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这很封建 十五
看了眼被打扮的如花似玉的高丽小娘子,施国忠显得没有什么兴趣,挥挥手,就对夫人万大姐说:“娘子,且把她带下去好生安置,待高俅从清州回来便送过去。”
万大姐却无所谓地一笑:“老爷,高俅那厮早就妻妾成群了,也不少一个高丽丫头,奴瞧着她不错,是个能生养的,不如就留下给老爷生儿子吧。”
施国忠笑吟吟看着妻子说道:“唉,儿子的事情不都说好了,就从你娘家抱一个吗?”
半生凄苦的施大知州对小自己三十多岁的妻子万大姐可是宠到极点的,生怕自己死后她会受委屈,所以在妻子生不出孩子的情况下,也不愿意纳妾,更不愿意从不来往的兄弟家里抱养个继承人,反而要从万大姐的外甥中选择一个做养子。
将目光从妻子依旧婀娜的背影收回,施国忠的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陈员外,老夫收了你的礼物,也不等于能保住你家全部的四万亩隐田……”
听到这话,生得好似个白面书生模样的陈笑天顿时有些发愣,礼物都收了,怎么还不给办事儿呢?
“太守,不知夫人可和您说了,在下的姐姐是向太尉的爱妾,家父也是向太尉的故交。”
向太尉就是向太后的兄弟,安国军节度使向宗回!现在虽然向太后已经薨逝了,可是赵佶依旧宠幸向家的两兄弟,把他们的官阶都提到了节度使——北宋武官最大的是太尉(指阶官太尉,不是大家叫着玩的太尉),次一等的就是节度使了。
原来齐州陈家的后台就是向宗回,果然是够硬的。不过现在是外戚亲贵受到压制的宋朝,便是向宗回本人,怼上施国忠这样的进士出身的知州,也未见能占便宜,说不定还能让施国忠得了美誉呢。
所以陈家才不敢硬抗,让陈笑天带着礼物来拜访施国忠。
施国忠听到陈笑天抬出了向宗回,却是笑了笑,反问道:“那向太尉可叫你家发卖一些隐田吗?”
啊?
陈笑天一下愣住了,向宗回给他家的书信里面的确提及卖田的事儿了。可是眼前这位施知州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这事儿背后还藏了什么猫腻?
“可是……”陈笑天当然不愿意卖田了,他家的生意就是靠着有沧州的牧场才能做的。别说牧场没有了,就是变小了,生意也会大受影响的。
至于殿前骑士什么的,陈家怎么会在乎呢?他家的后台可是向宗回啊!而且他家也没人能去当这个捞什子骑士。
看见陈笑天一副为难的模样,施国忠笑问道:“可是有难处?不如说与本官听来,或许本官可以帮着想想办法。”
好像有戏!
陈笑天不知道施国忠是真有办法,还以为对方是在索贿——看来之前准备的三千缗和一个美女的贿赂少了……
想到这里,他就把自家贩羊的勾当如何需要牧场云云的,变本加厉说给施国忠听了。
“原来如此啊,”施老头听完就笑了,“这事儿好办啊,你去找正在买田的勾当市舶司武崇道武东门,和他直说便是,他一定有办法的……听我的,保证错不了。”
这也算是办法吗?
陈笑天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再去准备礼物拜访武好古了。
而与此同时,在隔壁的沧州通判衙署里面,吕颐浩和纪忆正在内堂里面商量着要参武好古一本!
他们俩本来计划着利用查田清户在沧州制造“恐怖气氛”,迫使土豪劣绅们死死捂住手中的田产。
可是却没想到查田清户还没正式开始,武好古就甩出了“卖土地换骑士”的大牌,不仅用国家高价收购隐田,还搭上了骑士身份——不必说,武好古这么个搞法,一定是为了大捞特捞了!这次真是人赃俱获,可以狠狠整治此等小人了。
吕颐浩道:“真没想到武好古那厮如此妄为,公然出卖殿前骑士之职,还包庇隐田,指使豪强抗拒沧州衙署的查田清户!”
“罪名已经够了,只要官家不一味包庇,武好古肯定逃不了,至少也得编管海州。”
吕颐浩点头:“现在证据确凿,官家就是要包庇,也得降了武好古的官职。只可惜殿前司所需的职田,眼看就要被他收齐了。
这沧州的吏治,实在也太差了!查田清户的命令已经发布了十几日,下面的吏员却没有丝毫动作。”
“这些公吏一定和沧州豪强勾结,要不然查田清户的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吕颐浩摸着自己的尖下巴,“看来朝廷若要以河北为根据北伐燕云,就必须对河北两路的府军州县严加整饬!”
“元直兄所言极是,现在河北豪强势力太大,各处官府又都被污吏把持,文官如同虚设,禁军厢兵糜烂不堪一战,若不严加整顿,将来北伐必败。
元直兄,不如我们联名上奏,请求朝廷严加整饬地方吏员吧!”
纪忆说的义愤填膺,不过心里却明白整饬河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要整饬地方,就必然要动吏治。现在各地吏员和豪强融为一体,盘根错节,外来的官员根本就是没牙的老虎,根本凶不起来。
而要改变这个局面,就必须改革胥吏的任免办法,决不能搞“官无封建,吏有世袭”。否则什么新政到了下面,都是要搞歪掉的。
可是“官无封建,吏有世袭”的规则已经行了不知多少年,怎么可能说改就改?而且又要如何改革呢?
能用考试取吏吗?扩大科举取士的规模,让进士从胥吏干起?这是没有可操作性的,因为全国的胥吏人数至少几十万,都要考试产生,那每科取士还不得好两三万人?那得多少人进京赶考?还不得把开封府挤爆掉啊!如果不进京赶考,而是在地方上考试,那么科场舞弊的事情恐怕就要多的数不过来了……
那么多进士……进士就要贬值了!而且那么多的进士官儿该如何晋升到高位?搞不好又要讲门第拼爹拼祖宗了!
如果不能用科举取吏,那么让官员的门客宾幕充当吏员能行吗?仿佛也不可能吧,别说全部用官员的门人,就是三分之一、四分之一都不可能……大宋的官员哪有那么多门人可以驱使?而且,朝廷会容许官员用门客家臣去把持地方?
不过即便知道大宋的吏员之弊是无解的,纪忆还是会上奏朝廷要求改革的——上奏言弊可是个哗众取宠的好办法!
而且纪忆和吕颐浩的上奏还直指大宋各种弊端的关键……
……
“没有地方放羊?”
武好古听到陈笑天说的话儿,马上笑了起来,“好办啊,在界河商市给你划出三万亩如何?就在界河北岸,靠近码头,运输起来也方便……”
“东门,您说在界河北岸?那,那可是……辽国的地盘啊!”
陈笑天被武好古的提议给吓着了,不等武好古把话说完,就失声打断了他。
“界河商市本来就是辽国一半,大宋一半啊!”武好古笑道,“不过界河两边都是商市在管辖的……对于贩卖牛羊马匹而言,把牧场摆在界河北岸还方便一些吧?你的牛羊本来就是从辽国收购的,养羊的牧草饲料,也是辽国那里便宜啊,而且还靠近界河码头,可以海运到登州、莱州,若是济水入海口可以行船,那就更方便了不是吗?”
“可是,可是……”
陈笑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武好古说的不错,界河北岸养羊是有成本优势的。不仅低价便宜,采购辽国的羊也方便,各种牧草饲料也便宜,最要紧的是运输方便啊!
直接赶羊上船,可以水运到开封府,也能走海路运去京东东路。成本比走陆路运输不知道要低多少!而且运输时间也短,也不需要担心羊在运输过程中减重——牛羊的长途贩运是靠它们自己走的,所以存在掉膘减重的问题。这就需要商人在中途设立牧场给它们增肥。
如果能用水运,那么运输牛羊的成本将能大幅降低,相应的利润也就高了。
可问题是……辽国总是个让商人害怕的地方!
“哪儿来那么多可是?”武好古看着眼前的商人,无所谓的一挥手,“做生意怎么可以如此墨守成规?你手里有三万亩地,都卖与本官,本官给你四万缗,再拨界河北岸的三万亩给你,不取你一文钱,这总行了吧?”
武好古其实也不是白给三万亩,他这是在培植产业,界河商市完全可以发展成牛羊马匹的交易、运输、育种中心啊!而且界河商市北岸的土地现在也没什么人要。
武好古的面孔忽然又一板,“你若不答应,这三亩隐田……沧州州衙真的要较真,没收也是可以的,哪怕向太尉也是保不住的!”
一边是四万缗现钱加上界河北岸的三万亩,而另一边可能是没收!
陈笑天也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了,要不然可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第501章 这很封建 十六
眨眼已经到了春夏相交的四月中旬,开封府又一次被笼罩在淅淅沥沥,延绵数日的小雨之中了。
细雨蒙蒙,扰的人不胜其烦。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湿气,让人感到一阵阵阴凉。吕本知一大早就打着雨伞出了太府寺卿府邸的后门,也没有带随从,一个人沿着一条曲径幽深的巷子快步走着。他走得很快,不时扭头四下张望,额头上还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五官拧着,显得非常紧张。
因为他今天要去做一件过去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受贿!
对于从小就读圣贤书,并且立志要当一个像父亲吕嘉问和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宰相王安石一样的清官名臣的吕本知而言,贪污受贿的官吏本该是天下间最可恨之人。
大宋天下的一步步败坏,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所遭遇的种种挫折,还有自家父亲这么多年来的有志不能伸,究其根源都是源于腐败!
如果大宋的官吏人人奉公,个个守法,大好江山如何会破败如斯?西贼如何会为祸数十年?辽国有如何会占据燕云一百多年?王荆公倡导的新政,又如何会虎头蛇尾?
所以在吕本知过去的幻想中,他自己会成为狠狠整治奸商的青天廉吏;会成为不畏权贵,令贪官污吏们闻风丧胆的铁骨御史;会成为和父亲一样的改革名臣……
可是理想总是被完全的现实击碎!他,吕本知,现在要去受贿了!而且也没有人拿刀逼着他去受贿,而是他自己伸手去要钱!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父亲很快有可能要栽在州北军营的拆迁上面。虽然那四个被迫充当爪牙的胥吏,这些日子都不遗余力地在找家住州北军营的小商贩的麻烦,也的确迫的十几二十户含泪搬家了。可是大部分住在州北军营里面的人,还是坚决不肯搬迁,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州北军营里面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城北厢做小买卖啊。
有不少人在当苦力,有些人在当地痞闲汉,有些人在给人当保镖走江湖,还有些人是扑交的力士……总之,只要不是自己开买卖的,市税务和平准案就管不着人家啊。
他们这些人就像一根根铁钉一样,死死扎在那里,拔都拔不出来,简直就是钉子户啊!
而且,到了四月份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个让吕嘉问、吕本知父子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情况——店宅务修造所的工程队想要去州北军营拆除几栋居民已经搬离的房屋,却在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守卫的州北军营门外遇到了全副武装的守卫!
人家不让你进去拆房子,而且还理直气壮!军营重地,闲杂人等怎么可以来拆房子?有殿前司的命令吗?没有的话就有多远滚多远!
要是不滚,禁军的长枪、军弩可就要招呼上来了。
这下可把店宅务修造所的人给吓坏了,一天之内几十号人要请辞……哪怕有官职编制,人家也不敢干下去了。
这是要命啊!
事后吕嘉去找殿帅曹诵理论,曹诵一点都不买账,还倒打一耙,说太府寺卿的人强拆军营,要拉吕嘉问去御前打官司。最后还是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跑来打圆场,可是圆场归圆场,蒋之奇也没要求曹诵给州北军营下令配合拆迁。反而在事后数落吕嘉问(蒋之奇是仁宗朝的进士,是官场元老),说他做事没有条理,就知道乱搞蛮干!
这事儿过后,吕本知终于下了决心,一定要捞一点钱,以备父亲下台之后的生活——为了尽孝道,就做一次贪官污吏吧!
还别说,这贪官污吏觉得比做一个不畏权贵,锐意改革的青天能臣容易多了。
他把要钱的意思跟于问道,就是那个市税务的押司一说。于问道这个污吏马上就给找了个太原籍的石炭商人(就是传说中的煤老板),名叫夏宇田的,他河东路的泽州和河北西路的相州拥有两座石炭矿,每年都要往开封府运进数百万斤的石炭,同时再从开封府购买大量的茶叶、丝绸去河东贩卖。
而开封府的石炭买卖,也是有太府寺卿管辖的石炭场控制的……所以能巴结上太府寺卿的衙内,当然是求之不得啊。
今天,吕本知就是要去撷芳楼见这位“煤老板”的……
……
吕本知一步步走向贪污受贿的深渊的时候,他爹吕嘉问正在参加崇政殿问对。
他这个“忙卿”很少出现崇政殿的问对,不过今天却是再忙也要来的,因为包括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在内的几个新党阵营的低级言官日前纷纷上奏弹劾武好古受贿、卖官、庇护隐田和干涉沧州地方行政。
总之罪名很大,而且证据凿凿——沧州通判吕颐浩和沧州司法参军纪忆联名上了揭发武好古罪行的奏章!
这下武好古恐怕是没得跑了……
赵佶坐在御案后面,眉头深皱,他当然看过那些弹劾和揭发武好古的奏章了,而且他还知道其中所指的问题是存在的。因为武好古早就暗入文字向他请示过“以土地换骑士”的事情了。
而赵佶则采取了“中旨许可”的办法。因为他知道是不可能通过中书门下降诏同意这种看上去像卖官的行为——其实这事儿并不是卖官,殿前御马直的骑士是一种封建兵役,赵佶给土地(给买地的钱),骑士家出人出马出装备来开封府服役,他们这些骑士严格来说是赵佶的封臣。
所以武好古“卖骑士”这事儿根本不能用官僚制度的思维去看待的。
官僚的产生要讲一些公平,要科举考试,要考卷面前人人平等,这样才能服众。
但是封臣的产生根本不需要服众,这事儿就是封君和封臣之间的交易,就像折家将门世镇府州,杨家土司世镇播州一样。根本不用考试,只要赵家天子和折家、杨家都满意就行了。或者是,双方都有需要,这就可以了!
可问题是中国到了北宋末年,已经没有多少真正“封建思想”了,有的是官僚思维,是官本位!所以大家看到武好古卖骑士的事情,才会万分的不爽。
“诸卿看过慕容忘忧送来的阵图了吗?”
赵佶还在琢磨要怎么给武好古开脱,于是就先提起了慕容忘忧刚刚送来的《步克骑阵图》。这套阵图根据兵种配置的不同,一共罗列出三个系列,分别是《枪盾长枪弓弩兵阵》、《刀盾长枪弓弩兵阵》和《器械车辆弓弩枪盾兵阵》。
这三个系列可不仅是三张阵图,而是三套各十数张阵图,罗列出了各种变化方法,看上去非常复杂。
不过再复杂的阵图,也仅仅是用来指挥一部一队步兵的,根本不能用于大战。在东西两府的宰执们看来,实在是没有多大的价值。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奏道,“臣看过阵图了,这三套阵图所列之战法,都是部将、队正们需要掌握的,或许可以让殿前班直依照操练。”
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也上奏道:“陛下,臣也觉得慕容兵学所上之图,都是武人之道,臣等文官,所学的不是这些百人、千人之敌。”
“哦。”赵佶点了点头,有些失望,他本来还以为慕容忘忧是个很厉害的兵法家,没想到只会百人、千人之敌。
“那就将阵图收藏到枢密院编修司中收藏吧。”赵佶顿了顿,“至于慕容忘忧……毕竟是北归之人,还需要优待,不如就让他再调教一番殿前骑士,然后提举宫观吧。”
让慕容忘忧帮着调教一番御前骑士也是武好古在暗入文字中的建议。倒不是担心骑士们的骑术太差,而是想让慕容忘忧的兵学司再发挥一下余热,帮着推广一下草田轮作之法,同时也帮助受封的骑士在北沧州安置家业。
对于这样的安排,群臣们也没有什么异议。慕容忘忧对于北宋的官场来说,不过是一个外来户,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先帝赵煦和当时的宰相章惇看得起他,才让他做了些事情。好在这个人也挺知趣,存在感不高,现在由他提举宫观,余生尽享富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和他相同来路的燕云汉族豪强,以后还是少来大宋官场上添乱吧!
“赵卿。”赵佶这时点了御史中丞赵挺之的名。
“臣在!”
赵挺之立马起身。
“现在有不少御史上奏弹劾朕派去沧州办事的武好古,你怎么看?”
“武好古卖官鬻爵,证据确凿。”赵挺之冷冷地说,“应该将他交付有司论罪。”
赵佶问:“赵卿认为御前骑士是官吗?”
赵挺之想了想,摇摇头,“不是官,御前骑士并无官身,应该是禁军兵士……但是在招募禁军之时私相授受,也是有罪的。”
“哦,”赵佶看着赵挺之,“那依卿所言,禁军兵士都是如何招募而来的?禁军兵士的上、中、下三等,又是如何确定的?现在都遵照法度在严格执行吗?”
第502章 这很封建 十七
北宋的禁军,其实是有严格的选拔机制和考核机制的。其中最基础的步兵需要拉开一石五斗的硬弓,这仅仅是入门的要求。在拉开一石五斗的硬弓之后,还要根据“兵样子”,也就是照着活人的样子做到模子,用来挑选身高和身才合乎要求的士兵。能够入选的,基本都是高大强健的壮汉。
在进入禁军军营之后,训练和考核也是非常严格的,而且还有一个升级、保级和降级的机制。禁军士兵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参加内部考核,开一石五斗的步弓,六十步射,六箭中三保级,没有三中降级,六中五或全中则可以晋级。
也就是说,理论上现在大宋禁军的五十万人,个个都可以开一石半的硬弓,至少连发六箭射大约百米外的目标,有三中。
开一石半的弓啊!连射六箭,那得多大的力气啊!而且六十步外至少六中三……如果赵佶手下的五十万禁军,现在都有这种水平,那还和辽国聊个屁啊,马上发兵四十万去灭国吧!
可是现在五十万禁军中明明有四十五万都是废物点心!既然大家都降低标准,有什么理由苛求武好古?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起身回答道,“如今禁军的确有些废弛,必须严加整顿,同时探讨府兵之法,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禁军废弛,并不是武好古在沧州擅自扩招御前骑士之理由。”
“并非擅自,朕下了中旨,准许其在沧州选拔善于骑射之壮士入御马直听用。”
这话一出,殿中群臣都是一惊,那么大的事情居然用中旨推动,绕开了中书门下……如今的这位官家,真是有点轻佻啊!看来章惇那个奸臣还是有眼光的!
“陛下,”曾布叹了口气,上奏道,“募兵之事涉及国之根本,岂可通过中旨施行?还请陛下收回所发布之旨意,并且处分相关责任之人。”
宰相反对皇帝用中旨推动国家大政是应有的立场。因为此事由弹劾武好古而延伸出来,作为武好古的亲戚,韩忠彦正好回避不言,曾布只好硬着头皮上奏了。
赵佶眉头大皱,知道自己有点理亏,正在心里埋怨武好古的时候,刚刚当上翰林学士兼都承旨的蔡京忽然插话:“曾相公差矣!陛下,臣还记得当日所下之大诏言及骑士人数需按照北沧州购地之数而定,并非限于五百之数。所以陛下的中旨未涉及扩募兵额,只是在教臣下做事,何须收回!”
被蔡京这么一提醒,赵佶也记起来了,当时朝堂上两党为了骑士人数争执,最后就用了个模棱两可的语句,自己再用中旨说明,也无不可啊。他望了蔡京的圆脸一眼,轻轻点头,若不是蔡京提醒,自己就要被曾布所欺了。
曾布被蔡京在背后捅了一刀,心下大为恼火,可是又不好当面和同属新党的蔡京硬怼,只能继续把气撒在武好古头上。
“陛下,那武好古在沧州州衙清田查户期间,高价收购了大量的隐田,此举无疑破坏了沧州查田,应该予以严惩。”
听了曾布的控诉,赵佶只是微微点头,他当然知道这是武好古和施国忠在演戏。但是现在沧州购地还没有结束,所以他不好点穿把戏,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尚书右丞范纯礼。
之前新党告武好古卖官和擅自招募骑士的时候,殿上的旧党都治聋做哑。现在说到清田了,这可是旧党最反感的事情,范纯礼也不好再装哑巴了吧?
“陛下,”范纯礼道,“臣以为武好古购买隐田和沧州清田并不冲突。”
“怎不冲突?”曾布问,“沧州地方豪强隐没之田,本属无主,应该收归官有!现在却被武好古用内藏库的钱买下了!”
范纯礼道:“此事武好古没有做错!
因为沧州本是富饶平原,广有农田,民生安逸,也无水旱之患。如今破败至此,全是因为三易回河!而三易回河,则是七分人祸,三分天灾,究其根源还是朝廷某些人的失误。”
某些人当然就是新党了,三易回河不就是王安石力主才搞起来的吗?
范纯礼语气沉重地说:“民间因为朝廷的失误损失惨重,人亡田淹,一片荒芜。现在有人将这些本就不属于朝廷的土地开垦出来,变成良田,一定耗费无数心血。只是没有及时将田地登记,逃了几年的赋税而已,怎能做无主之地充公?而且沧州出现恁多隐田,曲在朝廷,怎么可以悍然充公?现在官家用内藏购买,是为仁君所为啊!”
赵佶连连点头,心想:还是范仲淹的儿子懂道理,自己就是个仁君啊!
“可是内藏钱财终是有限!”太府寺卿吕嘉问这时插话说,“各地府库也大多空虚……若是如此滥用,只怕等到真正需要用钱的时候,内藏库就空空如也了。”
蔡京接过话题道:“太府寺拥有资财无数,所掌杂卖场、榷货务、交引库、店宅务、石炭场、都商税务、抵当所等等,皆应财源广进。若能从善料理,区区百万之数实在不足为道。”
太府寺在宋朝的功用大约是中央银行加国资委加上小半个国税局,如果运营好了,的确可以财源广进。但是一群封建官僚,除了知道买扑和专营,哪里还懂什么经营?科举考试也不考这个啊!现在担任太府寺卿的吕嘉问其实还算是比较会理财的官员了。
被蔡京怼了一下,吕嘉问有些恼火,轻轻哼了一声,刚想回敬,赵佶已经开口了:“蔡卿可有理财之良方吗?”
“臣虽书生,却也知道一些理财的办法。”蔡京道,“臣建议专置市舶司提举,慎选提举官,授以大权,并且得人而久任,必可使市舶之利大增。”
其实蔡京心底里面也是支持官营专卖的,不过他知道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三小人正得宠,他们可都反对官营专卖,而且还真的能从私营中变出钱供仁君兼圣君的赵佶挥霍的。而作为一个奸臣,蔡京自然不会和官家身边能“变钱”的三小人过不去了。
所以就提出了改革市舶司,设置专任提举,而且还要得人久任——这话的意思,傻瓜都能明白,就是让武好古出任提举界河市舶司,还不受三年任满的限制。
蔡京又道:“市舶司不仅有关税之责,还有涉及博买经营。而诸路漕臣皆是文官,只懂道德诗书,不通买卖之道。因此各地市舶司在博买经营一项上,要么搅扰商民,要么就有亏损折本。以至于如今海贸虽盛,但市舶司之利却不足五十万缗,还不及开封府一地之商税。”
“唔,”赵佶问,“那专置市舶司提举之事,该从何处入手?”
“便从界河市舶司入手吧,”蔡京道,“臣推荐武好古提举界河市舶司。”
听了蔡京的建议,在场的大臣们都有点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今天不是要批斗武好古吗?怎么闹到最后要让武好古升官做提举界河市舶司了?
提举市舶司以往可是漕臣,也就是一路转运使兼领的!武好古如果以“权发遣”做上这个职位,将来肯定要按部就班升到相应的官位上去的。
“蔡承旨所议不妥!”吕嘉问立即提出了反对意见,“武好古滥用内藏钱财之责还没有追究,怎么可以升他的官?若是滥用国家的财富可以升官,形成惯例,如何得了?”
赵佶又看了看旧党那边的范纯礼,范纯礼道:“臣以为陛下可以将武好古召回,当面询问缘由,到底多花了几何,可否由界河市舶司承担。若是超支不多,又能由界河市舶司承担,那么不如权发遣武好古提举界河市舶司。”
“界河市舶司如何承担?”吕嘉问追问。
范纯礼笑道:“凡是市舶司皆有官本用于博买,若武好古能在界河做无本生意,将市舶司官本上缴填补买地超支部分,就不如让他做这个提举。”
“无本生意怎么做?”
赵佶笑了起来,“他又不是没有做过……那半个都亭驿的房产买卖,不就是无本运营?就让他无本运营界河市舶司,从明年起界河市舶司每年上缴十万缗税金利得!多余部分填补购地超支亏空,如果做不到,就叫他去海州思过吧。
对了,吕卿,拨给店宅务的半个都亭驿何时可以建成发卖?另外,州北军营现在怎么还没拆除?到明年十月能拿出房产奖励和售与禁军精锐吗?”
被赵佶这么一问,吕嘉问的脸都黑了,那帮刁民,不,应该是刁兵都是钉子户啊!
“陛下,”吕嘉问咬着牙道,“州北军营拆除进度缓慢,都是因为殿前司不愿意调走驻防其中的禁军兵士,由于这些兵士阻挠,因此宅店务拆房的厢军不敢入内!臣请陛下降诏殿前司,先将军营中的在役禁军调离。”
“只要将在役的禁军调离,就能拆除州北军营了?”赵佶问。
“臣敢立军令状!”
韩忠彦这时插了句话,“君前无戏言!”
“不是戏言!”吕嘉问道,“若禁军兵士系数调离后,三个月内仍然无法拆除州北军营,臣自去海州思过!”
赵佶点了点头,“那便依卿所言,调离驻州北军营的禁军兵士吧。”
第503章 这很封建 十八
吕嘉问在崇政殿上立下军令状,以三个月为期拆迁州北军营,如不成功就去海州思过的消息,在四月份的最后一天,传到了沧州城。
这消息是潘孝庵的一个侄子,名叫潘琦的青年给武好古带来的。潘琦是潘家家主潘孝严的一个庶子,因为母亲是个歌伎,所以他在家里面的地位很低,没有资格得到荫补的官位(荫补的名额是有限的),而且也不是读书的料。
幸而此子会些弓马,长得也高大结实,因此潘孝严就想叫他补个殿前骑士。这次就是为了做骑士才来的沧州,顺路带来了潘孝庵的一封亲笔信。
在这封潘孝庵亲笔写的书信上,除了吕嘉问立军令状的事情,还说了官家赵佶如何保全武好古的情况。当然也提了官家很快就要召武好古回开封府入对,以及入对的内容。
而且在书信最后,潘孝庵还传达了赵佶的口谕——赵佶要求武好古先用界河市舶司的官本承担起此次超额购田的费用,如果仍然不够,就让武好古先垫一下,等吕嘉问去了海州后,就找机会让武好古低价买一块开封府的地皮……
看完了潘孝庵的书信,武好古似乎有些感动,自言自语地道:“没想到他还真够朋友啊……”
“大郎,你说谁够朋友?”
高俅闻言追问了一句。他是几天前才从清州城回来的,在施国忠、吕颐浩发起的轰轰烈烈的查田清户行动的恐吓下,不少在清州开买卖的商人,也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纷纷把自己手中的隐田卖给了高俅,同时也有几十个商家子弟补了殿前骑士的缺。截止四月底,殿前骑士的人数已经从最初计划的500人,增长到了889人,突破1000大关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至于武好古购买到的土地数量,也达到了139万亩,需要耗费的资金则高达200万缗——当然了,买土地不是买个炊饼那么简单,完成交易是有个过程的。
首先要签订合同凭由,支付少量定金;然后是确认田产的具体面积,补办地契;之后才是支付全款,完成产权交割;最后才是约定时间,完成使用权的交割——土地上因为有作物或者牲畜,必须要有一个过渡期,否则就会耽误农时了,而且殿前骑士的入驻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因为完成交易有个过程,所以之前内藏库拨付下的100万缗,已经足够应付眼前了,至少到明年夏天之前,这100万缗完全够用。
另外,界河市舶司还有30万缗的官本,是可以挪用了填补进去的。
也就是说,需要填补的缺口高达70万缗!
看上去是很吓人的数字,不过赵佶已经给了言语,让他买一块开封府的低价地皮填补,同时还让他提举界河市舶司,而且从明年开始,每年市舶司的上缴税额利金额度只有区区的十万缗,剩余部分还可以用来补充亏空……
“高大哥,这是潘十一哥的信,你且看看吧。”
武好古把已经看完的书信递给了高俅。
高俅接过信后看了起来,眉头却大皱起来,“啊呀,要填进去七八十万呐!大郎,真的没有问题吧?”
“七八十万?”武好古笑了起来,“其实用不着的。”
“用不着?”高俅皱眉,“要填多少?”
“一文钱都不用!”
“一文钱都不用?”高俅说,“大郎你要用界河市舶司的收入填窟窿?这可不容易啊……明年就要交上十万缗,真能赚出来?就算赚出来了,也不可能填了七十万的窟窿吧?要不哥哥和你一起回开封府,去求求官家吧。”
武好古笑着,“没有问题的,高大哥尽管放宽心思。有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市在手,怎会捞不到区区八十万?”
他可不是在说大话。十万缗的上缴额度对大宋其它的市舶司来说兴许是一笔巨款,但是对武好古亲自掌控的界河市舶司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
光是“抽解税”(就是关税)认真来收取的话,一年就不止十万缗了。
至于“博买”收入,武好古也是极有把握,而且也不需要什么本钱。
因为武好古根本不会傻到让市舶司去参与民间的正常经营,他只会让界河市舶司去当朝廷和宫廷的独家采购代理人——替朝廷买马、买木材、买药材、买粮食等等。这些东西在开封府都是不愁销路的,价格一定是让人满意的,而且武好古还能拿到预付款!
马就不用说了,朝廷的马政早就烂到家了,根本养不出几匹一等战马(肩高四尺七以上),连二等、三等的都没多少!武好古只要能在界河搞到好马,别说300缗一匹,哪怕350缗一匹,朝廷都没有不要的道理。预付一部分,甚至全部货款更不是问题。
木材当然也一样了,琼林苑修造所现在是潘孝庵在管,木头当然向武好古买了。
而且中原这边的好木头早给砍没了,要不然也不会用煤炼铁炼出的都是脆脆的高硫高磷铁了。所以只要有好的木料,将作监或是琼林苑修造所一定肯出高价,也肯给预付款,要不然大工没法干啊!
药材就不必说了,好的人参、鹿茸向来都是从辽国而来的。
至于粮食,在开封府那边,一样是不愁销路的。从东南六路用纲船运过来的粮食成本多高就不必说了,而且供应一直非常紧张!只要运河出点什么状况,怎么缓解开封府的粮食供应危机就成了头等大事了。
如果武好古能在那时从输往燕京的辽东小麦中抠出个十万八万石的走黄河运去开封府……价钱和预付款什么的都是小事儿了,给转上几个官都没问题的。
同时,武好古在界河这边拿货根本不需要本钱,凭着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商市的信誉,还怕不能赊账吗?
市舶司这边能赊账,朝廷那边则可以拿到预付款——只要吕嘉问那个混蛋一滚蛋,换上个好相与的太府寺卿,武好古还怕拿不到预付款?
到时候武好古的生意不仅不需要本钱,而且能“做出”额外的现金流——后世那些牛逼的大公司都不这样玩儿的吗?
现在武好古有界河商市这个“大平台”,有大宋朝廷这个最佳买家,再加上可以合法垄断朝廷采购的界河市舶司,还需要本钱这种东西?
武好古顿了顿,“高大哥,现在的麻烦只有一个!必须让吕嘉问滚蛋!要不然太府寺捏在他手里,我们随时可能会周转不灵的。”
要从内藏库里拿钱,一定要有个好说话的太府寺卿。要不然太府寺拖上一年半载,光是这个应收款就能憋死武好古和界河市舶司了。
“这个……容易啊!”高俅一拍胸脯,“这事儿包在哥哥我身上了。”
“可有把握?”武好古看着高俅,“可不能让他再起来!”
把吕嘉问赶出去问题不大,但是要一棍子打趴下起不来却很难。
因为吕嘉问有很多同党啊!不仅有曾布、安焘、蒋之奇、李清臣、赵挺之这些新党大佬,而且还有两个好女婿!一个是国子监司业刘逵,一个是正在海州混日子的蹇序辰(他是章惇的死党,已经被贬到海州去了,不过他和蔡京要好,很快会在起来的)。另外还有一个正在修《哲宗实录》的吏部侍郎邓洵武也是他的死党。
如果不打得狠一点,这货早晚东山再起,到时候双方就是死对头了!
高俅想了想,“那我得亲自去操办!”
武好古问:“得花不少钱吧?给你两万缗够不够?”
“不必了,”高俅一笑,“你现在那么大的窟窿要填呢!”
武好古哈哈大笑起来,“钱不是问题,只要吕嘉问那厮滚蛋了,别说七十万,就是一百七十万都有办法。”
“好!”高俅点了点头,“还是大郎你有办法,那我就拿上一万缗,有这点足够让吕嘉问在海州呆一辈子了!”
“行,那就有劳高大哥了。”
……
“没想到官家如此护短!”
在距离武好古所在的界河市舶司衙署(驻沧州清池县)不远的沧州通判衙署内,纪忆正和吕颐浩一起在消化刚刚得到的坏消息。
纪忆真是后悔的都有上吊的心思了——当今官家竟然这样护短!自己当初要是早点出卖章惇,现在就该是官家护着自己了。
有官家保护,自己信奉明尊的事情算个屁啊!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之药啊!
“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吕颐浩笑道,“我已经着人调查过了,那武好古至少买下了价值200万缗的隐田……最晚到明年夏天,就都要付清了。他的共和行再赚钱,一年也没有70万的利润可以分吧?”
“可官家会让他破产吗?”纪忆摇摇头,“开封府随便给块官地,不就都赚回来了?”
“那他得先把吕望之从太府寺卿的位子上赶走,”吕颐浩说,“这事儿可不容易!”
纪忆皱眉看着吕颐浩,“元直,你真以为吕望之有办法拆了那座军营?”
第504章 这很封建 十九
“怎么会拆不了?”吕颐浩道,“殿前司已经下令在役的禁军都调离了,剩下一帮老百姓还能挡住太府寺的厢兵?”
纪忆摇摇头,“不好说,这个不好说……我虽然不是汴梁子,但也知道这事儿不容易。这事儿如果在平江,那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在开封府,天子脚下,老百姓值钱啊!”
“再值钱也是老百姓!”吕颐浩哼哼了一声,“而且又不是不给地方住,店宅务可是拿出了四五百间空房子安置那些刁民,还有甚不满意的?”
纪忆皱了皱眉,他总有不好的预感,吕嘉问这次肯定要倒霉!而且武好古要不了多久就能坐稳提举界河市舶司事的宝座。
看着人家的官位步步高升,自己却能慢慢磨勘,纪忆就有点欲哭无泪了。
这官……要怎么才能升得上去呢?
“忆之,”吕颐浩转换了话题,对纪忆说,“曾相公和安枢密想给你挪个窝。”
“挪窝?”纪忆一愣,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他和吕颐浩之前告了武好古一状,多半会被武好古当成仇人对待。
吕颐浩是不怕的——他是沧州通判,本来就有监督官员的职责。武好古在沧州“卖骑士”的事儿,换上别的通判,哪怕让他弟弟武好文来当这个通判,也是要上报的。
这是通判的本分,武好古一个幸近是没有理由去报复吕颐浩,否则就是坏了官场的规矩。
但是纪忆不同!他是司法参军,管民不管官,揭发武好古的“罪行”是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情了,这可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所以被武好古这个小人报复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曾布和安焘就想把纪忆调离。
这实际上,也是接纳了纪忆作为他们同党的姿态!
“好!”纪忆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就挪一个窝……”
“你想去哪儿?”
“我去京兆府吧,”纪忆道,“那边仿佛有些机会!”
“去京兆府?”吕颐浩笑问道,“是为了蓝田府兵?”
“没错!”纪忆道,“这是个苦差事,却也难不住我。”
“好!”吕颐浩抚掌笑道,“那我就给安枢密去信,推荐你做勾当京兆府保甲乡军事。”
纪忆有些奇怪,“怎不是权知蓝田县事?”
他原来也预料到了蓝田知县会因为试行府兵制告病,所以也瞄上了这个职位。
“知蓝田县事有人要做了。”吕颐浩道。
“谁去做?”
“你的老相识武好文!”
纪忆苦笑了起来,躲过了哥哥,又撞上了弟弟……看来自己和姓武的还真是有缘啊!
“忆之兄,还要去京兆府吗?”
“去!”纪忆笑道,“为何不去?连武好文都被韩忠彦安排去了蓝田,这就说明府兵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为何不去插上一足?况且……那武好文可没武好古那么难缠。”
……
“你是说,高俅回到开封府了?”
五月初的一天,吕嘉问正在府中吃着晚餐,却见儿子吕本知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两句,顿时眉头紧蹙。
“这厮一定是被武好古派回来的,不是向官家讨饶,就是来坏老夫大计的……”
吕本知道:“据封丘门税关上的人说,那高俅来得非常匆忙,只带来七八个随从,一人双马,也没带多少行李。”
吕嘉问皱眉。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在州北大营的禁军兵卒调离后,住在里面的可就都是平民百姓了。在太府寺的胥吏催逼下,这些日子又陆续走了十几户,剩下的人也在动摇。
同时,吕嘉问也又从太府寺下各个衙署抽调了数百名厢军,都配备了捎棒绳索,随时可以出动去执行强迁了。
而高俅却在这个时候返回了开封府……
“你去派人看紧了州北大营!”吕嘉问思索着说,“特别是那几个刺头,一定牢牢看好了!
高俅也派人盯紧了……这厮如果敢坏本官的大计,本官铁定饶不了他!”
高俅再怎么得宠也是个芝麻大的武官,如果让吕嘉问捉住了把柄,发动御史弹劾他,哪怕赵佶要护短,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吕本知说道:“爹爹,孩儿这就去安排。不过……动用厢兵去拆州北兵营,只怕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吕嘉问哼了一声,“为父当年做提举市易务司的时候,可没少动用厢兵!恁般刁民,就得和他们来横的!”
如果州北兵营里面还住着不少禁军,吕嘉问真有些手足无措——厢兵看到禁军的长枪军弩自己就怕了,他这个太府寺卿总不能亲自抄家伙上去吧?
吕本知却叹了口气,辞别了父亲出门去了,他知道现在的情况和熙宁年间是不一样的。当时神宗皇帝支持新法,而当今的官家……有钱挥霍就行了,至于这钱从哪儿来的,他恐怕是不在乎的!
而武好古只要能给官家搞了大笔的钱财,自家的老爹就很难坐稳太府寺卿的位置。
带着满腹的心思,吕本知就往撷芳楼而去了——虽然他老爹让他派人盯着高俅,但是这事儿哪有和太原来的石炭商人夏宇田见面重要?
这位夏大财主想要买扑下石炭场一部分业务,这可是几十万缗的大买卖!为此人家给出了三万缗的好处费,还包下了撷芳楼的花魁赛飞飞(赛过白飞飞的意思)陪吕本知牵手……
而吕本知也没白拿人家的好处费,真的借着父亲的名义给负责石炭场的官员说了话,分出三分之一的石炭买卖给这位夏大老板了!
今天吕本知就是要去向夏宇田报喜的,顺便再牵牵赛飞飞的凝脂白玉一样的小手。
……
“高大郎,武大郎的亏空有多少?”
高俅到了开封府后,连家都没回,就直奔了小潘园,去找上了急得团团转的潘孝庵。
潘孝庵当然是为武好古在沧州买了太多的土地而着急——虽然共和行现在很赚钱,但是真要一把亏出去几十万,武好古恐怕也得伤筋动骨了。
万一周转不开,他这个当大舅子的真的能见死不救?
“七十来万吧!”
“多少?”潘孝庵摸了摸耳朵,惊讶地看着高俅。
“七十来万缗!”
潘孝庵摸了摸额头,“哎呦,这可如何是好?他怎恁般糊涂!高大郎,我们明天就一块儿去求求官家吧……”
“可是武大郎说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潘孝庵默默算计了一下,“七十多万啊……等万家地产行的那420套房子的全款收齐了,他倒是能凑出那么多钱来。”
“可他说一文钱都不用填,靠界河市舶司就能摆平了。”
“胡说!”潘孝庵摆摆手,“界河市舶司一年能赚二十万就上了天啦,官家那边还要十万,他怎么填?”
“可武大郎说有办法……只要能把吕嘉问赶走,一年七十万缗不在话下。”
其实武好古并不是一年能用界河市舶司赚出七十万缗,而是能取得足够的现金流摆平窟窿。
“把吕嘉问赶走?”潘孝庵背着手在自家的前厅里面走了几步,“难道他还在打官地的主意?”
“大概吧,”高俅端起潘家仆人刚刚送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大口云雾茶,“十一哥,现在太府寺的厢兵里面都有谁和你熟悉啊?”
“太府寺的厢兵?”潘孝庵想了想,“我和他们不熟,不过我知道谁和他们熟。”
潘孝庵是世家子弟,又是禁军的军官,对那些只能在厢兵混饭吃的底层人民,他怎么可能会熟悉?
“谁?”
“御拳馆的周同啊,”潘孝庵道,“他的徒子徒孙很多都是这种不入流的。”
此时开封府的中下层人民里面还是有不少喜欢连武的,当然不是练战阵上的笨功夫,而是拳脚相扑的本事。所以御拳馆弟子众多,而弟子下面还有徒子徒孙,早就形成了一张庞大的网络。
“周同?”高俅当然知道周同是谁了,“十一哥,你和铁臂膊周同很熟?你难道是他的徒弟?”
“不是,我又不练拳脚,”潘孝庵摇摇头,“不过他还是会听我的话。”
“为何?”
“因为我刚刚用武大郎的钱给他买了房子,还给御拳馆付了一大笔学费……一共花了六万五千缗。”
这是怎么回事?
高俅听得一头雾水,潘孝庵却摆摆手说:“莫说这些了,总之我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那就好,”高俅说,“我们马上去御拳馆!”
高俅不知道上哪儿去弄七十万填窟窿,但是他却知道怎么去给吕嘉问那厮找麻烦。
他知道,真正能让吕嘉问跌倒爬不起来的麻烦不是那些钉子户!而是太府寺下面的厢兵——被内部的敌人坑害起来,才会被坑到爬不起来……所以高俅收买的对象,不是钉子户,而是太府寺的厢兵,也就是拆迁队!
“马上?今晚?”
“对!”高俅站了起来,“事不宜迟!今晚一定要和周同见上!”
“好吧!”潘孝庵点点头,“我们就去周同新得的房子吧,他一定住在那里。”
第505章 这很封建 二十
夜深了,梦也多了。
今夜的开封府向往常一般,依旧是个沉浸在繁华盛世之中的梦华之城。街道上车水马龙,各处青楼瓦子全都灯火辉煌。不论身在这座梦幻般的大都市的任何一处,似乎都能听见隐隐约约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丝竹之音。
仿佛夜晚的开封各处,都是无穷无尽的享乐和欢愉。
此刻在州北瓦子附近,一座独门独栋的三合小院之内,挤在小小的厅堂之中的十几人,也可以隐约听见从州北瓦子传来的丝竹曲乐之音。
不过这些人物现在却没有心思去想象那些正被靡靡之音环绕着的人上人们的快乐,因为他们正在寻求属于自己的快乐。他们可不是一般的人物,都是被后世津津乐道的所谓大侠!
大侠当然不仅仅存在于小说之中,在真实的历史中,也时常可以见到他们的身影。在先秦强汉南北朝乃至隋唐,史书上不时可以看到“游侠”、“任侠”、“义侠”等等和侠有关的字眼。在那个时候,侠是士的一部分,并不只在江湖游走,他们或是应募从军,或是充当门客家臣,或是因为称霸一方而被招安做官,总之是可以和底层文士一样往上爬的。
因为大侠们往往拥有不弱的武力,上升通道可比弱不禁风的文士要好多了。对了,在春秋战国时期,那些跟着孔夫子周游列国,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先贤,其实也可以归入侠的范畴。
不过到了宋朝,因为整个社会普遍重文轻武,官员勋贵们也不再养着大批门客家臣。所以侠的社会和经济地位就越来越低,更不可能像后世的武侠小说里面的侠一样过着潇洒挥霍的生活。
侠,也得在这个太平繁华且安逸的时代讨生活、买房子、生儿育女,过他们自己的平凡人生。
而今天聚集到周同家中的这些侠,无一例外都是在开封府的市井间混得很不如意的侠。
他们中的几个在拳馆(武馆)里面当教师爷,有几个是赫赫有名的相扑手,还有几个跟着商家跑江湖当护卫头领,也有几个干脆是泼皮闲汉的头头,最有出息的不过是禁军教头。
不过他们的“不如意”是相对武好古、高俅、潘孝庵这样通天的人物而言的。对于绝大部分在开封府市井讨生活的底层平民们而言,他们中的每一个,也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此刻这些“大人物”都是一身短打,围着几张布设了酒菜的方桌子坐着,一边吃喝,一边低低的谈论着些什么。
他们都是被自家的恩师铁臂膊周同的几个女徒孙(都是周同女儿的徒弟)连夜召集来的,也没说什么事儿,就让马上赶到周老爷子新购置的宅子里面。来了以后,也没见着周大侠,倒是有酒菜招待,叫他们先吃饱喝足。
瞧着架势,难道是老恩师和人约架要大家伙助拳?
这不大可能吧?老恩师在开封府江湖上的地位可是泰山北斗一级的,谁敢招惹?况且老恩师最近还得了殿帅曹诵和官家心腹潘孝庵的青睐,不仅送了宅子,还委以要职——在御拳馆给禁军训练壮士。
这样的人物,江湖上有人敢招惹?
周门弟子正议论纷纷的时候,周家大姐,也就是周同的女儿周飞燕已经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七八个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人纷纷起身,大家就一句话:“大姐儿,恩师到底要俺们做甚?”
周家的这个闺女也是个自幼习武的“筋肉女”,脱了衣服看的话身材和奥丽加有的一比——当然不是后世那种嗑药磕出来的身材,而是纯天然的健美体形,也不是特别的粗壮,但是却能达到爆发力、耐力和灵活性的最佳组合。
这位芳龄十八,外表看上去非常秀美,皮肤很白,生了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的丫头,也有一份用来攒嫁妆的职业,是州北瓦子女相扑的教师。她自己虽然不上场表演,不过一身的相扑本事却是开封府女相扑中数一数二的——宋朝的相扑和后世日本的大胖子相扑可不一样,实际上是一种徒手自由搏击,没有什么规则,胖子可没什么优势。
后世日本相扑的胖和规则有关,只能用推、挤、撞、掀等几种手段格斗,而且用于格斗的场地过小,因此才对大胖子有利。而在宋朝,相扑高手通常都是强壮而且匀称的身材。
周大姐既然是江湖上走动的人物,自然也会应付各种场面,当下满脸都是笑意,示意这帮师兄弟稍安毋躁:“俺爹自是有大事相托诸位,若是做好了,一份厚赏自少不了,而且还有为显贵之家效劳的机会,说不定还能得个官身,那可就真是光宗耀祖了。”
和西门大姐背后的西门家一样,周大姐和她的师兄弟们也是一心想当朝廷鹰犬的。便是当不了朝廷鹰犬,能被显贵豪门招揽去做个门客家臣,也比现在混市井要强多了。
周女侠一番话,一群师兄弟顿时应和。
“大姐快说吧,老恩师要我等做甚?便是刀山火海,我等做徒弟也不皱眉头!”
“是啊,有老恩师一句话,便是在开封府里面杀个人,俺们也能办得妥妥贴贴。”
周大姐笑了起来,拱拱手道:“那就多谢各位帮衬了!不过也不需要师哥们去夺人性命。只需要闹点事端,再放把火就行了。
因为俺爹俺哥在御拳馆实在走不开,奴就替他们传话了!”
“大姐尽管吩咐吧!”
“是啊,俺们都听你的!”
……
“周老教头,让大姐儿去布置,真的没问题吧?”
此时此刻,在距离周家小院不远的那座修建的富丽堂皇,犹如一座豪宅般的御拳馆内,一间小阁楼内,也摆上了酒菜,御拳馆的天字号教师周同,正陪着深夜到访的潘孝庵、高俅小酌。
听到潘孝庵的提问,周同只是淡淡一笑:“就算有问题,也是我家大姐一力承担,这火是烧不到二位身上的。”
原来周同和他的儿子周云清都是禁军教头,而且最近还在替曹诵训练参加御前比武的壮士,不方便出面。所以就让周飞燕这个女儿家出头……就算事后吕嘉问的同党要彻查,查到的也只是周飞燕。
潘孝庵恍然大悟,“好好,等事情了了,就安排大姐儿去界河商市躲躲。”
“最好还是能安排个能护住她的好人家!哪怕只是做个外室……”
说着话,周同就用很有深意的眼神瞅了一眼高俅。
高俅马上就明白了,“周老教头,您莫不是想往天上攀吧?”
“上天谁不想?”周同轻轻转动酒杯,“老夫也是一身的本事,现在天家想选几百个壮士,不还是落在老夫身上?这本事,在大宋这边,就是该埋没了吗?”
说的也是!
高俅和潘孝庵互相对了个眼神,这老头子看来还没到死心的时候!而且……人家有真本事,还舍得下血本!
“好!”高俅重重点头,“我来安排……不过只能安排,那位有没有兴趣,可就不保证了。”
“行!”周老头子笑了起来,“老夫就求一个闻达的机会!”
对江湖上的大侠来说,宋朝可真的不是一个好时代,王侯将相都不重武士,想要闻达天子,有时候就得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
同一个夜晚,武好古已经离开清池县城,回到自己的老巢界河商市了。
和开封府相比,这座尚在起步阶段的商市就显得清冷了许多。便是万大瓦子内的软玉温香阁,在这个夜晚也没多少生意。
毕竟现在辽国的耶律延禧屁股底下的王座还不安稳,东面的警报也没有解除,还不是有仇报仇的时候……
而武好古在这个晚上也没有应酬,早早的就从市政所下了班,回到自家的大宅里面,先去看了眼已经怀上宝宝的“女骑士”奥丽加——这只罗斯猫陪着武好古去了趟清池,回来沧州后就被诊出了喜脉,现在已经成了界河武家大宅中的女二号了。
女二号已经有了身孕,那么此间的女一号杜文玉当然也不能冷落了。
杜文玉是元符二年开始跟随武好古的,都已经养了两年多了,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所以在回了沧州之后,武好古就让阎婆儿操办自己的杜文玉的“喜事儿”了。虽然只是纳个外室,不过武好古还是像娶新娘子一样给杜文玉办了办。
喜宴是昨天晚上办的,界河商市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了个遍,在界河这里也算是一件让人可以津津乐道上一阵子的大事儿了。
今晚虽然不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不过那阵子新鲜感还远远没有过去呢!
这杜文玉可是个柔美细腻的美人儿,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材匀称,容貌秀丽,婀娜动人。和她牵手的滋味,可是不亚于同潘巧莲、西门青、白飞飞牵手的味道,也不比奥丽加那个筋肉版的罗斯猫差,而且还别有一番温柔顺从之美。
在武好古的那些个女人之中,杜文玉不一定是最漂亮的,但绝对是最乖巧的……
第506章 这很封建 二十一
云雨相合一番,杜文玉浑身酥软,腻着武好古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寝室内仍然蜡烛高烧,身边的武好古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主意。
杜文玉水蛇一般缠上了武好古,用甜腻腻的声音问:“老师,怎地还不睡?”
武好古眼神一动,转头看着杜文玉那张精致耐看的俏脸儿,有些愧疚地一笑:“实在不觉得倦,只是思量,等明年再来的时候,是不是把大姐带过来。”
杜文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睡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武好古说的“大姐”当然是指西门青了!这个女人在武好古心中的地位她如何能不知道?她可是差一点就成为武家大妇的女人。而且杜文玉隐约感觉到武好古和潘巧莲的结合多少有点政治联姻的意味。
西门青……似乎才是武大郎的最爱啊!
偏偏这位西门青还颇有手段,居然把潘巧莲这个大妇哄得团团转,真的当她是好姐妹了。这样的女人要是来了界河商市,那么自家还是界河这边的“大妇”吗?
可是武大郎要西门青来界河商市也不是没道理的。西门青之前去海州是为了安置从洛阳白波迁出来的半个家族,现在海州武家的安置已经完成了。又有米友仁在云台学宫坐镇,顺便也可以照看海州武家,还有一个花满山也颇为得力,足够看住武家在天涯小镇的产业。
留西门青在海州,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
反观界河商市这里,现在已经初具规模,从明年开始肯定要做大买卖了。而这大买卖主要是和辽国、高丽国做贸易,西门青正好对了口。武好古虽然很会做生意,但是到现在也没有多少贸易方面的经验,因此很需要西门青来界河辅佐……
反复盘算之后,杜文玉已经知道没有办法阻止西门青前来了。既然阻止不了,那就不要做恶人了……母以子贵!还是早点怀上老师的孩子要紧。
那个黄毛丫头(奥丽加)本来就是个女奴,现在就因为怀了孩子,便得意起来了,在这座大宅里面都要和自家分庭抗礼了!
杜文玉已经盘算好了,乖乖的应了一声:“奴虽是外室,可西门大姐依旧是奴的姐姐,姐姐若来了界河,奴自是高兴都来不及。”
这话说的很假,可是听在武好古耳中还是非常舒服的。这么好的女子,又漂亮,又乖巧,一心一意服侍自己,当然不能让她太吃亏了。
武好古一笑:“乖玉儿,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西门青是我的妾,你是外室,你们之间可没大小。而且她来了界河也不住这里……我会让黄四郎给她建个新宅子。
另外,这次回开封府后,就在开封府城内也给你置办一所小院子。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到哪儿,你和奥丽加就跟着到哪儿。”
“嗯。”杜文玉轻轻点了下头,心里却稍稍有些变扭。怎么又捎上那个金毛丫头了?她到底好在哪里?老师怎么那么喜欢带着她?
……
在这一夜,吕嘉问也没有心思安睡高卧,而是轻车简从去了知枢密院事安焘的府邸。两人就在私室当中,默然对视。
两个老头不知已经默默对坐了多久,几案上摆着的菜肴汤羹,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一点余温了。
吕嘉问忽然拍了一记案几,大声道:“不能再拖了……夜长梦多!日久恐会生变。后天就动手,强拆了州北大营!”
安焘看着吕嘉问,“不就是一个高俅吗?他还敢坏了你我的大计?”
“料敌从宽!”吕嘉问道,“若是高俅不回来,还能再拖延几日,不过现在……还是得用些雷霆手段!
再说了,强拆之事乃是必然!恁般盘踞州北军营的刁民见不着手段,是不会乖乖搬走的。”
安焘的眉头紧皱,他知道州北军营的事情不好办。因为州北军营和店宅务管理的那些个用于出租的民房是不一样的。后者很明确就是拿来收租的,租客入住时要签署合同凭由,到期不搬走或是不交房租,店宅务可以名正言顺调动厢兵去哄人。
而州北军营却是被退伍军兵和他们的后裔“占据”的房产,而且这种占据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殿前司也不问他们收取房租——也许管营的军官会收一点钱装进自己口袋,但是交给管营的钱终究是小数目,不能和在外面租房的开支相比。
因此一旦这些人被赶出军营,今后可就再找不到那么便宜的住处了。而且这些人家的经济条件普遍不佳,根本承担不起高昂的房租。
以后能不能在开封府这里呆下去都不好说!
而他们大多又是几代人的老汴梁,在原本的家乡早就没有产业了。如果不能在开封府住下去,恐怕天大地大,就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了。
不过吕嘉问急于解决问题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的冤家对头都是老汴梁……关系盘根错节,是很容易把手伸进州北大营的!
一旦有了后台撑腰,这些刁民可就更加难治了。
“望之,你要动用多少厢兵?”安焘皱着眉头问。
“1000人!”吕嘉问咬咬牙说,“店宅务、石炭场、都商税司的人马都要动起来。无论如何,都要一次成功!”
“要我帮忙吗?”安焘问。
吕嘉问点点头:“三衙管军那边,劳烦厚卿出面。”
“好!”安焘道,“有我在,保证这票武夫不敢再插手!要不然,以后有得是机会收拾他们!”
安焘毕竟是知枢密院事,三衙管军到底是武夫。大宋可是以文御武的。曹诵之前给吕嘉问这个太府寺卿使点绊子就算了,现在对上知枢密院事,他哪还敢强出头?
在大宋朝,武夫对抗文官可就是政治上不正确了!
“好!”吕嘉问终于露出了笑颜,“有厚卿兄出面,想来那些个粗鄙武夫就不敢造次了!”
安焘又问:“潘孝庵和高俅那边可要派人敲打一番?”
“不必了,”吕嘉问摇摇头,“免得官家知道了……”
潘孝庵、高俅还有武好古也是武官,但是却和曹诵不一样,他们现在是幸近,也就是皇帝的心腹。如果搁在别的朝代,他们仨属于阉党。
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啊!
吕嘉问之前之所以怼上武好古,是不知道赵佶那么护短……他还是把赵佶当成了赵煦,在赵煦执政的时候,可没哪个近幸敢对章惇不敬——章惇可是一手操纵过废后的,而且还编造了孟皇后用符水诅咒哲宗之事,并且在后宫兴起大狱,逮捕了大批宫女宦官!
在那个时代,的确没有那个幸近敢在安焘、吕嘉问这个级别的文官面前翘尾巴。
不过现在这位官家,明显不是哲宗那个路数……吕嘉问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了!
……
强拆州北军营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在太府寺卿衙署外,七八百名扛着铁锹、大锤,穿着破烂军服的厢兵歪歪扭扭的站成了一群,个个都无精打采。
太府寺卿吕嘉问站在衙署大门外的门檐下,瞅着眼前这帮乌合之众,心里面也是一声长叹。
大宋朝的禁军都那样了,厢兵还能指望得上吗?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大概也是把当兵做副业的……要不是自家昨天给几个指挥下了死命令,今天能召集起三百人就不错了。
看来大宋的兵制,是真的需要大改了!如果不能重建起府兵,再过几十年,怕是要有国无防了。
“父亲,到了795人……”吕本知已经数完了人头,飞也似的来给吕嘉问报告了。
“怎么才795人?”吕嘉问脸色一沉,“剩下的人都去哪儿了?”
“学士,我们……”
“学士,他们都,都病了……”
几个指挥都结结巴巴的回话,装出一副认罪伏法的老态度。
吕嘉问今天调动了五个厢兵指挥,满打满算该有1000余人的,现在来了不到800,显然是有人吃空额了。
不过只吃了两成多一点的空额,这几个指挥使还算有点良心……其实吕嘉问还是低估了他手下这几个厢兵指挥使的智慧。他们哪里是吃了两成多的空额,根本就只有两成多一点的兵额!剩下的都雇佣来的“临时工”。而且因为吕嘉问突然下了强拆令,几个指挥没得办法,也不管什么来历了,只管凑出个能交代的数字了。
“好了,别解释了!”吕嘉问板着面孔道,“有795人也够了!”说着话,他一挥手,“发赏钱!”
赏钱是不能省的!
以文御武也就御到武官,大宋的小兵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没有钱,皇帝都差不动。所以宋军上前线打仗,都得带着赏钱,打仗之前发一遍,打完后再论功行赏发一遍。
要是没有钱,这帮家伙都会在战场上罢工的!
所以吕嘉问今天准备好了500缗铜钱,预备一个厢兵发半缗的,现在来了795人,看来是花不了那么多了,不过人数应该也够了。
第507章 这很封建 二十二
一人拿了三百几十文的赏钱,这帮好像几天没吃饭一样的厢兵,顿时就精神了不少。
就在这个时候,被吕本知当成心腹的店宅务的押司于问道飞也似的跑来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行了个揖拜之礼。
“禀学士,州北大营的那些无赖泼皮刚刚关闭了营门。”
“哼!”吕嘉问冷冷哼了一声,“螳臂挡车!”说着,他大手一挥,“传本官的将令,出兵!”
“出兵!”
“出兵!”
“都跟着本指挥!”
“别走散了……”
“都给老子看住了!”
几个厢兵指挥使都满头大汗的嚷嚷了起来。今天的差事可不容易做啊!因为那个自以为是的吕嘉问竟然一上来就发了赏钱……“战场”还没到,赏钱怎么能给?就不怕那些“临时厢兵”拿了钱去逍遥了?
这赏钱得到“战场”才给,而且只能先给一半,完事后再给一半才是啊!
不过大家心里明白,却也不敢当着吕嘉问的面点穿了。只能招呼手下的老兵(真的厢兵)压住阵脚,怎么都得把人带到地方吧?
将近800人的聚在一起,场面还是很大的,兴许就吓怕了州北军营里那些人了。
一想到州北军营的强拆,几个指挥使也都难过起来了。厢兵指挥使可不是禁军上四军的指挥使,他们都是杂品武臣,而且还是一辈子拿不到官身的杂品武臣。
混得到这个份上,当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勋贵将门家出来的。他们都是开封禁军小军官的后裔,不少人也住在城北厢禁军的兵营里面。
只不过今天要强拆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家……
可是难过又有什么用呢?且不说武人低贱,厢兵更是不值钱的存在,便是讲道理,禁军军营也不是他们的家啊!
他们不过是仗着祖辈为大宋扛过刀枪,流过血汗,所以赖在军营里面而已。
现在官家不让住下去了,除了搬走,还有什么办法?
可是,又能搬到哪里去呢?
就在一般厢军带着满腹的辛酸去执行强拆任务的时候,吕嘉问和吕本知也带着一群公吏骑马跟着一同“出征”了。
今天的“敌人”不是西贼,更不是三头六臂的契丹,所以吕嘉问这个文官是敢于临阵指挥的!
当然了,他“临阵”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督促将士杀敌,而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大兵压境”只是为了恐吓,吕嘉问真正的目的,还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在调集厢兵的同时,他还做出了让步的准备——他准备给那些愿意自己搬离的州北军营居民,12个月免租入住店宅务所有的出租房的优厚待遇。
店宅务现在有1000多间空房,正好用来安置这些从州北军营出来的居民——店宅务的房子虽然破,可是租金却是满开封府最低廉的,一间外城的住房(不是一套,而是一间)年租不过十几缗。所以不开后门是很难租到的,更不用说再豁免12个月的房租了。
这样优厚的条件要再不肯搬,那就怪不得自家运用厢兵了!
“父亲,州北大营到了。”
吕嘉问的思绪被儿子吕本知打断了,赶忙拉住缰绳,然后抬头一看,果然到了州北大营的南门之外。
两扇木栅栏门已经关上了——这个不是原装的大门,原装的大门在50多年前就丢了,所以找人做了两扇单薄的木栅栏门凑数,现在也烂得不成样子了。
隔着木栅栏,吕嘉问看见里面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站了一大堆,不少人还穿着孝服,手里捧着牌位。
“怎么回事?有人发丧?”吕嘉问有点奇怪。
“回禀学士,”那个于问道回答,“不是发丧,是有人抬出了战死的祖宗牌位。”
“战死?”吕嘉问嗤的一笑,“开封府的禁军多少年没上过战场,那些人都是何时战死的?”
“大多是仁宗朝时死的。”
宋朝原来有个《更戍法》,就是将禁军分驻开封府和外君,内外轮换,定期回驻京师,但是将领不随之调动,使“兵无常帅,帅无常师”。因此在仁宗朝宋夏开战的时候,在前线作战的许多禁军后裔都住在开封府。
“哼!”吕嘉问轻哼了一声,“都多少年了,还想仰仗祖宗的余荫?”
“是啊,”于问道应景般地说,“又不是开国将门之后,不过是些战死的兵士后代,而且朝廷早就给过抚恤了。”
吕嘉问点了点头,一挥手道:“去把门推开!”
“喏!”
几个指挥使大声答应了一声,就马上给自己的部下下达命令了。
“前进!”
“都听话了,给老子上!”
“都给老子冲啊……”
在这几个厢军指挥使声嘶力竭的督促声中,六百多个(已经跑了一百多人了)拎着铁锹和大锤子的厢兵慢腾腾向前拥去。与此同时,在木栅栏大门的另一边,也有人喊了起来:“快顶着大门!莫让他们冲进来!”
一声发喊之后,那帮子穿着孝服,捧着牌位的老老少少也都纷纷涌向了大门,挤在大门了大门后面。
很快,两扇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木栅栏大门两边就都是密密麻麻的人了,一边是有气无力往里推的厢兵,一边则是拼了老命顶住的州北军营的居民。
虽然从外面往里推的人多一些,也壮一些,可是里面顶住的人都是在保家啊,当然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所以任凭那些厢兵如何吆喝(力气不用,吆喝还是要的),这大门还是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旁观的人们也多了起来。州北军营的地段不差,就挨着大街,进出的通道也够宽敞,很快就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泼皮闲汉,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因为周边还有好几座大营,所以看热闹的大多都和禁军沾着点关系,立场自然是反对强拆的,不一会儿就有人开始起哄了。
“脏官!”
“酷吏!”
“是吕扒皮!”
“去敲登闻鼓!”
“对,告御状去……”
“告他!”
吕嘉问在开封府的名声可谓臭不可闻,而开封府的刁民也是出了名的大胆。别说吕嘉问这个太府寺卿,就是后来的蔡京也被人堵着门骂过。
大宋的武官怕文官,开封府的刁民起哄的时候可不怕谁!
“爹爹,好像正面打不进去!”
吕本知策马站在父亲身边,看见“久攻不下”也是急了,这一急,就急中生智了,“不如派一队人从后门打打看?”
“前后夹击?”吕嘉问摸着胡子,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好!那就调一个指挥,绕去州北军营后门。”
吕本知得了命令,就从马背上下去,然后跑着去传令。因为吕嘉问“用兵”的时候忘记留预备队了,所以吕本知只能去乱纷纷的战场上找那几个指挥,可是纷乱之间哪里找得着?又大声喊了那几人的名字,也没人应答。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带兵了。
“我是太府寺卿衙内吕本知,现在奉家父之命行事,有人愿意跟从吗?”
“有,有,有……”
还别说,衙内的招牌挺好使的,很快就有十好几看上去颇为彪悍的厢兵从纷乱的人群中挤出来,到了吕本知身边。
厢兵里面居然有这样的壮汉!?
看到这些人的块头,吕本知也是一愣,不过也没多想,就问:“可有人知道州北大营的后门在哪里?”
“小底知道。”
马上就有人应答。
“好!前面带路!”
吕本知下了命令,然后就带着十几个壮汉,跟着那个认路的向导,挤出了围观的人群,然后又进了一条七拐八弯的小巷子,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两扇破破烂烂,没有人看守的合着的木栅栏门外。
“呵呵,”吕本知笑着,“匹夫就是匹夫,顾头不顾尾!来人呐,给本官冲进去,第一个进入州北军营者,重赏50缗钱!”
“喏!”
那十几个壮汉答应着就一拥而上,嗷嗷叫着往那两扇破烂木门冲去,用力摇了几下,没有人防守的木门居然就被推开来了。然后,这些壮汉就叫嚷着冲了进去。
这就拿下来了!
吕本知心中大喜,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兵学了——看来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一个进士,再去往阃臣的路线上发展……
“烧起来啦!”
“着火啦!”
“是太府寺的厢兵在放火!”
就在吕本知得意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大喊着火什么的,连忙抬头一看,果然有火光和浓烟从州北军营里面冒出来!
“这些厢兵怎么放起火来了呢?”吕本知也下意识想到了是自家指挥的厢兵在军营里面放火了!
在开封府放火可不是小罪过啊!开封府到处都是木结构的房屋,真要烧起来很容易酿成大灾的,所以历来都把防火当成要务来抓,对于纵火犯更是从严惩治的。
就在吕本知发懵的时候,一大群围观群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个个都指着他大骂。
“就是他!”
“他带人放火的……”
“还是个官呢!”
“别叫他跑了……”
“抓他去开封府!”
第508章 这很封建 二十三
“传本官的命令,快快救火!不许伤人……”
在州北大营另一边,吕本知他爹吕嘉问也知道不对了,强拆拆出火灾了!这可不是小事儿!
开封府街道狭窄,民居稠密,加之商业活动通宵达旦,拜佛成风香火不绝,所以火灾发生的非常频繁。为了防火灭火,开封府城内各处都设有望火楼,防查火情,而且还有专门用来灭火的潜火军,配备了长梯、唧筒等灭火工具。遇到大的火情,还会调动禁军参与灭火。
在加强防火灭火的同时,对于放火的惩治也极为严厉。如果那个官员在家里设坛祭祀,没有及时通报开封府而被望火楼发现,都有可能被御史弹劾,更不用说直接放火烧民居了……今天州北军营的火就算是及时扑灭了,吕嘉问都少不了吃上一堆弹章,最起码也得扣点俸禄再降几个官才能脱身了。
这火要是烧大了,只怕要让人弹劾到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永不叙用了!
可是吕嘉问救火的命令传达下去却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他手下的那些厢兵这个时候开始散伙一哄而散了。
这帮临时工又不傻,钱都拿好了,而且又惹出了火灾,不跑路还等什么?真留下来救火,等火扑灭了就得找人顶杠了!吕家父子都是文官,祸闯再大就是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海州,永不叙用罢了。别说砍头了,就是坐牢也不可能啊!而他们这些“临时厢兵”的脑袋可是随便砍的,到时候扣个纵火伤人的罪名,就是不杀头也得发配沙门岛……不过去了沙门岛,一条性命差不多也发送完了。
所以这帮脑筋灵活的汴梁子稍微一想,就知道要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当然了,也不是每个厢兵都跑了,还有一些正牌子的厢兵跑不了啊,他们的指挥使和都头可都记着他们呢!现在跑了回头放火的黑锅就没跑了。
不过这些没跑路的厢兵也没去救火,而是从州北军营里面退了出来——在吕本知指挥的厢兵从后门冲进军营的时候,军营前面的“防守”也同时崩溃了,所以从正门“进攻”的厢兵一度得手,攻入了北州军营。只是还没等他们控制局面,州北军营里面的几栋破烂房子就不知道被谁给点燃了。而且火势还很猛,几栋破烂房子瞬间就火光冲天,仿佛事先就备好了引火之物……
看到大火燃起,攻入州北军营的厢兵,无论是“长工”还是“临时工”,第一反应当然是跑了。不赶紧跑了,万一被州北军营里面的刁民捉住,那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临时工”们直接跑没影了,而“长工”们也有办法,他们都去保护太府寺卿吕嘉问了!
现在有不明身份的贼人放火,很可能会危及到吕大官人的人身安全!他们这些太府寺的厢兵当然要去保护吕大官人了——等事后上面派人来查问时,他们也就有托辞了。
他们都在保护吕学士,所以放火的事情和他们没有关系,都是“临时工”干的……
被一群厢兵“保护”起来的吕嘉问这下傻眼了,叫你们去救火,你们怎么跑到本官身边来了?难道本官是“火”吗?
“快救火!快快救火,本官重重有赏……”
吕嘉问声嘶力竭地大吼,可是那二百来个厢兵吼得比他还响,都在嚷嚷:“保护吕学士!莫让放火的贼人害了吕学士!”
这年头在开封府当厢兵的都快混成精了,怎么会不知道吕嘉问这回倒霉了。“重赏”什么的,都是不可能兑现的……现在最要紧的是离黑锅远一点!
“快救火啊!快救火啊……我是官,我从九品的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捆我!”
在军营的另一边,吕本知已经落了单,他手下的厢兵,放完火后都跑没影了,就留他一个在那里顶杠。而他的反应也忒慢,人家都要来抓他去开封府了,他也不知道赶紧跑,还在那里傻乎乎的招呼人家帮忙救火。结果就被几个光着的胳膊上刺了青的彪形大汉给拿住了,还拿出绳索(早就预备好的)把他捆起来了。
“本官是将仕郎吕本知!你们不能捆我!”
被人捆了的吕本知也急了,虽然开封府现在基本不问官员犯罪(国初的时候可以审理官员的小罪),但是他一旦被人绑去了开封府,这就是铁证如山了!那么多围观的刁民都是证人,开封府马上会把他们看押起来(开封府里面有专门“关”证人的地方),供御史台的官员来取证。到时候纵火伤人的罪名还有跑?他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将仕,想要从轻发落是不够资格的,虽然不至于杀头,但是流放沙门岛是没跑的……
可是他现在已经被捆起来了,还有几个没遮拦的花臂膀揪着,怎地挣脱得了?
看着前方军营大火越烧越旺,自己又被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吕本知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自己才做了几天官啊,眼看就要去沙门岛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一想到要死在沙门岛,吕本知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呜哇一声就大哭起来了。
正哭着的时候,一个颇为洪亮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本官是殿前司兵案都教头周同!尔等都听本官指挥,全力扑火!”
“喏!”有人大声答应。
原来是有人来救火了!
吕本知用布满泪水的眼睛看过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褂和黑裤子,还光着两条粗壮臂膀的老汉拎着两只样子古怪的尖底大木桶(这是御拳馆练臂力和耐力的工具),飞奔过来了。一边跑,一边还有水从木桶里面泼出来——这老头得多有力气啊!
再看老头背后,还有一大群同样拎着个大木桶的壮汉……呃,好像还有一个壮妞!
原来周同带着他新收的徒弟,就是那些准备参加御前比武的禁军士兵,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拎着两木桶水跑步,也就顺路来救火了。
这火……也不能管放不管救啊!
看到有人来救火,吕本知稍稍送了口气。火烧得小一点,自家的罪恶也就小一点。也许不必去沙门岛,可以求个去官免罪……还好自己已经捞了一点,去海州过日子问题不大。
在周同带人救火的时候,开封府的潜火军也陆陆续续赶来,抬着长梯、木桶、唧筒,还有人用斧子、锤子什么的清理火场周围的杂物。一番忙乱,还真把火势控制在州北军营之内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大队人马过来了。这回来的是翰林学士权发遣开封府王觌。王觌是个66岁的老头子,四月份时才替代温益(温益去拜了副相)当上权发遣开封府事的。虽然早就知道开封府的父母官不好当,可也没想到才上任不到一个月,就遇上州北军营着火。
在得到了属下报告后,王觌也顾不得昨天晚上和阎惜惜(阎婆儿的女儿)一块儿研究文学直到午夜,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就骑上一匹兔儿马,带着一群幕僚公吏直奔州北军营了——他是开封府的父母官,必须亲临现在指挥救火啊!
到了州北军营大门口,他才看见已经有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大官比他先到了,还带来了一大群厢兵。
这是谁啊?怎么来的比自己还快?还是穿着绯色官袍的文官,难道是从崇政殿直接过来的宰执!?
王觌不敢怠慢,连忙驱马上前,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太府寺卿吕嘉问。
太府寺卿还管救火?这是要抢功劳还是怎么着?
心里虽然不快,但是王觌还是上前招呼道:“原来是望之啊,你也是带人来救火的吗?”
救火?
吕嘉问苦苦一笑,他到底是来放火的,还是来救火的,真个是说不清楚了。
看到吕嘉问不说话,王觌也有点吃不准,这位什么意思?自己好歹是权发遣开封府,官也不比你的太府寺卿小多少,怎么就这态度?
正有点恼火的时候,周围围观的民众突然纷扰起来,然后就看见人群被分了开来,一堆老百姓和潜火兵押着个被捆起来,狼狈不堪,帽子也不知去哪儿的绿袍文官走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捉了个官人?王觌一头雾水。
而被一群厢兵包围的吕嘉问则是面如死灰,他当然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领头一个潜火军的指挥使看见王觌就赶忙行礼,然后结结巴巴报告道:“禀告府尊……这个,这个有人自称是太府寺卿吕学士的儿子,被,被一群救火的百姓捉住,说是……他带人放的火!”
啊!?
王觌听得都快傻了,看看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吕本知,又瞧瞧面如死灰的吕嘉问,心想:合着你吕望之是来放火的?可为什么呀?对了,这里是州北军营,吕嘉问好像受命要拆这里的房子。
拆房不成你就放火?你做官做得昏头了吧?
我可是万民称颂的王青天啊!这事儿可得为民做主!
第509章 这很封建 完
打定主意要做青天的王觌,当下就把面孔板起来了,注视着吕本知便问:“你真是吕衙内?”
“下,下官的确是吕本知,太府寺卿之子。”
王觌也不看一旁脸色铁青,正使劲儿给儿子打眼色的吕嘉问,继续追问:“这火是你带人放的?”
“不,不,不是我,都是下面的人放的,我没叫他们放火啊……”
这话一出口,吕嘉问的脸色青得都快泛出黑色了。什么叫都是下面人放的?你个逆子会不会说话啊?这不等于承认是太府寺卿的人在放火吗?
“下面的人都是太府寺的厢兵?”王觌还不放过吕本知,又问了一句。
“是啊……”
“混帐!”
吕本知的话还没说完,吕嘉问已经跳起来了。现在吕本知说的都是呈堂证供啊!王觌今天就会写了奏章递上去,然后就没法抵赖了。
“望之!”王觌扭头看了眼满脸都是汗珠子的吕嘉问,“你莫着急,此事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说完,王觌继续发问道:“吕衙内,那些放火的可是太府寺的厢兵?”
“是啊……”吕本知也糊涂了,“可我真没让他们放火,只是领着他们从州北大营后门冲进去,谁知道就烧起来了……”
吕嘉问的身子在马背上摇了摇,都快要晕过去了!他这个儿子也太不会说话了,本来还可以抵赖一下,却被他自己亲口承认了。
现在太府寺厢兵放火烧州北军营的事儿怕是赖不了啦!只能把罪名推给下面的厢兵了。
“那些放火的厢兵可曾捉到?”王觌问。
“不曾捉到,”那么潜火军的指挥使回答,“州北军营里面没有太府寺的厢兵,只有正在奋力救火的百姓和潜火军。”
放火的都跑了……就捉到一个吕本知!
王觌问:“吕衙内,你认得出那些放火的厢兵吗?”
认得出才有鬼!
“认不出……”吕本知哭丧着脸说。
“那有人能认出他们吗?”王觌又问。
吕嘉问连忙把几个厢兵指挥使叫到跟前,黑着脸问:“你们知道都是谁跟着吾儿去冲州北军营后门的吗?”
“不知道。”
“小底不知衙内带了厢兵去攻州北军营后门。”
“是啊,小底们才是指挥使,要去攻打州北军营后门也该是小底们带兵啊。”
“小底们没有得到命令……弟兄们,你们有谁知道此事?”
“不知道,我们不知道!”
“我们不知道吕衙内何时带兵去的,我们都在保护吕学士……”
“我们没看见吕衙内调兵……”
好嘛,这帮厢兵都成精了!
他们不仅不承认自己去放火,连有厢兵跟着吕本知去放火的事儿都否定了。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啊!太府寺的厢兵根本就没去放火,也没冲过州北军营的后门。
吕嘉问在心里面直叹气,论起读书做文章,他的这个小儿子也算是杰出了,可是论到奸猾狡诈,真是比不了这群在开封府市井厮混的厢兵啊。
人家的话说的是滴水不漏!如果自家的蠢儿子有人家一半精明,这官司还有的打!
王觌也是几十年官场沉浮的老狐狸了,他23岁就中进士了,今年66,43年官做下来,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地方上做官,哪里不知道最奸猾的就是胥吏和这群成天同衙门打交道的厢兵了。
当下也不再问了,只是吩咐潜火军的那个指挥:“且把吕衙内交给吕学士,然后带人再去救火。救完火后,立即统计伤亡损失,再把州北军营里面的住户百姓都带去开封府衙。”
吕嘉问和吕本知都是官员,该由御史台去问。不过这不意味着开封府就没事儿了,州北军营纵火案还是要管的。而住在军营里面的百姓,自然都是证人了,得在第一时间监控起来。
另外,烧死几个,烧伤几个,损失多少,都是要调查清楚的。
“吕学士。”吩咐完了自己的属下,王觌又冲着吕嘉问一拱手道,“你的这些厢兵也是证人,可否让他们随下官回开封府衙?”
吕嘉问当然不想把他们交出去了,人一交出去,自己就没办法插手了。可是把人带回太府寺衙门又能怎么样?最晚明天就会有御史“露章弹劾”(就是把弹章抄送政事堂),到时候自己就得闭门听参。
这些个人精一样的厢兵,还会不知道规矩?
想到这里,吕嘉问只能叹了口气:“这样也好,就让他们和明叟兄去吧……”
……
皇宫,崇政殿。
赵佶这个时候已经知道州北大营让人烧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从举行“常起居”的文德殿出来去崇政殿的路上他就看见高高扬起的浓烟了。当他刚刚走进崇政殿的时候,皇城司的报告就送来了,说是州北大营因为太府寺的强拆而冲突酿成火灾!
拆房子还拆出了火灾!这个吕嘉问是怎么做事的?不过这事儿刚刚起来,还没调查,赵佶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捏着鼻子先讨论国家大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在京兆府的蓝田县试点府兵的事儿。
新党旧党难得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都同意在蓝田试点了。而且还推出了各自的人选,还都是赵佶的熟人。
旧党推荐了韩忠彦的女婿武好文去当权发遣蓝田县事——武好文虽然只有19岁,也没什么在地方任职的经验,但是他的老师侯仲良是关学、洛学的大家,和蓝田吕家(也是关学、洛学大家)的吕义山关系密切。
西魏的府兵制,不就是宇文泰的老本在邙山大战中赔光后,不得不吸收关陇豪右的乡兵部曲加入军队而逐步建立起来的吗?虽然这种被关陇豪右控制的府兵绝不是大宋想要的,但是要建立府兵制也离不开地主豪强的支持啊。所以武好文的恩师在京兆府的关系还是很有用的。
另外,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既有财力,又有办法,是能够给武好文相当大的帮助的。
而新党方面则推出了纪忆去担任勾当京兆府保甲乡军事,和武好文搭班一起在蓝田推行府兵制。
纪忆的能力也是明摆着的,虽然不如武好古会弄钱儿,可人家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而且还是省试第一啊!对于京兆府的那些个“地主阶级知识分子”而言,纪忆的出身是可以服众的。
此外,纪忆是章惇的孙女婿,而章惇、章楶在西军里面很有影响力。让纪忆去京兆府,也容易安抚那里的武人。
所以这两个人选赵佶都很满意,现在只缺一个可以负总则的知京兆府事了。
因为下面两人一新一旧,都是有背景有能力的,现在就差一个党派色彩不浓,但是又能京兆府的书生们都服气的高官去出任知府了。
就在赵佶想和众臣议论知京兆府事人选的时候,外面有閤门司的舍人来报:“陛下,权知开封府事王觌有要事禀报,正在殿外候见。”
“叫他进来吧。”赵佶知道王觌一定是来报告州北军营火灾的事情的。
火灾这事儿在开封府不是小事儿,必须第一时间报告给皇帝知道的。
不一会儿,一路小跑,累得气喘吁吁的王觌王大青天,就站在崇政殿里面喘大气儿了。
“赐座。”
赵佶看着这摇摇晃晃的老头也怪可怜的,那么大年纪还要出来做官,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所以马上吩咐崇政殿里御药院的内侍搬来了凳子,让王觌坐下回话了。
“禀陛下,州北大营的明火已经扑灭,总共烧毁了四十八栋总计二百七九间房屋,有五十七人在火灾中受伤,有两人被大火烧死!”
这火烧起来就有点难以控制了……虽然周同父女都不想酿成伤亡,但还是有五十七人不同程度受伤,不过两个死者却是“伪造”的。并不是假的死人,而是周同的徒弟从城外的乱坟岗寻来的“新鲜”尸体,搁在泼了火油的房子里面烧成了焦炭。
“火灾是怎么烧起来的?”赵佶皱着眉头问。
“是有人纵火!”
“纵火?”赵佶问,“谁啊?”
王觌回答:“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是太府寺卿吕嘉问的儿子吕本知带人纵火的……”
“吕嘉问派儿子纵火?”赵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眼珠子看着王觌,“可有证据?”
崇政殿里面正在议事的大臣们也都愣住了,这事儿也忒不可思议了,堂堂太府寺卿居然让儿子带人去开封府里面放火!无法无天到这种程度,也是大宋开国以来头一遭了。
王觌点点头:“吕本知被人当场抓获,臣带人去救火的时候,还当着吕嘉问的面进行了问询,吕本知承认是其所带领的厢兵放火烧了州北军营。”
这下在场的曾布、安焘、蒋之奇全都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王觌虽然是旧党阵营里面的人,可不是核心,而且素来行事公允,有王青天之名,不可能诬陷吕嘉问、吕本知父子。
赵佶还是有点不大相信,正想进一步询问的时候,一阵低沉的鼓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
“陛下,”王觌苦笑着说,“这是州北军营的苦主在敲登闻鼓,他们要告御状了。”
第510章 奸臣孝子 一
当登闻鼓被敲响的同时,所有人都知道太府寺卿吕嘉问的政治生命将要结束了!
其实强拆一座被平民占据的军营,引发一场火灾,“烧死”两个平头百姓这种事情在一个封建王朝不能算什么天大的事情。北宋历史上坏事儿干的比这多的文官有的是!可问题是,吕嘉问是在天子脚下的开封府闯祸的。
他要是在开封府界外的州府搞强拆整死几个小老百姓,那根本不是个事儿……但是开封府就是不一样!
几百个“白住”军营多少年还自以为理了的老百姓,抬着两具烧焦的尸体和据说是封建主义烈士的牌位,哭着到了宣德楼外敲响登闻鼓的时候,吕嘉问其实已经被定罪了。
后面的什么三堂会审(开封府、大理寺和御史台)都是做样子走过场的——无论是权发遣开封府王觌,还是御史中丞赵挺之,又或者是大理寺卿周鼎,都不可能在如此确凿的证据,如此巨大的民愤面前替吕嘉问、吕本知两父子开脱了。
哪怕是在经过一番深入调查后,他们都已经知道吕嘉问、吕本知两父子很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子宣,望之冤枉啊!”
曾布相府的书房之内,深夜来访的知枢密院事安焘一坐下来就开始替吕嘉问叫屈了。
“望之又不傻,便是要叫人放火,自己怎么会同时出面?这不是让人捉个现行吗?而且放火的那十几个厢兵都是临时雇佣来的,放完火就消失不见,都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事儿若是没有黑手在操持,怎么可能做到?”
安焘的话一点没错,吕嘉问不可能那么傻!而且那些跟着吕本知去放火的厢兵去哪儿了?开封府、御史台、大理寺的人可是查了又查!而且还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了在当日被太府寺管辖的那几个厢兵指挥的确雇佣了不少临时工凑数。
而这些临时工之中,至少有十几人在事发日后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其中有几人还是拖家带口一起消失不见的。
这可就是几十上百号人失踪了,那么多人去哪儿了?是怎么离开开封府的?开封府可没给他们开过路引……没有路引,沿途的关卡怎么通过的?
而能够让几十上百号人凭空消失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人或组织!
“厚卿,”曾布眉头深皱,“你说这事儿是谁在幕后操纵?”
“还能有谁?”安焘咬着牙齿,“当然是那三个幸近小人了……韩忠彦是个老实人,是没有这等手段的!”
“你说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
“就是他们!”安焘说,“这三个小人现在不仅得到了官家的信任,而且还有钱有势,又是开封府的土著,关系盘根错节,能够驱动地痞闲汉也不足为奇。”
“可有凭据?”
安焘摇摇头,“若有凭据,怎地还会让望之父子在御史台狱里面受苦?”
吕嘉问和吕本知两父子现在都被逮进御史台狱吃牢饭了,不过也没受什么罪,现在的御史中丞赵挺之是新党大将,怎么都得保着点吕家父子吧?
不过即便吕家父子没怎么受苦,脑袋也不会搬家,但是安焘、曾布两人还是气不过啊。
大宋开国以来,只有文官把武官整得要死要活的,什么时候规矩反过来了?
“子宣,”安焘咬着牙,“这事儿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能!”曾布一样是脸色铁青,这次的事情,新党可真是吃了个天大的大亏。
如果这次他们的对手是二苏,那曾布和安焘也没那么恼火,毕竟二苏都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大佬,对于新党而言是同样等级的对手。
可武好古、潘孝庵、高俅他们仨是武官,是幸近小人……武官整倒了文官,幸近害苦了进士,小人打败了君子。这事儿可就是婶婶可忍叔叔也不可忍了!
“子宣,”安焘道,“我们不如一块儿向官家说明事情的缘由,揭发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三个奸贼吧!”
曾布横了一眼安焘,摇摇头道:“厚卿!我们可不能这样莽撞……官家护短,三个小人又奸诈异常,又是真的能替官家办事的小人!光靠上奏可打不垮他们,况且,他们背后还是韩忠彦和范纯礼。”
的确,武好古和潘孝庵、高俅三小人,哪怕有赵佶护短,只要没有韩忠彦、范纯礼这些旧党文官帮衬,还是会被曾布、安焘一一打倒的。
可是有了韩忠彦和范纯礼的支持,三个小人就不会被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曾布、安焘要打倒他们就得讲理了,而评理的裁判,很不幸,就是护短的宋徽宗。
所以新党和这仨小人纠缠下去没一点好处,因为他们根本就缺乏斗倒这三个近幸小人的手段。
曾布还在继续往下说:“三人中最难对付的是武好古!先帝曾经将武好古和纪忆视为将来之名臣,苏辙则视武好古为旧党之王荆公,范纯仁、程颐则视武好古为当事之大儒。可见此人绝不是一般的小人,而是有经世治国之才的小人。
而且这段时间,你看他替官家替朝廷办成多少大事了?界河商市已经初具规模,半个都亭驿卖了100万不算还替朝廷开了一条大大的财路,沧州那边又买下了一百多万亩土地可以给御前骑士当作职田,还开办出了一个云台学宫给苏东坡主持……他如果有个进士出身,再年长上几十岁,难道不是可以和王荆公并驾齐驱的名臣?”
安焘苦笑:“他要是进士就做不成恁般多的事情了。”
宋朝虽然重文轻武,但是对文官的限制也是非常多的。首先就不允许文官大肆敛财,哪怕是合法所得,捞太多了一样会被御史弹劾贪婪。
其次是不允许文官直接染指禁军兵权,慕容忘忧搞得兵学司只有区区500人,而且也不是完全受他掌握,现在照样开不下去。对了,现在武学,当年也一度隶属过枢密院的……武好古在界河养的“保甲”,又私招了那么多的御前骑士,要是换成文官早被弹劾得土头灰脸了。
但是作为武官和幸近,同样的事情西军将门都干过,而且更加过分。
安焘想了想,又问:“子宣,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要先斗垮韩忠彦和范学礼?”
曾布说:“我们先要保全吕望之!”
“保全?”安焘问,“怎么保?”
“保住吕望之的官身,”曾布说,“只有让吕本知把所有的罪名都扛起来,保住他老子。”
安焘点了点头,“只是苦了吕本知这个孩子了……”
“也不会太苦的,”曾布幽幽地道,“老夫也有办法安置他的。”
曾布毕竟是宰相,又是多年的枢密,肯定是有办法的!
安焘轻轻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曾布又道:“然后就是把武好古和韩忠彦、范纯礼两伙人分开。”
“分开?”
曾布吐了口气,“对!分开了,才好一一对付啊!”
安焘皱起眉头:“怎么分?”
曾布沉默了一会儿,才吐出四个字,“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子宣,你要怎么做?”
……
“二郎,你和我说实话,吕嘉问是不是给你大哥陷害的?”
同一时间,在韩忠彦的书房内,韩相公正在和自己的乘龙快婿武好文说话。
同样官场沉浮数十年的韩忠彦也不是呆子,当然知道吕嘉问是叫人给算计了。而下手的并不是他的旧党君子,那自然就是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这三个小人了。
“岳丈,这事儿小婿不知啊。”武好文摇了摇头,“我大哥,还不至于那么狠吧?”
“狠一点倒是没甚要紧的……”韩忠彦哼了一声,“不就是伤了几十个死了两个吗?可是吕嘉问、吕本知毕竟是文官!”
幸近整死几个老百姓,韩大相公才不在乎呢!可是高贵的文官就这么被整垮了,这可有点坏规矩。
“岳丈……”
韩忠彦摆摆手:“吕嘉问也是酷吏,作恶多端,现在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不过你大哥做事也太没规矩了!”
韩忠彦说话的语气已经放沉了,他毕竟是文官的首领!
“岳丈,”武好文想了想,“等我大哥回来,我一定和他说说。”
“是该好好说说!”韩忠彦道,“和他说清楚,下不为例!”
“岳丈,小婿明白了。”
韩忠彦又道:“你再和他说,他如果想登堂入室,那就考个进士,这个不难吧?若是做了文官,今次的事情就是好手段!若是武官,那就是坏规矩了!”
“岳丈,小婿一定会他说的。”武好文连连答应,他知道自己的大哥没有中进士的文采——在儒学上的造诣,武好古堪比当今的鸿儒,这是程颐、范纯仁和二苏都认可的,但是科举考得是文章。
不过有官家亲自开后门,自家的大哥要中进士也不难……只是中了进士以后,就要转成文资,要守文官的规矩了!
第511章 奸臣孝子 二
快到中午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是夏天最多的雷暴雨,很快就把整个开封府笼罩在一片雨幕当中了。
刚刚上完朝的御史中丞赵挺之黑着面孔回了御史台。这段时间因为吕嘉问的倒台,新党在政争中明显落了下风。而且更让赵挺之感到不妙的是,旧党在和武好古、潘孝庵、高俅这三个幸近小人联手后,获得了一项司马光、欧阳修,甚至韩琦都不曾有过的特殊技能——替官家搞钱!
如果几十年前旧党就能替神宗皇帝弄来源源不断的金钱,哪儿还有王安石变法的事情?
所以对于眼下的新党来说,当务之急就是要拆散“三小人”和旧党君子之间的同盟。
否则新党众君子早晚被对手撵去海州吃老米!
在御史台的大堂上,属于旧党阵营的殿中侍御史陈师锡,侍御史陈次升正在小声交谈。赵挺之朝两人点点头,也不吭声,便径自往御史台狱的方向走去。
御史台狱是用来关押候审的犯罪官员的地方,条件比普通的监狱自然是好多了。不是把犯人关在木栅栏隔起来的牢房里面,而是关在一间间单独的小屋里面。都是单间,由御史台卒负责看管,允许家人每天送些饭菜酒食和换洗衣物,不过却不得见面,以防内外串通。
因为今年的“主题”是建中靖国,当然就要和稀泥了,所以党争暂时被压制住了,也就没有多少官员被押在御史台狱里面吃牢饭。
现在诺大的监狱里面关押着的犯官就那么几个,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吕嘉问和吕本知父子了。
赵挺之安排了自己一边的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去照看他们二位,以防他们被御史台的台卒给欺侮了。
父子俩也是被分别关押的,关吕嘉问的单间更大一些,里面的陈设也更好些。赵挺之到达的时候,张克公正在里面向吕嘉问请教官营工商之法——虽然吕嘉问这次被小人给阴了,但是他仍然是新党乃至整个大宋国内搞官营工商业的大家。积累的经验教训,还是非常多的。
这也是曾布一心想要保住吕嘉问的原因,虽然曾布自己也反对吕嘉问帮助王安石推行的《市易法》,但他只是反对蛮干,并不是反对官营。
正在吕嘉问向张克公阐述整治胥吏在官营工商中的重要性的时候,赵挺之就推门进来了。
“望之,又在说你的肃整胥吏之法了?”
看到赵挺之进来,吕嘉问忙起身相迎,拱拱手,苦笑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易啊!吏治是根本,可是如今官却治不了吏……官是流水,吏才是铁打的!这一次我其实也不是栽在小人手中,而是栽在了太府寺下面的胥吏和厢兵手中了。”
赵挺之也叹了口气,对张克公道:“介仲,出去看着点,老夫和吕望之有话要说。”
张克公领命而去,单间里面就只剩下了赵挺之和吕嘉问二人。
吕嘉问淡淡地问:“怎么样?官家想怎么发落我?”
“还没有定论,”赵挺之低声道,“望之,若是能让令郎担待起来,你最多就是个海州安置,将来未必没有再起的机会。”
“可是吾儿他……”
赵挺之摆摆手:“最多是发配沙门岛,不会杀头的。”
发配沙门岛对老百姓而言,和杀头也没多大不同。不过吕本知也不是平头老百姓,有一班新党大佬关照,就是去了沙门岛也会被那里的寨主当老爷供起来的。
“呆上几年,寻个大赦天下的机会,就能回来了。”赵挺之接着说,“到时候官虽然做不成,但还是可以做学问的。”
“这个……”
赵挺之看到吕嘉问有些犹豫,便说道:“望之,令郎摊上这件事,怎么还可能做官?保住你,他不过去沙门岛呆几年,不保你,你父子二人就都没有官身了……你还是想想清楚吧!”
宋朝可没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回事儿!
州北大营的火如果让下面的临时工或厢兵来承担,那就是杀头了,全尸都别想!如果让吕本知来承担,那就不一样了。吕本知是官员,而且还是世家出身,祖上更执国政,三世四人。
根据大宋的《宋刑统》中的《名例律》规定,有八种免罪减罚的特权。第一是八议,就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凡是够得上“八议”条件的,都可以减一等处罚,而吕本知可以够得上一个议故。
第五是犯罪事发,这是用来区分犯罪和事发期间是否当官或是官大官小什么的,和吕家父子没有什么关系。
第六是以官当徒,就是用官阶抵徒刑,一官(一级官)可以抵个一两年。
第七是除免罪,就是除名免罪,不做官,也不获罪,不过吕本知的罪比较大,并不适用。
第八是诬告比徒及出入罪,这个是用来吓唬举报人的,要是告不准,那可就要严惩了!
也就是说,在八个官员减罪特权中,吕本知够得上两条,杀头的罪可以减到沙门岛“度假”。
而且吕本知是文官,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祖制,即便犯了死罪,皇帝也会下诏豁免,改为流放沙门岛。
另外,吕嘉问是高官,三堂会审也定不了他的罪。还得要在御前杂议,也就是由宰执、御史、翰林学士、知制诰等高官在崇政殿上讨论。
如果吕本知一力承担了所有罪名,那么吕嘉问的同党就有理由搞官官相护了。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吕嘉问叹了口气,“正夫兄,能给吾儿带一封书信吗?”
这是要串供!而且还请御史台的一把手御史中丞帮忙……
“行啊!”赵挺之笑了起来,“待会儿我亲自送去。”
……
赵挺之拿到了吕嘉问的书信后,没有其中去见吕本知,而是叫守在门外的张克公去操办这事儿。
张克公领了赵中丞的言语之后,先去了御史台衙门转了一圈。没多久就拎着一只老母鸡还带着把匕首回了衙门,直接去了关押吕本知的单间。
吕本知正坐在床板上唉声叹气,看见张克公笑吟吟拎着只鸡进来,就是一愣:“介仲兄,你这是……”
张克公笑了笑:“买了只鸡,待会儿叫厨房炖了给你补补。”
“补补?”吕本知看了一眼这鸡,心里有点发毛,“是不是……要判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看到了老母鸡,就想起了断头饭。
“判?快了,就快了。”张克公轻轻点头,走到单间里面的书桌前,把一个用做笔洗的瓷碗里面的水都泼了,然后开始当着吕本知的面杀鸡。
还别说,张克公到底是将门之后,不是手无杀鸡之力的书生,手起刀落,母鸡就被抹了脖子,鲜血滴滴答答流到了那只瓷碗里面。看得吕本知耳后一阵阵发凉。
“介,介仲兄,你这是……”
“这叫‘刺血上书’,”张克公笑道,“过几日就要杂议了,现在正是上书的时候,再晚就来不及了。”
“刺血上书”就是写血书求饶。
“可是,可是刺血上书的血不应该是人血吗?”吕本知愣愣地问。
张克公将流干了鲜血,还在抽出的老母鸡搁在一边,然后掏出手绢开始擦拭杀鸡的匕首。
“是啊,应该是用人血……”他一边擦刀一边看着吕本知,“我这不是担心你怕疼,所以才买了只鸡,你要是真不怕疼的话,我现在就刺你一刀取血?你别怕,我是将门子,打小就练过的,肯定能刺出不少血。”
“别别……就用鸡血吧。”
张克公笑了起来,“这就是了,其实犯罪官员刺血上书大都是用鸡血的,真要用人血……要取那么多血,这伤得养多久?要是扎得不好,没准就一命呜呼了。”
“介仲兄所言极是,”吕本知连忙附和道,“只是这刺血上书该写甚底?”
“自是一力承当所有罪责了!”张克公这时取出了吕嘉问写的书信,递给了吕本知,“本朝孝治天下,你我这些为人子的,自不能让老父因为自己的过失获罪入狱吧?如果那样做还配为人吗?”
“这个……”
孝治天下啊!这顶帽子在宋明清三朝可是大得能压死人的!
张克公又说:“曾相公、安枢密和此间的赵中丞也是这个意思,你担待下来,就是孝子!若是要把罪过推给老父,那就是大大的逆子了……这孝子还是逆子,论起罪过来就不一样了!”
“这个,这个……”吕本知吸了口凉气,“若是我一人担待,会不会杀头啊?”
“说甚呢?”张克公笑着,“你是文官,本朝不杀士大夫的!若是你一力承当,顶天就是去沙门岛走一遭。有几位相公照应,沙门岛上一样可以舒舒服服的。”
“说的也是,”吕本知问,“介仲兄,小弟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动笔,还请介仲兄指点一二。”
“早就给你预备好了,”张克公取出了一张信纸,展开在吕本知面前。
吕本知接过一看,又是一口凉气儿:“介仲兄是要小弟替老父鸣冤叫屈?还要……以死明志!?”
“写文章而已,”张克公目光冷厉地看着吕本知,“你是孝子,官家怎么都不能杀你的,放心吧。”
“也对,”吕本知松了口气,“那便依介仲兄所言了。”
第512章 奸臣孝子 三
张克公给吕本知的书信,其实也不是他自己写的,而是御史中丞赵挺之的手笔。赵挺之写好后,让张克公当面抄了一份。上面的内容主要就是两个,一是大包大揽,上刀山下火海都是本孝子的,千万别伤害老爹吕嘉问;二是鸣冤叫屈,咬死自己是被冤枉,是被人陷害的,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但是自己愿意已死明志,只求官家彻查此案……
当吕本知的刺血上书送到赵挺之的公厅中时,这位御史中丞正在用餐,一张案几上摆了三四个菜,还有一壶界河商市出产的酒中仙。这种蒸馏酒的广告已经做了很长时间,还以御赐贡酒的名义送出去好多,不过真正上市还是今年的事情。
为官三十一年的赵挺之当然是个能喝酒的——北宋官场应酬那么多,就是原来不能喝,现在也练出好酒量了——所以喝过酒中仙后,就觉得那些没有蒸馏过的酒都不够劲儿了,他现在每天都要来上至少半壶劲头十足的酒中仙。
“中丞,吕本知的刺血上书已经写好了。”
张克公将写在白绫上的血书,双手奉到了赵挺之眼前。
赵挺之看了一眼,又抿了一口老酒,再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脍,沾上酱料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咀嚼品味。
张克公和一名上了些年纪,看上去有点瘦削,和赵挺之还有几分相似的书吏都在望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是吕本知的亲笔?”
张克公道:“是亲笔,下官亲眼看着他抄录的。”
“那就好。”赵挺之点了点头,“四哥儿,把血书收好了。”
“喏。”
回答的是那个瘦削的书吏,他是赵挺之的四弟,因为累试不中,干脆做了哥哥的幕僚。
“去做事吧。”看到自家兄弟收好了血书,赵挺之就打发张克公离开了自己的公厅。
看着张克公离开了一会儿,赵挺之又低声开口:“四哥儿,真是可惜吕本知这孩子了!”
“大哥,他能名流青史,也不算可惜了。”
“也对!”赵挺之叹了口气,“不可惜了……去做得干净一点,可别叫人看破了。”
“大哥放心!”
……
韩忠彦从政事堂回到自家相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雨已经停了,天气非常凉爽,空气中则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
今晚他在自家的宅邸里摆了家宴,请了副相范纯礼和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李格非。李格非就是那个被认为党派色彩不浓,又能让京兆府的书生们都服气的高官。
在原本的历史上,宋徽宗并不怎么看重这个苏门学士,在崇宁元年(1102年)就列为“元祐党”而罢官了。
不过在这个时空,李格非也沾了武好古的光,让宋徽宗另眼相看了。倒不是因为李格非是武好古的师兄,而是因为李格非的女儿李清照和宋徽宗一起编修过《梦溪笔谈》。结果赵佶和李清照就日久混熟,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了。在不久前的赵明诚和李清照的婚礼上,宋徽宗还派梁师成送去了一份厚礼,是署名赵小乙的油画《天下第一才女》,也就是李清照写真图!
这还了得啊!当今官家给李格非的女儿画了写真油画……他们得多熟啊?这下李格非人气马上就涨起来了,成了新旧两党一致公认的封建主义好青天。
既然是新旧两党都公认的青天,那么去京兆府做知府也就是理所当然了。他就是因为这事儿,才被召回开封府的。
而李格非和他的父亲,都曾经是韩琦“门下士”,因此和韩忠彦的关系也非常亲密——北宋还遗留了一些士族门阀时代的遗风,凡是受人举荐入仕之人,都算是举荐者的门下士——所以一回到开封府,就马上来韩忠彦这里拜见了。
“文叔,老夫给你介绍,这位就是你师弟武崇道的二弟武望道,也是老夫的乘龙快婿。”
在相府中堂,韩忠彦就眉开眼笑的将自己的女婿武好文介绍给了来访的李格非。
人长得挺瘦,留着一部大胡子的李格非细细打量了一番武好文,笑着点头:“好好好,果然是一表人才啊!”他顿了顿,“望道小弟,你那哥哥我都没见过,不想先见找你了。”
“家兄很快就要到开封府了,”武好文笑道,“文叔先生应该很快就能见着他。”
武好古早就接到了宋徽宗召他回开封府的诏书,不过因为界河商市那边有许多杂事要安排,所以拖延了时日,不过也快回到开封府了。
“哦,是吗?”李格非摸着自己的大胡子,“那可真得见见了。”
他虽然没见过武好古,不过却从女儿李清照那里听说过武好古的许多事情——李清照和武好古是很熟的,还从《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那里赚了不少稿费。
“一定能见着的!”韩忠彦笑着,“你在京兆府的差事,可少不了武崇道的帮衬。”
听了韩忠彦的话,李格非有些不以为然。虽然武好古的本事不小,还是自己的师弟,但是他毕竟是个近幸吏商。
这样的身份,在文风鼎盛的大宋,终究是属于下成的。所以李格非对苏东坡收武好古入门,也是颇为不解。
韩忠彦又道:“文叔总该知道官家要你去京兆府所谓何事吧?”
“是府兵吧。”
韩忠彦点点头,看着李格非,“文叔,你有何想法?”
李格非摇摇头,“不容易做成啊。”
“为何?”
李格非皱眉道:“府兵早在武周时就不堪用了,到开元天宝时就全靠兵募,现在隔了几百年,却要骤然施行,却连个头绪都无有啊。”
“怎会没有头绪?”武好文插话道,“《文曲星》杂志上一直在议论,有不少士子献计献策。”
“都是纸上之论!”李格非道,“一点用处也无!”
“可武崇道在沧州所为,却不是纸上之论!”韩忠彦道,“他好歹购置了一百多万亩土地,还拉到了九百个不到的骑士……这骑士和府兵,也有点相似吧?有他出谋划策,蓝田的府兵总能搞成的。”
韩忠彦正和李格非聊得起劲的时候,一个相府的文吏大步流星跑了进来,俯身在韩忠彦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本来兴致勃勃的韩相公顿时脸色大变。
“人死了?还有刺血上书?怎么回事?”
“陈御史派来的家人就是这么说的。”
韩忠彦挥挥手,打发这位心腹文吏离开,然后就是沉沉一叹:“出事了,吕本知自尽了。”
“自尽?”武好文一愣,“在御史台狱中?”
“对!”韩忠彦说,“而且还有刺血上书!”
“刺血上书?”李格非也皱起眉头了,“是怎么写的?”
“还不知道……”韩忠彦沉声道,“不过猜也能猜到,一定是承担下所有的责任,然后再鸣冤叫屈,以死明志!”
李格非问:“以死明志?他这是……为了保住吕嘉问?若是那样,他倒是个孝子了。”
韩忠彦点了点头:“本朝孝治天下!孝为百善首,一孝遮百丑啊,这回新党倒是扳回一局了!”
武好文也紧张起来了,他隐约也能猜到州北军营大火背后隐藏的真相!这个案子本是铁案,可是现在吕大孝子一死,又来个以死明志,这铁案可就不大铁了……
……
同一个夜晚,从界河商市返回的武好古一行已经过了黄河,到了郑州州治所在的管城县了。
从界河商市南下走陆路是不应该经过郑州的,不过武好古这一路是沿着界河—黄河—汴河而行的。这是从界河南下开封府的水路,也是将来开展界河—开封府贸易的生命线,所以武好古宁愿绕道也要考察一番。
郑州在北宋历史上曾经一度撤销并且将所属各县划入开封府,还曾经充当过所谓“辅郡”(大概是辅弼开封府的意思)。总之,就是个繁荣异常的大州,虽然地盘不大,所属的县也只有五个,但是人口非常密集(相对北宋其他地方而言),至少也有三四十万,其中三分之一都集中在小小的管城县内。
而在管城县馆驿,武好古还巧遇了苏辙的次子苏适。苏适曾经跟着父亲苏辙在云台山住过一段时日,在那里认识了武好古。在苏辙提举太一宫后,苏适也复出做官(他是荫补入仕,老早就有官身了),当了个太常寺太祝——这是个“神官”,负责在国家的祭祀典礼中念祝词。苏适是去巩义的大宋皇陵念祝词的,现在祝词念完正返回开封,途径管城,竟然遇上了武好古。
“州北军营大火?还烧死了两个人?还把吕嘉问、吕本知都抓进了御史台狱?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在管城馆驿听苏适说起“州北军营事件”,也大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这事儿多半是高俅闹出来的——就是他给高俅一万缗经费让他去闹的——可是闹到这种地步,也有点出乎意料了。
看来自己之前还是低估这位高太尉了!
第513章 奸臣孝子 四
“崇道,”苏适说话的时候,用眼角瞥了一下在这间厅堂里面伺候的罗斯猫奥丽加,“这边又没有外人,你何必在我面前伪装?而吕嘉问又不是好人,这回总算是恶人有恶报了!”
武好古现在是苏门弟子,和这位三十来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胡子一大把的苏二郎算是同门同辈。
而且这位苏适并不像他老子那样对武好古有点看法……在云台山的时候,他和武好古相处得还算不错,还得了武好古不少礼物。另外,他也不是科举出身的官儿,没有那么清高。
再说他家可是被新党那般酷吏整得特别惨的,两大家子都去了岭南,现在也不得真正起复——曾布、安焘等人都一致反对启用二苏兄弟,认为和章惇、蔡卞一样,都是走极端的党人。
其实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苏辙反对新政的态度或许比较坚决,但是苏东坡在第二次起复时却主张调和两党,取个中间路线的。
总之,看到吕嘉问父子下了御史台狱,苏适是很高兴的,他巴不得他们都被流放儋州呢!
“仲南兄,你真的以为吕家父子是被,被小弟给……”武好古斟酌了一下用词,“给害了?”
苏适摸着大胡子,笑眯眯看着武好古,“难道不是吗?除了你还有谁能这样恶整那个吕家贼?你以为姓吕的那么好对付啊?多少人想害他们,都没得手,就让你给害了!
哈哈哈,害得好啊!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吕嘉问当然是仇人遍开封的!不过他的仇人主要是旧党君子和开封府的中小商家。
前者不大会玩下三滥,而且也不可能像武好古这样下本钱,也没有潘孝庵、高俅那样复杂的社会关系可以利用。而后者在政治上又缺乏权力,很难对吕嘉问这样的人物下手。
而武好古、潘孝庵、高俅三个小人可是有钱有势有后台,而且还有奸臣的手段,是比奸臣还要奸的小人……
不过还是有些不对啊!应该是暗害,怎么弄得人人都知道一样?
武好古正皱眉头的时候,苏适还在幸灾乐祸,一个劲儿夸武好古呢!
“做官就得这样啊!一定要把对头往死里整!切莫和我二叔学,他文章诗赋是好的,可是不会做官啊!
对上面不会阿谀奉承,对下面也不会拉拢驱使,特别是对政敌还心慈手软!他要是有你的手段,我们苏家早就一门两宰相了。我也不至于三十出头了才混一个太祝。”
一个太祝……武好古哪里听不明白,这是苏二郎在嫌官小了!
他打量了一番苏辙的次子,看着倒是挺像的,而且还会说的……最主要和自己相处的不错,没有一点看不起商人的意思。
“啊,仲南兄,倒是有一个机会。”武好古想了想,“是个出使的机会,若是做好了,以后不愁了。”
“出使?去哪儿?”苏二郎马上问。
“高丽国、日本国和耽罗国。”武好古说,“得泛海而去,稍微有点风浪,可敢走这一趟吗?”
“如何不敢?”苏适笑着,“谁叫我的文章又不够火候,得不了天子的喜欢?”
“文章不好又何妨?”武好古道,“走一趟远途,若是能给官家带来个藩属,还怕没有进士做吗?进士,是可以赐的!”
“藩属?是日本国?”
“日本国不大可能,”武好古顿了顿,“不过耽罗国可以争取一下。”
“大概何时出发?”
“明年,或是后年。”武好古想了想,“一旦高丽人和生女直打起来,机会可就到了。”
耽罗国就是济州岛,这么个好地方当然不能便宜高丽国了。武好古现在已经打听清楚了,高丽国目前在耽罗国没有驻兵,也没有派出监国,只是实行所谓的“世一朝见”,也就是每代耽罗星主(相当于国君)都要去高丽国朝见一次。
也就是说,大宋还是有机会在济州岛插上一脚的!只要能借着使日的机会,把船队开去耽罗岛,再在岛上留下少量的武装博士,建立一个“堡垒式书院”,修建一个通商口岸,那么大宋就能把耽罗变成自己和高丽的双重属国了……这可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存在巨大利益的!
济州岛东去大约500里就是日本国的博多港了。如果济州岛成为武装博士的据点,那么博士入倭可就容易多了。
……
武好古在思考要怎么把耽罗国变成大宋藩属国,并且以此为基地向日本国传播儒家仁义道德的时候,全然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变成逼死孝子吕本知的小人奸臣了!
皇宫,崇政殿。
用老母鸡血写成的血书,现在就放在了大宋官家赵佶跟前的案几上面。
血书上的每一个字,赵佶都已经读过不止一遍了。
因为这封血书和赵挺之的奏报,昨天晚上就通过御药院送到正在和刘皇后——就是赵佶的嫂子元符皇后——研究油画的赵佶手中。
赵佶看到血书和奏报,连和嫂子探讨艺术的兴趣都没有了,马上回了自己的寝宫,还把皇臣司的头头召去问话。直到问清楚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州北军营火灾是武好古、高俅、潘孝庵所为,才放心的去睡觉了……
赵佶能当官家当然不傻了,他一开始也许相信是吕家父子傻傻的放火拆迁,可是当越来越多的证据表面此事背后存在黑幕时,他也能猜到是谁在下手了。
不过赵佶一点也不同情吕嘉问父子,因为吕嘉问到现在还没把另外半个都亭驿的房子卖出去,该给琼林苑修造司的钱一文也没见着。
这样的奸臣要来何用?
所以明知道奸臣冤枉,赵佶也打算把那两父子追官发配海州。
可没想到现在小奸臣变成了以死明志的大孝子,而且还上血书喊冤。
这事儿……可不好办了!
大宋是把忠臣孝子搁一块的,仿佛孝子就一定是忠臣,忠臣就必然是孝子。
现在吕本知已经是个死了的孝子了,而且是替父承担罪行而死的,那么吕嘉问的罪就不好论了!
而且,他还上血书喊冤了……
“既然吕嘉问之子已经承担一切罪行,”赵佶斟酌着用词,“莫不如就让吕嘉问提举宫观吧。”
宋朝的逻辑就是这样,大孝子一出现,因为州北军营大火引起的斗争立马就被逆转了——攻守已经易位!
虽然开封府的市民们不会吃这一套,但是天下读书人都会同情已故的孝子和吕嘉问。
再说了,州北军营一案中的疑点确实不少!
“陛下,”次相曾布立即接过问题,“臣以为让吕嘉问提举宫观的同时,也需要继续彻查州北军营一案!”
“还要彻查?”韩忠彦也针锋相对,“此案的两名案犯,一人自杀,另一人也做出了处分,再查处下去有何意义?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选派能吏,完成州北军营的拆除和建房,以免耽误明年十月的御前比武。”
“但是此案疑点众多,”御史中丞赵挺之道,“十几名放火的案犯全部漏网,怎么能就此了结?”
韩忠彦说:“那就让开封府继续侦办吧。”
赵佶又将目光转向了曾布,曾布道:“权发遣开封府王觌年老体弱,恐难以承担此任。臣推荐刑部尚书郭知章权知开封府。”
郭知章是唐朝名将郭子仪的第十一世孙,是倾向王安石新政的官员,不过并不是新党核心。曾布想用他替换下旧党方面的王觌,自然是想把火烧向武好古了——在他看来,让王觌主持调查就等于在掩盖武好古、高俅、潘孝庵等人的罪行!
“臣无异议。”韩忠彦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曾布争执,毕竟士林舆论很快会倒向吕嘉问的。
“陛下,现在太府寺卿空悬,”曾布接着又道,“臣推荐翰林学士都承旨蔡京出任太府寺卿。”
“蔡卿,”赵佶问在场的蔡京,“你愿意当太府寺卿吗?”
蔡京心中当然是不大愿意的,他想当宰相的!可是现在的太府寺卿却通向宰相的阶梯。只要能够圆满完成了州北军营的拆迁和重建,明年就一定能拜相了。
说不定还能一步到位,挤掉曾布当上右相!
“臣愿意!”
听到蔡京说愿意,曾布顿时大松了口气。蔡京虽然是新党,但却是曾布最不想留在开封府的官员。因为蔡京的资历很深,办事能力又强,而且还是章惇一系人马中唯一一个留在朝堂上的——这意味他很容易就成为章惇的接班人。
另外,蔡京和官家赵佶的私交还特别的好!
所以,曾布一定要给蔡京一个扎手的差事,只要他办砸了,就能顺手把他踢出朝堂了。
当然了,曾布也知道蔡京和武好古关系好,一定会去找武好古帮忙的。而武好古只要从蔡京手里拿下州北军营的项目,那就会变成州北军营火灾的最大受益人!
到时候就能大泼脏水了,就算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也能把武好古批臭了,顺带着还能让韩忠彦和蔡京一起臭掉……
第514章 奸臣孝子 完
六月初,开封府外,野花绚烂。
连续多日的阴雨天气已经过去,夏日的阳光洒遍了开封府界,官道两边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都在怒放,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白天的气温有些炎热,不过比起后世的酷热还算是比较凉爽的,并不影响赶路。
再往前,便可以看到开封府的城墙了。
年久失修,早就破烂不堪,不少地方都已经坍塌了的城墙,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子莫名的沧桑之感。和它守护的全天下最繁荣的城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官道上一如既往的热闹拥挤,往来车马,川流不息,营造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武好古牵着马,和苏适一起缓步行走,显得非常的低调。这里可不是自家的界河商市,而是开封府!哪怕是宋徽宗的头号心腹,在这座城市中也不能忘了低调做人的道理——特别是之前州北大营的火灾,是绝没有那么容易了结的!
在管城县的馆驿中听说了州北军营大火的事情后,武好古一方面佩服高俅的好手段,一方面也知道这个篓子捅得不小!
当然了,他没有一点责怪高俅的意思。自家既然是幸近小人,那就得有小人的手段。该要陷害奸臣的时候,那是绝对不能手软的。要不然小人还不得给奸臣活吃了?
不过陷害归陷害,低调还是必须的——本小人是人畜无害的善良小人,是无辜的……
“大郎此次回来,可安排了亲友迎接?”
苏适现在已经管武好古叫“大郎”了,双方的关系,至少表面上看是可以用亲密来形容了。
“没有安排,”武好古道,“迎来送往太费精力时间了,小弟在开封府可还有一大堆事情呢。”
苏适笑着,“哈哈,我也没叫人来迎接。”
他一个没有一点实权的太祝,自家老爹又正倒霉,谁会来开封府城外的接官亭接他?
武好古笑道:“原来二哥儿(苏适行二)也喜欢淡泊,小弟在开封府城西有个去处,在金明池附近。是个极为宁静雅致的院子,还种了各色花卉,现在该是怒放的时候。这样吧,不如等二哥儿安顿好了,便来小住,咱们正可以赏花小酌,也能称得上是一回雅事,你看如何?”
他说的这处宅子就在金明池附近,是潘巧莲根据武好古的关照,用内账房的钱购置下来的——武好古虽然不看好开封府城内的地产,但还是愿意在计划中的琼林宫城范围内购买一些土地房产。等将来琼林宫城建设起来,翻个几倍卖出去也是稳稳的。
另外,金明池和琼林宫附近的地产都是开封府城内豪门官僚的别墅,通常都很雅致,还可以提供给苏门师兄弟进京时居住。他邀请苏适前去“小住”,其实就是请他去那里长住的。
武好古热情邀请,刚刚到开封府做官的苏适也正愁没有合适的住处,所以就满口答应下来了。
两人约好了时间,正准备分别,却听见有人在大喊:“武大郎!”
武好古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穿着白色长衫,带着东坡巾,面孔上堆满了粉刺的少年正快步走来。待走的近了,武好古才认出,这人原是自己的一个堂弟,名叫武好德,是被河南府学推荐来开封府考太学的。在武好古几个月前离开开封府时才到,就住在开封府城内的武家大宅里面。
“你是三十郎?”武好古有些奇怪,“你怎地在这里?”
武好德早早来了开封府,自然是为了在教育水平更高的开封府城南书院“补课”,为年底的太学外舍入学考试做准备。
这会儿他应该在书院里面刻苦念书啊,怎么跑出来玩了?
“果然是大郎!”
武好德走上前,拱手唱了个肥喏道:“是二哥儿知道你今天要回城,叫我出城等候的,让你先别入城,去梨花别院等他。”
“二郎让我去梨花别院?”武好古闻言一愣,“怎么回事?”
武好古在开封府时本就长住在梨花别院的,不过他从外地回来,肯定得先去城内的武家大宅拜见老爹和小娘,第二天还得入宫面圣,所以肯定得入城居住。
“是吕本知死了!”
“吕本知死了?”一旁笑呵呵的苏适插了句嘴道,“不能吧?就是判了死罪也得减个一二等,最多发配沙门岛。”
“自杀的!”武好德说,“死前还刺血上书,表示一力承担,而且还喊冤叫屈,说是州北军营大火另有黑幕,请求彻查。”
“啊!?”苏适马上脸色大变,“好狠的手段啊!”
武好古扭头看着他,苏适压低声音道:“这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武好古道:“前面不远的画仙观是我的地方,且去那边小坐。”
“好。”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画仙观,现在已经当了大道士的郭京今天也在画仙观,见武好古前来,马上就让小道士闭了道观,准备酒菜,又将武好古、苏适和武好德一并请入了道观的后堂。
茶水还没有奉上,郭京就急急地问:“大郎,你可知道吕本知在御史台狱里面服毒自尽了?”
“御史台狱里面?”武好古没有一皱,“是自尽的还是被自尽的?”
“被自尽?”苏适噗哧笑了起来,“都这时候了,大郎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怎么?”武好古一拧眉毛,“二哥儿,你难道不觉得此事蹊跷?”
“蹊跷又能如何?”苏适一摆手道,“难道还能让你去查御史台狱查案不成?”
御史台是什么地方?那是宰相都怕的衙门,就算有人在御史台狱里面被自杀了,也轮不到武好古这个幸近去查啊!
而且,武好古又不是苦主,他是吕本知的敌人,要喊冤也轮不到他啊!
“是啊!”郭京也点头道,“大郎,现在开封府城内的风向变了,都说吕本知是代父受过的大孝子了……要求彻查州北军营大火的声音也起来了。”
“都是谁在说?”武好古皱眉。
苏适接过问题,苦笑着说:“还能有谁?自是熙宁奸党(新党)。大郎,你聪明,人家也不傻!肯定能猜到州北军营的大火是你让人放的……”
“怎么是我呢?”武好古很有一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真不是我让人干的!”
“那也没关系,”苏适道,“他们嘴大你嘴小,这个污水还得往你身上泼。
知道清流物议吗?就是说话议政之权!这权在读书人手中捏着,他们想往你身上泼污水,你也只能受着。”
这就是话语权!
基本上被解除武装的士大夫,就是靠垄断话语权和君王共天下的!
武好古之前因为层次不够高,也没有严重触犯到哪个朋党集团的利益,所以也没领教过清流物议的厉害。
而这一次,因为“孝子”吕本知的被自尽,本来处于被动的新党算是获得了一个使用士大夫的终极武器——嘴炮——进行反击的机会!
……
就在武好古抵达开封府城外的当天下午,在知枢密院事安焘的都堂之内,右相曾布刚刚到来。曾布名义上是来和安焘讨论即将开始的府兵制试行的,可是闲杂人等一走,他就和安焘说起了“嘴炮战”的安排。
“子宣,”安焘道,“郭明叔那边有好消息么?”
郭明叔就是新上任的权知开封府事郭知章了,他这些日子正督促开封府上下彻查州北大营纵火案。
“没有。”曾布摇摇头苦笑道,“怎么可能有呢?武好古、潘孝庵、高俅三人行事还不至于让人轻易捉住把柄。”
“不会真的滴水不漏吧?”
曾布笑了笑:“世上哪有滴水不漏的事情?不过是他们三个经营出来的局面太大,能把漏出来的水都掩盖起来。
不过局面一大,漏洞难免就会多!只要开封府下功夫去查,早晚会查出一堆毛病。哪怕查不到他们和州北大营火灾的关系,也能让清流物议把他们抹成奸佞小人。”
曾布不愧是党争的高手,在掌握了话语权后,根本不会拘泥于一点,而且全面攻击,让对手疲于应付。
曾布顿了顿,又道:“只要把武好古抹成了奸佞,哪怕官家护着他,韩忠彦、范纯礼两个正人君子也一定会远离他的。到时候,我们就能将他们各个击破了!”
宋朝官家的权力是很大,但是远远没有达到后来大清朝那种一手可遮天的地步。武好古现在牛逼哄哄主要是因为有赵佶和韩忠彦、范纯礼一块儿护着他。
当然了,没有什么办法的韩忠彦和范纯礼现在还很嚣张的原因,也是有武好古。所以新党要赢,就必须先把君子和小人分开。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就得靠嘴炮来喷!
曾布又道:“蔡京和武好古那厮素来走得很近,这一次他一定会去找武好古帮忙……武好古可是能点石成金的,他一出手,必然会让拆迁重建州北军营的事情变得有利可图,到时候,就让御史和太学生一起上疏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