不会出太大纰漏的。至于西门家不大熟悉的粮食和水运,则分别发包给了苏家(苏大郎家)和海州吴家。
另外,西门青也可以帮衬一下西门羽,她可是上一任西门家的少主,怎么和辽人做生意,她是在清楚不过了。
所以市舶商行的运营,武好古是完全可以放心,绝不会出什么太大差错的。
至于市舶司的其它业务,武好古也没有功夫事必躬亲,而是委任给了他从开封府请来的“刀笔大吏”陆仁嘉。
而武好古的主要注意力,在送走了吴延宠(他亲自返回高丽国去向王颙报告了),还有光明君、郭药师、完颜阿骨打、赵钟哥、马政还有回京复命的童贯之后,就摆在了开办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和成立仁义博士团之上了。
……
“仁义博士团?”慕容忘忧是在陪武好古参观已经落成的云台学宫界河分院校区时,第一次听说这个有些虚伪的名号。
“对!就是这个名字,”武好古点了点头,他此时正站在学院司业阁的二楼,用手指着前方一座矗立在学院正面内的四层“高楼”,“那便是仁义博士团的总团所在了,或许再过个二三十年,仁义博士团会成为界河市的柱石呢!”
“博士团会成为柱石?”慕容老头完全不能理解武好古这个古怪的思维。
界河商市明明是一座立足商业的城市,怎么可能让一个以传播儒学为目的的博士团成为支柱呢?如果云台学宫以博士团为支柱还好说,界河商市怎么可能?
不过他也没有去反驳武好古,而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问:“哦,这个博士团现在有多少人了?”
“现在?”武好古一笑,抱着胳膊看着慕容老头,“现在有两个人了。”
“才两个?”慕容老头问,“是谁啊?”
“一个是博士团副团长,名叫慕容忘忧。”
“是老夫?”慕容忘忧愣了愣,“还有一个是谁?”
“还有一个仁义博士团大团长,名叫武好古!”
第559章 大石头
数十名服色杂乱的轻骑飞也似的卷过铺满了白色雪花的大地,直奔界河商市北城的北开门而去。这些服色杂乱的轻骑,多是少年,人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精力勃勃的模样儿,其中一半人是汉家儿郎的衣着,还有一半则穿着契丹式样的长袍,不过每个人头上戴着的都是契丹风雪帽。
这些少年的马术都是极好的,人人胯下都是没有阉割的公马,撒开蹄子奔跑起来就和飞似的,还上下颠簸剧烈。不过那些马背上的少年却都稳得跟在平地上一样。有几个还卖弄起了马术,在马背上直起了身子,眺望前方,看见了界河商市北城的红色砖墙,还有城头上迎风飘扬的彩旗,兴奋的大呼小叫。
“真的是红墙啊!这是用红土夯成的吗?界河这边的泥土都是红的?”
“铁牛你个土包子就不要丢人现眼了,界河商市可不是土城,人家是砖城!是不知多少万块的红砖垒砌而成的!”
“奶奶个熊,大石头你尽欺负铁牛我老实!这界河的城墙虽然不高,却宽阔的很,都要用砖石垒成得多少块砖头?怕是把整个上京的砖头都用光了都不够吧?”
“哈哈哈,铁牛你就知道上京城吧?这天底下大城可多了去了,咱大辽的上京城论起繁华富庶,真个是排不上号啊!”
“大狗,咱的上京排不上号,你家住的燕京就能排上号了?燕京城不也是土墙吗?”
“燕京当然也不行啦,要说天下大城那还是南人那边比较多啊。不过那些大城都没有办法和界河相比。”
“难道是因为界河有红墙?”
“红墙是一个,那是用红砖修葺的!不仅界河北城有红砖,比北城大了不知多少倍界河南城的城墙,也都清一色的红砖!而且界河城内的房子,也都是砖墙!都结实得跟山也似!比起俺家的头下军州,天上地下去了,恐怕全大辽的砖头都没人家一座城用得多啊!
这还不是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界河商市从开工建筑到现在不过两年时间。才两年啊!就平地起高城了,而且筑城的钱都是商人拿出来的!”
“甚?都是商人出的钱?这南朝的商人怎么恁般有钱啊?真是羡煞人了……”
这些个坐在马背上议论着说笑着的少年转眼就驱马飞驰到了界河商市北城的辖区之内,马蹄踏上了铺满了条石的大道,一阵风似的从官道两边不知堆了多少木材的堆场卷过。在这些木堆旁值守的几个界河商市的警巡,连看都懒得多看这些纵马奔驰的北地少年一眼。
不用说,这些都是被那个劳什子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忽悠来的辽国贵人子弟了。
辽国的贵人现在真是不能和澶渊之盟前相比了,不见他们打打杀杀,就看他们吃斋念佛修寺庙了。跑到界河商市来避难的辽国贵人也大多如此,很少见他们去城外游猎,只看到他们不是泡在万大瓦子、恒大瓦子中,就是去大相国寺烧香。一点都不像蛮夷了,
倒是界河这边的元首,明明是个画画的汴梁子,现在却硬充起武夫了,三天两头出去游猎,还要求公吏考射箭……最近还在折腾一个劳什子射击大奖赛,第一名的奖金是一万匹绢啊!他也真舍得!
同样是他花钱(其实是市舶司花钱的)盖在界河南城西开门外的那个云台学宫界河分院,这段时间也在招生,同样要考射箭和骑马……好好的读书人谁会骑马射箭?也就是这些还没有丧尽野性的北地少年贵人符合条件了。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北地契丹的儿郎开始怕冷了,春天和夏天的时候他们在山北的上京、中京或是自家的头下军州猫着,到了秋风大起后就纷纷南下越过燕山,住进了整个大辽国最繁华的燕京城。
所以慕容完忘忧和武好古也牢牢抓住这个时机,通过辽国南京道警巡副使马植,在析津府城内散发了十万份印制精美的招生广告。
还打出了“东坡门徒”的招牌,还喊出了“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的口号,当然还有免收一切学费杂费的优惠……
免收一切学费杂费什么的,这些北地的贵人子弟也不在乎,他们虽然不富裕,但是这几个钱还是有的。至于“博士四句”他们也听不懂,真正吸引他们的,其实还是“东坡门徒”这个名号。
苏东坡在北宋末年可是“国际才子”,不仅在大宋本土粉丝无数,在辽国,在高丽,甚至在日本国,也都是大名赫赫。而他之所以那么倒霉,被贬去了儋州,其实也和他的名气有关。
他被贬斥的表面原因似乎是在《湖州谢上表》中写了“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这些话,但是根本上的原因,其实还是学派之争。
苏东坡是文坛领袖,同时也是苏门蜀学的学阀,在当时和二程、张载是一个级别的人物。也就成了想要推行新学和新政的新党的眼中钉,被好一顿恶整。
不过他被恶整的结果,则是被不明真相的各国儒生捧得更高,真个当成了才高八斗的硕儒。在辽国这边人气更高,几乎每个儒生都视苏门之学为儒家正统,把王安石的新学看成了伪学。
所以“东坡门徒”真的在析津府的恁般无所事事的辽国贵人子弟中产生了极大的号召力——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到界河商市去念书吧,就算学不到什么,一个“东坡门徒”的名头也值得了。
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三个在燕京贵人子弟圈子里面小有名气的人物,横帐皇族,阿保机八世孙耶律大石,国舅别部出身的萧铁牛和玉田韩家的韩大狗才各自纠集了一片好友伴当,南下到界河这座半宋半辽的商人之城来求学了。
这几十起兴冲冲而来的辽国少年终于在敞开的北开门外被守门的警巡阻拦住了。
不是不让进,而是要登记一下姓名,询问一番来意,如果打算在界河商市长住,那就要申领户口册了,如果只是短期访问,那么发一张身卡即可。
就在警巡官们一一给他们登记发卡的时候,刚才还和耶律大石、韩大狗辩论的萧铁牛已经看清楚了构成城墙的红砖。
“奶奶个熊,真个是红砖啊,这界河商市该多有钱啊!”
大约十五六岁,长了张国字脸,皮肤很白,脸上的稚气尚未褪去,身材却非常魁梧的耶律大石爽朗的大笑起来:“铁牛,不就是几块砖头吗?看把你馋的,等你名落孙山了,哥哥我就送你十斤砖头带着回燕京,也算没白来一趟。”
名叫萧铁牛的少年比耶律大石更年青,看着只有十二三岁,有点愣头愣脑,听了大石的玩笑话却认真的想了想,道:“我才不要砖头,你就送我几斤界河酒中仙吧!听说那是全天下最好的酒,俺爹爹最喜欢了。”
酒中仙已经在界河商市的潘楼酒坊实现了量产,这种蒸馏过的白酒在辽国极受欢迎,到了一酒难求的地步。
名叫韩大狗的青年是三个人中最年长的,约莫有二十岁的样子,他是燕京本地人,是玉田韩家的庶流子弟。家里面在界河商市买了房子,还经营着一座木料场,算是最有钱的。
听到萧铁牛要酒,当场就笑了起来:“铁牛你可真会挑好东西,几斤酒中仙在界河商市也得几万钱啊!大石头可没带那么多钱,还是我请吧。”
这大辽国还是穷啊!几万钱(不是缗)居然也算大钱。
“也不须你请,”耶律大石虽然年少,却俨然是这群人的头目,看到大家伙有点泄气,这时候说起了鼓劲儿的话,“咱们都得留在云台学宫!
不仅是一座汉人的学宫吗?要是完全考文的,咱们进不去也罢了。可是那些花招儿上都说了,学宫是允文允武的路线。
今日咱们入了城,先去大狗家里面休息一日。明日我和大狗、铁牛一起去云台学宫探一探。摸清楚他们考甚底,再回来好生准备。”
“好!”
“就依大石头的!”
这群北地贵人少年轰然应道,一个个有趾高气昂了,仿佛已经考进了云台学宫,成了苏东坡的门徒一般。
“那个白衣少年不错啊,不知道说了甚,竟让几十个人应和他!”
耶律大石这个时候大概不会想到,界河商市的元首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和西门青立马在考进界河商市北开门的一个十字路口,远远看着这群来界河求学的少年。而且还被表现优异的耶律大石给吸引住了。
他和西门青今天是去北界河的第一马场视察的。马场被管理得井井有条,第一代波斯种马和河北、契丹和西极品种的高大母马杂交生出的小马驹现在快有一岁了,总共生了三四十匹,每一匹都在屁股上烙了编号,还建立了各自的档案,以便展开进一步的杂交。才看完马场出来,就遇上了这群北地来的“小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