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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罗罗     天下豪商txt下载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15章 话语权 一

    傍晚,本来阳光普照的天气忽然大变起来。先是挂起了大风,吹来了一层层的乌云,笼罩在开封府城上空,而且越积越厚,让人感到莫名的压抑。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梨花别院内,后花园中的楼阁之上,武好古和武好文并肩站立,看着天上的乌云,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武好文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如今的朝堂之上也如乌云压城,就不知道何时展开恶斗了。”

    “这个建中靖国搞不好没有二年了!”

    武好古言有所指,令武好文陷入沉思。

    “大哥儿,小弟还有两日就走了,你也别在开封府久留了。最好去云台学宫,跟着东坡先生学点做文章的本事,将来高中了才能放开手脚给朝堂做事啊。”

    武好文突如其来的一席话,让武好古露出了苦笑的表情,自家的兄弟能走,自己却是陷在开封府了。

    武好古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二哥儿,我的路和你的路是不一样的!你走的是阳关大道,我走的却是独木小桥……”

    “是啊!”武好文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大宋毕竟是读书人的天下,你现在是武官和吏商,再得宠,再有钱,也终究不是正道。譬如这一次的事情,州北军营的大火明明和你没有关系,但是无论新党旧党,却人人都认为你才是幕后黑手!若你是东华门外唱名的读书人,还有人会这样认为吗?”

    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啊!

    若是武好古走科举闻达的路线,当然不会有人认为他能操纵州北军营纵火暗……因为那种事情根本不是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官可以操纵出来的。

    州北大营的火,涉及到了开封府的黑白两道,涉及到了数以万计的金钱,还需要一个可以让真凶得以隐藏起来的庇护所。

    这些东西,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寒门出身的进士可以拥有的。

    “你两日后动身?”

    武好古没有什么话可以和弟弟说,干脆岔开了题目。

    “是啊!”

    武好文轻声道:“这次可是个闻达的机会,才入仕一年多就能权发遣蓝田县了。若是能把蓝田县的府兵搞起来,改京官也不过是几年内的事情。”

    武好古沉默不语。

    其实他根本不相信府兵的事儿能搞成功,这种事情在科举制大兴的时代怎么可能成功?

    府兵是需要经济基础的,得是有田土的地富分子才能当得起啊!可现在大宋的地主富农子弟都去读书考科举了,人家要东华门外唱名的,你叫人家去当兵……

    至于贫下中农,那些靠租种土地混日子的,其实就是靠出卖劳动力在养家糊口,收入是非常低的——你让人家去当府兵,还不发军饷,还要自备干粮,这个不是逼死人家全家吗?

    他在《文曲星》杂志上挑起这个话题,不过是为了让《文曲星》杂志可以从画册向新闻类、评论类的杂志转型。

    可没想到这锅绕了一圈让自己的兄弟背起来了!

    “二哥儿,”武好古顿了顿,“我和你明说,府兵这个事儿在全天下搞是一定不会成功的。不过在蓝田县一地试行,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会成功?”武好文说,“怎么会呢?《文曲星》杂志上九成以上的文章都说能成功啊!”

    武好古嗤的一笑:“一帮不会从军的书生在瞎起劲罢了!”

    “大哥儿,我朝书生也有投笔从戎的。”

    有那么几个……呃,如果不算当机宜文字之类的,只算真正临阵的书生,恐怕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武好古没兴趣和弟弟辩论,摇摇头道:“你去了蓝田后,一定要记住为‘政不难,不得罪巨室’的道理。”

    这是亚圣孟子的话,如果放在后世的新中国一定会让人批斗的。不过武好文一个不满二十的青年,因为文章写得好就匹马入关中去当县官了,他凭什么得罪巨室?

    “到了蓝田县后,你千万别急躁冒进,要先访乡贤巨室,听取他们的意见,然后再和他们一起制定办法,依靠他们试行府兵,让他们有利可图。如果能够成功,也要把功劳让给蓝田的乡贤巨室。”

    武好古的这番话,如果说白了,就是让武好文到了蓝田之后拉拢豪绅,巧立名目,搜刮民财,然后有了好处再和豪绅分账,大头给豪绅,小头用来养点所谓的府兵……差不多就是个意思!

    只要循着这样路线当官,多半就能当一个青史留名的好官了。

    至于试行府兵的事儿,有了蓝田的豪绅巨室配合,千把个壮丁总能凑出来的,让他们去番上服役,摆摆样子问题也不会太大的。

    这样一搞,试行府兵的事情不就可以糊弄过去了?糊弄过去了,武好文就能以火箭上升的速度升官了……

    “大哥的话,小弟都谨记在心了。”武好文顿了顿,“不过还请大哥也听听小弟的话……小弟不得罪巨室,大哥也要避开清流物议。”

    武好古苦苦一笑,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背后传来了潘巧莲的声音:“大郎,十一哥和高大哥到了。”

    武好古连忙回头,看着面带忧色的妻子,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我自去迎他们,十八,二哥儿要走了,替我送一送。”

    现在开封府外城的城门已经关闭,武好文没有办法返回自己在开封府城内的住处。不过他在城外也有一个去处,就的金明池东面的一个庄子,是韩忠彦的产业。最近武好文的妻子韩氏怀孕,嫌城内气闷,就住到城外的韩家庄子去了,武好文也经常住在城外陪伴妻子。

    和兄弟分手之后,武好古就把潘孝庵、高俅迎进了内堂,还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罗汉婢去厨房取些酒菜。

    “放火的人都去哪儿了?”

    在内堂里面一坐下,武好古就直接问起州北军营大火的善后了。

    “界河商市。”高俅笑着说,“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这事儿是御拳馆的周同安排的。放火的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一人得了1000缗,十一哥还安排他们去界河商市开拳馆了。在大火当日就走了,现在差不多已经到地方了。”

    到了界河商市,新党的人就很难查出来了。因为界河商市那边是武好古的地面,保住一群纵火犯有什么难的?

    甚至,武好古还能安排他们去界河商市对岸属于辽国的地盘上开拳馆。这样大宋的官吏根本就没有司法管辖权了……就算是包青天复生,开封府也不可能查案查到辽国去吧?

    “那……吕本知之死可有人问?”武好古又问,“御史台狱里面不让带毒药吧?”

    “有人问啊,”潘孝庵道,“刑部派了仵作验尸,御史中丞赵挺之亲自调查了一番。确认是一个御史台的台卒被吕本知的孝道感动,替他准备了砒霜。”

    “那个台卒抓到了?”武好古追问。

    “怎么可能抓到?”潘孝庵苦笑,“留了一封书信就不知所踪了。

    不过就算抓到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可是成全了吕本知的孝道。本朝是孝治天下的,所以必然会从轻发落。最多就是杖刑加几年徒刑,而且也不会重打,在牢里也会有人照看的。”

    有没有是非观念啊?武好古有点无语了,明明疑点重大,居然没有办法去调查了……

    武好古皱着眉头,“吕本知是被害的吧?这事儿就没人过问?”

    “不大可能是被害的,”潘孝庵摇头道,“那封血书已经验过了,的确是吕本知亲笔所写。而且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还作证替吕本知买了只老母鸡……”

    “买老母鸡?”武好古愣了又愣,“这个和案件有关系?”

    “有啊,”潘孝庵一本正经地说,“刺血上书不得要血吗?所以要杀鸡取血,这鸡还是张克公帮着杀的,血也是他放的。”

    “鸡血?不应该是人血吗?”

    “人血?”潘孝庵笑了起来,“人血从哪儿来?总不能把刀子给御史台里面的犯官使用吧?”

    “咬破手指啊。”武好古说着还比划了一下,后世电视剧里面写血书都是咬手指的。

    “那才几滴血?”潘孝庵笑着,“人家好歹是官宦门第的书生,写个血书怎么都得上千字吧?靠咬手指怎么能行?”

    高俅也道:“拿刀扎自己也不行啊,都是读书人,也不会拿刀扎人啊,万一扎得不好,扎死了怎么办?所以御史台狱出来的血书都是鸡血写的,也有官员会咬破手指挤个一两滴人血意思意思。”

    “这个不算欺君?”

    “当然不算了,”潘孝庵瞪着眼珠子说,“要是我大宋的读书人个个都敢拿刀子扎自己来取一大碗血,那得多狠啊?要都这样了,官家真的能睡踏实?”

    也对!要是大宋的读书人个个都是拿刀扎自己不皱眉头的狠人,这不变成大宋武士道了?科举制度不就白搞了?

    “也就是说,吕本知这个孝子当定了?”

    “怕是当定了。”潘孝庵道,“官家也是这个意思……官家是仁君,自然要成全吕本知的孝道。”

    这都什么事儿啊!武好古那个郁闷啊!说好的各种青天呢?电视里面那些断案如神的官儿都到哪儿去了?怎么就眼睁睁看着一桩谋杀案没反应呢?

    还要成全什么孝道……这不是昏君吗?

第516章 话语权 二

    看到武好古露出了焦急的表情,潘孝庵和高俅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笑了起来。

    “大郎,莫怕。”高俅笑道,“虽然吕本知成了孝子,不过彻查州本军营大火的案子也不会有任何进展的。”

    潘孝庵也笃定地说:“别看现在的权知开封府是新党的人,但是这有何用?郭知章一个吉州老书生懂啥破案啊?还不得靠开封府的一般胥吏捕快?那都是混成精的人物……谁还不知道这案子的水有多深?肯定装糊涂的。”

    高俅也哈哈一笑:“其实满开封府都知道大郎你是幕后主使……你可是官家跟前头号红人,谁活腻了来查你?查出来也没好处,没准还给人灭了口。”

    武好古苦苦一笑,的确是这么回事儿。开封府的知府都做不长,郭知章也一样。下面的人糊弄上几个月一年的,他就该滚蛋了,而那些胥吏捕快日子还得过啊。

    别说惹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这种“N贼”级别的奸佞了,就是那御拳馆的周同也没人想招惹……禁军里面多少能打的汉子都是人家的徒子徒孙,你就是让戏里面的南侠展昭来查,一样给他们揍得包青天都不认识。

    武好古眉头深皱,“那官家是怎么想的?”

    他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罗汉婢的声音,然后就看见罗汉婢的金瓶儿两人各端了一大盘子酒菜进来。

    “这边不用伺候,”武好古说,“罗汉婢,你去外面替下奥丽加,别让人靠近。”

    武好古和高俅、潘孝庵密谈时,门外当然有人看着,就是武好古最心腹女帕拉丁奥丽加。不过奥丽加已经怀孕了,得让她多休息,所以武好古才让罗汉婢替下奥丽加。

    两个女孩摆好酒菜就转身离开了。高俅拿起一壶装满了酒中仙的定窑酒壶,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笑着说:“官家现在没空想这种杀人放火的小事儿。”

    “哦?他在想甚?”

    潘孝庵和高俅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潘孝庵道:“官家在想元符皇后。”

    “元符……皇后?”

    武好古有点傻眼,“元符皇后不是官家的嫂子吗?”

    “是啊!”高俅古怪地一笑,“还是嫂子好啊……”

    潘孝庵眉头已经拧起来了,“大郎,其实我们俩是为这事儿来的。杀人放火的事情和这事儿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啊!”

    武好古苦笑着点点头,对赵佶而言,有人在开封府杀人放火哪里比得上安慰年轻守寡的美貌嫂子重要?

    只是这清流物议要不了多少时间,就该把自己批臭了……自己怎么好的一个为国为民的小人,怎么能臭了呢?这可不行啊!

    武好古把心思收了回来,开始和潘孝庵、高俅商量正事儿了,“官家是不是想把孟皇后撵出宫去,再给刘皇后一个太后的名分?”

    潘孝庵和高俅闻言都是眼前一亮,潘孝庵竖起大拇哥,“还是大郎你了解官家的心思!”

    “是啊!”高俅也道,“我和十一哥为了这事儿可是多日不得要领,还是昨日在琼林苑陪官家视察工程时才得了言语,没想到你一猜就猜到了。”

    这还用猜?武好古在后世看过关于宋徽宗的许多历史记载,其中就有废元祐皇后(这位孟皇后被废了两次,又两次东山再起,后一次还是张邦昌立的)和立元符皇后为太后——原来真相竟是赵佶和自家的皇嫂搞上了……

    潘孝庵问:“大郎,你办法多,且替官家出些主意,要怎么办成这两桩大事儿。”

    武好古闻言眉头大皱,“想来曾相公和韩相公都不会同意这事儿的吧?”

    把孟皇后辇出宫去,韩忠彦肯定是反对的。孟皇后是倾向旧党的,而且还是已故的向太后把本来已经被废掉的她,从瑶华宫(道观)里面接回来立为皇后的。现在向太后才死多久啊?赵佶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至于立刘皇后做太后的事儿,那就更加乱来了,估计连曾布都要反对了。

    大宋的太后都是皇帝的妈才能当的,从来就没嫂子当太后的事儿。而且刘皇后今年才二十三,又是个绝色美人……忽然被赵佶立为太后,就是傻瓜也知道赵佶在给哲宗皇帝带绿帽子了!

    再说了,就算赵佶不顾辛苦安慰一下刘皇后的身心,那也不用给皇太后的名义啊。哪有当皇上的人没事儿给自己找一太后的?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两位相公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潘孝庵也皱起眉头,“所以官家也很为难啊!大郎,你可有办法吗?”

    “办法?”武好古苦苦皱眉,“且容我想想。”

    二废孟皇后和立刘太后都是历史上赵佶干过的蠢事儿!不用武好古废力气也会实现的,所以武好古冥思苦想的不是这两档子事儿。

    真正让他头疼的是自己不能给人抹黑成奸佞啊!凭什么就都认为州北大营的火是自己让人放的?这事儿有凭据吗?不能冤枉小人呢!

    另外,话语权叫一帮进士出身的文官牢牢掌握也是问题……人言可畏啊!

    不过自己这边也不是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力,《文曲星》杂志不就是用来争话语权的吗?

    “十一个,高大哥,”武好古忽然郑重地看着眼前的二人,“官家虽然富有四海,但是行事也不能为所欲为,他是圣君,是仁君,所以得顾及天下悠悠之口。”

    “对对对!”

    “就是啊!”

    潘孝庵和高俅连连点头。

    武好古接着又说:“而天下悠悠之口又长在读书人的脑袋上,对吗?那些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说一句,就顶得上平民百姓说一万句,对不对啊?”

    “对啊!”

    “官家就是担心他们反对。”

    武好古一笑:“那就得争啊!”

    “争甚底?”

    “争话语之权!”武好古道,“争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怎么争?”

    武好古一笑,道:“当然是用《文曲星》杂志这样公开发行的时政书刊来争了!”

    《文曲星》杂志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也是本画册,但是发展到现在,特别是《文曲星》杂志上有了时政论坛之后,这本杂志正在向报纸演变。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让《文曲星》跨出最关键的一步,因为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可以让赵佶支持《文曲星》杂志变成报纸的时机。

    而二废孟皇后和立刘太后显然就是武好古要等待的时机!

    翌日,午后。

    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三人出现在了位于皇宫西面宫墙之外的延福宫内。延福宫其实就是个专供帝、后游玩的“公园”,面积并不大(历史上宋徽宗在皇城北面新建了一座延福宫),而且显得有些陈旧。不过还是比皇宫主体要幽雅舒适,在向太后薨逝后,宋徽宗就在这里开辟了一处住所,时常和刘皇后一起来此研究艺术……

    因为延福宫并不属于后宫,所以武好古、高俅和潘孝庵三个有“带御”身份的小人,是可以随时进入的,而且还可以携带武器——他们的“带御”可不是个名义,而是实打实的。

    在一座可以眺望开封府内城金水河两岸景色的楼阁上,武好古见到了一副书生装扮的大宋官家赵佶。还未行揖拜之理,赵佶便笑着摆手道:“今日只有赵小乙,不必拜了。”

    “武大郎有礼了。”武好古还是唱了个喏。潘孝庵和高俅也学着武好古的样子向赵佶行了礼——两人心中,可都有些嫉妒。他们可是托了武好古的福,才有这种待遇的!

    “大郎,”赵佶向武好古招招手,让他站到自己的身边,然后指着西南方向的梁门说,“梁门之外有个同文馆,是接待高丽国使者的馆驿,朕想把它搬去城外,那块地皮就作价五十万卖给你吧。”

    这是赵佶想要补偿武好古在沧州的“损失”。

    武好古笑着回答道:“五十万太少了,臣出一百万吧……另外,州北军营的烂摊子臣也替陛下收拾了。”

    “一百万?”赵佶回头笑看着武好古,“大郎,你在沧州可赔了七十万啊!”

    “臣没有赔啊?”武好古笑道,“陛下不是要让臣提举界河市舶司,再用界河市舶司的搏买收益来补这个窟窿吗?”

    “那也不够七十万啊。”

    “够了,”武好古笑道,“臣都计算好了,只要由臣全权运营市舶司,七十万缗还是周转得过来的。”

    “这可是七十万啊!”

    武好古哈哈一笑:“真没有问题的,臣可会做生意了……要说用市舶司一年赚七十万,臣也做不到。不过要用市舶司来周转,一年腾出七十万缗,臣完全可以办到的,只求陛下准许界河市舶司出口兵器给高丽国。”

    “出口兵器给高丽?”赵佶问,“兵器买卖很赚钱吗?”

    “自然是赚的,”武好古道,“而且还能用来占高丽人的货款。”

    “占……货款?”

    “就是赊账和预付钱款。”武好古解释道,“兵器出口是独一份,高丽人自然只能由着臣的规矩了。这样臣就能占他们几十万的货款,填上沧州的窟窿了。”

第517章 话语权 三

    武好古想让界河市舶司出口的是兵器,而不是准许民间持有的武器!也就是“甲、弩、矛、矟、具装”等装备军队的武器。

    之前海州吴家一直在疏通关节,想要出口铁器给高丽国。在武好古看来,出口铁器哪有直接出口兵器好啊。高丽人还得再加工,多麻烦啊,直接给他们打造好了送去不就行了?

    而且,界河市舶司可不是界河商市。后者约等于民间买扑的镇市、草市,也不好太过没规矩。而界河市舶司是名正言顺的官衙!是不受民间兵器管制的约束的。

    一旦界河市舶司有了出口武器之权,那么武好古就能进一步寻求扩权,寻找各种借口让界河市舶司成立“兵器所”,用来打造兵器了。这样就等于在界河商市建立起了兵器制造业,甚至还可以进一步建立冶铁业……

    有了自家的兵器制造业,武好古就能够着手提高兵器制造的质量了。

    “好吧,”赵佶笑着,“高丽国使者早就提过解禁铁器出口的事情了,不如就直接卖兵器给他们吧。反正高丽国和我大宋隔海相望,便是做大了,也是契丹人的麻烦。”

    “陛下圣明。”武好古心中暗送口气,他倒不是担心赵佶坚持对高丽半岛实行兵器禁运,而是担心他大方过头,直接把兵器送给高丽人,这样武好古就很难用兵器贸易操纵高丽—女直战争了!

    说完了金钱和军火的事儿,赵佶的脸色忽然阴郁起来了,长长叹了口气:“朕这些日子总是梦见六哥……六哥在梦中责怪朕亏待了嫂子,还把早就被废的孟氏迎回,立为六哥的皇后,坏了礼数家法。大郎,你觉得朕那么做,是不是真的错了?”

    虽然是昏君,但是并不笨!至少找得理由还算冠冕堂皇。

    “陛下所为乃是情非得已,”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世人都知道这是钦圣皇后(向太后)的懿旨,陛下是至孝之君,岂能违逆母后?”

    赵佶连连点头,自己是孝子啊!所以才不得已将孟氏迎回的。

    “不过,”武好古斟酌着用词,“元佑皇后的确是被先帝所废,君王废后如同民间夫妻离异,从此便没有夫妻名分了,况且先帝又再立了元符皇后,这皇后的名分便有所属。而在先帝故去之后迎回元佑皇后,就如同给故去的兄长娶了一房正妻,还位列原本的嫂子之上。这的确是不妥啊,也难怪先帝托梦陛下了。”

    “言之有理!”赵佶赞同地点点头,这个武好古还真能瞎说,怪不得有人说他个“大儒”呢。

    “而且先帝也素来仁孝,若是钦圣皇后在天之灵反对,他又怎会托梦于陛下?”武好古继续给宋徽宗解梦,“既然先帝托梦,那么钦圣皇后在天之灵一定认识到此事不妥了。”

    “对,对!”赵佶连连点头,“现在母后一定在天上后悔吧。”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武好古又道,“既然先帝和钦圣皇后的在天之灵都认识到复立元佑皇后不妥,那么陛下就应该替他们改正。”

    赵佶皱眉问:“如何改正?”

    “自然是将元佑皇后再请回瑶华宫了。”武好古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可是很有一点不安的。

    他当然知道这位孟皇后是条超级会翻身的咸鱼,历史上还有第三次翻身的机会,先被伪楚皇帝张邦昌立为太后,后来她又立了宋高宗赵构——大楚天子立了一个大宋的太后,而这个太后又立了一个大宋高宗,后来这个高宗皇帝又杀了立了孟太后的张邦昌……这个关系真是复杂啊!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现在帮助赵佶废孟氏,将来可就无论如何不能认赵构这个官家了……否则自己得比岳飞更早去风波亭走一遭了。

    “朕也是这么认为的……”赵佶缓缓地说,“另外,朕待元符皇后是不是太薄了?”

    太薄?武好古心说:现在嫌太薄,将来人家年老色衰,就该翻脸逼死人命了(元符皇后当了十几年的太后,最后却自杀身亡)!

    “长嫂……如母!”武好古说,“陛下的皇位毕竟来自兄长而非父皇,厚待皇嫂如母也是应该的。”

    “说的也是啊!”赵佶点头称是,“朕若待皇嫂如母,是不是应该尊皇嫂为太后?”

    这脑子……武好古也有些无语了,怎么就想到要立刘皇后当太后?太后比皇上大一点点啊!你这不是找不自在吗?等回头闹了矛盾,再把人家挺好一熟妇逼死……这事儿做得越来越像昏君了!

    “此乃陛下家事,臣不得与闻。”

    武好古这么说其实就是不赞成了,只是刘皇后正得宠,自家一小人,没必要去对着干。

    赵佶摇了摇头,“大郎,你也觉得不妥?”

    “……”

    看到武好古一脸为难,赵佶笑道:“此地只有朕、大郎你,潘卿和高俅,有甚不可说的?”

    武好古斟酌了一下,低声道:“陛下厚待元符皇后是对的,只是本朝素以孝治天下,所以这太后的名分还是太高了……”

    “这个……且容朕想想。”赵佶被武好古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动摇,他顿了顿,“单是把孟氏请回瑶华宫就很不容易了,大郎,你有何良策?”

    武好古说:“这事倒也不难,只是说理而已。”

    “说理?”赵佶皱眉,自己做的事情还能和人说理?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武好古道,“陛下应该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只要把道理和天下人说通了,朝堂上的宰执就不会反对了。”

    能说得通吗?

    赵佶心说:那帮宰执重臣哪儿那么通情达理?

    “大郎,”赵佶顿了顿,“韩忠彦那边你能去说么?”

    说服韩忠彦支持废孟皇后?这怎么可能?这事儿新党方面或许会支持,旧党肯定是一边倒的反对!韩忠彦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失去立场,那他还能当旧党君子们的领袖吗?

    “这个道理不一定要和大臣们讲,”武好古缓缓地说,“其实还可以讲给天下人听。”

    “讲给天下人听?”赵佶一愣,“怎么讲?难道要去各处张贴告示吗?”

    “当然不是,”武好古笑道,“陛下不是有《文曲星》杂志这个喉舌吗?”

    “《文曲星》杂志?”赵佶微微拧起了眉头。

    把后宫里面的斗争拿到《文曲星》杂志上说能合适吗?

    “陛下,”武好古笑道,“《文曲星》杂志上当然不能直接说宫中的事情,但是可以讨论为亡兄立正室是否合乎人伦?臣可以略施计策,引得朝中两党人物都参与其间。只要他们都在《文曲星》杂志上发表了反对的意见,那么作为君子,在朝堂上就不应该再有不同的说法了。”

    复立孟氏为后,本质就是为亡兄立正室,而且还是一夫两妻,违反儒家人伦是肯定的。如果不是发生在孟皇后身上,一定会引来正人君子们的口诛笔伐。

    一旦大家都形成了共识,那么废掉孟皇后的阻力就大大减小了——这事儿太拧巴了,如果人人都可以给亡兄亡父立个正房,还把原来的正房变成二房,那儒家的伦理纲常还不全乱套了?

    所以这事儿一旦拿到台面上来讨论,那无疑会被儒家君子们骂成乱伦禽兽的。等到舆论上一边倒了,赵佶就能堂而皇之把废孟后的事情拿出来论了。

    到时候朝堂上的旧党君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总不能在《文曲星》杂志上说给死了的哥哥、爸爸立个正房,去压迫原来的嫂子、后妈是禽兽不如的乱伦,然后在朝堂上要求宋徽宗去做禽兽吧?

    “好!”宋徽宗抚掌笑道,“还是大郎你有办法,这事儿……就这么办了!”

    “陛下,”武好古顿了顿,“这事儿还不能随随便便的办。”

    赵佶问:“怎么啦?”

    武好古一笑:“臣毕竟是……武官吏商,所以这个《文曲星》杂志总归是不大站得住脚。”

    《文曲星》杂志可以由共和行来“孵化”,但是当它一旦壮大成长起来,就不能由共和行继续拥有了——这可是资产阶级的喉舌啊!一旦《文曲星》的真面目被人认清了,可就是个定时炸弹了。

    要是捏在共和行手里,早晚会把共和行给拖累了。共和行毕竟是个以盈利为目的的商行,《文曲星》不是它能玩的东西。

    所以得尽快给《文曲星》找个更有力的新爹!

    而这个新爹,当然就是赵小乙了。

    “所以,”武好古道,“臣想将《文曲星》杂志转给赵小乙。”

    “转给朕?”赵佶一愣。

    “陛下,”武好古说,“是转给赵小乙。”

    “赵小乙和朕不就是一个人吗?”

    武好古一笑:“陛下不方便做的事情,赵小乙是可以做的……而且陛下也从未承认过就是赵小乙啊。”

    赵佶想了想,仿佛有点道理,“那《文曲星》杂志还是给你管吧。”

    “陛下,”武好古忙摇摇头道,“臣可管不了……臣是吏商幸近,不方便出面。”

    “那谁可以去管《文曲星》?”

    “当然是一些没有官身的书生士子了。”

第518章 话语权 四

    赵佶有些糊涂,“为何是没有官身的书生士子?”

    “因为《文曲星》的东家是开封布衣赵小乙,”武好古笑道,“一介布衣,如何能驱使官人呢?”

    不用官人,当然是为了便于武好古操纵了!如果《文曲星》的编辑个个都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谁还会理财武好古这个一介吏商?到时候武好古辛辛苦苦建立的《文曲星》不就成了别人的喉舌?

    而且,用了官人,《文曲星》杂志就会变成死气沉沉的衙门,上面是混资历的官,下面是混日子的吏,还怎么当资本主义喉舌?

    不过这种理由不方便和赵佶说,于是就拿“开封布衣赵小乙”做托词了。

    “而且,”武好古又道,“赵小乙开设《文曲星》杂志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文官争一争清流物议,怎么能再把《文曲星》交给文官呢?”

    《文曲星》是用来和新党、旧党争话语权的!

    话语权在宋朝可不是小权,因为宋朝的政争基本不动刀兵,都是拿嘴炮轰人的。

    武好古是个武官,而且他又需要一个武官身份方便敛财,所以根本不可能去和文官争清流物议——他压根就不是清流啊!

    在这种情况下,武好古就只能另起炉灶,用民间的舆论对抗清流物议了。

    而民间舆论要对抗官场清流,当然就得有个可以抵抗官府压力的保护伞了。武好古自己是不行的,他真要敢动清流的话语权,早晚给人整到海州去吃老米。但是赵小乙不怕啊!

    乱说话的时候是开封布衣赵小乙,但谁要来查封抓人,那可就是大宋官家赵佶了!

    “好!”赵佶终于被武好古这个小人完全蒙蔽了,而且他也想不出别的可以把孟皇后名正言顺赶出去,再让亲爱的嫂子刘皇后做太后的办法。

    “就依大郎所言了!”赵佶笑了起来,“朕也不白拿共和行的《文曲星》杂志,同文馆的地皮就作价90万缗,给你便宜10万缗,算是赵小乙买下《文曲星》的钱款。”

    《文曲星》杂志的商业价值当然不止10万缗了,不过这本杂志一旦完成了向“新闻、政论”类杂志的转型,其商业价值就会因为政治上的风险而暴跌。所以哪怕赵佶一文钱不出,武好古自己贴钱,也一定要把《文曲星》送给赵小乙。

    “至于《文曲星》归了赵小乙后要怎生运营,”赵佶道,“大郎你定个方针,过两三日朕去巡查琼林宫的时候递上来。”

    “臣遵旨。”

    赵佶又道:“大郎,蔡京提议让你久任提举界河市舶司事,你可愿意吗?”

    “臣求之不得。”武好古早就知道这事儿了——蔡京这个忠臣看来还是想和自家结成忠党啊!

    赵佶又说:“你要做的话,自明年起,界河市舶司还要年缴10万缗给朝廷。”

    “没有问题。”武好古回答道。

    “好,大郎果然是理财圣手!”赵佶笑了笑,“那朕明日就让中书拟招,让你权发遣提举界河市舶司……你的武阶官也该升了,给你一个客省副使吧。”

    “臣谢陛下隆恩。”武好古连忙揖拜道谢。

    赵佶封给他的客省副使虽然也是个从七品的武官阶,但是比之前的东上閤门副使可是大了不少。之前的东上閤门副使是52个武阶官中排名第33位的阶官,而客省副使则是排名第28位的阶官,等于一次给武好古转了5个官。

    考虑到武好古现在的年龄,能当上这个级别的武官,其实是火箭般的升官速度。

    ……

    “客省副使,带御器械,权发遣提举界河市舶司……呵呵,还真是少年得志啊!”

    御史中丞赵挺之的府邸中,李清照的公老头赵挺之大约是第一批得知武好古又要升官的朝臣之一。

    而这个内部消息则是他的儿子赵明诚带来的——武好古离开延福宫后,马上就去召集了《文曲星》杂志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告知了杂志将会出售给赵小乙的消息,也说了自己马上要升官的信息。

    “父亲,”赵明诚又道,“武大郎还说《文曲星》杂志将会出让给赵小乙,并且以后不再聘用有官身的编纂和主笔了。”

    这个规定对眼下的赵明诚和侯仲良并没有影响,因为他们二人都没有官身。

    “赵小乙?那是……”赵挺之眉头皱了起来。

    “是官家!”赵明诚回答道。

    赵挺之眉头紧皱,他本来对《文曲星》这个杂志没有太在意——《文曲星》一开始的时候是立足科举的,甚至可以说是一本科举补习类的杂志。

    直到几个月前,他儿子赵明诚和旧党方面的书呆子侯仲良开始在《文曲星》上开了个讨论府兵制的论坛,还提出了实践检验真伪优劣的准则时,赵挺之也没有太在意。

    因为他也不相信武好古敢用自己的一本卖钱的杂志去攻击新党的新政——这可是朝廷大政,无论对错,都不是武好古一介吏商可以妄议的。

    可是武好古不能说的话,开封布衣赵小乙能说啊!

    “他想做甚?”赵挺之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

    “谁?是官家吗?”赵明诚追问。

    赵挺之问的是武好古,不过听儿子这么一说,就看着儿子问:“你知道官家的心思?”

    赵明诚回答:“知道一些。”

    赵挺之马上追问:“那就说说。”

    “官家想废后!”

    “甚底?”赵挺之瞪着眼珠子,“官家要废了王皇后?”

    “不是王皇后,是孟皇后。”

    “孟皇后?”赵挺之眨了眨老眼,“元佑皇后?她哪里招惹到官家了?”

    虽然赵挺之也不喜欢亲旧党的孟皇后,可是也没动过再把她废掉的心思——孟皇后是先帝皇后,就是在宫里吃口安生饭,废不废的也没多大区别啊。

    “仿佛是官家梦见先帝了……”

    “梦见先帝?”赵挺之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理由啊?

    赵挺之想了想,“德甫,这个要废后的消息你从哪儿听来的?”

    “是官家亲口的言语。”赵明诚说,“官家说梦见先帝责怪他迎回孟皇后,亏待了刘皇后。”

    赵明诚也是赵佶的心腹之一,所以同样听赵佶说过梦。

    “怎么会有这样的梦?”赵挺之摇摇头,“那这个孟皇后也太倒霉了……对了,你媳妇知道这事儿吗?”

    “应该不知道,”赵明诚不大确定,“儿子没有和她说过。”

    “那就别说!”赵挺之吩咐道,“对谁也别说……这事儿,恐怕又要引起一场朝堂纷争了。”

    赵挺之思索了一下,“对了,这两天国子监里面有人议论吕本知案和州北军营大火吗?”

    赵明诚是国子监生,只是利用业余时间在《文曲星》上写几篇文章,挂了个主笔的名义。

    而赵挺之问起国子监中的议论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时代没有报纸、没有网络,民间舆论几乎不存在——就是存在也没人在意——存在的只是清流物议,而在清流物议最肆无忌惮的,当然就是号称“无官御史台”和“带发苦头陀”国子监生、太学生和武学生了。

    这些“三学生”平日凑在一起,除了谈论文章诗赋,就是议论时政消息和天下大势了。

    刚刚发生的州北大营纵火案和吕本知代父受死喊冤事件,自然是三学生们议论的焦点。

    “有一些。”赵明诚皱眉道,“开封府的士子们都说吕本知是孝子,是被人冤枉的,州北军营大火必有黑幕。”

    赵挺之问:“他们说了幕后黑手是谁吗?”

    “都说是武好古,”赵明诚皱着眉头,“爹爹,您觉得那把火是武好古让人放的吗?”

    赵挺之只是笑笑,“除了他,还有谁能干出这种事情?”

    “三学”里面出现不利于武好古的舆论也不单单是士子们脑补的结果,而是新党故意引导出来的。

    现在的国子监司业刘逵就是吕嘉问的女婿,吕本知的姐夫!

    ……

    国子监司业刘逵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去探望正在养病的吕嘉问了。

    牢狱之灾加上丧子之痛,让吕嘉问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本来还算硬朗的身体也垮了一半,在御史台狱里听到儿子的死讯,当时就晕菜了,好不容易救醒后就病倒了。心口一直疼痛,而且头晕眼花,时不时还有幻觉,而且还胡言乱语……

    “我儿死得好惨,姓赵的,你也太狠了……”

    刘逵走到后院吕嘉问养病的屋子外面时,吕嘉问又开始说胡话了——吕本知明明是被武好古那个小人给害死的,自家的岳父怎么老骂“姓赵的”呢?

    姓赵的是谁啊?武好古身边好像就一个赵钟哥姓赵,可那莽汉现在还在沧州练兵呢。

    摇了摇头,刘逵还是推门走进了吕嘉问卧病的堂屋,就看见自己的妻子吕氏正坐在吕嘉问的病榻旁抹眼泪。吕嘉问则是面如枯槁,横卧榻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嘴巴里说着胡话……

    “我儿啊,你死得冤枉,为父没有办法为你报仇,为父心里好苦啊!”

    “儿啊,都是为父害了你,为父要是不入京,你就不会死了……”

第519章 话语权 五

    “岳丈,”刘逵走到吕嘉问的病榻前坐了下来,“您且节哀,武好古那厮嚣张不了多久了,这仇终是能报的。”

    吕嘉问艰难地转过脑袋,看着自己的这个糊涂女婿,轻轻叹了口气。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被自尽的?可是知道了也不能在外面乱说啊,更别说去给儿子喊冤了……

    而且赵挺之那么干,说穿了还不是为了新党的利益,为了保住他这个当老子的?

    他吕嘉问有那么多儿子,死了一个也不影响传宗接代啊!所以他不能不知好歹去把赵挺之咬出来……而且他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赵挺之。

    另外,吕嘉问因为背叛吕氏家族投靠王安石,又在都市易司任上做了很多得罪人的事情,早就不容于旧党。如果再因为丧子而背叛新党,只怕要变成两党公敌了!

    “公路,”吕嘉问看着女婿,又是一声长叹,“你说武好古怎么了?”

    “国子学、太学、武学中诸生介指其为奸佞小人!”刘逵道,“还有人说要伏阙上书,请斩武好古以平民愤!”

    吕嘉问咂了下嘴,苦苦一笑:“都是说说而已……”

    吕嘉问自己也上过国子监学,哪里不知道“三学”的规矩?三学生是有学生领袖的,元符三年中了探花的纪忆就曾经是个学生领袖。

    如果有人想要发起三学生伏阙上书,就必须联络几个学生领袖——少不得花费大笔的金钱,可能还要加上几个保举推荐的名额。

    当然了,如果有什么让三学生们特别义愤的事情,三学生还是会“免费”上书的。不过武好古恶整吕嘉问的事情,在三学生们看来就是狗咬狗!武好古是奸佞,吕嘉问也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更坏!现在恶人打了恶人,三学生们开开嘴炮,喷一下武好古也就到头了。

    要他们“免费”上书,想都别想!

    而且能当上三学学生领袖的人又不是傻瓜,如何不知道武好古是大宋官家的头号心腹?去摸这样的老虎屁股是不是太危险了?

    “便是说说,也够武好古受的了。”刘逵安慰吕嘉问说,“清流物议这事儿,元佑奸党还是很当一回事儿的!

    如果武好古做实了奸佞,韩忠彦和范学礼就不会再护着他了。到时候,姓武的还不是任凭我们拿捏?”

    吕嘉问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

    一夜,无事。

    翌日便是武好文启程赴蓝田县的日子,从早上开始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不过笼罩在开封府上空的阴云却没有散去,不过天气倒是因此凉爽了一些。

    武好古在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设了酒宴,给自己的兄弟践行。

    “你岳丈不来吗?”武好古看着远处车水马龙的官道,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不来了,”武好文说,“他是宰相,事情太多了,分不开身。”

    真的是分不开身?武好古心道:多半是想离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小人远一点吧?

    想到这里,他呼了口气,“二哥儿,你是孤身上路,身边没有一个使唤人不行啊,就让影娘跟着你吧。”

    影娘就是苏影娘,纪忆送给武好古的女人。因为武好古“脸盲”,这丫头就被潘巧莲弄去,武好古一直没机会下嘴,于是就和潘巧莲说了声,转送给武好文算了。

    “这恐怕不好吧?”武好文说话的时候咽了口唾沫,他可不脸盲,平日里就没少欣赏苏小美人儿……

    “有甚不好?”武好古一笑,“等到了蓝田,少不了有富商豪绅给你送女人……你还不要吗?你岳父没不让你勾结豪绅吧?”

    “倒是没有……”武好文轻声道,“只是这么个搞法,蓝田的府兵真能成为可用之兵吗?”

    武好古摇了摇头,“你是知县,不管练兵和用兵,只要把人数凑齐便可。”

    武好文沉默了。

    他还没去蓝田上任,就已经感到深深的无力感觉了。难道除了拉拢豪绅,他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把府兵搞起来吗?可是那些被豪绅拉来凑数的府兵,真的能和昔日扫平天下的关陇精锐相比吗?

    兄弟两个相对无言的时候,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沿着官道缓缓驶来,在共和楼的大门口停了下来。马车的车夫撩开车帘,从里面钻出一个留着大胡子,有一张颇为富态的圆面孔的书生打扮的老者。

    正是刚刚以龙图阁学士出掌太府寺的蔡京蔡龙图!

    韩忠彦因为“洁身自好”没有来相送自己的女婿出京,而蔡京却一点也不嫌武好古的“恶名”,草草处理了一番太府寺衙门的公务,就坐车来了共和楼。

    共和楼今天中午刚刚举行过一场唱卖会,卖出了一大批书画文玩,其中还有一副欧阳通(唐朝书法家)的字帖,卖出了四万七千缗的高价。

    正在大堂里面主持交割的墨娘子看见蔡京笑吟吟走了进来,还以为他托人买了什么东西——蔡京可刚刚得了个肥缺,一定收了不少贿赂,想买点好东西也正常——就满脸堆笑的迎上去行了个福礼。

    “蔡龙图万福金安,您大驾光临,可是来取书画文玩的吗?”

    “老夫是清官,怎么买得起佳士得行唱卖出来的好东西?”蔡京呵呵笑着,“武大郎和武二郎可在?”

    “在啊,就在四楼。”墨娘子笑道,“您老是来见他们二位的?”

    “对啊,在四楼……好高啊。”

    墨娘子道:“奴搀您上去吧。”

    “好好好。”蔡京笑道,“再劳烦你去叫那个白飞飞和阎惜惜来……老夫要和武大郎畅饮到天明的。”

    “好的,好的。”墨娘子笑着,“奴这就去安排,保管龙图您满意。”

    因为阎婆儿还留在界河主持软玉温香楼,所以给武好古拉皮条的工作就暂时落在了墨娘子身上。

    当然了,这只是暂时的。武好古现在正琢磨着把白飞飞弄到手,让她做自己的管事家伎,代替阎婆儿的工作。

    ……

    蔡京的到访,倒也没太出乎武好古的预料——这位蔡龙图现在可是削尖了脑袋往政事堂里面钻呢!

    而武好古毫无疑问,就是能助他顺利入主政事堂的贵人!这个拼命做官的家伙,才不会在乎武大郎的名声怎么样……

    不过武好文对蔡京的到访,却显得有些讶异:蔡京可是新党奸臣啊,自家的兄弟怎么和他往来那么密切呢?

    “望道可是真是了不起啊,年纪轻轻就当了知县,将来总有荐跻二府的一日。”

    在共和楼观景台上分宾主落座之后,蔡京就笑着恭维了将要西去的武好文一番。

    武好古也笑着,“只要这次在蓝田试行府兵能有所成,将来的仕途总不会太差的。

    毕竟当今官家乃是圣君,必然要有一番作为,少不了能将兵的能臣。”

    这话说的武好文都有点脸红了……他明明就是去糊弄事儿的,怎么就成能将兵的能臣了?

    带兵打仗这种事情,能这样弄虚作假吗?上了战场,还不得原形毕露?

    “崇道你也不差啊,”蔡京笑道,“今天崇政殿问对结束后官家召老夫独对,特别关照要把州北军营的拆迁重建交给共和行,还要老夫找个理由提出同文馆的拆建……这也是给你的,索价90万缗,可有得赚啊?”

    “自然是能赚的!”武好古点点头,“州北军营赚不到几个,不过也不会赔钱,同文馆可以赚不少。蔡学士,给令郎在同文馆地皮上弄个院子如何?”

    同文馆的项目当然可以赚,便是按照100万缗购买地皮计算,整个项目的毛利怎么都不会少于180万!不过最后拿到手的净利润,大概也不会超过100万……因为还有不少如同蔡京这样的人物要打点一番,而且还要缴纳不少住税、契税。

    这个房地产一旦发展起来,得益最多的总是国库!

    蔡京只是笑笑,也没有拒绝武好古的贿赂,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可知道现在国子监里面,已经有人开始泼脏水!若是等太府寺把州北军营和同文馆这两块地都给了你的共和行,只怕这清流物议,可就要汹汹而来了……连老夫也要被你给连累了!”

    蔡京哪里会不知道曾布已经把自己算计进去了!到时候武好古臭不可闻了,自己也得惹一身骚。那些风闻言事的御史还不得用弹章把自己埋起来?

    就算有官家护短,能保住太府寺卿的肥缺,也不会再进一步了……可是自家真的甘心在太府寺卿的位子上大捞油水吗?自己目标可是政事堂啊!

    武好古笑了起来,“学士也怕清流物议?”

    蔡京苦苦一笑:“自家还没有宣麻拜相,如何不怕物议?崇道,要不你早一点去界河商市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兴许就能少惹些非议了。”

    原来蔡京在打这个主意,让武好古快点从开封府的政坛上消失……

    武好古苦笑起来,摇摇头道:“走不了啊!至少今年是走不了啦!”

    “走不了?为何?”

    武好古看了一眼满脸失望表情的蔡京,笑着说:“因为官家还有要事让下官去做!”

    “官家的……要事?”

第520章 话语权 六

    武好文走了,乘着武好古为他的准备的官船,带着他的理想和武好古的忠告,沿着汴河慢悠悠的往西而去。他将会在洛阳白波换乘马车,然后再一路向西,直到位于关中平原腹地的蓝田县。

    将弟弟送走之后,武好古又带着有些复杂的心思回到了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一席丰盛的开封菜已经摆上,蔡京蔡龙图正在和两位刚刚赶来陪酒的美人谈论着填词作诗的心得,还不时用一口闽南腔的官话吟上几句不知道谁做的诗赋。还引得两个美人儿一阵阵的鼓掌夸赞,还真有点儿士子风流,奸臣潇洒的意思。

    武汉古心想:如果现在不是徽宗朝而是仁宗、英宗、神宗的时代,成为这等风雅文士,大约也是自家追求的人生目标吧?

    只可惜,自家没有穿越到一个好时代,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挖士大夫们的墙角!

    “大郎,快过来吧,老夫刚刚填了一首《满江红》,且叫飞飞唱与你听。”

    《满江红》是个词牌名,双调九十三字,前阙四仄韵,后句五仄韵,前阙五六句,后阙七八句要对仗。后阙三四字要要用对仗,此调例用入声韵脚。是很常见的词牌,做得人很多,到北宋末年已经总结出了十几种格式,还有许多范本可以参考,要填上一首也没多难,难的是填出一首可以传世的《满江红》。

    由白飞飞清唱出来的这首蔡京即兴所做的《满江红.夏花烂漫》肯定是不能传世的,通篇都是丰亨豫大的味道。却浑然不知,末世将临,苟安太平的时代,即将过去了!

    可是苟安太平的官僚,却还会被服务于科举的教育体系,一代代的制造出来。而眼前这位蔡大奸臣,在辛苦遭逢起一经的人物中,其实已经是出类拔萃了——在武好古看来,就算仁宗朝的那些名臣穿越过来,一样应付不了开了挂的女真人!女真人可比当时的党项人厉害多了……

    想到了大宋这个浮华盛世的死结罩门,武好古就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听见了武好古的一声叹息,蔡京也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挥挥手阻止了白飞飞的清唱。

    “怎地?在为官家的要事担心么?能和老夫说说吗?”

    听到蔡京的问题,武好古的思绪已经收了回来,然后苦苦一笑:“官家想要说话的喉舌和坐看天下的耳目!”

    “喉舌和耳目?”

    蔡京皱眉道:“官家对台谏不满还是对国子监不满?”

    眼下这个时代,还没有面向民间的舆论工具,所以蔡京能够想到的就是台谏和国子监。

    “非也。”武好古摇摇头,然后在白飞飞身边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脍,蘸上苏家老醋出品的秘制酱料,搁进嘴里咀嚼了几口,吞咽下肚。

    “官家想要的是针对天下人的喉舌和耳目,并不是对台谏、国子监有所不满。”

    “针对天下人的喉舌和耳目?”蔡京想了想,“是书院?”

    遍布大宋各地的官私书院,同样是士林清流的一部分,自然也掌控着一部分舆论。由于大部分书院不在朝廷的眼皮底下,算是个朝廷掌控言论的盲点。

    “也不是书院,”武好古笑了笑,也不卖关子了,“是《文曲星》这样定期刻印出版的杂书。”

    “《文曲星》杂志?”

    蔡京一愣,这本书他没怎么看过,倒是《花魁》画册他每期必看——《文曲星》是“科举补习材料”,蔡京是能给科举考试出题目的人,还看什么?而《花魁》画册是必须要看的,因为上面不时会出现“赵小乙”的作品,是需要认证学习的……

    “《文曲星》虽然因为科举而起,但是上面刊登的文章也不都和科举有关。”武好古说,“其中也有一些和国家大事有关系的。”

    “可是关于府兵制的议论?”蔡京问。这事儿他还是知道的,而且也看过一些讨论府兵制的文章。不过在他看来,这些文章的水平有限,多数都是在纸上谈兵。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官家觉得看《文曲星》的人比在国子监读书的人可多多了!若是能将《文曲星》变成官家的喉舌,那么以后官家做事所受到的制肘可就少多了。”

    “制肘?”蔡京拧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官家是想让《文曲星》去牵制台谏和国子监?”

    武好古笑了笑:“官家并非对台谏有所不满,只是想要打通上下消息相传之路,免得被奸人蒙蔽。”

    北宋中央的权力架构并不是君王专断,还是存在一定权力制衡的。比如相权对君权就存在一定制约,而台谏又能制约相权,以国子监为首领的清流物议,又能对所有的宰执重臣构成一定的监督。

    不过这种监督和制衡机制还是浮在上层,中下层知识分子乃至平民百姓基本上没有说话发声的渠道。同样的,皇帝本人和中下层乃至民间的联系也被官僚集团所阻断。一个理想的皇帝,应该只知道官僚们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老百姓同样只能从官吏的口中知道皇帝的旨意——所谓山高皇帝远,皇帝的旨意传达到那些底层百姓那里,天知道已经被歪曲成什么样子了。

    而《文曲星》如果变成了新闻类刊物,公开、广泛地发行,及时、准确地报道,那么赵佶不就拥有了一个可以直接发布圣旨王言的喉舌,以及了解各地情况的耳目了吗?

    武好古则可以通过花钱收买报纸,达到操纵舆论的目的……

    蔡京虽然是奸臣,但他比较脱不出历史局限性,不知道后世的资产阶级奸人们操纵舆论的套路。所以当下那么一琢磨,居然觉得“官家的办法”很不错啊!

    “官家果然是圣君!”蔡京点点头道,“居然能想出如此高明的办法……大郎,既然《文曲星》杂志要成为官家的喉舌和耳目,总不可能继续商办吧?官家准备把它交给哪个衙署主管?”

    武好古笑了笑,他早就知道蔡京会有这么一问——宋朝虽然没有新闻管制一说,但是对民间刻印书籍的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许多涉及所谓朝廷机密的官员文集在刻印发行时都会遇到麻烦。所以真正意义上的报纸一旦出现,必然会有官办的想法。

    武好古说:“官家想将《文曲星》交给赵小乙。”

    “赵小乙?”蔡京一愣,“官家要亲自掌控?”

    “对啊。”武好古笑道,“要不然给谁管理合适?官家本来就是想要可以绕开两府的喉舌和耳目啊!”

    “内官呢?”蔡京想了想,又问,“内侍可参与其中?”

    武好古笑了笑:“赵小乙是开封布衣,怎地能让内官进去《文曲星》?而且内官若是主管《文曲星》,朝中的相公们还不要跳脚?”

    “那这《文曲星》算是……”

    “是民间士子所办,主笔和编纂都不得拥有官身。”

    武好古的安排还是非常巧妙的,用“赵小乙”的招牌定下“民间士子主办”的游戏规则,就可以避免报纸变成官衙——这可不是在给《文曲星》定规则,而是在给整个新闻报纸产业定规矩。

    而且,宋朝没有秀才、举人功名,民间士子是一个很难界定的概念,大约就是没有官身且读过书的百姓吧?

    “原来如此……”蔡京看着武好古,一张胖乎乎的圆面孔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过了半晌才试探着问,“这《文曲星》……想来还是在大郎你的掌控之中吧?”

    “都是替官家做事嘛!”武好古笑了笑,“如今《文曲星》只有两位主笔,肯定是不够的,蔡龙图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吗?”

    实际上《文曲星》杂志现在连一位专职的主笔都没有。侯仲良和赵明诚都是兼职的,而主笔之下的编纂,则大多由侯仲良的弟子和赵明诚从国子监拉来的生员充当,大部分也是兼职的。

    与此同时,《文曲星》杂志的“论坛版面”上刊登的文章,大多也是读者的投稿,也没有专门的“记者”去采访新闻。距离真正报纸可还远着呢,想要大办,少不了招贤纳士。

    而蔡京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插手《文曲星》杂志的机会——这可是天家的耳目和喉舌!

    “老夫且替你留意则个,”蔡京并没有马上推荐,“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再与你说。”

    蔡龙图说着话就伸手抚摸起自己的一部大胡子了,沉吟了一下,“大郎,这个《文曲星》看上去,还是可以用来制约清流物议的东西,是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了。”武好古连连摇头,“《文曲星》就是本杂志,清流名士也可以在上面写文章啊!虽然主笔和编纂都不是官人,可是官人要投稿还是可以的……蔡龙图,你有甚文章要往上登吗?”

    蔡京呵呵一笑:“暂时没有,不过老夫还是有一番忠言相告。

    你啊……本事是有的,可是也忒会惹事!而且还不怕把事情闹大,这可不好!官家虽然护着你,可你终究是个武官,本朝的规矩你还是要记住的。

    所以你万万不能再和曾布、安焘他们撕破脸了!因为州北大营的那场火,真的过头了,可不能再来第二场了。要不然,韩忠彦也会和你决裂的。”

    武好古看着蔡京,“难道下官就要任凭他们泼污水?”

    蔡京一笑:“那倒不必,老夫和你说,你应该这样对应才是……”

第521章 话语权 七

    六月十一,大署。

    天公作美,一场及时降下的雷雨稍稍驱散了笼罩开封府多日的酷暑。

    雨下得很大,持续的时间却不长,但还是让狭窄拥挤的开封府城内出现了多处积水。本来就坑坑洼洼的开封府的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水坑,不过即便有些水坑,雨后的开封府街头依旧是车水马龙。

    已过午时,在政事堂公厅里面议论了一番政务之后,韩忠彦和曾布等宰执重臣纷纷起身,走进了公厅旁边的一间厢房。

    桌上,已摆好了午餐,非常简单,米饭,包子,外加几个荤素小菜。

    今天在政事堂里面面议事的宰执一共六人,分别是韩忠彦、曾布、范纯礼、许将、李清臣和温益。其中旧党方面只有两人,而新党则有四人之多。

    在“建中靖国”的年号后面,看来还是藏着宋徽宗想要继承父兄之余烈的雄心壮志。

    不过在宰执人数上占优的新党,因为内部的分裂,最近还是在争政中处于下风。不仅折损了吕嘉问这样的大将,而且还在“御前骑士”和“试行府兵”等两场涉及军国重事的斗争中败北——在今天的崇政殿问对上,赵佶同意了范纯礼的上奏,将御前骑士的“最终人数”定为了1000家,同时又拨付下了足够购买30万亩土地的钱帛交给沧州州衙和界河市舶司。

    另外,在负责试行府兵的三个主要官员中,旧党占了两人,分别是权知京兆府李格非和权发遣蓝田县武好文。而新党只有纪忆一人入选。

    由于新党一直以来都以富国强兵之道取信君王的,所以在“骑士”和“府兵”两个战场接连失手,让新党的首领曾布感到非常忧心。如果旧党能够解决富国强兵的问题,那么新党还有什么用呢?

    更让他感到忧心的则是新党内部的分裂。和旧党内部一团和气不同,新党内部的斗争一直以来就很激烈,在王安石活着的时候就分成了几个派系。到了现在更是山头林立,几个大佬人人都盯着政事堂里的宰执宝座。

    而曾布利用章惇倒台,顺手将亲近章惇的蔡京、蔡卞、张商英、蹇序辰等人都打下去的做法,又进一步激化了新党内部的矛盾。而蔡京最近的冒头,又等于让失势的“章惇一系”有了新的龙头……

    有些内外交困的曾布在自己转用案几后坐下,正准备胡乱用些吃食,却发现在一旁摆放着一卷纸张。

    他眉头一拧,便拿起来打开,入眼却是一列加粗加黑的大字:文曲星旬报。在这四个字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写的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应该是一副对联,还颇为工整。对联的右侧上有日期,建中靖国元年,六月十一,大暑。

    曾布看罢,顿时冷笑了一声。

    “子宣,笑甚?”

    说话的是喜欢幸灾乐祸的温益,他虽然是新党,但是色彩并不浓,还是赵佶本人的走狗,所以在政事堂中是个和稀泥的角色。

    曾布把手中的报纸扬了扬,“武好古还真是会来事,前些日子州北大营纵火案的嫌疑还没有洗脱,而今又弄出这劳什子文曲星旬报……也不知怎么摆到政事堂来了!”

    温益闻听,笑了起来,“这一份是《文曲星旬报》的创刊号,开封府的大街上到处都有人在发送,我上朝的时候正好碰上个送报纸的,就要了几份,给各位吃饭的时候看着解闷。”

    原来是温益拿来的!

    曾布眉头又是一皱,他知道这个温益还有那个蔡京和武好古的关系都不错——这两个家伙一点没有新党一致对外的觉悟!

    不过曾布也不好说什么,人将现在也是副相了,而且还是官家的心腹。

    另外,赵挺之早就和曾布说过《文曲星》易主的事情了……现在《文曲星》的主人是开封布衣赵小乙,那可是比王法还大的存在。而且还让人无从下手整治,如果这个《文曲星》公然挂在赵佶名下,那么内侍省、入内Nei侍省、翰林院(不是翰林学士院)这些个衙门,总有一个能管得了的。

    可是人家是赵小乙……虽然人人知道赵小乙就是赵佶,但是只要赵佶不在朝堂上承认,这事儿就不好办。

    所以曾布说归说,说完了还是展开报纸看了起来,连吃饭的顾不上了。

    “咦?”

    曾布的脸色突然一变,目光却凝固住了。

    此时,他正在翻看第二页上的内容,确是一篇关于州北大营火灾的访谈文章!

    文章用市井的言语和问答的形式,描述了州北大营火灾发生的过程。包括之前的太府寺胥吏的恐吓和刁难,事发时双方的搏斗过程,大营后门被突破的过程,大火燃起的过程和救火的过程,还有吕本知被捉的经过。

    文字虽然粗鄙,但是所叙述的事件过程却非常详尽!而且,接受所谓《文曲星旬报》的“记录人”访谈的似乎还不止一人,而是有十数人之多,都是实名,都是居住在州北军营中的老者。

    他们所口述的事件过程虽然是一个个碎片,但是拼接起来,整个事件便一目了然——就是拆迁不成动起了武,动武过程中引发了火灾……虽然不是故意纵火,但是责任无疑是吕嘉问父子的!

    另外,在这篇访谈中,还叙说了一个背着八旬老父从燃烧的房屋阁楼中跳窗逃生,摔断右腿的孝子周大……这位周大和他的父亲周老汉因为房舍被烧,无家可归,一度在州北瓦子讨饭,直到不久前万家地产接手了州北军营,才把他们接到共和楼旁的那栋三层筒子楼居住,还给周大安排了一个在共和楼看门的差事糊口。

    在访谈中,周大的父亲周老汉还哭诉自家的“救父的孝子乏人问”,四十好几了因为没有房子没有钱,连老婆都娶不到,真是太可怜了,如果不是武大官人仁义,自家父子俩就要冻饿而死了!

    而在这篇访谈之后,“记录人”还对接手州北大营拆迁工作的万家行大掌柜屈华杰和总都料黄树生(黄五郎)进行了访谈。同样是问答的形式和粗鄙的语言,屈华杰和黄树生分别介绍了“州北军营拆迁”的补偿方案,以及该项目的施工安排。

    和之前太府寺的办法不一样,万家行承认了州北军营中居民拥有的“永久居住权”,并且愿意以“原拆原建”的产权房屋进行补偿。

    也就是说,居住在那里的居民,只要愿意暂时搬出,在项目建设完成之后,都可以得到至少一室户的“筒子楼”。而且是免费,并且拥有产权的!

    考虑到州北军营的地段(比万家地产之前做的封丘门项目要好的多),“一室户”的价值至少也要1500缗!对于开封府的平民百姓而言,这也是一笔巨款了。

    而且万家地产可不是拿出一套两套来补偿,而是一口气拿出两百多套,有“一室户”,也有更贵的“两室户”,总共的花费恐怕不少于五十万缗!

    根据黄五郎的介绍,州北军营的土地在安置完了原本的居民之后,最多还能建造200个单位的“二室户”筒子楼和60个铺面。其中200套“二室户”将会无偿交付给殿前司,剩下的60个铺面将由万家行公开发售,以抵偿建设费用,预计整个项目做完之后,会有几万缗的收益。

    很显然,这两篇访谈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一方面要抹黑已故的孝子吕本知,还要洗刷武好古这个幕后黑手;一方面还要用一套让刁民受益的拆迁方案,为武好古这个奸商涂脂抹粉!

    可以想象开封府内那些没房子住的刁民,看到这两篇访谈后,一定会挑起大拇哥夸武好古仁义的。

    即便是国子监里面的生员,恐怕也会改变对“州北军营大火”和武好古这个奸商的看法……

    “还是万家行会做生意啊!”

    在这间专供宰执们用餐的厢房内,还有别人在看这两篇访谈,不知道谁感慨了一声。

    曾布蓦地清醒,拿起报纸,猛地站起身就往外走。

    “子宣,这饭还没吃呢你就要走?”也不知道是谁又嚷了起来。

    “我要出去走走,下午就告假了。”

    “可是还有不少……”

    不等那人说完,曾布已经匆匆出了厢房。随后刚刚拜了门下侍郎的李清臣也站起身,冲韩忠彦点点头:“师朴,我去看看曾子宣。”

    他是韩忠彦的妹夫,不过却是新党的大将,和二苏兄弟是死对头。刚才他也在看《文曲星旬报》上的访谈,当然知道这两篇访谈可是很不简单的!

    所以他必须要去和曾布、安焘、赵挺之这几个新党的核心大将商量应对之策了。

    而与此同时,韩忠彦和范纯礼的脸色却同样不大好看。因为他们也刚刚看完了《文曲星旬报》上的访谈!虽然他们不是新党,和州北军营的这个烂摊子没有关系,但是他们两人还是发现了问题……很严重的问题!

第522章 话语权 完

    今天是改版后的《文曲星旬报》发行的第一天!在这一天不止温益,还有许多人也都看到了这份报纸。

    当曾布、李清臣急急忙忙去找同党研究这份报纸的时候。武好古正和不久前才从海州返回的西门青一块儿在丰乐楼里吃饭。

    两人都做了书生打扮,没有带随从,也没有要单间,就坐在丰乐中楼的底层大堂里面。

    此时正是饭点儿,大堂内坐满了客人。

    看穿戴打扮,多数都是有点身家的士子和商人,其中不乏一些武好古早年在潘楼街的熟人在座。

    不过武好古今天是“微服”出门,只是寻了个角落里的桌子,没有和他们去打招呼。只是静静的看着、听着。

    他和西门青主要是来探查《文曲星旬报》发行首日的状况的。和之前的《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不同的时。《文曲星旬报》是一份报纸,走的是大众化路线,是给最广大的识字民众们看的。所以它的创刊号不是用来发卖的,而是用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白送模式,免费在开封府城内派送。等到《文曲星旬报》的第二期,才会正是开始发卖,定价也很便宜,10文钱一份。

    包括丰乐楼在内的开封各大正店和脚楼,还有各处青楼瓦肆,都收到了文曲星报社白送的《文曲星旬报》,另外还临时雇佣了不少开封府的闲汉上街派送。根据计划,在六月十一日这天,文曲星报社将会派送出去超过20万份《文曲星旬报》!绝对可以保证每一个识字的开封府城市民人手一份。

    而这一份《文曲星旬报》只有薄薄的三张纸,因为纸张质量不好,所以只印了一面,也就是只有三页纸的内容。

    第一页上印了“天下大事”,其实就是不大新的新闻。比如界河商市的最新情况,海州天涯小镇试行“君子之约”的情况,京兆府蓝田县将试行府兵制等等的,都不是限制级的消息,是可以公开的。

    第二页上则是两篇访谈,就是写州北军营大火和州北军营拆迁。

    第三页则是商业版,都是各种和商业有关的消息,譬如海州、界河商市的各种大宗商品的参考价,界河商市、海州天涯小镇商铺招商的消息,还有就是在界河商市开业的商行高薪聘请匠人的消息……

    至于花招儿,暂时还没有登上《文曲星旬报》的计划。

    而这20万份报纸。一共60万张,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保质保量的印出来,则是陈留的花魁行刻印工厂这两年不断提升产能的结果。

    根据计划,《文曲星旬报》每10天就要发行一期,每期至少要印30万张!再加上一月一期的《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这间刻印工厂的繁忙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除了刻印之外,文章自然也是要人写的。除了赵明诚和侯仲良两个主笔之外,武好古又让自己的文案赵佳仁加入了《文曲星旬报》出任总主笔。

    此外,为了让《文曲星旬报》的文章通俗易懂,武好古还请白飞飞出面去请了几个撰写杂剧剧本的落魄文人来报社充当所谓的“记录人”,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写出了两篇访谈——访谈的内容当然是真实的,是在采访和记录的基础上写出来的。

    而这个“访谈州北军营”的点子,则是蔡京给武好古出的!把矛头指向御史台,去质疑吕本知之死那是要惹众怒的,也不需要去和国子监里面那些生员对喷——清流物议嘛,你越喷他们越来劲儿,早晚用唾沫星子淹死你!

    所以蔡京的办法就是“摆事实而不辩论”,公道自在人心!

    武好古只要行事仁义,国子监里那读圣贤书的士子是不会一直无理取闹的。

    另外,蔡京还建议武好古在国子监的太学生身上多撒点钱。请他们写诗填词做文章,润笔给多点,再给那些没有能升舍的落魄士子安排点职位。

    到时候,这帮书生自然帮武好古说话了……武好古就算阴了吕家父子一把,也谈不上大奸大恶嘛。

    再说这些人或许看不起商人,但是绝对不会和孔方兄为难的!要真不喜名利,还削尖脑袋来国子监干什么?隐居山林不好吗?

    对于蔡京的建议,武好古自然照办。在加紧发行《文曲星旬报》的同时,还找上了国子监太学的前学生领袖王甫,请他帮忙联络太学现在的学生领袖们。

    今天武好古“微服”来到丰乐楼,也是为了和王甫见面。

    就在武好古和西门青叫了几个小菜,一边吃着一边等王甫前来的时候,已经开始有人热烈的议论起来了。

    “唉,汴梁人都是为房所困啊!”

    “是啊,天子脚下,其他都还好,就是房子忒贵了,真买不起啊!”

    “还是武大郎仁义,给了州北军营那些苦汉子一块立锥之地了!”

    “直娘贼的,那吕家父子也忒凶恶了,怎地把人生生往大街上赶啊!”

    “是啊!还让太府寺卿的胥吏去找人家做小买卖的不是……这等奸官和禽兽何异?”

    一干客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了。

    首先发表意见的大概都是汴梁子,所以一边倒的支持武好古反对吕家父子——你是不是孝子和这帮为房所困的汴梁子没有一文钱关系。哪怕是开封府的读书人,也不大在乎孝治天下什么的……他们现在天大地大,房子最大!

    武好古盖的那种“一居室”、“二居室”的,仿佛是他们有能力买下来的,这可真是及时雨武大郎啊!

    另外,开封府的读书人大多和工商脱不了瓜葛,所以武好古这个商业奇才的腾达,也算是个励志的典型。如果他们读书不成,最终也是要踏足工商的……

    “客省,客省,可算寻到你了。”

    武好古正在听人议论自己的时候,耳边忽然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官名。连忙扭头看去,只见一头金发的王甫正和一个外表俊美的青年向他走来。

    武好古和西门青双双起身,武好古冲王甫拱拱手,“原来是将明兄啊,这位是……”

    王甫笑着一指身边的青年,“这位是怀州李士美,太学内舍生。”

    那青年一拱手道:“在下李邦彦,见过武客省。”

    李邦彦?又是一个奸臣啊!武好古心说:自己怎么尽和各种“奸贼”结交了?高俅、蔡京、童贯、梁师成、王甫、李邦彦……这个人以类聚的,自己不会被他们带坏吧?

    心里虽然有点担心,不过武好古面子上还是很客气的一拱手:“士美兄仗义疏财的大名,下官早就听舍弟提过,久仰,久仰。”

    武好文才没提过李邦彦呢!他们虽然是太学外舍的同学,但是太学外舍有2000人,武好文哪儿能都熟悉?而且李邦彦他家就是在怀州开银器作坊的,怎么能和武好古比?他的那点仗义,根本不在武好文眼中……

    不过李邦彦确实非常崇拜武家兄弟的,当下就笑着拱手行礼,又说了一番花团锦簇的场面话儿。

    随后武好古又把西门青介绍给了王甫和李邦彦,当然没有说是自己的小妾,而称她是自己的文吏——王甫和李邦彦也都看出西门是女人,不过也不点破。

    当下四人分宾主落座,西门青又叫来小二,加了几个酒菜。武好古则和王甫、李邦彦开始交谈。

    交谈的内容是从太学生中请人给《花魁》和《文曲星旬报》写文章、填词和做诗赋的。如果有人愿意到文曲星报社担任编纂,武好古更是愿意高薪聘用……太学里面的升舍规则可是相当残酷的,2000个外舍生中,只有300人能升入内舍!

    所以每年都有大量的外舍生被淘汰,而其中的大部分也考不中进士,就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士子”了,再养上几年那就是措大了……因此武好古办的《文曲星旬报》倒是给他们这些人谋了个出路!

    ……

    “子宣,你说官家到底想怎样?”

    “官家这是对清流物议不满吗?”

    “是啊,这么一份劳什子报纸出来,以后清流物议往哪儿摆?”

    “子宣,你怎么看?能给顶回去吗?”

    右相曾布的府邸之中,这个晚上自然来了不少新党方面的大佬,都是趁着夜色悄悄而来的。

    人人手中都拿着一份《文曲星旬报》,围着曾布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还有人公然提出,要把《文曲星旬报》给“顶回去”,结果招来了御史中丞赵挺之的一记白眼。

    “顶得回去吗?”赵挺之道,“官家到底怎么想的都没弄明白……而且朝中现在又不止我们的人,元佑党人可真得意呢!”

    赵挺之其实有点明白赵佶的心思——《文曲星旬报》很可能同废孟皇后有关,不过赵挺之还是不明白两者之间的关联到底在哪儿?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事儿对新党并不是坏事儿。

    “正夫,”曾布看着赵挺之问,“你想怎么办?”

    赵挺之皱起眉头,吐出一个字儿:“等!”

第523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一

    面对《文曲星旬报》的突然出现和开封府民间舆论的转向,新党总体上选择了退缩。自六月十一以后,国子监也安静了,御史台里也没人折腾了,太府寺更是在蔡京的主持下爽快的把州北军营的项目整个打包丢给了万家行。对于宋徽宗把同文馆的地皮以90万缗发卖给万家行的行为,崇政殿里面的新党大佬们也没说出半个不字儿,倒是旧党方面的范纯礼认为非常不妥,提出了公开唱卖的建议……

    不过新党里面还是有个把敢于向幸近奸臣说不的青天存在的,宝文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郭知章就是这么一个以正直敢言著称的郭青天。

    在他看来,吕嘉问父子强拆州北军营固然不妥,但是纵火之事必有内幕!

    而武好古以高额补偿拆迁军营虽然表面看上去仁义,可是结果却是最坏的——之前的强拆不成、军营纵火,和现在商行的高价拆迁加在一起,等于封杀了官营房地产的前途。

    以后谁还敢在开封府做官营房产生意?强拆不许了,补偿价钱又高昂。再考虑到官营不可能精打细算,做成了也无多少收益,万一惹出是非还闹个丢官罢职,还不如卖地收税……因为范纯礼的建议,同文馆地块就成了最后一例私下买卖的地皮了,以后凡是官地出售,都得走唱卖行公开唱卖的路线了!

    如果地皮都走了公开唱卖,短期看内藏库兴许可以被铜钱绢帛塞满。但是内藏被塞满的同时,豪商的财富则会以更快几倍的速度积累——看看武好古那个奸商在“都亭驿”和“封丘门内”两个项目中赚到多少钱就可想而知了。

    在没有涉足地产之前,武好古开设的共和行一年能赚到几十万缗就顶天了,可是进入地产行业后,一年上百万乃至几百万都是可能的!

    而且开封府的豪商可不止武好古一人,要不了多久跟风盖房的就会多起来了。到时候,天下间的财富一定会以更快的速度集中到商人手中……

    而大宋又不抑制兼并,如果出现大量豪商巨室,一定会加速土地集中的速度,到那时可就是无数升斗之民上无片瓦,下午寸土了!

    这天下,还不得大乱起来?

    所以在曾布、安焘、赵挺之等人都选择畏缩之后,郭知章仍然命令下属继续追查州北军营纵火案……只要他还是权知开封府,这个案件就必须要查下去!

    不过郭知章彻查的命令却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连多日,居然连个回音都没有。

    等到今日,这位郭大府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一大早就让厅事(厅事是指权知开封府事的官衙)公吏,去将负责调查州北军营大火一案的左厢军巡院使文安邦和司录参军白时中都叫了过来。

    和后世电视剧里面总是以名侦探面目示人的开封府尹不同,真正的权知开封府事或权发遣开封府是不大管司法审理的,开封府厅事之下,有专门负责审案子查案子的机构,主要是司录司(相当于法院)和左右军巡院(相当于公安局)这三个衙署。另外,开封府的推官、判官和左右厢公事干当官也有一定的司法管辖权力。

    和后世法院只管审理,公安局负责捉贼的划分不一样,北宋开封府的司录司因为负责关押证人(在宋朝当证人是会被关押的),所以也可以参与案件的调查。

    而且上一任权知开封府王觌在第一时间就把参与州北军营拆迁的太府寺厢兵和胥吏,都抓进司录司监狱关起来了,所以开封府的司录参军白时中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调查。

    吩咐公吏去找白时中和文安邦之后,郭知章就在自己的厅事大堂上一边喝茶,一边看起了今天刚刚发行的第三期《文曲星旬报》。

    这时天空中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敲打在屋檐上,发出轻弱的噼啪声响。

    郭知章则蹙着眉头,展开报纸,细细看了起来。今天的《文曲星旬报》上重点刊登了一篇介绍界河商市和北粮南运的文章。

    这篇文章提出了一个过去没人敢想的漕运路线——不走日益淤塞的运河,而是先将米粮自海州海运至界河商市,然后在界河商市换装内河纲船沿界河—黄河—汴河进入开封府,或者干脆就输往洛阳白波(洛阳白波是汴河水运的终点,供给西军的漕粮都是在白波登岸,再用车马西运的)。

    根据文章分析,这条运输线路虽然看上去很长,但是成本并不高。因为海运是随风而动,东南风起的时候海船北上,日行数百里,从海州至界河也不过数日最多十日。它们便是不走这一路,也不可能逆风南下,只能在海州、密州等地待风等候。

    而且海运的运力根本不是运河能比的,一艘海船运上数千石根本不是问题,每年停泊在海州、密州待风的海船总有上千艘,如果能有一半运粮北上,几百万石都能拉去界河商市。

    而北流的黄河也有不弱的运力,足可以将几百万石粮食南运——哪怕在这个数字上再打个几折,一年能运个一百几十万石,也可以大大减缓开封府和西北的粮食匮乏啊!

    武好古这个奸商,还真是有办法啊……只是这界河商市现在不受朝廷管辖,海商也没有官营的。

    这国家的命脉,岂能容私人掌握?

    正在郭知章眉头大皱的时候,门外值守的差役忽然来报:“禀学士,白参军和文巡院到了。”

    “让他们进来吧。”郭知章放下报纸,整理了一下衣袍,在案几后面端坐着。

    白时中和文安邦都是三十来岁年纪,正经的进士出身,都是前途大好的官员。

    对于郭知章交待的案件,他们是既不敢置之不理,又不敢,也不可能真的把案情查明了,还真是有点进退两难。

    所以郭知章这些时日看清他们二位时,见到的都是愁眉苦脸的表情。而今天,郭知章居然在白时中脸上看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表情。

    “蒙亨,”郭知章连忙问道,“可是州北军营纵火案有了眉目?”

    “回禀学士,并不是州北军营纵火案有了眉目。”白时中回答道,“而是下官遇到了一桩古怪的案件。”

    “古怪案件?”郭知章道,“说来听听。”

    白时中道:“这是一桩死人结婚和离婚案。”

    “死人结婚……还离婚?”郭知章笑了起来,“听着都新鲜。”

    “是啊,”白时中道,“而且这还是一桩发生在死人和活人间的重婚案。”

    “死人和活人,还重婚?”郭知章笑道,“都能写成杂剧本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本案的原告是开封府城北厢的王寡妇,她是纲商陈家的陈大郎的妻子……陈大郎就是那个死人。而原告则是陈大郎的兄弟陈二郎和陈大郎的前妻余氏。”

    “这死人离过婚?”

    “离过,”白时中道,“是和离的,因为陈大郎的前妻余氏无出,所以就和离了。

    可是这余氏是童养媳,和陈大郎的娘亲柳氏关系很好,亲如母女。当时陈大郎和余氏离婚,柳氏是非常反对的。”

    “这就是陈大郎的不是了,”郭知章道,“婚姻之事怎么能不听娘亲的话?”

    “学士所言极是。”白时中又道,“可是这婚还是离了……后来陈大郎又明媒正娶了王氏为妻。又过了几年,这陈大郎突然患了疾病死去了,也没有留下子嗣。因此陈氏家业就由弟弟陈二郎继承,就在这时,柳氏老夫人召集陈氏亲族,宣布自己儿子和余氏离婚无效,又把余氏接回了家中做了大妇。”

    “所以那王寡妇就来上告了?”

    白时中道:“也没有马上来告,那王氏在陈家忍气吞声过了一年多,等老太太柳氏死后才来上告的。”

    “果然是个离奇案子。”郭知章笑了起来,“蒙亨,安之(文安邦),你们怎么看?”

    白时中道:“此案中陈大郎和余氏既然已经和离,那就不是夫妻了。柳氏老太太在儿子死后把余氏接回再做儿子的正房,虽情有可原,但是与法不合,应该是无效的。陈大郎的正室,始终是后娶的王氏。”

    文安邦却摇摇头道:“白参军所言也不妥当,因为陈大郎和妻子离婚,其母是不同意的。而且那余氏虽然犯了七出之一的无子,可是陈大郎后娶之妻子也无子嗣,可见无子的问题在陈大郎身上。

    另外,余氏是童养媳,属于三不去中的有所娶无所归,之前的休妻是不合法的。”

    白时中反驳道:“可是陈大郎和余氏是和离,分给了家产,使余氏可以衣食无忧,也不算无所归吧?”

    “和离是被迫的,”文安邦马上说道,“是陈大郎仗着家大业大欺负原配发妻,还不理老娘的规劝,是不孝!所以应该是无效的。”

    “怎么是无效?”白时中说,“那是开封府衙门判的和离,怎么能无效呢?而且陈大郎后娶王氏时,陈母也没有反对,三媒六聘全都其全,怎么能不算?”

第524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二

    郭知章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忠臣武好古的诡计了!

    白时中上报的这起离奇案件,根本就是个假案!是武好古和《文曲星旬报》首席主笔赵佳仁,共和行首席讼师何天然,周同的长子界河御拳馆教头周云清,还有原开封府司录司的押司陆人嘉三人一起策划的。

    而被誉为开封第一状的何天然,更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人物——武好古可是个拥有法治精神的新时代忠臣!

    有了后世900年眼光,武好古深知忠臣是不能只会尽忠的,还必须拥有法治精神。必须做一个知法犯法,呃,应该是知法玩法,会钻法律空子,会利用法律武器陷害奸臣的新时代忠臣。

    要不然忠臣武好古早晚得让各种各样的北宋奸臣给暗害死了……奸臣那么奸,忠臣当然也比奸臣更会奸才行啊!

    所以在成立共和行的同时,武好古就开始打造自己的专职法律团队了,通过白飞飞牵线搭桥,又开出每年3000缗的天价高薪,请到了开封府的第一讼棍,有“铁嘴铜牙”之称何天然做了自己的首席讼师。

    在何天然的介绍下,武好古又以同样的高薪请拉拢了在开封府司录司担任押司,人称“刀笔大吏”的陆人嘉。

    另外,在州北大营纵火案中立下头功的周同的长子周云清,也以3000缗的年薪被武好古延揽,成为了界河商市御拳馆的教头,还被保举了一个三班借职的官身。

    有了讼棍、老吏和能够在开封府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周家父子的协助,武好古自然能炮制出一个把郭知章郭大青天都蒙在鼓里的假案了。

    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今年四十来岁,长得有些矮小干瘦,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陆人嘉陆押司就乘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进了梨花别院。

    下车之后,就熟门熟路直奔武好古的内书房而去。书房里面,武好古正和何天然,还有太学上舍的领袖李邦彦一块儿研究“小说”——这可是真正的小说啊!所谓“小说”,在宋朝就是说书人用嘴说出来的长篇故事。根据后世明人的记载,都言及“小说之兴,始于宋仁宗”。到了徽宗朝,开封府城内的酒楼、茶肆、瓦子之中,都有说书人的表演。而其中一些说书大家不仅能说,而且还能写。而且说书人写书人不仅有男子,而且还有女子。

    一般而言,男性说书人说的都是王侯将相,天下兴衰,最火的是“三分”,也就是三国类的故事。而女性说书人写书人自然偏重才子佳人的故事了。

    除了王侯将相和才子佳人之外,也有一些离奇案件会被写成故事,也算是侦探小说的起源吧。

    武好古给《文曲星旬报》招募的记录人,则大多是原来的写书人——写书人才是写故事的,通俗易懂,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而科举士大夫的锦绣文章是官场上和科场上用的,没正儿八经读过书的劳动人民压根看不明白,也听不大懂。

    而将“死人重婚离婚案”变成小说的,则是一位平江军来的女说书人,艺名(笔名)是小昱霖,娘家姓李,人称李娘子或李昱霖。是白飞飞的朋友,文笔相当不错,被白飞飞介绍进了文曲星报社,做了个女记录人,也就是女记者——北宋还是有点男女之防的,所以报社需要一些女记者去采访女人。

    由李娘子主笔的栏目,被武好古命名为“拍案惊奇”,就是专门写各种离奇古怪的案件的专栏。而“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则是《拍案惊奇》栏目的开山之作!

    只要开封府受理了这起案件,下一期的《文曲星旬报》上就会立即刊登出来。

    “提举,”陆人嘉走进武好古的书房,冲着正在看小说的武好古拱拱手,“开封府已经受理了,而且郭大府(郭知章)还过问了此案,准备亲自出面调解。”

    “调解?这案子还能调解?”武好古放下小说问道。

    “提举,这时民事案件,是可以调解的。”

    回答的是铁嘴铜牙何天然,他只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一表人才,面白须长,眉目英挺,看着好像个大官——其实他也是个士子,从17岁开始参加开封府的发解试,前前后后考了三次,次次落榜。

    而为了在开封府谋个生财之路,何天然就拜了个老讼棍为师,学习刑名律法,几年之内竟然达到了精通的地步,成了开封府有数的大状,又打赢了几场非常艰难的官司,一举成名,得了个铁嘴铜牙的绰号。

    这次的案件,就是他根据武好古的要求,一手炮制出来的!绝对是个让郭知章头疼的假案子!

    何天然得意地说:“而且民事案件通常是不会存在一方占尽道理的情况,多半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所以开封府的司录司都是先调解,后裁断的。

    而属下出给郭大府的难题,足够他头疼上一阵子了。若是他胡乱判了,输掉的一方去敲登闻鼓也是可以的。”

    何天然设计的案件是“双方都有理”,被告是“被冤枉”离婚的,而且又是“三不去”,又是奉了母命“复婚”,是尽孝道。而原告更是无辜,她是明媒正娶来的,却在丈夫死后被婆婆欺负,做了“二夫人”,现在婆婆已死,她再上告也不违反孝道。

    如果说有谁是错的,那无疑就是死了的陈大郎和陈母柳氏了……

    “士美,”武好古扭头冲李邦彦道,“等《文曲星旬报》把李娘子写得小说登出来,你可得让太学里面的才子们多多投稿写评论。而且,还要不露声色,可知道了?”

    李邦彦连忙拍着胸脯笑道:“提举只管放心,邦彦在太学里面还是有点人缘的。”

    武好古点点头,“很好!事成之后,我帮你引荐蔡学士……有他照应你,将来你授了官就不怕不能平步青云了。”

    李邦彦闻言大喜,忙抱了抱拳:“在下多谢提举。”

    《文曲星旬报》主要是面向大众的,而太学生的“评论”,则是加快引起上层注意的办法。等到这件假案子的影响大了,宋徽宗就能把它拿到崇政殿上当闲话说了。

    到时候,韩忠彦、曾布、范纯礼这些宰执重臣就得表态了——你们都是大宋朝最青最青的青天,这么个案件总难不住你们吧?要不然这个青天就不够青了。

    而要表态,一夫两妻肯定是乱伦啊!而且给死掉的人娶妻更是乱弹琴了。哪怕再情有可原,也只能判决死掉的陈大郎和余娘子的婚姻关系不成立……至于陈家怎么补偿余氏,那就另当别论了。

    ……

    十日后的夜晚,副相范纯礼到访韩忠彦府邸时,这位大宋首相刚刚吃了晚饭,正在书房里面一边喝茶,一边借着灯光看报纸——虽然《文曲星旬报》出了没几期,但是韩忠彦还是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

    因为耳目被蒙蔽起来的不仅是宋徽宗,韩忠彦这个首相也是个“又瞎又聋”的。他是豪门出身,小时候被关家里面读书,中了进士后又平步青云,根本没怎么接触民间疾苦就当了高官。当了高官后更是高高在上,哪有机会接触民间?

    所以在《文曲星旬报》出现后,韩忠彦在察觉苗头不对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同样需要怎么一份报纸……

    另外,《文曲星旬报》上最近又在炒作“北粮南运”的问题!对于把开封府的饭碗看得比天都大的北宋朝廷而言,如果每年能从界河—黄河—汴河水路运来哪怕100万石,那也是天大的好事了。

    而且《文曲星旬报》上这几期还刊登了几篇河运纲商的访谈,对北流黄河的运力有非常详细的介绍。按照纲商们的说法,北流黄河的航道上是有大量空船南返的。因为宋辽贸易报平衡,大宋出口的东西多,进口的少。而南返的空船如果都装上粮食,100万石米粮就有了……

    “彝叟,你看了《文曲星旬报》上关于北粮南运的文章了吗?”

    看到范纯礼到来,韩忠彦就笑着提起了北粮南运。

    “一年100万石啊……”韩忠彦笑道,“这样就再不担心开封府的黎民百姓挨饿了,运去西北的军粮也不会缺乏了。我看这事儿今年就可开始准备,等秋粮收上来以后,就在海州存放上120万石。明年夏天,就可以乘着东南风运往界河了。”

    他顿了顿,“这事儿就让界河市舶司全权操办如何?”

    范纯礼摆摆手道:“师朴,这事儿不着急……现在离秋收还早呢。你且看看《文曲星旬报》上那个拍案惊奇栏吧!”

    “拍案惊奇?”韩忠彦一笑,“无非就是些离奇古怪的案件,这不是我们宰相需要关心的。”

    “相公,你先看看,看了就知道了!”范纯礼跺跺脚,“恐怕是有人盯上元佑皇后了!”

    “元佑皇后?”韩忠彦一愣,“到底是怎么啦?”

第525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三

    “这这这……”

    韩忠彦看完了“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一文,顿时有一种被雷劈中脑袋的感觉。

    这事儿说的不就是皇宫里面两位先帝皇后吗?

    “师朴,武好古那厮要害孟皇后啊!”范纯礼咬牙道,“咱们可不能再容这个小人胡作非为了!”

    孟皇后是没有实权的皇后,现在后宫地位最高的女人是宋徽宗的老婆王皇后。所以废不废孟皇后对旧党的影响不是直接的,但是孟皇后是面旗帜。

    在哲宗朝的时候,围绕着孟皇后的废立,新旧两党展开过激烈的争斗。而孟皇后在元符三年的复立,也标志着旧党东山再起。

    所以现在孟皇后一旦被废,也意味着旧党已经失宠——大宋官场上,除了新党、旧党之外,可还有为数众多的墙头草。一旦旧党失势,那可就是墙倒众人推了。

    “不不,这事儿不可能是武好古的意思,武好古怎么可能害孟皇后?”韩忠彦连连摇头,“彝叟,现在文曲星报社的东家可是赵小乙啊!”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范纯礼也有点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孟皇后再一次被废吧?”

    “这……”韩忠彦拧着眉头,一脸的愁苦。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难道真的去和官家硬怼?这样能行吗?朝中可还有熙宁奸党存在呢!他们巴不得废了孟皇后……

    ……

    “这《文曲星旬报》难道是为了废掉元佑皇后而开办的?这武好古到底是哪头的?”

    曾布的府中,看了赵挺之送来的报纸,曾布也是一头雾水。

    武好古是旧党啊!他老恩师是苏东坡,弟弟的岳父是韩忠彦,自己又是天然亲近旧党的开封府豪商。这样的人应该保着孟皇后啊,怎么能在《文曲星旬报》刊登这种“小说”?

    “武好古是官家那头的!”赵挺之笑了笑,“文曲星报社的东家是开封布衣赵小乙啊!”

    “对了,令郎也是《文曲星旬报》的主笔!”曾布这个时候忽然想起赵明诚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是官家要废孟皇后,”赵挺之笑道,“看来官家还是倾向我们的。”

    别看之前新党因为武好古的原因连连吃瘪,但是和废掉孟皇后相比,那些都是小挫折——吕本知的死根本连小挫折都不是!只要孟皇后被废,新党就能大胜一场了。

    “倾向我们?有吗?”曾布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赵佶会为了支持新党废掉孟皇后这面旧党的大旗——如果旧党现在干啥事儿都不行,还尽给朝廷添乱,赵佶这么干还是有理由的。可是现在旧党干得不错啊,御前骑士总归过1000家了,虽然花了一百几十万,但还是物有所值的。府兵制的试点也开始进行了,将来能不能成功不知道,但眼下一定会有点成绩出来的。

    另外,赵佶要卖地皮给自己修园子的事儿旧党也没拦着,倒是新党的吕嘉问给赵佶添了堵……

    赵挺之笑了笑,“子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事儿肯定是好事儿……你说韩忠彦和范纯礼到时候会不会拦着不让废孟皇后?

    若是他们拦着,我们要不要帮着官家废掉孟皇后?”

    “当然要帮着官家了!”听了赵挺之的话,曾布顿时眼前一亮,一拍桌子道,“最好能利用这个机会和元佑奸党斗上一遭!”

    ……

    同一个晚上,在开封府内城,纪忆的宅邸中,在家养病的纪忆,这时也在和守选的章援一起看报纸。

    纪忆的病不是装的,是真病了。大概吃了不干净的鱼脍,腹泻拉肚子了,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才稍稍好了些。

    在床上卧病的时候,纪忆也没忘记留意朝中的变化,自然就注意到《文曲星旬报》了。

    不过纪忆的看法和韩忠彦、曾布他们稍有不同,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也办一份一样的“旬报”。也不用动什么脑筋,直接抄袭武好古的《文曲星旬报》各种办法就行了。

    当然了,报纸的立场肯定是不一样的。《文曲星旬报》是亲旧党的,而纪忆准备办一份亲新党的报纸,专门和《文曲星旬报》唱对台戏。

    为了更好的抄袭,纪忆养病的时候,顺便也在研究《文曲星旬报》,几乎是每个字儿都不落的在看。

    “不对啊……”看着报纸,纪忆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怎么不对?”章援笑着问。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守选,也没离开开封府去海州陪落难的章惇——章惇在出京之后,就一直是旧党方面的御史谏官弹劾的目标。而且还真的找到不少罪行,特别是挖出了章惇在绍圣时期设置的看详元佑诉理局大搞****的行径,使得章惇丢掉了越州知州,贬为武昌军节度副使,海州安置了。

    当然了,章惇在海州的日子是不会太难过的。纪忆早就在海州朐山县城以南购置土地建了大宅,现在正好给章惇居住。而且章惇在台上的时候也不啥清官——他也谈不上巨贪,只是适当贪一点,但是积蓄还是非常丰厚的!

    而据章惇信上说,他这些日子就在海州游山玩水,还在苏东坡主持的云台学宫住了些日子。发现云台学宫的课程很有意思,不仅允文允武,还有许多杂学实学。

    另外,章惇还在海州发现了一所专门教人造船和驾船的船政学堂,居然也是挂在云台学宫旗下的。里面不仅有海州吴家派出的老师,还有不少白番老师,大都是信奉摩尼教的(他们是摩尼教选人家族的船匠),也有两个是信天方教的(就是白思文给武好古找来的古拉姆)老水手……

    不过章惇的厄运显然还没结束,就在建中靖国元年以来,他就被谏官任伯雨弹劾了八次之多!任伯雨甚至还在弹章中提及了打破“贬官止于海州”的底线,把章惇贬黜去岭南!

    “这篇‘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说的事情,怎么有点像孟皇后和刘皇后啊?”

    纪忆的政治敏感度还是一流的,哪怕病病歪歪了,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出了问题。

    “当然像了!”章援道,“就是照着编的嘛!”

    “照着编的?”纪忆一愣,“四叔……你难道和元符皇后还有联络?”

    章惇和元符皇后刘氏的关系当然是好的!没有章惇帮着陷害孟皇后,刘皇后根本上不去。而且哲宗皇帝去世前都和刘皇后、章惇关照好了,让他们一个人做太后,一个做顾命大臣……可惜两人命苦,哲宗皇帝没有挨到赵佶的儿子出生就去世了。

    章援笑了笑道:“忆之,这可真是没有想到啊!元符皇后似乎和官家勾搭上了,孟皇后莫名其妙的又要被废一回了!”

    “甚?”本来病病歪歪的纪忆听到这话猛地就在床上坐起来了,“四叔……你说的勾搭是何意思?”

    章援压低了声音:“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

    “官家和先皇皇后……”纪忆瞪大了眼珠子,这事儿也太离谱了吧?现在又不是唐朝,现在是家法森严的宋朝,怎么可能在皇宫中发生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章援点点头,“我猜的,不过也差不多……因为官家不仅要废孟皇后,还要立刘皇后当太后了。如果他们没勾搭上,官家为啥这么干?”

    章援当然拥有联络刘皇后的渠道,不过刘皇后肯定不会和章援说自己勾搭上了赵佶,但还是告诉章援自己要当太后了……章援那么聪明,当然猜到怎么回事了。

    赵佶又不脑残,没事儿给自己找个太后干什么?肯定是被刘皇后迷晕了——差不多也是脑残了!

    不过这个女人,还真有点武则天的本事!

    “这这这……”纪忆真是又惊又喜了。

    很快太后就是自己的后台啦!天上掉馅饼,不,天上往下掉官帽子啦!

    章援笑了起来:“忆之,别高兴太早了。要废孟皇后容易,要立刘太后却是不易的。”

    “也对!”纪忆一下子又有点失望了。这事儿的确没那么容易,废孟后是一回事儿——孟皇后复立的事儿根本就不合礼法,哪有给死人再立一房夫人,而且还压在原来的夫人头上的?向太后完全在乱来啊!

    可是立刘皇后做太后一样是乱来……太后是皇帝的妈妈和奶奶才能做的,哪有给皇帝的嫂子做太后的?而且太后的地位比皇后要大啊,万一赵佶不幸早逝了,谁来垂帘听政?刘太后还是王太后?

    “我们得帮刘皇后啊!”章援对纪忆道,“忆之,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件事儿吗?”

    “哪件事?”

    章援淡淡地说:“就是把元符三年正月十三的事情告诉旧党那几个谏官御史的事儿!

    你一直拖着没有去办,现在可是个机会了?”

    “对!机会到了!”纪忆咬了咬牙,“我明天就去见任伯雨!”

    章援点了点头:“孟皇后被废,刘太后被立,就是我们脱离苦海的机会了!”

第526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四

    皇宫,崇政殿。

    官家赵佶端坐在御座之上,宝相庄严,好一副有道明君的模样儿。

    大殿之中,宰执、枢密、御史、翰林学士、中书舍人等等重臣,或是端坐在杌子之上,或是恭谨肃立,或正在起立发言。

    正在发言的是翰林学士兼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

    蒋老头发言的内容和“北粮南运”有关,他在元丰年间当过好多年的六路发运副使和六路发运使,而且颇有政绩。在任期间主持开凿了龟山左面至洪泽湖一段新河,不仅增加了运河的运输能力,还使淮河分流,减轻了水患。因此是公认的漕运专家,他在报纸上看到了“北粮南运”的建议,觉得非常有见地,所以就上了奏章请求试行。

    不过他并不赞成由界河市舶司主持北粮南运,而是主张由六路发运司统管。原因也很简单,六路发运司北运的粮食多少不仅取决于运河的承载能力,也取决于六路发运司籴买米粮的数量。在六路上供的六七百万石米粮中,籴买数量约有一二百万石,其余都是收缴的赋税。如果要增加一年上百万石的运输量,六路发运司就必须籴买更多的米粮,还要建造更多的纲船,而且还要考虑东南六路的粮食生产情况。总之就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事情……

    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废话的蒋老头当然不会知道,武好古这个奸臣压根就没考虑要从东南六路大量够买粮食走海路北运——《文曲星旬报》刊登的那些从海州北运米粮的建议都是骗人的,海州的粮价并不算低廉,绕过山东半岛的海运路线也太长,虽然顺风情况下是花不了太多时间,但是路线一长就容易出海难事故。种种因素相加,运粮的成本是不低的,那么界河市舶司上哪儿去牟取暴利?

    武好古真正的盘算是用从海州够粮北运的名义来向朝廷索价,然后少量从海州购买粮食海运北上,大量从辽国的东京道买粮食。

    辽国东京道就是后来的东北大粮仓啊,土地肥沃,人口稀疏,大片的黑土地没有被开发,增产的空间很大,而且有辽河水运和渤海湾海运,运输成本也不高。

    如果武好古让界河市舶司在界河商市采购辽国东京道的小麦以代替来自大宋东南的稻米,再参考从东南六路籴买稻米的成本来订价。那么单是每年七八十万石(从海州购买二三十万石)的东京道小麦,就能让界河市舶司吃到几十万缗的差价!

    宋徽宗现在也不知道武好古的盘算,所以他觉得蒋之奇所言还是有点道理的。不过他也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在蒋之奇的话的说完以后,不置可否地思索了一会儿,就将话题引向了一桩奇案。

    “不知诸卿可知道最近开封府出了一桩死人娶两妻的奇案?”

    听到赵佶的话,在场的旧党大员们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最近开封府可出了不止一桩死人娶两妻的奇案!如果皇宫外面的这桩奇案最后判定余氏同死去的陈大郎的复合无效,那么宫中的孟皇后怎么办?

    如果判定余氏和死去的丈夫复合有效,那么就等于承认了一夫可二妻和死人可娶活人为妻……那儒家人伦还要不要了?不要人伦不成了禽兽了?为了一个孟皇后,就让大家都去做禽兽也不行啊!

    这事儿还真是难办啊!

    “陛下,”次相曾布发言了,“臣知道此案,臣以为余氏和陈大郎的和离虽然不妥,但是在陈大郎死后复合更加荒谬。死人怎能娶活人为妻?一夫又怎能娶两妻?此等做法有违人伦之道,乃是无知老妇出于婆媳之情所为,开封府不能因此坏了人伦大道。”

    “和离既然不妥,那就应该是无效的。”韩忠彦硬着头皮发言了,“因此余氏一直就是陈大郎的正妻,而后娶的王氏不应该被视为正妻!”

    御史中丞赵挺之插话道:“和离不妥也离了,有开封府的文书为证,如何无效?而王氏入门又有三媒六聘,礼法俱全,如何不是正妻?若三媒六聘娶进来的妻子都可不算,那人伦之道还不俱坏?”

    旧党这边的范纯礼也硬着头皮起身发言:“婚姻之道当从父母,陈大郎违逆母命,离弃结发,是为不孝。我朝孝治天下,应当判处离异无效,所以余氏才是陈大郎的正室。”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新党方面的李清臣接过话题道,“余氏因为无子被弃,陈大郎所为是符合孝道的,而当时陈母也未在开封府提出异议,因此不能判定陈大郎不孝。之后陈母主张陈余二人复合,乃是因为陈大郎至死无后,可见无后之根源不在余氏,且陈母和余氏情若母女,所以才将余氏接回。离异之事虽然对余氏不公,但是并不有违孝道,而且陈大郎也拿出资财,妥善安置余氏生活,因此也不违反三不出中的有取无归。所以陈大郎和余氏的和离,完全是合法有效的。”

    这事儿的道理当然在王氏一边了!何天然何大状一年三千缗的薪水不是白拿的!所以旧党的几个君子怎么都说不过新党奸臣的。而且……旧党的君子们也不是金牌讼师啊!他们是科举考出来的官这个不错,但是宋朝的科举不考律法,虽然在高中后会进行一律法方面的培训和考核,但是这种培训考核往往流于形式,并不能让官员成为法律方面的专家。

    而且儒家官员的法律意识通常比较单薄,这和儒家思想中轻法律,重教化的路子有关。

    而与此同时,宋朝的讼师却是经过专门的“讼学”培训,有专门的教材,有专门的行会,还有师傅带徒弟,早就一个个比猴还精了。

    官员怎么可能玩得过讼棍?所以逼不得已之下,大宋朝廷只得出台了“告事不干己法”的规定,用来打压讼棍。不过这条法律只能压缩讼棍在堂上的活动空间,写状纸,串口供,寻漏洞,找证据等等法律方面的活动,还是需要讼棍的。

    而武好古则是玩法玩出了新高度,聘用了“常年法律顾问”,凡是共和行及下属商行,武家内账房和武好古本人所签署的合同凭由,必须由讼师团过目或起草。

    他甚至还给界河商会、界河商市元老院和界河商市政所聘请了专职的讼师团,其中不仅有精通宋朝律法的讼师,还有从析津府请来的辽国讼师。

    而界河商市的“内部条例”,也都是由讼师团先行制定,然后再由元老院讨论并表决通过的。

    ……

    崇政殿内问对的结果肯定对旧党和孟皇后大大不利,哪怕韩忠彦和范纯仁费尽口舌,也终究是不占理的一边。

    旁听了这场问对的左正言任伯雨皱着眉头从崇政殿里出了,一路无言回到门下省的公厅时,还没有想好怎么反击新党奸臣和武好古那个小人,就有胥吏来报告,说是他的次子任申先来了,就在右掖门外等候。

    “可说是何事?”任伯雨眉头大皱。他这儿子正在太学念书,现在才近午时,不好好用功,怎么跑来找爸爸了?

    “只说是有要紧事情。”胥吏回答。

    “要紧事情?”

    任伯雨想了想,就道:“叫他等着,我很快就去见他。”

    说完之后,任伯雨又稍稍料理一些要紧公务,然后就出了门下省,直往右掖门而去,在这座宫门之外见到了在树荫下立着躲太阳的儿子。

    “二郎,出了何事?”任伯雨快步走过去,也不等儿子行礼就首先发问。

    任申先左右看看,显得非常神秘,看到没有闲杂人等,才低声道:“爹爹,纪忆要投靠旧党……”

    “说甚呢?”任伯雨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哪有旧党?朝中现在只有熙宁奸党一个朋党!”

    “儿子失言了,”任申先被老子一训,连忙改口道,“是纪忆要,要揭发章惇的罪行!”

    “甚底?”任伯雨一愣,“他不是章惇的孙女婿吗?怎么要揭发岳祖丈?该不会是个圈套吧?”

    “这个……”

    “是甚罪行?”

    任申先咬咬牙,“谋反!”

    “谋……谋反?”任伯雨瞪大了眼珠子,“这,这怎么可能?”

    章惇是奸臣,但是他对宋哲宗这个昏君可是忠心耿耿的!怎么可能谋反?宋哲宗活着的时候,他可是“二皇上”啊,他说什么宋哲宗都照办,还谋哪门子反?再说他也没有谋反的实力……这个罪名一听就是诬陷,当今官家怎么可能相信?

    “儿子不知,”任申先摇摇头,“但是纪忆那厮说有铁证!”

    还有铁证?

    任伯雨吸了口气,心里面盘算起来。谋反可是天大的案子了!如果章惇真的谋反,那么肯定有同党。一个人怎么反啊?他又没兵权,一糟老头子能打几个殿前精锐?

    而要抓捕章惇的同党……肯定得去熙宁奸党的阵营中抓啊!什么曾布啊,蔡京啊,安焘啊,蒋之奇啊,张商英啊,他们个个都是造反嫌疑犯,哪怕不逮起来,也得靠边站。

    那么旧党,哦,没有旧党,而是朝中的无党君子岂不是大获全胜了?

第527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五

    浚仪桥街,景灵西宫畔。

    这是一座小而精致的茶楼,两开间的门脸,两层楼高,一楼是厅堂,二楼是雅间,除了供应茶水之外,还兼营一些小点心。

    现在正是喝午茶的时间,小小的茶楼里面顾客盈门,底楼的厅堂,二楼的雅间,全都坐满了客人。在底层的雅间里面,还有艺人在“说三分”,说到精彩之处,更引来一阵阵喝彩。

    任伯雨已经换了一身便服,跟着儿子走进了茶楼,一路走上了二楼,然后走进了一间小小的雅间。雅间里面,正立着一个穿着青色儒服的男子,在窗前欣赏着外面的景色,此人正是纪忆。

    “纪忆之,直恁清闲?”

    任伯雨让自己的儿子守在门口,自己则走了进去,在纪忆身旁站定,“你怎地还没去京兆府赴任啊?”

    “京兆府的事情哪有开封府这边好啊?”

    “那你有何要事说与老夫?”

    任伯雨淡淡说着,也把目光投往窗外。

    窗外正是一片艳阳天。

    但是酷烈的阳光仍然阻挡不了开封府市民从事商业活动的热情,外面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到处都是沿街叫卖的商贩。

    这座天下首善之都,的确比日益萧条的京兆府不知好了多少。不过想留在开封府肯定不是纪忆出卖章惇的理由……

    “你知道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也就是先帝弥留之时,下官去了哪里?”

    “老夫怎么会知道?”任伯雨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他已经预感到纪忆要说的事情,很可能和官家即位有关!

    “我去了端王府!”

    “端王府?”任伯雨愣了愣,“你和官家在一起?”

    “不仅是我,”纪忆说,“武好古和高俅当时也在端王府,潘孝庵则在天色将明之时带领甲士到王府迎驾入宫。”

    “不对啊……”任伯雨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他听出问题了!

    如果纪忆真的在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同官家、武好古、高俅在一起,还见证了潘孝庵前来迎驾……那他为什么不是官家的心腹?

    武好古现在提举界河市舶司,潘孝庵管着琼林苑修造所,高俅则是御前骑士的头目。而且三人的官阶都提升过了,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官,但是都担任要职,妥妥的天家心腹啊。

    而纪忆在官家即位前,也是端王府圈子里面的人物,自己又是探花郎,如果真的在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有“护驾入宫”的功劳,现在怎么都得当上知县了。

    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现在都是知县了,纪忆居然不是,纪忆在高中之前可就是从九品的文林郎了。资历远远超过武好文,而且纪忆是省试第一,武好文只是第六……

    而且纪忆高中之后也没得到入秘书省或是担任两使幕职官的机会,只是给了一个司法参军,这也不是官家心腹该有的待遇啊!

    难道是受了章惇的拖累?

    任伯雨摇摇头,也不可能。纪忆那时候好像还没娶章惇的孙女呢!那厮看着也不会为了个女人就和官家疏远吧?

    “正言也觉得不对是吧?”纪忆苦苦一笑,“其实官家并没有亏待下官,而是下官做了对不起官家的事情,险些误了官家的大事!”

    对不起官家?任伯雨愣愣地看着纪忆,心里实在想不出来纪忆在那个清晨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赵佶的事情?

    纪忆又是一声叹息,“当日,下官是奉了章惇和其子章援的命令,请官家离开王府去看卫夫人的一幅真笔字帖的!

    如果不是武好古的阻挡和潘孝庵及时到来,官家就会被我引出王府。而现在坐在御座上的那位,恐怕就是简王了!”

    “啊!?”任伯雨瞪大了眼珠子。原来章惇真的想造反啊!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武好古和潘孝庵这两个小人原来有拥立护驾之功,怪不得那么得宠!

    而纪忆这厮则参与了章惇的谋逆,虽然多半也是被蒙蔽的,但毕竟参与了,所以才蹉跎如此……

    纪忆看着任伯雨,长叹了一声:“正言,下官所言句句都是实情……便是到了御史台,下官也不会改口的!”

    任伯雨吸着凉气儿,纪忆说的这事儿还真是可以往谋反大案的方向上整了!就算最后整不出个大案,也能让新党奸臣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想要甚好处?”任伯雨也不是三岁小孩子,自然知道纪忆不会白白去御史台作证——他这可是把新党往死里得罪啊!

    纪忆苦苦一笑:“纪某官场蹉跎是注定的……官家不穷追纪某之罪已经够宽仁的,还能奢望将来荐跻二府不成?不过纪某是巨商之家出身,除了会做官,还会经营生财。若是韩相公、范相公能让纪某去长久提举泉州市舶司,那纪某也安心了。”

    这是破罐破摔,要去泉州贪钱了?

    任伯雨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难道曾布、安焘他们不肯让你去泉州?”

    纪忆轻轻哼了一声:“他们若肯让下官去泉州,下官怎会赖在开封府不走?这泉州可是遍地黄金啊!”

    任伯雨还是将信将疑。

    纪忆又道:“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清晨的事情……他们要是知道了,只怕饶不了纪某!”

    原来如此!任伯雨心说:这纪忆还是太嫩了……曾布、安焘、赵挺之要是知道了,恐怕会比自己更积极的弹劾章惇了!

    ……

    “弹劾章惇谋反?彝叟,这事儿不会是个圈套吧?”

    “是圈套有能如何?台谏本来就风闻言事,就算没有这事儿,官家还能治罪?”

    “有应该是有的……还可以找人核实。”

    “对啊!师朴,这可是个机会啊!若是章惇谋反的案子做实了,曾布怎么都跑不了,他当时可是知枢密院事。”

    任伯雨当然不敢不和韩忠彦、范纯礼通气就盲目上奏弹劾章惇造反。所以当天晚上,韩忠彦和范纯礼就在韩府的内书房里面密谈开来了。

    两人商量了半天,都觉得这是个天上掉下来的绝佳机会——只是这个机会来的有点寸!怎么就在孟皇后要废没废的时候来了呢?

    孟皇后的事儿不可能通过讲道理挽回了,因为道理在奸臣一边啊!可是章惇谋反的案子却可以把奸臣们扳倒……只要奸臣一倒,哪怕孟皇后保不住,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章惇如果成了反贼,赵挺之、李清臣、安焘、蒋之奇也许不怕。可是曾布、许将、蔡京他们这些当时都跟着章惇混的奸臣肯定保不住。即便不是扣上反贼的帽子逮起来,也得回家吃老米了。

    而且……章惇是新党的首领,要把他打成反贼来查的话,是不可能让赵挺之主持的。

    也就是说,御史中丞的职位肯定会落入旧党之手。这样台谏系统将会成为旧党的工具……

    再说了,这事儿好像也没什么风险,就算弹劾失败,也不可能对旧党造成什么损害吧?

    不过韩忠彦还是留了个心眼,当天晚上就派了心腹去找高俅(高俅住在城内,武好古和潘孝庵都在城外)核实了情况。在确定纪忆当日真的受命引诱赵佶出王府后,才最后下了弹劾章惇谋逆的决心!

    ……

    “大郎,好消息啊!新党的奸贼这回可要完蛋了!”

    第二天一早,武好古刚刚洗漱完毕,正准备用早餐的时候,兴奋了一个晚上的高俅就到访了梨花别院,还给他带来一个“特大喜讯”——新党要完蛋了!

    “不可能!”武好古马上摇了摇头——历史书上明明写着是旧党完蛋!高俅啊,你犯了历史虚无主义的错误了!

    “怎么不可能?”高俅看了眼正陪武好古用早餐的潘巧莲和西门青,又看看正忙着把白粥、蟹粉包子、酱菜和咸杬子(咸鸭蛋)摆上桌面的罗汉婢和金瓶儿——没有发现外人啊!

    “错不了的!”高俅压低声音道,“纪忆那厮出卖新党了,向任伯雨告发了章惇谋反的事情!昨天晚上韩忠彦的儿子到我家来问了此事……今天任伯雨就要露章弹劾了!

    章惇的逆案一成,你想想,新党那帮奸贼不都完了?这下可就是众正盈朝,再无祸国殃民的奸贼蒙蔽圣听了!”

    怎么会没有奸贼?武好古看着高俅心道:你这个高太尉就是奸臣啊!还有童贯、梁师成、杨戬这三个阉贼!还有王甫、李邦彦这两个很快就要做官的奸贼……怎么会没有奸贼?

    不对啊!历史上好像是旧党要完蛋了,很快就是蔡京做宰相了……难道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就改变历史了?

    “纪忆之为何要出卖新党?”潘巧莲有些不明白,插话问道,“他这样有好处?”

    “哦,他想当提举泉州市舶司,”高俅道,“那可是个肥缺啊,干上几年怎么都得捞上一百万吧?”

    “为了捞钱?”武好古皱眉,纪忆那混球虽然不是好人,但也不是个贪婪之辈啊。不至于为了几个钱就把新党卖了吧?

    这事儿很不对劲儿啊!

第528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六

    知道不对,却也晚了!

    这年头没手机没电话的,武好古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飞到城内去警告韩忠彦啊。

    而且他就算能飞进城去也晚了,因为常起居现在已经开始了,赵佶正在文德殿上听政,再过一会儿就是崇政殿召对了。而任伯雨的露章弹劾现在已经递出去了,拍马也收不回来了……

    “任卿!”坐在崇政殿御座上的赵佶,手上拿着刚刚收到的弹章,眉头紧皱。

    这封弹章,并不是他想看到的,要不然章惇这些日子也不会安安稳稳呆在海州了。毕竟在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的事件中扮演反贼角色的,并不是章惇!

    而且……赵佶现在已经从元符皇后刘氏那里得知,先帝的确留下了亲笔手诏,要传位给简王赵似!而这份手诏在谁手里,刘氏也不知道。

    可能被向太后销毁了,也可以在朱太妃手中,甚至可能在章惇那里!

    在赵佶即位的这一年多时间中,也没有任何关于先帝遗诏的传闻出现。而赵佶现在已经坐稳了江山,自然也不想再掀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事件的盖子——这事儿,就当没有发生过不是很好吗?

    这个任伯雨怎么就偏偏要掀开这个不能掀开的盖子呢?

    “臣在!”任伯雨立即出班行了一礼。

    “你弹劾章惇谋反……”赵佶顿了顿,“这个罪名可非同小可啊!”

    任伯雨回答道:“臣多方查访,现在已经有了证据,只要必须降旨将章惇之子章援,孙女婿纪忆圈禁诏狱,就一定能得到铁证!”

    “是吗?”赵佶心说:该不该让他们去查呢?这事儿真是让人为难啊!

    不让查肯定是不妥的……左正言露章弹劾前任宰相谋反,这种案子怎么可能不查一下就不了了之?而要查的话,会不会查出什么不该查到的事情?

    想到这里,赵佶就把目光转向了曾布——曾布虽然和章惇并不和睦,但是两人毕竟共同辅政多年!如果章惇是个反贼,那曾布这个掌握枢密院的新党干将怎么都逃不了同党的罪名吧?所以赶紧想个理由给自己还有章惇开脱吧!

    曾布正在心慌呢!他隐约知道一些“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事件”的情况,不过并不知道章惇是奉了先帝的诏命行事,还以为是章惇的野心在作祟。这些日子他眼见着章惇不断被弹劾,却不加援手的原因就是害怕被赵佶看成章惇的同党。

    现在被赵佶那么看了一眼,马上就站起来说:“陛下,老臣请求彻查此事!若任正言所奏属实,应当穷治章惇之罪!”

    什么?赵佶一愣,心说:你这样对待同党?这也太不够朋友了吧?

    “臣也建议彻查!”韩忠彦听到曾布都主张彻查了,自然不会替章惇说话了,马上也起身发言。

    “臣建议彻查!”

    “请陛下降诏彻查!”

    “请彻查章惇谋反之案……”

    好嘛!这下事情不可收拾了,满朝重臣一致意见是要彻查,不查也不行了。

    “赵卿。”赵佶点了赵挺之的名,“你觉得谁来负责调查章惇为好?”

    赵佶觉得赵挺之也是新党,虽然和章惇关系不好,但是看在王安石的面子上,总该包庇一下吧?

    “臣推荐任伯雨、陈瓘、陈师锡和陈次升负责彻查此案。”

    赵挺之一口气推荐了四个旧党,两个正言,两个御史,都是狠狠咬过章惇的。

    你该多恨章惇啊!赵佶听了这四个人的名字,也是倒吸口凉气,心想:有机会一定得找李清照问问……

    赵佶轻轻叹了口气,他现在也没法子了,只能降诏说道:“那就着令任伯雨、陈瓘、陈师锡和陈次升彻查此案吧!”

    ……

    武好古并不知道存在一份要命的遗诏,赵佶从没和他说过,历史上也没有记载。所以他去拜访韩忠彦的时候,还不知道旧党的君子们因为什么原因倒了大霉……

    不过他还是隐约感觉到旧党马上就要失势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建中靖国压根没有二年,明年就是崇宁元年了——崇宁的年号是有深意的,崇就是推崇的意思,宁则取自宋神宗的熙宁年号!而王安石的变法因为开始于熙宁年间,所以又被称为“熙宁变法”!

    “大郎,你来的正好!”韩忠彦是在自家中堂和武好古见面的,才一见到武好古,他就劈头问道,“你和我说说,《文曲星旬报》上写的那个‘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是怎么回事儿?是谁让写的?”

    “这事儿您就别问了!”武好古摇摇头,一脸苦笑,“您就是问,我也不能说!”

    其实已经说了!韩忠彦心里明白,一定是官家的意思!可是官家为什么要废孟皇后呢?孟皇后是长得丑,可是他又不是现在这位官家的皇后啊!嫂子丑一点不是问题吧?

    “官家为何要废了孟皇后?”韩忠彦想了想又问。

    武好古叹了口气:“相公,您就别问了……过一阵子,您就都清楚了!”

    等待赵佶立刘皇后做太后的时候,韩忠彦肯定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还有一桩要紧事情,”武好古说,“章惇谋反的案子,一定是个圈套!”

    韩忠彦皱眉道:“此事的确蹊跷……不过查一查应该也无大碍的。大郎,你是不是知道内幕啊?且和我说说那日到底是怎回事?”

    “不可说,不可说。”武好古连连摇头,“太后有过口谕,不让说的。”

    向太后原来也没找到赵煦的手诏,所以不想把事情闹大——反正章惇也认怂了,赵佶也即位了,把事情闹大,万一有谁丢出赵煦的手诏,事情怎么收场?向太后又不是武则天,没那么凶残的。

    “太后?”韩忠彦也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向太后可是深恨章惇的,为什么不穷治其罪?

    “相公,现在或许还来得及,”武好古说,“千万别让御史台深究,最好能不了了之。”

    韩忠彦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给武好古一个准确的答复。因为他毕竟不是欧阳修、司马光,甚至比不了二苏兄弟,他这个旧党领袖的死党有点少。御史台里面的那些君子有时候也不听他的话……

    ……

    “章宣奉,这是你要的鸡血。”

    张克公端着一碗鲜红的鸡血走进了关押章援的单间。章援是被御史台卒逮进来的,进了御史台狱后倒是一点不慌张,还提出要刺血上书。

    当然也是用鸡血了!不过他不要鸡汤,晚饭也不吃,甚至连水都不喝一口——在御史台卒逮他的时候,他刚刚大吃大喝了一顿,足够扛到明天了。

    “放着吧,”章援笑了笑,“两位正言和两位御史都在吧?”

    “在。”张克公皱着眉头,脸色比章援还要难看。他可是新党阵营的人啊,若是新党这次因为章惇谋反的案子垮了,自己日后的仕途可就要蹉跎了……

    “去叫他们过来,”章援提起毛笔,开始给宋徽宗写上书,“等我的上书写完就交代。”

    “交代何事?”张克公不确定地问。

    “当然是交代我父子谋反的事情了?”章援笑道,“介仲,你要来听听吗?”

    怎么就交代了?张克公愣了愣,心想:你应该抵赖啊!你要抵赖,我们才有机会搞死纪忆,鹤顶红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姓纪的来品鉴了……到时候死无对证了,你家不就逃脱大难了?你怎么就交代了,你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章惇亲生的?

    “这可是……”张克公话到嘴边,就是一声叹息。任伯雨他们也不是傻瓜,更加知道自己是新党的人,这会儿可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台卒在他背后看着呢!他能说什么?难道问章援你是不是你爸爸亲生的?

    叹了口气,张克公只得转身离去,去通知任伯雨等人了。

    而同一时间,任伯雨正愣愣地看着纪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因为纪忆被押进御史台狱后,马上就一问三不知了。

    “忆之!你的要求韩相公都答应了!”任伯雨皱着眉头问,“你现在一言不发所为何事?难道后悔了?”

    而纪忆的回答则是沉默!

    闭着眼睛,一句话没有,就是在那里干坐着。

    这家伙什么意思?良心发现了?不可能吧?都到这个地步了,如果新党不完蛋,你出去后还不给他们弄死!

    正纳闷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台卒,向任伯雨报告道:“正言,章援愿意交代了。”

    “啊?”任伯雨愣了又愣,“他不是要刺血上书吗?”

    “写完血书就交代,这是张里行说的。”

    有古怪!非常古怪!

    任伯雨感到不妙,但是他也不能不去啊!他现在审案子呢,哪有审案子的看到人犯害怕的?再说了,章惇已经完蛋了,不可能东山再起,这个章援还有什么可怕的?

    造反的罪名即便能躲过,也就是编管海州罢了。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道:“把他带去公厅审问。”

    这是正式的审问,当然不能在扣押章援的单间里面进行了,而是要在御史台的公厅上,有主审,有陪审,有公吏负责记录,有台卒负责看管。

    在那种正堂之上,这个章援,还得翻出什么花儿来不成?

第529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 七

    御史台,公堂之上,灯火通明。

    今天是挑灯夜审,同时也是初审。

    主审是左正言任伯雨,陪审是右正言陈瓘、殿中侍御史陈师锡和侍御史陈次升。无一不是旧党在台谏系统的主将。如果他们四个垮台,那么旧党虽然不至于就此完结,但也会失去攻击新党和章惇父子的工具。

    看着堂上端坐着的四个袍褂整齐的台谏官员,作为犯官的章援只是淡淡一笑,然后拱了拱手,笑道:“下官章援,见过四位。”

    “章援,”任伯雨语气阴沉地说,“本官是奉旨到诏狱问案的,你可得老实交代!”

    “好好好,”章援连连点头,“下官都交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的假的?

    四个旧党君子互相看看,都是一脸难以置信。

    章惇的儿子这么怂,都没吓唬呢就投降了?他真是章惇的种?

    右正言陈瓘厉声喝道:“公堂之上,可没有戏言!”

    “下官明白,下官所言绝无半点虚言。”

    陈瓘问:“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你父子可曾派纪忆去端王府,企图引端王出府?”

    “确有此事。”章援道,“当是下官父子得到密报,内宫突然被甲士封闭,内外隔绝,便知道先帝将要不予了。所以才令纪忆引端王出府。”

    内宫被甲士封闭?听上去不对啊……按照惯例,官家将要不予应该招宰执和翰林学士(翰林学士起草内制,也就是不通过门下省发布的诏令)入宫相见,起草遗诏。怎么可以封闭内宫,还动员甲士?这怎么有点夺宫政变的意思?

    “尔父子因何要引官家出府?”陈瓘皱着眉头又问。

    “自是为了拥立简王入继大统,”章援一字一顿地说,“此乃先帝之遗命!”

    “一派胡言!”任伯雨猛地一拍案几,“章援,公堂之上,可容不得你胡言乱语!”

    “并非胡言乱语!”章援高声道,“若无先帝遗诏,家父何必冒此大不韪而行事?开封府内谁不知道太后深爱端王,只要家父议立端王,定策之功,唾手可得!”

    这这这……好像捅了马蜂窝了!

    堂上所有的人,除了章援,此时都有点傻眼了。章援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啊,章惇那时不是吃错药一样非得拥立简王吗?难道这真的是先帝的遗命?

    如果立简王是先帝的遗命,那就不是章惇谋反,而是端王篡位了!而更加要命的是,端王好像篡位成功了!

    真是该死!谋朝篡位成功这种事情那是能知道的吗?知道就有罪了……

    “你,你说有遗诏?”还是任伯雨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铁青着大声发问。

    “是有遗诏的。”章援道,“此事在宫外本来就只有我和我父亲知道。”他冷笑一声,“现在嘛,你们都知道了,哈哈哈……”

    知道太多不好啊!知道了太多,脑袋就有搬家的可能……

    在场的四个正言、御史,还有一些御史台的胥吏、台卒脸色都白了。

    “你,你,你……你胡说!”任伯雨猛地站了起来,“遗诏在哪里?在哪里?”

    章援两手一摊,“不知道!不在我们父子手中……要不然简王现在就是天子了。”

    “不知道就是没有!”任伯雨道,“根本没有遗诏,也没有先帝的遗命!”

    “遗诏是有的,遗命也是有的……”章援笑道,“你们不相信可以去查啊。当日带兵封锁禁宫的是潘孝庵,在内宫指挥宦官软禁朱太妃和刘皇后的是庞宽。他们现在都还在呢,朱太妃和刘皇后也在,你们可以去问啊。”

    封锁禁宫,还软禁皇后和太妃……这事儿要是真的,那就肯定是有人在谋朝篡位了,而且已经大功告成!

    此时在御史台大堂上的人心里面都有数了,他们很可能知道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

    不该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了。那不该说的,是不是要说出去呢?

    御史台的公堂之内,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一言不发。

    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对策。章援捅了个大马蜂窝,大家伙却都得跟着吃瓜落……杀头什么的兴许不至于,但是贬去海州肯定挡不住,多半就是去儋州了,搞不好还会被发配去沙门岛!

    这可怎么办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伯雨嗯咳了一声,打破了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只见他从公案后面绕了出来,走到了旁边负责记录的书吏跟前,拿起写满了文字的纸张。

    “这上面都是一派胡言!”说着话,任伯雨就把纸张放到火烛上点燃,烧成了灰烬。

    “对,对,对!都是一派胡言!”右正言陈瓘也反应了过来。虽然这位陈青天在历史上有清廉和不畏强权的美名,但是陈青天敢于弹劾的都是奸臣,这回遇上了个谋朝篡位的官家那可就没辙了……世上哪有言官弹劾官家的道理?弹劾官家是造反,造反是要杀头的!

    所以章援的那番交代是不能上报的,就算要上报,也只能暗入文字,决不能走公开的程序去上报。

    “既然是一派胡言,”任伯雨沉声道,“那么谁也不许到外面去乱说!”

    这话是说给在场的御史台的书吏和台卒听的!

    “我等知晓!”

    “我等打死也不敢说出去的……”

    书吏和台卒们纷纷应着,心里面却都在盘算跑路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家也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要不赶紧跑路,就要被杀人灭口了!

    “把……把章援带下去好生看管吧。”任伯雨也没心思再审了,章援都交代了,还审个屁啊!而且人家敢知无不言,你们几个青天敢向上面报告吗?

    章援被人带走了,堂上的书吏台卒也呼啦啦作鸟兽散了,就剩下了左正言任伯雨、右正言陈瓘、殿中侍御史陈师锡和侍御史陈次升四人相对无语。

    “德翁,”过了半晌,右正言陈瓘才打破沉默,“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弹劾奸佞了!”

    任伯雨眯着眼睛,已经有了决断,“事到如今,我等也是有进无退。章援今日所言之事皆是胡言,自不可上奏……而纪忆此贼,亦是狡诈奸猾,同章援勾结欲陷我等于不忠不义,将来有的是机会穷治其罪。”

    将来有的是机会治纪忆的罪……也就是说暂且只能放过这个小人了!

    “那章惇谋反之罪该怎么办?”

    “只能继续弹劾,”任伯雨咬着牙,“弹章我来写!”

    陈瓘问:“那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的事情……”

    “不提!”任伯雨道,“就当章援和纪忆都没说,我们也不知道。”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想不了了之,就只能这样慢慢来,等官家不穷治章惇之罪了,我等再请郡吧。”

    还是任青天经验老道!他们现在是不能马上收手的,要不然赵佶立即就会意识到这几个多管闲事的谏臣言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杀人灭口什么的可就要来了!

    大宋的不杀士大夫是不能明杀,暗杀什么的,可不好说啊……

    所以四个正直敢言的青天就只能不拿证据干咬章惇——反正御史谏官可以风闻言事,就算说的没道理,也不会治罪。

    而且他们四个都是高级言官,官阶都够请郡外放了。等到官家不治章惇的大罪时(没有证据自然不能治罪了),他们四个就能借口外任,离开开封府这个是非之地。到了外郡就比较安全了,因为大宋的特务机关只有一个皇城司。在外郡要暗杀一个知州、知军是很困难的。

    ……

    翌日,午时,御史中丞赵挺之心事重重的来到御史台,也没心思处理公务,只是将张克公唤到了自己的都堂之内,想问问审问章援、纪忆的情况。结果张克公一进门,就告诉了赵大中丞一个做梦都没预料到的情况。

    御史台里面好像闹起瘟疫了!

    “瘟……瘟疫?”赵挺之愣愣地看着张克公,“介仲,你在说甚?”

    “就是瘟疫啊!”张克公苦苦一笑,“下官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今天御史台里面有一个书吏、八个台卒告了病假,陈师锡和陈次升也病倒了……一下子病倒了十一人,肯定是闹了疫病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赵挺之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找郎中去看了吗?”

    “已经安排了,”张克公道,“厨房也叫人去清扫了,水井也封了,饮水都叫人送来。”

    “哦,”赵挺之点点头,“那章援和纪忆审得怎么样了?”

    “下官不知。”

    “不知?”

    “昨天审问的时候,他们不让下官靠近听审。”

    赵挺之一笑,“那你不会去打听?总有在旁听用的台卒和胥吏吧?”

    “可是他们都病倒了……”

    “都……病倒了?”赵挺之瞪大了眼珠子,心说:难道疫病是从章援和纪忆他们身上传出来的?

    “章援和纪忆二人有没有得病?”

    张克公点点头:“好像也病了,他们不肯吃东西,水也不喝……还口口声声说要见中丞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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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元符年间,画师武浩来到了繁华似锦赵氏天下。

走在宛如清明上河图般繁华的汴梁街头,武浩却想到了29年后,女真铁骑,席卷南下,将这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景象,全都毁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一介布衣,纵然知晓大厦将倾,又哪来的挽天之力?

只想着在大难之中独善其身的武浩,却在汴梁街市之中,遇到了将为天子的文青赵佶……

于是天下豪商,应运而生,从今往后,世间兴亡,就由商人的资本来主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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