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难兄难弟 一
得到了曾布的话语,纪忆顿时就喜上心头了,他是知道天家心思的,而且也有对策,缺的就是一个入对献策的机会。毕竟他只是一个正九品的小官,现在也不是宠臣了。入对面君的机会随时会因为各种原因被取消——反正赵佶已经见过武好古和张叔夜,宫里面还有李忠、童贯是知辽的。纪忆本就是可见可不见的官儿。
若是没有办法入对献策让官家知道自己有办法,就只能回沧州去慢慢磨勘,哪怕能按部就班三年一升,走完剩下的选人两阶也得六年,改官的时候说不定还会被吏部卡一卡,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到朝官?
在给了句话语后,曾布也就不留纪忆了,让自己的儿子曾纡送他离开了相府——如果对方不是章惇的孙女婿,凭着他省试第一和探花郎的身份,怎么都要留个饭,好好联络一下感情的,可是章惇的女婿兼亲信始终是另册中的人物。
不过他的献策,还是非常可行性的。大宋祖宗传下的军制始终是花钱雇佣,只要有钱就有兵,钱多兵就精……从这个角度而言,武好古搞钱的本事也是一绝啊!怪不得先帝会如此看重纪忆和武好古两人。
就在曾布一边思考,一边等着开饭的时候,他儿子曾纡突然快步闯了进来。
心情不错的曾布看着儿子笑问道:“啊,开饭了吗?今儿是吃开封菜么?还有那个酒中仙也给为父来一壶。”
“爹爹,宫中来人了!”曾纡却急急地道,“送纪忆之离开的时候正好遇上。”
“怎么了?”曾布眉头微皱,看着儿子的面色有奇怪,面带悲伤,却辈中有喜。
“向太后病危了!”
曾布眼珠子瞪了起来,“向太后……真的病危了?”
“错不了,是元符皇后的心腹郝大官亲自来报的。”
“元符皇后?”曾布一愣,“她还想怎样?”
元符皇后就是哲宗皇帝的皇后刘氏,因为是赵佶的嫂子因此不能称为太后。而之所以被称为元符皇后,则是因为现在宫中还有一位元祐皇后,就是哲宗赵煦的原配孟皇后。孟皇后在哲宗生前被废,但是哲宗死后,向太后下懿旨复了她的后位。所以宫中现在有两位先帝皇后,一位称为元祐皇后,就是孟皇后(因为是元祐年间所立),一位则是元符皇后刘氏(因为是元符年间所立)。
而两位先帝皇后地位也有高下,元祐皇后孟氏在上,元符皇后刘氏在下。
这位元符皇后这段时间的生活,不用说也知道,是非常压抑的。现在,终于迎来了翻身的机会,就马上遣心腹出宫去给新党的次相曾布通风报信了。
……
同一时间,正在韩忠彦家里吃饭的武好古(陪完官家陪相公,当个脏官真是太辛苦了)也得知了太后病危的消息。
给他,应该说是给韩忠彦通风报信的孟皇后的心腹。她和刘皇后现在没了老公,很快连管她们的婆婆都没了,两个不能改嫁的寡妇不斗争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刘皇后忙着联络新党为外援的时候,孟皇后则忙着联络旧党的援兵……这两个女人的权力游戏,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呢!
两个嫂子一台戏,以后的日子有的赵佶好头疼的呢!
“相公,”武好古连忙向韩忠彦建议道,“向太后一旦薨逝,元祐皇后恐怕很难斗得过元符皇后……”
韩忠彦眉头大皱,“何以见得?”
这不明摆着吗?元祐皇后相貌平平,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已经有了“大妈”化的趋势。而元符皇后正是青春年少,俏丽貌美。赵佶会喜欢谁还用问?
“相公,”武好古对韩忠彦说,“日后官家倾向元符皇后是必然的,元祐皇后的地位恐怕难保了。您最好早做准备,切莫被元祐皇后所累了。”
早做准备?
能做什么准备?
韩忠彦眉头紧皱,也有点不知所措了。很显然,随着向太后的薨逝,原本新旧两党间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而刘皇后和孟皇后之间的斗争,很有可能成为点燃两党战火的导火索!
而自家能抛弃元祐皇后吗?抛弃了元祐皇后,旧党的同僚会这么看?
事情不好办啊!
武好古看着有些失方寸的韩忠彦,心里面也有些没把握了。也不知道这位韩相公会不会像历史上一样,没多久就被曾布赶下台了。
若真是那样,自己可得赶紧和蔡京这个奸贼勾结起来了……虽然不大想让这个“丰亨豫大”的家伙上台,可是仿佛也没什么别的选择啊?
……
此时此刻,坤宁宫寝殿中,脸色有点吓人的向太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细软厚实的羊绒毡盖在她的躯体上。
一名翰林医官正在替她把脉,旁边还有一个胖宦官庞宽在吧嗒吧嗒的留眼泪。
一位长相粗实的宫人,捧着一碗刚刚熬好的参汤快步走了进来,到了庞宽跟前。
“都知,千年老参汤熬好了。”
千年老参汤是用来吊命的,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不过却可以吊一个回光返照出来。
上了年纪的翰林医官这个时候也不装模作样把脉了,而是站起身对庞宽道:“都知,这一剂参汤下去,太后就能清醒一会儿……”
庞宽叹了口气,“给太后喂参汤吧,咱家这就去请官家、娘娘和两位先帝皇后过来。”
赵佶、王皇后、孟皇后和刘皇后,这个时候都已经到了坤宁宫了。
三个女人都在哭,赵佶则在发呆。
对后妈向太后他是真孝顺的……她老人家才56啊,怎么就不行了呢?自己还想把琼林宫修起来,让她老人家有个舒服的地方安度晚年的,怎么就等不了了!
这上天真是不给自己尽孝心的机会啊!
不过向太后那么短寿,看来也和这座皇宫有关啊!住在这里的先帝们都不长命啊。自家要活久一点,就得早点搬出去……琼林宫的建造一定得抓紧了。
正在宋徽宗想着要早日替向太后去享用琼林宫的时候,庞宽失魂落魄的就出来了。
“陛下,医官已经给太后娘娘喂了千年人参汤……请您赶紧去见最后一面吧!”
三个女人哭得更凶了,咿咿呀呀的吵得宋徽宗有点烦恼,他叹了口气,便跟着庞宽一起走进了太后的寝殿。
向太后正在缓缓醒来,没有多少神采和生机的目光扫了一眼周边,过了一会儿才看见赵佶和庞宽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跟前。
两人都在哭泣,赵佶哭得尤为伤心,简直成了个泪人儿。瞧见这个阵势,向太后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老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儿,“除了十一哥,旁人都出去。”
“喏。”
庞宽和寝殿里的宫人、宦官、医官还有三个快哭晕了的皇后都应了一声,然后全都退了出去,诺大的寝殿之中,就剩下了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二人。
“十一哥,”太后低声道,“你可知先帝说你轻佻不可君天下吗?”
“甚?”赵佶一听这话,连哭都忘了,只是傻傻的看着后妈。
这话明明是奸贼章惇说的,怎么变成先帝说的?这要是先帝说的,自己怎么可能做皇帝……
向太后有气无力地问:“十一哥,你已经做了一年的官家,你觉得你轻佻吗?”
“儿,儿子……”赵佶顿时有些无措,只是愣愣看着太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向太后继续说:“你是有那么一点轻佻……你六哥没有说错啊!不过他也好不了多少。你轻佻只是私事,修个园子,和外面的女人往来,宠信几个小人。这都没甚要紧的,只要不为此去聚敛民财就行了。
不过有一点你比你六哥强多了,你不会轻开边衅,这才是最要紧的。现在哀家要去黄泉见列祖列宗了,唯一牵挂的就是你了……你不是先帝立的,是哀家所立的。你若是轻开边衅,给天下带来灾祸,哀家就是大宋的罪人了。”
赵佶已经快懵了,太后的话好像是说,自己的六哥说自己轻佻,不可君天下……这怎么和章惇那个奸臣说的一样?难道是自己的六哥交代给章惇的?
那,那章惇不让自己做皇帝岂不是在履行先帝的遗命?
闹了半天,他才是忠臣,自己是乱臣贼子啊!
“十一哥,你怎么不回答哀家?”
向太后嘶哑的声音在赵佶耳边响了起来,把赵佶从自己的思绪中给唤醒了。
“母,母后……”赵佶已经知道自己是乱臣贼子了,不过皇位是不能放弃的!别的事情都好说,皇帝是不能不做的。
而且后妈对自己那么好,自家怎么能让她老人家走的不安心呢?
“儿子……儿子向来不喜兵事,准备和辽国将来的皇帝耶律延禧做兄弟的。”赵佶信誓旦旦地说,“儿子命东坡先生在云台山设立学宫,就是想将儒家的文治之道传给辽国,以后和辽国世世代代做兄弟之邦。”
这事儿向太后也知道一些,当下就吐了口气,“好好好,这就好,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你……十一哥,好好做你的太平天子吧。”
第473章 难兄难弟 二
辽国,上京道,永州东南约30里,有一处名叫广平淀的洼地,东西20余里,南北10余里,地甚平坦,四望皆积累沙,树木多榆柳。而在洼地的中央,还有一处镜子般地小小湖泊。也许是这里有什么地热资源,这片处于沙地包围中的湖泊并没有上冻。连周围的草地树木,都还保留着一丝青绿。
现在虽然已是正月下旬,南朝大宋的首都开封多半入了春。可是地处塞北的草原沙地,却依旧被严寒笼罩。只有广平淀这里稍稍温暖,也就成了一年四季都在野外度过的大辽天子的坐冬避寒之地,也就是冬捺钵营地所在。
往年的这个时候,大辽皇帝的宫帐早就已经开拔,往春捺钵营地所在的长春州鸭子河而去了。可是今年不知怎么回事,在广平淀中央的湖泊周遭,依旧搭起着一大片毡毛帐篷。大辽皇帝的牙帐,也在其中,周围是上千根一头插入泥土的长枪和绳索组成的栅栏。每根长枪上还挂着一把张开的黑毡伞,每张伞下都立着一位顶盔贯甲的宫帐宿卫,约有千人,护卫着大辽皇帝的牙帐。
牙帐还是去岁皇帝车驾抵达时搭起来的那一顶,可是住在里面的主人,却已经换掉了!
牙帐的新主人耶律延禧这个时候还是有点恍惚,不大相信那位仿佛要长生不老的祖父耶律洪基,已经在今年正月十三驾崩在他所在的皇帝牙帐之中了。
此时他的耳边,祖父的临终遗言还在萦绕:“南朝通好岁久,汝性刚,切勿生事。”
惶惶大辽国的皇帝,临终最不放心的,居然是他的继承人和孙子会挑起同大宋的战争。
这实在是有点让人难以置信了,不过却也是事实!
而且耶律延禧还百分之百的赞同祖父的遗嘱,他这些年虽然不掌大权,但还是领着天下兵马大元帅,总北、南枢密院事,加任尚书令的官职。
对于大辽国的一切,至少是军国大事还是非常熟悉的。因此他也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因为大辽国几乎就同一场灭顶之灾擦肩而过——去岁秋季西北路招讨使耶律斡特剌指挥的大军,幸运的捕捉到了阻卜克烈部王汗磨古斯带领的部落。为了掩护部民转移,磨古斯不得不率领数量远不如辽军的克烈部战士投入决战。
双方厮杀了两天一夜,最后筋疲力尽的辽军取得了胜利,捕获了让他们幸苦征战了九年的克烈部王汗磨古斯。
虽然克烈部的部众在磨古斯的掩护下顺利逃脱,但是失去了首领的部落,总归能消停上几年。
而对几乎就要输掉战争的大辽而言,捕获磨古斯也就成了胜利结束战争的台阶……所以苦战多年的北阻卜战争,就这样圆满结束了。
耶律延禧现在一想到这场结束的刚刚好的战争,就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如果耶律斡特剌没有捉到磨古斯的部落,或是没有取得一场大捷,或是没有抓到该死的磨古斯,那么今年正月十三,祖父的去世就将变成大辽国崩溃的开始……
因为老皇帝的去世留给耶律延禧的是一个分崩离析的朝廷——因为昭怀太子遇害留下的裂痕,需要耶律延禧花费很大的精力去弥补。
而在整顿内部的过程中,辽国几乎不可能同时进行和阻卜克烈部的战争。
可是在没有抓获磨古斯的前提下结束对克烈部的战争,就等于向阻卜草原上所有的部落宣告:大辽战败了,被克烈部王汗磨古斯打败了!
这将为克烈部和磨古斯赢得难以想象的威望,足以让草原上所有的阻卜汉子都把磨古斯视为他们共同的王汗!
阻卜各部落,将会统一在磨古斯的十字战旗(克烈部信奉的是景教)之下……
幸好,这样噩梦一般的局面,因为磨古斯的死亡,暂时没有出现。
仅仅是暂时没有出现……
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因为从镇州城(可敦城,大约就是蒙古高原的中心,后世蒙古共和国首都乌兰巴托附近)返回的耶律斡特剌报告,磨古斯的儿子忽儿札忽思已经继承了克烈部王汗的地位,虽然暂时由其母亲摄政,但是草原上的雏鹰终究会长大,克烈部的勇士将会在他的率领下再一次高举起十字战旗!
与此同时,在大辽的东方,生女直完颜部节度使完颜盈歌的崛起也不可阻挡,从七年前开始,就以“为辽通鹰路”为名,大肆攻击吞并混同江流域的生女直部落(完颜部的根据地在后世哈尔滨市一带,距离辽国的宁江州很近,而在完颜部以北、以东和东南都是可以吞并的生女直部落),七年征战下来,完颜部的地盘和人口,不知道扩张了多少倍了。
大辽的太祖皇帝曾经就对女直部的战斗力非常看重,称之为“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而现在的女直完颜部,大概已经满万了吧?
另一个让人担心的对手,则是东南方的高丽国。高丽国曾经也是一个很难对付的海东强国,大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降伏,而如今这个国家又在蠢蠢欲动了,真是叫人头疼啊。
而最叫人头疼的,无疑还是南方的大宋!
大宋和西夏的战争,现在看起来已经基本结束了——只要小梁太后一日不死,夏主乾顺就不敢有所异动。而且这个乾顺和耶律延禧刚刚过世的祖父一样,也是个大宋文化的仰慕者……他居然打算改元贞观!
乾顺这家伙到底当自己是嵬名乾顺还是李乾顺?怎么用起李世民的贞观年号了?而且这厮不仅年号用了贞观,连学问也要用汉学,还打算在兴庆府开设“国学”,仿效大宋的国子监,教党项的王族贵族子弟学“五经”。
西夏有了这样的国王,估计是一辈子都不会和大宋开战了……而大宋没有了西夏的牵制,就能在南面虎视眈眈,等着大辽和阻卜、女直、高丽打起来后也一起扑上来吧?
想到眼下四面受敌,内部也不稳定,刚刚即位的大辽皇帝耶律延禧就是一声长叹。
皇帝……真是不容易当啊!
“陛下!奉先和保先已经到了!”
一个温婉的女声在耶律延禧耳边,他抬头一看,是妻子萧夺里懒从牙帐外面走进来了。夺里懒并不是什么绝色美女,不过却是和延禧共患难的妻子。大安三年(1088年)就嫁给了延禧,陪伴着他战战兢兢过了13年,现在终于熬出头了,只可惜一直没有为延禧生下一儿半女。现在延禧的四个儿子,都是侧妃所生。
不过夺里懒的地位仍然不可动摇,从她的两个兄弟(萧奉先、萧保先)和一个妹妹(延禧的侧妃萧贵哥)的尊荣地位就可见一般了。
“叫奉先、保先一块儿进来。”耶律延禧吩咐道。
辽国的宫帐当然不能和大宋的皇宫相比,萧奉先、萧保先两兄弟就在外头立着,听到妹夫的声音也不等侍卫传召,自己一撩帘子就进去参拜了。
“免礼。”耶律延禧冲两兄弟还有妻子夺里懒招了招手,“上前说话。”
三人凑了上去,到了耶律延禧的案几前盘腿坐了下来。
“保先,一路幸苦了。”耶律延禧先对萧保先说,“南面怎么样?他们的官家比上一个如何?”
萧保先原来是从开封府马不停蹄一路赶来的。
“强多了。”
什么?
耶律延禧吓了一跳,前面一个已经很厉害了,这一个怎么可能更厉害?
“强在哪里?”
“哪里都强,”萧保先说,“文采、武艺、相貌、身体……”
“等等,你说武艺?这个大宋官家会武艺?”皇后夺里懒突然插话问。
听着都新鲜……大宋官家不都是那种走路要人扶,走几步就要喘大气的主儿吗?
“会啊!”萧保先道,“在琼林苑赐宴的时候,大宋的官家还亲自下场射箭,九斗的步弓,百步之外三箭全中(中靶,不是中靶心)。”
“开九斗的步弓?”从中京(中京距离广平淀并不远)大定府赶来的奚王(奚王不是世袭王爵,而是一个职官,管理奚王府六部)萧奉先也是一愣,“那么厉害?你没看错吧?”
“怎么会看错?”萧保先说,“这个宋主就是特别厉害,在开封府有人把他比成唐太宗。”
“天可汗啊!”萧夺里懒吸了口凉气,“那我大辽岂不是很危险?”
“哦,妹子,”萧保先笑了笑,“其实宋人对唐太宗的评价并不太高,认为只是文采武艺上佳的中庸之主……是不如宋太宗的。”
“这是谁说的?”
“欧阳修。”
萧夺里懒对丈夫说:“这个人一定是个奸臣!”
“他是名相。”
“那么糊涂都可以当名相?”
听了妻子的话,耶律延禧苦笑着摇头,他的夺里懒和萧贵哥两姐妹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迷糊……
“那这个不如宋太宗的小唐太宗对我大辽如何?”
萧保先笑着说:“眼下是要做兄弟的,将来却不好说。”
第473章 房奴 一
眼下能做一段时间的兄弟也足够了!现在就是大辽最困难的时候,再过个十年八年,恢复了元气就不怕什么了。
“眼下不会有变故吧?”耶律延禧有些不确定地问。
萧保先肯定地回答:“不会。”
“何以见得?”
萧保先说:“因为宋国君臣似乎都希望高丽和女直两败俱伤。”
耶律延禧一愣,“宋人不是一直都想拉拢高丽与我为敌的吗?现在怎么想让高丽和女直俱伤?”
在拉拢高丽的问题上,北宋朝廷中,无论新旧两党态度都是一样的,这次怎么想坑高丽人了?
萧保先思索着说:“也许大宋想在高丽国兵败残破之后,再威逼其国被辽投宋,去做他们的藩属国吧?”
萧奉先插嘴道:“怎么可能?宋国和高丽又不接壤,怎么可能在兵败之后还敢背我大辽?”
“这也不好说……”萧保先道,“如今这位大宋官家仿佛想透过海上扩张大宋的势力。”
“通过海上扩张?”萧奉先问,“莫非宋人想跨海征高丽?”
“好像也不是,”萧保先摇摇头,“宋国的官家似乎是想通过传播儒学经义扩张势力。最近他就命令苏东坡和他的弟子在郁州岛上开设了一所云台书院,就是专为传播儒学培养博士的。”
“还有这种路子?”萧奉先乐了,“看来宋国的新君有点异想天开啊!”
“的确有点,”萧保先也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就让宋人去传播他们的儒学吧。我们正好休养生息,等高丽人和女直人两败俱伤了,再把生女直诸部收拾一顿,我大辽便可有几十年高枕无忧的好日子了。”
“好!”耶律延禧点了点头,“就依保先所议吧……先让高丽人和女直人去打,我们契丹就做个得利的渔翁。”
“陛下圣明。”
生女直和阻卜一样,对契丹人而言都是消灭不了的敌人,只能时不时收拾一顿。
阻卜人太能跑了,镇州城(可敦城)往西就是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对于习惯游牧的阻卜人而言,在那些地方想要活好是不能的,但总归能活下去。
而契丹人因为占据了靠近中原的肥美草原,又能得到来自燕云的手工业品和来自辽东的粮食,活得比较滋润,也就渐渐丧失了往苦寒之地游牧的能力——现在契丹部落通常是在漠南草原和燕云之间往来,去不了太苦的地方了。
而且还有不少契丹贵族学汉人世家建堡坞,把游牧的部民变成了半耕半牧的定居之民,这便是头下军州的由来了。
半耕半牧,习惯了舒适生活,还笃信佛教,养了40万个和尚尼姑的契丹人,当然不可能消灭跑起来就没踪影的阻卜人了。
至于生活在东北(外东北)老林子里的女直人,则不是灭不灭的问题……女直人其实是辽宋国际贸易体系的一个重要环节,要把他们灭了,谁来提供毛皮、人参、药材、鹰鹞给辽国平衡对宋朝的贸易逆差?
如果少了女直人的毛皮、人参、药材、鹰鹞,那么辽国的契丹贵族收受的贿赂,汉人大族的外贸收益,渤海右姓的粮食、铁器生意,就都不知道上哪儿去弄了。
所以契丹人对女直人的态度一直很矛盾,他们早就知道“满万不可敌”(这是阿保机说的),可就是不能下手灭了女直……不仅不能灭,在和阻卜人打仗的那几年里,还得捏着鼻子授权完颜盈歌“通鹰路”,结果造成了完颜部做大。
因此契丹对女直的打压只能点到为止,不能下手太恨,要不然自己也不好过。
同样的道理其实也适用在对宋关系上面,虽然契丹贵族可以通过掠夺宋朝的河北、河东地区得到利益。但是宋辽一开战,辽国国内的贸易循环就会中断,汉人大族、渤海人、女直人都会失去利益。
如果战争持久不决,无法用山林特产从渤海人那里换取粮食和手工业品的女直人恐怕就得闹起来了,失去经济利益和汉人大族、渤海右姓也会对辽朝离心离德。
所以南下攻宋,对富裕起来的辽国来说,风险其实是大于收益的……
……
开封府的春意,自然要比现在还是冰天雪地的北地草原来得早上许多。
在汴梁左近四通八达的运河水系上,冰层早已开化,只是偶尔有一点残冰在河水当中翻卷沉浮,撞在西上的纲船之上,发出碎裂的“喀嚓”声音。
现在虽然还是春水未生之时,但还是有不少贪图厚利的纲船千辛万苦地通过漕运而来,将南方的时鲜,海外的奇珍,辽东、高丽的毛皮药材,一船船的运了过来。
在开封府城内各处的运河码头上,从半个月之前开始,就每日都有大量的闲汉聚集了。看见一条船过来就会使劲儿吆喝招呼一番,这些装满了货物行在水上都给人一种沉重感的纲船,对这些开封府的闲汉们而言,就是最容易的营生了,靠着给商家搬运卸货,卖点苦力,也能在这座天下首善之都中混一个有酒有肉——当然,前提是得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这座奇妙的城市真的好像是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高收入和高房价并存,这两个项目,大约都是这个时代的全球冠军了。
和后世生活在超级大都会中的人们一样,房子那是永远的热门话题。对于汴梁子们而言,有没有社会地位不看官身而看有没有进士功名——投胎投出来的,或是花钱买来的官儿,开封府满大街都是。而某人有没有钱,也不问一年能赚多少,而看有没有房,有几处房,有甚底模样的房。
而娶妻、嫁女的首要因素,除了东华门外的皇榜,就是人见人爱的房子了。
由于向太后在正月里面去世,所以往后的三个月又是国丧,《花魁》画册停刊,满开封的青楼艳妓也都在放长假。所以女伎花魁暂时淡出了视线,也不再是议论的焦点。
取而代之的,则是“永远上涨”(如果历史不改变还有26年可以涨)的开封府房产。因为就在宣布“国丧”(不是一死就国丧,得正式宣布,间隔大约是2天)之前最后发行的《花魁》画册的特刊上,刊登出了“万家行”的“石库门”和“筒子楼”预售花招儿(广告)。
一栋位于开封府内城,都亭驿原址上,两层带阁楼的一开间独门独户的石库门小院,提前一年预售的价格仅为两万缗,如果有正奏名进士功名,还可以享受九折和分期付两项优惠中的一项优惠。
不过售价两万缗的房产还不足以让人眼热——毕竟这个要价和大部分开封府居民没关系了,不可能拿出来(其实能拿出来的人也很多啊),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有正奏名进士功名,想当房奴也没资格啊……
可是万家行同时力推的“筒子楼”套间,价格可就比较亲民了。位于原都亭驿旧址两居室带一个小厅的套间,提前一年半预售的价格仅为七千五百缗!同样给予正奏名进士出身的官员“二选一优惠”,或是打九折,或是分期付。
当然了,七千五百缗还是很高的价格,大部分开封府的无房户依旧无缘。
但是不要着急,万家地产同时还推出了一个价格“便宜”的让人疯狂的地产项目——位于封丘门内的一个“筒子楼”项目,同样的两居室带一个小厅的套间,提前一年预售的价格仅仅是两千缗。
两千缗啊!
这是一个禁军上军士兵跳一跳都能够得着的数目了!一个禁军上兵一年的军饷加杂项加补贴也有50缗了,而且也没谁真的只有这50缗,兼个职打分工的,哪怕没有手艺到码头上卖力气,一年再赚个50缗也不大困难。
两个50缗就是100缗了,20年收入能在开封府城内买套房,这难道不是跳一跳就能当房奴了吗?
只是对于开封府无房的平民百姓们来说,当房奴的机会还是有点少。
封丘门内的项目总共只有120个套间预售……所以得果断出手,哪怕向亲戚朋友借一点钱,也得把房子给订下来!
而预售房产的地点并不在开封府城内,而是在开封府城西那栋很吸引眼前的四层“高楼”共和行总店楼的底层大厅,时间是建中靖国元年二月初五。
在这一天拿出来预售的当然不止120个封丘门内的筒子楼套间了,还有附属于“封丘门内项目”的20个铺位(每铺索价三千缗),还有“都亭驿项目”的100座石库门小院(都是两万缗的项目)和120套筒子楼小院(都是七千五百缗)以及60个铺位(索价一万五千缗)。
如果所有的项目都顺利发售,那么共和行下属的万家地产行至少能收入190万预售款(五成预付),可是真正的日入百万了!
等到所有的房屋交付完毕,万家地产的总收入将会高达380万以上,在扣除各项成本和赋税后的净利润,怎么都不会少于150万缗。
第473章 房奴 二
宝文阁直学士,朝请大夫,权太府寺卿吕嘉问从怀州启程抵达开封府的日子,不偏不倚,正好是建中靖国元年二月初五,也就是万家地产行大卖房产的日子。
吕嘉问原本的职官是知怀州事,怀州又名河内郡,属于河北西路,在开封府的西北方向。所以吕嘉问一行人是从开封府的西北而来,这个方向上的车马行人向来不是太多。
可不知怎么回事儿,当吕嘉问的车队行到西水门遥遥可望的时候,却忽然停停走走,仿佛龟速一般。
坐在摇摇晃晃,缓慢前行的车厢中的吕嘉问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撩开车帘说了一声:“停车!”
车队嘎然而止,已经上了点年纪的吕嘉问在他的小儿子吕本知的搀扶下,从车厢里面下到了官道上。
四下一看,吕嘉问才发现,原来官道上有不少车马在排队,原本可以同时供两辆马车并排行进的道路现在堵上了一半,只剩下一条车道,所以在变得拥挤起来。
不过吕嘉问并没有着急上火——开封府本来就是天下首堵嘛!堵车再正常不过了,在怀州当官的时候,他是想堵也没得堵啊!
现在终于有的堵了,且享受着吧。
而且能有那么多马车把路都堵上的肯定也不是一般人,不是宰执,就是第一等的亲贵。吕嘉问又不是要去当御史中丞,而是去做“忙卿”的——太府寺卿管理的事情太多,所以忙得很,被人称为忙卿。何必去和那些人置气?
吕嘉问的目光顺着排成一串的马车队伍的两头望了望,发现它们好像是从西水门那边延伸出来的,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路口拐了个弯,还过了一座架在金水河上的木桥。再抬头往金水河对岸望去,赫然入目的就是一栋极为高大的楼房的屋顶。
“好高的房子啊!”吕嘉问惊叹了一声。
他是几年前被自己所荐的好友邹浩连累(邹浩当时是右正言,反对哲宗废立皇后),被贬知怀州的。在他离开的时候,共和楼还没开工呢。
“父亲,那栋房子就是孩儿和您提过的共和楼了,现在出京西去的高官都喜欢在共和楼摆送行宴。”吕嘉问的儿子吕本知也参加了去年的春闱大比,不过没有高中。在开封府的那些日子里,他也和人同游过共和楼。
“恁般多的车马……也不知是哪位大臣出京?”吕嘉问自言自语地道,“不对啊,现在不是国丧吗?怎还这样?就不怕御史弹劾?”
“父亲,不如让孩儿去问一问。”
“也好。”吕嘉问点了点头,就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快步走向了一辆看着有点破旧的马车,和马车旁边站着的一个老头聊了几句,然后又折返回来了。
“父亲,他们不是来给官员送行的,而是来买房的。”
“买房?”吕嘉问一怔,“哪儿的房?”
“当然是开封府城内的房子了。”吕本知说,“是如今开封府最大的商行共和行在发售房产……最便宜仅售2000缗!”
“2000缗?”吕嘉问一摆手,“骗人的……开封府怎么也不管管?”
“不是骗人的,”吕本知摇摇头说,“而是三层楼房中的一个套间,好像就是三四间房的样子,修在城北的封丘门内。
另外……还有修建在原本都亭驿位置上的连排小楼,独门独户还带个小院,只要2万缗,进士还可以打九折。爹爹,不如我们也去买一所吧?”
吕嘉问原来也是个开封无房户!而且他还不仅是在开封府没有“单独”的私人住所,连吕家祖宅都不给住。吕家史称“更执国政,三世四人,世家之盛,则未之有也”,这样的家族在开封府城内当然是有大宅子的。可是吕嘉问是吕氏家贼,吕家人都不认他,自然也不让他住祖屋了。
而且吕嘉问又是个酷吏,虽然当过许多肥缺,但是不给人开后门,还专门与人为难,自然就不怎么收贿赂了……所以为官几十年,宦囊并不丰厚,又连着捉了两个金榜题名的好女婿,贴出去不少嫁妆。现在要他一下拿出十万八万在开封府置一所体面的宅邸是不可能的,而那种破破烂烂的房子又不入眼,因此住房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房子的事情不着急,”吕嘉问捋着胡须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你现在好好读书,还怕将来没有房子吗?”
“父亲教训的是。”吕本知嘴上答应着,心里面却还是想去看看。真宗皇帝说的“黄金屋”肯定不在开封府城内,要不然自家老爹做了那么多的官,怎么还没有开封府的房子呢?
吕嘉问转过头望着官道:“六郎,这里离西水门也不远了,我们不如走着去接官亭吧,别叫公路等太久了。”
他说的“公路”当然不是高速公路的公路了,而是他的大女婿,元丰八年的榜眼,现任国子监司业的刘逵刘公路。刘逵在开封府内有一处宅邸,也不是私宅,而是店宅务分配的官宅。在南熏门外,距离国子监不远。
在昨天吕嘉问抵达开封府界的中牟县的时候,就差家人给在开封府做官的大女婿刘逵送了书信,让他在今天中午后在西水门外的接官亭等候。
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吕嘉问也不想浪费时间在堵车上,干脆走着过去吧。
就在吕嘉问和儿子一起步行往接官亭去的时候,刘逵正和几个太府寺的官员还有曾布的儿子,刚刚被辟为山陵使从事(给向太后修坟的山陵使是曾布)的曾纡正一边聊天,一边在等候。
大家伙聊天的内容当然离不开房子了!现在是国丧嘛,吃喝嫖赌都不适合说,就只能说房子了——国丧不禁止买房炒楼啊!
而且吕嘉问这个太府寺卿不就是负责卖房子的吗?
国子监司业,一副白面老书生模样的刘逵摸着胡须道:“真也没想到,武好古的房子那么好卖,都亭驿才刚刚开始拆呢,他这就已经把要盖的房子都卖出去了……”
“开封府城内的房子怎么可能卖不出去?买不着才是啊!”
说话的是强渊明,他的左厢店宅务是太府寺下属的衙署,所以今天也来迎接即将上任的上司了。
“既然买不着,那怎么就没人想到这财路?”曾纡有些不解地问。
强渊明一笑:“想到有何用?哪儿有土地?若不是拿了半个都亭驿的地,武好古最多也就是卖掉封丘门内的那些房子,最多赚个十几万……这次的买卖,是官家赏给他的。”
曾纡吸了口凉气儿,“要不是让安枢密挡了挡,他岂不是一把捞上两百多万了?”
“也不是他一个人,”和强渊明一起担任左厢店宅务监官的刘瑷皱眉道,“潘孝庵、高俅两人肯定得分一份……不过都亭驿的这一笔,他总能拿下五十万缗!
这地产上的钱,还真是好赚啊!”
“刘大官,这次你们左厢店宅务想来也能捞上一大笔吧?”
马上就有官员把话题引到了左厢店宅务的地产项目上去了,可刘瑷却是眉头越皱越紧了。
现在武好古都在数钱了,而左厢店宅务却成了没头的苍蝇,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原本强渊明和刘瑷盘算得挺好,把半个都亭驿的地皮切成25块卖出去,如果那样干的话,现在大概也能数钱了。
可是官家偏偏要去店宅务向那个狗屁万家地产行学习,也要盖紧凑型的住宅……这怎么盖?谁来盖?本钱从哪儿出?店宅务盖的房子能不能卖出去?
问题一大堆啊!
而且更可恨的是那个专门盖房子的李诫还在家里给妈妈守孝,眼看又要死爸爸……结果发了个不近人情的凶人吕嘉问来管太府寺,这活儿要怎么干啊?
……
同一时间,武好古也有点发懵了。是因为买房的人一下来了太多而发懵,因为是售卖期房,武好古一开始还担心没有人敢来买——生怕被骗啊!万一武好古这个奸商卷款潜逃了可怎么办?
可是事情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不仅昨天晚上开始就有人到共和行楼下排队占位子了,而且还有很多人给他、高俅、潘孝庵、武好文,还有苏大郎、屈华杰、黄五郎、潘兴家(潘孝庵的人)这些共和行及万家地产行的高层递条子要订房子!
而且递条子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几乎全都有官身,有些人官位还不低,都做到朝官了——所以他们根本不怕被武好古骗了,谁敢骗那么多官员?真要骗了他们的钱,上天入地都跑不了。
可是这些有点手段的官员,却都还没有在开封府买到称心如意的房子!这回无论如何都要买到一套“石库门”,也不用分期付款,人家可以付全款——只要有房子!十万八万的大家伙兴许拿不出来,两万缗拿得出来的官员可多了去了。
可问题是,武好古手里的房源不够他们分啊?石库门才100套,光是透过武好文想买房的新科进士就不止100人了……
第474章 房奴 三
“大哥儿,这个杜公美是吏部考功郎,还是我岳父的相州老乡,他要的房子可不能推了……”
“这个黄茂和是小弟同榜的进士,极有才华,又是世宦门第,将来必成大器!”
“这位吴正仲是上一科的状元,大哥儿,你一定得安排则个,给他办个分期付,先收他一万缗吧。”
“这唐钦叟是绍圣元年的进士,刚刚派了榆次知县……”
“这杨中立是程门弟子,虽然官运不济,做来做去都是知县,但毕竟是我的师叔,他有五个儿子啊,怎么都得安排则个……”
“这个刘彦游是我的同科进士,他想买个封丘门内的套间,不过拿不出2000缗,小弟做主让他分期付了……”
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武好古一边在看着楼下排着长队的车马——上面大概都装了万恶的金钱!一边在听自己的弟弟唠叨。
出乎武好古的预料,自己的这个弟弟朋友还蛮多的,而且都是进士,还都上赶着来当房奴。不过大部分进士房奴都买了都亭驿那边的房子,而想要开后门购买封丘门内的筒子楼套房的,则大部分是潘孝庵、高俅的朋友,都是开封府禁军的房奴。
“这个刘彦游怎么买封丘门内的房子?”武好古打断了弟弟的话,“他连2000缗都拿不出来?”
“是啊,”武好文点点头道,“这人是河北永静军的农家子,家里很穷,不过本人却极有才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不可限量?彦游是字号吧?他的名字是甚?”
“单名一个豫,豫州的豫。”
“刘豫?”武好古翻了翻眼皮,果然是前途不可限量啊!以后的大齐天子大概就是他吧?没想到现在也来当房奴了!
“他家里穷,没有2000缗……如果大哥不让他分期付,那小弟就借他钱吧。”
武好古挠了挠头道:“还是你借他吧,你手头紧就去问爹爹要……封丘门内的项目和都亭驿的项目不一样,是不能分期付的。”
都亭驿的项目和封丘门内的项目虽然都是由万家地产负责开发,但是每个项目其实还有各自独立的“项目行”和规章制度。为了都亭驿项目成立的商行是由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万家地产四方合股的,各占四分之一的股份,而且在销售办法中就有“分期付”一项——这是用来忽悠宋徽宗的,总要办个十套八套分期付的,最后收不到账也只好认了。不过这种可能也不大,都是进士老爷,怎么能欠债不还当老赖?
可是封丘门内的项目商行,则是武家内账房和万家地产合股的,就没有分期付的规矩。
武好古不能为了刘豫坏规矩啊,生意是生意,关系是关系,哪怕他是未来的大齐天子呢?
再说了,这个时空有没有拥护民族融合的大齐国都难说。
“就到刘豫吧,”武好古冲着兄弟苦苦一笑,“下面那么多人排队,总不能没房子卖出去吧?而且潘十一哥、高大哥还有朋友要照顾,你哥哥我也有些朋友要买房。
都是朋友啊,总不能让朋友吃亏吧?”
“那还有不少人要怎么应付?”武好文也直皱眉头,那么多进士朋友,都是读圣贤书的,好意思拒绝吗?
“下一回,”武好古道,“我们开门做生意,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二哥儿,你去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等下回再有房产发卖,先给他们安排。”
“下一回是甚时候啊?”
武好古只能是笑而不语,下一回是什么时候,得去问宋徽宗了,自己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共和行的大伙计气喘吁吁的上了观景台,冲着武好古行了一礼:“东翁,苏大掌柜请您下楼去主持,马上就要开卖了。”
武好古这个奸商其实还是蛮厚道的,万家地产行的房产发卖也不搞摇号,也不学后世的房地产商搞惜售捂盘,就是让顾客们排队,先来先得,卖光拉倒。
武好古点点头,对身边的兄弟武好文说:“二哥儿,你赶紧去我的书房,写上几百张请帖……我们的房子不够,但是也得给顾客们一个交代,就请他们在国丧结束后到潘楼饮宴,还会安排花魁娘子登台献艺。”
“好,好,我这就去写。”
“记着,现在是国丧期间,不能用红帖的。”
“知道,这个我知道的。”
……
国丧期间写请帖不能用红纸,官场上迎来送往也简单得很,歌舞酒宴一律取消,就是清淡的茶水加上些糕点,聊表一下心意。
坐在用白色的锦幔围起来的接官亭内,吕嘉问端着一碗最上等的云雾茶,品了一口,“这茶倒是不错,不在建州龙凤茶饼之下啊。”
“学士,这是云台山的云雾茶,现在也有了贡茶的名头。”刘瑷笑着介绍起了最近非常流行的云雾茶了。
今天招待吕嘉问的东西,都是他拿出来的……他有钱啊!刘有方死后,大部分的遗产都给了他。当然了,刘有方生前收藏最好的那些字画,都由刘瑷献给宋徽宗了!
保护费交够了,所以他是不怕武好古进谗言的!
“云台山的云雾茶的确很不错。”吕嘉问说,“对了,刘大官,你的云雾茶是官家赐给的?”
刘有方、刘瑷父子和宋徽宗关系密切的事儿大家都知道。
“不是,是从云雾茶庄买来的。”
“甚底?”吕嘉问皱了皱眉,“不是贡茶吗?”
贡茶当然有发卖的,不过那是灰色地带的事情,不能拿到官场上说的。
“官家特许的。”刘瑷压低声音说,“这云雾茶庄……据说是用官家的私房经营起来的,是武好古搞出来的。”
“又是他?”吕嘉问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此人倒是很会钻营!”
“可不是嘛!”吕嘉问的女婿刘逵接过话题,“都亭驿那边房子没盖,就开始发卖了……也真是一绝啊!”
刘瑷问:“学士,这事儿合规矩吗?”
吕嘉问点点头,“倒是合规矩的,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自古皆如此……这事儿是禁止不了的。”
吕嘉问是酷吏无疑,但绝不是无理取闹的官员。武好古卖期房如果不合法,那么农民卖期丝期谷怎么算?不让他们卖的话,可就得借高利贷渡难关了。
“他能卖,”吕嘉问笑了笑,“我们就不能卖吗?等本官就任后,就把他和共和行的大掌柜召到太府寺,问清情况,然后再照着他们的办法拟定经营章程。”
太府寺是个管得很宽的衙门,开封府的市税也归它管。所以吕嘉问是有权把武好古和苏大郎叫去问清情况的。
强渊明问:“学士,我们要向一个商人学吗?”
“做生意不向商人学向谁学?”吕嘉问说,“这武好古是不是商界奇才?”
“学士说的也是,”强渊明点点头,“可是……商人能做的事情,我们官人恐怕不一定能做成啊。”
他这话也是实事求是,北宋的店宅务仿佛是后世的国企,但实际上不是。国有企业主要还是企业。用宋朝的标准来说,除了由组织部门任命的国企干部,其他在国企里面工作的人员,都是要划进工商户的——宋朝人对工商户的理解和后世不一样,他们不会认为马云是唯利是图的工商,给马云送快递的就不是工商了……并不只有东翁才是工商,小伙计一样是工商!
所以后世绝大部分国企从业人员,实际上也是工商从业人员。而且大部分情况下,国企也都采用了比较商业化的运营机制,并不是封建王朝的衙门,两者的效率绝对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宋朝的店宅务完全是一个衙门,里面做事的都是官、吏和厢兵。其中官是流水的,吏主要是世袭的,厢兵则是“装”的——禁军都在忙自己的私活,你还能指望厢军?
所以不搞买扑(承包),活是没有人干的……要不然仁宗年间也不会有那么多房子倒塌了。
“怎么不成?”吕嘉问笑了笑,“隐季,你来说说,左厢店宅务眼下有何难处?”
强渊明和刘瑷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强渊明说:“学士,武好古的房子卖得很好……我们不如把一半的都亭驿土地买扑出去,150万缗肯定是有的。”
左厢店宅务这种衙门,“买扑”的事情还是能干好的。
“不可。”吕嘉问很干脆的拒绝了这个建议,“若是买扑出去,那还不如直接拿起佳士得行唱卖掉算了。
官家把半个都亭驿给我们,并不单是为了得钱,而是为了让我们再走一走官营的路子。”
您怕是误会官家了吧?官家就是想要点钱好盖琼林宫……
在场的几个官员心里都在打鼓。
吕嘉问却是自我感觉良好,摸着胡子说:“私营终究不是天下为公之道!而且商人唯利是图,赚了钱以后只会想着以利滚利,不会有知足的时候,若是放任他们,一定会为了得利而祸害天下的。
所以官营才是大道,是正道!等本官查明了情况,就会制定官营地产之法!”
第475章 房奴 四
在入内Nei侍省都都知庞宽家里干了快一年的范之进,今天也借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装上了两千两的银铤,一大清早就来共和楼前排队买房了。
在庞大都都知(比都知还大的是都都知,在向太后去世后刚刚晋升的)家里面干了不到一年,范之进居然攒出了一笔他在阳谷县做才子时候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那么多的钱,当然不是庞宽开给他的薪水了。他在庞家的薪水是按照从九品将仕郎的俸禄来定的,一个月12缗,一年144缗,没有额外的补贴和赏赐,不过吃住全都免费。
至于他在庞家的差事,则是教几个大名府来的庞小郎君念书,同时也兼任庞宽的书吏,抄抄写写,也没啥实权可言。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隔三差五的有人往他手里塞私交子或是盐引、茶引……经常有一些官员、内侍、商人来拜见庞大都知的,只要撞见他这个土里土气,一口大名话(阳谷县就在大名府边上,两地口音非常接近,而且范之进为了装大名人,还可以模仿大名口音)的村秀才,都以为是庞宽的什么心腹近亲。于是乎,五十一百的见面礼就塞过来了,也不要范秀才干什么事儿,只求他别坏事儿就行了。
积少成多,不到一年,范之进就阔了起来,手头上的余钱有两三千缗了——这可真是有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那些中了进士的人,除非娶上了倒贴的千金小姐,谁能在一年不到的时间攒出两三千缗?就是做贪官也没恁般快啊!
而且官员贪污受贿有御史台管着,范之进一个家教书吏,御史台也管不着啊。
而范之进又是个大孝子,手里有了点钱就想到了还在梁山泊受苦的老娘和儿子。于是就趁着年节去了趟郓州,联络上了赵铁牛,请他向晁头领、宋头领分说。
回来开封府后,又在《花魁》画册上看到了万家地产行的花招儿,就决定先在封丘门内买个2000缗的两居室套间,给老娘和儿子居住。再把自己一家的户贯也落在开封府,这样他就能在两年后考开封府的发解试,也省得回大名府去了。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开封府这个神奇的地方,能拉上一车万恶的金钱去买个小小房子的人,居然如此之多!没有深更半夜就来排队,也没去走后门(他知道万家地产行是武好古的产业,哪里敢去走后门?)的范之进,看着前方长长的,望不到头的队伍,很有点傻眼了。
有那么多人要买房,武好古那个奸商手里的房子可够发卖吗?不行,得去数一数……
……
买房的队伍终于开始向前移动了,不过移动的速度并不快。因为武好古在花招儿上定了规矩,只接受银铤和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发出的私交子(因为盐茶引的价格波动挺大,而铜钱数起来太麻烦)。而大部分的买房者并没有在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存钱,所以就带着一箱箱的白银过来了,而银铤是要一个个点验的,所以交易进行的比较慢。
顺便提一下,此时虽然没有来自美洲的白银流入,但是开封府的市面上还是存在上千万两的白银。因此银铤也就成了大宗交易时常用的结算工具。
而另一个让交易进行的比较缓慢的原因,则是要在现场签署合同凭由。合同凭由都是从开封府买来的,现场还请了开封府的公吏做见证,手续可谓是非常完备。另外还安排了万家行的伙计向每一位购房的主顾说明预付定金和交付房产及付清全款的过程——毕竟售卖期房的事情,在北宋估计也是头一回,一定得和人家解释清楚了。
可再怎么解释,都是没有办法变出足够的房产来满足所有人的。今天放出来的盘子就那么点儿,100套石库门,240套筒子楼,还有80个铺面,拢共就是420个单位,至少三分之一还开后门给个关系户,剩下不到300套,其中住宅类还不到240套……
可这怎么都不够分啊!
就在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眼看就要轮到范之进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胖子带着几个捧着一盘不知道什么帖子的小厮从共和楼里出来了,一边走还一边冲着排队的人们抱拳行礼,还不时从小厮那里取过帖子双手奉上。
这胖子正是共和行兼万家地产行的大掌柜(现在佳士得行有李唐和墨娘子接管了)苏大郎,他还有个从九品三班奉职的官身,是娶老婆的时候奉送的——他娶的是赵家的县主,陪嫁是没有的,还得奉上一大笔聘礼,好处就是送上从九品武阶官一个。所以他今天是穿着武官服出来和一群没有买到房的主顾打招呼的。
可即便他是开封府第一大商行的掌柜,还是老赵家的女婿,今天来买房的进士老爷还有三衙禁军的大爷们当中,还是有不少人不买账。
“怎么就没有了呢?”
“你们共和行不能店大欺客啊!这才卖了多少?”
“是啊,我们都是一大清早就带着银子来排队的,西北风喝了足以两三个时辰,眼看就到了,咋就没有了?”
“没有房你们卖个屁啊!别以为你们共和行店大就能欺负人……”
苏大郎也不知道后世他这种级别的CEO都有多牛逼,反正在宋朝的开封府,商人再大也不能忘了和气生财的规矩。所以被人怼了是苏大郎也不生气,还一个劲儿陪上笑脸儿解释。
“有有有,都有的……各位带着那么多钱来买房,怎么会没有呢?”
苏大郎先是安定了一下人心,然后才满脸堆笑地说:“只是我们共和行也没想到房子那么好卖……这不头一回吗?所以准备不足。不过这一回没买上房的,下一回一定让你买上。你们留个名号和住处,等下一回有房了,我们共和行一定派人上门,也不劳烦你们走一遭了。”
这话说的在理,可是给出的承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说是空口白话也不为过。
这一套,蒙得了禁军的小武官小武臣,进士出身的小文官也不好意思跟大街上起哄,可是却骗不了早就看穿武好古奸商加奸夫本色的范之进。
他刚才可是数过前面排队的马车了,顶天就是二百几十辆……今天要发售的可有四百几十处房产!
怎么可能没有了呢?
一定是奸商武好古看见房子好卖,想要捂房哄抬了!
“不对啊!”范之进马上吼起来了,“我刚才可数着来了,一共才253辆马车儿,怎么可能卖出去420套房子?是不是你们家武大郎瞧着房子好卖,憋着涨价啊?”
他这一嗓子下去不要紧,原本已经被苏大郎忽悠住的顾客,一时也觉出不对了,也纷纷嚷嚷起来了。
“是啊,你们是不是要涨价?”
“你们这些奸商,竟然敢如此欺客!”
“武大郎呢?叫他出来说清楚!”
“他要不说清楚,我们就去开封府告他!”
“告他!去告他……”
本来几乎就要蒙过去的场面,现在又没来由的纷乱起来了。
不过去开封府上告,武好古是不怕的……作为一个灵魂从后世穿越来的奸商,武好古的法制意识还是很强的。他可不会仗着赵佶这个后台就把大宋律法丢一边了。
在佳士得行做大后,他就重金聘了“讼师团”,开封府最好的十个讼师,或是全职被共和行聘用,或者在共和行兼职。共和行包括下属各商行所有的合同凭由,都是由这些金牌大状起草的。
甭说去开封府上告,就是去大理寺打官司,共和行也是稳赢的……而且共和行是真的把房子卖完了,都卖完了还犯王法?
可是在大宋,不仅有法律,而且还有青天!
青天吕嘉问这个时候还在接官亭里兴致勃勃的和人喝茶聊天呢!今天聊天的主题可是“官营工商业”,那可是吕嘉问最喜欢说的事儿。
而且到下午的时候,举荐他当太府寺卿的安焘也来接官亭了,两个都主张官营工商业的青天凑一块儿,那还不是说起来没完没了啦。
虽然《市易法》在熙宁、元丰年间的执行效果并不让人满意,但是吕嘉问和安焘还是认为这部大法才是熙宁新政中最值得称道的一条新法。
也是解决大宋经济和国防问题的灵丹妙药——因为大宋的经济和国防问题的根源,在他们俩看来,就是私人工商过度发展和土地过度兼并所致。
而工商业发展,又是土地兼并的根源!商人或者从事工商的官员勋贵有了钱就会大肆购买土地,还会操作物价,囤积居奇,发放高利贷,迫使农户大量破产,土地则越来越集中。
而土地集中,则让乡兵制无法施行,国家不得不花费巨资养兵,从而陷入难以自拔的财政泥潭。
所以要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就是官营工商业!
两位大佬正津津有味探讨着如何用官营工商业来恢复乡兵制的时候,吕嘉问的儿子吕本知急急忙忙走进了接官亭,报告了一件可以证明私营工商业所存在的严重错失的事件——万恶的共和行囤积居奇,引起了民愤!
第476章 房奴 五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私人工商就是如此,目光短浅,唯利是图!”听完了儿子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吕嘉问的劲头顿时就起来了。
他本来不想那么早就去招惹武好古这个幸近的,特别是他现在还没搞清楚武好古是怎么经营房地产的,不过现在不是有机会送上门了吗?何不趁此机会敲打一下奸商,好叫他在日后的经营当中别和店宅务为敌……如果能就此退出开封府的地产行,那就算是识时务了!
以他主管开封府市易务多年的经验,深知官营要想成功,最好是走专卖的路线。若是让私人奸商参去扰乱市场,官营最后就难免要吃亏了。
“厚卿兄,”吕嘉问对安焘道,“一起过去看看好吗?”
安焘似乎有些犹豫,倒不是怕了武好古这个小人,而是他一个知枢密院事,实在不方便去管开封府地界上的商业纠纷。
吕嘉问明白安焘的心思,于是就笑道:“厚卿兄,开封府的房子可不是小事,干系到二十万禁军将士的军心!若是有人囤积居奇,哄抬房价,让禁军将士无房可居,知枢密院事也该过问一二吧?”
不愧是一代酷吏!居然想出这样的理由整人了……
安焘听了吕嘉问的话,眉头微皱了一下。他虽然和吕嘉问一样,都是赞成官营的。可是他对吕嘉问不择手段办事的作风,还是有些不满的。
熙宁新政没有办到最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下面的官吏做事没有操守。吕嘉问固然是一心谋国的酷吏,但是下面谋私的酷吏更多。许多干脆和豪商勾结,一起钻新政的空子,酷吏和豪商都捞得盆满钵溢,小商小农却纷纷破产。
在神宗皇帝去世前,光是开封府界内的中小商户就欠了市易务九百多万缗的债务,最后都让高太后给豁免了……由于搞得民怨沸腾,后来到了章惇、曾布执政的时候,也不敢再恢复《市易法》了。
安焘想了想,还是对吕嘉问说:“若真的是囤积居奇,哄抬房价,老夫定不饶他!”
吕嘉问点了点头,笑道:“好,我们这就过去会会那个武大郎。”
青天大老爷们赶来主持公道的时候,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正在和一群没有买到房子的进士文官还有禁军的武官、杂品武臣在磨嘴皮子。
“诸位,诸位,且听武某一言,房子会有的,价钱也保管公道……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武某真的已经把420处房产都卖出去了,囤积居奇云云的,真的是没有啊!”
“是啊,我大哥就是要做奸商,也不会囤积居奇开封府的房子啊……房子又不是口中之食,再贵也得去买。现在诸位带着银子来捧场,还不是因为我大哥卖出的房子便宜吗?真要贵了,你们谁还来啊?
而且开封府的房价虽贵,但是一年不过涨上百分之三四的样子。我大哥那里寻不到这点小利?至于要抬高整个开封府的房价,我家在开封府城内又没多少地皮房产,抬高了也是给别人做嫁衣啊!况且,武大哥才多少身家?用在开封府房产上,那点钱算个屁啊!”
“对啊!武某的房产勾当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讲究周转迅速,要不然也不搞预售了。诸位莫急,等武某搞到了地皮,一定再多建些又小又便宜的房子。
诸位若是信得过武某,且留个名号住处,待新房子有了着落,再给诸位打个九折如何……”
武好古和武好文两兄弟一唱一和安抚人心的时候,安焘和吕嘉问等人已经到了共和楼外面了。
因为他们都穿了便服,所以没有太引人注目。安焘和吕嘉问也没有马上进去主持公道,而是驻足在外听武家兄弟说话。
听了一会儿,吕嘉问已经觉得心中有数了。房产的关键原来就是地皮……皮只要把地皮搞到手,就能开工建房,同时把还没有建成的房屋卖出去了。
这个办法,店宅务照抄就是了!
“望之,”安焘这个时候对吕嘉问道,“这边似乎已经平静了,你我不如回城去吧。”
“平静?”吕嘉问笑了笑道,“厚卿,同大商人打交道是不能客气的,一定要用力敲打震慑。”
这话似乎也是有道理的……安焘点了点头,一般的小商小户也就罢了,可是武好古这种级别的大商,始终是国家的隐患。王荆公新政的目的之一,不就是要遏制住大商发展的趋势吗?可是从元祐年到现在,遏制大商的事情又没人过问了,以至于发展出了武好古这样的豪商——他已经不是寻常的商人了,而是搞出了界河商市、云台学宫,提出了商市自治的《共和商约》的豪商了。
如果不加以遏制,将来可不得了啊!
看到安焘点了头,吕嘉问嗯咳了一声,他的幼子吕本知马上大喊一声:“新任太府寺卿吕学士在此!”
正在共和楼大门口的台阶上和安抚一帮没有买到房子的进士和小武官的武好古被这一嗓子给惊了一下。
吕嘉问是什么人他能还不知道?那可是开封府商界眼中的头号大恶人啊!
不过人家再恶,也是新任的太府寺卿,太府寺监管开封府的市税,最好还是别得罪人家。
武好古连忙和弟弟一起出迎,到了人群外围,武好文已经认出安焘了,忙对哥哥说:“大哥,安枢密也来了……”
安焘也来了?
武好古已经感觉到有点不好了,这两位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下官武好古见过安枢密,吕学士。”
“下官武好文见过安枢密,吕学士。”
武好古和武好文只看见了安焘和吕嘉问,强渊明和刘瑷这个时候已经不见踪影了……强渊明是蔡京的人,而蔡京刚刚得了武好古的一个大好处,儿子当上了勾当西苑修造司事,现在蔡京一党怎么能和武好古怼?
而刘瑷是宋徽宗的第N号心腹,武好古可是第一号心腹!武好古不找他麻烦也就罢了,他还敢自己冒头找打?武好古对付不了安焘和吕嘉问,还对付不了他一个宦官?
所以强渊明和刘瑷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武东门,你做得好大生意啊!”吕嘉问冷冷地看着武好古,又望了一眼他身边的武好文——这个宰相女婿和进士第六是不好惹的!
武好古再奸就是打小报告进谗言,上不了台面的。而武好文一旦走完了选人四阶,转了京官后很可能直接入御史台。到时候就能堂堂正正弹劾自己了!
安焘一样有点忌惮武好文,温言问道:“望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武好文一拱手道:“枢密,下官是来买房子的。”
这话,滴水不漏啊!
武好文是文官清流,帮着哥哥当售楼进士那是可以被弹劾的罪名!
可是人家是来买房子的不行吗?清流也得有房子住啊!而且武好文的回答也不算撒谎,他是来帮朋友买房的……
“哦,”安焘笑道,“那你买到了吗?”
“下官没有买到,”武好文说,“却帮几个官场上的朋友买到了房子。”
“安枢密,吕学士,二位不如上楼说话吧。”武好古这时端出了笑脸儿,就要将安焘、吕嘉问请进共和楼。
“不必了。”吕嘉问一摆手,“有话就在这里说吧,说完了老夫和安枢密还赶着进城呢。”
安焘也笑了笑:“老夫府中还有些事情,就不叨扰了。”
吕嘉问又放沉声音问:“武东门,有人说你的共和行在发卖房屋时囤积居奇,哄抬房价,可属实吗?”
“不属实,”武好古笑道,“学士可知道囤积是何意思吗?”
吕嘉问说:“囤积就是大量持有商品不卖的意思。”
“学士可以去查,武某和共和行在开封府城内有几处房产,便知有没有囤积了。”
武好古本人在开封府城内没有房产,西水门内的大宅是挂在武诚之名下的。而共和行在开封府城内的房产,除了原来的佳士得总行,现在的佳士得行东十字街唱卖行就没有了。
而且他也不打算在开封府城内购置什么地产,毕竟现在的开封府城房地产价格可是处于900年大顶之上……
“那这些人为何在此聚集不散?难道是无理取闹吗?”
“学士,是共和行店大欺客!”
范之进也在人群中没有散去,他起哄归起哄,但是共和行的优惠房产还是要买的。现在听到吕嘉问提问,立马递上话头。
告共和行囤积居奇看来是不可能的。人家没有房产,囤积个屁啊!告哄抬房价也不行,共和行这次卖出来的房子都是良心价,哪里哄抬了?但是店大欺客仿佛是有点儿的……
“可有这回事吗?”吕嘉问。
“没有。”武好古斩钉截铁道。
“是吗?”
武好古一笑:“学士如果不信,可请开封府来彻查共和行。”
店大欺客在宋朝也是个罪过,不过这个事儿不归太府寺管!太府寺下面有个平准案,干的事情有点类似原来的市易务,只是权限减小了许多。但还是可以强制平价收购商人囤积的货物,理论上能够管共和行的囤积居奇。但是店大欺客,不归平准案管。
第477章 房奴 六
现在开封府当家的父母官是给事中兼侍读权发遣开封府事温益,他也是新党阵营中人,不过和吕嘉问一样,也是个不大讨人喜欢的角色。
不仅旧党的人不喜欢他,新党的人大多也不喜欢他。因为这个家伙有幸灾乐祸的毛病,他曾经担任潭州知州,而潭州又是贬官南下去岭南的必经之途。凡是被贬路过潭州的官员,都被他打压欺负,一点面子不给。
不过他虽然得罪了不少官员,可他却在宋徽宗的藩邸做过官,和宋徽宗关系不错。所以在宋徽宗即位后,就以藩邸旧臣的名义召入开封府,现在以侍读(就是陪皇帝读书,也可以算是宋徽宗的老师)兼知开封府,可谓是心腹宠臣。
既然是宋徽宗的心腹,当然就不会为了吕嘉问去咬武好古的房地产生意了——这买卖可还有潘孝庵、高俅的份!没准宋徽宗自己的私房钱也投进去了……别人可以去咬,温益却万万不能下嘴,要不然宋徽宗就会把他当成一条只会窝里斗的狗,还养着干什么?给自己找不自在?
所以武好古一点不怕开封府来查,随便查,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就是有问题温青天也得帮着掩盖问题。
吕嘉问当然也知道温益是什么人了,和那货没啥好说的。可是平准案又查不了武好古,还真是有点为难了。
“厚卿,”在返回开封府城的途中,吕嘉问对安焘言道,“若不能给武好古一点教训,只怕开封府的大商们都要忘乎所以了!”
安焘苦苦一笑:“如今开封府,不,应该全天下的大商,都有点忘乎所以了……武好古搞了个界河商市,又订立了《共和商约》,在界河搞起了商人自治,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海州的巨商吴延恩则暗通高丽国,安排自己的堂弟吴延宠做了高丽国的兵部郎中,还在开封府上下活动,想让朝廷出售铁器给高丽人。
对了,还有平江海商纪氏之子纪忆,去年考了省试第一,还娶了章惇的孙女,真是了不起了!”
“工商势大,终非国家之福!”吕嘉问恨恨地说。
“没错,国以农为本,工商势大则侵农。”安焘叹了口气,“而本朝又偏偏不抑兼并……真是叫人为难。”
吕嘉问道:“是啊!当年荆公变法的终极,不就是要通过官营工商业以抑制兼并,通过抑制兼并来恢复乡兵吗?只可惜朝中的奸臣太多,人人谋私,以至于新法半途而废,天下也疲敝至今。“
王安石的变法在后世常常让人诟病的是对工商业的打击,仿佛是王安石所虑不周,用了贪污失德的官员。
但是在安焘和吕嘉问看来,打击工商业就是王安石变法的手段!王安石就是想让工商大面积破产,然后用官营工商业替代私营工商业,以此达到国富和抑制兼并的目的。
而他这么打算,其实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因为宋朝军事的衰弱,除了重文轻武和皇帝瞎指挥这两大原因之外,就是工商业发达和土地兼并严重了。
土地兼并可以摧毁低成本的乡兵——府兵也罢,军户也好,根基都是土地。土地要都归了地主,农户都成了佃户,乡兵制度是建立不起来的!就算建立了,也是豪强私兵,对国家没有好处。
而工商发展则在摧毁雇佣兵!历史上满清王朝的雇佣兵绿营兵,平均的军饷只有一两三钱,月支米三斗,而且部分武器需要自己购买。而早他们几百年的北宋禁军上兵,一年有五十缗的收入,月均也有四缗以上,武器都是国家供应的。另外还有年收入超过100缗的高薪效用士,收入直接甩出八旗亲兵几十条街了。
可是这样的高收入在开封府这个工商业发达的城市中,现在却面临买不起房,讨不了娘子的局面,不得不把当兵变成了兼职。而且人一富裕就珍惜生命,变成“开封废宅”了……
所以打击私营工商业,让老百姓不那么容易获取高收入,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强大宋军的一个方法。
两个王安石的继承者一边骑马入城,一边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国子监司业刘逵在开封府城南厢的宅邸门外。
吕嘉问在开封府内没有宅子,虽然店宅务一定会给他安排一所住宅,但那有个过程,所以今晚就只能住在女婿家里面了。
而刘逵的宅邸也是店宅务分配的官产,看上去很破旧,只是没有倒塌而已。不过占地面积倒是不小,如果拆了房子卖地皮,也是处百万级别的产业!
“望之兄,我府中还有公务,今日就此作别。”安焘冲吕嘉问拱拱手,就要告别,却被吕嘉问给叫住了。
“厚卿,是否要安排御史参武好古一本?”
“参?”安焘皱了皱眉,“有何名目?”
“参他一个扇摇国本!”吕嘉问思索着说。
“扇摇国本?有点虚吧?”
吕嘉问笑道:“不算太虚……开封禁军乃是国家之根本,武好古的共和行以地产买卖乱了不少禁军将士之心,使之聚集喧哗,就是扇摇国本!”
还可以这样生搬硬套?
安焘虽然觉得吕嘉问给武好古按的罪名完全是扯淡,但还是点点头道:“容我安排。”
吕嘉问却追问:“厚卿,你想让谁上弹章?”
安焘道:“新任的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
张叔夜的堂弟张克公的新差遣已经下来了,是监查御史里行,不是御史台的正官,有点编外御史的意思。不过弹劾武好古这个级别的近幸,一个监察御史里行刚刚好。
……
武好古和武好文两兄弟还有苏大郎,这个时候正在共和楼上喝茶吃菜,当然也没有女人作陪——国丧期间,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三人坐在一起,自然要说今天在共和楼下,安焘、吕嘉问两人的来意了。
来者肯定不善!特别是那个吕嘉问,闻名几十年的大恶人,吕氏家贼,他出马了还能有好事吗?
虽然武好古和武好文也守得严密(开封府十大讼师在当顾问,法律上肯定是面面俱到了),但并不代表对方就没招了。
因为御史可以风闻言事,不必要真凭实据的。
而且武好古的后台很硬,哪怕赵挺之亲自出马,也不可能把他参到御史台狱里面去,所以有没有证据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把武好古从开封府的地产行逼退!
“弹章肯定会有的,”武好古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我现在就背了十几封弹章,不过都被官家留中了。”
一个幸近还是吏商,被御史参上十几本没什么——那些御史也不是真的要和武好古为难,弹劾他不过是表明自己不畏权贵的风骨。所以迄今为止,参武好古的弹章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要么就是失仪,要么就是受贿……根本打击不了武好古。
“不过这一回,他们恐怕要有些力度了!”武好古想了想,“只是不知道会这么参?”
“会不会参你囤积居奇,哄抬房价?”武好文问。
“这个不怕。”武好古摇摇头,“能说清楚的……”
“或者参你一个经商贪婪,有失官体?”
“这个罪名要参也参你。”武好古看着兄弟笑了起来。“我是武官,贪婪是应该的。”
“那就是……”武好文摇摇头,“大哥儿,好像没有了,我们身正不怕影斜,让他们去参。”
武好古又瞧着苏大郎,苏大郎笑了笑:“做生意的事情问我,官场上的阴招……大郎,这事儿得问行家。”
“行家?”武好古看了看自己弟弟。
“我不行啊,”武好文忙摆摆手,“我才做了几天官?”
苏大郎笑道:“大郎,你其实认得一个官场老狐狸。”
武好古笑道:“我认得很多老狐狸……可是他们都不为我所用啊。”
“有一个可以用啊!”
“谁?”
“施国忠,刚授了沧州知州,现在还没离开开封府呢……对了,这个知州还是你给他求来的。”
“哦,那个阳谷知县。”武好古想起那个“糊涂知县”了,他望着苏大郎,“你也认得他?”
“如何不认得?”苏大郎笑道,“我家和万家是世交,施国忠的夫人是我远房表姐。这老头当御史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奸猾,满朝权贵弹劾了遍,却没一点事儿……被他弹劾的人和他自己都没事儿!”
“那他还怎么升官啊?”武好古一笑。
御史是个很容易升官,同时又很容易挨贬的职位。一般情况下,那些进入御史台的官员都会拼命表现,把炮口瞄准最得宠的权臣幸近。图个出名,也搏个升迁的机会。
苏大郎道:“现在不也到知州了么?”
“也对啊,”武好古想了想,“那我明天就去拜访他,看看能不能让他为我所用。”
“一定能的!”苏大郎很肯定地说,“为官之人,或图名,或喜利,或好权……他似乎不喜权名,那就以利诱之吧。”
第478章 房奴 七
刚刚授了正七品下宣德郎,又领了权知沧州事的施国忠家住在潘楼街附近的豆腐巷。也不是什么几进几出的大宅,就是一栋沿街的两层小楼,看着有些低矮,也没有院子,一点儿都不气派。
不过能在开封府最繁华的内城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宅邸,还是足够让人羡慕的,哪怕他是一位堂堂的正七品朝官,现在还领了一州军政要务。
这所房子当然也不是施大知州用贪污受贿来的钱购买的,而是他的娘子万大姐的陪嫁。
施国忠是元祐三年的进士,那一科的主考官就是武好古的恩师苏东坡。施国忠自己就是四川人,深受苏门蜀学的影响,写的“论”和“对策”深得苏东坡的赏识,所以考上了个第二甲。
当年他是个五十三岁高龄,人见人嫌的老秀才,而且还是个没讨过娘子,家里面也没什么财产的穷光蛋,人生是一片灰暗。在高中之前别说四川老家的那些亲戚都嫌弃他,就是他自己也嫌弃自己。如果不是怕死,早就拿根绳把自己吊死了。
可就在元祐三年二月十五日国子监前放榜的那一刻,施国忠立马就神奇地实现了屌丝逆袭,被一群年纪比他还小的白富美她爹争抢……最后他一个五十多岁,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居然迎娶了开封万家的大小姐,还得了一所价值数万缗的宅子以及陈留县的万亩良田还有一大堆金银财宝做陪嫁。真是做梦都没那么美啊!
也许是因为这幸福生活来得太不容易,所以施国忠这个堂堂二甲进士出身的文官做官做得比条黄鳝还滑。早年当县尉,当教谕的时候,专门拿一些没啥背景的中小商人、地主立威,看上去好像很有风骨。后来被提拔当了监察御史里行就开始混,尽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权贵,也不“入党”,结果就被打发出京做知县了。在知县任上也是糊涂官办糊涂事儿,从来不敢去招惹权贵豪强。
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要在知县任上混到致仕了,却在阳谷县任上抓住了个不动声色逢迎幸近的机会,转眼就混上了知州——从知县跳过通判直接当上知州,可是官场上的飞跃啊!
而这飞跃是如何实现的,施国忠当然心知肚明。不过他并没有因此上门去向武好古道谢,而是沉住气在家里面等着武好古上门。倒不是他在端架子,而是一个堂堂正七品的文官去拜一个从七品的武官的门是有可能惹来御史弹章的。他可不是蔡京那样的大山头,不怕别人用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他。
不过一等多日,都快要去沧州上任了,也不见武好古来访。武好古没来,却来了个施国忠早年在外游学(其实是当教书先生)时认识的朋友,比他晚一科金榜题名的宗泽——就是那位北宋末年的抗金名臣,当过东京留守的宗泽宗汝霖。
宗泽是元祐六年的进士,官运其实不错,第五甲的出身,早早就当了知县。现在刚刚做完了一任龙游知县,回京述职守选,借住在距离豆腐巷不远的观音院内,时常来豆腐巷和施国忠喝上几盅小酒,畅通一番国家大事儿。
而今天,来访的宗泽却和施国忠聊起了昨天才发生的“楼市风波”。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风波,只是有些进士出身的文官和一些禁军小武臣没有买到房子,在共和楼门口堵了一会儿。如果不是惊动了安焘和吕嘉问这两个大佬,压根就不是个事儿。
但是武好古偏偏撞在了安焘、吕嘉问的枪口上,明眼人都知道,这事儿可就不容易了啦。
不过宗泽那可是一代名臣,看问题自然深刻一些了。
“喜忧参半,先喜而后忧。”
听了宗泽的评价,施国忠皱了下眉头,“怎么是先喜后忧呢?明明都是喜没有忧啊!都亭驿、封丘门内那两幅地也没多大,盖了房子竟然卖出几百万缗……若是就此能盘活朝廷在开封府的土地,一年卖出几块地就能收入几百万,抵得上天下十分之一的税赋,难道不好吗?”
“这是好事,”宗泽说,“但是伯恩兄你不能只看眼前而忽视长远啊!这次共和行仅仅靠两幅地和几百处房产就圈禁数百万缗……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敛财速度啊!”
“也算取之有道啊!”施国忠摇摇头,“有甚不妥?”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啊!”宗泽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皱着眉头,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如今的天下,就是多而不均,富而不安,人心惶惶。而武好古的所为,又给豪门权贵开了一条条迅速积累财富的路子,必将造成富者越富,贫者不安,长久之后,就恐天下解体啊!”
宗泽所言,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武好古的所为在加速资本的积累和聚集。不仅在开封府搞“地产兴邦”是这个路子,在界河搞商市,在海州搞天涯小镇,都是在集中资本——资本集中了,才能有主义嘛!
只是在这一次的房产售卖活动中,资本聚集的效应特别明显,这才引起了宗泽的担忧。
当然了,他的担忧也不是毫无道理的。因为资本的聚集,或者说是富者愈富之后,就一定会造成贫者不安。而且“愈富”的富者大多来自中心城市,看武好古这一次在地产生意上捞到的钱就知道了!能分到他自家的钱,怎么都有好几十万缗吧?
那么多的钱,要是当地主收租子,一百万亩都不一定够啊!
换句话说,武好古行为,带动了一部分大城市豪商进一步暴富,相对的就打破了原有的财富和权力格局,很容易造成天下的解体——类似的情况,在宗泽的老家义乌一带,早就已经出现了!造成义务及两浙部分地区“富而不安,人心惶惶”的则是来自海上的巨富。
暴富的海商大量购置土地,还勾结官吏,将田赋转嫁给贫民。而生活困难的贫民则“食菜侍魔,结党自保”,让地方官非常头疼。
……
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面,在潘楼街上慢悠悠的前行。
车厢外面下着蒙蒙细雨,路面有些湿滑泥泞,不过这并不是武好古不骑马而改坐车的原因。他今天要做的是结党营私之事,当然不方便光明正大的来了。
所以他不仅坐了辆马车,而且这马车还是租来的,赶车的也不是奥丽加或是林冲,而是共和行的一个管事,名叫万宝禄。这个名字非常喜庆的人是苏大郎从开封万家聘来的子弟,也是施国忠的娘子万大姐的堂弟。
坐在马车车厢里面的武好古,则眯着眼睛在想心事,不是开封府的事儿,而是北面之事!
就在今天早上,林冲从界河商市赶回了开封府,还给武好古带来了辽主耶律洪基驾崩和耶律延禧即位的消息——因为辽国的最高权力交接向来不是很平稳,所以耶律延禧在即位后密不发丧,等到将散在各地的辽国重臣们(辽国的重臣并不都跟着皇帝在野外转悠的)都召集到了冬捺钵营地后,才宣布了耶律洪基的死讯,并且向大宋、高丽、西夏、回鹘等国派出告哀使。
现在告哀使还没过界河,林冲送来的消息是由马植发出的。
得到消息的武好古知道自己在开封府厮混的日子很快就到头了,界河那边还有大生意需要他去料理呢!
不过在离开开封府之前,还是有不少事情需要安排妥当的……特别是那个吕氏家贼一定得给他下点套!
正琢磨着要怎么陷害忠良的时候,武好古乘坐的马车已经在一条小巷子外面听了下来。
“东翁,豆腐巷到了。”万宝禄的声音从车厢外面传来了。
“好。”武好古收回心神,一撩车帘钻了出去,外面还在淅淅沥沥的下雨,万宝禄马上殷勤的递上一把雨伞。“东翁,可要小底陪您一块去吗?”
“不必了,”武好古笑了笑,“豆腐巷我可熟了。”
说着话,就打着雨伞,快步往狭窄的街巷内走去。很快就到了施国忠和万娘子居住的小楼门前。刚想敲门,房门就吱呀呀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子,四十多岁,有点小胖,一张肉乎乎的圆脸上留着一捋山羊胡子,一对铜铃般的眼眸炯炯有神,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武好古不禁有些疑惑,忙向两边打量了一下,确认这房子的确是施国忠的家……
“咦,怎地大郎来此?”
万娘子软糯好听的声音忽然传来,然后就看见万娘子出现在了那个四十多岁男子的身后。
这下武好古更惊奇了,心说:不会是选错了时间,见了不该见的人了吧?不过不要紧,我的口风很紧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连忙让在一旁,想让那人赶紧离开,这时他才看见施国忠拎着一个竹篮出现在了门内,“汝霖兄,这里有只东坡肘子你带着……咦,武东门,你怎地来了?快请,快请进。”
第479章 房奴 八
“刚才那位真是宗泽?”
“是啊!他是老夫早年游学时认识的好友,元祐六年的进士,虽然只是第五甲出身,但却是有真才实学的。”
“他到开封府来是述职还是任官?”
“他的龙游知县任满了,回开封府守选的。”
“有去向了?”
“没有呢,哪儿那么快……东门,你怎么问该不是想替他也安排则个?”
“没问题啊……可以给他安排个出使辽国的随员。”
在施国忠家的酒桌上,武好古和施老头先聊起了宗泽。这可是“宗爷爷”啊,“宗爷爷”居然和施老头这个属狐狸的是莫逆之交,这也忒让人意外了。
“你真能给安排个使辽的机会?”施国忠有些犹疑地看着武好古。
使辽虽然是个临时的差遣,却很容易让官员有一番表现。特别是宗泽这个级别,以京官权知县,官运算是不错,多半是有大佬赏识提拔(他是吕惠卿提拔的),要是有个机会,没准就一飞冲天了。
“很快就有机会了,”武好古压低声音说,“刚刚得到了北国密报,辽主驾崩了,他的孙子耶律延禧即位,朝廷照例要派出贺使的。”
施国忠吃了一惊,“东门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
“宣德,”武好古顿了顿,“等辽国的告哀使一到,你我就得启程北上了。”
这有关系吗?施国忠听了武好古的话有些不大明白。
武好古并没有解惑的意思,只是笑着说:“宣德可知官家为何要将知沧州事一职交给你吗?”
施国忠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笑道:“想来是东门给老夫说了好话吧?”
“好话说不上,”武好古道,“只是叫官家知道宣德你也是东坡先生的门人。”
东坡门人?施国忠心说:自己什么时候入过东坡门下?要真拜过苏东坡,早就给踢到不知什么地方编管去了……
施国忠笑道:“东坡门下是不敢称,不过是学了一点苏门的学问。”
“那就是门下了!”武好古顿了顿,看着长相有点“土”的施国忠,笑道:“所以在下想请伯恩先生(施老头的字号)兼任界河云台分院的司业。”
“界河云台分院?司业?”施国忠听得一脸懵逼,云台分院是书院吗?和云台学宫有什么关系?司业……这是职官?
“云台分院是云台学宫的分院,”武好古解释道,“不过明面上却不是官学了。司业则是分院之主,借了个学官的名头,却不是职官。不过……所得的薪俸,却比国子监和云台学宫的司业高多了!每月给500缗钱。”
一月500缗钱,一年就是6000缗钱!虽然大宋的官员薪俸很高,可是500缗的月入也不是小数目了。正三品官员的正俸也就是这个数了!
“这个,这个……”施国忠有些忐忑,“这个不妥吧?”
宋朝的官员多有兼职的,但是担任一所民间书院的“院长”,还一年拿人家6000缗钱。怎么看着都像是受贿啊!会不会让御史弹劾?
“妥!”武好古一挥手,“会有官家的中旨下达,叫你做书院司业的。”
中旨就是不通过中书门下,直接由宫中发出的诏令。
“有中旨?”施国忠眼珠子转了转,“那陛下的意思是……”
“自是为国为民,具体的等到了沧州我再和你说。”武好古道,“宣德,有中旨,你干不干?”
“干,干!”施国忠马上拍着胸脯,“既然陛下有旨,又是为国为民,那老夫自是竭尽全力!”
“好!”武好古笑着摸出了一叠私交子,“宣德,这是书院第一年的月俸,从正月到年底,一共12个月,6000缗钱,请笑纳。”
现在都二月了,等施国忠到了界河,最快也是三月了。武好古却按照全年给了月俸,而且一次就给支了一年……
这是贿赂啊!
施国忠看着摆在桌子上的厚厚一沓私交子,心里全明白……武好古在自己身上可真是下本钱啊!
而且……这贿赂还不能拒绝!因为是有“旨”的,不收就是抗旨啊!自己是忠臣,忠臣怎么能抗旨呢?所以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哦,哦,那就,那就多谢东门了。”忠臣施国忠拱了拱手,也不客气,便笑眯眯的收好了6000缗的私交子。
收了钱,那便是接下了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司业一职……那可就是自己人了。
武好古笑着,“伯恩先生,在下还有事请教。”
“莫叫先生,”施国忠连连摆手,“你我不如兄弟相称吧。”
武好古也不客气,“那就是伯恩大哥了。”
“崇道弟,”施国忠笑道,“你一定是想问吕嘉问会怎么整你吧?”
果然有点门道。
“还请赐教。”
施国忠想了想,说:“其实他想怎么整你,老哥我也猜不到。”
什么?不知道啊?武好古稍稍有些失望。
“不过老夫却知道东门你该怎么整他!”
整吕嘉问?武好古摇摇头,“他可是太府寺卿啊!”
对这样的官,给宋徽宗进谗言怕不好使吧?
“太府寺卿又怎么啦?”施国忠笑道,“他现在接了个烫手的差事。”
“是半个都亭驿?”
“这可不够烫手,”施国忠道,“你别小看他,其实他还是有点手段的……半个都亭驿是怎么都能糊弄过去的。东门如果想让他早点下台,还得再加点码。”
“怎么加?”
“让店宅务去为禁军精锐盖房。”
“盖好了白送?”
施国忠笑了笑,“白送官家怕不舍得,还是打折发卖吧……可以让店宅务去拆了城北的一座兵营,然后盖上几百套那个楼房,低价卖给禁军中的精锐。”
“拆兵营?”武好古嗤地一笑,“兵营可有人住啊,而且还是禁军的地盘,哪儿那么容易让他拆了?”
施国忠笑道:“吕望之是能吏,一定有办法的……对了,朝廷最近不是要选殿前骑士吗?莫不如也拿出几套二三千缗的宅子,在开封禁军里面选一些殿前勇士吧。”
“送房子?”
“可以拿房子当奖品。”
“奖品?奖给谁?”
“可以搞个比武选士……前几名选入殿前诸班直,再奖励房子一套!排名靠后的,也入殿前,也能先得到一套房子,不过得分期付。”
分期付?这不成殿前房奴了吗?到时候赵佶驾前一边是地主骑士,一边是房奴勇士……
这个姓施的还真是缺德带冒烟啊!
不过的确是好主意啊!
6000缗花得挺值。
“好好好!”武好古抚掌笑道,“还是老哥有办法!我回去就给官家写奏章。”
“老弟,你可不能写。”施国忠连忙提醒道,“你写了,曾布、安焘、吕嘉问还会上当?”
“那,那就请韩相公提出?”
韩忠彦你也请得动?施国忠心下大喜——这回可是找到组织啦!皇帝的中旨,相公的奏章……要什么有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奸党,哦,是忠党啊!
“不行,不行。”施国忠压下心头的喜悦,“也不能让韩相公出面,韩相公和吕嘉问是对头。”
“那叫谁来?”
“我想想……让蔡学士上奏,你和蔡学士关系不错吧?”施国忠道,“让蔡学士上奏献策。他现在不是不肯去江宁吗?那他一定肯献策的,只要官家用了他的策,江宁就不必去了,说不定还能宣麻。”
“好!好办法!”武好古大笑,“我这就去找蔡学士,请他上奏献策!”
说是马上去找蔡京,但是武好古真的见到蔡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因为施国忠给他出的主意不够细致,缺乏可操作性,直接拿给蔡京提上去容易给人挑错。
所以武好古花了一个下午在家琢磨,完善了一番,又给蔡京打了张底稿。
首先,武好古把施国忠出的“以房选士”的办法扩大升级了一番,不要马上选……可以先宣布,然后再给个一年半到两年的“训练期”,然后再比试。
现在大部分的开封禁军官兵是一年到头都不怎么训练的,他们也没训练的动力啊!练得好又怎么样?无非就是官家看了高兴打赏几个小钱,相比苦练武艺的付出,还是学门手艺实在……林家父子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啊!要不是跟了武好古,林冲到现在还打光棍呢!
所以武好古就决定用奖励房子的办法鼓励一部分禁军将士卖力训练,练好了就送房子啊!那还不拼命练啊!
而且比武送房大赛也不能只搞一次,以后得年年比试!前十名送房子,前十一到前一百名可以“打折加分期付”。另外,前二百名都选入殿前诸班直充当重甲步兵——骑兵是不能靠开封府的城市兵的,必须是庄园骑士。
这样不仅能鼓励开封府的禁军习武练兵,而且一年还可以选出200精壮甲士,怎么都能有魏武卒的标准吧?即便按照一名甲士服役15年计算,将来3000重甲房奴兵还是能维持的,加上1000名骑士,大宋好歹也有4000真正的精锐了……
第480章 房奴 九
这下要宣麻了!
终于熬出头了!
自家一身本事,终于能为大宋尽情施展了!
蔡京那个高兴啊……虽然他一看见武好古送来的“对策”,就知道这个幸近憋着坏要害安焘和吕嘉问呢。
可那俩货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厚着脸皮在开封府赖了那么久,他们身为同党也不来拉一把。就凭这样的为人,贬去海州天涯镇也活该!他们根本不是蔡某人的同党,眼前这位武好古才是真够同党啊!
之前武好古给自己的儿子安排进了西苑修造所,现在又给自家支了个能宣麻拜相的仙招……真是太够朋友了!
“崇道小弟,”蔡京放下手中武好古写的陈条,一张圆脸已经笑成了一团,“以后你我就是同……是朋友了!”
武好古的级别提升了!以前最多是蔡京一党的边角料,现在升级成同党了。如果已经还有什么“N贼”的话,武好古估计也能名列其中了。
武好古也不客气,笑着到头,“那小弟以后就叫您一声元长老哥了。”
“好好好。”蔡京笑着到头,只要能够宣麻拜相,别说当武好古的老哥,就是管武好古叫大哥也行啊!
“崇道,”蔡京笑了笑,“吕望之恐怕拆不掉开封府中任何一座兵营吧?”
“不容易拆……”武好古笑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就是拆迁嘛!吕嘉问肯定是没办法的,可武好古有办法啊——武好古自己是武官,禁军里面也有朋友,而且万家地产行的效率哪里是店宅务能比的?
“若是店宅务办不好,”蔡京看着武好古,“你能接下烂摊子来吗?”
“能啊!”武好古笑道,“我有办法……元长老哥不用担心。”
“行!”蔡京抚了抚巴掌,“我今天就写奏章,明天就递上去。”
他顿了顿,“还有个事情,我得和你说一声,安焘和吕嘉问已经安排御史弹劾你了。”
“是吗?”武好古笑着问,“元长大哥可知道他们要弹劾小弟甚底罪名吗?”
“扇摇国本。”
蔡京还真知道,“弹章由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发出,明天大概就要交上去了。”
“扇摇国本?”武好古不大明白,“这罪名怎么出的?卖个房子也关系国本了?”
蔡京笑了笑:“若是参你受贿敛财,弹章递上去就留中了,连拿到崇政殿上议论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得给你按个大一点的罪名。”
说的也是,宋徽宗根本不在乎武好古捞钱啊。而且武好古也不是一个人捞,还帮着宋徽宗捞。参武好古敛财有什么用?别说一个监察御史里行,就是御史中丞赵挺之出面也白搭。
可是卖房造成禁军官兵骚动,动摇国家根本的罪可就大了!哪怕宋徽宗向着武好古,也得拿出来问一问。
只要崇政殿上论这事儿了,曾布、安焘、赵挺之、吕嘉问他们就能一起批斗武好古了。
蔡京又言道:“不过他们也不是要把你参到御史台狱里面去,只是为了把开封府的地产买卖抢到手里。”
这是当然的。把武好古斗倒是不可能的,因为有皇城司,有开封府,有三衙管军,还有閤门司等等,宋徽宗也不是瞎子、聋子。
不过,曾布、安焘、赵挺之、吕嘉问他们还是可以提出暂停私人经营开封府城内大地产项目的建议。
也不是要永远禁止,只是暂停,然后查明真相,制定规章……当然是由太府寺下的店宅务和平准案来定规矩了。
商人做买卖,官府来定规矩那是完全合乎名分的,宋徽宗也不好阻止吧?
而这些事情一旦交给了太府寺,那武好古就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在开封府内开发新的地产项目了。
……
时间很快就到了转日的中午,今天是纪忆入对的日子,他整了整衣衫,在一名宣赞舍人的引领下,走进崇政殿时,心里忽然想道:武好古现在一定是常来这里吧?多半也不需要閤门司安排觐见,直接就能进来了……他可是有个带御器械的差遣啊!
崇政殿内深处,穿着常服的宋徽宗正在案后安坐,看着先帝哲宗的忠臣纪忆。
也不对,他不是忠臣,他出卖了章惇,还是个反复小人,章惇才是忠臣。
纪忆照着规矩,行了揖拜之礼。赵佶轻轻的叹了口气:“纪忆,你的建言,朕已经看过了,想法倒是不错的。重金招勇士,也合乎祖宗的规矩。只是每个勇士一年200缗的开销,可是不便宜啊!虽然开封府的官地出售可以有些额外的收入,但是土地卖一块少一块,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不是长久之计其实是次要的,主要的问题是……这卖地的钱宋徽宗还要自己花呢!
“陛下可以通过裁剪禁军的员额筹钱。”纪忆奏道,“现在禁军上兵一员每年就要开销50缗,而殿前勇士的开销若以200缗计算,裁掉4名禁军上兵就能雇佣1名勇士了。”
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是大部分文官的想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只要舍得花钱,还怕雇不到魏武卒那样的勇士?
不过这话要去问西门青,那肯定是当笑话的。因为勇士在大宋是很稀缺的,现在不是战国,也不汉唐,是“五经勤向窗前读”的大宋。有条件当勇士的地主富农子弟都去读五经了,读五经可读不成勇士。就算有几个没有读书读成秀才的勇士,那也一定有年入超过200缗的营生!
而且那些跑江湖打架斗殴的勇士和上阵打硬仗的勇士不是一个概念。上阵打硬仗的是重步兵,按照《荀子.议兵篇》的记载: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朝廷想花200缗一年就雇佣到这样的勇士了,这不是在做梦吗?
“可是要裁掉那么多的禁军,恐怕会惹出兵乱吧?”
赵佶没想到勇士已经要绝种了,他只想到禁军那些大爷兵也不大好裁——宋朝虽然重文轻武,但是却深谙养兵的学问。这个和后来的明朝是不一样的,宋朝其实就是佣兵建立的王朝,自然知道养兵的道理。只是把兵养成了废物,但是绝没有把兵养成乞丐……
对于裁军的事情,大宋朝廷也一向比较谨慎。不过也不是没有裁过,王安石就裁了不少。
“陛下,勇士不可多得,一年能招募到两千就不错了。”纪忆也知道勇士有点少了,“国家一年减少八千禁军差不多也够了,现在国家有50万禁军,每年告老或病死的怎么都有两万,今后只需每年招募一万二千,不就可以节省出募集殿前勇士的钱财了吗?”
好像有点道理!
赵佶心算了一下,如果以一兵从军25年计算,一年招募2千精锐和1万2千普通的禁军,那么大宋将来就有5万精锐和30万普通禁军——对了,这30万禁军中至少还有5万西军精锐也是可用的。
也就是说,35万禁军中,至少有10万可用!
“纪忆,”赵佶想了想,又问,“你可知道殿前骑士和乡兵之议吗?”
“知道一些。”
因为“殿前骑士”事件的发生,连带着兵制改革问题最近也热了起来,不时就有些官儿不大,但是挺能写文章的官员给宋徽宗上奏建言。大部分都反对搞“殿前骑士”,一家骑士1500亩田啊!那么多田怎么就给那些武夫了?这叫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如何不捶胸顿足?
另外,还有一些官员认为殿前骑士走的是北周隋唐关陇勋贵的路子,很容易养成势力,对国家的稳定不利。
不过在反对隋唐关陇勋贵的同时,大家又对隋唐的乡兵,也就是府兵推崇不已。认为发展乡兵才是解决大宋兵弱和养兵耗费巨大的一剂良方。
大部分上书官员看好的,都是没有勋贵和士族参与的乡兵……当然了,也没有均田。
“纪忆,你怎么看?”赵佶问。
“陛下,”纪忆奏道,“臣以为,骑士不宜太多,一来无田可分;二来容易让武人做大,犹如昔日隋唐之关陇。”
赵佶点点头,关陇勋贵是建立过三个王朝的……
“至于乡兵,”纪忆顿了顿,“现在朝廷施行的《保甲法》就很好。不过让保丁充当战兵还是不大可行大的,毕竟练兵备战花费巨大,靠乡兵自家是无法承担的。”
“如此说来,”赵佶思索着说,“最好的办法,还是整顿禁军,扩充班直?”
“陛下圣明。”纪忆说,“如今国家的兵制是祖宗所定,只可小改,不可大动。”
“那兵学司呢?”赵佶又问,“不少大臣说应该保留,也有些说应该并入武学。你怎么看?”
这已经是题外话了,赵佶问纪忆,说明对他的能力还是比较相信的。
纪忆道:“臣以为应该并入武学,毕竟武学才是先帝订立的制度。只是过去武学没有办好,今后可以设法改进,吸取兵学司的经验,使之能为国家培养将才。”
第481章 房奴 十
纪忆在崇政殿内和赵佶问对的时候,在政事堂中,宰执重臣们正在共议今天要处置的几项重要政务。
“辽主似乎驾崩在了冬捺钵营地,燕国王延禧已经即位。武好古的这份奏章,诸位都看过了吧?”韩忠彦和往日一样,在中厅正位高坐,将武好古今天刚刚递上的奏章,当先拿在了手中,“这武好古人在开封府,界河那边的事情倒也没丢下,还时刻留意着辽国的事情,很是干练啊!”
他一上来就拿出武好古递上的奏章,还提到了辽主驾崩的事情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也是老官僚了,当然知道武好古已经被安焘、吕嘉问盯上了。
这个时候,还是赶紧从开封府开溜为好!既然辽国的老皇帝死了,那武好古就立即动身去界河商市坐镇吧……
曾布轻轻笑了笑,漫不经意地道:“是很干练,都亭驿的房子还没盖,钱就已经赚好了。”
在武好古一口气卖出了420套房产前,曾布也没太在意都亭驿和开封府内的其它官有地产。可是现在,他已经看到了其中的大利。
这可是堪比盐铁和酿酒的大利啊!所以他马上就把话题引回了房地产。
范纯礼现在虽然也赞同官营开封府房地产,但他毕竟是韩忠彦的同党,自然要帮着说话,“子宣,都亭驿的事情官家已经拍板了,我们无需再议。现在应该让武好古马上返回界河商市……过不了多久,应该有许多契丹贵人要逃去那里了。
另外,为殿前骑士购买份地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兵学司最晚年底就该取消了,到时候起码有500名生员要安置。”
“彝叟所言甚是,不过开封房产大利也不可不察,若是经营得法,年入上千万也是可期的。如果让这笔钱落入私人的口袋,恐怕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刚刚拜了门下侍郎的李清臣似乎做起了和事佬,既没有反对把武好古打发出京,也提及了地产之利。北宋朝廷可没有不与民争利的想法,而且宋朝的内外状况也不容许有这种想法。和明朝自带干粮的军户兵不一样,宋朝开国就是雇佣军,大家早就习惯了拿钱当兵,没钱哗变的规则了。要是朝廷没有足够的财力给那帮能吃不能打的雇佣军开饷,那可就要了大家伙的亲命了。
而且宋朝的儒学中还存在比较多的理想主义成分,想要寻求一条“致太平”的路线,以解决宋朝面临的内外困境。
而“致太平”的路线,比较公认的就是官营工商加均田乡兵再加上乡约自治。
政治正确的事情,韩忠彦也是没有办法提出反对意见的。他摇了摇头,正准备讨论下一个议题时,门外突然进来了一个政事堂的公吏,手中捧着一份奏章。
“相公,御史台刚刚送来一份弹章。”
“弹章?”韩忠彦闻言一愣,“怎么送到政事堂了?”
宋朝的奏章向来有“通封”和“实封”两种,“通封”奏章通常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由中书、枢密院以下处理,完事后上报即可。而“实封”的奏章则必须先给皇帝看,看完后再做出决定或和大臣们讨论。
而台谏的弹章当然是“实封”的,要不然台谏的弹劾宰执的弹章还能让宰执们自己商量着办?
“相公,是御史台抄送的弹章。”堂下的公吏回答道。
御史台把弹章抄送中书是一种特殊的弹劾方式,目的是防止官家留中弹章不做处理。同时根据宋朝的惯例,一旦官员知道自己被御史台弹劾就要离职待罪。所以台谏们以录副、露章的方式上疏也会给被弹劾的官员造成不小的麻烦。
“谁被弹劾了?”韩忠彦皱着眉头问。
“是勾当界河市舶司,带御器械,东上閤门副使武好古。”
韩忠彦吸了口气,心道:新党这帮家伙为了争房产大利还真下功夫啊!这下官家想要留中也不可能了——界河商市和北沧州购地两档子事儿都得武好古去啊!
他看了身边的曾布一眼:“子宣,你看吧。”
他和武好古是亲戚,照例应该回避。在明天的崇政殿问对时也不能就此事说话,所以连看都懒得看了。
“是何人弹劾?以何名目弹劾?”范纯礼问。
曾布拿起公吏送来的弹章看了一眼,“是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弹劾武好古扇摇国本。”
“扇摇国本?”范纯礼一愣,“到底是何事?”
“就是前两天在共和楼卖房子引起不少禁军将士骚动的事儿。”曾布笑道,“禁军将士骚动,难道不是扇摇国本吗?”
扇摇国本的帽子大了,不过曾布、安焘等人的意图也不是真的要把武好古逮起来,而是把开封府房产大利拿到朝廷手中。
范纯礼眉头大皱,“这事儿要算扇摇国本,那开封府大街上做小买卖的那些禁军兵卒岂不是更加有损国本了?”
是啊,堂堂保卫大宋江山的禁军,现在不好好练武,都在做着各种营生赚钱,当兵都成了副业……这种事情真要细究起来,那就是大宋开国以来就实现的花钱养兵之法存在问题了。
李清臣接过话题,笑了笑说:“这事儿还是留在明天崇政殿上说吧,我们今天还是议一议派谁去辽国贺他们的新君即位吧。”
……
第二天的崇政殿问对很快就到来了。赵佶高居御座之上,望着殿中人数不算太多的宰执重臣。眉头拧着,显得很不满意。
今年的年号是建中靖国,取意就是不偏不倚的中间路线,不要新党的绍述,也不要旧党的更化。可是朝堂上的官员们,却总是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而能够理解他苦心的官员,现在却没有站在这个崇政殿中……
想到这里,赵佶直接从御案上拿起一封奏章展了开来,“朕昨日收到了知江宁府事蔡京的建言上奏,是关于禁军和房产的。”
他这话一出,殿中的重臣们都是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儿?
蔡京怎么建言了?他不是该准备滚蛋去江宁府了吗?怎么还建言说开封房产还有禁军?
赵佶道:“蔡京建言说开封府人多地狭,房价腾贵,禁军精锐皆为房所累。年入五十余缗,仍然不足以在开封府购房安居,因此皆专心副业,将练兵作战抛在了脑后,如今已是兵不成兵,将不为将了。可有此事啊?”
有啊!
全天下都知道了……可是有招吗?
开封府的高房价是个无解的死局啊!一方面开封府是大宋的首善之都,又依托四通八达的运河体系成为了中原的交通运输和经济中心,汇集了海量的财富。
一方面,开封府又因为地处平原,无险可守,北方燕云之地又陷于辽国。不得不安置禁军二十万以保万全,而且宋军又是雇佣军,不是番上服役的乡兵,是必须要带着家属的职业兵。因此在大宋立国之初,开封府的人口就特别多。到了如今,这座城市中的居民早就破了100万,恐怕都有150万了。
150万人口其实也不算太多,后世1500万人口的大都市都不在少数。
可问题是,开封府所在的中原地区又因为土地贫瘠,大城市太多(还有大名、应天、洛阳等大城市),造成粮食供应不及,不得不依靠东南六路的漕粮补给。
可是漕运的通航能力有限,供应开封府现有的150万人口已经非常吃力了,如果城市再向周边扩张,那么漕运就没有办法负担开封府居民的吃饭问题了。
所以开封府历史上只进行过一次扩张,修建了开封府外城。现在哪怕房子贵到了几千上万缗,也没有办法再进行扩张了。
也就是说,开封府的房价会在中世纪就涨得如此高昂,实际上就是定都位置选择错误所致。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就只有向东迁都——向西是不可行的,迁都去了有险可守的洛阳、长安虽然可以减少守军的人数,但是那里的交通更加不变,周围的土地也更加贫瘠,根本无法承载数量巨大的工商人口。这样就会造成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分离,对于国家的财政是非常不利的。
扫了眼束手无策的群臣,赵佶道:“蔡京倒是替朕出了个主意,由店宅务建房或赐与,或以分期付钱之法卖于禁军中的精锐,并且将这些精锐选入殿前司充当诸直勇士。”
“陛下,”韩忠彦问,“禁军的精锐应该如何选拔?”
“比武!”赵佶笑道,“凡是可以披上50斤的重甲,手执长枪,腰悬直刀,背负大盾,再加50支弩矢和一只强弩,同时携三日军粮,半天内能急行军100里的士兵,都可以参加比武。凡武艺名列前十者,赐三室之居一所,价值3000缗,选入殿前诸直,领双俸。名列前11—前200者,可以2000缗之价,分期20年付,购开封府城内价值3000缗的三室之居一所,并选入殿前诸直,领双俸。200名开外者,只要有资格参加比武,也可以入选殿前诸直,领双俸。
诸卿,你们以为如何?”
第482章 房奴 完
高!真是高!
殿中诸臣,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都暗地里敲起了大拇哥。这主意出得太好了!
这是用房子做诱饵,去激励开封府的禁军壮士苦练武功啊!两三千缗的房子,对一年收入不超过100缗的禁军士兵和小武臣们来说,根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100缗那是收入,还得花销呢!再节约,一年二三十缗总要开支出去吧?而且就算一年能攒下80缗,25年能攒下2000缗,也不等于能买房……开封府的房子可一直在上升啊!
现在卖2000缗的房子,等25年后(差不多到靖康元年了)还不得卖4000缗?
所以在开封府买房的小目标,不仅大部分禁军士兵实现不了,就是东华门外唱名的文官,只要不大捞特捞,一样是很难达成的——至少在靖康元年之前是很难买得起房子的!
而现在,圣君赵佶给了大家伙一个机会——比武赐房!只要把武艺练好了,排到开封府禁军前10名,直接送房子。排到第11名到第200名,还可以打折加分期付款买个房子……当然了,分期付款是不要利息的,等于是宋徽宗借了免息贷款给大家。
那么好的机会,大家还不赶紧回去加紧练一练?至少那些年轻力壮的能争取一下,只要能练到魏武卒的标准,就算进不了前200,也能选入殿前诸直领双俸,算是个安慰奖吧。
在没有办法完全解决开封禁军住房难问题的情况下,蔡京提出的建言无疑是提升禁军战斗力的最佳方法了。
不过蔡京的献策要想落实,还得解决一个关键问题——地从哪儿来?
“陛下,店宅务去何处建房?”韩忠彦又提出了问题,“如今开封府城内已经没有空地了,便是归在店宅务名下的几百段白地,也都已经出租给人建房了……一时怕也难以收回吧?”
店宅务出租房产的形式有租房和租地两种,因为店宅务自己找人盖的房子质量也不咋地,也不一定合用,所以有不少店宅务名下的白地干脆直接出租了。而租用这些白地的商人,自然都是很有一些背景的,租期没到就想赶人是会惹出麻烦的。
“太府寺卿安在?”赵佶笑问。
太府寺卿是个“忙卿”,所以一般不参加崇政殿的问对。不过今天是个例外,刚刚接了太府寺卿一职的吕嘉问就在举行常起居的文德殿外候着。所以很快就被传到了崇政殿上,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武好古和蔡京阴了一把,还以为官家要宣布开封府房产业官营专卖呢。
看到吕嘉问行了揖拜之礼,赵佶就问:“吕卿,店宅务能在一年半之内为开封府的禁军建造住房200套吗?”
吕嘉问一愣,旋即就以为是赵佶因为张克公的弹章才有此一问,所以马上拍着胸脯回答:“回禀陛下,店宅务可以为开封府禁军建房,莫说200套,就2000套也是可以的。”
看到吕嘉问在乱拍胸脯,知枢密院事安焘连忙插话道:“陛下,店宅务可以建房,但是却变不出土地。”
“城北厢不是有许多旧兵营吗?最小的都不在都亭驿之下,若拆除一所,安置万家行的三层楼房来建,应该可以得房数百套吧?”
拆兵营!?
在场的几个宰执都愣住了……兵营拆了,兵营里面的兵去哪里?
安焘连忙上奏,“陛下兵营之中住了禁军的将士和家眷,如何拆得了?”
拆民房都比这个靠谱啊!
赵佶笑道:“蔡京也给出了对策,兵营都是平房,拆毁之后建三层楼房,所得房舍不是翻了三倍吗?拿出其中的三分之一给兵士居住,余下三分之二不就可以给军中精锐了?
吕卿,太府寺下的店宅务能做这事儿吗?若是不能,就发包给商家吧。”
商家当然就是武好古的万家地产行了!蔡京在建言中也提及了这一点,认为只要把项目买扑给商人,朝廷就能得到赐给或低价发卖给禁军精锐的房产,而且还不需要花费什么。
吕嘉问连忙上奏道,“陛下,店宅务定能办妥,无需发包给商人办理。”
他当然不能把这件差事推出去了,要不然他还提什么官营专卖?
不过话一出口,曾布、安焘、李清臣他们仨都眉头大皱。拆兵营可是件扎手的差事!
万一激起兵乱,不仅吕嘉问会被编官海州,就连举荐他做太府寺卿的安焘都得外放,而且再也爬不起来。
“那就好了。”赵佶笑着点头,“现在是二月,再给店宅务饶一个月,从今年四月开始,到明年的十月初一交房。再从内藏库中取二十万缗给店宅务周转。可能办到吗?”
“能办到!”吕嘉问想了想,“请陛下放心,店宅务一定能办到的。”
赵佶点点头,又从案几上拿起另一封奏章,“这是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录副’弹劾武好古的弹章,你们都看过了吧?这是怎么回事?弹劾的有没有道理?你们都说说。”
这事儿韩忠彦不能说话,只能低头不语。
次相曾布道:“陛下,臣看过这封弹章了。臣觉得张克公的弹劾是有一定道理的,虽然共和楼下的骚动最后没有酿成兵乱,但是难保今后不再发生更加严重的骚动。所以开封府城内房产买卖,今后应由平准案参与主持。而官地也不得出卖于私人建房贩售,只可交由店宅务经营。”
范纯礼摇头:“共和楼下到底有无骚动,应由开封府查明。况且买卖纠纷,讨价还价,哪里没有?若是有禁军士兵参与就是禁军骚动,那么就应该先禁止禁军士兵参与工商,否则开封府街市之上天天有禁军士兵在与人争执,都可以算是骚动了。”
“禁军官兵经商务工本来就不对。”安焘说,“朝廷每年花费几千万军饷养的是兵将,不是商人和工匠!”
范纯礼反问:“但是现在可以下旨禁止禁军官兵经商吗?”
安焘看了眼范纯礼,有些惋惜地摇摇头:“禁军官兵不修武备只务工商是错,商人贪图厚利扰动开封房市同样是错。不能因为暂时没有办法改正禁军官兵经商之错,就纵容商人扰动开封府房市。
而且令尊当年主政时,就对禁军官兵经商务工荒废武艺深恶痛绝,为此还提出恢复府兵制,招募京畿地方的强壮男丁充作卫士。你今日怎么能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呢?”
“恢复府兵”是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中争议最大,甚至没有施行就被扼杀在摇篮里的政策。
但是在庆历新政之后,想要恢复府兵制的呼声就此起彼伏,没有熄灭过。王安石所推行的《保甲法》,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成是府兵制的变种。
“安卿也想推行府兵制吗?”赵佶问安焘道。
安焘点了点头,“臣……的确想。”
曾布听到这话,心里已经在想要让谁去接安焘的班当知枢密院事了。
“不过,”安焘接着又说,“不过如今天下的情况和隋唐不同,工商太盛,以致兼并太过,所以府兵制是不能骤然实行的。”
还好没往这个坑里面跳!
曾布大松口气。
赵佶点点头,“那就先不说府兵了……还是说房产吧。曾卿说要禁止商人购置官地建房,还要让平准案参与房产买卖,诸卿觉得怎么样?韩卿,你先说。”
皇帝开了金口,韩忠彦也就不避嫌了,上奏道:“平准案不可参与私人房产买卖。否则老臣要买房,让平准案的官人、吏员参与交易,那些官吏会持平公正吗?”
“肯定不会啊,”赵佶笑道,“还是韩卿所虑周详。”
“至于禁止商人购置官地建房一事,”韩忠彦又说,“老臣觉得暂时不能实行。”
“为何?”
韩忠彦道:“因为店宅务已经有上百年没有自己盖过房子,现在连修房子都买扑给私人……老臣所住的相府去岁有一间房屋被积雪压坏了屋顶,就是几个买扑了店宅务修房勾当的禁军士兵来修理的。如果现在禁止商人购置官地建房,那么要不要禁止店宅务将土地买扑给商人呢?若不禁止,那一样是卖地,何必让劳烦店宅务?拿去唱卖行公开唱卖,价高者得不好吗?
对了,吕望之,你太府寺下的店宅务过几日不会把划拨到手的兵营买扑出去吧?”
韩老头只是怯懦,并不是不会给人挖坑,一番言语之间,就给吕嘉问挖了个超大的坑。
而且他还得捏着鼻子往下跳!
“当然不会!”吕嘉问一口否认,“店宅务会建修造案和拆房案,不会假手私人!”
“好好好,”赵佶笑了起来,“那就依吕卿所言了。若是店宅务能自力完成城北军营的拆除和兴建楼房之事,朕就将今后开封府城内官地出卖营建之事,全都交给店宅务负责。
至于武好古,就让他早点动身去界河商市吧……现在辽国新君登基,北地恐怕不稳,得叫他好好盯着才是。”
第483章 挖好坑再走 上
细雨靡靡,开封府进入了一个多雨的时节。
清晨,雨雾笼罩开封府,远远看去,一派迷茫,仿佛一切都在烟雾笼罩之中。只能隐约看见长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潮,正是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即便是这蒙蒙雨雾,也无法阻挡住人们创造和生活的热情。
武好古这几日每天都和潘巧莲一起去共和楼的大书房“坐班”——那里现在是共和行的“总部大楼”,共和行总店和万家地产行总店,还有界河商会开封分会,花魁书社总店,都设在这座四层“高楼”内。
所以武好古和潘巧莲到此坐班,主要是为了方便开会和听取下属的报告,同时安排共和行以及下属商行在建中靖国元年夏、秋、冬三季的经营计划。
首要的任务当然是盖房子了!420套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定金都收到了190万缗了。交房的时间已经定下了,到时候如果交不出房子,武好古和共和行就都有麻烦了。
另外,房子的质量还不能差了。要是和店宅务的房产一样,那可就把牌子做倒了。
而且,搞不好还会再被吃饱饭没事儿干的御史老爷弹劾一把!
当然了,把房子盖好这事儿,对共和行来说并不困难。因为共和行不是第一次盖房子了,之前连四层“高楼”共和楼都建成了。现在盖三层两层的房子有什么难的?
而武好古还多生了一个心眼儿,向宋徽宗请了道中旨,让正在家里丁忧的李诫(他还有的好忧呢,他爸爸现在快病死了)来当“监理”把关——承包万家地产行工程(万家行的工程部门都黄四郎带去界河了)的营造商建成的房子,必须要让李诫满意,才能算过关。
其实也不用李诫真的来挑刺儿,人家听到这位营造行大神的名号,就不敢起偷工减料的心思了。
其次的任务则是筹建界河大相国寺解库——这个解库也是请了旨才建立的!虽然挂了大相国寺的名头,但实际上却只有两成股份属于界河大相国寺,余下的股份则归了共和行、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云雾茶行(实际上是赵佶的私房)和高俅。
至于解库的实际经营,则是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派人负责。
第三个任务是安排《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的出版计划。《花魁》画册好安排,毕竟要停刊到四月中旬,有的是时间刻板子画写生。
《文曲星》杂志却有点问题,元符三年的科举大比已经过去一年了,人们对科举考试的热情有所降低。所以进入建中靖国元年后,《文曲星》杂志的销量开始下滑,花招儿也不如之前那么好卖了。
所以武好古就准备进行一些变革,在《文曲星》这本“书生”杂志中加入一些“武略”和自己的私货。其实宋朝的书生是很喜欢纸上谈兵的,“武略”类的内容,应该会受欢迎的。
而且,武好古还为这本杂志找来了两位新的主笔,一位就是程颐的弟子,武好文的老师,侯子侯仲良。另外一位,则是御史中丞赵挺之的儿子赵明诚,就是李清照的未婚夫。赵明诚和李清照早就订婚了,原计划在两月份正式开始举行婚礼(赵李二人的婚礼起码要进行一个月),可是缺撞上了国丧。所以一对有情人只能暂时忍一忍了……
“师圣,德甫,《文曲星》就拜托二位了。”
在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武好古正和《文曲星》杂志的两位主笔说话,“我只定几个不能写的,一是不能泄露朝廷的机密;二是不能攻击前朝的绍述和更化;三是不能主张放弃国土。”
“不能攻击绍述和更化?”赵明诚轻摇着一柄折扇,“是因为建中靖国吗?”
赵明诚他爹和武好古的恩师苏东坡是政敌,不过这并不妨碍赵明诚和武好古交好——赵明诚的未婚妻李清照还是苏门后四学士之一的李格非的女儿呢!
而且赵明诚、李清照因为被武好古拉去编修过《梦溪笔谈》,也在赵佶跟前混了个脸熟,从某种角度而言,也已经脱离新旧两党,是“帝党”的人物了。
“是为了不叫这本《文曲星》夭折了!”武好古手扶着观景台的栏杆,眺望着远处的开封府城,“我虽然颇得陛下信用,但是妄议绍述和更化还是扛不住的罪名啊。
现在只要不涉及绍述和更化,这本《文曲星》总归是新、旧二党,以及各家学派的论道之坛。如果《文曲星》没有了,大家观点不就没有地方可以刊登了?”
侯仲良捋着胡须,他虽然不同意武好古的主张,但还是非常尊重武好古的——他是将武好古看成一个可以和大儒论道的“恶儒”、“商儒”的。
“崇道,绍述和更化都不可写,那还能写甚底?”侯仲良问。
武好古一笑:“就写军略吧!王荆公的新政是要富国强兵,范文正公主持的庆历新政也是要富国强兵的……现在不说富国,且说强兵之法吧!”
其实新旧两党主要的分歧是在于“富国”,也就是怎么捞钱,怎么抑制商人和豪强上。对于如何“强兵”,还是可以论一论的。
而且,宋徽宗本人对于怎么强兵也没方向——不仅是宋徽宗,宋哲宗和宋神宗也都不知道怎么强兵,只有一个富强的概念,错误的以为富了就一定会强。
“强兵?”侯仲良听到这两个字儿,也有点来劲儿,“崇道兄,听望道说,你对强兵之道也有点心得啊!”
“是吗?”赵明诚也道,“崇道兄还懂兵法?不如说来听听吧。”
武好古笑着,“兵法有甚好说的?在我看来纸上谈兵之事都是虚的。”
“也不能这么说吧?”赵明诚皱眉道,“本朝的范文正、韩忠献,还有现在的同知枢密院事章学士,不都是书生掌兵且令敌酋胆寒之辈吗?”
武好古只是笑笑,章楶也就罢了,范仲淹和韩琦能令李元昊胆寒?
“现在大家争论的是兵制问题,”武好古拍了拍栏杆,“府兵、兵募、骑士、勇士,到底哪种兵好,我看还得实践。”
“实践?”
侯仲良和赵明诚都有那么一点不理解。
“对!”武好古笑道,“不是有句俗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吗?这就是实践啊,不遛遛,谁知道这马和骡子是好是劣啊。用在别的地方,我看也是一样的。这铁打得好不好,打出刀剑盔甲,砍一砍就知道了。
这武艺好不好,去比试一番,不也明了啦?画人画得像不像,也得去和真人比较不是?
这就是实践,实践是检验真伪优劣的准则!”
“实践是检验真伪优劣的准则?”侯仲良又听见武好古的“歪理”了!
实践能检验道理的真伪吗?孔孟之道难不成还需要实践来检验?你把孔孟之道,圣人之言摆在哪里了?
“兵制也能用实践来检验?”
侯仲良觉察出不对的时候,赵明诚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儒学可不能和侯仲良比,想问题也没那么深远,所以就问起了检验兵制的可能性。
“可以啊。”武好古笑道,“用庄园养骑士,用房产选武卒,不都是在实践吗?之前的兵学司也是实践。现在还有不少人认为府兵制很好,我看也可以安排实践。”
“府兵要如何实践?”
“大宋有四百军州,”武好古道,“完全可以拿出一个军州来试验府兵啊。”
其实武好古也不觉得府兵在大宋还有实行的可能,不过他也不排斥复兴府兵制的试验——在开封府周围是不可能成功的,不过在那些工商业不发达的军州,真要下功夫花本钱,没准就成功了。
比如韩忠彦的老家相州就是个不错的试验基地。精忠报国的岳飞不就是相州人吗?岳家军里面不少将领都是相州出身的,说明相州在北宋末年还是有点军事基础的。如果能在相州设立几个折冲府,将来总能动员出几千精锐的府兵,不又是一支抗金的武力吗?
“说得也是。”赵明诚还不知道已经被武好古拉进圈套,“的确可以试验一番……要在《文曲星》杂志上写文章倡议吗?”
“可以和大家讨论,”武好古说,“可以开辟一些版面,做个给大家论道的专栏,或可以叫‘纸上论道’,就是那上面提出‘兵制实践’的意见。
师圣兄,你看怎么样啊?”
“纸上论道是对的,”侯仲良道,“只是实践论道,我是不赞成的。天底下不能实践的事情可多着呢,比如道德天理,也能用实践去检验吗?”
果然骗不过侯子大儒啊!其实他的存天理、灭人欲之道,就是被后来的实践给检验了一番,证明不灵光的……不过眼下却也没必要和他理论。
“师圣,”武好古道,“不能用实践检验的道,自然就不在实践验证之列了。不过世上还是有许多事情和道理,是可以用实践加以检验的,所以实践本身,就是追寻自然大道的办法。”
第484章 挖好坑再走 中
实践论,或者可以称为实证主义哲学,当然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坑,正好用来追寻儒家的自然大道。如果是孔子从老子那里求来的自然之道是一个问题,那么实证主义就是解答这个问题的工具之一!
有了实证主义这个工具,未来的儒家自然派(实证派)学者,就能运用观察、分类,以及分类性的资料,探求万物自然之道,并且取得正确可信的结果。
当然了,武好古的前世也不是技术男,也没学过多少哲学。他之所以能提出“实践论”,完全是小时候常听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云云的。
不过就如“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说法在后世所引起的巨大争议一般——可别小看这句话的威力,这是后世中国改革开放是思想基础——而在北宋提出用实证追寻大道的方法,也必然会引起巨大的争议。
因为实践可以检验真理的逻辑和孔曰孟曰佛曰太上老君曰的绝对真理,本身就存在逻辑上的冲突!
所以武好古可不敢在《文曲星》上公然登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样的文章,只敢偷偷摸摸的用“实验兵制”这个借口,先把实证主义的概念推出来再说。也不求什么“唯一标准”,只要能让实证主义和孔孟经义并驾齐驱就是很大的成功了。
……
就在《文曲星》杂志推出“纸上论道”这个栏目,并且提出了“实践检验兵制”这个奇谈怪论的同一天。还没有离开开封府的纪忆,带着自家的好友朱勔,来到了吕嘉问的府邸中。
他是为了给朱勔荐官而来拜访吕嘉问的。
那个给武好古出谋划策的施国忠说的没错,虽然店宅务一百多年没盖过房子了,但是这个问题难不倒吕嘉问——他人品那么差,为人处世也不圆滑,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却一直是个官场不倒翁可不是没道理的。
这个酷吏真的能办事儿啊!在半个都亭驿盖房子再发卖的活儿,对强渊明和刘瑷来说是个问题,却难不倒吕嘉问。
而吕嘉问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派发官帽子给能盖房子的营造商!
做官啊!大宋朝有人不喜欢的吗?哪怕是负责盖房子的伎术官,也是堂堂官人,而且还是太府寺的官……有多肥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了。
吕嘉问自己的太府寺卿,这可是号称“忙卿”的肥缺,下面管辖的衙署极多,可以保举的官职自然就多了。
另外,赵佶还批准在店宅务下设立修造案和拆房案,这可都是可以安置官员公吏的衙门。
所以在完全接管了太府寺卿的差遣之后,吕嘉问马上就开始着手替修造案和拆房案招人。
而且吕嘉问还亲自把关——谁的面子都不给,谁写条子都没用,吕大青天现在谁都不认,只认真本事。
当然了,除了曾布、安焘、赵挺之、李清臣他们几个新党大佬,谁见了吕嘉问这个恶人不头皮发麻?上他哪儿走门子怼出来那是便宜的,没准就拿到朝堂上去告状了。
不过纪忆今天给吕嘉问带来的朱勔那是有真本事的!这货要没点本事,也不可能在历史上闹出那么大的祸事啊!
当纪忆来到显得非常破旧的太府寺卿府邸门外的时候,发现吕本知已经等候多时。
纪忆之前来太府寺卿府邸推荐朱勔的时候就见过吕本知,这时连忙上前,“衙内怎在此等候,下官生受不起啊。”
“忆之兄休得呱噪,你道是我想迎你?都是家父所差……且随我前来。”
原来吕嘉问也知道太府寺的官员、公吏基本上靠不住,拆房建房的大事必须全力亲为,自己忙不过来,就让儿子吕本知来帮忙。
纪忆忙把一卷朱勔画的“筒子楼”建筑样图奉上,然后和朱勔一起跟着吕本知一起走进太府寺卿府邸。
这次吕嘉问亲自把关的“招聘”,招的是营建都料匠,考核的题目就是绘制画仙观旁的那座“筒子楼”的样图,再计算出施工所需的材料、工时和成本。
只要拿出的样图和施工方案被吕嘉问认可,立即就可以“试官”,也就是保举试衔修造指挥,再去自行招募修造厢军,然后去负责几栋“筒子楼”的修造。只要能够按期保质的完成工程,吕嘉问马上就能为负责的试衔修造指挥求来正式的官身。
这个法子将来怎么样不好说,不过在正式的官身没有放出去前,那些试衔修造指挥肯定是会卖力的。
所以现在吕嘉问并不担心都亭驿的工程做不下来,真正让他头疼的还是兵营的拆迁!
他也知道这个坑不好填,只是为了官营开封府地产业的大计不被破坏,才硬着头皮接了差遣。
吕本知很快就将纪忆、朱勔带到了吕嘉问的书房门外。吕本知对朱勔道:“你稍等片刻。”然后就一直书房的大门,“忆之兄,家父还有些事情要问,且和我一起来吧。”
“好。”
纪忆应了一声,就跟着吕本知进了书房。书房里面,吕嘉问正低着头在看一本刚刚出版的《文曲星》杂志,眉头皱着,仿佛在苦苦思索。
纪忆行了一礼,“下官纪忆,见过吕学士。”
吕本知将图纸放在了书桌上,“爹爹,这是纪忆之所荐的平江朱都料画得图纸。”
“放着吧。”吕嘉问抬起头,看着一脸恭敬笑容的纪忆,“纪忆之是吧?”
“正是下官。”
“听说你和那武好古是好友?”
纪忆似乎早就料到吕嘉问有此一问,笑着回答道:“曾经是朋友。”
“现在不是了?”
“不是。”
“为何?”吕嘉问好奇地看着纪忆,“老夫可听闻此人的为人相当豪爽够义气啊。”
“武好古的确仗义疏财,”纪忆道,“他的为人,下官也是佩服的。不过……他的道,不是下官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有道?”
“有。”纪忆说,“盗亦有道,何况一代儒商。但是儒商之道,不是下官的道。”
“你不也是商家出身?”
纪忆一笑,“下官只是商家出身,并不是商人。若论家世,那武好古倒是正经的士族出身,并不是商家子。”
商人出身和经商的人,并不是一个概念。纪忆的家族的确是商人出身,在唐朝的时候他家祖先是有“市籍”的商人。而武好古只是经商的人,并不是商人出身,他家祖上是出过媚娘女官家的……
“士族?”吕嘉问嗤地一笑,“本朝可不讲究这个。”
说着话,他用手指敲了敲书案上展开的一本《文曲星》,“忆之,看过这一期的《文曲星》了吗?”
“看过了。”纪忆回答。
“觉得怎么样?”
纪忆答道:“下官觉得可以一试。”
吕嘉问和纪忆说的事情当然是试验府兵制了。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出“实践论”的大坑,只想到“省钱又安全”的府兵制了。
“武好古为何要在自家的《文曲星》上提及此事?”吕嘉问不大明白地问。“他不是支持搞骑士的吗?”
“那些骑马之士,其实也是府兵啊。”纪忆笑答道,“唐初的时候不也有勋贵官员子弟充内府卫士的?李世民在太原还召集到2000玄甲精骑,想来都是富庶人家的精壮武人。”
理想的府兵制其实是需要一个军事贵族阶层作为核心的,而且府兵制理论上是从地主富农中挑兵,实际上就是让富人和上层社会承担兵役。
作为回报,国家自然要把做官的权利奖励给军事贵族和府兵了。也就是说,若要官,先当兵!
因此府兵和科举制度是天然对立的……在隋唐时期,科举出身的官员占比很小,唐朝从开国到灭亡,一共举行了266次进士科考试,入取了六千多人,平均每科不过25人。而在唐初府兵制没有败坏的时候,要考上进士恐怕就更困难了。
而宋朝科举大兴,民间的富裕阶层大多习文弃武,根本不可能充当府兵了。
如果真的要恢复府兵制,那就必然要大幅减少科举取士的人数,同时重建军事贵族。
纪忆说:“白波武家本就是皇封的义门,相州韩家更是一等一的豪门,大名潘家是开国勋贵,就连阳谷西门这样的家族也是一方豪强。若是府兵真要大兴,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原来如此,”吕嘉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样的府兵,却不是我大宋需要的。”
听了吕嘉问的言语,纪忆心下已经知道,府兵的试验看来是必行的了。
只是这宋朝的府兵,是无论如何不能背离“重文轻武”和“以文御武”的大原则的,同样……也不可能有均田制!
“忆之,”吕嘉问这时又道,“你荐的那人叫朱勔是吗?”
“正是,他家是平江军第一的营造世家。”
“行!”吕嘉问点点头,“你推荐的人老夫是相信的,不过考核还是必须的,你带他进来,老夫亲自考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