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讲故事的人
是夜,下起了秋雨。
整个开封府城都笼罩在了雨雾之中,但是仍然有不少地方闪烁着华灯的光芒。
开封府果然是座不夜之城啊!
武好古今晚和潘巧莲一起住在开封府城内的武家大宅里面。在武好古外出的几个月里,潘巧莲让人把武好古居住的跨院里里外外装修了一遍,还在后院搭了一个三层的暖阁,起名叫“望楼”。暖阁并不大,但是非常玲珑,而且视线极好。站在暖阁中,可以将开封府城西北一角林立的豪宅华府,全都收入眼帘,是个观看开封府夜景的好去处……
潘巧莲现在就靠在望楼的栏杆上,呆傻傻朝外面看。
雨雾迷城,令整个开封府都陷入了一片混沌,根本看不到什么景致。
潘巧莲目光迷离,也不像在看风景,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只玉手托着粉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八姐,怎地坐在这里发呆?”
武好古的声音,在潘巧莲耳边响起,令她猛然惊醒,回头看去,却见武好古身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脸上带着醉意,缓缓走来。
他是半个时辰前被白飞飞和阎婆儿扶着回到武家大宅的……作为子贡那样的大儒,武好古自然少不得要参加一些应酬了。今晚上是新上任的勾当翰林书艺局事梁师成做东,在撷芳楼摆宴请客。不是那种“良家风情”的家宴,而是寻常的酒宴。
武好古带上了阎婆儿,又让白飞飞作陪,一边一个名伎,别提有多潇洒风流了,却把潘巧莲一个人丢在家里守空房。不过潘巧莲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如今开封府的大官人们谁不是如此?
所以白飞飞和阎婆儿把个喝醉的武好古扶回来的时候,她也没抱怨什么,只是让阎婆儿和罗汉婢一起伺候武好古洗了个热水澡。
不过武好古转眼又要出京去海州一行,却让潘巧莲多少有点不乐意了——他之前就离家好几个月,现在又要去海州了,搞不好要明年元月才回,也不是带上自己一起去……
潘巧莲撅着小嘴说:“大郎,奴在等你啊。”
“哦,”武好古看着妻子,“现在困不困啊?”
这话中可是有话的!
大晚上的,不困的话,是不是要找些事情做一做?比如牵手!
今天武好古虽然和梁师成喝了回花酒,但是却没有和白飞飞“牵手”。武好古现在是大儒了,做事自然要多考虑一下,和身残志坚的梁师成一起喝花酒,差不多就可以了……喝完之后的消化活动就免了吧。
至于梁师成请武好古喝酒的原因,则是和海州的那位苏东坡有关。梁师成的母亲曾经做过苏东坡的姬妾。所以他一直自称是苏东坡的孽生子,也不知真的假的,不过他是很想把这事儿做成真的——大概只有挂上东坡孽子的招牌才能当“六贼”之一吧?
所以听说武好古要拜入苏门,就想请武好古捎一份礼物给苏东坡,再帮着说说好话儿。武好古也不愿得罪这个未来的“六贼”之一,也就含糊答应了下来。
“奴……”
潘巧莲的脸,蓦地红了。
她虽然早就是人妇了,可一想到这事儿,还是耳根子有些发烫,低下头来,那修长的颈子划出一道柔美而性感的曲线。
这才是真良家啊……
武好古直看得心头火热,借着几分醉意,猛然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她。
一双大儒的手,便覆在了两团丰腴之上。手感真是不错啊!潘巧莲的身段本就婀娜,生了美娘后又胖了一些,虽然不像之前那么纤细苗条了,不过一对原本就尺寸不小的山峰上也增长了不少,按上去软软糯糯的,可舒服了。
潘巧莲方才正有些不快,现在被武好古一把按住双峰一阵揉捏,却是身子也软了,可是却还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
武好古感到了妻子的挣扎,欲拒还迎……白飞飞的把戏她也会了,难道她们俩交流过经验?
这可太好了,这次去海州的路上该带着她,好好宠一宠……
“十八姐,”想到这里,武好古凑在潘巧莲耳边低声说,“不如后天跟着为夫一起上路,我们去海州一游,顺便看看西门大姐如何?”
“嗯。”潘巧莲心中万分喜欢,轻轻应了一声。“奴还要见见东坡居士。”
原来潘巧莲也是苏东坡的粉丝,苏老头这辈子也算是值了,粉丝满天下啊!
“自然要见的,以后你夫君我就是苏东坡的关门弟子啦!”
武好古说完就在她的脸颊上香了一口:“娘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快安歇吧。”
……
秋雨靡靡,天色阴沉。
往日的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可今天是个阴雨天,所以过了辰时,天色仍旧晦暗不明。
不过开封府城内外,却依旧车水马龙。这么一点小雨,是挡不住求富和为生计奔忙的人们的。
墨娘子睡得迷迷糊糊,却听见一阵敲门的声音。
她昨天晚上借了丰乐楼的地盘主持了一场唱卖,一直到很晚才结束,然后又独自离开回了自己在的宅邸,等洗漱一番后睡下去时,已经是深夜了。
被吵醒的墨娘子掀起被子,从床上下来,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迷迷糊糊从楼上下来。
打开门,一股秋风卷着细碎的雨点落在脸上,不过当他看见眼前的人,顿时吃了一惊道:“大官人,你怎么来了?”
在门外,武好古朝墨娘子微微一笑,“来的早了些?可扰了墨娘子你的清梦?”
说着,他就迈步进了屋,随手把门合上了。
“大官人清早到访,有何要事吗?”
“嗯,是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说……佳士得行的事情可能放一放吗?”
“佳士得行吗?”
墨娘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佳士得行当成了自己的事业,几乎要忘记自己明教圣女的身份了。
“是的,你得和我走一趟海州,明天就走。”
“呃……去海州?”
墨娘子想了想:“该不会是去见东坡先生吧?”
“是的。”武好古看了看墨娘子,也在她的脸蛋上发现了一丝兴奋的表情。
苏东坡一老头子,怎么就成了大众情人了?
不过墨娘子脸上的兴奋神色很快就消失了,代之的是几分狐疑:“大官人,你要奴见东坡先生是为了……”
总不会是要自己去勾引苏东坡吧?墨娘子心里直打鼓。
“还有个人和你一起。”武好古这时忽然又推开了房门,冲着院子里面喊了一嗓子:“奥丽加,进来!”
然后就看见一个奇装异服的金发女郎扭扭捏捏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墨娘子知道武好古从阿拉丁那里得了一个西方大秦国(罗马)的女奴,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人很漂亮,五官、身段、肌肤,都是没话说了,年纪也不大,应该不超过20岁。只是她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里面一件红色的丝绸长袍虽然不是汉式的,可也算正常,但是外面为什么套了件白色的无袖长袍,是麻布的,长袍正面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十字呢?
她是十字教徒吗?
咦,她的白色长袍外还扎着腰带,腰带上还挂着一把长剑……这是什么打扮啊?难道这个白番女奴还会武艺,做了武好古的贴身保镖了?
武好古看见墨娘子一脸蒙蔽的样子,便笑着一指奥丽加道:“她原是十字教的十字军女战士!在和天方教徒作战中被俘虏后卖到中原来的。”
十字军女战士什么的,当然是不可能的。虽然十字军历史上的确有女战士,不过奥丽加并没有参加过十字军。她只是一个为东罗马帝国打仗的塞尔维亚佣兵头子的女儿,跟随父亲在小亚细亚半岛驻守时被罗姆苏丹国的骑兵抓获。
因为她的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梦想把她培养成一个罗马女贵族(佣兵可以成为罗马贵族),就请了老师教了她一些拉丁文和希腊文,算是有点文化,所以被卖掉的时候就成了女贵族的侍女——贵族侍女可比雇佣兵头子的女儿好卖多了!那些东罗马雇佣军头子的女儿肯定学过击剑,哪个萨拉森人敢留她们在身边?
不过奥丽加都被人卖到中国了,也没啥好多想的了。就在她准备安心在全世界最富庶繁华的大宋做一只幸福的“罗斯猫”的时候,却遇上了武好古怎么一个兴趣古怪的主人……
武好古看了一眼满脸都是黑线的“女十字军”一眼,然后又一指墨娘子道:“她是摩尼教的圣女……奥丽加,摩尼教也是你们基督教的分支之一,你听说过吗?”
奥丽加茫然地摇摇头。她只听说过罗马教会和君士坦丁教会——她本人是君士坦丁教会的信徒,却从来不知道什么摩尼教会。
“不知道也没关系。”武好古将一本卷起来的书册交给了墨娘子,“墨莉,从现在起,奥丽加跟着你,海州她也要去,你把书上的故事告诉她,让她记熟了。另外,你也要准备好波斯被天方教征服的故事……也许,那不是故事,而是历史事实吧。”
第428章 大儒中的坏人
大宋元符三年十月,北方的界河商市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是银装素裹了。
属于淮东路的海州,这几日则笼罩在一片凄风冷雨之中,虽没有漫天飘扬的雪花,但是寒气仍然有些逼人。从地理上说,海州因为在淮河以北,并不属于南方。可是这里的气候,却如南方一样的湿润多雨。气候温暖的时候倒是蛮舒服的,可一到冬季,那种透到骨子里去的湿冷,则让习惯了岭南温暖气候的二苏兄弟很不适应。
堂屋上,摆放着一个火炉,火炉里炭火熊熊。
苏东坡抿了一口“酒中仙”,捻起一颗开封府送来的按酒(下酒)的果干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咀嚼品味。
苏辙还是和哥哥对面而坐着,他手捧着一封黄庭坚寄来的书信细细看着,一会看得皱眉,一会儿又摇头晃脑,还举起一只巴掌,仿佛想要来个拍案叫好似的。
堂下,几名文士正襟危坐,谁也没有开口。看他们的脸色,倒是个个带着喜色。
这几人,都是苏家的子侄和苏东坡的几个弟子。苏门六君子中的陈师道和李廌,还有苏门后四学士中的李禧和董荣都在其中。
和其他六名苏门高足都中了进士,在官场中总算得意过的情况不一样,苏东坡的这四位弟子,都没中进士,家道也都比较贫寒。虽然他们都是满腹文章,但是受老师的连累,都过得坎坷清苦。
他们本来并不在海州,都在家里面闭门读书,不过在听说了老师得赦还海州安置后,都纷纷赶来探望,想要在老师跟前端茶送水,尽一尽弟子的义务。
可谁知道苏东坡没来由的“发了横财”,也不在海州首县朐山县城呆着,而是去了郁郁苍苍海上山的东海县(云台山所在),还住进了云台山脚下宿城镇附近的一所新起的大庄园里。
庄园的占地有好几十亩,里面亭台楼阁层层叠叠,花园池塘应有尽有,进进出出的仆人丫鬟足有好几十,哪里用得着他们四个老头子伺候?
至于吃的喝的用的就更不用说了,比苏东坡在杭州当知州时都不差了,估计苏辙在开封府做宰相时也就这样了。
这还是贬官吗?怎么看着有点像“请郡海州”的意思?
一打听才知道,苏家一门在云台山的住处和一切开销,都是一个仰慕苏东坡的大儒武好古提供的。
打听清楚后,苏门的四个“穷学士”就更糊涂了。什么样的大儒能恁般有钱?他们几个的儒已经够大了,怎么就恁般穷困潦倒呢?难道是修儒修得还不够吗?
对于这个有钱的大儒,苏家两兄弟的态度则是截然不同。苏东坡总是笑呵呵的称之为“塞子贡”,而苏辙则说他是个恶儒……是大儒中的坏人!
这个大儒怎么可能变成坏蛋了呢?坏蛋又怎么能称之为大儒呢?
总之,学士们都糊涂了。
“章惇出知越州了。”
苏辙突然开口,语气之中并无半点喜色。
章惇早就该出知越州了,哲宗山陵事毕就该滚蛋了,根本不应该有七次请郡六次被拒,到最后出避僧舍才获准辞相外放。
这样的待遇,可谓是到了人臣的极点。如果章惇没有在定策的时候说过“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也就罢了。可是他在说了那样的话后,还得到如此优厚的待遇只说明一个问题。
当今官家其实是倾向新党的!
章惇请郡出京后的人事安排,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虽然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的位子落在了韩忠彦手中,可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却给了曾布!
而苏辙这个旧党中仅次于范纯仁、韩忠彦的大佬级人物,到现在为止只得到了“濠州团练副使,海州居住”待遇——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啊!
如果官家亲近旧党,以苏辙的地位,现在怎么都该给个副相来做吧?怎么能一直撂在海州坐冷板凳呢?
苏辙叹了口气:“幸亏他说错了话得罪了官家,要不然现在韩相公还在大名府,你我……怕是要埋骨岭南了。”
苏东坡蹙着眉头,接着苏辙的话往下说:“子由啊,此间不错啊,不如就在云台山安居吧……黄鲁直的信上说,官家要在云台山设个学宫,专门教授赴海外他国传播儒家大义的士子。若是给我们主持也挺好的,履常(陈师道)、方叔(李廌)、膺仲(李禧)、董荣(武子)他们也能有个去处。”
苏东坡的四个爱徒都是大儒,如果可以正常走科举或推荐入仕的路线,现在绝不会那么潦倒。因此苏东坡对他们四个是心存愧疚的,总希望能给他们谋个不错的差遣。
因此在黄庭坚的书信上提及了云台学宫后,苏东坡就想把提举一职拿下,这样才能给自己的四个弟子安排上教授的职位。因为云台学宫是官学,教授自然有个从九品的将侍郎可以做,一年144缗的俸禄就有了保障。
另外,黄庭坚还告诉苏东坡,云台学宫往后的开销——包括传教的开销,都由界河商市负担的,而负责界河商市的武好古是个“子贡式”的大儒,特别有办法搞钱,一年敲他个一万缗(黄庭坚也真是清廉惯了,也不会狮子大开口)都没啥问题!
如果能拿到那么多的经费,苏东坡就能再给四个弟子开一份职钱了,一年给他们弄个几百缗的,就能过上舒心一点的日子了……
当然了,用不着黄庭坚在信里面直说,苏东坡也知道,自己要拿下舒服的提举云台学宫事的职官,就必须收武好古入门了。
而在黄庭坚的信中,虽然明显表达了对武好古“商约”路线的担忧,但是仍然推荐武好古入门,还说他是堪比子贡的大儒。
这个儒真是大的,对于圣人之道的理解都很透彻,而且还能践行大道……只是他践行大道的路线,很可能给天下人带去灾难!
这个看法,倒是和苏辙非常接近啊!
“子瞻,”苏辙知道哥哥已经做出了决定,也点点头道,“你收他入门也好……或许可以把他引到正确的路线上来。”
“哦?”苏东坡看了弟弟一眼,笑道,“你还是认为他的‘商约’是错的?”
“也不是错,他没有错……”苏辙摇了摇头,“只是天下太大了!”
苏东坡一笑:“是啊,他是汴梁子啊!汴梁子……怎么能理解儋州农人的苦呢?汴梁子又怎会因为儋州农人而放弃自己的道呢?”
苏辙苦苦一笑:“说的也是啊!”
……
“涪翁,朐山县城快到了。”
武好古策马走在一辆两匹马拉的大车旁,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马车里面坐着的是黄庭坚和他的一个小妾,武好古的这个“老师兄”为人还是挺风流的。从涪州回了开封府没多久,就不知从哪座青楼里得了一个知己,才年方十九,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哦。”黄庭坚答应了一声,伸手撩开了车帘,迎着海上吹来的冷风,眯着眼睛往外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处有两座并列的城池。一座高大些,一座围墙有点矮。
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依旧是双城并列。
“咦,怎么会有两座州城?”
武好古一笑:“州城当然只有一座,还有一座是新建的海州商市。”
“甚底?”黄庭坚一怔,“怎么又有了一座海州商市?”
一个界河商市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怎么一会儿又出了个海州商市?难不成《共和商约》的流毒已经到了海州了?没有那么快吧?
“涪翁,”武好古说,“那里只是起了个商市的名儿,和界河商市可不一样。”
不一样?黄庭坚心说:现在不一样,将来说不定就一样了。
“那里主要是给贬官来海州的官人们居住的。”武好古解释道,“今年春天才开始新建,盖了个围墙,修了排水、引水的沟渠,还铺了几条街道,大概还有个瓦子,几座酒楼个青楼在修建……哦,还有个码头也在建。我们现在就去那里。”
黄庭坚问:“老师现在就在那边?”
“先生不在那里。”武好古笑道,“先生住在云台山脚下的苍园……那是下官在云台山的一个宅子。我们今天住在海州商市里面的临海庄里面,那里也是下官的地方。”
其实临海庄严格来说不是武好古的,而是潘巧莲的陪嫁,现在属于武家内账房。那里就是武好古第一次来海州时居住的大宅子,现在的“海州商市”就是在临海庄和周围附属于临海庄的一万多亩土地上建设的。建设的投资则是潘孝庵、高俅拿出来的。三方面还合资成立了一个东海行,专门负责开发这个海州商市。
另外,纪忆他家也在海州布了局,朐山县城南面收购了不少土地,开始建设住宅区,准备出售或出租给贬官居住。
在“贬官效应”的带动之下,这座位于海滨,又接连着中原和淮南的商业城市,现在正在悄然崛起。看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比界河还要大上几倍的商市了!
第429章 海州的幽灵 一
因为本身就地处经济繁荣,人口众多的海州,比较容易雇佣到劳工和购买建筑材料,而且“商市”的面积也比较小,占地只有一万二千亩左右(七到八平方公里),所以海州商市的建设速度,比起界河商市要快了许多。
当武好古和黄庭坚一同从商市的西大门进入到海州商市之内的时候,他们两人看到了笔直宽阔的青石路面,路面两边还开挖了同样笔直而且纵横交错的沟渠——这些沟渠将来也会用青石板遮盖起来,成为排水或引水的暗渠。
在沟渠两边,则是用木栅栏圈起来的一块块土地。有几块土地已经变成了工地,忙碌的工人在工头的指挥下挥汗如雨地劳作,搭建起了一幢幢砖木结构的建筑物。不过大部分被木栅栏圈起来的地块都还空着,应该是待售待建中的土地。
这座商市的“规划”也和界河商市仿佛,只是没有采用“环形”布局,而是采用了传统的方形布局。如果从高空俯瞰,就会发现海州商市大体上呈现出一个长方形,南北长,东西窄,商市的东面沿着海岸线展开。
沿着海岸线的部分将会被开发成码头,同时也是规划中海州商市最繁华的部分。不过现在,那里大部分还是工地,而唯一建成的建筑物就是潘巧莲陪嫁来的临海庄。
临海庄现在是“海州武家”的总堂所在,同时也是“东海行”总店的驻地,西门青现在就坐镇在这里。
武好古和黄庭坚等一行人进入海州商市的时候,她正在和洛阳白波过来的武诚昌在说话。
武诚昌就是那个今科高中561名进士的武忠义的长子,同时也是白波武家多年来的实际当家人。
现在他的爸爸终于熬啊熬的熬出了个倒数第一进士了,虽然是倒数第一,但也是进士啊!哪怕要守选上不知多久才能捞个试衔县尉,但总算是个官人了。对于低迷了恁多年的白波武家来说,无疑是特大喜讯。
不过刚刚当上了“衙内”的武诚昌而言,现在却有点心烦。
心烦的原因是他的进士爸爸给他寻了个三十二岁的“才女”后妈……
“你说说,你说说,我们白波武家是义门啊,从来就没有再嫁之女,没有犯罪之男,现在怎么就娶进一个青楼里出来的妓女了?做妾也就算了,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啊,连我都得管她叫娘亲……祖宗的脸都要给丢尽了!”
实际上才三十多岁,看着快五十岁的武诚昌正在客堂里面当着西门青的面数落自己的老爹和后妈。
西门青则是眉头微皱,哭笑不得。
这“老头”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爹妈的不是了,自打他带着一群白波义门来的乡巴佬到了海州,就不停的在西门青还有米友仁跟前抱怨。弄得谁都知道武忠义这个第561名进士做了对不起武则天的事情了。不过话说回来,武则天不就是再嫁之女吗?好像还是先睡老爹再睡儿子的,后来还养了好多好多面首……人家当女皇的都不挑,一个芝麻大的县尉有啥好挑剔的?
“七叔,您还是看开些吧,只要老人家欢喜,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就不要多管了。”
西门青也只能劝啊!而且她说得也在理啊,武忠义和那个石娘子再婚的时候,西门青还没离开开封府的。所以她知道武老进士和新婚妻子石娘子的感情是很好的,几乎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老夫少妻的感情能好到那种程度,着实也不多见。
“看开些?”武诚昌一听这话,眼泪都快下来了,“大姐儿,你不知道……那,那个石娘子已经怀上身孕了!”
西门青听到这话儿也是一惊,那老进士的身体可真是不错啊!
“那娃儿都不知道是谁的呢!”武诚昌接着又来了一句,“我爹那么老了,居然还,还……”
“呃,六十六岁还是可以的。”西门青嗯咳了一声,“倒是石娘子得小心些儿,她三十二了才第一次怀上……这可不小了,得照着韩郎中的办法小心准备。”
“唉……”武诚昌叹了口气,心里却忍不住诅咒自己的后妈来个难产死了……真是有点不孝啊!
可是为了争家产,也顾不了孝不孝的了,更顾不了什么义门不义门的了……在武老头高中进士之前,白波武家是一门穷,也就没什么别样心思了。大家一起抱团苦捱着吧!
可是现如今,白波义门不仅有了进士,又有了开封武家这个阔亲戚,而且还有分家落户海州这档子事儿。还有不少本来注定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到了开封府,到了海州,吃到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还看到了让他们垂涎三尺的女人。
这人心,可就变了!
像石娘子那样妖艳妩媚的女人,武诚昌其实是打心眼里喜欢的……若是他爹日后当贪官贪污了的万恶的金钱还有石娘子的家业都能由自己继承,到时候就把家里的黄脸婆休了,也去讨个石娘子那样的!
人生一世,就该恁般才好啊!
可是石娘子万一给他生个弟弟,那么不仅石娘子自己的几万缗家当有亲儿子继承了,就是武忠诚贪污了的钱,也得分一半给弟弟啊!
万一……弟弟变成了弟弟们,那可怎么办啊!将来还能落几个钱到手里?没有了钱,岂不是真的要苦一辈子了?他可不是老爹那样的读书人,根本没有中进士的希望,中不了进士,又怎么发财呢?难道靠种地?
正在武诚昌的心灵被万恶的金钱迅速腐蚀的时候,武好古一行人已经在海州商市的大街上遇到了正在巡视工地的米友仁。
“呀,这不是寅哥儿吗?现在海州商市归你管了吗?”
问话的是潘巧莲,她这一路是一半骑马一半坐车。在进入朐山县界后,就一直骑马前行。所以一眼就看见了穿着绿色官服,带着几个弓手在瞎转悠的米友仁。
“十八姐?你怎来了海州?老师……你也来了!学生米友仁见过老师。”
米友仁一回头,看见潘巧莲的同时也见到了武好古,连忙上前唱了个肥喏。
武好古点点头,然后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稳稳站在了地面上,动作非常轻盈,然后又把潘巧莲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元晖,这边很不错啊!”武好古对米友仁说,“施工恁般神速,你可没少下功夫吧?”
海州商市的工程进度已经超过了武好古的预期,在他想来一定是米友仁这个“地头蛇”出了不少力。
“老师,学生不过是个县尉,”米友仁笑道,“哪有恁般神通?这都是托了曾修撰的福。”
曾修撰是指曾肇,他是曾布的弟弟,赫赫有名的南丰七曾之一,有个集贤殿修撰阁职,所以被称为曾修撰。
他是个官场老好人,虽然是曾布的弟弟,但并不是新党的干将,而是中立于两党之间,时不时的还替倒霉的旧党官员说个好话——如果他没有曾布这个哥哥,没准就给打成旧党奸臣了。可是有曾布在,谁也不敢惹他这个老好人。
所以他虽然不得大用,但是也没倒过霉,无论新旧两党,对他都比较照顾。除了短暂在朝任职之外,一直都让在地方知州府,到现在为止已经做了7个州府的知事了(历史上还有7个州府在等着他),而且还都是挺不错的地方。
到目前为止,他就是个享福官儿。
本来这个享福官儿现在该去开封府接替张商英当中书舍人了,不过因为“贬官止于海州”的诏令,他就得以在海州多逗留了几个月,直到现在还是知海州事——因为他哥哥曾布已经拜相,他得避嫌,所以这个地方官儿还得接着当下去。
“曾修撰可是帮了不少忙啊,”米友仁说,“在这边做活的民伕,都是他帮着招募来的,还给我们弄来了几十船的木料砖石……老师您看这些青石板,也都是海州州衙帮着筹措到的。”
“那可得好好谢谢曲阜先生(曾肇的号)了。”
坐在一辆马车里的黄庭坚已经被他的小妾从车厢里面扶出来了。
米友仁连忙行礼:“涪翁,您也来了……哦,是来拜见东坡先生的吧?”
“是啊,”黄庭坚笑问道,“我老师和子由先生还好吗?”
“好啊,”米友仁笑道,“两位老先生都好。”
“他们还在云台山?”
“在。”米友仁点点头,“哦,对了,东坡先生和子由先生昨天遣人来说,今日要一同渡海来朐山县拜会曾修撰的,也不知道现在到没到。”
“真的吗?”黄庭坚扭头对武好古说,“崇道,不如我们安顿一番就去朐山县城的州衙去走一遭吧……老夫和曾子开也有些年头没见过了。”
黄庭坚和曾肇的关系是很好的,两人是治平四年的同榜进士,在熙宁初年时又同在国子监任职,而且都以诗文著称于世,政治理念也相近,算是志同道合的好友。
第430章 海州的幽灵 二
在濒临海州湾的一处楼阁当中,几名轻袍缓带,都上了些年纪的文士正在楼阁的二层上置酒高会。而在楼阁的一层,都是他们带来的从人,或在暖酒,或者炙肉,或者切割鱼脍。来来去去,不住的将这些新鲜吃食送上去。楼阁二层上还有丝竹弦乐传出,几个老文士身边,都坐着个盈盈少女,给他们夹菜斟酒。另有几个女伎在弹唱着苏东坡的成名之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这场面,真是好一派腐朽堕落的封建主义景象。
不过楼阁当中的这几名文士,却都是官声极佳的名士清流。分别是苏轼、苏辙兄弟,知海州事曾肇,还有苏东坡的四个弟子陈师道、李廌、李禧和董荣。
苏东坡他们是知道了武好古和黄庭坚近日将到海州,才从郁州岛出来的——武好古和黄庭坚都有官身,这次虽然是请假外出,但还是用了驿券(那是武好古献马的奖赏),因此有驿站行文通报到了海州。曾肇算了算日子就去通知了郁州岛上的苏轼、苏辙。
而二苏在岛上呆的也有点发慌,干脆就带了四个弟子一起到了朐山县。曾肇则在朐山县城外的望仙阁摆酒请客,还动用了官伎招待——现在正在歌舞助兴和陪酒的女子,都是苦命的海州官伎。
曾肇虽然身在海州,但是也一直留意着都中的风云变幻,自然也听说了武好古这个“恶儒”的名号——“恶儒”是侯仲良给武好古的评价。
意思大概就是大儒中的坏人……人肯定是坏的,奸商加近幸!但是儒却又是大的,因为武好古能够准确理解孔子的大道,知道孔子的大道是个问题,而不是一个终极答案!
另外,武好古还给出了实现儒家政治抱负的路线,也就是实现“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路线。还提出了“天下布道”的理想,要效法先贤,向外传播儒家真理。
而且武好古不仅提出路线和理想,还真的花钱费力去实现,这可就大大超过了那些连空谈都不谈不好的儒了。
所以凡是大儒,现在全都承认了武好古,倒是一些还没有达到大儒境界的读书人对商人出身的武大郎很有些不屑,跟着侯仲良起哄,称武好古为儒门败类啥的……
“……程正叔的门下都是腐儒,现在又出了一个恶儒……”
苏东坡轻轻晃动着手中一只小小的定瓷酒杯,“看来我儒门终要引来一场破而后立了!”
“破而后立?”留着一部花白的络腮大胡子,颧骨很高,皮肤黝黑,一张典型的南人面孔的曾肇皱眉问,“是说武好古吗?”
“程正叔难道不是这场儒门变局中的风云人物?”苏东坡笑问道,“他总结出来的理学……虽然被‘恶儒’揭穿了,但是‘恶儒’却给了理学一个发扬的机会。”
“发扬?”曾肇问,“如何发扬?”
“自是外传了!”苏辙在旁道,“正叔的路子是变学为教,以天理为神佛,由道德入天理,又从道家太极阴阳生万物之说,现在就差一个极乐世界和一个阿鼻地狱了。”
苏辙果然是一代学阀,对程颐的那一套也看得很透,而且也理解理学创立的原因——实际上苏家父子兄弟也想融合三教(佛儒道),只是脑补的能力比不上程颐这一派罢了。或者说,苏家学阀还达不到程颐那般变儒学为名教的境界,在他们的心目中,终究坚持着儒家的本色。
而程颐这一系……实际上已经不再是真儒了!
不过在名教外传的时候,理学却比真儒学更加好用。毕竟四夷那里也是无知妇孺比较多啊!能知道“大道不可与闻,只能孜孜追求”的夷,肯定不是蛮夷,而是个有知识有思想的夷了,肯定不是名教传播的对象。
所以名教一旦确立了外传的目标,理学就必然成为外传的主体——要不然传什么?难道告诉蛮夷要相信科学,反对封建迷信?
因而武好古极力推动的儒学外传,必然会造成理学的提前兴盛,这大概是武好古始料未及的!
而海州这边,让武好古这个恶儒始料未及的事情还有一件,就是他的远房七叔武诚昌领着一群白波义门来的乡巴佬想要承包土地。
呃,这才是武诚昌千里迢迢跑到海州来的主要原因——说老爹坏话只是顺带而已。
“啊?”武好古是在临海庄里休息的时候,听武诚昌和西门青提起这事儿的。
“七叔,你要承包几千亩水田?”武好古问,“那么多你种得了么?”
“怎么会种不了?”武诚昌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看老夫这模样,就该知道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我那爹爹就知道读死书,家里面种地的事情还不是我在管?那可是几千人口人同耕同食啊!”
白波义门武并不是收租的义门,而是种地的义门……将近十万亩土地,有旱地,有水田(很少),有梯田,还有到处都是石子的烂田,都得安排好了。这其中的功夫,可一点不比“五经勤向窗前读”容易。
用姜太公的话说,这老头(人家才三十多啊)就是个“大农”,虽然白波义门武在他的领导下仍然在走向衰退,但是决不能因此认为他不会种地。
白波义门武的衰退是有很多原因的,人口繁衍日众而土地得不到增加,以及义门的“大锅饭体系”都是大坑。
而执掌白波义门武多年的武诚昌比谁都清楚,白波义门武是没有出路的!哪怕出了个老进士,还有了开封武家这个富亲戚可以支援,但也改变不了家道中落的趋势。
而且,就算白波义门能够维持,武诚昌自己的利益也无法在白波义门武这个大坑中得到保证。
因为义门的骄子,终究是那些有可能高中进士的才俊,而不是武诚昌这样的“大农”。
所以现在白波武家因为武忠义高中进士而复兴的苗头,不仅不会为武诚昌带来利益——特别是在武忠义有可能老来得子的情况下——而且还会降低武诚昌在家族中的地位。
因为白波义门武的暂时复兴,会让更多的武家才子得到良好的教育,然后通过发解试去参加科举……他们才是骄子啊!
到时候,武诚昌这个老农可就越来越不受待见了!
所以他就生出了从族中拉一批“大农”去海州帮武好古种地的想法。
“那六万亩地现在都有客户在种吧?”武好古问西门青道。
西门青点点头说:“若要退佃,少不得还要花费一笔……大部分佃户都是给了押金的,虽然收押金的是吴家,但是照例退押金的该是我们。”
大宋的田土交易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卖个所有权,所以在土地已经被租出去的情况下,也不需要退佃。而佃户的押金,实际上也含在田价里面。如果是没有收押金的土地,价格要比收了押金的土地贵出一截。
“大哥儿,你得帮帮我!”武诚昌可怜巴巴的看着武好古,两行热泪忽然哗啦啦的就流下来,“现在我爹有了小娘,马上又要生儿子了,也不要我这个老儿子了……我又不会读书,就会把弄土地。对了,我现在还是白波武家的管事人,你要帮我,我就把家里最精壮的丁口都分到海州。”
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给我3000亩连片的水田,免3年租子,再借我5000缗本钱,3年后我还你10000缗如何?”
武诚昌真是有把握的!他这些日子在海州这里,除了向西门青抱怨自己的亲爹,就在到处溜达,考察海州武家的那六万多亩水田。
那可都是好田啊!洛阳白波的田根本不能比。不过那些田并没有好好整理,水利也没怎么修(一块块租出去谁来修?),还有许多可以种桑树、种茶树、种果树的地方都没利用起来(那些地方归属不明),连水车都没看到几架,大有改善的空间啊!
武好古又看了看西门青,西门青蹙着秀眉思索了片刻,点点头说:“官人,退掉一些佃户是必须的……要不然剩下的不好拨弄,不如就租给七叔3000亩吧。”
武好古把海州的六万多亩给西门青管理是要用来“养客”的,水田比旱田能养人,六万亩能养“客”1500-2000户。不过武好古要养的是精壮客户,一家至少能出一个保丁才行。
所以退掉一部分佃户是必须的……如果要租3000亩田给武诚昌,不过是多退些佃户罢了。
“好!”武好古想了想,点点头道:“七叔,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在商必须言商,3年后要是你拿不出一万缗,那我可不认你这个七叔啊!”
“好!一言为定!”
武家这对叔侄正谈生意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罗汉婢的声音:“老爷,黄老官人已经休息好了,请您准备则个,一同去州衙访客。”
原来黄庭坚年老气衰,午饭后要小憩片刻才有精神去州衙拜客——官场拜客可不是拜了就走的,怎么都得吃喝玩乐到第二天天亮的,黄老头要养一养精神也是正常的。
第431章 海州的幽灵 三
朐山县城之内,海州州衙。
这座始建于唐朝的陈旧官衙里面,今天可真是热闹非凡了,接连两拨贵客到访。先来到的是从郁州岛上泛海而来的二苏兄弟和四个苏门弟子,他们是知海州事曾肇亲自从码头迎来的。一伙人还没在州衙里面坐踏实,黄庭坚和武好古后脚就带着礼物到了。
曾肇忙又起身出去迎接,把个幸近大儒和黄庭坚还有陪同而来的米友仁一块儿迎进了海州州衙后院的内客堂。
而武好古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自己仰慕已久的苏东坡。苏东坡穿了件土黄色的对襟长衫,头上戴着一顶东坡巾。老人家看上去有点瘦削,一张原本应该是国字型的脸上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山羊胡子则全白了。
和苏东坡一起的还有一个年纪稍微轻一点,也稍微胖一点,五官样貌却非常相似的老头,自然就是曾经当过次相的苏辙了。苏辙的打扮也和苏轼差不多,一身便装,不过并没有戴东坡巾,只是顶了一帕方巾,悠然自得的和哥哥一块儿坐在上座。
知海州事曾肇也是一副随和的样子,同样没有穿官服,还一个劲儿招呼来访的武好古和黄庭坚还有米友仁入座。
不过武好古和米友仁却不敢在老前辈面前放松,都是全套的绿袍官服,正襟危坐。
虽然他们俩都是官家心腹,荐跻两府仿佛是早晚的事情。可是官场上还是有辈分高低的,而且武好古还是来拜师的,而米友仁干脆比武好古还低一辈,二苏兄弟就是他“爷爷辈”的高人了。
苏东坡的四个学生也在这里,也都是一身便服坐在那里,摇着扇子,全是名士做派。
黄庭坚替武好古一一引荐了诸人,武好古则一边抱拳行礼,一边偷眼打量着二苏兄弟的风采。
呃,说真的,武好古实在看不出两个老头子有多少魅力。仿佛自己、高俅、潘孝庵和米友仁这“四大心腹”看起来还更好一些呢!也不知道宋人为什么就粉苏东坡呢?
不过前辈高人就是前辈高人……就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前,《文曲星》杂志的特刊,《东坡归来》(就是俏金娘和苏东坡的真人秀画册)的第一期就大卖了一回,定价200文(指花魁行的收入,分销商卖多少另外计算)的画册,仅在开封府就卖出了2万本!在整个大宋的销量,保守估计都有二十万册啊!
这样的销量,接下去的“花招儿”唱卖一定能卖出个天价来的……
幸好这年头宋人还没有什么肖像权和专利意识,要不然苏东坡就该去开封府状告自己了!
一边想着侵犯苏东坡肖像权的事儿,一边说着寒暄的场面话儿,说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始说起了正事儿。就看见黄庭坚一脸严肃:“老师,弟子这次陪同武崇道自开封府而来,就是为了请您收武崇道入苏门,传以衣钵的。武崇道是儒商出身,祖上乃是武周皇族,自幼修儒习画,虽然年轻,但是在儒学和画艺上都极有造诣,堪称是一代奇才。若是能入老师门下,一定能发扬苏门之学!”
苏东坡一笑,轻轻摇了摇扇子说道:“米元章、章子厚、程正叔、范尧夫荐武崇道入门的信,老夫都已经收到了。”他看着武好古,“他们都说你是当世大才,儒门新秀。而老夫在海州也拜读了你的《共和商约》……的确很不简单啊!
虽然《礼记》中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说法,但是真的将之付诸实行的,也只有《吕氏乡约》和《共和商约》了。而且,《共和商约》的完善程度要远远超过《吕氏乡约》,就是老夫也感到非常佩服啊!能有你这样的弟子,是我苏门之荣!”
这就是收徒了?虽然武好古之前一番运作,已经让苏东坡无法拒绝,但是东坡先生的这番话,还是让武好古喜出望外。
他连忙起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拜师帖,走到苏东坡跟前,双膝跪地,高举拜师帖:“弟子武好古拜见恩师!”
苏东坡笑着收下拜师帖,又伸手在武好古的手臂上虚扶一下。武好古顺势就站了起来,立在苏东坡跟前。
东坡先生看着武好古英挺的模样,微微笑了笑道:“坐,坐下说话吧。”
武好古又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了,虽然正式的拜师仪式还没有举行,但是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苏门弟子,也是苏东坡理想的继承人了……
东坡先生捋着胡子,用扇子一指身边的兄弟苏辙道:“我和子由这些日子都在讨论你的《共和商约》……子由都认为‘商约’不是太好啊,将来总有一日要乱天下的!”
这个看法……呃,很可能是有道理的!
武好古知道,《共和商约》和界河商市,还有云台学宫以及武装博士团这些原本历史上没有的事务一一出现,已经注定了未来的天下,必将比原本的历史更加纷乱了。
因为中国的资产阶级,现在有了可以组织一个政权的方法(《共和商约》),政权实践的基地(共和商市),以及拥有理想的武装团体(武装博士团),还有武好古怎么一个能折腾的资产阶级导师。有了这一切,靖康之耻如果仍然如期出现,那么这个大难将会变成一个独立于封建王朝的资产阶级共和政权诞生的契机。
而北方的少数民族,无论是女真还是蒙古,恐怕都没有足以摧毁一个拥有几百万人口,庞大的手工业和东方大海制海权以及大量海外殖民地的资产阶级共和国。
也许取而代之的,很有可能将是更加长期的混乱和征战……
不过这个真实的想法,武好古是不能和苏东坡说的。
而且武好古早就知道二苏会问这样的问题了,至于答案……他也早就考虑好了。
“老师,《吕氏乡约》是农民之约,《共和商约》是工商之约,但是士农工商终究是以士为首的。学生以为,或许士人之约,才是真正实现天下为公的途径吧?”
又要“约”?
在场的众人都目光灼灼看着武大儒,似乎在等着他的“士人之约”。
武好古笑道:“恰好海州这边就有一个实践士人之约的机会。”
海州?
他想干什么?海州可是朝廷的一个州啊!不是县以下的镇、乡、市,不可能自治的——宋朝的中央政权所触及的范围基本上也就到县,之下都是各种形式的自治。
曾肇突然明白了,看着武好古问:“崇道,你说的是海州商市?”
海州商市的“商市”之名是随口叫出来的。那里将来或许会变成商市,不过现在海州商市其实是一个安置贬官的地方。等到下一次朝廷党争闹起来的时候,那边恐怕就会住满倒霉的被贬官员了……
武好古一脸正色地说:“修撰称朐山县城北的新城为商市是不妥当的,虽然那边的确是由商行建起来的,但是将来要居住的主要还是朝廷官员啊。”
“说得也是。”曾肇想了想,“得改个名称,东坡先生,苏相公,你们怎么看?”
二苏兄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苏轼微微笑着,苏辙则皱着眉头——武好古这个“恶儒”莫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不如就叫天涯镇吧。”苏轼叹了口气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一笑泯恩仇。”
“好!就叫天涯镇!”曾肇点点头赞同道。
武好古说:“天涯沦落人也是堂堂士大夫!将来天涯镇必是全天下士大夫最为集中之地了……这士大夫之约,不如就从天涯镇开始吧!”
这话说的在座的士大夫们都眉头大皱。
天涯镇的贬官之所,应该空空如也才好啊!怎么会变成全天下士大夫最集中的地方呢?那得有多少人被贬过来?
“是该有个《天涯之约》。”苏东坡摇着扇子说,“蓝田吕氏的乡民和界河商市的商人都能选贤与能,堂堂士大夫肯定比他们要强啊!”
苏辙听了哥哥的话,也觉得是该怎么弄。
都说士农工商以士为首,现在农工商都“选贤与能”了,士反而不能“选贤与能”,这样怎么体现士的高贵呢?
而且,“商约”唯财,“乡约”唯德,都是顾此失彼,若在天下推行一定会出问题。如果能在海州试出一个“德财兼备”的“士约”,将来国家就有大治的希望了。
而这个“士约”,显然要在苏门学士的指导下制订。苏辙心想:自己是当过宰相是,又是饱学大儒,苏门之中还有那么多的学士,都是饱学鸿儒,而且又可以参考“商约”和“乡约”,一定可以制订出最好的“士约”……
想到这里,苏辙也跟着点点头:“是该制订一个《天涯之约》了……崇道,你也一起来参与吧。这次老夫要和子瞻、子开(曾肇),还有苏门弟子们一起来拟一个《天涯之约》。”
第432章 神棍 一
夜色低垂,在云台山南麓黄茅顶属于武好古的庄子,现在改名叫遇仙庄的院落之内,正是灯火疏离。下人女使,来来去去的奔走。
原因无他,此间的主人,自打买下这座院落后就两年多没再来过的武好古,终于大驾光临了,而且还带着一妻一妾,一个明教圣女墨娘子和一个冒充的十字军女战士奥丽加,还有一大群的随从侍女,都住进了这座算不得太宽敞的院子。顿时让此处有了那么一些蓬荜生辉的感觉。
虽然武好古在郁州岛的宿城港边上还有一处新建的大宅,不过那里现在被二苏和他们的学生家人给占用了,将来还会成为云台学宫的一部分。
根据武好古的设想,未来的郁州岛将是一个儒家圣地,就犹如基督教的梵蒂冈一般,甚至会比基督教的梵蒂冈更加重要。因为拥有几十平方公里面积的郁州岛说大算不上,说小却也是一县之地啊!如果好好规划,摆下一个儒家传教的大本营还是绰绰有余的。
郁州岛上主要是云台山区,并不是什么大山高山,而是由五十八座不高不大的山峰组成,山峰与山峰之间,还分布在一个个小小的山谷。平地是很少的,就是宿城镇和宿城港周边的一小块狭长地带,最宽处也就是三里半左右,长约七里,面积大约有七八个平方公里。精心布置一番,还是很有可为的。
学宫当然是主体,包括行政区、教学区、祭祀区、居住区和仓储区等五大块,大约要占去两个平方公里,未来都要用城墙围起来,形成一座儒家学城。
宿城港将是仅次于学宫的区域,包括港区、商业区、修造船厂和仓储区等四部分,当然还要修建堤坝和防御设施,占地面积预计也将达到两个平方公里。
剩下的不到四个平方公里,还将分成蓄水湖区、马场区和菜农区三个部分。
蓄水湖的作用是为学宫和港区供水,郁州岛上并不缺少降雨,溪流遍布,但是没有大的河流湖泊,万一遇上长期干旱就容易缺水。岛上如果聚集人口众多,就会出现饮水困难。所以一个蓄水湖是必须要有的。
在岛上建设马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养多少马,而是给学宫的博士们训练用的——博士们不仅要学会骑马,还要学会射箭、击剑和列阵战斗的技巧。所以必须有一个比较宽敞的训练场地。
而菜农区,则是一个为学宫和港区提供蔬菜禽蛋的地方。将来郁州岛上的粮食和肉类肯定得依靠海运补给,鱼鲜可以靠海吃海,不是问题。而蔬菜禽蛋最好是就近补充,所以要在郁州岛上保留一些菜田。
除了作为儒家圣地之外,郁州岛上还会存在一个财源滚滚的产业——云雾茶。云雾茶是早就存在于云台山的产业,海州本身也是重要的产茶区,只是长久以来海州茶和云雾茶的品牌没搞好,所以就不如福建凤凰山的贡茶那么有名。不过就茶叶的质量而言,生长在云台山上的云雾茶绝对是极品。丝毫不比建州凤凰山的贡茶差。现在又有武好古这个“广告大师”,还有苏东坡这个万人迷,再加圣君宋徽宗本人一块儿帮助吹捧,肯定能炒出个名茶来的。
除了在国内炒作云雾茶之外,武好古还打算把饮茶和儒家文化的传播联系在一起。把茶、茶具、奶茶、茶文化什么的,一股脑发出去,将来不就多了一个产业来支持儒家传教了吗?
儒家的传播当然需要迷惑人心的思想(理学就很好),需要武装起来的博士,但也不能离开金钱的支持。光靠武好古私人掏腰包是不行的,他的确有的是钱,可是他毕竟是个有生老病死的大活人。将来他不在了,他的继承人还会愿意用自家的财产去支持儒学传播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虽然儒家教团规模的扩张,所需消耗的资金也一定是个无底洞。所以不可能依靠一个财团或是一个家族的财力去支持。儒家教团必须要有自己的财源——学基督教收什一税、卖赎罪券大概是不可能的。办学授徒收学费倒是个可行的财源,不过不够大,收费太高了就没人来了,所以支持不了庞大的教团。
那么发展附属产业和经营领地就势在必行了……附属教团的产业除了教育和茶叶外销之外,武好古能够想到的还有中医外销,还有附属于境外儒家书院的庄园。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要建立附属于学宫的城邦甚至是博士团国家!
总之,传播儒学一定要变成一个有利可图的产业,才能持续发展。
就在武好古守在遇仙庄的门厅里面,一边思考着儒家传播发展的大事,一边等待着恩师苏东坡和五位苏门弟子前来赴宴的时候,招待苏东坡和几位苏门弟子的家宴已经摆开来了。
家宴摆在遇仙庄的花厅之内,水陆杂陈,尽是精心整治出来的开封菜。也不是士大夫筵席中常见的一人一几的分食制,而是摆了两个大方桌,几个女人单独一桌,武好古则和苏门师徒还有米友仁共一桌。
在潘巧莲和西门青两个主母的指挥下,七八个女使已经手脚麻利的把冷菜、果干、蜜饯,一一摆放到位了。因为可以见到苏东坡这位“男神”,潘巧莲显得有些兴奋,她可是苏东坡的粉丝,苏东坡填写的词牌,她可是都能背出来的。不过一想到自家的官人现在入了东坡门下,而且还是可以和大儒们论道的大才,潘巧莲就更加的欢喜兴奋了。
西门青却有些担心,今天明明是家宴,潘巧莲和自己是大郎的妻妾,苏东坡是大郎的老恩师,苏门五弟子是大郎的师兄,米友仁则是徒弟。可是墨娘子还有那个奥娘子算是怎么回事?她们怎么也在这里?难道大郎的妾室队伍又要扩容了……
花厅之外,突然传来了靴声阵阵,却是一行人朝这里大步行来。潘巧莲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笑靥如花的就迎了出去,原本站在潘巧莲身后的西门青也收起了嫉妒的心思,朝墨娘子和奥丽加招了下手,一起迎了出去。
花厅的门被人推开之后,就看见一身儒服的武好古搀着苏东坡有说有笑的走进来了。他们俩身后,还跟着五个苏门弟子和米友仁。
潘巧莲连忙迎上去,盈盈就是一福,脆生生招呼了一声:“官人,苏学士……”
武好古点点头,笑着给苏东坡介绍道:“老师,这是内子潘十八,这是随着潘十八一起嫁过来的西门大姐。”
苏东坡早就听说米友仁过武好古的这一妻一妾,便冲她们点了点头。
说着话,武好古忽然又冲墨娘子和奥丽加招手:“墨莉,奥丽加,你们也过来。”
我们?
墨娘子闻言就是一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今晚这场家宴中要扮演什么角色?要表演歌舞助兴吗?
另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武好古身边是什么角色?妾室肯定不是,外室也不是,可要说清清白白的……却已经一路跟随到了海州,还住进了武好古的后宅。
奥丽加倒是大大方方的,她可没墨娘子那么纠结。她不过是个东罗马雇佣军头子的女儿,又不是把自己奉献给天主的修女。就算和富有的主人武好古睡了,也没什么不对的。武好古又不是可恨的萨拉森人……
所以这个来自巴尔干半岛的女孩子就蹦蹦跳跳的走上前去,没有行福礼,而是行了一个屈膝礼,拉起长裙,膝盖弯曲,用拉丁文说道:“愿主赐福与您,尊敬的先生。”
“她说的是……”苏东坡一脸茫然地问。
“她说的是拉丁语,”武好古道,“意思是‘愿天主赐福与您,尊敬的先生’。”
武好古当然听不懂拉丁语或希腊语了,他是事先关照奥丽加这么说的。
“天主?”苏东坡还是不明白。
天主是什么东东?
“天主就是西方十字教的神,他们称为耶和华或伽德。”武好古解释道,“我们这里的景教就是西方十字教的一个分支,阿罗诃天尊就是天主。”
“哦。”苏东坡点了点头,景教他是知道的。和道教有点像(景教在中国的用语都学道教),好像是唐朝时候从西方传来的。
墨娘子这个时候也迎了上来,开口就是波斯语:“愿明尊赐与你快乐光明。”
“你是墨娘子?”苏东坡认得墨娘子,“你也是十字教徒?”
“非也,”墨娘子说,“奴是波斯人,是波斯摩尼教徒。”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圣女,因为她觉得自己有点被武好古带坏了,越来越不“圣”了。
“摩尼教?”苏东坡皱了皱眉,摩尼教和景教都是非法宗教,在唐朝就被禁止了,而且对摩尼教的禁令更严格,还被宋朝所延续。虽然在东南闽浙一带,摩尼教徒仍然不少,可是他作为一个堂堂文官士大夫,和摩尼教妖女接触总归不好吧?
第433章 神棍 二
夜色越来越是深沉。
花厅内的一场家宴还在继续。和常见的士大夫饮宴时以歌舞助兴不同,今天在遇仙庄内举行的宴会,却没有歌舞,也没有丝竹曲乐相伴,只有两个讲故事的女人——奥丽加和墨莉。
两个花一样的女人,讲得却是让人心碎的故事。
她们讲得是两个历史和中国一样悠久的古老而又璀璨的文明的陨落!一个是罗马,一个则是波斯。
讲罗马故事的自然是“十字军女战士”奥丽加。她用有些生硬,还带着一点福建口音的汉语,讲述了一个泱泱大国的崛起、分裂、没落。从古罗马城的建立,说到了罗马共和时期,罗马帝国时期,说到了分裂时期和蛮族的入侵,当然还有基督教在罗马的传播,以及如今还残存的东罗马帝国(也叫罗马)的余辉。还提到了古埃及、古希腊和迦太基人的一些历史。
当然,少不了还要浓墨重彩的说一下天方教的崛起和萨拉森人对东罗马的入侵……哦,还有十字军东征和十字军骑士团的奋战!
其中罗马共和时期、帝国时期的历史,奥丽加也不是很清楚,她说的故事一半是武好古给他的书册上记载的,什么凯撒大帝,什么埃及艳后,什么奥古斯都,什么迦太基人和汉尼拔……她只是隐约知道一些,却没想到在东方听到更完整的故事。
而之后萨拉森人对东罗马的入侵和民族融合的故事,都是奥丽加听父亲还有正教神父们说的——武好古反而不大清楚这些事情,在后世东罗马帝国是没有资格写历史的失败者!而且天方教势力强大,几乎就是惹不得说不起的存在!谁敢去宣传天方教的野蛮、残忍和统治世界的雄心?
至于最后一段十字军东征和十字军骑士团的故事,则是武好古根据在后世所了解到的相关历史,再加上自己的一番脑补后得出来的。倒是让奥丽加激动不已,讲到那一段的时候还不住在胸前划十字,用希腊语说“感谢上帝”什么的……还真有点基督教圣斗士的意思!
如果说奥丽加的故事还有那么一点振奋人心的内容——罗马好歹没死透吧?十字军东征也许能给罗马帝国带去复兴的曙光。那么随后摩尼教圣女墨莉所说的,就是完全让人伤感到欲绝的故事了……
她不大清楚古波斯的事情,所以主要是从萨珊波斯替代安息帝国后开始的……古老的国家再度复兴,成为了拜火教和摩尼教(其实摩尼教在波斯帝国也不吃香)庇佑下的伟大国家,和西方的罗马争斗了四百年不分胜负,直到天方教突然崛起于萨拉森人聚居的沙漠之中,本来是散沙一片的游牧部落被天方教的穆罕默德以及之后的几个哈里发拧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用剑与火传播着穆罕默德的教义,同时吊打罗马人和波斯人。
罗马人凭借着坚固险要的君士坦丁堡和拥有“罗马火”的海军,三度击败了入侵的阿拉伯大军,保住了自己的文明。到了如今,又有了一大群基督教化的蛮族从西方源源不断赶来支援,看来很可能让罗马复兴。
而波斯人没有那么幸运,他们被彻底的击败和征服了!失去的不仅是文明,是土地,是自由,而且还有灵魂!
战败的波斯人失去了灵魂,在剑与火之下皈依了萨拉森人的天方教,哪怕在萨曼王朝驱逐了萨拉森人之后,仍然将萨拉森人的天方教当成了自己的国家,将萨拉森人征服波斯的英雄当成了崇拜的对象……
失去了灵魂的波斯,不再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了!所以萨曼王朝的复兴只持续了短短的百年,就被皈依了天方教的突厥蛮族所征服。
波斯……已经不存在了!
出生在中国,成长在中国的墨莉因为是纯正的波斯人,又属于摩尼教原教旨的选人家族,所以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中国人,而是以一个波斯亡国奴自居。
说到了伤心之处,她便低声啜泣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摩尼教的圣女天然的就有影响人心的能力,花厅里面的人们也都感到了一阵阵心疼。屋子里面,也是一片的沉默!
波斯这样一个西方大国,居然在天方教的打击下片瓦无存,完全的湮灭了,只剩下极少数流亡到中国的波斯摩尼教徒还记得他们的故国……不过对于故国的记忆也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总有一天,一度伟大的波斯帝国就会变成一段段记录在纸上的文字……
“没想到天方教恁般厉害啊!”
“这是真的吗?极西之地居然也有恁般古老的大国?”
“那个金字塔真的有三千几百年到四千年的历史?还有五十几丈高吗?那岂不是说三千几百年前的那个埃及国比我中华还要好得多?”
“三千几百年前我中华还是三代之治的时候吧?”
“真的恁般古?”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东坡和他的弟子们终于开始议论起来了。天方教的强大固然让他们震惊,但是更让他们感到惊讶的还是西方的古老文明。
实际上,被后世某些人认为是文明古国的中华并没有西方那么古……大儒们最喜欢说的“三代之治”,在宋朝只是传说。甲骨文是在清末才被发现的,也没有什么古代遗迹可以证明商朝和夏朝的存在,更不用说之前的“三代之治”了。
而西方那边却有几千年前留下的高达五十丈的巨大石砌陵墓!
如果这是真的,岂不是说西方古国比中国更古老吗?
听到苏东坡和几位同门老师兄的议论,武好古在心里暗笑道:就是要你们好奇!你们好奇了,才会提出派遣使团去西方一探究竟啊!
“老师,”武好古斟酌着说,“奥丽加说的事情是真是假,我们在云台山上用嘴说也说不清……还是得派人去寻啊。”
“派人去西方?”苏东坡看着武好古,“那得多远?去得了吗?”
“怎么去不了?”武好古一笑,“大食国的海商年年往来西方和中华,我们怎么就不能去呢?”
“就为了看那几个石头堆?”黄庭坚有点不大感兴趣。
他是进士出身的堂堂文官,虽然还在守选,但是肯定会有安排的,而且他还要挑挑拣拣,中央的官他还不想干呢!那地方太危险,一不小心又卷入党争……要当就当个州官,要是能接替曾肇(曾肇的知海州事就快任满了)来知海州就太理想了。
“当然不是为看那几个石头堆了。”武好古笑道,“这也是为了求道,为了传播儒学啊!”
“求道?”黄庭坚问,“求小道吗?”
“对啊,”武好古点点头道,“若是西方真的有古国历经数千年,必会有许多小道传下。据说这些小道都被天方教理性派搜集,汇集到了天方教的首善之城巴格达的智慧宫中。
等老师当上了提举云台学宫事后,或可以上奏天子,请求派出使团西行,且求小道且传播儒学,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在陪同苏东坡回到郁州岛的途中,武好古已经和苏东坡商量过请他担任提举云台学宫事一职了——苏东坡当然不会拒绝了,他其实也不想再回开封府那个是非之地了,省得皇上什么时候又想去他这个“奸臣”再把他逮去御史台大狱。
干脆就在海州眯着吧!现在不是贬官止于海州了么?自己都已经到了海州了,就别麻烦御史台了……
“一边西行一边传播儒学?”苏东坡拈着胡须,“要一路开设书院吗?”
“是啊。”武好古笑道,“使臣可以向沿途路过的国家提出开设书院的要求,或许再给点贿赂,只要取得了许可就能大刀阔斧的上了。”
“谁去教?”苏东坡皱着眉头说,“莫说西行途中的蛮夷之国了,就是儋州、琼州那边,也无几个儒生啊!”
“是啊!”黄庭坚也道,“儒生都是要赶考的,谁肯万里迢迢去海外?走一趟没个十年八年的回不得家乡,岂不是要耽误三次科举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读书不就是为考科举吗?耽误三次科举,花费十年时间,就为了传播儒学……这个是不是太高尚了?
“办法总是有的。”武好古笑道,“我们先定下去不去西方,再想办法找人……反正一开始也去不了太多的人,大不了多出点钱,先布局而已。”
西去传播儒学的事情并不着急,武好古推动这个使团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巴格达智慧馆里面的西方学术经典。有了这些东西,再加上从《梦溪笔谈》等中国技术类书籍中总结归纳出来的“小道”,云台学宫附属的大学(其实是独立的大学)就能顺利开张了。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不过往日本传播儒学的事情得抓紧一些……得干出点成绩,我们的云台学宫才好发展啊,老师的儒家泰斗地位也会更加稳当。”
第434章 神棍 完
武好古那么热衷于和日本建立“友好邦交”并不是因为后世老一辈无产阶级外交家开创的中日世代友好邦交的影响,而是大宋国内政治和经济的需要使然。
大宋因为军事上比较挫,从立国至今,都没有牛逼的时候。所以外交路线一直是比较务实的,奉行“来则不拒,去则不追”的灵活外交原则。并不总是以天朝上国自居——其实本来也不是,契丹才是天朝上国,不但对外(主要对西方)宣称是中华,而且还效仿汉唐整出一堆附属国!
而大宋这边,勉强算得上藩属的,现在也就是西夏、大理、交趾、占城那么几个。至于日本国,情况就比较奇怪了。明明对藩属国不那么热衷的大宋,却一直有将日本变成藩属国的欲望。特别是神宗和徽宗这两个“圣君”,更是明文催促日本来朝。
当然了,催促也是没有用的……日本人自己也以天朝上国自居!他们的官家还称“天皇”,天上的皇帝啊!比大宋的皇帝还牛逼!怎么可能向大宋称臣?这事儿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不过……武好古是奸臣嘛!既然是奸臣,就要蒙蔽圣听了。明知道不可能让日本天皇认大宋皇帝这个主子,他也得宣称可以通过“传教”把小日本哄成属国。
为什么要怎么做呢?自然是有好处的,好处就是可以让云台学宫代替明州府,成为中日两国邦交的对口单位。
此时中日两国有邦交吗?
其实是有的!
因为宋朝的外交权力并不集中在朝廷,当时的通法是大事上奏中央由枢密院处理,小事路州自行移牒栽量。即中央赋予边境州官一定的外事自主权。久而久之,形成定势。而且还有惯例形成的外交对口单位,比如河北东路雄州对应辽涿州,河东路代州对应辽朔州。永兴军路延州对应西夏宥州。而这个政策又延续至海外诸国,京东西路密州对应高丽,两浙路明州对应日本,后在神宗年间添设高丽司。福建路泉州对应占城,真腊,大食南海西洋诸邦。
这种地方主导的外交形式被称为牒状外交,也是宋代中国和日本唯一的官方外交方式。
不过中日两国的官方牒状次数很少,有史料记载的仅有十四份国牒,其中九份是大宋送往日本的国牒,五份是日本送往大宋的国牒。
也就是说,明州州衙并不是个合格的外交机构,恐怕大部分知明州事的官僚都不知道自己肩负和日本邦交的使命。而且在日本国自己的史料记载中,曾经出现过“赐日本国王”和“送日本太政大臣”的内容——既然可以对日本太政大臣用“送”,为什么还要对日本天皇用“赐”呢?
完全是不懂外交的官员在瞎胡闹嘛!
“崇道,你想让云台学宫代替明州州衙,成为对日本国外交的衙门?”
苏东坡居然知道明州州衙有个对日邦交的工作,他也猜到了武好古的心思——武好古就是想把对日本牒状外交的权力拿下!而且他还想在将来拿下对高丽国、占城国、真腊国、爪哇国、三佛齐国、天竺诸邦国还有大食等西方诸国的牒状外交权力!
不过首先要拿下的,还是对日本国太宰府(这是日本朝廷设立的一个外交通商机构)的牒状外交权。
以后不再是明州州衙移牒日本国太宰府,而是由云台学宫移牒日本国太宰府。
也只有这样,云台学宫才能有效展开对日布道传教的活动——先得在书信上哄哄人家不是?怎么都得管白河院叫声“法皇”吧?“天皇”和“上皇”是不能叫的,但是“法皇”有点模棱两可,有点像佛教“法王”,是个大和尚的宗教称号。
当然书信的抬头也不能用“赐”或者“敕”这样扎眼的字儿了,这种便宜没啥好占的,也占不了。
“老师,”武好古笑道,“云台学宫如果不能移牒日本国太宰府,我们怎么和日本国掌权的法皇直接接触?没有日本国法皇的同意,我们又如何在日本国的平安京、博多港、难波等地开设书院?”
“日本法皇?”黄庭坚插话问,“日本国的官家怎么叫这个名号?听着有点像和尚。”
“不是有点像,”米友仁笑着解释道,“人家就是个和尚。”
“甚?”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笑了起来,“和尚怎么做了官家的?”
“不是和尚做官家,”米友仁道,“而是日本国的官家做了和尚……不过大权还是掌握着的。”
“元晖,”苏东坡奇怪地问,“你怎知道的?”
一旁的米友仁替武好古解释说:“老师的一个朋友,大相国寺的高僧临政大师在三年多前去了日本,还得到了日本国法皇的宠幸,做了僧官。是他托商人捎信回来说的……那位日本法皇对我老师的画技非常喜欢,还想请他去日本国画像呢。”
“哦?崇道,你要去日本国?”
武好古笑着摇头:“学生自然不去了,学生还要跟着老师习儒呢……不过可以差米元晖走一趟。”
“我去?”米友仁马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去日本国可要飘洋过海的,万一船翻了可怎么办?自己有大好的前程,可不能最后淹死在东海里面。
“你不想去?”武好古看着米友仁,笑着说,“那就叫张熙载去吧……不过得给他求个官身才好上路。
到时候再我再向官家求个画儿,交给张熙载一起带去日本国送给他们的法皇,这样法皇就不会拒绝我们云台学宫去开设书院了。”
以宋徽宗的名义送出的,将是一幅武好古画的佛教油画。武好古准备画智深大和尚,还要画得庄严神圣——要勾起白河院法皇“化身为佛”的欲望,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拒绝云台学宫在日本国开始书院的请求了。
毕竟,“化身为佛”对白河院来说,有着更大的利益!
别看白河院现在号称“威满四海,权振一天”。可是他所代表的日本皇权仍然非常衰弱,他的威权基础其实是新兴的武士阶级——被称为白河院北面众随的武士团体,以及在洛北白河一带修建的所谓“御寺院”。
顺便提一下,现在的日本国名义上其实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封建——封邦建国是没有的,但是朝廷控制的土地人口却是越来越少,都落到了庄园和寺社手中。
所谓的“庄园”,其实就是堡坞,就是私人城池,就是类似辽国头下军州一般的存在。并不是那种只管种地的庄园。而是一个拥有武装,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自给自足的割据形式。
而寺庙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庄园,同样可以用于土地、封户和僧兵以及效忠的武士。
白河院为了扩大自己的威权,也不得不将大量的土地和人口分封给忠于自己的武士、寺社,从而让朝廷直辖的公田进一步减少。这很有一点引鸩止渴的意思,只管自己爽,不管子孙死活了。
不过白河院也不是一点不为将来考虑,他在位的几十年中,还是多次实行“庄园整理令”,用以争夺公卿控制的庄园和不忠于自己的寺社。
而为了争夺寺社的控制权,将自己神化就成为必要了——他出家做法皇的目的,其实也是为了方便夺取寺社。神圣庄严的“化身为佛”油画,在争夺寺社的时候,就能派上大用场啦。
另外,武好古准备输送到日本去的儒学思想,也有利于白河院控制北面武士。儒学是讲三纲五常的,其中最重要的不就是君为臣纲吗?
哦,儒家也有比较弱化君王的派别,比如是孟子那一派。孟子说的是“五伦”而不是三纲五常,其中对于君臣关系的定位是“君臣有义”,而且还有“君为轻,民为本,社稷次之”的理论。不过这种限制君王的儒家理论就不必往日本国传了,他们的天皇已经够可怜的了,再限制下去就没有了。
“老师,”武好古又将话题转到了向日本国“传教”的内容上来了,“学生以为,我们向日本所传之道,是必须综合考虑日本国情的。可不能把我们的‘乡约’、‘商约’和‘士约’传去日本国,他们也用不着。”
日本国现在是庄园经济,工商业根本不发达,农民更是没有地位,是给武士随便砍着玩的存在。能搞什么“约”啊?
“那日本要用何道理?”苏东坡问。
武好古想了想说:“我国现在是圣君当朝,君威鼎盛,所以才要用各种约法。而日本国则是君权不振,贵族和僧侣割占土地,控制民户,类似我国的两晋。因此要传日以尊王之道,要特别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还要强调大义名分之说。
至于大道嘛,暂时不要传,无论是理学还是自然之道,一时恐怕都争不过日本的和尚,还是先循着大理国的路子来吧。”
“大理国?”
“对,佛治心,儒治国。”
第435章 剑不离身的儒
武好古一觉醒来,头还有些酒后的昏沉。
昨天晚上在遇仙庄招待苏东坡师徒,一边吃喝一边论道,到今天早上寅时才就寝。
睁开眼睛,一张妩媚的俏脸就在眼前。一对又大亮的明眸透着浓浓的情意:“大郎,你醒了。”
这是武好古的大妇潘巧莲,昨晚,哦,应该说是今晨武好古就是搂着她进入梦乡的。这会儿潘巧莲已经早早的起来了,还把自己精心装扮了一番,薄施脂粉,唇朱眉翠,一见就让武好古有了牵手的冲动。
不过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窗外的阳光都已经晒到屁股上了。白日宣淫,可不符合武好古现在的大儒身份啊!
看来做大儒也有不方便的地方。
武好古坐起身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摇摇头道:“以后还是得清淡一些,要是日日吃喝到黎明,那可就要大大折寿了。”
潘巧莲笑着:“如今天下做官的谁不是如此?也没见多少做官的早死啊。”
怎么不早死?武好古心说:五六十岁往上的就不很多了,像蔡京老贼那样活到八十几的更是凤毛麟角。自己背负着那么重大的使命,还有那么多的钱,自然要向蔡老贼看齐,努力做一个老不死的大儒了。
“对了,老恩师还好吧?”武好古这时想起苏东坡了。
历史上,自己的老恩师在靖中建国元年就到点了,离开现在就几个月啦。
“东坡先生可比官人你精神好,寅时官人睡下的时候,他就由墨娘子和寅哥儿陪着去观云海了。”潘巧莲道,“现在大约才回宿城镇上的庄子吧。”
“老先生倒是精神矍铄。”武好古吐了口气,“对了,青儿醒了没有?”
武好古正问话的时候,蹬蹬的几声脚步响起,西门青亲自端着早餐进了屋来:“官人醒了没有?”
潘巧莲立刻转身去帮她拿下托盘,笑着说:“官人刚醒,还没洗漱就问起你了。”
“官人寻奴有何事?”西门青也笑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难得见面,且又是一起“管”武好古的战友,潘巧莲和西门青的关系倒是很亲密的,一点没有正房二房争锋吃醋的意思——她们是联合起来一起吃别人的醋。
武好古这时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笑着说:“大姐,寻你问个事儿。”
“官人且问吧。”
武好古说:“你可派人去往日本国寻临政和尚了?”
“早就派了。”西门青笑着回答道,“派了花家的花满仓,西北风起来的时候乘海州吴家的船东去的,约莫现在该到了日本国的博多港了。”
“何时可以得到答复?”武好古又问。
“最快得等明年东南风起后,差不多是明年春夏之际。”西门青道,“海上的勾当都是顺风而为的,西北风起则往东、往南去;东南风来,则往北,往西去。别看日本国离海州并不遥远,可是一年顶天也就走一个来回。”
“海州往日本博多,大约就2000里吧?”武好古皱着眉头,“如果顺风的话几日就能到了吧?便是夏天,也未必没有刮西北风的时候吧?就算没有风……也可以用船桨吧?”
“这个奴可不知道了,”西门青摇摇头道,“官人若是想知道海上的事情,奴马上让人去天涯镇,把花满山寻来。”
“海州吴家的宅邸在何处?”武好古想了想又问,“吴延恩这些日子在家呆着吧?”
海州吴家才是北方海上的巨鳄,和他们相比,花家没退出海贸行的时候都是小鱼小虾。现在武好古的身份是可以直接同大鳄面对面的,何必再去找小鱼小虾呢?
“吴家的大宅在朐山县内,”西门青说,“吴延恩这些日子都在海州,前些日子西北风大起的时候就是吴家大船团从海州出发前去明州和日本国贸易的时候儿,他是家主,该在海州主持。这几日刚清闲下来,多半在家里养精神吧?等天气再凉一点,他就该去明州避寒了。”
“去明州避寒?”潘巧莲插话问,“明州冬天很暖和吗?”
“也不是太暖和,”西门青说,“若是到了泉州就真的比较暖和了。”
“那他去明州作甚?”
西门青一笑:“说是避寒,其实是去主持吴家在明州的买卖。
凡是海商,都需有两处以上的本港,分别设在所经营的主航线的起点和终点或是途中的重要贸易点。而吴家海商则有三处本港,一处在我大宋海州;一处在高丽国的海州;还有一处则在明州。高丽海州的本港向由吴家在高丽的分支主持,而海州、明州的两处本港则是海州吴家的家主亲自主持了。
吴家海船团在海州和在明州的交易,都必须由吴家家主点头过目。另外,吴家家主还要在明州和明州、泉州、广州来的海商巨头见面商谈。”
“商谈何事?”
武好古问话的时候,他的贴身侍女罗汉婢端来了洗漱用具和热水,穿戴完毕的武好古就在自己的卧室里面开始刷牙擦脸。
“当然是商谈怎么操控海上贸易的大事儿了。”西门青笑着说,“谷贱伤农的道理,用在海上也是一样的。这海上贸易,如果想拿到厚利……还是得循着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所以各家大海商每年都会在明州聚会,商量出一个行市来的。”
原来如此,武好古心说:要赚大钱,果然还是得靠垄断啊!
“海上的生意恁般好赚,”武好古笑问道,“别家要打进去不大容易吧?”
潘巧莲笑道:“那得看谁想插一脚了,若是官人想要进去,吴家,纪家,阿拉丁商会他们能挡得住?”
武好古这时已经洗漱完毕,开始坐下来用早餐了,早餐是白粥、炊饼和一个煮鸡蛋还有一点酱菜。
他端起盛白粥的瓷碗,喝了一口,又啃了一口炊饼,然后看着西门青。
“这可不好说。”西门青又说起了海上的事情,“要看大郎想吃多少,又想怎么吃了。”
潘巧莲笑了起来:“大姐儿,你这话说的……吴家撑死了就是个豪商,还敢逆了官人?”
武好古现在可是官家的心腹了!要整治一个吴家海商还不容易?
西门青却摇摇头道:“十八姐儿,你把事情想简单了……他们当然不会当面和官人顶了,但是备不住在背后下刀子。一出了海就是人家的一方天地,吴家的战船队把我们的海船灭了都没人知道,还以为是遭了风浪了。”
武好古点点头。这就是海商和陆商的区别了,陆上的商人再牛逼,也逃不出官府的掌心。但是在海上,什么青天都不灵光了,就得拼战船!
这大概就是资产阶级最开始牛逼的国家都是立足海贸的沿海小邦或是岛国的原因吧?
“大姐儿,”武好古想了想说,“去准备则个,我们明天就去拜访吴延恩。”
“好的。”西门青想了想,又问,“官人,如果你想入海贸行……可一定得小心吴家、纪家和阿拉丁商会这样的大海商!他们是大海商,同样也是大海贼啊!”
“有数的,”武好古一笑,“我自有办法,你只管去准备吧。”
……
用完早饭之后,武好古就带着奥丽加出门去拜访自家的恩师苏东坡了。
这个白思文赠送的白番女奴还真是挺不错的,身姿容貌自不说了,和墨娘子相比也不遑多让,而且还有副好身手。一开始的时候武好古并不知道,直到后来白飞飞报告说发现这个白番丫头没事儿总“偷”武好古的长弓和木剑把玩,而且还玩得挺溜,这才让林冲去考了奥丽加。发现她真有两下子,特别善于使用长剑和盾牌进行格斗,居然能和林冲打个难解难分。
原来林冲是开封禁军马军出身,本事主要在骑射上,近身的武艺也练过,不过多少有点脱离实战。而奥丽加出身东罗马佣兵家庭,人家是天天打仗的,都是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格斗技法。
所以武好古也就不把奥丽加当成女奴看待,而是出高价(其实也没多高)“雇佣”了她,让她带着长剑跟着自己做个保镖,顺便还让她陪自己练剑。
没错,武好古现在也带着长剑出门了!他可不认可《神童诗》中“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的观点。所以立志要效法先贤,做一个“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大儒。
在他的心目中,“剑不离身”应该是儒生的标准装扮。至少云台学宫的儒生,无论是“布道博士”还是“护道博士”,都应该学习击剑和射箭,后者更必须精通击剑、射箭、骑马等战斗技能,而且还需要掌握指挥和训练一部兵马(500-1000人)的方法。
而对武好古本人来说,宝剑同样不能只是一件装饰品。所以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时,就开始向林万成、林冲父子学习击剑之术了。
所以他今天出门时的打扮,就是儒服长剑了。而跟着他的奥丽加也换上了一身窄袖男装,同样带着长剑。
第436章 云台门徒 一
郁州岛,宿城港。
下午的时候,海州湾的天气忽然起了变化,海上刮来了大风,细雨也蒙蒙的下来了。一片风雨当中,一艘摇着船橹的渡船,摇摇晃晃地靠上了宿城港的码头。
现在已经是冬季了,从海州湾出发顺风而行的商船,几乎都已扬帆远航去了。因此整个海湾空空如也,郁州岛上的宿城镇也跟着冷清起来。码头上只有一片冬日萧瑟的场景。码头仓房内外,都少有人走动。只有一些出海捕鱼归来的渔夫,将他们的捕获从小小的渔船上搬运下来。还有不多的几个从宿城镇上过来的鱼贩子在有一眼没一眼地看货,没显出什么购买的欲望。
那栋临海而立,看上去有三四丈高的仙客居也无多少人气,所有的窗户都闭着。只有酒楼门口旗杆上的认旗随着海风,猎猎飘扬。
就连海州湾中的海水,这时也泛出了肃杀的青黑色。
不过现在靠上码头的这艘渡船上,却是出人意料的塞满了乘客,而且还不是海州这里最常见的客商,而是穿着儒服的读书人。
“诸位客官,小心了,船靠码头了!”
随着船老大的一声吆喝,小小的渡船“嘭”的一声,就撞上了码头。
坐船坐的有些晕晕乎乎的范之文一个没站稳,整个身子向前一冲,连忙用手中的长剑船舱底部撑了一下,还是摇摇晃晃的几乎要跌倒。
他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儒生伸手搀扶了他一把,才让范之文免于跌倒在船舱之内。
“多谢这位兄台。”范之文站稳身体后,忙道了声谢,然后才看清那位搀扶他的仁兄。
这人也是一个儒生,三十多岁,稍微有点肥胖,嘴角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看上去非常儒雅。他的身边还跟着个二十多岁的仆人,背着箱笼和包袱,还拄着一根木棒。
看到这二位,范之文心下已经有点数目,这位仁兄一定和自己一样,是来郁州岛求学问道的。而且,此人多半有点身份家产,说不定还是官户出身。
想到这里,范之文又是一礼:“在下郓州范之文,不知仁兄高姓大名。”
“在下寿州吕好问。”中年胖儒笑答道,“范兄来云台山也是想拜入苏门的吧?”
范之文来云台山当然是想拜入苏东坡门下了!如今大宋的学阀门派中,除了被当成儒门正宗的新学之外,最大的山头无疑就是苏门蜀学了。人家苏辙到底当过次相,苏轼又是粉丝无数的大才子,人气当然要盖过古板得要死的程颐了。
而如今朝政是新旧间用,想来儒门正宗的位置也不会一直被新学独霸了。苏门的学问……可是行情看涨啊!
所以苏东坡兄弟定居郁州岛的消息传开后,就有不少儒生想要来求学拜师了,其中就有上一次科举落地的范之文了。
他原本有弃文修武去考个武进士的想法,可是习武的费用和难度,却让范之文有点望而却步了。
现在大宋的武举除了对书生们没有多少难度的“兵法七书”和“兵法策问”之外,还有骑射和步射两科。本来骑射和步射没有多难,因为不要求中靶,只需要能拉开八九斗的步弓和七斗的骑弓——实际上就是练臂力,只要是年轻力壮的儒生,跟着乡村弓箭社的教头好好练上一两年,怎么都会了。
不过从绍圣四年开始,难度突然加大,居然要求射箭中靶了——不是中靶心,而是中靶!
呃,这宋朝考武进士的“武试”真的是一点都不难啊!武好古家里面西门青、罗汉婢和奥丽加这三个女人都随便能过的。
可是对范之文来说,中靶,特别是骑在马上射箭中靶可就很困难了。因为武进士考试总不能找人来帮着牵马吧?
理论上武进士是要带兵去和契丹人、西夏人作战的,应该弓马娴熟,哪有玩骑射的时候还让人来牵马的?哦,还是在马站立不动的情况下。
所以这个骑在马背上,双手脱缰去开弓射箭,还是很考验双腿的控马能力的——哪怕不需要马跑动,难度也是不低的!因为射箭的时候,腰腿难免要跟着发力,胯下的战马(也许是走马)会感受到背上的人在活动,它们就难免跟着一起活动几下。或是走上几步,或是摇上几下。
别的大动作是不会有的,给武举们骑的都是很乖的马儿,脾气暴躁的公马是绝对不会出现的。要不然一场武进士考试下来非得弄死好些个……
而对范之文而言,胯下的马儿一旦活动几下,他射出去的箭可就没一点准头了,说不定还会摔下来。
要让马站稳不动,就必须要有一定的骑术,可以不依靠缰绳,用双腿控马。这可就得有人教,还得刻苦练了。
但是对于范之文这样的“大地主”家来说,要训练骑术可是很不容易的。要练骑术,至少得养上一匹好马吧?马都没有,怎么练?而且养得马也不能太差,毕竟考试的时候骑的是禁军提供的战马,不是江南两淮的兔儿马。
一匹好马(当然不是肩高四尺七寸的一等战马了),怎么都要七八十缗吧?范老头半年的俸禄就没了。
而且买了马还得会养,得雇个马伕吧?还得有上好的马料喂养吧?一匹马吃的比几口人都多啊!马伕加上喂马的开销,一年又得好几十缗。
然后,还得请先生来教骑马射箭——这个本事寻常的马伕根本教不了,得去阳谷西门家请名师来教,一年没有几十缗的束脩能行吗?
有了马、马伕和马师之后,还得有弓。好的弓也不便宜啊!而且还不能只有一张,得上一套,从小孩玩的软弓,到五斗弓、七斗弓、九斗弓,一点点加上去。
此外,训练马术得有场地啊!如今的京东东路可是人口密集的地方,上哪儿找空地去?只能圈上几十亩良田给范之文练习了,这几十亩地的收入可就没了。
最后,范之文和他的武术老师的伙食也得跟上去啊。天天豆腐青菜的,营养跟不上,怎么练得出力气?这可又是一笔开销。
算来算去,范之文如果想在三年之内掌握“骑射”的本领,几百缗的投资怎么都省不了的。
而且,并不是这几百缗钱拿出来,武进士就一定能到手的!因为最近有消息说,新上任的官家,也就是宋徽宗认为骑马射箭的时候,这个马应该是跑起来的。让马站着你干嘛不下马来射?下马换张步弓还射得远呢!
如果要跑马射箭还要中靶……以范之文的底子,没有六年怎么可能练出来?这下费用可就要增加不少了,而且马也有生老病死,六年时间很有可能要换马,这可就又是一大笔钱啊。
范家怎么可能承担这样的花销?
顺便提一下,范之文练习骑射遇到的困难,其实也是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汉民族在维持骑兵武装时遇到的死结。
当汉民族的经济基础还停留在庄园经济的时代,拥有大庄园的士族门阀总归还养得起“骑士”。不仅是因为士族门阀比较有钱,还因为大庄园的自给自足能力超过小农和地主,能够维持自家的马场和马群,这样马就是资产而不是消费品了。
譬如武好古现在就有能力建立自己的马场和马群,还能够逐渐改良马种。而范之文这种级别的“大地主”,根本不可能维持马场、马群,就必须通过市场去购买马匹来维持自己的训练。而这份花销,又是绝大部分宋人无法承担的。
范之文虽然能够支付这笔花销,但是算来算去,最后还是不舍得。就在那时,他听说了苏东坡在云台山办学收徒的消息,于是就起了拜入苏门的心思。
他其实也不奢望拜苏东坡为师的,只要能拜一个苏门君子或是苏门学士,也就心满意足了。
苏东坡门下出身,将来就算考不上进士,也容易混上个幕僚,说不定还能得个保举的官身。
于是他就辞别了老父,带上自己祖传的黑云长剑往海州而来了。可一到海州,他才发现和他一个想法的人还是很多的!
这不,和范之文同船而渡的都是仰慕苏东坡的士子。
那么多竞争者……想要拜入苏门,恐怕也不容易啊!
“舜徒兄,你可来过云台山?”
在跟着那个胖儒生往宿城镇上而去的时候,范之文已经和人家混熟了。知道人家名叫吕好问,字舜徒,是寿州人士,还是个官宦子弟。是陪父亲从和州北返,途径徐州时听说苏东坡在云台山收徒,所以才来看看的。
“来过啊,”吕好问笑呵呵地回答,“你跟着我走就是了。我们先去宿城镇上的客栈安顿……若是客栈满了也不要紧,去山里面的法起寺租个僧房就是了。安顿好了,再去苏门听课吧。”
“可以听课?”范之文有些心虚地问。他是儒生不假,可是真正的大儒却根本无缘得见,所以不知道规矩。
“怎么不能听?跟着我就行了。”吕好问可是世家子弟,高祖父是吕蒙正、曾祖父是吕夷简、祖父是吕公著,连续三代都当过宰相,什么大儒讲课他不能去听?
第437章 云台门徒 二
范之文跟着寿州吕家的大才子吕好问往宿城镇而去的时候,他的冤家对头武好古也到了宿城镇上了,而且还非常招摇的成了一群来拜师的儒生们指指点点的对象了……
因为他的装扮太不“儒生”了,而且身边还带着非常眨眼的“金毛女侠”。一个儒生,应该是“别人带宝剑,我有笔如刀”的,可武好古却是剑不离身。这也就罢了,行走在外带把宝剑防身也正常的。可是身边还带着奥丽加这样的“金毛女侠”可就有点扎眼了!
那么漂亮的金毛女婢,而且看着还是个会武艺的,没个两三千缗怎么买得下来?带着她出门,可就是赤果果的炫富了。而且这俩家伙还大摇大摆站在低矮的宿城镇城墙的南门城楼上看风景。也不知道守城的乡兵是怎么让他们上去的?该不是花了大钱买路上去的吧?
恁般高调的炫富儒生,多半是海州这边某位大海商的子弟吧?
“一定是个海商子弟,海商多野蛮不法,所以子弟多有习武斗狠者。”
“多半如此,恁般漂亮还会武的金毛婢,也只有海商家里会养……”
“一个海商子弟来郁州岛作甚?难道也想拜在东坡先生门下吗?”
“兴许吧?本朝对商家子弟入仕的限制很松,大商子弟总能寻到路子参加科举的。”
“商人子弟应举?他们考得上吗?”
“可不能说他们考不上,今科省元纪忆之,还有进士第六的武望道,都是商家子弟啊。他们俩还都迎娶了宰相的孙女和女儿,将来或有荐跻两府的可能。”
“唉,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只怕天下的不法商人就更难治了!”
大家议论了一会儿,内容已经从对武好古的羡慕嫉妒恨转到对商人入仕的不满上去了。
由于本朝太祖鼓励将门求富,因此连带着对商人的政策也比例朝宽松——也没法不宽松啊,开封将门都是做生意将门,保卫大宋皇帝的二十万禁军官兵也都在“兼营”工商。大宋官家还得靠他们保卫啊,没有他们,圣君赵佶晚上能睡得着吗?
所以王安石主导的新政,在面对这伙奸商集团时,也只能用政策,而不是用屠刀以对。如果能用屠刀去对付开封府的工商将门和禁军,那么王安石还有什么必要出那么多“害人”的新政?直接抄家破门就是了,来钱多快啊,而且杀奸商那可是大快人心的……
可惜,大宋朝至今都拿商人这个群体没有什么办法。而且还让不少商人子弟通过科举、保举和太学这三条路线踏入了官场。
特别是熙宁以来官学大兴,给了集中在大都市的工商子弟更多的接受高水平应试教育的机会。所以这几年工商子弟高中进士的数量,也渐渐多了起来。
而武好古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儒会那么遭人恨,他看到有那么多儒生跑来郁州岛是很开心的——他多机灵一人儿啊,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拜师的。
拜苏东坡是不可能的,苏东坡只收自己这样的大儒,他们这些儒生水平不够,最多拜个苏门学士,那就是自家的师侄了。很好啊!回头叫西门青多准备些红包,一人发他们一个。自己这个当师叔的还是应该收买一下人心的……
武好古看着宿城小镇十字大街上闲逛的儒生,心情顿时大好起来。
本来还担心没有人去传教布道,没想到云台学宫还没有开张,就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了。
看来儒学大兴有望了!
“主人,你看那边,来了一位真正的战士!”
奥丽加突然兴奋地嚷嚷起来了,还抬手指着城门楼下面刚刚走进来的范之文,因为范之文背朝着武好古,所以武好古一时没认出来。
“他是战士?何以见得?”武好古好奇地问。
“他带着一把战场上用的长剑。”
奥丽加到底是东罗马佣兵头子的女儿,一眼就看出范之文携带的黑云长剑相当不俗了。
武好古和她随身带的宝剑装饰都很好,镶着宝石金玉,都挺贵的。可是长度不够,重量也太轻,剑身也偏软。这两把宝剑带着走江湖还行,装个样子就更合适了,可是却上不得战场。
“长剑真的能上战场?”武好古问奥丽加,“你们罗马的战士不是都用短剑的吗?”
“那是西帝国覆灭前,”奥丽加说,“现在罗马佣兵常用的是十字型的长剑。如果我能有一把这样的剑,一定能保证不让任何阴险的刺客伤害到您。”
“阴险的刺客?”武好古笑了笑,“大宋这里没有那种刺客的,不过我还是可以给你一柄十字型长剑。”
“好的,好的。”奥丽加兴奋地说,“主人,我会画出长剑的样子,只要让铁匠照着打造就行了。”
武好古一摆手,笑道:“不必,我知道该怎么画……给你弄一把瓦雷利亚式样的长剑。”
奥丽加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瓦雷利亚?是个地名吗?”
“呃,是个传说中的西方国度……”
武好古正和奥丽加胡扯的时候,城门楼下面带着长剑的范之文不知怎么转了个身,已经发现自家的对头也来了郁州岛了。
“武好古!他怎么来了郁州岛?”范之文脱口而出,嚷了一声。
和他一块儿的吕好问听到他的话,忙转过身,也看见站在城门楼上,腰里挎着宝剑,身边跟着金毛美女的武好古了。
“他就是武好古?”
“是啊!”范之文狠狠地说,“是个开封豪商……”
吕好问听到了肯定的答复,就冲城门楼上喊了一嗓子,“城门楼上那位兄台,可是开封武崇道吗?”
武好古听见有人叫他,忙低头一看,就见到一个白白胖胖,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了。
“在下正的武好古,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武好古笑嘻嘻的就在城门楼上发问。
“在下是寿州吕好问。”吕好问很客气地拱了拱手,他是什么人家出身啊?耳目通灵啊,早就知道武好古是官家心腹了,不过他还不知道武好古混成大儒了。因为武好古在开封府和大儒论道的时候,他已经陪着父亲吕希哲从和州启程入京去了。
“这位是郓州范从斌。”吕好问又指着范之文说。
“从斌”是范之文新起的字号,意思是要文武双全。不过武好古还是马上认出了他就是阳谷义门范家的十三秀才范之文。
这家伙居然也来了郁州岛。武好古心说:他怎么还带着那把黑云长剑?难到在苦练击剑准备刺杀自己和西门青?还好自己有“十字军女战士”奥丽加,不怕他这个阴险的刺客。
“原来是舜徒兄啊,久仰,久仰。”
武好古在后世读过靖康之耻的历史,知道有吕好问这么个“贰臣”——他在开封府沦陷后跟过张邦昌,后来又劝张邦昌还政赵宋,还亲自去向赵构劝进。不过还是被宰相李纲一顿狠批,被撵出了中央去提举宫观了。
另外,在这一世的记忆中,也有吕好问他爹吕希哲的事迹。吕希哲是太学出生,荫补入官,本来可以考科举的,却被王安石劝阻——因为王安石知道吕希哲有成为大儒的潜质,不应该在科举和官场上蹉跎。
“范十三郎,”武好古接着又冲范之文拱拱手,“阳谷一别已经一年有余,不想在此处再见。十三郎此来郁州岛,也是想拜入东坡先生为师吗?”
范之文道:“在下有何才学?怎敢拜东坡先生为师?若是能得到东坡先生弟子的青睐,便心满意足了。”
还有点自知之明。武好古心想:范之文的儒学肯定不能和我比的,做东坡先生的徒孙都有点勉强。实在不行就让米友仁收他入门,做我的徒孙吧。
“武崇道,”范之文还不知道已经有一个苏门学士很看重自己,准备收为徒孙了,还在反问武好古道,“不是兄台到此郁州岛,所谓何事?”
“自是来拜师了。”武好古回答道。
一个吏商居然也想拜东坡先生的弟子为师……
范之文心中很有一点儿不屑。
吕好问也在心里面摇头。若是武好文来拜师,虽然做东坡先生的弟子是不可能的,但是拜黄庭坚这样的苏门学士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武好古……有钱有后台就能为所欲为吗?东坡门下谁吃你这一套?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是说啊,吕好问也是有涵养的大儒啊。
“那崇道你见过东坡先生了?”
“见过了。”武好古笑道。
他这话一出口,城门楼下不少士子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
“东坡先生在哪里?”吕好问又问。
“他老人家和苏老相公一起住在宿城镇外的云台庄,就是那座崭新的庄园里面。”武好古说,“不过现在他并不在哪里,而是去游云台山了。舜徒兄和十三郎若是想见东坡先生,可以先去云台庄安顿,那边地方宽敞,有很多空着的客房。
哦,对了,黄涪翁今日正在云台庄开讲行书和草书之法,舜徒兄和十三郎想去听听吗?”
第438章 云台门徒 三
二苏兄弟,特别是苏东坡的号召力还是很强的!
当初苏东坡在儋州看海的时候,都有不少中原的儒生追随而去,何况如今回到了云台山这等仙境一样的地方?而且海州虽然在行政上属于淮南东路,可实际上在淮河以北,属于中原的东部边缘地带,水路交通非常便利。有运河、有海运,还有四通八达的官道。
所以用不着武好古在《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上打广告,就有不少才子佳人慕名而来了。
怎么还有佳人?
当然有了,这样的好事儿哪能让俏金娘一个人独占了?这些日子可是有不少德艺双馨的女艺术家从扬州、杭州、平江、徐州、应天府,甚至开封府等地汇聚到海州来了。
她们也不是为了苏东坡一人而来,苏东坡年纪那么大了,平日也不注意锻炼,怎么应付得了那么多德艺双馨的女艺术家?
但是宋徽宗不是说了“贬官止于海州”吗?考虑到大宋朝这几十年来党争斗得鸡飞狗跳的趋势,将来海州这里还不得“进士满街走,才子多如狗”?恐怕除了开封府,全天下就是海州大官人多了。
就算是“贬官”,那也是大宋堂堂大官人啊!将来没准就起复了,就算起复不了,大宋的官可不都是“清天”,而且贬官又不抄家……有个十万八万闲钱的官,在宋朝也算不上什么大贪。
所以在贬官效应和云台学宫的教育产业的双重推动下,海州的未来可是相当光明的!
而苏东坡和他的门徒子侄,虽然谁都没公开说过要拿下云台学宫。但是他们心里面其实已经把学宫当成自家的地盘了。
如今的世道,入朝为官太危险了,而且好像也没人让他们冒险入朝……连苏辙都没起复呢,更别说旁人了。
而要告老还乡又宦囊羞涩——苏东坡虽然是很能来钱的“大明星”,但是他的官场生涯太颠沛了,没什么时间捞钱,而且也没品牌意识。各种冠着“东坡”名头的产品都便宜了奸商,他自己真没捞到什么。
而且在被贬去穷山恶水之后,他的书法作品也就很难卖出好价钱了。会出高价的人不会跑儋州去买字儿,会去儋州的书画商都要压低价格。
另外,需要苏东坡接济的人也不少。几个儿子都一大家人跟着他一起倒霉去了岭南,还有几个弟子也受累不得任官,他总得周济则个。
所以官场沉浮了一辈子的二苏兄弟都没多少积蓄,跟着苏东坡的四个“君子”就更穷了,只有黄庭坚富裕一些,不过也好不了太多。要不然他也不会拒绝担任水部员外郎(工部下属的水部司主官)而求为州郡官了。在历史上他倒是当了一段时间的太平州知州,可惜他和李清照的“公老头”赵挺之不和,在赵挺之执政后就给找了个“幸灾谤国”的罪名,发遣到宜州编管去了……
如果苏门蜀学能拿下云台学宫这个地盘,那么大家伙儿的下半辈子,可就都有了保障啦。
毕竟云台学宫看起来是直属于当今官家的!官家在潜邸时参与整理编修的《梦溪笔谈》、《营造法式》、《图经本草》等伎术类书籍,将来也是云台学宫所要研究和传授的——所谓“自然小道”不就是这些个吗?
因而云台学宫将来肯定是受官家保护的,只要苏门众人和云台学宫系在一起,就能置身党争之外了。
早就把云台学宫当成了安身立命之本的苏门众人,自然要努力维持还没有开张的学宫的人气了。
说穿了,苏门学阀对云台学宫的价值,就是可以在短期内凝聚起高涨的人气。就是容易拉人头啦!
所以心照不宣的苏门众学士和君子们,这些日子都轮流在云台庄讲课,以维持人气。不过他们讲得并不是儒家大道,而是书法绘画诗赋填词的小道,都是文人装逼的那一套,百分之百是苏门绝学。
苏东坡流传后世不就是这些吗?一幅字卖上十个亿,一碗东坡肉火遍大江南北,还有一堆诗词更是传唱了千百年。
而且这些苏门绝学教授起来没有风险啊,在苏东坡没正式拿下提举云台学宫前,他还是贬官之身,所以得小心从事。
因而苏门现在不传大道,只传风花雪月,文人雅致——哦,东坡肉和东坡肘子现在也是不教的,那可是“不传之秘”,必须是入室弟子才能学习的。
除了开课讲学之外,云台庄还提供廉价的食宿。这座庄园名义上是庄园,实际上是安置书院的标准来建造的。因此有不少课堂,也有大量的学生宿舍,当然还有供苏门学士们居住的一个个独立的小院子。
如果学生宿舍都住满了,几百个云台门徒还是能容下的。
……
听到武好古说起云台庄上有客房可以安顿,还有黄庭坚这样的一代宗师(黄庭坚是江西诗派开派宗师还是书法大家)开课讲“行书”和“草书”,刚刚进入宿城镇,正在找地方安顿的士子们可都来劲儿了。
一代宗师黄庭坚讲课啊!多难得的机会?而且……还可以直接安顿在苏东坡居住的云台庄内!
就算这次没能拜入苏门,将来也能吹嘘一番啦!
想当年,我可是在东坡先生的云台庄求过学的……
“在下对黄涪翁的书法也是颇为仰慕的,”吕好问笑吟吟的冲武好古一拱手道,“且劳烦崇道兄前面带路吧。”
“好说,好说。”武好古又很四海的向城门楼下的一众儒生们拱拱手,“诸位若想要前往云台庄求学,就都随某一起吧。”
都可以去吗?
“这位兄台,”马上就有人拱手提问道,“我等今后都能住在云台庄中向东坡先生求学吗?”
“今后是多久?”武好古笑着,“若是想在云台庄听上几日的课,想来是可以的。若要拜入门下,只怕还要考试的。”
入云台学宫当然要考试了!要不然怎么淘汰学问好的,留下学问差的?
云台学宫可不要那种能在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那些人是不可能飘洋过海去传播儒家大道的。要往外传道就得要没多少真才实学的村秀才,最好连发解试都过不了……呃,如果有洪教主那样的人才就太好了。
“那就劳烦这位兄台带个路吧。”
“请兄台前面带路吧。”
“有劳兄台了。”
到底是儒生,虽然心里面大多不屑武好古这个“豪商子弟”,不过面子上还都是彬彬有礼,纷纷请武好古带路。
武好古自然不会推辞了,低声吩咐自己的女保镖小心提防范之文后,就笑呵呵下了城门楼,和吕好问一块儿向云台庄而去了。
“崇道兄,”吕好问一边走一边笑着,“你方才说拜入东坡先生门下要考试?这是听谁说的?”
“是听东坡先生门下的学士说的。”武好古回答。
当然了,他不会告诉吕好问那位博学多才的东坡门下学士名叫武好古的了。
“怎么个考法?”吕好问果然好问。
“这个……”武好古想了想,“自是要等东坡先生做了提举云台学宫后再议了。”
“云台学宫?”吕好问愣了愣,“是国子监所辖的吗?”
学宫一词在西周便有了,和“辟雍”一词意义相同,都是君王所立的高等学府。比较有名的就是战国时期,由田氏齐国所设立的稷下学宫。
“并不是国子监管辖的,”武好古回答道,“而是半官半私之学。”
“半官半私”其实是武好古给云台学宫的定位。云台学宫挂上官学的招牌是肯定的,要不然苏东坡这样一个大官怎么能当学宫的提举?
可要是把云台学宫归入国子监系统,那么这个学宫也就没必要办下去了。
因为宋朝的国子监并不是个研究或布道的机构,甚至不是个培养建设封建主义人才的大学。而是个搞应试教育的地方——这可就是个大坑了,等于将清华、北大这样的大学变成了个高考补习班……而高考高分录取的天才学子们不是进入高等学府深造,而是派去当县尉捉贼了。后世就算考进公安大学,也得先学几年再去捉贼吧?哪有科举制度这样,也不管进士多大年纪,腿脚是不是利索,哪怕八十岁中了进士一样发去做县尉的。
所以大宋的科举和后世的高考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整个儿都给搞拧了。
而武好古力推的云台学宫,则是要把搞拧的大宋教育体系给纠正过来。云台学宫应该是一所培养人才的大学,而不是一个科举补习班。
武好古等人赶到云台庄的时候,“观云海”去的苏东坡一行人已经回到云台庄了。原来苏东坡是今天凌晨上山的,欣赏完了云海日初之后,又去法起寺小憩了几个时辰,才下山返回了云台庄。
得知苏东坡到达后,武好古便将范之文交给了云台庄的管事安置在客房之内,自己陪着吕好问去拜访苏东坡了。
第439章 云台门徒 四
武好古和吕好问,一前一后,走入云台庄内苏东坡专用来待客的海角堂之内。
海角堂的名称,是苏东坡新起的,用来对应朐山县城旁的天涯镇。天涯海角都凑齐了,寓意大概就是自我流放,无意再回中枢参与朝争。
刚刚从法起寺过来的苏东坡看上去心情不错,在俏金娘的陪同下出现在了武好古和吕好问面前。
“好问见过东坡先生。”吕好问和苏东坡算是挺熟的,吕家也是旧党名门嘛!苏家当然也是旧的,大家都是同党。
“学生见过老师。”武好古则上前执了弟子之礼。
这下吕好问有点愣住了,瞪着一对眼珠子瞅瞅武好古,又看了看苏东坡。武好古一商人,怎么可能入东坡门下?而且还是苏东坡的弟子!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东坡先生笑道:“舜徒,武大郎他是老夫新收的弟子。”
这个武好古花了多少钱?吕好问马上想到的确是万恶的金钱。苏东坡一定是太缺钱了,才会收了这么一个吏商做徒弟。
“那好问可要恭喜东坡先生了,”吕好问一边腹诽,一边却是说着恭维人的话儿,“崇道乃是画中第一人,看来今后苏门的书画诗词可就样样堪称天下一绝了。”
好一张巧嘴!武好古被吕好问这么一捧,顿时也对他另眼相看了。
吕好问可是祖上连着三代有人做宰相的名门子弟,而且本人也是和洛学的杨时并称的大儒。这样的人物照理应该眼高于顶或古板迂腐,可是这吕好问却是个很会说话,也很能和人搭讪的大儒……对了,历史上这位吕好问不就靠着一张巧嘴把张邦昌忽悠得自寻死路了吗?
这样的大儒要搁在春秋战国那会儿,怎么也该是周游列国,搬弄是非的大说客吧?这样的大儒是人才啊!
武好古笑着:“舜徒兄过誉了,小弟的画中第一,不过是龙眠居士鼓励后学的言语,当不了真的。”
苏东坡笑吟吟道:“崇道你何须过谦?你的画技第一是无疑的,龙眠居士也不能和你比啊。而且你用绘画来赚钱的本事,更是高过了龙眠居士太多。”
他顿了顿,又对吕好问说:“舜徒,老夫现在居住的这庄子,还有老夫从儋州北返这一路的开销,都是我这爱徒孝敬的。”
这个武好古果然是花钱“捐”了一个东坡门下……吕好问心说:看来苏东坡真是想穿了,不再端着大儒的架子了。
只是这事儿传扬出去,怕是要坏了苏东坡的一世清名啊。吕好问一边替苏东坡惋惜,一边也决定替苏东坡保密——虽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他不能把这等事情往外面传,他是大儒嘛,怎么可以说长辈的坏话?这是不敬尊长啊!
正在吕好问胡思乱想的时候,武好古的学生米友仁突然带着一个穿着行装的小武官快步走进到了海角堂外。
“东坡先生,恭喜啊,”米友仁在门外大声道,“进奏院来人了!”
进奏院是总管天下邮驿的衙门,负责传递外臣的奏章和朝廷发往外地的诏书——后世电视里面宦官拿着个丝绸圣旨传诏的画面,在宋朝是很少发生的。
只有直接从宫中发出的中旨,因为绕过了中书门下,才会让宦官去传(一般是御药院或内东门司负责,也有让走马承授去传达的)。只要通过中书门下传出的诏书,必然是由隶属于枢密院的进奏院派出进奏官去传达。
今天被米友仁带来的进奏官是今天中午刚到朐山县城的,是来给二苏兄弟传诏的。
当然是好事儿,圣君宋徽宗终于决定给苏轼、苏辙两兄弟做个像样的官了。
“要设香案吗?”苏东坡连忙追问。
“不须设香案。”米友仁一边回答,一边就从身边的那个杂品武臣哪里接过了两封敕命。
苏东坡问要不要摆香案的意思,其实是问是不是“宣麻”了?他当然没有资格“宣麻”,但是现在苏辙和他在一起啊。苏辙是做过宰相的,是有资格“宣麻”的——哪怕不是做宰相,当个安抚使、转运使也算是“宣麻”了。
而“宣麻”大诏照例是要摆香案跪接的。可惜不是宣麻,因此不必摆放香案。
武好古连忙走上前去,从随身带着的招文袋里取出一张五十缗的私交子,笑吟吟递给了那个小武臣,还道了一声辛苦,又吩咐庄子里的仆人带这位进奏官去好生歇息。
进奏官在宋朝的地位不高,都是开封禁军出身的杂品武臣充任,上升通道也不好,做到小使臣就到头了。俸禄虽然不低,但是在物价、房价高昂的开封府还是很拮据的。唯一能填补一下的,也就接旨或上奏官员的打赏。
而武好古自己不是清官,也从来不以清官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对于各种陋规,也都是非常支持的——开封府房价那么贵,不让人家捞点怎么买房娶妻啊?
他这边打发走了进奏院的小吏,那边米友仁已经把两封诏书递给苏东坡了。苏东坡先打开一封是给苏辙的,复官太中大夫,提举凤翔上清太平宫。
太中大夫是从四品的寄禄官,也就是个拿俸禄的级别。而凤翔上清太平宫是终南山的一个大道观。不过提举宫观(道观、佛寺)通常只是个名义,也是拿钱不干活,也不需要真的去所提举宫观的所在地上班,爱在哪儿眯着都行。一般来说,这个差遣是给退出政坛的高官挂名用的。
也就是说,赵佶用一道诏书宣布了苏辙政治生涯的结束!
“子由复了太中大夫,提举宫观。”苏轼叹了一声,把诏书给了身边的俏金娘,“去拿给子由看看吧。”
然后他又展开了给自己的诏书,看了一眼,脸上顿时显出了惊喜。
“老师,”武好古看到苏东坡的表情,忙问道,“可是朝廷委任您提举云台学宫了?”
在拜入苏门的当天,武好古就差了心腹带着自己的“密折”去开封府了——他是皇帝的心腹,当然有资格递上密折了。
不过他递出去的密折,现在应该还没到开封府呢,赵佶应该不会因为他的请求就把云台学宫给苏东坡。
“并非是差遣,”苏东坡说,“复了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
龙图阁学士是馆阁职,并不是真的要苏东坡去开封府管龙图阁。而朝散大夫是个从五品的文官,比苏东坡上一次被贬之前的正六品朝奉郎还提了一级。
很显然,这是赵佶要用苏东坡的前兆了!如果不是提举云台学宫,那也该有别的重任。
“学生给老师道贺了。”
武好古忙给苏东坡道了喜,他顿了顿又试探着说:“老师可在谢表中请个差遣?”
复职升官后自然要上谢表,在上谢表时还可以求个差遣。请郡,或是请提举宫观都可以。
武好古有此一问,是担心苏东坡又起了官场搏杀的心思,看不上云台学宫了。
苏东坡也是老官僚了,自然知道皇帝并不是因为要大用自己才给“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的。赵佶如果真要大用苏家,就该给苏辙做个实职啊!苏辙比苏东坡年轻,身体也好得多,被贬之前的官职也大的多,不给当宰执也该给个安抚使、转运使吧?再不济,一州一府总要给吧?
直接提举宫观,不就是一脚踢开了吗?
苏东坡瞧了一眼自己新收的弟子,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官家是看着他的面子上才给了龙图阁学士和朝奉大夫的……
“还是请提举云台学宫吧。”苏东坡笑道,“老夫觉得此间甚好,也不必挪窝了。”
“先生所请,官家必然应允。”武好古心中早就有了数目。他早就和赵佶商量过了,提举云台学宫的差遣目前只有苏东坡能来……武好古和米友仁眼下都不够资格,还得“养”上十年八年。
苏东坡点点头道:“等朝廷的敕命再来,云台学宫当招收生员了。”他忽然转头看了吕好问一眼,“舜徒,你可有去处?”
这是问吕好问有地方任职吗?吕好问已经荫补得了官,是从九品的将侍郎,还当过一任监税的小官。不过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就跟着父亲一起被贬了——他家是老牌的旧党嘛!结果吕好问又蹉跎了七八年,直到今年才又有了做官的机会。
不过由于宋徽宗现在奉行新旧杂用的路线,并没有大举贬斥新党官员,造成了空缺官职不足,无法安排太多的旧党子弟任职。如果有进士出身的还好些,总要安排,没有出身可就只能慢慢守选了。现在元符三年进士中摆在第五甲上的一摆多个还在守选呢,怎么可能轮到吕好问?除非有大佬推荐他做官。
“东坡先生,”吕好问明白了苏东坡的意思,马上回答道,“好问还在守选。”
苏东坡笑着说:“吕家的学问讲究不主一门,不私一说,正好合了云台学宫的宗旨,老夫看来,舜徒你不如就留在云台学宫做个教授吧。”
第440章 船政学堂 上
“听说了吗?东坡先生复了龙图阁学士,还升了朝散大夫啦!”
“当然听说了,云台庄和宿城镇上的士子都在传。”
“这是要大用了吧?下一步该去做翰林学士或中书舍人了吧?”
“好像不是,听说官家是看中了东坡先生的博学,想请他主持云台学宫。”
“云台学宫?在云台山这里吗?”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便是在云台山……好像是韩相公提出的,要在海州这里设一个学宫专门负责传播孔孟之道的大事儿。”
“呦,传播大道啊,那不是和圣人当年一样了吗,这可是要紧事情啊!”
“对了,听说等到任命东坡先生主持云台学宫的大诏一到,云台学宫就要招收生员了!”
“是吗?知道怎么招收?”
“仿佛是考试……”
就在二苏兄弟得到敕命后的二三十日内,又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学子书生,纷纷登上了云台仙山,不进把云台庄内的客房都挤得满满当当,连带着宿城镇上的大小客栈,和靠近云台庄的法起寺内,全都住上了自发赶来求学的士子。
而东坡门下众人,对于汇聚而来的士子们,也都给予了热情招待。不仅让他们住进了云台庄,还每天安排苏门子弟或学士、君子出面授课。而且还放出言语,说是要通过考试选拔生员入读云台学宫。
这下云台山上的士子们可就议论开了。这云台学宫应该是太学、武学、国子学一级的官学吧?战国时期齐国的稷下学宫不就是齐王开办的官学?
那么,云台学宫出身的学生是不是和太学、武学、国子学生一样,有机会授官呢?
若是可以授官,又能入东坡门下,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从斌兄,你和吕舜徒相熟,可知道要考何种学问吗?”
范之文在云台庄的这些日子混得还是很不错的,和他一块儿来的吕好问现在留在云台庄,还当了“先生”——倒没有拜在东坡门下,他爹就是个学阀啊,自不必再拜苏东坡了。不过却也和东坡先生的弟子们一块儿讲课,他讲得是理学(他也是个理学家)的大道,就是存天理、灭人欲什么的……
哦,对了,东坡门下学士也不是人人会出面讲课。
其中学问最大的武好古就没上过讲台,只是偶尔来云台庄听讲,看看人家怎么给学生上课的,好为将来自己登上讲台做准备——他准备在将来开一门“小道”,专门教学生们怎么得到万恶的金钱……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学?
不过东坡先生门下的学士君子们在云台庄授课的内容很杂,诗词歌赋绘画儒学都有,搞得听讲的学生有点糊涂,不知道将来云台学宫招生考试的时候考什么?所以才经常有人会问起和吕好问关系不错的范之文。
“考儒学加一门才艺,”范之文还真知道,他皱着眉头回答,“儒学考五经和论,和科举差不多。才艺可以选武艺、诗词歌赋、绘画、书法、算学、营造学、医术、外国文字语言等等……只要会一样就行了。”
“怎么会这样?”
“是啊,我们是读书人,考诗词歌赋和书法也就罢了,这武艺、绘画、算学、营造等等的,都是不入流的小道啊。”
范之文摇摇头:“你们也不看看我们要拜的东坡先生是何等样人?”
“也对啊,东坡肉和东坡肘子不就是东坡先生所创?他老人家可是大道、小道兼通的。”
“倒也是……可是我们能拿出何等小道?”
大家都有些为难。作为读书人,诗词歌赋和书法倒是会一些的,但是真的能在东坡门下献丑吗?而且大家到时候都选诗词歌赋和书法,岂不是要精益求精了?
“从斌兄一定选剑术吧?”有人想起范之文带在身边的那柄黑云长剑了。
“呃,”范之文苦苦一笑,“我等读书人带剑不过是为了防身,不是为了考试的……”
其实要考剑术他也不会啊!虽然范家祖宗留下了黑云长剑,但是却没留下剑谱——人家不要子孙后代习武了,还留剑谱干什么?误己子弟吗?所以范之文想学剑也没得学。现在只能为日后的入学考试发愁了!
……
“崇道,您说甚底?”
“我说造船驾船也是大学问,云台学宫下面要开一个船政学堂。”
“云台学宫下面开船,船政学堂?东门,您在和老夫说笑吧?自古哪有船老大上学堂的?”
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在朐山县城内最豪华的宅子里面和海州吴家的老爷子吴延恩一块儿喝茶聊天。
在海州的一个来月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朐山县城拜访吴延恩了,早就和老头子混熟了。
今天也没让西门青作陪,而是带着潘巧莲和奥娘子两人一起过来了。在吴家的内客堂里,武好古提出了一个让吴延恩怎么都没有想到的要求——想请吴延恩担任云台学宫的教授,主讲“航海之学”和“造船之学”。而且武好古同时还告诉吴延恩,云台学宫下属将会有一所船政学堂!专门教授海运、造船和海战!
“听海先生,”武好古非常诚恳,称呼着吴延恩的号,“您应当知道朝廷设立云台学宫的目的是为了往外传播儒家道统……这事儿对我们大家都是有利的,现在南洋那边大小岛国,都传了天方教和婆罗门的道统,对我们汉人海商自然排斥了。所以儒家出海对听海先生这样的大海商是大大有利的。
要出海,云台学宫就必须要有自己的船团和水手……而且船团配备的还不能是商船,必须得是能快速行动的战船。为了更好的造船和训练水手,本官觉得需要开设学堂。
而能担任船政教授一职的,非听海先生莫属了,还望听海先生千万不要推辞。”
吴延恩看武好古说得正经,一张老脸也凝重起来了。
海运、造船和海战的学问可是吴家海商在海上安身立命的根本!怎么能轻易传给他人?
不过航海、造船和海战的那一套本领也不是吴家独有的。武好古和苏东坡要玩真的,还是有办法的。如果他们从别人那里得到了帮助,海州吴家岂不是枉做小人了?
现在,武好古和海州吴家的关系很不错,没必要闹僵吧?要不就应付一下吧。
吴延恩刚想到这儿,武好古又开口说话了:“听海先生,在下和云台学宫绝不是要抢你们海州吴家的生意。你们吴家在北方海上的实力,本官还是有所闻的。本官的共和行真要杀进海运行,砸个几百万缗也不见得能打开局面。有恁般多的钱投在别处,上千万都赚到了。”
这其实也是实话实说,海运赚钱多能和开封府的房地产相比?又不是直接发现新大陆,无非就是高丽、日本、海州、明州间的贸易。连辽国沿海都插不进去——那里是燕云汉人豪强在把持,吴家也不敢和他们翻脸,要不然他们就能通过外交途径向宋朝、高丽国施加压力,指海州吴家是海贼了。
“东门要人要船,尽管开口就是了。”吴延恩笑道,“何必办学堂恁般费事呢?”
“因为你的船和人达不到本官的要求!”武好古也和他直说了,“若是要人要船,你海州吴家,纪忆之的平江纪家,还有阿拉丁商会那边,本官都能要来一些的。
可是航海也是道啊!大海如此广袤,海外之国又多如牛毛,由海上来去的财富也如此之多……我辈之人怎么能不重视航海之道呢?听海先生觉得如今我大宋的海商、海贼们都通了航海之道?都已经能称霸四海,任我来去了么?”
“这个……”
吴延恩苦苦皱着眉头,还是有点犹豫不决。因为他太知道武好古的经商的本事了……什么画中第一人,奸商第一人才对啊!真要让武好古挤进了大海,就不知道会被他玩出什么花样了。
“听海先生,”武好古看着吴老头,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共和商约》吗?”
“知道啊。”吴延恩点点头。
武好古一笑:“想不想搞个吴家的自治商市?”
“甚?”吴延恩怔了怔,“怎么可能?我家是商人啊,朝廷怎么可能……”
“不关朝廷的事儿,”武好古忙摆摆手,“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大宋的土地上才有海港的。”
宋朝的土地上其实已经出现了两个“自由市”了,而且都和武好古有关!一个是界河商市,这个名正言顺的“自由市”,还有一个是天涯镇——“士约”也好,“商约”也罢,本质其实都是一样的。
另外,将来云台学宫所在的东海县,也有可能出现相当的自治……不过武好古准备给吴家搞来的商市,却不在宋朝的土地上。
“东门说的是……”吴延恩问。
“高丽国!”武好古说,“给你家在高丽国沿海谋个小岛,建个界河商市恁般的吴家商市如何?”
第441章 船政学堂 下
“在高丽国建商市?”吴延恩有些将信将疑的看着武好古,“东门,您可是大宋的官人啊,高丽国的事情,怕是管不了吧?
而且在高丽国,商人是没有地位的,真正的四民之末啊!”
高丽国的经济基础也和辽国、日本国类似,都是庄园经济——现在高丽王国内掌权的并不是后来只会读书考试的朝鲜两班,而是跟随王建开创国家的高丽勋贵的后裔,虽然也学大宋搞了科举,但他们的科举是庄园贵族在玩儿。所以历史上高丽王国和辽国、女真的几场战争表现还算可以,比宋朝强多了,比后来的朝鲜王国也强多了。
不过在庄园经济占主导的高丽国内,商人的地位却比在宋朝更为底下,只比贱民强一些。
“有办法的,”武好古一笑,“本官自有办法让那些高丽人就范。”
“有甚办法?”
武好古轻轻哼了一声:“自然是高丽-女真之战了!听海先生忘了这事儿了?”
“这……”吴延恩一挥手,对伺候在内客堂里面的女使说,“都退下吧。”
几个女使闻言退去,厅堂里面就只剩下了武好古、潘巧莲、奥娘子奥丽加和听海先生吴延恩四个人。
“东门,”吴延恩皱着眉头,“现在章相公请郡了……这事儿会不会起变化?”
“不会。”武好古摇摇头,“章相公下去了,可当今官家也是圣君啊!
而且,如今我们手里可不止高丽一条线。”
什么意思?
吴延恩有些不明白的看着武好古。
“女真人那边,其实也有我们的路子。”武好古笑道,“这个买卖是两头做的!你家和高丽人做,我们和女真人做。”
“女真人?”吴延恩吸了口气儿,“朝廷和他们有联系?”
“没有。”武好古道,“可是我们和渤海人已经搭上线了……渤海女真,可是一家子啊!听海先生,你可明白本官的意思?”
果然是奸商第一人啊!吴延恩心说:老夫行商一生可是光明磊落,都是待人以诚,以德服人的……这武好古怎么也是东坡先生的弟子,还妄称大儒,怎么就恁般奸诈呢?以后和他做生意的时候一定得小心了。
“东门的意思是让高丽人亏得血本无归?”吴延恩思索着问。
“血本无归恐怕也不可能吧?”武好古苦苦一笑,“高丽国的兵马应该不是很弱吧?”
吴延恩摇摇头,笑着道:“东门还是不知道高丽的内情啊。其实高丽国兵马是很弱的,高丽国的兵制类似于我国唐初之时,是寓兵于农的。不过高丽立国二百年,土地不断兼并,早就尽归世家大族所有了,寻常百姓都是租地的客户,无力承担兵役。”
“可是高丽的世家大族还能战吧?”武好古现在对古代的兵制已经非常了解了。“只要他们还能战,高丽国朝廷又能得到一些钱,战争就能维持下去。”
其实古代兵制和近现代也差不多,大体上就是花钱买来的雇佣兵和封建义务兵两大类。封建义务兵的基础是庄园制、分封制或均田制,总之和田土挂钩;雇佣兵则必须建立在工商业发达和中央政府能捞钱的基础上。
北宋基本没有庄园制了,所以搞封建义务兵是不可能的,雇佣兵是必然的选择。
而高丽国因为没有发达的工商业可以赚钱,所以就必须建立类似府兵制的征兵体系了。
不过府兵制也有一个大坑,就是军官得由贵族庄园来提供。而且庄园贵族(世家、门阀、勋贵)必须和府兵农户保持比较紧密的联系,才能在战时有效动员和指挥。
可是均田由于种种原因,总是会被破坏。而庄园贵族和府兵农户的紧密关系总是会让帝王睡不安稳……所以大唐、高丽还有大辽南面系统的府兵(乡兵)体系,最后都难免崩解。
但是高丽的经济基础仍然是庄园制,所以府兵和均田败坏的同时,贵族庄园必然扩大,也就形成了类似东晋的局面,世家大族掌握着一定的武力。国家在危机之时,可以把这部分力量动员出来保卫国家。
另外,高丽国本身的经济虽然不发达,但是架不住身边有大宋这个阔佬,卖力多挖点人参,多灭绝几只老虎,还是可以在短期内套到不少现金去雇兵的。虽然靠灭绝野生老虎和挖人参是打不了持久战的,但是短期爆发一下没多大问题。
毕竟庄园制下出来的军官武士还是比开封府的将门资本家、将门艺术家要强不少的。只要核心没有完全朽坏,加上充足的炮灰就能和女真、契丹开战了,就是最后打了败仗,也能给对手造成不少损失。
“听海先生,”武好古顿了顿,又道,“不如我们联手做个局,让高丽人和女真人打个十年八年的……只要逼得高丽国王倾家荡产,你们吴家就有拿下一个吴家港的可能了。而云台学宫也能借机在高丽国插上一脚,到时候学宫和吴家港互相配合,高丽的海州吴家可就能大兴了。”
吴延恩有点动心了,“学宫要如何插手高丽?又要如何助高丽吴家大兴?”
“学宫插足高丽得等待时机。”武好古笑着,“高丽-女真之战如果旷日持久,必然造成大族拥强兵威胁高丽朝廷。到时候高丽朝廷就需要君臣纲常,大义名分了。
而我云台学宫里,就有高丽国君所需要的纲常和名分,可以帮助高丽国建书院,兴儒学,行重文轻武的安定之法。这高丽兴儒的领袖,自然是吴家子弟来担当的。
而这书院,其实也是可以变成庄园的!”
“书院变成庄园?”
“是啊,书院在大宋就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在高丽,在日本,却可以变成拥有领地封户的庄园。”
这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庄园制在高丽和日本是基础嘛,不管是贵族庄园还是寺庙,都拥有封户,而要控制封户就必须拥有一定的武装。拥有了一定的武装和封户,自然就是封建割据力量了。
而云台学宫下面的书院要想在高丽、日本立足,自然也得拥有土地、封户和武装。要不然就该给寺庙里的和尚兵还有神社里面神兵吊打了……
“真的能成功吗?”
吴延恩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家虽然是海上的豪强,但毕竟是商人的根底——在东亚这里,第一个以商人为主的政权,就是还在草创中的界河商市。所以吴老爷子难免有点儿心虚。
“怎么不能成功?”武好古一笑,“我们两方联手,钱有的是!名分也不缺,云台学宫可是要传播儒学于四海的;刀把子更不是问题,你家在海上有战船队,我们通过渤海人还可以向女真人提供支持,总能让高丽人就范的。况且,你家已经有人在高丽朝廷担任高官了,路子也不缺啊。
有钱,有人,有名分,有路子,还有武力!这事儿再不能成功也是天数了!听海先生,干不干?”
“可是朝廷那边……”吴延恩还是有点顾虑。
大宋朝廷是什么意思?
“朝廷当然支持,”武好古笑着,“朝廷想着让高丽称臣总有百年了!如今可是圣君当国,最喜欢万国来朝的!”
要哄日本的白河法皇向赵佶称臣是不可能的,不过让高丽国称臣还是有可能的。
武好古早就盘算好了,先让高丽人去和女真人咬上一场,让他们知道一下女真人的厉害,顺便把云台学宫和海州吴家的钉子打进去。等到护步达岗之战后,就能哄高丽国向大宋称臣,并且一起和辽国结盟反对女真了。
“好!”吴延恩思考了片刻,“东门,你想把那个船政学堂开在哪儿?”
“自是开在郁州岛上。”武好古说,“海州这边有的是老船头和造船都料匠,开在这边才方便啊。”
其实武好古还打算在界河商市开办船政学堂分校的,不过那是将来的事情。眼下,能在海州开出一个总校就不容易了。
“开几门课?”吴延恩又问。
武好古说:“大体上分两路,一路教船匠,一路教船头。船匠这一路开绘图、算学、木工、都料、船模等科目。
船头一路则开操船、水战、武艺、外国风物、地理等科目。
不但要在课堂上教,还要有入船场、船队实践的安排。基本上三年学制,两年在课堂上学,还有一年去船场和船队学。
另外,船政学堂的老师也不是全要你们吴家出的。阿拉丁商会给了两个白番水军头,摩尼教选人七家中有不少船匠,平江纪家也可以出人。总之就是要集合各家之长,把船政之事变成一门真正的学问。”
“东门所思,还真是周全啊!”吴延恩微微点头。
其实吴家自己也有培养船匠和船头的办法,不是学堂,而是学徒,讲究的是口口相授,不留文字。也就是说,那是手艺,不是学问,容易中断传承,而且很难做到集众家之长进行研究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