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八
得了疫病,还要见本官……章援和纪忆按的是什么心啊?赵挺之闻言眉头大皱,章惇、章援现在还是阴谋造反的嫌疑人啊!作为新党大佬,自家避嫌都来不及呢!
赵挺之哼了一声:“任伯雨和陈瓘呢?他们没有得病啊,今天上朝的时候我还见着他们了!他们怎么不来御史台啊?他们不是在咬章惇谋反吗,你赶紧去门下省叫他们过来!
你去和他们说,章援和纪忆都在御史台狱染上了疫病,要他们快点过来!要不然他们说不定就病死了!”
御史中丞发了话,张克公这个御史台的“临时工”只能跑断腿了。到了门下省,将御史台发生疫病和章援、纪忆“染病”的消息报了上去,倒是很快见到了还没有病倒的任伯雨。
任伯雨刚刚写完了一篇弹劾章惇谋反的雄文,正在检查错别字的时候,得到了御史台发生瘟疫的报告——他当然知道这个“瘟疫”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不过他也不敢点破,只得吩咐属下将自己写好的弹章抄送中书门下后再通过御药院立即上奏给官家。然后就煞有介事的去见了张克公。
“疫病?竟有此事?”任伯雨听了张克公的报告,显得非常震惊,“可叫郎中去看过了?”
“已经叫郎中看了,郎中也吃不大准。”张克公道,“正言,您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要是去晚了,他们二人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任伯雨不置可否,“介仲,昨天章援写的血书可递上去了?”
“一早就递上去了,”张克公说,“最晚明天官家就会看到了……”
任伯雨又问:“那么章援、纪忆在御史台染病和御史台发生瘟疫的事情可报给官家了?”
“还不曾上报。”张克公道,“此事得先报告给赵中丞,由他决定是否上报。”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上报!御史台是国家重地,怎么可以掉以轻心?”
任伯雨顿了顿,又正色道:“本官既然受命彻查章惇谋逆之案,自然不能让章援、纪忆二人病死在御史台。
这样吧,既然御史台狱中正闹瘟疫,那本官就做主将章援、纪忆二人暂时开释,改在纪忆家中软禁,由御史台派人看守,再派良医前去会诊。”
什么?放他们回家?张克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任伯雨真的是元佑奸党吗?怎么提出的办法听着仿佛是熙宁忠党呢?
“本官这就移牒御史台,让御史台狱暂时释放此二人。”任伯雨道摸着胡子道,“至于御史台的瘟疫,你去和赵中丞说,万万不可隐瞒,必须立即上报官家!”
张克公问:“那您还去御史台吗?”
“当然不去了!”任伯雨道,“本官是正言,需要时常面君进谏的,万一让疫病经由本官传给官家,那可如何是好?”
他当然不会再去见章援那个“大病毒”了,之前不知道章惇谋反案的内幕才被坑的,现在他知道了内幕,自然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章援了……
……
官家赵佶这个时候正陪着自己守寡的嫂子在游延福宫——当然是那位符合人伦的嫂子刘皇后了!
赵佶可是孝子啊!向太后在的时候,他孝顺太后,现在太后走了,那就是长嫂如母,所以他就一头扎进“小妈妈”刘皇后的怀抱中去了……
武好古和杜文玉也在延福宫,武好古在替赵佶亲爱的嫂子刘皇后画油画——赵佶已经给刘皇后画过了,不过刘皇后还想得到一幅武好古亲笔的油画,毕竟武好古才是画中第一人啊!
所以武好古和他的好学生杜文玉就给招进了延福宫,现在正合作在给穿着太后朝服的刘皇后画标准像。
还别说,这个刘皇后还是很有本钱的,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又身材,而且还有一种居上位的气质,一看就是个红颜祸水。也难怪赵佶对她着迷了,看来以后不能提出反对她当太后的意见了!
要不然,坏话传到未来的刘太后耳朵里,那可就真的要倒大霉了……
另外,自家还得给刘太后备上一份厚礼,好好巴结她一下……呃,不是巴结,而是表达自家对太后的敬爱!
正在武好古琢磨刘太后喜欢什么宝贝的时候,原本是刘太后的心腹,眼下给派了勾当御药院差遣的郝随郝大官一路小跑着就走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木匣子。
“郝随,你怎地来了?”赵佶本来是站在武好古身后,在看武好古用铅笔给刘太后画素描的(因为刘太后不可能给武好古画太长时间,所以他必须先画铅笔素描,然后再画油画),而郝随就是迎着他的面走来的,所以就看见他了。
“回禀陛下,”郝随行了一礼,“章援的刺血上书到了。”
“又是刺血上书?”赵佶一皱眉头,上回吕本知的刺血上书就伴随着好大的风波,现在怎么又来一份?
“怎地现在送来了?”赵佶言语中略有不快。现在是他陪嫂子的时候,章援的血书有哄嫂子开心重要吗?
“奴婢还得到个消息,”郝随连忙报告,“说是御史台闹起了瘟疫。”
“御史台闹瘟疫了?”赵佶愣了又愣,“怎么回事?让御医去瞧了吗?”
郝随道:“陛下,奴婢也不大清楚,只听说已经有十几个御史、台卒和胥吏病倒了,章援和纪忆也染病了。”
“还有这种事情?”赵佶摇了摇头,“那个血书你给朕念一念吧。”
“喏。”
郝随答应了一声,就从木匣子里取出了两份奏章。
“怎地还有一份?”赵佶眼尖,已经看见了,“还有一份是纪忆的血书吗?”
“回禀陛下,还有一份是任伯雨弹劾章惇的奏章,是露章弹劾,也送到御药院了,所以奴婢就一起带来了。”
“任伯雨的奏章走了御药院?”赵佶一愣。
官员正规的上奏渠道是进奏院和银台司,其中银台司属于门下省管辖,责任是掌管天下奏状案牍,进奏院从外郡拿来当奏状,也应该送进银台司的。
而御药院则是一个非正式的上奏渠道,一般暗入文字才走御药院。而任伯雨的奏章明明是露章,已经抄送中书门下了,不是暗入啊。
“那就先念一念任伯雨的弹章吧。”赵佶皱眉道。
“喏。”
郝随应了一声,就先拿出了任伯雨的弹章,念了起来。任伯雨的文章当然是好的,虽然不敢把章惇造反的铁证写出来。但还是写出了一篇振聋发聩的雄文。
“……惇久窃朝柄,迷国罔上,毒流搢绅,乘先帝变故仓促,辄逞异志,睥睨万乘,不复有臣子之恭。向使其计得行,将置陛下与皇太后于何地!若贷而不诛,则天下大义不明,大法不立矣。臣闻北使言,去年辽主方食,闻中国黜惇,放箸而起,称甚善者再,谓南朝错用此人。北使又问,何为只若是行遣?以此观之,不独孟子所谓‘国人皆曰可杀‘,虽蛮貊之邦,莫不以为可杀也!”
雄文倒是雄文!不过在武好古听来,任伯雨的这番胡扯中存在明显的漏洞啊……
武好古听着任伯雨的文章,连画画都忘记了,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脸色相当不悦的刘太后——哦,她现在还不是太后,不过武好古在心目中已经把她当成了太后。
“武大郎,”赵佶这时开口打断了郝随,“你在界河做官,素知辽国虚实,这任伯雨文中所述可有其事?”
刘太后冷厉的目光已经冲武好古投过来了——这个女人,相当不安分啊!
“陛下,臣听马植说过此事,”武好古说,“不过和任正言所奏并不完全一样。”
“哪里不一样?”
“辽主并没有说过南朝错用此人。”武好古道,“只是放箸而起,拍案叫好。”
“拍案叫好?”赵佶皱起眉头,“他为何拍案叫好?”
武好古说:“倘若太宗皇帝闻辽国承天太后诛杀耶律休哥,不知是否会拍案叫好?”
“一定会的!”刘太后已经对武好古露出了笑颜,而且开口插话了,“敌国痛失能臣大将,如何不是好事?”
赵佶点点头,深以为然。辽国是敌国,辽国拥护的大宋应该反对,辽国反对的,大宋应该拥护……这个任伯雨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怎么做正言?
“把章援的刺血上书给朕拿来。”赵佶又从郝随那里取来了章援的血书,细细看了起来。
章援的文章当然也是好的,要不然人家怎么考上进士的?在章援的上书中,并没有任何提及“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事的言语。只是一条条,一桩桩摆出父亲以往的功劳,然后苦苦哀求赵佶放年老体衰的章惇一码……
赵佶看刚刚看完血书,刘太后又开始进言了,“先帝曾言,章惇行事过激,不计后果,但又确实能够做事,而且忠心耿耿。陛下将来要承父兄之烈,北复燕云,就必须要章惇这样的臣子。如果现在诛杀了章惇,那么谁还愿意当章惇第二、章惇第三呢?若朝堂上都是闻辽主喜而喜,闻辽主忧而忧的所谓正直之臣,那陛下还能北望燕云吗?”
第531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九
好一个貌美如花,阴险毒辣的太后啊!
武好古听了刘太后的进言,心里已经明白,旧党被她狠狠阴了一把。
赵佶明天只要问起任伯雨的弹章,让宰执重臣们一一表态,凡是支持任伯雨的都是“闻辽主喜而喜,闻辽主忧而忧”的奸臣!朝中的旧党还不被一网打尽啊!
这个任伯雨的文章写得是好,可是却没摸准赵佶的心思啊!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做官的?怎么就写出这样的文章了呢?
只是武好古哪里能想得到,任伯雨是“中了章援放的病毒”才存心上这么个弹章的。要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向赵佶坦白,然后等着品鉴鹤顶红吗?他是忠臣不错,但他不是傻子。
至于由他自己来杀人灭口……这也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是那种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儒,他杀谁去啊?再说他又不是御史中丞,那些御史台的胥吏、台卒岂是他能操弄的?
所以他现在根本不求能把章惇父子弹劾到沙门岛去了,只求自己能安安稳稳被赵佶赶出御史台……能外放个知州就很不错了。
至于他的上书会不会被人利用作为打击旧党君子的工具,他暂时也顾不上了。
而武好古这个时候却还想要拉旧党一把,他现在和旧党走得太近,虽然新党方面有个蔡京关系也不错,但是曾布、安焘、李清臣这帮人多半想把自己除掉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开口进言了:“陛下,任正言的上书虽然不妥,但是却可以用来迷惑辽主。”
“迷惑辽主?”赵佶有些不解。
“陛下,”武好古道,“大辽的军力强盛,非我朝可比,若欲图之,还需暗中行事,不可让辽主有所警惕。”
赵佶蹙起眉头,“大郎,你先说说辽国有多强?”
武好古吸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目前辽国有十二宫一府的宫帐亲兵,总计有战兵十万一千人,俱是精锐骑兵!其中号称铁林的具装甲骑约有数千,其余都是装备了人甲的精骑,既可以骑射,也可以冲阵,也能下马步战。
除此十二宫一府之外,辽国还有部族骑兵和皮室亲兵。其中部族兵大多来源于契丹、奚人部落,人数和所备甲械器具皆不如宫帐兵,但是辽国多年以来多用部族兵冲锋陷阵以保存宫帐实力,因此部族兵的实际战力还要胜过宫帐兵。
至于皮室兵最早也是宫帐兵,且是其中的精锐,只是在后来独立成部,如今和部族仿佛。
各大部族之兵加上皮室之兵,大约也有战兵十万,而其中的两万则长驻在漠北可敦城,称为镇州安复军。此部同阻卜人连年交锋,上下皆耐苦战,实力非同小可。
而在此二十万精锐之外,辽国还有一万八千汉军侍卫亲军和数千渤海精兵,皆乃可用之兵,战力绝不亚于我朝的西军。”
也就是说,衰弱的辽国拥有二十万以上可战的精锐!而且大部分都是可以快速机动的骑兵。而大宋这边,五十万禁军中有四十五万是“装”的,剩下是五万西军战兵最多也就是辽国精锐的水准,而且大半是步兵。怎么打得过辽国的二十多万以骑兵为主的精锐?
“那岂不是打不了辽国了?”赵佶的言语有些阴沉。
“也不是打不过,”武好古扫了一眼拧着眉头的赵佶,“而是不能用堂堂之战去对付辽国……便是先帝和章相公,也都想要智取燕云,否则就不会有界河商市了。
所以陛下最好将图辽之念暂时藏于心中,以免被辽人奸细洞悉。如此方能暗蓄实力,等待时机,同时渗透辽国上下。”
“也有道理。”赵佶轻轻点头,他现在还没完全糊涂,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伐辽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才是!
说了一大堆话,绕了好大的圈子,武好古总算是稍微替旧党挽回了一些局面……也不知道能不能让韩忠彦和范纯礼这两个旧党的宰执在位子上多熬几年——旧党现在被人一网打尽可不符合武好古道心意啊。
蔡京这厮可是六贼之首,武好古虽然巴结他,但是作为一个正直的忠臣,和六贼之首的蔡京怎么可能和睦相处呢?
……
“御史台……瘟疫?”
“可派了翰林医官前去?”
“赵正夫怎么样?他没有染病吧?”
“章援和纪忆二人如何了?”
政事堂内,刚刚吃完午饭,正在议论政事的宰执们现在也知道御史台闹瘟疫的事情了。
来向他们汇报的是隶属于门下省的右正言陈瓘。他和任伯雨一样,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大病毒”章援、纪忆了,所以也就捏着鼻子承认了御史台瘟疫——瘟疫是会传染的,他这个右正言可是在门下省办公的,要是把疫病传给几位相公,那谁来辅佐官家呢?
所以本正言也不能去御史台狱了……回头一定要找个机会外任!
“目前赵中丞并未染病,翰林医官也已经去了御史台,”陈瓘回答道,“下官和任正言已经一起移牒御史台,让他们暂时释放章援和纪忆了。”
“放了?”
范纯礼并不知道“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事件”的内幕,所以才感到非常吃惊。
章援和纪忆才在御史台狱呆了不到一天,怎么就放了呢?
“放了就放了,”说这句话的居然不是曾布,而是韩忠彦,“他们都染上瘟疫了,要再留在御史台狱里面万一,万一不行了怎么办?”
不行了?范纯礼扭头看看曾布、许将、李清臣和温益,四个人脸上则少许浮现出惊恐。
他们想到的不是章援和纪忆本身是“大病毒”,而是赵挺之在搞鬼!
赵挺之一向是新党集团中的狠人,整起人来六亲不认——赵挺之是京东东路的密州诸城县人,他的同乡同窗大多是旧党……他整人的时候可不认昔日的情份!
另外,吕嘉问的儿子吕本知不也是不明不白死在御史台狱了?
难道这一次赵挺之变本加厉,要用瘟疫的名义杀掉章援和纪忆?
也许章援和纪忆,现在已经死了吧!?
四个新党的宰执还没想明白出了什么事儿的时候,一个閤门宣赞已经到了政事堂了,还传了官家赵佶的口谕,召集宰执重臣和御史言官再去崇政殿问对。
……
崇政殿上,刚刚告别了嫂子和武好古的赵佶正端坐其上,望着一群匆匆赶来的重臣。
其实赵佶也特别不愿意深究章惇、章援父子的罪过——没有这两个人才好呢!可别查了查去,查出一张传位简王的遗诏。到时候怎么收场?他的皇帝还没做过瘾呢,当然不可能让出来的……可要杀掉亲兄弟,这又有点下不去手。
而且,赵佶发现现在他手中好像也没有特别可靠的武装!御前骑士才刚刚组建,所有的骑士都在沧州接受训练和等待领取职田。而“房奴”步兵现在也没选出来,房子也没盖好呢……
所以,眼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想到这里,赵佶就把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中一张杌子上的赵挺之了。
赵挺之看上去气色不错,脸色红润,精神抖擞,看上去没有感染疫病。
“赵卿,”赵佶问,“章援、纪忆二人情况如何?”
“回禀必陛下,”赵挺之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病得不轻,已经根据任正言和陈正言的移牒,让他们回家休养了。”
他压根就没见过章援和纪忆——这俩“大病毒”已经放倒了小半个御史台,他当然不敢去见了。而且也没啥好见的,见了也没话说……
“哦。”赵佶点点头,“那御史台可曾审问过他们?”
“是左正言任伯雨、右正言陈瓘、殿中侍御史陈师锡和侍御史陈次升他们负责审问的,臣没有参与。”
“任卿,陈卿,”赵佶问,“你们审出结果了么?”
结果不明摆着吗?除了任伯雨和陈瓘,其他人都病倒了……
“回禀陛下,”任伯雨奏道,“此二人百般抵赖,章援还刺血上书,因此臣今日再上露章弹劾章惇。
臣请诛章惇!”
这就要诛啊?
赵佶眉头大皱,弹章上乱写,现在还信口开河,正是太不像话了!
“臣也请诛章惇!”
右正言陈瓘这时也高声发言,同样喊打喊杀。
赵佶把目光投向了曾布,曾布和章惇是同党,总该说几句好话吧?
“陛下,章惇的确有迷国罔上之罪!且又企图乘先帝变故行拥立之事,违逆太后,其罪不轻,虽不致死,也应该追贬岭南。”
赵佶眉头大皱,你这个同党太不够朋友了……他又看向了韩忠彦,韩忠彦已经隐约猜到一些章惇倒霉的原因了——他爸爸可以有两次拥立定策大功的,对这套把戏非常熟悉。所以他知道现在旧党的情况比新党更危险,所以万万不能突破“贬官止于海州”的底线。
“臣以为,”韩忠彦斟酌着用词,“章惇虽然有罪,但是……陛下早就下诏,往后贬官止于海州了。章惇现在已经在海州,不如就以团练副使永居海州吧。”
第532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完
听了韩忠彦的提议,赵佶真的有点糊涂了。
章惇现在就是团练副使,海州安置啊!按照韩忠彦的意思,那不就是不处罚了?
而刚才曾布则建议要把章惇贬去岭南……你们俩谁是新党?谁是旧党?
“韩卿,曾卿,”赵佶又问,“任伯雨的露章你们可曾看完了?又何感想?都说说吧。”
这是要引蛇出洞了!
不过韩忠彦并没有上当,他还是要替章惇开脱的。因为他知道章惇肯定是完蛋了,而自己这边也摇摇欲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弹劾下台,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所以他就奏道:“陛下,老臣以为任正言的弹章有些过了……怎能以辽使所言来给我朝的大臣定罪?老臣觉得,章惇虽有过失,但是功劳也是有的,不如就让他在海州安度晚年吧。”
韩忠彦替章惇开脱的言语也大大出乎了曾布的预料,韩忠彦居然装起了烂好人!真是太奸诈了,果真是元佑奸党!
“陛下,”曾布眉头紧紧拧着,“臣以为任正言之言虽有不妥,但是章惇的确有欲拥立简王,且违逆太后的错失……若陛下不忍其以年迈之躯蹿贬岭南,不如令其亲子孙专任外郡,不许到京长住及在朝任官吧。”
虽然章惇肯定是起不来的,可是章惇有四个儿子一个孙女婿,全都是进士!其中的章择、章持官职已经不低了,而章援和纪忆又眼看是狠角色。
如果不限制一下,再过几年说不定就是章择、章持宣麻拜相了!
到时候新党的领袖,说不定就会变成章惇的儿子们了……
曾布居然加罪章惇的子孙?赵佶有点糊涂了,心想:韩忠彦和曾布是不是说反了话啦?
不过这个追加的处分倒也不坏……且不说别人,就说现在染上瘟疫的章援和纪忆,他们知道的事情好像有点多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外郡呆着,少来开封府找不自在吧。
两位宰相说完,副相范纯礼表态了:“陛下,臣以为任正言所言甚是,陛下和辽主乃是异姓之兄弟,我朝和辽国亦是万世之友邦。章惇之恶,令友邦兄弟之国都惊诧莫名,如何能不加以严惩?”
韩忠彦听了范纯礼的发言,心下就知道不好了。范纯礼为人刚直沉毅,不善作伪,而且和他的两位兄长一样,非常反感对外用兵。这回被官家套出底牌,看来过不了太久就要外任了!
赵佶因为刚才被武好古一番劝说,现在也不动声色——图辽是个阴谋,不能天天挂在嘴边的。不过他还是想摸清朝中重臣们的真实想法。
“陛下,”接着曾布发言的是知枢密院事安焘,“臣以为任正言所上之书却有不妥,先是以辽主之言行给我朝之臣定功过,后又将辽国视为蛮貊之邦。前者过分重视辽国,后者又过分轻视辽国,都是不可取的。”
赵佶点点头,安焘所言倒是中肯。
安焘接着又道:“臣以为,如今辽强宋弱之势并没有改变,因此我朝不宜对辽国恶语相向,应当待之以礼。同时也需要加快积累力量,全力试行府兵制。”
他和章惇的矛盾也很大,不过恶人已经由曾布做了,他也就不多说了,直接把话题转去府兵制上了。
副相李清臣紧接着表态:“陛下,臣以为任伯雨所奏言乃是一派胡言,辽使之言岂能采信?且任伯雨、陈瓘之前所参奏之状,言之凿凿,说有铁证,如今铁证在哪里?虽然言官可以风闻言事,但是也不能胡言乱语啊!”
赵佶轻轻点头,还是不置可否,接着又将目光投向还没有发言表态的许将、温益、蒋之奇、赵挺之等人……
……
“娘娘,已经画好了。”
延福宫中,在赵佶离开后,武好古仍然在给刘太后绘制“太后标准像”。为了讨好这位正得宠的太后,武好古可是拿出了自己“超写实主义”的真功夫了。
所以当一副用铅笔绘制的素描展现在枯坐了大半天的刘太后(在武好古的心目中,她就是太后了)眼前的时候,饶是跟着宋徽宗见多了绘画精品的刘太后,也忍不住“咦”了一声。
刘太后从杌子上起身,轻移莲步,到了自己的画像跟前,凝视了良久,这才喃喃地说:“真美啊!比哀家在镜子里面看到的还要美,只可惜……”
只可惜美人还是美人,英雄却已经身死了!
武好古也在心里面和刘太后一块儿叹息,虽然他是宋徽宗的宠臣,在徽宗朝一定可以如鱼得水。但是他也知道,宋徽宗这个君,终究是昏的!
“武大郎,”刘太后眄视着武好古,语气已经放沉,“你可知道先帝是怎么评价你和纪忆的吗?”
这是要拉拢加敲打了么?
武好古和这些居于上位的人混久了,早就知道他们的套路了,敲打拉拢,封官许愿,敬酒罚酒……不过能让他们用上这些招数那是好事,总算还有利用价值不是?
刘太后接着说:“先帝说你和纪忆都有成为名臣的潜力,要哀家在垂帘听政后提拔重用你二人。只可惜先帝福寿太浅,没有熬到侄儿出生的时候便去了,哀家也被奸人欺负了一阵,说不上话儿。
不过现在好了……官家到底是明君,要拨乱反正了,孟氏眼见被废,哀家也很快就能当上太后。到时候自可请官家好好提拔你和纪忆二人了,你可得好好做事,切莫辜负了先帝和哀家!”
武好古听了刘太后的话有些糊涂——您提拔臣一个人就够了,怎么还有纪忆?他可是奸佞小人啊!不对!刘太后不会无缘无故提拔纪忆这个小人的,他又没自家那么大的能量,又不是官家心腹,不过就是个九品文官,根本不值得刘太后去拉拢。
除非……这厮为刘太后立了大功!
而这大功是什么呢?难道和御史台的“瘟疫事件”有关?难道是章援和纪忆还有眼前这位刘太后联手策划了针对旧党在台谏中的力量的“瘟疫事件”?
这可真是太奸诈了!
……
此时此刻,崇政殿内,高高在上的官家赵佶正拧眉沉思。
新旧二党的重臣们已经就任伯雨的上书,一一表态完毕了。支持的少,反对的多。看来大宋朝堂上主要还是正直忠良之辈,真是龙心甚慰啊!
不过那些刚刚暴露出来的奸臣,比如曾布、范纯礼、任伯雨、陈瓘也不能马上就严加惩治了。
一来朝堂上的平衡要考虑;二来眼下还有几项重要的强兵之政在推行——人亡政息的事情太多了,必须得考虑周全了。要不然韩忠彦、范纯礼一滚蛋,沧州的御前骑士,明年十月将要举行的御前比武,可就都要给人搞黄了。
当然了,任伯雨和陈瓘不能再呆在台谏的位子上了,还有那两个染上疫病的御史也得让他们守选养病……不把他们都撸了,孟皇后废不掉,刘皇后也当不上太后!
赵佶在心里面盘算好了,点点头道:“既然众卿大多以为任伯雨上呈的弹章言语不妥,所奏之事又毫无根据,那么朕就免除其正言官职,外放知州吧。
至于陈瓘,也和任卿一样,外任州郡。殿中侍御史陈师锡,侍御史陈次升感染瘟疫,须得好生将养,就先准他们几个月的病假,待完全康复后再放外任。”
四个旧党的台谏大将全都外放!虽然台谏系统中还有不少倾向旧党的御史谏官,但是旧党的火力已经大损,如果这四个职位都安排新党的人上去,那新党就会在台谏中占据优势了。
宋徽宗说完了话,目光平和的从殿中诸臣身上一一扫过,想看看有没有谁要挺身而出替任伯雨、陈瓘等人说话。
韩忠彦和范纯礼互相对视了一眼,正犹豫要不要说话的时候,任伯雨自己却先开了口:“陛下,臣知错了,臣请郡外调。”
陈瓘也马上上奏道:“陛下,臣亦知错,也请郡外任。”
啊?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的表态可大出了殿中新旧两党大臣的预料,这两位怎么那么软啊?韩忠彦和范纯礼还没说话,他们自己就先“跪”了……这也不符合台谏要员的风骨啊!
居然还知错!赵佶闻听却是暗自点头,看来这两人的圣贤书也没白读,是可以挽救的奸臣,回头让人给他们安排富庶些的州郡,若是做得好了,将来也许还可以大用。
“如此也好,那你二人到了外郡一定要好生做官。”赵佶顿了顿,“既然任伯雨、陈瓘所参不实,那么就让章惇在海州养老吧。章援和纪忆……且让他们在京安心养病,待痊愈后再赴仍地方。至于章惇的亲子孙和纪忆,以后就专任地方,卿等可有异议?”
“陛下圣明,臣等并无异议。”
殿中诸臣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了,任伯雨、陈瓘自己认栽了,别人还能说什么?而且眼前这档子事儿,怎么看着都蹊跷啊!
而蹊跷的事情,必然是有不可见光的内幕,谁吃饱了去深究?
第533章 奸党的崛起 一
建中靖国元年的七月是个离别的日子。
先是七月初九,旧党在台谏系统的“四大君子”,任伯雨、陈瓘、陈师锡、陈次升同一日离京南下。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思路,大宋圣君赵佶没有把他们四个奸臣一棍子打死,而是一人给他们发了一个知州。
其中任伯雨知雷州事,陈瓘知钦州事,陈师锡知邕州事,陈次升知廉州事。全都去了山高皇帝远的岭南……远是远了一些,但安全还是比较有保障的。
七月十五,同样属于旧党阵营的右司谏陈祐,左司谏江公望也离开开封府南下,其中陈祐通判滁州,江公望知淮阳军。
至此,旧党在台谏系统中的重要人物已经基本上被一扫而空!在党派斗争中,已经处于全面的劣势了。
在旧党方面多人出京之后,到了七月十七,终于战胜了“可怕的瘟疫”,恢复了健康的章援和纪忆,也收拾行装,出京西去了。
纪忆的的职官还是勾当京兆府保甲府兵司公事——看上去是个相当清冷的差遣,不过考虑到眼下正在试行府兵制,这可就是个很容易出政绩的官职了。
章援也是西去,当了延安府下辖的知肤施县事,要去和巍巍宝塔山,滚滚延河水作伴了。不过延安府首县的知县在北宋可不是个冷门,那是很容易建立军功的文职。章援居然可以知肤施县事,也让朝中不看好章家一门的众臣们有点吃惊。
七月十七日的中午,连自己也不知道同章援、纪忆二人算不算政敌的武好古,在开封府城西的共和楼四楼观景台设宴,为西去的二人践行。
和武好文西去时候的轻车简从不同,章援、纪忆二人则是带着大队人马上路的。就在离开共和楼不远的官道之上,停着一长串车马,还有不少带着直刀弓箭的护卫。这些护卫和车夫、马夫乃至跟着的仆役,共和楼当中也有酒肉招待,一个个都在路边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面汁水淋漓的吃喝。
看来章援和纪忆在“养病”的这些日子里面,还是做了不少赴任的准备工作了。至少不是孤身上任,而是带足了门客打手……
共和楼上,一身绿色武官官服的武好古瞧着两位戴着软帽幞头,一身便装,显得潇洒风流的大宋文官,满脸堆笑着说:“敦本兄,忆之兄,原来二位都是替刘娘娘做事儿的,在下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武好古的话说得客气,可却是夹着棒带刺儿的。武好古是个武官,又是幸近,替娘娘做点事儿那没什么。可章援和纪忆是高贵的文官啊,东华门外唱名,怎么能说是替娘娘做事儿的呢?这岂不是说他们和武好古已经是肩碰肩的奸佞了么?
章援和纪忆二人闻言,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不过却不能当着武好古的面否认。
因为武好古今天就是得了刘娘娘的言语,才在共和楼上设宴给章援、纪忆践行的。
武好古当然不是刘娘娘的人了,他始终是赵佶的心腹,和刘皇后的接触,也都是官家赵佶的意思。
章援、纪忆和刘娘娘有所往来的事情,武好古也早就向赵佶报告过了——当然了,刘皇后是要做太后的,并不是赵佶的皇后,所以和某些臣子有所往来,也没什么不可以,只要别过分就是了。
而对章援、纪忆来说,能让赵佶知道他们傍上了刘皇后也没什么不好……现在赵佶正宠他这个如母的嫂子,自然也会对他们有所照应了。
纪忆笑了起来:“之前各为其主,有甚好说的?现在我们是一家子了,自该齐心协力替官家做事。说起来我这次西去,还不是替你兄弟打下手?才十九岁就权知一县事,还受命试行府兵,官家可真是看重你家兄弟啊!”
章援眯着眼睛,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却是笑而不语,看上去很有一点笑看天下风云的意思。
他其实很清楚自家的处境,因为遗诏的存在,赵佶对章家一族都不会特别待见的。在赵佶这一朝,章家的子弟无非就求个按部就班的升迁,能够安安稳稳,保住埔城章氏的门楣就不错了。
想要再现辉煌,恐怕得等到将来新君上台之后了。考虑到官家的年纪,章援是不指望能熬到那一天了。
不过自家的侄女婿纪忆,或许还有荐跻二府的一日……
“敦本兄,”武好古唤着章援的字号,“可是对试行府兵之事有所高见?”
章援一笑:“人言你武大郎善于观察人心,我本不信,今日却是叫你看破了。
也罢,不妨就和你说吧。崇道兄可曾读过司马光的《上疏乞罢保甲》一文?”
“不曾读过。”武好古摇摇头。
“忆之你呢?”
纪忆笑道:“司马光不是元佑党人么?他的上疏能有甚见地?”
章援摇摇头道:“是极有见地才对!忆之,我可不信你没读过这篇上疏,且背一段给武客省听。”
“那我就背诵一段,”纪忆笑了笑,张口就道:“兵出民间,虽云古法,然古者八百家才出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闲民甚多,三时务农,一时讲武,不妨稼穑。自两司马以上,皆选贤士大夫为之,无侵渔之患,故卒乘辑睦,动则有功……”
“怎么样?”章援笑问,“司马光说的可对?”
以善于砸缸闻名后世的司马光,由于反对王安石的改革,在后世名声不好。而且还提出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只有一个定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的荒诞言论,成了后人取笑的对象。
不过司马光只是不懂经济,可对于“民兵制”,对于日益败坏的吏治,他还是很懂的。所以他虽然想不出什么变法的招,但是开喷起来还是很有见地,全都喷在了点子上。
特别是这篇喷《保甲法》的上疏,完全切中要害。
“对!”武好古点了点头,“涑水先生(司马光)所言甚是啊……兵出民间的关键,一是不能耽误农桑,征兵不能过度;二是要有贤士大夫担任军官。在好古看来,后一条更加重要,可惜如今却是没有这样的贤士大夫了!”
当然了,还有一个关键,就是均田限田,这样才能让更多的农民有能力去服兵役。
章援也笑着:“如今的贤士大夫都读书考科举了,谁会去管府兵管保甲?”
纪忆也笑道:“是啊,现在的官户形势之家,基本都不在保甲之内,只有贫户小民或一方恶霸会充入保甲,恶霸充当保正、保长,升斗小民则充了保丁。”
说到这里,纪忆悠悠地看了武好古一眼,然后又道:“因而在地方上不是保正、长盘剥压榨保丁,就是保正、长倚仗保丁之力横向霸道!”
武好古心里哼了一声,怎么不是保正带着保丁们行侠仗义呢?
纪忆顿了顿,又道:“至于怎么搞府兵,司马光的这篇奏章中也说了,就是:臣愚以为悉罢保甲使归农,召提举官还朝,量逐县户口,每五十户置弓手一人,略依缘边弓箭手法,许荫本户田二顷,悉免其税役。”
办法看上去很简单!就是先解散保甲,然后五十户抽一个壮丁,给二百亩田的免税额度,以及免本人税役,用以供养其从军。
也就是说一万户的县至少可以抽出200个府兵,能不能打另说,至少人数是有的。现在大宋有户数近2000万,50户抽一丁也能拉出40万人,另外加上8000万亩土地免税……对于拥有高达十二亿亩(加税的可能只有一半)耕地的大宋朝来说,也不是不能承担的。
实际上,宋朝的财政主要靠工商税收在支持,而财政支出主要用来养兵。如果能用40万不支薪的府兵替代40万高薪的“伪装禁军”,哪怕免去全部的田赋也是划算的。
至于这40万府兵的战斗力,肯定也不会比那40万“伪装兵”差——顶天就是一触即溃了,还能差到哪儿去?
当然了,这种没有授田和特权的府兵是不能替代兵募的,他们就是战争中打杂打下手充炮灰的存在。少数精锐的兵募和军官团体,始终是必不可少的。
武好古心道:只要照着司马光的办法施行,府兵制还是可以成功的……毕竟现在有更遭人恨的《保甲法》在前,府兵制没准就是个善政了。
而自家那个兄弟将来的官运,大概也会因为府兵制试行的成功,而大大的亨通起来。
到时候兄弟齐心,自家的忠臣之路,肯定会更加坦荡的。
自以为是大宋忠臣的武好古,这个时候并不知道,由于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事情,现在已经有许多朝中的正直君子对他这位大大的忠良,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误会。
就在武好古送别章援、纪忆的同时,在开封府城内,正有两伙正直君子在悄悄商量着怎么样才能铲除武好古这个善于迷惑君王的奸贼小人!
第534章 奸党的崛起 二
第一伙要找武好古麻烦的正直君子是以副相范纯礼为首的。在范纯礼看来,武好古之前是旧党……呃,旧党是不存在的,而是君子们的走卒。小人是小人,但是并不邪恶,而且在儒学上的造诣极高,勉强可以够得上大儒的水准——范纯礼只是认为武好古的儒学水平够高,但是并不承认他是真正的大儒。因为武好古太过贪婪,又太会阿谀,品德有亏,不能称为大儒。
但是现在,武好古因为在《文曲星旬报》上登出了劳什子“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的狗屁文章,俨然就是在为废掉孟皇后造舆论。
虽然韩忠彦老说这事儿是官家的意思,和武好古没有关系,但是范纯礼却不这么看。武好古和官家的关系太好了,而且还是官家的钱箱子。他要是不肯替官家造废除孟皇后的舆论,官家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所以武好古做的这事儿,分明就是一份给熙宁奸党的投名状!
而且,孟皇后是朝中君子正臣们的旗帜,当年为了保她,不知多少人被先帝赶去了远恶之地。现在怎么能让奸人再把她废掉?
“大哥,苏子由一点都没看错,武好古那厮就是旧党……哦,就是一个王安石一样的人物!不,他比王安石差远了,王安石至少是为了国家,他却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官家宠信这样的小人,我看国家早晚大祸临头。”
正在范纯仁府上滔滔不绝说着武好古坏话的,就是副相宝座已经岌岌可危的范纯礼。
今天是他的四弟范纯粹从太原府返回,抵达开封府的日子——范纯粹在宋徽宗刚刚亲政的时候坐了一阵冷板凳,不过后来因为旧党在军政方面拿出了不少办法得到起用,先是知信州,再以龙图阁直学士知太原府。这次是因为京兆府搞府兵制试行,被韩忠彦推荐做了永兴军路安抚使,所以才被召回开封府,准备领受新职。同时,范纯礼的二哥范纯仁现在也重病卧床,似乎时日无多了。
所以范纯礼这些日子就搬到范纯仁的宅中小住,也算是兄弟三人最后聚上一聚了。
范纯仁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之上,卧房之内除了两个兄弟之外,就是自己的两个儿子范正平和范正思。
范纯仁闻言只是叹息,这些日子他可没少听两个儿子说武好古的事迹——州北军营大火他是嫌疑难消,沧州私授骑士则是证据确凿,开办的《文曲星旬报》又将矛头指向了孟皇后!
如此作为,不是奸佞又是什么?
只可惜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可能康复了,而范纯礼眼看着就要失宠,外放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咳嗽了几声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范纯仁叹息道:“看来只能在老夫的遗表中提醒官家提防这个小人了……”
遗表就是大臣死后才上给君王的奏章,一般在生前就写好了。内容多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然后再推荐个把子侄做官,有时候也会提醒君王要注意些什么。
听到范纯仁说起“遗表”,范纯礼、范纯粹都连连摇头。
“二哥,且莫说这等话。”
“是啊,二哥该好好将养身体才是。”
范纯仁摆摆手,打断了两个兄弟的话,然后用沙哑的嗓音说:“人生数十寒暑,终是难逃一死之期。我的死期将至,不必讳言。遗表我已经让子夷(范正平)准备了,在加上一段就是了。
不过我看当今的官家也不是能虚心纳谏之君,兴许还觉得武好古这样的臣子很好。既乖巧,又能办事,还能变出数以百万的钱财……日前苏子由的儿子来我家时,说起武好古也是赞不绝口,何况是官家?”
“父亲,”范纯仁的儿子范正平插了句话,“那武好古仗义疏财,为人也甚为谦和,得过他好处的人自是不少,谁不说他的好话?”
他也从武好古那里得过好处的……他这段时间守选在家,没事儿就给《文曲星旬报》投个稿,每次都能拿到不少稿费,而且自家的文章还能刊登上报,看上去很有面子。
自然不希望老子在遗表上咬武好古一口了。
范纯礼叹了口气,“此人是大节有亏,他的为人的确是很不错的,要不然韩师朴和苏子瞻也不会被他迷惑了。”
一旁的范纯粹皱着眉头,他说:“我听说那人对辽国也有办法,搞了个界河商市,还引了不少辽国的贵人去那里购买房产安置后路……有了这个商市,他的大节也不算太亏了。”
范纯粹是著名的和平主义者,武好古现在的作为对宋辽和平看上去是有利的,所以他就觉得这家伙还可以。
“我看二哥还是不要,不要在遗表上告武好古一状了……”
在遗表上告了武好古,范家和武好古就结大仇了,万一告不倒,以后人家报复起来怎么办?万一把武好古告倒了,界河商市会不会跟着一起倒?
那里可是宋辽友谊的象征啊!
“不上遗表,”范纯仁枯槁般的面容上露出苦笑的表情,“那老夫还能怎么办?”
“父亲,”范纯仁的次子范正思说,“不如我们也办张旬报和他唱对台吧!”
他和哥哥很快就要丁忧了,三年时间啥也干不了,很无聊的,不如办张报纸玩玩,没准就成了名士呢?
“办旬报?”范纯仁瘪着嘴思索了一会儿,“这倒是可以……只是一张旬报要花不少钱吧?家中的积蓄可够吗?”
范正思道:“钱不是问题。”
“子夷,你说甚?”范纯仁眉头大皱,自己虽然快不行了,可是还没糊涂到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的地步。自己的两个儿子,该不会利用自己的名头在敛财吧?
范正平忙解释道:“我们和向家的几个郎君是朋友,知道他家这几年发达了。”
范纯仁道:“官家的确照顾向家。”
范正平摇摇头道:“其实也不是官家照顾向家才让他们家发财的,而是向家这两年一直在抄武好古发财的路子。”
“发财的路子还可以抄?”
“是啊,”范正平道,“向家先是抄了佳士得行的路子,开了个保利德行,也搞唱卖,现在是开封府第二大唱卖行。后来看到武好古印《花魁》画册赚了不少,向家的保利德行就做盗印,也捞了不少,现在还在继续盗印。再后来武好古的又投钱搞界河商市,向家也跟着投了一大笔,还在界河商市搞了块地皮,开了个保利瓦子。
最近向家又在捣腾开封府的地产,从店宅务买了块白地,照着都亭驿那块地的办法盖房子发卖,听说一把就能赚上几十万……现在儿子去找向家的人商量一块儿办报纸,他们一定会答应的!等到我们自己的报纸办出来,就能在上面说奸党的坏话了。”
原来武好古的生意做得太好,现在还引来了跟风盘了!而在所有的跟风者中,大名府向家的保利德行无疑是玩得最好的。
而领导保利德行一路抄袭,一路做大的,不是旁人,居然就是武好古最初的冤家对头陈佑文!
他现在是保利德行的大掌柜,相当于苏大郎在武好古这边的地位。
……
“望之,你觉得武好古为何要力推北粮南运?”
“是啊,现在界河市舶司还想要染指其中呢!”
同一时间,在国子监司业刘逵的宅邸里面,来访的安焘和蒋之奇正在和养病的吕嘉问讨论北粮南运的事情。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如果明年要开始北粮南运,那今年就得把大量的粮食运抵海州储存了。
所以北粮南运,现在就成了朝廷重点讨论的事情了——那可是整整一百万石的运输量啊!如果可以顺利运来北方,而且成本也可以控制,那么北方的缺粮问题就不复存在了!
对眼下的朝廷而言,自然没有比这更大的事情了。
吕嘉问似乎已经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只是淡淡地说:“武好古想染指自然是为了钱!”
“钱?”安焘捋着胡须,“他想自己做纲首?”
吕嘉问摸着胡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二位该知道粮草运往西北军前后可以拿到何物吧?“
“盐引、茶引?”
北宋的纲运理论上是官营的,但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官营的纲运也都发包给了私人去做。不过北宋朝廷并不一定会支付现钱作为运费,而是用盐引、茶引抵账。特别是运往西北军前的纲粮,基本都用盐引、茶引抵账的。
也就是用可以兑付盐和茶叶的有价证券抵充纲商的运费甚至粮价!而这种被称为盐引、茶引的有价证券,又是开封府城内界身巷的金银绢帛交引铺所经营的最重要的票据。
吕嘉问冷哼一声:“如果谁手里有了天下大半的茶引、盐引,谁就是界身巷的行首了!”
“界身巷的行首?”
“界身巷没有行首啊!”
吕嘉问摇摇头:“就快有了……二位可能还不知道,武好古还拉上了大相国寺,搞了一个界河大相国寺解库吧?”
第535章 奸党的崛起 三
吕嘉问这些日子住在女婿家里,一边伤心难过,一边就在琢磨怎么挑起武好古和新党的斗争——在他看来,两边都是奸党!武好古、潘孝庵、高俅是奸佞小人!而曾布、赵挺之他们则是奸佞伪君子。只有他自己,还有刘逵、蹇序辰、蒋之奇,还有安焘才是真正的君子。
如今大宋朝廷中的君子,真是太少了!所以必须要用一点小人的手段,才可以战胜各种奸党。
而吕嘉问的小人手段,就是让奸党和新党,甚至旧党之间狗咬狗!不管把谁咬死了,都是为大宋除去了巨奸。如果能两败俱伤,那可就是大宋的幸事了。
就在他打定主意的时候,《文曲星旬报》上就开始鼓吹北粮南运了。对于经济问题非常敏锐的吕嘉问,马上就想到武好古准备通过北粮南运牟取暴利了。
可是他并不了解辽国辽东道的情况,也不知道辽国国内的经济是怎么循环的,所以就没想到武好古准备最简单的“以次充好”法,用廉价的辽东小麦代替高价江淮的小麦。
不过他这个君子却想到了一个武好古自己都没料到的生财门路——操纵盐引和茶引进而控制大宋的金融!
要控制大宋的金融,盐引和茶引就是个入口,这”二引“也不是滥发的,而是根据盐、茶的产销,适当超发的票据。而获得盐引、茶引的办法有两个,一是花钱购买,向交引铺或者指定的榷场务购买;二是将粮食运送到指定地点后,再由榷货务发引。
“盐引、茶引虽有超发,但终究是有数的。”吕嘉问皱着眉头说,“而朝廷向来有松交引,紧铜钱的惯例。凡是能用盐、茶二引付账,就不会用铜钱。也就是说,若武好古真的能一年将100万石米粮运到洛阳白波,那么他至少能拿到价值200万缗的交引,再考虑到交引的折扣,这些交引的面值至少能达到270万缗。
如果全部拿茶引的话,武好古就能控制一年内朝廷所发放茶引总数的四成以上了。”
吕嘉问拈着胡须,露出了几分得色,“有了这四成的茶引,茶引价格是涨是跌,他武好古就能说了算了。到时候,界身巷的那些坐拥金山银山的豪商,个个都得唯其马首是瞻!光是操纵茶引价格这一项,每年就能赚进几十万上百万!
而且一旦界身巷的行首被武好古拿下,那么他将来可以操纵的可就不止茶引的价钱,甚至还可以操纵铜钱、铁钱、金银和绢帛的兑换价钱……武好古经营起来的界河商市可是以绢为本的!若是绢帛可以变成天下各种钱钞之本,奸党的财力只怕就真的可以敌国了!”
操纵茶引已经是暴利了!可是和绢帛相比,茶引的规模可就小的多了。
而且茶引只是一种票据或者兑换券之类的东西,在某些时候可以替代一下货币,但并不是真正的货币。而绢帛在北宋末年仍然具有货币的地位,在界河商市和辽国、高丽国,绢帛的货币地位甚至不亚于铜钱。
而铜钱由于滥发大钱和偷工减料两大问题,一直存在价值上下波动太过剧烈的问题。或者说,铜钱明明是一种金属货币,但是因为大钱的铸造和工料到偷减,使之逐渐成为了一种半金属、半信用的货币。
铜钱的币值,也开始出现了不稳定的情况。以至于在宋辽外交中铜钱的地位甚至不如绢帛——北宋支付给辽国的50万岁币是银绢各半,没有铜钱什么事儿。萧太后又不是傻瓜,她怎么肯收宋国那些质量参差不齐的铜钱?而且也不可能让契丹大爷一枚枚的去检验铜钱吧?这事儿也挺复杂的,契丹人你们老实,一定会被宋人欺骗的。
而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搞“绢本位”也是这个缘故——绢帛相比铜钱还是比较容易搞清楚的,长、宽和重量都有标准,成色也容易界定。
相比之下,铜钱就不好说了。重量多少,成色如何,材质如何,还有大钱的折几(发行的时候是当十大钱,后来又折三、折二流通),有的地方还铸铁钱(四川、福建),真是复杂无比,哪怕是界身巷的账房见着都头疼。
而且,铜钱的价值又低,稍微大一点的买卖就是几千几万枚了。谁还能一个个验钱?就是借身巷也验不过来,他们那里每天进出的铜钱以千万文计的。数都数不过来,别说验了。
所以铜钱是个让所有大商人都头疼的东西,喜欢当然是喜欢的,就是数起来验起来太麻烦……
而对界身巷的“银行家”们来说,他们自己无法铸钱,因此也不能控制钱的质量。市面上又存在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所以流通到他们手中的钱,往往质量低劣。照单全收难免出现亏损,而要一枚枚的检验,成本又太高。
所以最理想的状态,还是以绢为本(金银的存量在宋朝太少,很难为货币之本),同时发行“绢本私交”(大额可转让存单)。一来绢的价值高,重量轻,适合大宗交易;二来绢在大宋是私人生产的,质量是可控的,产量是有限的,而且也没有“当十大绢”,更不可能拿麻布去充绢帛(类似于铁钱)。
“能控制茶引,就能领袖界身巷,能领袖界身巷,武好古早晚就能把绢本位推行天下了!”
靠着自己扎实的财经功力,吕嘉问现在已经想到武好古的前面去了,他非常肯定地说:“一旦绢本位施行,那么国家的命脉就要被奸商掌握了!”
“绢本位不好吗?”安焘的经济头脑比较差,一时没有明白,“市面上铜钱良莠不齐,确实叫人头疼。”
当过很长时间六路发运使的蒋之奇拧着眉头说:“铜钱叫人头疼,却是官铸的!而绢帛则是百姓所产,若是让民间之绢替代官府之钱成为财政根本,那么天下间的财源不就落入民间奸商之手了?”
吕嘉问点点头,又补充道:“民间一直有存良钱用劣钱的陋习,因此交到官库里面的钱多数都是劣钱。一旦绢帛为本,那么官库中的劣钱就有可能大幅贬值了。”
“原来如此!”安焘点了点头,“果真是个奸恶之徒!”他看了眼蒋之奇,“颍叔,不如我们联名上奏,不让界河市舶司拿下北粮南运的勾当。”
“不可!”
说话的是吕嘉问。
“望之?”安焘看着吕嘉问,只见对方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吕嘉问沉沉地道:“厚卿忘了州北军营大火了吗?”他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北粮南运必须经过界河商市,因为海船是没有办法驶入黄河的,必须在界河换驳内河纲船。而界河……可是武好古那贼人的地盘!他会让六路发运司顺利把米粮运过界河商市?”
安焘和蒋之奇同时吸了口气,险些掉进武好古的陷阱!如果让六路发运司来操办,武好古有太多的办法让这些米粮无法按时运到地方了。等到那时,他自然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再把这笔大买卖吃到手里,就如他在开封府地产行的作为一样!
安焘道:“看来要顺利掌控北粮南运,就得拿下界河商市!”
吕嘉问冷冷地发问:“能拿得下来吗?
界河商市可是宋辽合办的!契丹人会答应让我朝接管商市?而且商市的那些股东都是何等样人?他们肯乖乖把吃到嘴里面去的肥肉吐出来?”
虽然界河商市现在还处于集中建设期,界河商会也没有开始向股东发放红利。但是商市的前景已经非常明朗了——前途一片大好啊!那里不仅会成为宋辽两国粮食转运的中转站,还会成为辽国牲畜、木材南运的中转站!还会成为辽国东京道出产的毛皮、药材、鹰鹞的交易中心。而且还有大量的辽国贵人,正把界河商市当成一个退路在经营……光是这几样利益,就足够让界河商市变成一桩肥得流油的买卖?谁肯交出来?
夺人财路,由如杀人父母啊!大宋可是孝治天下的,满开封府那么多有钱有势的“孝子”还不找安焘、蒋之奇拼命?
“那该怎么办?”安焘问,“难不成就这样看着奸党做大?”
“哼!”吕嘉问冷哼一声,然后对两位来客说:“能让我的女婿蹇授之当六路发运使吗?”
“望之,”蒋之奇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授之扣住东南六路的米粮不给界河市舶司?”
“当然不是了,”吕嘉问冷笑,“若是那样,姓武的可就有话好讲了。”
“望之,你打算怎么办?”
吕嘉问道:“当然是让界河市舶司全权负责采买和运输了……姓武的不是想要茶引吗?那就给他茶引。
二位是枢密,西北军前乏粮久矣,你正好上奏官家,用北粮南运来填满西北六路的粮仓。
明年就让武好古把100万石米粮运去洛阳白波,若是逾期未到,误了西北军务,那可就要军法从事了!他可是个武官呢!”
第536章 奸党的崛起 四
皇宫,崇政殿。
随着一群不会说话的旧党谏臣的陆续外放,听政问对又变成了一件挺有乐趣的事情了……至少今天的官家赵佶看着是蛮开心的,坐在御座上,脸上的笑意都遮掩不住了。
让赵佶高兴的原因是蔡京刚刚上了个“上疏乞废元佑皇后”的奏章。奏章上说得很有道理啊!
蔡京的意思是,这个元佑皇后是被先帝废掉的,且不论该不该废,废掉了总是事实啊!而且先帝废后的程序也没问题,也得到了当时的宰相章惇的支持。
向太后当然是不同意的,但是向太后当时又不垂帘听政,所以无权阻止废后。而在废了孟皇后之后,再立刘皇后的程序也没有一点瑕疵,同样得到了章惇的支持。向太后虽然不喜欢刘皇后,但是在向太后自己临朝听政时,也没有废掉刘皇后啊。这说明,在向太后看来,刘皇后的地位也是合法的。
那既然刘皇后是完全合法的皇后,那么复立孟皇后就不合法了——一个皇帝怎么可以有两个存世的皇后?这个不是追封,而是活蹦乱跳的皇后啊。这不是一夫有二妻吗?而且还是在一夫死后弄出个二妻……这明显有违人伦纲常啊!是乱伦啊!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要是不改正,那么天下人可以效仿吗?以后是不是就要一夫两妻了?
蔡京说得有理有据,无论是三纲五常还是大宋的律法,都不会允许一夫两妻和死人娶活人的。
至于孟皇后是不是遭人陷害——废除孟皇后的理由是“符水事件”——那并不够成复立孟皇后的理由。毕竟世上夫妇分离的原因也有不少是误会造成的,难道因为误会离婚的夫妇就可以无条件复合,然后再搞出一夫多妻吗?如果这个离婚的女子再嫁了怎么办?要一妻多夫吗?
“……臣以为,陛下不妨厚待孟氏,供给从优,使之安乐富有,余生尽享荣华。同时收回皇后名号,并将之请回瑶华宫。”
蔡京摇头摆尾,说得得意洋洋,全然不顾大殿中几道几乎燃烧起来的目光向他射来。
很不得用目光把蔡京烤熟的,当然是旧党的大佬韩忠彦和范纯礼了。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孟皇后保不住,但是总还是存着那么一点幻想。希望没有哪个够分量的重臣来倡议此事,这样就能拖延一段时间。兴许拖着拖着就峰回路转了!
毕竟现在的旧党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界河骑士、房奴战士和正在京兆府试行的府兵制,可都是旧党在主持啊!
若是这三个项目都大成了,李格非和施国忠这两个旧党的官员肯定能入朝大用。李格非的资历够深,而且他闺女李清照又是官家的红颜知己,到时候必然能荐跻二府的,施国忠资历浅薄,但还是可以安排到台谏或是六部之中担任要职的,再次也可以安排一个权发遣开封府……
到时候旧党的危局就算过去了,即便孟皇后被废,也不会太伤人气的。
可是这点幻想,今天却被蔡京这个奸贼打破了!
“蔡卿所言,深合朕意!”
赵佶知道废掉孟皇后是踩了旧党的痛脚,所以也不等宰执一一表态,自己就先表示了立场,然后就把目光投向了次相曾布。
“陛下圣明!”曾布马上起身发言道,“臣也觉得应该请元佑皇后出居瑶华宫。”
他的话比蔡京客气一些,没有直接提废后,不过意思是一样的。
作为新党的领袖,曾布的表态就仿佛挥动了令旗,许将、李清臣、温益、安焘、蒋之奇、赵挺之等人纷纷表态支持废孟皇后。
整个大殿内,就只剩下韩忠彦和范纯礼这两个旧党宰执没有表态——没有表态,就是默认了!虽然他们恨得不行,但是做为讲道理的君子,实在是没有办法去反驳蔡京的观点。
毕竟在《文曲星旬报》上,道理已经被讲得很清楚了!
看来朝廷中的君子们,的确需要办一份和《文曲星旬报》一样的报纸,来替自己摇旗呐喊了……
赵佶没有去看这两个旧党的头头,只是说道:“那就着翰林学士拟诏,请孟氏出宫居住吧。孟氏离宫之后,待遇从优。”
说完了自己的决定,稍微有那么点儿心虚的赵佶也不等翰林学士领旨,就直接拿起了知枢密院事安焘递上来的奏章,轻轻展开放在案几上。
“安卿,你上奏说今西北六路府库空虚,军中粮食短缺,供应十分紧张,形势严峻……目前还能够维持吗?”
陕西六路的供应,自从仁宗朝李元昊作乱开始,就是个老大难问题了。东南六路虽然一年可以发运六百多万石米粮到中原,但是开封府等中原大城要吃掉相当一部分,余下的则从洛阳白波上岸,然后千里转运,路上的消耗极大。
而在哲宗皇帝亲政后的几年中,陕西六路连年展开大战,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也将多年积累起来的储备消耗一空。到了元符二年向青唐用兵的时候,连章惇的兄弟章楶都以府库空虚,军粮匮乏为由上奏反对。
可见陕西六路的供应紧张到了什么程度!
“陛下,目前因为西北形势安定,因此暂无大碍。”安焘奏道,“但是从防患于未燃的角度考虑,还是应该加快在西北储备物资军需。”
“需要储备多少军需?”赵佶问。
“粮草自是越多越好,”安焘回答道,“西贼常常是举国来犯,因此陕西六路必须出动军民数十万以力抗,以一月一丁消耗100斤米粮计,交兵一月就起码需要四十余万石米粮……这还是给人吃的,如果再算上马料,五十万石的消耗都有些吃紧。如以攻战两月为期,至少需要预备百万石米粮,方可支应。”
“一百万石那么多?”
赵佶听到百万石的数量,刚刚废掉孟皇后的好心情顿时都没了。
“陛下,”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也附和安焘道,“虽有百万石,也称不上足备。以百万石支应两月攻占还是在诸军防御的情况下,若是想用兵灵夏,一千万石储备都是需要的!”
现在西北战场的主动权其实完全被宋军掌握,西夏根本不可能越过数百里戈壁出兵。之前小梁太后用兵横山时,都需要提前在横山一线的西夏军据点储备物资,这样才能支应数十万众打上一段时日。
如果要西夏军拖着数百里的后勤线,那么他们可以投入到一线的兵力,恐怕就只有几万人了,根本不足以撼动宋军的防线。
当然了,大宋如果想灭亡西夏,出动数十万大军去攻拔兴庆府和灵州城是必须的。不打下人家的首都,西夏怎么可能自己就灭亡了?
而攻打兴庆府和灵州这样的坚城也没什么捷径,几个月的苦战乃至一年以上的围困,都是实打实的拼后勤。
所以一千万石的存粮,恐怕真的是在西北拉开灭国之战的先决条件!
而此时的宋朝有十几亿亩土地,一千万石并不是凑不出来,而是没有办法把这些粮食运去陕西。而陕西那个贫瘠的样子,当然更凑不出那么多粮食了。能积累起一二百万,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也就是说,大宋如果想灭亡西夏,至少要在西北边缘的粮库之中储存八百万石粮食!
“走北粮南运的路线,能解决西北边粮的问题吗?”赵佶眉头大皱起来。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回答道,“北粮南运只能将米粮送到洛阳白波,自洛阳西去边缘至少都有一千多里到两千余里,再无运河水运,转运十分困难。如果有一石粮草从白波起运,能有15-20斤送达缘边前线也是大不易了。
若陛下真的有意承先帝之余烈,平西北之巨贼,那就应该从现在开始向西输送粮草,囤积储备,不可稍有懈怠。”
水运的效率是陆上运输无法相比的,哪怕是内河纲船,500料的船也能装上400石米粮,换成马车起码一百多辆。而一百多辆马车的消耗根本不是一艘500料的纲船可以比的。
如果在水上转运数千里,被水手们吃掉的粮食可以忽略不计。而走陆路用马车运载的话,用接力运输法,每200里设置一个中转站,在最好的情况下,2000里的送达率也就在两成以内——也就是说,八成的粮草都被运粮的马车和马夫消耗掉了。
按照这样的送达率,要在西北前线储存上800万石军粮,运到白波的军粮起码要5000万石……这个数字相当于六路发运司八年的总发运量!
也就是说,只要宋军的战斗力对西夏军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想要依靠数量和国力达成灭亡的西夏的目的,从后勤角度而言,是几乎不可能达成的!
所以北宋花了几十年时间在西北和西夏打拉锯战,最后也没有能够灭亡西夏是完全正常的结果。能灭掉才是奇迹呢!历史上,成吉思汗那么牛叉,都六征西夏最后才好不容易把人家灭了。北宋军队怎么可能通过一场短期的全面进攻就灭亡西夏?
第537章 奸党的崛起 五
宋徽宗当然是想要灭亡西夏的!
他是圣君嘛!一个小小的西夏都灭亡不了,还谈什么圣君?
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他也是懂的。只是这800万石的粮食储备……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凑齐了?
好心情一下子都没有了!赵佶眉头紧锁,沉声道:“且不说平灭西夏,这西北军前乏粮之困,总是要尽快解决的。诸卿有何良策?”
“陛下,若想补齐西北军前之备粮,别无他法,唯有加快转运。”宰相韩忠彦道,“幸而如今界河商市初成,转运粮食的水路比之从前又多了一条。或可诏令界河市舶司、六路发运使协同,自明年起,每年多运百万石米粮至洛阳白波。然后再由陆路发运西去,数年之后,当可缓解西北乏粮之困。”
接下去发言的是副相范纯礼,他是陕西人,对陕西土地贫瘠,民生困苦的情况比较了解,因此他并不赞成在西北发动新的战争。不过他还是提出了一个比较可行的积累军粮之法。
他对宋徽宗说:“陛下若想加速在西北累计粮草,唯一的办法就是减少消耗。如今西军有兵二十余万,即使不打仗,每年耗费粮草食也多达数百万石。陕西岁入之粮只能供应其中的一半,其余全靠各路调运输送,随调随用,极难积累。若能减少西军到十万人,所需消耗的军粮就可以减半,八百万石之数,数年之内就可以凑齐了。”
西军是职业兵,拿到的粮饷不仅要养活自己,而且还要养活家里人。所以一个西兵的背后往往就是一家子人等着吃饭!而西兵大都是禁军,拿的也是禁军的粮饷。光是军粮这一项,一个士兵一月就得领上一石七斗到两石之多!二十多万大军的消耗之大,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有二十多万禁军在那里消耗粮食,西北边缘的军粮储备是很足备的。
“可是要裁剪掉十万西军吗?”宋徽宗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虽然他有裁军的想法,可是准备裁掉的却不是战斗力比较强的西军——在大宋的五十万禁军中,大约只有西军的五万精锐不是“假装”的战士……要是贸然裁剪西军,万一惹出祸事,只怕难以收拾啊。
“并非是要裁掉,”范纯礼说,“可以将其中的十万人调往洛阳白波设营屯驻。”
“调出十万西兵的话,”赵佶又问,“西北边防还会稳固吗?”
范纯礼说:“只要西北六路有府兵可用,西北边防当可稳如磐石。”
设立府兵的建议,最早就是范纯礼他爹范仲淹提出的嘛!范纯礼当然对府兵有所研究了。而且纪忆到达京兆府后,立即就上了一道“上疏乞废保甲行府兵”的奏章,赵佶看过后就发到政事堂和枢密院,让宰执们研究了。
而范纯礼认为这个办法完全可以行得通,至少在陕西六路完全可行的!
如果能在陕西组织十万府兵,再加上十万精锐的西军,同时再洛阳白波建立一个新的禁军大营,摆上十万从陕西调出来的禁军,那么西北乃至河北、河东的防务都可确保无虞了。
范纯礼说的似乎有道理,赵佶又转头看向曾布。
曾布马上起身奏道:“昔日唐太宗所倚仗的就是精锐兵募和数量庞大的府兵,两者缺一不可。
所以臣认为在蓝田府兵试行成功后,在陕西六路组建十万府兵,同时调出十万西军驻扎白波是可行的。不过白波之兵也需要精练整顿,务必使之成为强兵。”
顺着范纯礼的思路,曾布又把问题引到练兵上面去了。
“若真能这样就好了……”赵佶觉得曾布的话说得也对,沉吟了一下,又向两个枢密征求意见,“安卿,蒋卿,以你二人之见,可否调出十万西兵?”
安焘点点头道:“目前西北比较安定,有十万精兵把手各个险要堡寨、城池,倒是足以应付了。若是能大建府兵以为支援,倒是可以抽到出十万禁军,应付其余各处。”
蒋之奇则说:“大建府兵,精练禁军乃是强兵之正路。所谓御前骑士,殿前武卒,皆耗费太过,纵然精锐,也不堪大用,还请陛下点到即止。”
蒋之奇一番话连打带敲,又将武好古、高俅和潘孝庵三“奸党”力推的骑士和“房奴武卒”拉出来批斗了一下。而赵佶因为之前“骑士”、“武卒”惹出了不少纷争,也觉得有点烦。便颔首道:“那边点到即止吧……骑士以千家为限,殿前武卒以三千人为限。
至于北粮南运……诸卿还有建言吗?”
“臣有建言,”安焘说,“凡是责权明确才能成功,北粮南运之事亦然。臣以为,此事当全权交付界河市舶司运作。可令其明年运河封冻之前,运粮100万石到白波码头交付,不得延误。”
赵佶愣了一下,他知道安焘和武好古不怎么对付。现在怎么那么好说话,一下子就把采购和运输100万石米粮的大买卖交给武好古了?
从东南六路转运的粮食到白波码头的成本可比在洛阳当地购买贵多了,一石起码两缗,一百万石就是200万缗,如果用茶引、盐引付账就是270万缗的面值……
这样的买卖,武好古又能赚不少吧?
……
武好古是当天晚上,和高俅一起在延福宫里陪赵佶用晚饭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拿下“北粮南运”的大买卖了。
“陛下想多了,”武好古当然不会告诉宋徽宗自己要“以次充好”,买东北小麦来替代淮南小麦,所以他笑嘻嘻地对赵佶说,“臣的界河市舶司是赚不了几个钱的……不过界河商市倒是能赚一些。”
“怎么说?”
武好古笑着道:“对界河市舶司而言,纲运是不赚钱的……一百万石米面的采买和运输花费可不便宜。270万缗的茶引、盐引也仅够成本。现在的纲商都是从二八分装法中获利的,如果单靠运费,纲商就没人干了。”
“二八分装法?”赵佶不大明白。
高俅却知道这事儿,笑着说:“就是八分运粮,二分私货……八分运粮的收入不过是保本,想赚钱得靠那二分私货。不过这二分私货大郎是赚不到的,毕竟大郎自己不是纲商,他得把纲运的生意发包出去。”
因为纲船是免过税的,这二分私货就可以一路免税直达开封府,就足够能让跑运河的纲商们赚个盆满钵溢了。
“原来如此,”赵佶点了点头,“大郎,这买卖界河市舶司可以做吗?”
“当然可以啊!”武好古笑道,“且包在我身上……不过今年是第一年,朝廷可得给界河市舶司发点本钱,要不然臣可垫不出来。”
“本钱自然是要发的,”赵佶笑道,“拨付给界河市舶司二百七十万缗面值的交引为本如何?”
“都给交引只怕一时难以出手吧?”武好古笑道,“若是能一半给盐、茶引,一半给绢帛就好了。”
“好啊,”赵佶点点头,“朕关照一声便是。”
武好古并没有想到要交引去控制界身巷,再利用界身巷推行绢本位——他前世也不是玩金融的,对现在大宋的金融业也不是太懂,当然比不了执掌过都市易务司的吕嘉问。
他说:“陛下,这本钱还得马上给臣……这样臣才能尽快离开开封府去安排采买。
对了,陛下不让东南六路发运司参与吗?”
“怎么?需要他们参与吗?”
武好古摇摇头道:“不需要,不过他们不参与,臣就得在海州设个货站,用来囤积采买的米粮。还请陛下降诏,许界河市舶司在海州设点。”
赵佶一摆手,笑着说:“这是自然的……要是不让你去海州,生意如何能做?”
根据宋朝的法规,有职务在身的官员是不能满世界乱窜的。武好古是提举界河市舶司,那他就不能不奉旨去海州转悠。而现在界河市舶司可以在海州设立粮站,那么武好古自然有权去那里查看了。
“大郎,”高俅却有些不放心,“若无六路发运司参与,你能在海州筹集到100万石米粮?”
“也没甚难的,”武好古一摆手,笑道,“单是海州武家的六万多亩水浇地年产稻米就有十五到二十万石了。区区100万石,又怎会凑不起来?”
武好古根本没想在海州买上100万石米粮,除了自家的六万多亩水田出产的十几万石之外,他最多再收购个十几二十万石,凑个三四十万石意思一下就行了。
余下的部分,他准备在今年冬天就向马植、张觉下订单。据武好古所知,辽国东京道的粮食一直是过剩的,不少渤海右姓和汉人大族还有契丹贵人在东京道的庄子里都有存粮,缺的是海上的运力。
所以武好古还要向海州吴家预订海船运力。当然,光是几匹布可换不来海州吴家海船的,武好古得向他们提供真正的兵器(通过他们贩卖给高丽人)才行——这其实也是个贸易循环,用武器去换高丽人手中的金银铜钱,再用从高丽换来的金银铜钱去买辽东的粮食,用辽东的粮食去换宋朝的绢帛,绢帛是最后付出的东西,而武好古却可以提前拿到手里……
第538章 奸党的崛起 六
夜幕沉沉,在开封府曾相公的府邸当中,仍然闪烁着寥寥几点灯火。
虽然最近新党借了二废孟皇后的东风,在政争中占了上风,但是曾布心中却非常清楚,自己还没有到大获全胜的时候。因为旧党现在变得有办法了!当年王荆公带领变法一派崛起于中枢的原因,可不是善于政争或是善于阿谀奉承。而是王荆公真有一些“富国强兵”的办法,才会受到神宗皇帝的重用,才能战胜遍布朝堂的守旧力量。
可是现在,虽然新党遍布朝堂,但“富国强兵”的办法却少了。而且许多变法的良策,也因为吏治上的问题,出现了诸多弊端。
而在最关键的“强兵之法”方面,新党的许多政策都出现了问题。《将兵法》没有能改善开封、河北禁军战斗力低落的状况。与此同时,为了实行《将兵法》而废除《更戍法》更是让开封、河北禁军远离了战争,军事训练也就更加荒废了。
《保马法》、《户马法》则是彻底失败,不仅没有能得到价廉物美的战马,还把原来的马政给搞废了,现在只能走回头路,重建马政,简直就是劳民伤财。
那个从辽国南来的慕容忘忧倒是给出了一个“小包干练兵”之法,先是系统培养部将、队正,然后再依靠他们实行“部”、“队”两级承包的办法来提升部队战力。可是这个办法刚刚开了个头,就因为触犯了“文臣练兵”之忌被扼杀了。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几百个部、队之长,也都变成了御前骑士。真是功亏一篑了!
而到了现在,连《保甲法》也遭到了质疑,似乎要被府兵制给取代了——其实府兵制也是新党所赞同的,《保甲法》本来就是参考府兵制推出的。可是现在,正在蓝田试行的府兵制却和《保甲法》对立起来了。更可恨的是,分明属于新党政营的纪忆在上疏之中居然引用了司马光那个老贼的观点和方法。
想要通过废除保甲来实行府兵……这根本就是舍本而逐末!《保甲法》是二丁抽一,而纪忆在上疏中提及的府兵则是十户到一百户(根据各州县情况布署军府,靠近前线的州县就多设军府)抽一丁,人数肯定远远不及保丁。而且保丁是不支薪的,而一个府兵却要荫200亩田的赋税,本人的税役也全免。这样的开销虽然比禁军省多了,但是禁军士兵是一年到头都在当兵(也许是兼职当兵),而府兵在和平时期一年只当三个月的兵。
更让曾布感到恼怒的是,纪忆在上疏前根本没和自己打过招呼!这么重要的上疏,居然不来征求自己的意见,这分明就是要背叛新党投靠到旧党那边去了……不对!也不可能是投靠旧党,他之前还和章援联手,不知用什么办法搞掉了旧党在台谏系统的几个干将呢。
他和章援,现在既不是新党,也不是旧党了……
曾布忽然又想到了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这“三贼”,他们显然也背叛了旧党,在废除孟皇后的事件中充当了急先锋!
而纪忆和章援扫除台谏系统中旧党干将的行动,仿佛也大大有利于二废孟皇后啊!
曾布眉头紧皱起来,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对了,蔡京那颗墙头草也有问题!不仅在接管太府寺后把州北军营发包给了武好古,还带头上了“上疏乞废元佑皇后”的奏章!他这么做,同样是既对不起新党,又咬了旧党!
难不成朝廷中现在有了一个介于新旧两党之外的第三个朋党了?
“厚卿,正夫,”曾布忽然吸了口气,抬头看着自己书房内的两位来客,“现在朝廷中似乎有了新的奸党!”
赵挺之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新的奸党?子宣,你是说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三人么?”
“不止啊!”安焘说,“章援和纪忆好像也有点不对劲儿……”
“还有蔡元长!”曾布冷冷地说。
“蔡元长?”赵挺之轻轻皱眉,“难道蔡元长是他们的首领?”
“应该是他!”安焘点点头说,“蔡元长可是一心想进政事堂的,被挡了那么多年,怎么能甘心?子宣,不如就让他进吧,省得他在外面和我们做对。”
“进?”曾布咬咬牙,“那谁出去?”
现在六个正副宰相都满员了,根本没有位子可以给蔡京。而且就算有位子,曾布也不想让蔡京进政事堂。这家伙太会办事,又能阿谀媚上,还一早就巴结上了官家。让他做了副相,早晚会把自己和韩忠彦从位子上拖走的……
“不如让范纯礼滚蛋,”赵挺之却说,“我找人去露章弹劾。”
“有罪名吗?”
“就快有了!”赵挺之说,“范纯仁的两个儿子最近和保利德行合作,要办一张和《文曲星旬报》一样的旬报。”
“办旬报?”安焘问,“这也算罪名?”
“办报当然不是罪名,”赵挺之笑道,“但是却容易授人以柄!武好古在这方面就够奸猾,拉了赵小乙做挡箭牌,把自己摘干净了。而范家的几个郎君就糊涂了,居然自己出面做总主笔,到时候还不是一堆把柄让人随便捉?”
“保利德行不是向家的产业吗?”安焘问,“官家还是很照顾向家的。”
“哼,”赵挺之哼了一声,“那又怎样?向太后毕竟不在了!”
曾布点点头,“正夫的办法是可行的……不过旬报的办法还是好的,我们也得办,只是不能自己出头。”
赵挺之笑了笑:“这好办,吾儿德甫现在是《文曲星旬报》的主笔,早就掌握了办报的要诀,可以叫他暗中主持。不过他得寻个借口从《文曲星旬报》中出来,而且办报需要本钱。”
“从《文曲星旬报》出来不难,”曾布说,“给他安排个官职就是了。”他瞥了赵挺之一眼,“官家和他相交日久,大概早就想叫他做官了。至于本钱……”
办一张报纸其实不需要多少本钱的,但是曾布、安焘、赵挺之并不是商人,不懂得怎么经营。而武好古和向宗良、向宗回都太有钱了,所以给《文曲星旬报》和正在筹备的《清流旬报》砸了太多的钱。都把白送十万份以上的报纸创刊号当成了拓展市场的手段了。
而且共和行和保利德行还都有自己的大型印刷工场——共和行要印《花魁》画册,保利德行要盗版《花魁》画册,没印刷厂怎么玩啊?
所以无形之中,办报纸的门槛也被抬高了。
“不如叫六路发运使司去想办法吧。”安焘思索了一下,提出了建议。
“六路发运使司?”曾布想了想,这是个办法——安焘的意思他明白,就是让六路发运使去找投资。“让谁去当六路发运使?”
“让蹇授之去。”安焘建议道。
“他是章子厚的人啊!”曾布皱起眉头。
安焘道:“你不给他安排则个,他就是蔡元长的人了!”
“说的也是!”曾布点了点头,“厚卿,我们就联名推荐他去主管六路发运司吧……借口就找配合北粮南运。”
……
“十一哥,高大哥,苏大郎,黄五郎,墨娘子,咱们一起敬蔡龙图一杯吧。”
斯时斯刻,月明星稀,凉风徐徐,开封城外,共和楼上,武好古一身懒衫,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揽着白飞飞的纤腰,正在向蔡京敬酒。
今天的夜宴是为了向蔡京道谢而办的。虽然赵佶大方的答应预付100万匹绢和135万缗面值的茶引、盐引,但是拿出这些绢帛和交引的确是太府寺。
界河市舶司现在不归河北都转运司管,而是直属太府寺了,所以拨付本钱也得从太府寺管辖的左藏库和交引库拿出来。
凡是和北宋官僚机构打惯交道的人都知道,官家点头是一回事儿,能把钱从太府寺拿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而且还是一次拿出价值200万缗的绢帛和交引,还没有支付一文钱的贿赂!
蔡京这回的确帮了武好古一个大忙了。
有了这笔巨款,因为在沧州“违规买地”造成的七十万缗的大窟窿算是完全填补上了。
“大郎,”蔡京满饮了一杯酒中仙后,则是无所谓的一挥手,“你我都是自家人了,有甚好客气的?帮你的忙,就是帮老夫自己的忙……说起来没有你帮衬,老夫现在也当不上太府寺卿啊。”
武好古应景似的笑着,自家和蔡京是自己人了?他可是六贼之首啊!自己真的不会给带坏掉?不行,待会儿和白飞飞牵手之后,一定要看会儿《论语》,以鼓舞正气……
“龙图,”武好古心里这样琢磨,面子上去都是热情的笑容,他现在还有求于蔡京啊,“您还记得高丽国的吴延宠吗?”
“记得啊!”蔡京笑道,“他怎么啦?”
“他又来大宋了。”
“是吗?”蔡京问,“老夫没有听说啊,难道是同文馆未及上报?”
“他不是作为使臣来的,”武好古摇摇头,“他是来海州祭祖的,所以同文馆并不知道。”
第539章 奸党的崛起 七
“来海州祭祖?”
蔡京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注视着武好古,“大郎,和老夫直说吧,他是来做甚的?”
吴延宠当然是来购买兵器或铁器的!
因为辽国老皇帝耶律洪基的驾崩,辽国暂时不会对外用兵动武了,耶律延禧得忙着清洗内部——他的杀父仇人实在太多了!
所以高丽国和正在逐渐统一起来的女真人自然要进行一番争斗了——虽然在后世的中国人看来,王氏高丽和李氏朝鲜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但是如今在高丽执政的肃宗王颙可没有恁般自卑。
这位高丽肃宗觉得自己还是很有作为的,在篡位夺国后就效仿大宋在国内搞起了新政,铸造铜钱,聚敛财富,营建南京(后世的首尔),还试图将耽罗国纳入高丽的版图,而且还将箕子奉为了三韩先祖进行祭祀——祭祀箕子当然是为了显示高丽血统的纯正和高贵了。箕子可出自殷商王室,堂堂的华夏贵胄,认这样一个祖宗当然比认什么璮君有面子了。
另外,这位高丽明君在掠夺商人财富上也是很有一手的,比起王安石、吕嘉问还更胜了不知多少。根据后来(1103年)出使高丽的吴拭记载。这位高丽国王“性贪吝,好夺商贾利,富室犯法,辄久縻责赎,虽微罪亦输银数斤”——也就是罗织罪名把国中富商逮起来勒索赎金的意思!
顺便提一下,高丽国的商人混得可比大宋的商人差多了。高丽国虽然表面上也学大宋搞科举搞重文轻武,但是骨子里面高丽国执行的门阀政治。经济则是以门阀庄园为基础,以官营工商业为辅助,私营工商业极不发达。而且庄园门阀出身的高丽文官的执行能力也不是宋朝的寒门文官可以相比的。人家可是庶孽、家臣、门客、部曲一大堆人在辅佐,那才是真正的破家知府、灭门县令——大宋的州县官常常连地方上的讼棍都对付不了,是很难消灭真正有势力的大商人的,更不要说灭门了……
总之,在高丽名君王颙和一般门阀出身的名臣的努力下,现在高丽朝堂已经搜刮到了不少贵金属,还囤积了许多毛皮和人参。足够支持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了!
哦,对了,高丽国现在搞得是以门阀为核心的府兵制,类似于中国的北周隋唐,只是均田制已经被完全破坏。不过高丽名君王颙的权威还是足够大的,可以通过门阀庄园动员出许多免费炮灰,军粮也可以摊派给门阀庄园。所以打仗的成本还是比较低的,朝廷只需要准备一些武器装备就行了。
而高丽国的武器装备或者是制造武器装备的原材料,当然得向大宋国这个手工业非常发达的邻国采购了。
毕竟高丽国自身没有发达的手工业,而府兵制又容易招募到数量庞大的炮灰兵,所以怎么把他们装备起来始终是个难题。
“应该是来购买兵器或铁器的!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等明天入宫就向官家报告,估计这一次得和童贯一起上路了。”
武好古也不瞒着蔡京了,他和蔡京现在都是同党了!
另外,如今当上了勾当往来国信所事的童贯和武好古也是半个同党——怎么尽和一些“贼”往来呢?
“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啊!”武好古顿了顿,笑着说,“而且还是长期的买卖,能处理掉不少军器监生产的破烂。”
北宋中后期军器监和地方的作院出品的武器质量是很差的!在真宗、仁宗和英宗三朝就出现问题了。按照欧阳修的报告,“精好堪用之器十无一二”,基本上都是粗制滥造的劣质品。不过数量倒是积累了许多——那么多作坊、作院年年制造,西军方面又不敢用,开封、河北禁军则是懒得用,所以就积累在库房中任凭朽坏。
如果能卖掉一点,收回些成本,倒是可以充实国用。
“军器监的破烂?”蔡京闻言苦笑,“大郎,你这话可有点伤人了,要是传出去,少不得有人参你一本!”
“学士所言极是,”武好古忙拱拱手,“下官失言了。”
蔡京摸着胡子,皱眉问:“不过……那些军器监的破烂真的能卖出去?”
“可以啊!”武好古笑道,“再差也是军器啊,总比没有的好。若是能让界河市舶司来操办,下官可以让人去把从军器监里弄出来的破烂整修一番,总能糊弄出去的。”
所谓的整修,当然也是个幌子!武好古真实的目的还是在界河商市建立起军工产业。
而要建立军工产业,也不是随便找几个打铁的就能搞定的。现在光是的军器监下属的开封府东西作坊和东西广备下属,总共就有七十二个作(作坊),工匠编额高达七八千人!
武好古现在虽然有钱,也办起了规模巨大的共和行,但是并没有经营这种超大型手工作坊的经验——现在共和行经营的手工作坊,就是陈留的印刷工场、界河商市的酿酒工场和砖窑而已,都是比较简单的工场,根本不具备转产军械的可能。
另外,生产兵器可不是闹着玩的!特别是大规模生产是很容易让人误会为造反的。必须得有一个能够说得通的名目——比如向大宋的高丽友邦出口武器,而且也不能从制造开始,只能从修理开始。
而眼下这场很可能会持续多年的女真—高丽战争,可以说是武好古在界河建立起军械产业的最佳机会了。
如果运作得法,也许等到女真崛起于辽东的时候,界河商市已经拥有了一整套经过实战检验的军工产业链了。
蔡京并不知道武好古的心思,不过还是眉头大皱起来,“大郎!这事儿……太容易授人以柄了!那个界河商市就有点出格了,如果界河市舶司再有了经营军器之权,你就不怕有人诬你造反吗?”
“是啊!”潘孝庵也同意蔡京的意见,“现在官家相信你不错,但是也不能太过了……你现在毕竟是个武官,本朝可是提防武人的。”
他对现在的处境非常满意了,钱已经多到花不完,官嘛……三衙管军是早晚的事儿,一个“美官”(就是落阶后的刺史、团练使等等)是十拿九稳的。而武好古的前途也不亚于此,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龙图,十一哥,”武好古自有托辞,“你们多虑了!官家是圣君,是要平辽灭夏的……我等要长久得宠于驾前,就得替官家达成夙愿。
而界河商市,本就是为图辽而建,界河市舶司在那里开设修械所并无不妥。若是把工匠练熟了,将来才可以为北伐大军效力啊。
至于把兵器贩卖给高丽国,更是图辽复燕的关键。若是高丽国能摧破生女真诸部,必将雄踞海东,再现胜国。到那时就是契丹高丽二虎相斗,我大宋便可收渔翁之利了。
官家是圣君,只要我等所为可以替官家达成夙愿,官家又怎会被奸臣小人的谗言所迷惑呢?”
蔡京心想:现在朝中的奸臣小人也就属你武大郎第一了……你现在又能替官家做这样的大事,看来还是别去考进士了,否则再过个十来年就该你来做首相了!到时候我做什么?难道跟着你混?
“大郎说的有理,”高俅附和了武好古,“现在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怕甚底小人?而且官家身边哪有小人啊?”
是啊,赵佶身边怎么会有小人呢?谁是小人啊?武好古和高俅这两个可以同赵佶共用“小三”的哥们可是一个小人都没见过……
武好古认真地看着蔡京,“学士,您的资历早就可以进政事堂了,就是首相也能做得。而官家仍然不肯大用,无非就是您没有一个能图辽复燕的大计啊!
现在官家早就对范纯礼不满了,外任不过时间问题。学士您如果能及时献上援丽图辽之策,一个副相不就唾手可得了。”
他这个人情真是顺水顺到家了!蔡京在历史上的前途可是四次拜相,官至太师,前后当政十七宰,最后是堂堂的“六贼之首”啊!
蔡京想了一会儿,已经拿定了主意,点点头道:“大郎,你说得不错……如今的官家看来是可以倾心托人的,你又是他赏拔于微末之间的,必然信重无疑。而你也一心一意替官家办事,又是难得的能臣,岂是小人谗言可以动摇的?
你说的事情,我已经有数了。且放手去做,等你和吴延宠谈妥了,我在朝堂上替你说话,绝不会有差池的。”
武好古现在已经领了“北粮南运”的大任,自然不能在开封府久留了。所以他离京的日期已经定下,就在九月初九。而且会和潘巧莲、西门青一同出门,还会带上两个幼儿和怀孕的奥丽加。一大家子人先去海州,等到武好古安排好了够粮和海运的事情,才带着西门青一块儿北上界河。
今天在共和楼上的酒宴,其实就是蔡京、潘孝庵和高俅在为武好古践行。
第540章 奸党的崛起 八
终于到了启程离开开封府的日子了!
虽然是拖家带口的,但是武好古还是保持了雷厉风行的作风,没有去乘坐慢悠悠的官船,而是选择了车马。在大宋建中靖国元年的九月初九,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开封府城。
随行的人除了潘巧莲、西门青、奥丽加、杜文玉这些家人和女性友人之外,还有就是周云清带领的卫队和勾当往来国信所的童贯及其随从,以及苏辙的儿子苏适了。
周同的这个儿子,现在替代了林万成、林冲父子,成了武好古的护卫队长了。他的武艺是周同真传,绝不在林家父子之下。而且他还有个林家父子不大擅长的技能——用后世的标准看,他就是个第一流的健身教练。
呃,他爸爸管理的御拳馆大概就是开封府第一的健身房吧?
总之,周云清对“打熬气力”的方法是很有研究的——这事儿可是门学问!
按照周云清的说法,“打熬气力”可不仅仅是苦练,而且还得能管住自己。吃什么?喝什么?几时睡?几时起?上多少女人?都得有严格的计划,绝对不能由着性子乱来。
否则的话,就算有一身的蛮力,用不了多久也会被富贵温柔消磨殆尽——武好古现在就稍微有点纵欲了!而童贯就很好,很能自律!所以一大把年纪还保持着很好的身体状态。
另外在周云清看来,真正的精兵是绝对不能“放纵”的,天天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是绝对不行的。必须向御拳馆里面的相扑手、拳手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圈起来,一个月当中只有几天可以放出去和家人团聚。
而且,和家人团聚时也要禁酒忌口,绝对不能这么快活怎么来,要不然“休假”回营就得胖上不少,再练回去多麻烦?
像《水浒传》里那些动不动就来几十斤牛肉和多少缸酒的家伙,身体没毛病就不错了,还想风风火火闯九州?那是不可能的!
“周大哥儿,”和武好古、周云清一起并辔而行的童贯闲得有点发慌,便和周云清聊起了练兵,“照你家的规矩,我大宋岂不是没有精兵了?”
“怎地没有?”周云清笑道,“御拳管里不就有二三百?他们可都是能在明年十月的御前比武中脱颖而出的!”
“真的能脱颖而出?”武好古也问,“才多长时间?靠临时抱佛脚就能练出来?”
“怎地不能?”周云清拍拍胸脯道,“客省以为练兵多难?只要有身强力壮的汉子给我,哪怕一点武艺没有,最多两三年时间,保管练出魏武卒的体格和武艺来!”
周云清是“健身教练”,战术、战阵什么的是不懂的。除了“健身”之外,就是兵器的使用,而且他的马上功夫也不咋地,还不如林家父子,不过单兵步战的技艺绝对一流。
不过他的这点本事,还是值得了一年3000缗的……等到了界河,武好古就准备让他去云台学宫界河分院担任“军训教官”和“体育系教授”,专门负责武装博士的训练和军队“体育教官”的训练。
“照你的说法,”童贯也道,“有个五万农夫,练上两年三年的,就能去灭辽平夏了?”
“行啊!”周云清笑道,“不过下官一个人可管不了五万,能管个一百人就不错了!
童大官,您可不知道,御拳馆里面那个棒头皮鞭不知打断过多少……一身的力气,都是棍棒打出来的!”
体罚是少不了的!别说在宋朝,就是到了欧洲近代军队里面,哪一家能少得了体罚?
需要体罚,也就是说士兵们其实是不够自觉的,如果没有军官严厉督促,他们是会偷懒的。所以不存在一个教官训练几万人的可能性,更不可能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就把血性激发出来,然后就嗷嗷叫着苦练了。
童贯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慕容老先生是对的……这兵啊,还是得靠官逼着去练!这一队、一部的兵权,还是得放下去的。”
像周云清说的办法,没有包干制是不行的……
武好古笑道:“道夫,现在不是还有府兵制么?府兵不必恁般精锐,可以靠人多取胜的。”
“府兵?”童贯只是摇头。
他可是跟着李宪在军前厮混多年的,见识过西军、保甲、缘边弓箭手(类似于府兵的部队)和折家的军队(也类似于府兵)。当然知道府兵难搞了!
“道夫,”武好古这时又道,“过不几日就能见着吴延宠了……到时候不妨和他提出派人去高丽观军容。你若不怕艰险风浪,也去亲眼见识高丽国的府兵和女真人如何?”
所谓的“观军容”就是军事观察团了!看别人怎么打仗,也是积累军事经验的办法。
武好古准备趁着高丽国和女真大战的机会,派出一个“观军容使团”,看看人家是怎么打仗的。
“仲南,”武好古回头对骑着一匹兔儿马赶路的苏适说,“你也跟着走一遭吧。”
苏适现在不当什么太常寺祝了,武好古给他安排了一个界河市舶司监官——监官是主管市舶司下属的分支机构市舶务的官员,不过现在界河市舶司下属没有市舶务,只是预备在海州天涯镇设立一个米粮务。苏适就是这个米粮务名义上的监官,不过武好古不会让他真的去管买粮食的事儿。他想让苏适参与同高丽、日本的外交活动。
“我也去?”苏适愣了愣,“大郎,我可不懂打仗,也能去观军容?”
“当然不用你去观军容了,”武好古笑着,“你去花钱!”
“花钱?花谁的钱?”
“当然是界河市舶司的钱了……”武好古笑着,“不花掉一点小钱,如何能赚得到大钱?仲南,你会花钱吗?”
苏适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道:“大郎,我可会花钱了,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保管能花出去的。”
武好古笑了起来:“那就辛苦你了。”
苏适正色道:“不辛苦,不辛苦,为朝廷办事,说甚底幸苦啊!”
花钱其实很辛苦的!
特别是对于武好古这种钱多得快闹灾的正人君子而言,整天和各种各样的人应酬,简直就是在燃烧生命。所以他才把苏辙的儿子拉到身边,就是想找个可以帮忙花钱,而且也会花钱,会交际的人才。
就在武好古花钱花到腻的时候,他的好弟弟武好文却在为没钱发愁。
武好文当然不是没钱花了,他离开开封府的时候,武好古给了他五千缗,武诚之也给了五千缗,一共一万缗“零花钱”,足够他在京兆府这种地方挥霍了。
不过他有钱并不等于他领导的蓝田县有钱——蓝田县地处关中平原,距离京兆府城很近,想当年也是个富庶繁华的所在。可是在西贼兴起之后,西北连年交兵,西去的丝绸之路又被切断,整个关中也就不免没落下来了。
所以当武好文抵达蓝田县城的时候,他见到的是一个相当萧条的没落的城市。
蓝田的县城其实是很大的,应该是始建于唐朝的,因为县城的格局是唐式的,城墙之内是十二个坊,也各有围墙分隔。不过城墙和围墙都不是砖石的,而是夯土所建,年久失修,非常破旧了。
在县城的城墙上,武好文发现了多处破口,最大的破口甚至可以容纳马车出入。
除了城墙破烂,城内的人口也很少。原本的县城大概可以容纳数万人,街道整齐,房舍林立。可是现在,大部分的坊内都空空荡荡,随处可见坍塌的房屋。只有县衙周遭的几个坊内,才有比较多的居民,县城之内的人口大约有几千人,商业萧条,别说晚上,到了下午街道上就没有什么行人了。
不过整个蓝田县还是有点户口的,超过了八千户,口大约四万(指男丁),也不愧了畿县(京兆府是五京之一)的名号。
可是八千户的大县之中,田册上的土地却只有区区四十余万亩,而且几乎都是贫瘠下田。而且也没什么工商业,能够收到的税赋很少,百姓也非常贫困。
至于富户,大概就只有蓝田吕氏一门,凭借着庞大的家族和赫赫有名的《吕氏乡约》,还有大量的姻亲,还有吕氏家学,至少半个蓝田县就在吕氏家族的实际控制之中。
对于远道而来的宰相女婿武好文,蓝田吕氏家族也显得非常冷淡,吕氏族长吕景山和吕家这一代的大学者吕义山,甚至没有出面迎接武好文,只是派了个吕家旁支(蓝田四吕的后人之外)的吕海山常驻县城,和武好文这样的县官交往。
而武好古交给武好文的那一套“拉拢豪绅”云云的,蓝田吕家根本不敢兴趣。对于试行府兵什么的,吕家更是兴趣寥寥。
反正蓝田吕家对于《保甲法》早就适应了,能在蓝田县当上都保正、保正的人物,也都是蓝田吕家认可的。何必再横生枝节搞劳什子府兵呢?对于蓝田吕家,府兵制又能带来什么样的利益?
第541章 奸党的崛起 九
笔直而平整的官道,从蓝田县城的北门向西北方向延伸出去,从大片金黄色的麦田中穿过,直到五里开外一座房屋层层叠叠,围墙高大坚实的庄园。
在精心修建和维护的官道上,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青年,正带着两个同样打扮的中年官员,还有几个胥吏模样的人,策马前行。后面还有一队赶着驴车的弓手衙役。
官道两侧都是已经成熟的麦田,麦子的长势并不好,有些低矮稀疏,哪怕是不会种地的武好文,也能看出收成并不怎么好。有不少穿着短衣的农人在田中收割麦子,对于从官道上通过,往县城西北五里那座大庄子而去的官员,他们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因为谁都知道,在蓝田这里,真正说了算的不是县城里面的县官,而是城西北五里头吕家庄园里面的吕家老爷们!
每一位到蓝田县赴任的县官,都得老老实实带着礼物去拜访吕家的几位大官人……哪怕他是当朝宰相的女婿!
当然了,韩忠彦要是亲自来了京兆府,蓝田吕家几位山字辈的家长还是要备上薄礼前去拜见的,但是武好文的确没有这样资格。不仅因为武好文官小——蓝田吕家山字辈的老爷大多是蓝田四吕的后人,虽然没有人中进士,但是荫补的官身还是有的,官阶都比武好文大——而且还因为武好文是洛学晚辈,关洛之学本就是相通的,所以吕家山字辈的老爷们都算是武好文在学问上的前辈。
世上哪有大官拜小官,前辈拜晚辈的道理?
而且凭借着《吕氏乡约》,蓝田吕家已经把半个蓝田县组织起来了,在君政官治之外别立了乡人自治之团体,在某种程度上把武好文这样的县官给架空了。
没有吕家那几位的点头,武好文别说在蓝田试行府兵制,就算是平常的赋税徭役,都不可能完成的。
武好文虽然是知县,但是他是孤身上任的,还能和半个县为敌不成?
而有了吕家的配合,那武好文就能很顺利的把差事糊弄过去了……所以武好文今天只能硬着头皮来给吕家送礼请安,同时试着说服蓝田吕家的几位尊长支持试行府兵制。
哦,不是说服,而是向蓝田吕家的尊长们请教——这事儿该怎么糊弄过去,几位老师就教教晚辈吧!
虽然吕海山对试行府兵表现得非常冷淡,不过武好文还是知道什么是欲擒故纵的。试行府兵可不仅仅是自己的通天梯,同样也是蓝田吕家再次闻达于天子的一个机会……
就在武好文琢磨着吕家几位大儒的心思的时候,蓝田县的主簿凑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县尊,吕家庄就快到了,在吕家庄内是不能骑马的。”
武好文抬头一瞧,果然已经到了一处颇是宽阔的大门之外。大门敞开着,门口也没有守卫,冷冷清清的,也没有人出来迎接。在庄子门口立着不少拴马柱,还有一块“下马碑”,也不知道是谁立的?
“本官也不能骑马?”武好文往庄内张望了一眼,发现里面的道路笔直宽敞,路边也没人摆摊开店。别说骑马,就是跑马也没问题啊。
“不能啊,”那主簿苦笑着说,“蓝田吕家的规矩就是这样,若是李大府来了或许可以破例,但是我们区区的九品芝麻官……”
武好文叹了口气,心想:怪不得老师宁愿在开封府办劳什子《文曲星旬报》也不愿意和自己一起来蓝田县做幕……蓝田的官都这样,幕僚就更别说了。
不过官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好吧,”武好文微微一笑,“都下马吧,仲文兄。”
从马背上下来后,武好文就唤了吕家在县城内的代表吕海山的字号。
一个长得有点儿干瘪,看着还有点土气的三十来岁的中年书生已经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走到了武好文跟前,行了一礼:“县尊,现在是家塾开讲的时候,宣德郎和井田先生正在讲课,所以不能出来迎接。”
宣德郎是吕景山的阶官,吕景山的爸爸吕大防绍圣四年(1097年)去世的,吕景山照例丁忧三年,直到去年。之后吕景山也没有马上出来做官,而是在家乡继续讲学。
井田先生则是指吕义山,吕义山是吕大钧的儿子,并没有入仕做官,而是一心钻进了父亲留下的学问里面。曾经在家乡试行井田制,因此得了一个“井田先生”的外号,叫着顺了口,在蓝田这边也就人人称呼他做井田先生了。
“既然二位先生都在讲学,”武好文也是个知趣之人,明白吕海山的话是什么意思,便谦和地一笑,“那本官就去听讲吧……本官也是关洛之学的晚辈,正好可以向前辈高人请教井田制和府兵制。”
……
“……如今世人所言的府兵制,其实是两种兵制,大致上以隋朝开皇十年为界限,之前乃是军府之兵,之后乃是兵民合一。军府之兵,起于西魏北周,虽然也是亦农亦兵,但却是兵民分离。从军之家,籍隶军府,世代服役。耕种之民,不服军役。隋皇灭陈之后,四海一统,天下升平,当用文治而抑武人,因而改革兵制,使府兵之家归于州县。因此开皇十年之后,府兵之制便从世兵变为了抽调民间富户从军……”
当武好文抵达吕氏家塾的时候,家塾的大堂之内,果然有两位中年文士在给一群青年士子讲解府兵制。主讲的是个身形高大,留着长髯的文士,让武好文想到了自己的老师侯仲良。
主讲的文士是吕义山,他似乎看见了武好文和吕海山走进课堂——两人没有去打扰讲课的意思,而是寻了个角落端坐下来——他稍稍顿了顿,冲来客轻轻点头,又继续开讲了。
“而如今朝廷想要试行的又是何等样的府兵制呢?是军府世兵,还是兵民合一?欲军府世兵,就必须给授田土,以田土养兵,供给从厚。欲兵民合一,则必须抽调富户之丁,强使富人从军。此二者在如今之世,都有可行之法吗?”
其实吕义山所说的前一种府兵就同界河骑士类似,因为是当骑兵,所以授田较多,达到了一户1500亩。不过这种府兵在人口总数估计超过一亿的北宋,是很难大面积推广的。
而后一种,同样不可能实现,因为北宋的地主富农主要都读书考科举去了,谁肯从军当府兵?
武好文知道那两个问题不是问自己的,而是要来教自己的——自己一个后学,又是开封府城商民家庭出身,知道什么府兵啊?
于是就很谦虚地起身说道:“这位可是井田先生?下官在开封府时,就常听恩师说起蓝田吕氏的‘乡约’和‘井田’,也曾听说井田先生对兵制颇有研究。所以今日便登门前来,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这态度还是不错的……比他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哥哥可强多了。
吕义山轻轻点头,显出了欣赏的表情。
他和程颐、侯仲良一样,都是做学问的儒,不是考科举的儒,这样的儒是以学问安身立命的,而不是靠一篇文章换来荣华富贵。
而吕家的学问并不是二程搞的那种“存天理、灭人欲”——他们不是求大道的,而是研究制度伦理的。《吕氏乡约》、井田制和府兵制就是吕家的学问。吕家两代人研究了几十年,不比武好文这个才出茅庐的九品官儿精通?
而且武好文的心思,吕家这几位又如何不明白?他只是想糊弄事儿,糊弄过去就可以升官了,至于府兵最后能不能成功,他才不想多问呢!可是蓝田吕家却不愿意配合武好文糊弄皇帝玩儿,要么就真的搞,要么趁早收场,省得害民不浅!
吕义山微笑着开口,说道:“府兵之制,虽瓦解于唐,然后世未必没有复兴之时。五季后晋时就规定每税户七家共出一兵,军械自备。而我朝沿袭五季后周之遗制,在国朝初期就广设乡兵,如今在西北缘边各地所设之弓箭手,就属于乡兵。但是如今除了西北缘边弓箭手外,大部分乡兵徒具形式,并无战力。究其原因,便是有乡兵而无井田无乡约,有形而无神,因而是散沙一片。”
乡约、井田、府兵……原来吕义山将这三者给穿起来了!
“所以欲行府兵,先行井田,欲行井田,先立乡约。”吕义山摇着脑袋说,“乡约者,起于周礼,周礼曰:五家为比,十家为联,五人为伍,十人为联,四闾为族,八闾为联。使之相保、相受,刑罚庆赏相及、相共,以受邦职,以役国事,以相葬埋。昔战国春秋时,周礼未及崩尽,合闾之间仍为一体,贤士大夫余荫由在,因此各国可以大发乡兵,动辄数十万计,虽攻战不休,但不至于举国解体。而今欲行府兵,就必须先复古法,以乡约使贤士大夫治民,以井田使万民无有衣食之虑,而后才能形成比联,共担国事。”
第542章 奸党的崛起 十
吕义山说得摇头晃脑,人看着又有点儿土,隔着老远武好文都闻到那么一丝酸味儿了,这整个就是一迂腐文人书呆子嘛。
而且说得也不大像是人话儿,老陕西的口音加上什么周礼,什么井田。在武好文这个汴梁子看来,这个井田先生仿佛是刚刚被蓝田这里的土夫子从什么老坟里面挖出来的明器——整个一出土文物啊!
而他说的那些东西,武好文根本就不懂——井田制和周礼他当然是知道的,他可是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官儿,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他仅仅是在书上看到过这些东西,真正的井田什么样?周礼什么样?还有那个什么乡约是怎么回事儿?他一十九岁的开封府大都市天才少年怎么会知道?他上哪儿知道去?
不过武好古要是在这里,却是能听懂吕义山说的是什么?武好古是大儒嘛!而且他还从马植、慕容忘忧那里了解了辽国汉人大族的组织模式,还从西门女大侠那里了解了大宋土豪劣绅的玩法。自然能明白吕义山的“乡约”、“井田”、“府兵”是一环扣一环的,绝不是什么过时的迂腐之论。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乡约”和“井田”而单搞府兵,那就是在糊弄人——不过就是从乡下强征了一批无组织无信念无家产的三无壮丁,要让他们上战场成为精锐,就必须用周云清和慕容忘忧的办法来整治,还得有足够的军饷和赏赐来提振士气!
要不然看到敌人不用打,自己就一哄而散了!
“井田先生,”儒学其实不咋地好的进士武好文耐着性子问道,“您说的井田制晚辈也略知一二,《孟子.滕公文》所载: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但是这种方式放在如今并不适用,也不方便。不如将土地出租给客户,只收地租来得便利。”
武好文当然是站在地主阶级的立场上说话的,他自己也是个地主啊!在他结婚的时候,他爸爸武诚之就送了他一个位于洛阳的庄子,有好几千亩土地,妥妥的一个大地主啊!
不过武好文自己从来没去看过自己的庄园土地,更不会去打理,一切都委托给洛阳白波的亲戚,他自己只管收租,多方便啊?
如果要搞劳什子井田制,那他还得去洛阳的庄子里面盯着一帮老农民种地吗?
听到武好文的话,井田先生苦笑着摇头:“我们关学自横渠先生开始鼓吹井田制,就是看中了它的不便啊!”
看中了不便?
武好文完全不明白吕义山在说什么?
吕义山的堂兄吕景山这时笑着插话道:“望道,佃租之法,乃是化公田劳役为米粮铜钱,省去了督农力耕之劳,只需坐收地租便可,着实方便。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收租方便是方便,但是却让贤士大夫和农人脱离。士大夫不再督耕于野,农人一年也难得和拥有土地的士大夫见一面。而且拥有土地的士大夫和租地的客户之间就只剩下了租赁关联,和商人之间租赁铺面有何不同?
如此情况,还试行甚底府兵乡兵?”
井田制的根底其实就是劳役地租,而劳役地租对地主来说最大的不便就是农民在耕种“公田”时有可能消极怠工。所以地主必须拥有相当强的管理能力……在井田制或是其他形式的劳役地租存在的情况下,地主不得不去“管”佃农。因此双方会存在比较强的依附关系,而这种依附关系就是“兵农合一”的府兵制的基础。
实际上,西门女大侠驱使的那些保丁和西门家族也是存在极强的依附关系的——西门家可是免除了那些“打手”的租赋!这就是“授田当兵”的一种形式。
吕义山接着解释道:“实行井田制并不是说一定要照着西周的办法来做,而是要让贤士大夫真正去管民治民,不能把土地一租了之。更不能只知道收租而不论客户的死活!
而在行井田的同时,再辅以乡约,则是让贤士大夫和百姓农人可以和谐共处,不能变成魏晋士族那种不顾民人死活,只知道自家享乐的害民之士。
有了让贤士大夫必须管民、治民的井田,有了让士民可以安乐共存的乡约,寓兵于民的府兵制才有可能真正实行。否则不过是上下相蒙之法,我们蓝田吕家是不会参与的!”
蓝田吕家还真是麻烦啊!
武好文虽然还不明白吕义山、吕景山的“学问”,但是却知道他们的“条件”了。他们不要你这个县官“巧立名目,搜刮民财,然后三七分账”,他们是大儒,不在乎这几个钱,而且半个蓝田县都是他们的,武好文也没办法刮到太多油水了。所以吕家这次是真的要搞府兵制!
要搞就来真的,要糊弄人就别捎上蓝田吕家……人家堂堂关学大儒,怎么能糊弄人玩呢?
可不让糊弄事儿,武好文的官还怎么做啊?
……
“仲南,花钱的事情就辛苦你了……这是为了国家,为了朝廷,所以千万别把你们苏家的恩怨混进公事。”
同一时刻,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已经到了海州天涯镇——这里现在已经初具规模了,而且聚集了不少被贬官员和他们的家眷,都是需要结交的对象。
而武好古不可能长驻于此,所以替界河市舶司撒钱交朋友的任务就交给了市舶司粮草务监官苏适了。他可是苏辙的儿子,苏东坡的侄子,哪怕是蛰居于此的章惇,也不能在他面前端臭架子。
另外,苏适是贬二代,容易和满海州的贬官和贬二代、贬三代们找到共同语言。相比之下,米友仁就太得意了,幸近、进士和勋贵之后凑在一块儿了。在海州这里,肯定是遭人嫉恨的存在。
所以花钱交朋友的任务,只能交给苏辙的这个儿子了,不过武好古还是要交代一番。
“我有数,”在天涯镇上,武好古的临海庄内,苏适拍着胸脯说,“为了国家和朝廷,个人的那些恩怨不算甚,这一点我怎会不明白?”
“好好,那就好。”武好古笑着说,“先给你拨四万缗花用,不必报账,这是一年内的花用,若有不足,就向花满山支取。”
“好啊,且放心吧,”苏适笑道,“保证一年内都给你花出去。”
“好!那就有劳了。”
四万缗当然不是小钱,不过这钱必须得花!界河市舶司必须多交朋友,哪怕是酒肉朋友也比没有的好。所以流落到海州的贬官,该招待就招待,该资助就资助,该和他们花天酒地就一定得花天酒地。
至于钱……只要能花出去就不是问题,花不出去才是大问题!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这些花用出去的钱帛,对武好古和界河市舶司一定是有好处的。
安排好了苏适艰巨的花钱工作后,西门青又把米友仁领进了内客堂。
“大郎,元晖来了。”西门青在海州呆过很长时间,天涯小镇更是在她的主持下建成的,所以到了海州这里,她便像个女主人一样在忙里忙外。
米友仁也是她差人从郁州岛上接过来的。大概是在海边生活了一年多的缘故,米友仁看上去黑了不少,看到武好古就是一个揖拜礼:“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元晖,你我之间客气啥?”武好古笑着一挥手,“且说说云台书院如何?我老师的身体如何?”
历史上的苏东坡是没有活过建中靖国元年的……可武好古却希望苏东坡能长命一点,怎么都得撑到70岁吧?
“都好啊!”米友仁笑道,“东坡先生能吃能喝的,他的小妾俏金娘最近还怀上孩子了。”
“哦?都六十多了,还能再当一回爹,可不容易啊。”
“对了,东坡先生也和徒儿一起来了朐山县。”
“在哪儿呢?”武好古一听说苏东坡也来了,连忙发问,“怎不曾见到?”
“他去了浦园。”米友仁说。
“浦园?纪忆的产业吗?”武好古隐约听西门青提起过这个园子。
“对,”米友仁道,“纪忆在运盐河南岸,靠近高丽馆的地方买了大片土地,修了几个园子。其中最大的就叫浦园,据说是照着福建浦城的建筑样式修建的。园子建成后,章惇就住了进去。”
“东坡先生是去见章惇的?”
“对啊,”米友仁道,“自章惇来了海州,他们二人就时常见面了。”
苏东坡和章惇早年间是朋友,却没有想到后来分别加入了新旧两党,因此成了政敌。现在两人都在海州居住,也算是有缘了。而苏东坡也是个量大的君子,不在乎章惇以往所为(苏东坡去了儋州自然和章惇有关),还愿意和他复交。
“老师,您要去拜访章惇吗?”米友仁看着武好古发问。
“不见,”武好古摇摇头,“你最好也别见……之前在开封府,旧党的四个言官就因为审了章援,全都被贬去了岭南,我可不想去岭南。
对了,吴延宠在朐山吗?”
“在,住在高丽馆内。”
第543章 奸党的崛起 十一
“他祭完祖宗了?”
武好古托着下巴继续问着吴延宠的事儿。
他到海州来,名义上是订购米粮,实际上则是来和吴延宠谈“军购”的。军购可是大买卖!而且利润丰厚到难以想象——大宋向高丽国出售兵器是一种“援助”,卖多少钱朝廷是不在乎的。所以武好古给个成本价,朝廷那边就可以交代了。为了“联丽制辽”,就是白给也不是不可以啊!所以市舶司可以用低价从军器监拿货,然后再高价倒给高丽人。
而且还不怕高丽人不要!
高丽人若是不要,那武好古还可以通过渤海右姓把兵器卖给生女真……等战争打起来以后,身为国际军火商的武好古,可不用看买家的脸色!
“早祭完了,”米友仁笑道,“这厮现在忙着联络海州的巨富豪商求购铁器、牛皮和水牛角呢!”
水牛在十一世纪的东方也是战略物资!和战马差不多,都是被严格管制出口的。水牛一身是宝,牛肉和牛杂、牛鞭都可以吃,牛皮可以制作皮甲,而水牛角更是管制程度最高的物资,甚至超过了铁器!
因为水牛角是制作复合弓的材料,而且还是最好的弓臂选材。最好的水牛角被称为“牛戴牛”,意思是一只角的价格就相当于一头没有角的牛!
而大宋因为拥有大量的水田,所以就饲养了当时世界上最多的水牛,因此也就是水牛角的主要产地了。
这种战略物资,当然是严禁出口的!
而比水牛角次一等的,则是顽羊角。契丹人、女真人、阻卜人就普遍使用顽羊角弓,也是相当精良的复合弓。
高丽人使用的复合弓也是水牛角弓,不过高丽国的水牛数量不多,可应付不了战时的大规模消耗。
武好古问:“有人卖给他吗?”
“没有,”米友仁一笑,“朝廷又没取消禁令,这可是杀头充军的买卖,没有厚利谁肯发卖?而那厮又不爽快,为了几个小钱讨价还价,到现在还没谈妥过一笔大买卖。”
“哼,”武好古哼了一声,“这厮可精明呢!他放出消息一定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卖家……而且他算准了朝廷一定会取消对高丽国的禁令,到时候他就能压价了。”
“老师,那我们……和他做买卖吗?”
“当然做了!而且是大买卖!”武好古笑了笑,“今天且歇息一日,明日就和童贯一起去高丽馆见一见这个吴延宠。等恩师离开浦园,我们再去拜见吧。”
……
此时此刻,在海州高丽馆内,一对上了年纪的堂兄弟正坐在一间可以望见海湾的阁楼里面对饮。
年长一些的就是海州吴家如今的当家人吴延恩,年轻一些的则是从高丽国回海州祭祖的高丽全州牧吴延宠——他的职官虽然是全州牧,可是不知怎么,在授官之后没有去全州呆过一天,而是跨海到了大宋,在海州一住就是多日。
“三哥儿,”吴延恩用手中的筷子夹起一些高丽泡菜,看了看,“刚刚收到消息,武好古等人已经到了海州。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童大官,是往来国信所的勾当官。
根据可靠消息,武好古和童贯是来和你谈兵器买卖的。”
“兵器买卖?”吴延宠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宋国会对高丽开禁铁器、牛皮和牛角。“可曾有开禁的消息?”
吴延恩把泡菜塞进口中,眉头微微皱了一些,一边咀嚼一边摇头,“没有开禁。”
“没有开禁,那怎么做兵器买卖?”
吴延恩想了想,“应该是官营兵器吧?”
“官营兵器?”吴延宠听着这话都变扭。
这什么意思?堂堂大宋朝要满天下卖兵器了吗?这事儿听着都新鲜。
“真是卖给我们?”吴延宠还是不大确定。
“应该是卖,”吴延恩说,“没听说要白给啊……哦,三哥儿,白送的事儿你就别想了,有武好古那个奸商在,是没那种便宜可以占的。”
奸商?吴延宠从来没听自己的这个堂兄说过“奸商”这个词儿。吴家自己也是大商人,虽然他们认为自家是不奸的,但是对奸商一词还是有点敏感。
“他怎地是奸商?”吴延宠迟疑着问。
吴延恩哼笑道:“这你就莫问了,知道此子不好相与就是了。这次遇上的是奸商,你可得小心一些,莫叫他给骗了。”
“骗?”吴延宠听了这话有点紧张,他家里是商人这个不错,可他自己是个读书人,没做过生意——武好古误会他了,在商业上比猴还精的是他的堂兄吴延恩。
“大哥,你可得帮我啊。”吴延宠道,“这次我可是受了大王的重托而来,若是做得不好,我家在高丽恁多年的布置可就要付诸东流了。”
“那是,那是。”吴延恩拍了拍胸脯,“都包在愚兄身上,怎么都不会让你吃亏的。
对了,这一次你家大王准备了多少钱财?多少毛皮和人参?”
“钱财准备了上百万,主要是白银和黄金。”吴延宠自然是言无不尽了,“毛皮和人参就更多了……从去年开始,大王就诏令各地多爪老虎、狗熊,多挖人参药材。现在已经备足了货,至少价值二百万缗!”
为了高丽肃宗的雄心壮志,高丽半岛的老虎、狗熊也算遭殃了,差不多给高丽人民抓得绝种了!
吴延恩捋着胡须,若有所思,“没有了?”
“啊,”吴延恩说,“有三百万还不够?”
高丽国现在没有地产兴邦啊,三百万那是巨款了!
“这个……”吴延恩摇摇头道,“你不知道,女真人现在也在备战,现在界河商市那边的老虎都跌了一半价钱了,人参则跌了四成。海州这里的价钱也跌了,你们准备的二百万缗老虎皮、熊皮、熊掌、熊胆、人参等等的,恐怕连一百万都不值了。”
“跌了恁般多?”吴延宠这下可急了。
现在铁器、牛角、牛皮买不到,老虎、狗熊、人参又掉价……战争还没开打,兵器怎么就准备不齐了呢?
“莫着急,莫着急……”吴延恩连忙安慰堂弟说,“我待会儿就去找武好古,先探探行情,看看能不能做个易货,用高丽的山货交换兵器。”
“好好,”吴延宠道,“哥哥快些去……兄弟这里可是十万火急了。”
摸清了吴延宠底牌的吴延恩也不留在高丽馆吃泡菜了,当下就起身告辞,往天涯小镇而去了。
“大郎,吴延恩来访。”
天将黄昏,武好古真和潘巧莲一起在海边观景漫步的时候,又是西门青急匆匆跑来,告知了吴延恩来访的消息。
“大郎,”潘巧莲笑着对丈夫说,“你且去吧,国事要紧。”
她也知道丈夫肩上的担子有多重,界河商市,北粮南运,现在还要和高丽人做兵器生意……赵小乙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让大郎做啊?朝廷里面那么多能干的大臣都去哪儿了?
……
吴延恩来的似乎很匆忙,没有带随从,一个人骑马而来的,一点没有海州首富的排场。
不过临海庄上的人都认得这位吴大官人,不仅是因为他是海州最有钱的人,还因为他现在也是天涯镇的士民。
他在天涯镇买了土地,建起了一所听涛庄,是镇上仅次于临海庄的豪宅。而他入住天涯镇的目的,并不意因为这里的居住环境有多好,更不是因为云台学宫要在镇上办小学(学区房啊!),而是为了参与《天涯士约》的制定——他也是士啊!是有正经的官身的,家里面也有读书上进的子弟,还出了一个高丽进士。如何不是士大夫?
所以他老人家就在天涯镇上“从政”了,还和许多被贬而来的官员结交,还资助了不少手头拮据的青天,得了个海州名士的美誉。还给他混上了天涯镇的“镇老”——《天涯士约》是参考《吕氏乡约》和《界河商约》而订立的,宣称是“士民之约”,实际上就是“精英政治”,只有居住在天涯镇上,拥有官身或拥有地产或纳税达到一定数目的男性士民才能“与约”,可以“与约”的士民众推出镇老会,再由镇老会选出镇治所……基本上都在抄《界河商约》。
而吴延恩则早就认识到了在天涯镇“从政”的好处,所以选上了镇老,还支持花满山选上了天涯镇的镇长——让花满山掌控天涯镇的“政权”当然是武好古的意思了。
这个自治的小镇目前虽然不能和界河商市相比,但是未来的价值兴许会更高。
若是这个时空还有少数民族南下的事件,界河商市就是最前线!而海州才是抗金的大后方……所以天涯镇的前途,恐怕比界河商市更为远大。
也正因为吴延恩在天涯镇上“从政”,所以临海庄上的管事和佣人全都认得他,很客气的将他请入了外堂,还奉上了云雾茶。让他一边喝茶,一边等着武好古和西门青前来——住在有私家海滩的豪宅里面也有不方便的时候,有客来访的时候,就得走上老半天才能见着了。
第544章 奸党的崛起 十二
“客省还记得那日和老夫所说的在高丽国弄个商市的事情么?”
临海庄,外客堂上,吴延恩和武好古寒暄了几句,便话锋一转,直入主题了。
听到吴延恩提及在高丽国弄个商市的事情,武好古马上笑了起来,点点头道:“殿直(吴延恩的官职)还记得此事啊,那殿直可知耽罗国吗?”
“耽罗国?”吴延恩点点头,“知道啊……那里是高丽人的属国,而且高丽国如今的大王可一直琢磨着要把耽罗国变成郡县。客省,你不会叫老夫去打耽罗国的主意吧?”
“怎地不行么?”武好古反问,“又不叫你拿下整个岛子,不过是圈个港口,修个商市……至于恶人,自有我来安排人做。”
吴延恩沉默了片刻,“客省想要作甚?”
老头子倒也直白!
武好古笑了起来:“我想要耽罗国向大宋称藩,有这可能吗?”
济州岛这个地盘有多好且不去论,光是替朝廷拉到一个藩国就是一桩大功了。
“让耽罗国称藩?”吴延恩一怔,“那可是高丽的属国!
客省大概不知道,高丽国现在日益自大,也开始以上国自居了,而耽罗又是高丽唯一的属国,高丽人在那里经营多年,早就视之为本国之土了。
若是我朝想将耽罗收为藩属,只怕会引发和高丽国的战争!”
“会开战?”武好古当然不想和高丽国开战了,倒不是担心打不过,而是妄开边衅这事儿对武好古这样的武官来说,本身就是罪过!
不过要武好古放弃济州岛这么一块宝地也是不可能的,万一阻止少数民族南下的阴谋没有得逞,那里可就是武氏集团的海外庇护所了。
另外,济州岛据说还是个养马的好地方。因为岛屿四面环水,外面的马匹上不去,所以不容易串种,而且岛上还有草场,可供大量的马匹活动。
一旦界河马的培育工程完毕,济州岛就是最理想的大规模繁殖基地了。
所以济州岛是一定要设法搞到手的……不过现在还不能硬来!毕竟王氏高丽可不是李氏朝鲜那样弱鸡。
武好古盘算了一番,笑着发问:“既然你家不想在耽罗国境内开辟商市,那么对高丽国的其它地盘可有兴趣?”
“高丽国入海的商路向来有三处,”吴延恩掰着手指头道,“一是靠近高丽京城的海州,那里是高丽国市舶司的所在,也是最大的商港,大宋输往高丽国的货物大都是走海州上岸的。不过海州地近高丽国京城,想在那里弄块地盘可不容易。
第二处则是高丽国南部蔚州的东平县(釜山),和日本国的贸易主要走的是这里。
第三处则在高丽国西北部和辽国保州、宣州和定州接壤之处,靠近鸭绿江入海口和千里长城的地方。那一带盛产毛皮、人参、木材,还是辽国铁器输入之口。
武好古已经明白吴延恩的意思了,“你想要在高丽国西北部建个商市?”
“对!”吴延恩笑道,“就在辽国和高丽国之间,靠近鸭绿江入海口有一些岛屿,很是不错。”
海州吴家当然不可能跟着武好古的指挥棒跳舞,他们也有自家的小算盘。
在耽罗国上设点,早晚会被牵扯进宋朝和高丽国的纠纷,那是吴家承受不起的!
而且在耽罗国搞个港口也没多少油水。耽罗国虽然地处大宋、高丽、日本之间。但是由于济州岛上没有良港,物产也不丰饶,所以这里并不是三国贸易的中转站,也没有条件成为中转站。
因此在耽罗国建立贸易据点对海州吴家来说没有多大的利益。相反,如果能借着宋辽两国的力气,在鸭绿江口搞个岛屿,倒是能牟取暴利的。因为毛皮、人参等等的并不是大宗物品,走私起来非常方便。
如果吴家能在鸭绿江口的“争议”地区弄个小岛,就能绕开高丽国的税关,直接从鸭绿江两岸的部落、村落收购毛皮、人参了。
“你想借辽国之势吧?”武好古问。
吴延宠苦笑道:“不向辽国借势难道还向大宋借势吗?人家高丽人可不惧我们大宋国啊!要不然我那三弟也不去做高丽官了。
客省,据我所知,你在辽国那边有不少朋友吧?”
武好古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思索什么,然后才轻轻道:“行啊!我去联络辽人……等到高丽和女真打到难解难分的时候,这事儿应该就能成功了。
不过你们吴家也得帮我做件事情!”
“客省有何事相托?”
武好古道:“最晚明年,朝廷就会派出一个访问高丽、日本两国的使团。你家的船队要负责把这个使团送去耽罗国!”
“访日的使团,送去……耽罗国?”
“对,就是送去耽罗国!”武好古点点头,“理由你来编,大风吹过去的,船队迷航了,船只漏水了……总之,一定要找个理由让使团在耽罗国停留,然后返回,暂时不要前往日本国。”
“行啊!”吴延恩想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太大的风险,便一口答应下来。
武好古的要求当然是不寻常的,他是在欺君罔上!
其实他根本不可能在明年安排出一个访日的使团——此时的日本国在外交上很封闭,根本不肯和东亚大陆上的国家展开正常的交往。武好古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打开局面,更不可能安排使团到访平安京,最多就是在博多登岸和日本的太宰府互动一下。
不过武好古还是要促成这个访日使团。因为只有用这个名义,才有可能名正言顺的在大宋和耽罗国之间建立起官方联络。
如果大宋上国的使团驾临耽罗小邦,耽罗国的星主和官员不可能避而不见吧?
只要他们相见,武好古就有办法让耽罗国的君臣同意大宋在耽罗国设立一个“访日中转港”——日本距离大宋那么“遥远”,中间没有个补给港多不方便啊?
为了中日两国的世代友好,大宋在耽罗国设个补给港没有问题吧?
另外,耽罗国是高丽的藩属——这一点大宋肯定是承认的——那就必然是儒家道统的范围了,云台学宫向耽罗派出博士,建立书院,传播最纯正的儒家学问,肯定也是有利于大宋、高丽、耽罗三方面的好事儿啊。
而且大宋的使团也不白用耽罗国的港口,是租借的……会向耽罗国的星主支付租金,而耽罗国的星主再把其中的大部分送给高丽国,用于采购大宋的兵器去攻打野蛮的女真人!
当然了,高丽国王本人,高丽国的大臣,国王后宫的美人和阉人,凡是能说得上话的,都少不了一份厚礼。
这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共同开发啊!
不过,耽罗国附近海上是有强盗出没的,为了保卫大宋使团和赠送给高丽国王、日本天皇还有耽罗星主的礼物的安全,使团和博士团肯定要配备武装。
而且还要在租借来的中转港内修建堡垒……
……
“客省,这次朝廷真的打算卖兵器给高丽人?”
吴延恩的话锋一转,就从长远的“共同开发”,转到眼下将要进行的“军火贸易”上去了。
“是啊!”武好古笑道,“自然是要卖给高丽人了!殿直,这可是大买卖,你家能做得了吗?”
“客省真能做主吗?”吴延恩没有回答武好古的提问,而是反问了一句。
“能!”武好古道,“界河市舶司直接从朝廷的军器监拿货,都是现成的兵器。”
“军器监的货?”吴延恩眉头皱皱,“有何限制?”
“神臂弓肯定是不卖的,”武好古说,“水牛角弓肯定要限制的。”
宋朝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弓弩了!而单兵使用的弩中最厉害的则是神臂弓,是一种复合踏张弩——所谓神臂就是指弩臂特别牛逼,自然是用水牛角为主要材料打造的复合型弩臂。这种武器当然是严禁民间持有和出口的!
而弓不是限制级的武器,包括水牛角弓在宋朝境内也是不限的,出口的话会有一些限制,比如水牛角弓就不能随便卖。
当然了,水牛角弓肯定贵得要死,就是在大宋这边,也只有军官或者少数精锐(曾经的精锐吧)部队可以装备。就算敞开了往高丽贩卖,高丽人也买不起啊。
“殿直,”武好古笑着问,“高丽人那边……没有问题吧?他们有钱可以付给我们吗?吴州牧能够一手代理吗?”
“钱嘛,不是很多。”吴延恩道,“不过我那三弟倒是深受高丽国王信任的。”
武好古笑了起来:“钱不多不要紧,只要吴州牧能做主,就有办法变出钱来。”
“变钱?”吴延恩问,“怎么变?”
武好古一挥手:“钱的事儿不在海州谈,去界河谈。”他顿了顿,“殿直,我明年夏秋两季需要用船运粮食和兵器。从界河商市运兵器去高丽,再从辽国的东京道运往界河商市!运80万石。还要从海州运一批小麦去界河……夏天起运,可有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