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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罗罗     天下豪商txt下载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半片老纸(求收藏,求推荐)

    “不对啊,”武诚之这个时候突然觉察出了问题,愣愣看着儿子,低声问,“这等稀世珍品,如何在你手里?”

    “稀世珍品?”武好古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阿爹,应该是稀世赝品!”

    “赝品?”

    “没错,是赝品!”

    “谁做的?”

    “还有谁?”武好古一笑,“当然是孩儿做的!”

    武诚之一脸讶异,看着儿子半晌说不出话。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幅《醉罗汉图》是武好古做的。

    因为武好古的画技如何,他这当爹怎不知道?且不说那罗汉的身躯、四肢、五官了,就是那几笔吴家样的兰叶描也不是武好古能描出来的。

    他要有这本事,早就入翰林图画院了,说不定连待诏都做上了。

    可是这画若不是武好古做的,那又怎会在他手里?还有……这画若是真迹,只要走潘大官人的路子献出去,武家眼下的灾祸立时可解,现在武诚之应该已经回家眯着了。

    所以这画,的确是假的!

    “是摹的?”武诚之还是不相信这幅《醉罗汉图》是儿子画出来的,他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在鬼市子寻到了半片老纸?”

    在鬼市子上发卖的画不一定是完整的,因为鬼市子上的东西很多都是土夫子从地里刨出来的。玉器、铜器、金器埋土里时间久一点还好说,可以说“老纸”、“老绢”就没那么容易保存了。从棺材板子里面摸出来的书画,很多都不完整,而这种书画就被称为“半片老纸”了。

    不过“半片老纸”不等于没有价值,关键得看这纸上是什么?如果是展子虔、吴道子这等大家的墨宝,那就想办法修复吧。哪怕是把“老纸”上的画摹下来,再用摹本“造”一幅老画,有时候也能蒙出个真迹的价。

    “对,对,是摹的。”武好古也不和老子多废话了,连连点头道,“阿爹,儿子的确在鬼市子得了半片老纸做了这画……还能看得过眼吧?”

    “不错,做得不错。”武诚之满意地点点头,“这手艺……连你爹我都蒙过去了,将来是不愁吃喝了。”

    他这是话中有话。

    武家的家产好几万缗,还在开封府最好的市口有店铺,就是武好古啥都不会也不愁吃喝啊。

    将来武好古要靠造假画的手艺才能吃口好饭,说明武家是难过此劫了。

    不过武好古可不信这个邪,他还有“高俅哥哥”,将来没准还有个“赵佶哥哥”,如何保不住家业?

    “阿爹,你莫着急,”武好古安慰他爹道,“等儿子把这纸画蒙出去了,就凑够钱把您赎出来。今后的事情,父子同心,总能扛过去的。”

    武诚之把手中的画卷收好,又递还给了武好古,点点头说:“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郎,为父还要和你说个事儿。”

    “甚底事情?”

    “为父打算从开封府大牢出去后,便同二娘和离了。”

    “和离?”武好古怔了怔,他知道自己这老爹是很喜欢冯二娘的,怎么说离就要离了呢?这宋朝人的婚姻看来也不是那么靠得住啊!

    武诚之看着儿子,说:“这是为父的意思,书画行的祸事不能牵连到你二弟……他是读书种子,将来总有发达的一日。我父子只要能熬到那时,定能东山再起。”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靠武好文真的能行吗?

    武好古想了想,可不记得宋朝历史上有这么一号大人物。靠他还不如靠“高俅哥哥”和“赵佶哥哥”呢!

    “一切全凭爹爹做主。”武好古也不好干涉父亲和小妈的婚姻啊,只能顺着老爹的意思说。

    武诚之的心情仿佛好了一点,虽然家里的祸事总躲不过去,但是有了武好古做的那幅画,多少能再支撑一阵子。

    “大郎,”武好古说,“一定要小心行事。”

    “孩儿明白了,孩儿一定小心。”武好古点了点头。

    他现在做的事情风险极大,是要把一群爱画如痴的权贵当成“好事家”来骗。

    一旦泄了汤,还不被那些人往死里整?到时候便是高俅哥哥,也保不了武好古了。

    ……

    在开封外城西北,金耀门外十余里的地方,有一处不是太大的庄园。这庄子规模虽然不大,但是修建得非常雅致,一砖一瓦还有后花园中小小的水池,明显都花了大心思。一看就知道是开封城内某家亲贵的修身养性的别墅。

    大宋官家仁厚,虽然在开国之初释了功臣勋贵们的兵权,但是却保了他们子孙后代的平安富贵。如汉唐那样血洗勋臣豪门的事情,在本朝是从没有发生过的。

    因而在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后,汴梁内外,稍微秀丽一些的所在,便都能看见这等精致秀雅的别墅庄园了。

    就在这所别墅的后花园里面,一座四面张挂起薄纱帘幕的小亭子里面,坐着不多几人,居中的就是一老一少两个文士,都带着软帽幞头,一身便装,既潇洒又清爽。年老的白面长髯,气度雍容,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大半辈子的亲贵。年少的也儒雅英俊,谈笑之时,一双黑瞋瞋的眼睛不时转动,看起来就是一个精明人物。

    打横陪着两位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白色锦襴衫,体型高大魁梧,面容同样清秀俊朗的男子,正是武好古的“高俅哥哥”。

    在三人中间一张又大又矮的茶案上,摊开了一幅“界画楼台”,正是日前武好古交给高俅的《桑家瓦子图》。

    年长一些的文士指着宛如真实场景一样的图画,“寅哥儿,人人都说你善于临画,技艺精湛,足可乱真。老夫却是不信的,除非你能当着老夫的面把这幅画给临下来。”

    被称为寅哥儿的青年闻言眉头微蹙,双目凝视着《桑家瓦子图》,过了好半晌才道:“这画我还真临不了,只能摹……驸马,您从何处寻来的这幅界画?”

    被称为驸马的老者就是驸马都尉,登州刺史王诜,他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画作一角,“上面不是有款吗?”

    “哦,”青年文士仔细一看,“武好古……没听说过啊。”

    王诜看了高俅一眼,高俅道:“他是武宗元的曾孙,在潘楼街上勾当,武家画斋便是他家的。”

    青年文士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不想潘楼街上竟有如此人物,我米友仁一定得会上一会。”

    王诜笑道:“老夫和你一样,也想见见这位界画高手。

    对了,寅哥儿,你方才也说得了幅奇画,不如拿出来给老夫看看?”

    “哦,险些忘记了。”米友仁笑了笑,便摸出个画轴,在茶案上摊了开来,正是张择端所摹的二十本《醉罗汉图》之一。

    原来四日前在鬼市子上卖出的二十本《醉罗汉图》中,便有一本到了米芾之子米友仁手中。

    “这个是……摹吴道子醉罗汉图?”王诜先看见了画上的跋,然后才见到那个栩栩如生的醉罗汉。

    “是摹本,”米友仁说,“据说明日会在鬼市子的苏家铺子唱卖原本。”

    “唱卖原本?”王诜死死盯着图上罗汉在看,“寅哥儿,你怎么看这原本?”

    “应该不是画圣的真迹,画圣的人身可没那么像……

    我看这画,兴许是后假托画圣之名做的。”

    米芾的儿子和米芾一样,都是书画大家,同时也都精通造假作伪,这眼力可不比武诚之差多少!

    “是赝品?”王诜问。

    其实他也一样看出问题了。

    米友仁摇了摇头,“是不是赝品,得看了原本才知道……画的确是好的,不在《桑家瓦子图》之下。能画到这个程度,也可当得画圣之名了。

    现在就看这原本是何年月,品相如何了?”

    王诜点点头,笑道:“也对,若是唐朝的画,便不是出自画圣之手,也是一件难得的好东西了。”

    米友仁笑道:“驸马,此画明日便在鬼市子唱卖,不如我二人一起去看看如何?”

    “唱卖?好,便一起去吧。”

第二十二章 唱卖 一 (求收藏,求推荐)

    孟春时节的开封府,气候湿润温和,雨水丰沛,有点类似后世的江南。

    三月二十又下了一夜的雨,到了次日四更天时才渐渐止息。武好古走出大相国寺,呼吸着雨后格外清新的空气,心中的积郁被清扫一空。

    今日便是唱卖《醉罗汉图》“原本”的时候了。

    若能卖个好价钱,武家便能缓上一口气了,但若是卖不出价……

    武好古的一双眉毛又渐渐拧了起来。

    郭京也看出了武好古的心思,只好在一旁低声打气,“大郎莫忧,五日前但是摹本就卖出去八千缗了,今日的原本怎么都卖出一万六吧?到时候我们兄弟把该得的钱都借你,便有两万四千,还怕还不上宫里和万家铺子的账?”

    “没错,若是卖得不好,我们就把该得的那份借给你。”

    “大郎,我等兄弟,总要助你渡了眼前的难关。”

    在郭京之后,刘无忌、傅和尚也纷纷表了态。

    很显然,他们事先已经商量过了,无论如何都要帮武好古渡了难关,这才是患难的好兄弟啊!

    武好古也不做作推辞,而是冲着三人一拱手,说:“好古谢过了……这次只是个开头,这做画的勾当,日后还可以继续,总要让兄弟们都发了财。”

    “好,一言为定!”

    “就该如此。”

    “便一起发财吧。”

    郭、刘、傅四人也都是爽气的性格,纷纷大笑着回答武好古。

    武好古点了点头,“不多说了,好古先去了,在万家铺子里面候着诸位……到时,我等一起做个好局!”

    这一局和上一局不一样,武好古不扮仆童,而是要去打个前站顺便做个托——毕竟在鬼市子上唱卖书画的事情过去没有发生过,会发生甚底事情,武好古心里也没底,因而才决定先走一步去万家铺子里面坐着。

    而“做托”则是书画行常用的炒作手段,在唱卖活动中,“托”更是必须要安排的,以免唱卖的场面冷清。

    由于武好古手头乏人可用,因此只能亲自上马做个托了。

    从大相国寺到东十字街鬼市子的距离不近,得沿着汴河大街向东走上好几里地,拐上第二甜水巷往北走直到上了马行街后再往北,到潘楼街再拐弯向东,再走上一段,才是大名鼎鼎的东十字街鬼市子。

    因为武好古今儿出门太早,天还没亮,街上也无甚底行人,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提着灯笼急匆匆地在蒙头赶路。

    ……

    界身巷,三层楼高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内,一间女儿家的闺房里面,天没亮便点上了灯。

    潘巧莲正在梳妆打扮,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使在旁奉来了帷帽,还低声说:“李师父已经在大堂里面等着了,他说如果十八姐太乏起不来,他也能应付。”

    原来潘巧莲昨夜住在铺子上,今儿又起大早,也是拜武好古所赐的。不过她不是为了买画而去万家铺子的,而是去给几个大买家提供“金融服务”的。

    今天要做的买卖,金额很可能达到数万缗!

    便是用百缗面值的交引也得几百上千张,交易起来很不方便。因此在潘家铺子上存了钱的几个大主顾就要求派人过去负责结算了。

    这事儿本来应该潘孝庵来的,可是非常不巧,因为西边传来警讯,西夏小梁太后正在点集兵马,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打来了。所以潘孝庵再次接到军令,要去捧日军当值了。

    而潘巧莲就只能“代兄出征”,起个大早带着管事、伙计去万家铺子了。

    “他一老人家都能起大早,我才多大年岁,怎就起不来?小瓶儿,我们走吧。”

    潘巧莲淡淡一笑,便起身接过帷帽,向门外走去。她那个唤作“小瓶儿”的女使,也连忙拎上个可以单肩斜挎的布包,也跟着出去了。

    ……

    开封内城西北,金水河畔,金翠楼台,杨柳垂垂的保宁赐第之内,今年已经五十岁的老驸马王诜也难得起了个大早。这个时候正在一个打着连天哈欠的小妾的伺候下更衣。在他的卧室里面,赫然摆着一个三角画架,和武好古让人打造的画架,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画架上面也摆着画板,板上也贴着生宣熟宣。而在宣纸之上,则是用炭条打得画稿,画稿上的内容,和武好古送给高俅的《桑家瓦子图》几乎完全一样,显然就是个摹本。

    在妻子蜀国公主早逝,几个爱妾被宋神宗下诏杖打并配给士兵,本人也被一再贬斥(王诜虽然娶了公主,但是命运却有点坎坷,先是被好友苏东坡牵连被贬,然后又因为老婆早死再贬)之后,书画诗词就成了他的寄托。

    不过为了一幅好画,起这么一个大早,却是很多年未有了。

    门外传来了高俅的声音:“驸马爷,小米官人到了。”

    小米官人就是米友仁,他和王诜是望年之交,也是书画一途上的知音,约了今日一起去苏家铺子见识一下《醉罗汉图》的原本。

    王诜打了个哈欠问:“马车备好了吗?”

    “备好了。”

    “那便就去吧。”王诜冲着身旁伺候的小妾招了下手,后者马上把他扶起来,一起向门外走去。

    ……

    “都有谁要去啊?”

    此时此刻,就在距离驸马王诜的保宁赐第不远,入**侍省副都知刘有方的府上。上了年纪,很有点鹤发童颜的锦袍老者正和勾当翰林图画院的刘瑷在说话。

    “阿爹,孩儿所知,去的人有驸马王晋卿、端王府知客吴公器(吴元瑜)、光州防御使赵大年(赵令穰)、米襄阳家的米友仁,还有京裁造院作监守蔡居安(蔡攸)和御史台检法官李伯时也会去。”

    刘瑷管这老者叫“爹”,看来这位老人家就是入**侍省副都知,中卫大夫,密州防御使,主管合同凭由司刘有方了。

    “端王去吗?”刘有方问。

    “不去。”刘瑷回说,“不过端王说了,不管谁得了原本,都得借他观看上几日便可。”

    刘有方点点头,说:“端王是不合适去的……卖画的是个西军的观察衙内,端王是大宋的亲王,如何能去?”

    亲王和边将接触,再发生几万缗的资金往来,赵佶就是跳进汴河也洗不干净了,所以他肯定不会去。

    “哦,对了。”刘瑷又说,“孩儿还听人说,端王日前从王驸马处得了一幅界画的摹本,喜欢的紧,天天在王府里面临摹,仿佛入了迷。”

    “界画?”刘有方一愣,“端王又喜欢上界画了?大郎,哪里有好的界画楼台?”

    “孩儿吩咐陈佑文去寻了。”

    “甚好。”刘有方站起身,“时候差不多了,便去吧……对了,钱可带够了吗?”

    “不须带钱的,”刘瑷笑道,“孩儿让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派人去了,要花多少只管支取便是。”

    “好好,这样甚好。”刘有方往外门外走的时候,突然见刘瑷身边跟着的一个仆童手中拿着两顶帷帽,于是便道,“不必带帷帽了。”

    “不带帷帽?阿爹,那是鬼市子的规矩……”

    刘有方一笑,“都是老相识了,有甚底不好商量的?难不成还真的把价钱抬到天上去便宜了那个西军观察?”

第二十三章 唱卖 二(求收藏,求推荐)

    一夜细雨过后,将东十字街口洗刷得干干净净。

    现在,雨停了,却升起了薄薄的水雾,令东十字街口,若在烟雾飘渺中。

    苏家铺子的苏利达也起了个大早,一如往日在张罗着开张,不过那张胖得鼓起来的面孔上,却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得意。

    他是不顾家里人反对,借了他亲娘的私房才盘下这间茶坊的。

    若是做不好,还不被那些只知道酿醋卖醋的兄弟叔伯们笑话死了?

    可是在潘楼街在东十字街口,世世代代做书画文玩勾当的人又有几个看得上他苏大郎?

    有好东西的时候不想着他,就拿些粗制滥造的赝品上门来蒙他这个好事家。

    他们也不想想,开封府苏家老醋那可是从后梁朝就做起来的勾当,到如今有二百年了,都把苏家老醋卖去契丹国和高丽国了,连老赵家的女儿(赵氏宗女)都娶进了不下十个,会没见过宝贝?

    不过在五天前,东十字街上的苏家铺子终于有了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将有至宝在苏家铺子亮相,而且还会用东十字街鬼市子从未有过的唱卖法出手!

    如果那幅《醉罗汉》的原本能卖出个天价来,苏家铺子或许可以在唱卖的勾当上发展。如今开封府的书画文玩勾当中虽有唱卖,但是整个潘楼街加上东十字街口,就没有一家是专做唱卖的商铺。苏家铺子完全可以开个先河……

    就在苏大郎有些想入非非的时候,他的苏家铺子已经有了第一个客人。

    “店家,一个桌面。”

    客人戴着帷帽,一边说话一边快步往角落里面一张桌子走去。

    “这位客官,今天小店有大买卖要做……”苏大郎连忙满脸堆笑着上前,向来客解释情况。

    “知道,唱卖《醉罗汉图》嘛。”

    来人正是武大郎,他今天起得太早,连头毛驴都租不到,步行了快一个时辰才从大相国寺走到东十字街,早就脚疼腿酸满头汗了,而且还又渴又饿。

    “先来碗凉水,再上几个炊饼。”说着话,他便将一串铜钱哗啦啦丢在了桌子上面。

    “客官,可要取《醉罗汉图》的摹本一观么?”苏大郎收好铜钱,笑呵呵的又问。

    “哦?你也花几百缗买了《醉罗汉图》的摹本?”武大郎不记得曾将摹本卖给过苏大郎。

    “当然买了,”苏大郎哈哈一笑,“不过只花了五十缗。”

    “五十缗?”武大郎一愣。

    “是李晞古摹的,”苏大郎说,“一本五十,可不少人买了。”

    李晞古就是李唐,那日也在苏家铺子画三百缗买了本武好古摹的《醉罗汉图》。不过李唐的商业头脑也发达,他买了武好古的摹本回去后,又自己摹了二三十本在潘楼街上发卖,一本卖五十缗,不仅赚回了买画的三百缗,还多出了小一千。

    “这倒是个发财的路子。”武大郎点了点头。

    在北宋,学习绘画的最常见方法就是“摹”和“临”。想要在绘画一途上有所增益,就需要临摹名家的作品。

    临摹的对象通常不可能是原本……名家原本多贵啊,没有个万儿八千根本拿不下。所以好的“摹本”和“临本”就是学习绘画的必须品了。

    而日前在万家铺子卖出去的二十本武好古自己的摹本(自己摹自己的画)和李唐卖出去的二三十本摹本,都是物有所值的——因为它们可以让购买者通过临摹,学习后世的人体写真笔法!

    当然了,后世的人体绘画可以用博大精深来形容,根本不是通过临摹一幅作品可以掌握的。

    也就是,武好古在将来还可以通过出售人体绘画和写实工笔建筑图的摹本来赚取更多的利润……

    虽然这种“摹本”不可能达到一纸万缗的高价,但是胜在薄利多销啊。

    而且,武好古也不必自己来摹,完全可以雇几个不出名的小画师来代笔。

    想到这里,武好古心情大好,对苏大郎道:“便取来一看吧。”

    “好的。”苏大郎转身离开,不多时就有小二给武好古送来了李唐的摹本。

    那可是历史上南宋四家之一的李唐啊!武好古隔着一层薄纱看着李唐的摹本,心想:连这等大家,都在摹我的画,看来920年后的画史上一定会有个北宋大家武大郎了……

    还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武好古正想到李唐的时候,苏大郎的声音又想了起来:“李师父,您来的可早啊。”

    武好古抬起头,眯着眼睛往苏家铺子门口看去,入眼的却是个女子。

    一身淡绿色的襦群,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色的鸳鸯带,头上挽着仙人鬓,足蹬一双绣花鞋,看上去婀娜动人,风姿俏美。脸上略施了粉妆,显得娇媚无双。只是那眉宇间,似乎存在一丝忧虑之色。

    武好古的那张脸面,突然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

    原来这女子就是潘巧莲。她和李唐还有那个名叫小瓶儿的女使,还有几个抬着箱子的伙计,都没有戴帷帽。

    “苏大郎,一个雅座包间。”李唐把三串铜钱丢给了满脸堆笑迎上去的苏大郎。

    潘巧莲的美目在苏家铺子底层扫了一下,发现了戴着帷帽的武大郎,虽然没有认出对方是谁,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武好古的目光,同样没有办法从潘巧莲身上挪开……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努力压制对潘巧莲的感情。

    一方面是因为武好古知道他和潘巧莲之间的阶级相差不小,最后很难走到一起;另一方面,一个是武大郎,一个又是潘巧莲,实在太容易联想到武大郎和潘金莲了……

    可是今天他一看到潘巧莲本人,被牢牢压制住的爱意却如火山爆发一样喷涌出来了。

    难道……这就是爱到浓情处的滋味吗?武好古心想,可是这份情爱,到底属于谁呢?是我,还是那个丢了魂的“真武大郎”?

    “十八姐,上楼吧。”

    就在武好古感到疑惑的时候,李唐已经指挥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伙计抬着箱子上了楼,然后又了唤潘巧莲上楼。

    潘巧莲将目光从武大郎身上收回,亲亲叹了一声,便和李唐一起上楼。李唐也发现了潘巧莲方才的走神,他知道是为了什么,于是低声安慰道:“十八姐,莫担心了,书画行自有书画行的规矩,武家的难不过是倾家荡产而已。凭他们三父子的本事,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潘巧莲轻叹一声:“李师父,我也知道这规矩……可是大武哥哥这几日没了音讯,怎不叫人担心?”

    “他该在四下筹钱吧?”

    “筹钱?”潘巧莲摇摇头,轻声道,“要筹钱为甚不来我家的铺子?潘武两家几代的交情,如今他家落了难,我家总要帮衬则个的……”

    潘巧莲和李唐一边轻声交谈,一边上了楼,进了靠窗临街的一间包厢雅座。

    不多时,又有车马声从街上传来。苏家大郎知道有贵客,便忙不迭迎了出去,到了门外却见一个穿着锦衣华服,面白无须的老者在另一个四十来岁,同样衣着华丽的没胡须的男子搀扶下,从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里钻了出来。

    宋朝的男子以蓄须为美,只要上了些年纪,一般都会开始留胡子,如果没有胡子,那多半就是生不出。而在开封府,若是见到年长无须,且衣着华美之人,那十之七八便是伺候官家的中贵人。

    “小底见过两位大官人。”苏大郎上前施了一礼,然后才满脸堆笑道,“二位可知鬼市子的陋规?”

    “咱家知道。”上了年纪的老者开口就自称“咱家”,这可是中贵人常用的自称。

    来人原来就是刘有方、刘瑷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宦官父子了。

    “可有包间?”刘瑷大声发问。

    “有,有。”苏大郎连声应着,做了个肃客的手势,便在前带路,将刘有方、刘瑷父子引入了自家铺子。

    刘有方、刘瑷两父子身后还有几人跟从,其中两人便是翰林院待诏直陈佑文及其子陈宝,也都和刘氏两父子一般,没有戴帷帽。这两人却没有跟着两个没卵子的中贵人一起上楼,而是直奔坐在角落里面的武好古去了。

第二十四章 唱卖 三 (求推荐,求收藏)

    看见陈佑文、陈宝两父子朝自己这边走来,武好古便感到一阵急促的心跳。

    这是害怕了!

    不过这害怕不是发自灵魂的,而是来自武好古的躯体的自然反应。

    很显然,原来那个武好古不是个胆大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给吓个魂飞魄散了。现在也不知道是魂没换干净还是别的原因,反正武大郎看着潘巧莲就忍不住喜欢,见了这两个姓陈的还是有点害怕。

    “这位大官人,”陈佑文这时已经站定了,冲着端坐不动的武好古一拱手,“在下是翰林院待诏直陈佑文,今日陪两位中贵人办事,还望行个方便!”

    行甚底方便?难不成别人都不叫价,便叫刘有方那个没卵子的腌渍货低价得了爷爷的《醉罗汉图》么?

    武好古一听这话脸都有点青了,看着陈佑文那张儒雅潇洒的书生面孔气就不大一处来。

    自家的祸事,他们姓陈的也有一份!

    现在他们居然还要自己在待会儿唱卖的时候行个方便……好方便他们快些逼死自家父子吗?

    真是岂有此理!

    “哼!”

    武好古的回答,只有冷冷一哼。

    他这一哼,却把陈佑文陈大待诏直给镇住了。

    陈佑文已经自报家门了,而且还提了“两位中贵人”,虽然没有报上刘有方、刘瑷的大名。但是只要常在开封府书画行走动的,谁不知他陈佑文是两位刘老公的人?

    不给翰林图画院待诏直的面子就罢了,居然连两位大貂珰的面子也不给……

    “你这鸟厮别给脸不要脸……”

    陈佑文还在瞎琢磨,他儿子陈宝却先怒了。

    陈宝今年才堪堪十六,模样和他爹一般的儒雅潇洒,只是没有胡子,瞧着也鲜嫩不少,按照后世的标准,就是一块小鲜肉。可是这小鲜肉脾气却不小,手上也有功夫,年纪轻轻就是翰林图画院的学生,成为待诏只是早晚之事。在潘楼街上勾当的人,见着他没有不头疼的,原来那个武好古也没少挨他欺负。

    不过现如今的武好古已经脱胎换魂了,真不怕他,而且现在也不能露怯,要不然待会儿还怎么做托抬价啊?

    再说了,刘有方、刘瑷都是在书画史上留名的人,武好古知道他们没甚大前途的。

    而且在当下元符元年的东京开封府,能怼刘有方刘老公这个大貂珰的官实在太多了。凡是东华门外唱过名的好男儿,都不惧他的。

    “呯!”武好古猛一拍桌子,张口就骂,“哪儿来的腌渍货?敢如此放肆?”

    陈宝当时就蒙了,他哪儿叫人这么怼过?

    “你……你可知我们是在陪入nei内侍省副都知办事?”

    入nei内侍省副都知啊!

    对于在潘楼街上勾当的人们而言,这简直就是天王老子。

    “办事?”武好古又是一声冷哼,打起了官腔,“是在替官家办事还是打着官家的名义办自家之事?”

    “你……”

    陈宝想和武好古争论,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武好古的话听上去不像是潘楼街上勾当的人说的,倒像是官衙里的老爷在说话。

    “这位大官人,小儿年幼无知,如有得罪,请多包涵。”

    陈佑文被武好古一番虚张声势唬住了,连忙阻止儿子继续和其争论。

    开封府是天子脚下,那些东华门唱名后尾巴翘到天上去的愣头青文官太多了。这帮人发起疯来官家都不怕,他陈佑文别说还没出职,就是得了官,也不过是个“伎术官”,见着进士出身的文官照样抬不起头。

    现在这位帷帽遮面的爷那么横,可别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文官大老爷。若是被这种人寻了晦气,刘有方、刘瑷两个老公可保不住陈家……

    “小儿无知,多有得罪,请大官人见谅。”陈佑文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只得拱了拱手,拉着儿子陈宝去另一边找了张桌子坐下。但是两父子的目光,仍然死死盯着武好古。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再次响起了车马声音。苏大郎飞也似的迎了出去,接着武好古就听见了高俅的声音。

    “可有雅座吗?”

    “有,有。”

    “一个雅座,再加一张桌子。”

    “好,好,里边请,里面请……”

    跟着苏大郎进门的是几个华服锦袍,带着帷帽的男子,其中一人瞧见了没戴帽子气呼呼坐着的陈佑文。

    “咦,陈待诏今天可是君子坦荡荡啊。”

    上来就拿陈佑文开涮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陈佑文也不敢怠慢,忙起身施礼,“这位大官人说笑,在下今日是陪两位中贵人来此的。”

    “中贵人?”

    “是刘副都知和刘供奉。”陈佑文说,“他们就在楼上的雅座。”

    “是他们啊,倒要去相见的。”几个华服锦袍人中的一个说着话就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武好古隔着薄纱看见那人上了些年纪,蓄着长髯,很有些气度。

    “小底拜见王刺史。”陈佑文认得那人是王诜,马上躬身行礼。

    “免了,免了。”王诜摆摆手,又对刚才就拿陈佑文开涮的人道,“寅哥儿,你也别遮着了,和我一块儿去见老刘、小刘吧。”

    “好啊。”

    被唤作“寅哥儿”的男子也拿下了帷帽,这个人武好古认得,就是那个辩出万寿宫内的《八十七神仙图》是临本的米芾米襄阳的儿子,人称小米的米友仁。寅哥儿是他的小名,只有亲近的长辈才叫的。

    王诜和米芾都是北宋开国勋臣的后代,同属于开封的世代将门。米家老祖是彰武军节度使米信,是赵匡胤的心腹。王家将门的老祖是武宁军节度使王全斌,带兵攻灭后蜀的就是他。

    所以王米两家算是世交,而王诜和米芾两人因为爱好相同,关系尤为密切。

    王诜和米友仁一起摘了帷帽,在苏大郎带领下上了二楼,先入了两位刘老公的包厢,接着米友仁独自出来,又进了潘巧莲所在的包厢。

    显然,米家将门的米友仁和潘家将门的潘巧莲也是熟识的……苏家茶坊虽然有两层,不过从里面看却是“楼中楼”的布局,从底层的大厅可以看到二层的雅座。

    武好古把满是敌意的目光收了回来,却看见高俅和几个大约是王、米两家仆童的人,都把遮住头脸的帷帽取了下来,在陈家父子旁边占了个桌子。

    客人还在陆续赶来,进来的时候照规矩戴着帷帽,有几个看见了没戴帽子的陈佑文,便主动上去招呼,聊了几句,便和王诜、米友仁一样,脱了帽子上楼去和两位刘老公说话了。

    武好古认得其中的三人,分别是端王府知客吴元瑜、光州防御使赵令穰和其弟隰州团练使赵令松。

    吴元瑜是个老者,而两位姓赵的都是中年人,是相貌堂堂的男儿,蓄着络腮大胡子,穿着红罗包腰肚袍,看着像是赳赳武夫。

    不过武好古知道两人的底细,他们俩是赵匡胤的五世孙,也是世戏台上赫赫有名的“八闲王”赵德芳的后人。两人现在虽然都当着大宋的高级武官,但实际上做的事情和武好古一样,都是画家,还是能把画摆进故宫博物院的大画家……如今北宋东京开封的将军们,还真都挺值钱的!

    而如今这些在后世都赫赫有名的大画家,都为了武好古的一幅《醉罗汉图》大清老早就聚到了苏家茶坊。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武好古得意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被帷帽遮挡住的脸孔,却是铁青似黑!

    因为来的那些大人物,全都被翰林院待诏直陈佑文请上了楼,去和刘有方、刘瑷两个老公相见了。

    看来待会儿唱卖开始的时候,没有多少人会开口喊价了……

第二十五章 唱卖 四(为盟主循序渐进加更)

    天色,将明。

    随着天气日益变暖,白昼的时间也在延长,寅时才过了一半,天色变开始方亮了。

    苏家茶坊里面灯火通明,高高的房梁上,还挂着十几只灯笼,照得挑高的底层大厅一派光明。

    大厅里面,除了中间一张桌子是留给卖家的现在还空着,其他的桌子上都坐了人。还有些来晚的,没有占到桌子,只好立在厅内。

    苏家铺子之内,竟有了些人山人海的意思。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三人组到了,当他们走进苏家铺子大门的时候,迎面就是一阵热风扑来。

    郭京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作为禁军骁骑,他可是在三衙管军和枢密院的大老爷跟前亮过相的,自然不会被铺子里人山人海的场面吓住。一开口,还是纯粹的关西口音:“嚯,这铺子里怎恁般热啊?”

    “好像还有一张桌子空着,是给我们留的吗?”刘无忌稍稍有点紧张,不过语气听着还是挺镇定的。

    “可把两位大官人给盼来了。”

    刘无忌的话音刚落,苏家铺子的苏大郎就快步上前,躬身行李。

    因为傅和尚还是仆童打扮,所以被苏大郎无视了,在他眼里只有两位大官人。

    “这边请。”苏大郎毕恭毕敬做了个肃客的手势。

    “哈哈,洒家谢了。”郭京一拱手,拎着“吓人剑”就大步向前,一看就是粗鄙武夫。

    刘无忌抱着个画卷,在后跟随,显得小心翼翼(其实是有点害怕),应该是怀抱重宝。

    陈佑文、陈宝父子,这时候也到了那张空着的桌子旁边,看见郭京等三人走来,陈佑文便施了一礼。

    “在下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见过二位大官人。”

    “机宜,”郭京装作不知,回头问刘无忌,“翰林图画院待甚底直的,是个几品官啊?有没有你官大啊?”

    听到这话,陈佑文的眉毛就微微一挑,看着刘无忌的眼神,多了几分尊敬。

    “待诏直不是官,”刘无忌摇着纸扇子说,“得熬到出职才是个官。”

    “哦,那便和洒家一样了。”

    两人一唱一和,自然还是在讲故事。

    是在告诉众人,刘无忌这个机宜是个官!而且是文官(书写机宜文字、管勾机宜文字都是授予文官的差遣),很可能还在东华门前唱过名,你们是惹不起的!

    而郭京的身份也不难猜到,他是个很快就要授官的无品武臣,该是进武校尉、进义校尉一级。这个级别的武官在西军一般都给能征善战的厮杀汉在做,你们是打不过的!

    “待诏,你有甚事寻洒家啊?”

    郭京冲陈佑文拱拱手,大马金刀就往椅子上一坐,随后才是刘无忌坐下。

    好跋扈啊!

    众人看得直摇头,一个无品杂流的武官,居然不把管勾机宜文字(因为知道刘无忌是官,所以大家都认为他是管勾,而不是书写)的文官放在眼里。

    不用说,这货一定是个只知道砍人的粗野武夫……

    “在下想看一眼《醉罗汉图》的原本。”

    “机宜,能给他看吗?”郭京问刘无忌。

    “能啊,翰林图画院待诏直可是书画大家。”刘无忌说着话,便双手奉上了手中的画卷。

    陈佑文接过画卷,轻轻展开,果然是《醉罗汉图》的绢本,绢色泛黄,显得古扑陈旧,但是保持得很好,没有发霉和虫蛀的极限——考虑到此画出自气候干燥寒冷的西北,倒也是正常的。

    画上的墨色有点褪了,不过仍然非常清晰,一笔一画,都透着大家风范。

    罗汉的上半身没有穿衣服,肌肉、皮肤、五官、手掌都栩栩如生,身体各部的比例和结构也非常自然,看着就非常真实。罗汉的僧袍上半部扯了去,卷在腰间,因此腰部以下是有衣带的,典型的吴带当风,很有一些吴道子的味道。

    不过能画出罗汉下半身的“吴带当风”的画师,在眼下开封府就有好多,画卷做旧对大行家而言也不难。

    所以这画真正值钱的,还是罗汉的上半段身体部分。

    能把人的身体画得那么好,那么真的画师,陈佑文是想不出有谁的,就是吴道子也做不到!

    “画上没有跋,没有款,没有印,怎知道是画圣真迹?”陈佑文问。

    刘无忌笑道:“不瞒待诏,这画是不是吴道子的,没有人能说清楚。不过能把罗汉画到这种地步,可称画圣吗?”

    “倒也是。”陈佑文点了点头,说道,“这画从品相看,的确是古画,多半唐朝的东西,保存良好。

    不过不能确定是吴道子的真迹,而且无款、无跋、无印,在收藏价值上是要打折扣的。”

    陈佑文不愧是“老书画”了,一番评论,不仅公正严谨,而且还不着痕迹地把《醉罗汉图》的两大卖点之一——吴道子真迹给拿掉了!

    还点出了此画另一大缺陷:无款、无跋、无印!

    中国的书画收藏,讲究传承有序,也就是要有作者的落款,作者和收藏者的题跋、押印。但是这本《醉罗汉图》绢本上是什么都没有。

    “陈待诏,让老夫也来掌一眼吧。”

    陈佑文刚刚说完,李唐已经到了他身旁。李唐是代表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来掌眼的。

    今天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是负责为书画交易融资的,自然要看看东西好不好了。

    陈佑文没有把画给李唐,而是问刘无忌,“机宜,可以吗?”

    “可以。”

    李唐从陈佑文手中接过画卷,也仔细观看了起来。

    “这应该是个粉本,如果老夫没有猜错,应该是敦煌石窟壁画的粉本。”

    李唐继续发表评论道:“衣服的画风的确是吴道子的,但是罗汉的身体不是吴道子的……吴道子画得没那么好,这罗汉画得太好了。”

    说完后,他就把画卷双手奉还给了陈佑文。

    “还有人要看吗?”刘无忌又喊了一声。

    “让老夫和小米也看看吧。”

    王诜和米友仁双双出现在了楼梯口,王老驸马又道:“高俅,去把画拿上来。”

    “喏。”高俅唱了个喏,便起身走到了刘无忌跟前,拱手道:“大官人,可否让驸马王刺史看看画?”

    “驸马要看,自然可以。”刘无忌对一边的郭京道,“三哥,你陪这位高大官人走一遭。”

    “好勒。”郭京应了一声,提着“吓人剑”就和高俅一起上了楼。

    王诜和米友仁一先一后看了画,都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就转身上楼,没有回自己的包间,而是进了刘有方和刘瑷所在的雅间。

    很显然,他们和刘氏两父子的关系是很不错的!

    “既然都看完了,那就开始唱卖吧。”

    从高俅手中接过画卷,刘无忌便蹬着椅子站上了桌子,把画卷高举过头。

    “此画,唱价两万缗,可有人要吗?”

    两万缗不是小钱,不过对于“吴道子真迹”而言却是很便宜的。在唐朝后期的时候,吴道子的画就值这个价!

    而北宋末年的经济不知比唐朝后期好多少倍……北宋末年什么的,也只有武好古知道,在别人看来,如今大宋内无藩镇外无强敌(西夏早就不强了,辽国也和宋朝和好多年),真正是太平安乐之世啊!

    这古董字画能不贵吗?

    不过唱卖就是这规矩,开价不能一步到位,这样才能引人竞买。

    “这画,入**侍省的刘副都知要了,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第二十六章 唱卖 完(求收藏,求推荐)

    行个方便的意思就是别和我争!

    而且陈佑文一上来就亮明了入nei内侍省副都知的牌子,给人一种替宫里“和买”的感觉。

    与此同时,刘有方也和王诜、米友仁、吴元瑜、赵令穰、赵令松还有另外几个书画大玩家都一一打了招呼。这些人也给刘大貂珰面子——倒不怕他这个没卵子的,而是他们和刘有方都是书画文玩行的同好,都是朋友,自然要给面子了。

    所以,今天几个大玩家都不会出手,陈佑文只要镇住那些“好事家”,就能用比较低的价钱拿下武好古做的画了。

    不过,武好古今天是无人如何都不能让他如愿的。

    “两万一千缗。”

    听到武好古的唱价,陈佑文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两万两千……”

    “两万五千!”不等陈佑文的话音落下,武好古马上就唱了价,而且一口就加价三千,显得极为坚决。

    陈佑文看了看端坐不动的武好古,一拱手道:“这位大官人,在下的犬子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见谅。若是能留个名号,在下今晚潘楼摆酒赔罪,不知可否?”

    武好古的回答只有两个字:“聒噪!”

    “你……”

    “要不要啊?”武好古又怼了一句,“不要的话,画就是我的了。”

    “要!”陈佑文咬咬牙,“两万六千!”

    喊价的时候,他冲着身边的儿子陈宝打个眼色,陈宝是个机灵孩子,自然明白爹爹的意思,马上就一溜烟跑上楼去报告了。

    “两万七千。”

    这个时候武好古又开始唱价了。

    他其实不怕“自买自卖”的,只有能把《醉罗汉图》炒高,他也能拿着画当个大人情送给王诜王老驸马的……反正现在“高俅哥哥”的路子也有了。只要能搭上王诜的线,宋徽宗的路子还会远吗?

    “两万八千缗!”

    陈佑文跟进唱价。

    他不知道同他竞价的人是武好古,更不会知道他现在要得到的画是武好古画的。不过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陈家有钱啊!

    陈家和武家一样,都是书画世家,同时也是书画行的巨头。虽然陈佑文在潘楼街上没有铺子,但是却在十几家书局、画斋里面拿着暗股,家中所藏也极为丰厚,而且在临近潘楼街的榆林街上还有店铺,实力远远超过武诚之。

    这一次买《醉罗汉图》的钱当然也是他给出的……刘有方也不会白拿他的好处,事后少不得赏他一个出职为官!

    而只要有了官,陈佑文在潘楼街市上的地位立马就能再上个台阶。虽然不是说一不二,但是要把买画的几万缗搂回来真是小菜一碟。

    所以这幅《醉罗汉图》对陈佑文而言,也是势在必得的!

    “三万缗!”

    而武好古现在并不介意把画炒高后自己吃进。

    因为在北宋这个经济文化空前发展,商业无限繁荣的时代,以武好古的本事,要发展是不难的。

    难就难在安全地发展起来!

    只要能把“价值几万缗”,而且是独一无二的稀世名画送出去,武家总能有一张保护伞的。

    “三万一千……”

    “三万两千!”

    “三万三千!”

    “三万四千……”

    唱卖还在继续,双方似乎都认定了要拿下《醉罗汉图》,谁也不肯退让,只是一轮轮加价,很快就把这幅武好古在大相国寺里面做出来的画炒到了四万六千缗的天价上!

    而随着唱价声一轮一轮响起,苏家铺子里的人们都摒住呼吸,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这场在鬼市子来说绝对是破天荒的唱卖,最后能唱出何等的高价来?

    在苏家铺子二楼的一间雅座之内,满头华发的大貂珰刘有方也有些皱眉头了。

    虽然买《醉罗汉图》不必他自掏腰包,陈佑文自会孝敬的。

    但是今天他既然出面打招呼,就是不想让陈佑文掏太多。毕竟拿别人的孝敬也是要给回报的,拿人家越多,给得回报也就越多。

    这就是官场的规矩!

    如果陈佑文花个两三万把《醉罗汉图》拿下,一个出职为官也就能应付过去了。

    可画真要唱到十万八万的,对他这个入nei内侍省副都知而言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想到这里,刘有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笑盈盈对身边的几个书画大家拱拱手:“咱家失陪则个。”

    接着便在养子刘瑷和陈宝的搀扶下,缓缓踱出了雅间,在通往底层大厅的楼梯口站定了。

    而此时,大厅中的唱卖还在继续,武好古刚刚喊出了“四万八千缗”的高价,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满头大汗的陈佑文。

    陈佑文当然拿得出这四万八千缗,但是武好古一路唱价下来,都不带丝毫犹豫的,显然是底气十足……看来他多半不是东华门前唱名的好男儿,而是某个朝廷高官的衙内了!

    他要是不跟着唱价,把画拱手让出,那是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刘有方和刘瑷,若是硬着头皮竞买,说不定就要得罪哪个朝廷重臣了。

    别看今天聚在苏家铺子的亲贵和中贵人都同陈佑文挺不错的,可这些人在朝廷重臣面前根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

    不过对陈佑文而言,不管是刘有方、刘瑷,还是某个不知名的重臣,都是他开罪不起的。

    这可真是叫人为难啊!

    “五万缗!”

    就在陈佑文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有个听上去有点尖细的嗓音轻轻报了个价。

    陈佑文忙回头看去,原来是站在楼梯口的刘有方唱了价。

    “这位大官人,咱家是入**侍省副都知刘有方,”刘有方冲着远处的武好古拱了拱手,温言道,“今日咱家只带了五万缗,若是大官人不愿相让,那咱家就只能认输了。

    不知大官人愿意成全咱家这个爱画之人则个吗?”

    刘有方的话虽说得客气,但其实却是将了武好古一军。

    因为刘有方不仅放低了姿态,而且还自报了家门。如果武好古真的是能和他肩并肩的人物,或者更压他一头,自然也没必要再隐瞒身份了,要不然就让人看轻了。

    毕竟刘有方就是个文艺范的中贵人,在开封府的权贵中根本排不上号,哪怕武好古是刚刚高中不久,还在做八品九品芝麻官的文臣,也不必惧他。

    可武好古若是继续藏头盖脸,那么就说明他没有什么大背景了!

    “好,好一个刘大貂珰!”武好古站起身,拍了拍巴掌,却没有取下遮着脸面的帷帽。他冲着刘有方拱拱手,“今日不方便相见,来日定去府上拜访……在下,告辞了。”

    说完武好古就快步往外走去。

    “你这鸟厮到底是谁?”跟在刘有方身边的陈宝突然大喊起来,“总是藏头盖脸不敢见人,能算得好汉子吗?”

    陈宝的话说得难听,几乎是指着鼻子在骂了。其实这也是在试探武好古,若他真有底气,又何惧露出真颜?

    如果他没甚底气,那么门外可有刘有方家的仆童,只要刘大貂珰一句话,就能把武好古拦住。

    武好古却加快脚步往外走,眼看就要出门了,陈佑文、陈宝、刘瑷几个人脸上都冒出了怒火,全看向刘大貂珰刘有方,似乎就在等他一声令下便要拿人了。

    刘有方刘大貂珰却皱着眉头,这里毕竟是开封府,天子脚下,也不大好太蛮横……

    “直贼娘的,你说谁不是好汉子!”

    刘大貂珰还在犹豫,那边却“恼”了一个郭三郎,不过他也没掀开帷帽,而是锵的一声把“吓人剑”从剑鞘里面抽出来了。

    “你给爷爷下来,来来来,来和爷爷大战上三百回合,看看谁是好汉子!”

    他这么一闹,苏家铺子里看热闹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吸了口凉气。那手持利剑的厮杀汉子可是西军骁将,和那些骑个马都要跌下来的开封将门完全不是一个品种!

    别看今天聚在苏家铺子里面有一堆高品武官,可真要他们去和这个恼了的西军军汉打一架,恐怕都得吓尿了裤子。

    平素在潘楼街上横行,瞧见郭京连正眼都不会给一个陈宝,这会儿更是腿肚子打颤,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个西军的厮杀汉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不,应该是要杀他才是,他不过是个只能用毛笔的文弱画师,和个西军杀将打个屁啊!

    半个回合就得躺下了!

    “误会,误会……”还是苏家铺子的苏大郎胆子大些,满脸堆笑就迎着“吓人剑”去了,“这位大官人,您误会那位小哥了,他,他不是说您……”

    “不是说洒家是说谁?莫不是说我家观察?”郭京现在要掩护武好古走远,继续挥舞“吓人剑”对陈家父子大叫,“便是老章相公对我家观察也是客客气气的,你们是甚底东西?也敢对我家观察不敬?”

    老章相公便是权相章惇的哥哥,主持西北军务的章楶。郭京这番话,便是表明他背后的观察乃是章楶的爱将,如今西北大战将起,老章相公的爱将是刘有方这个老公能惹得的?

    这下没谁敢再出头说话了,刘有方、刘瑷这两个老公也有点发懵,早就忘记武好古已经开溜这档子事儿了。

    “三哥,把剑收起来,”刘无忌看到火候差不多,便开口相劝,“这里可有不少贵人呢,若是惊吓到了,便是将主也保不了你,而且我们今日还有大事要做。”

    “也罢。”郭京将手中泛着寒光的利剑归了鞘,然后一直刘有方,“这位大官,方才可是你唱价五万缗的?”

    “正是咱家。”刘有方连忙应道。

    “那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

    “好好好,便随咱家来吧。”

    到了这个时候,刘有方心里其实有点数目,知道武好古是个抬价的托了。可是他也不敢再造次了,万一惹恼了那个厮杀汉,说不定就给捅个透心凉了。

    而且,这个莽汉背后还有个观察,观察背后又是老章相公!

    现在西北大战将起,正是两位章相公倚重西军武人的时候……

第二十七章 洗洗才能用?(求收藏,求推荐)

    这是一个乌樟木雕制而成的木箱,静静地摆放在了桌面上。

    温润的黄色,在油灯下更显柔和,一点也不显眼。箱子表面也没有什么雕花,而是保持着天然的木纹,还能看见几个木结疤。

    这只箱子的外形,真是普通到了不能再普通的地步,但是这只箱子里面装着的东西,却是一点要不普通。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此刻都拢着手站在箱子旁边,三人脸上的笑容,自是掩饰都掩饰不了啦。

    郭京笑道:“大郎,何不打开来看?”

    武好古凝视着这个樟木箱子,片刻后迈步上前,打开锁扣,把箱子掀开。

    里面堆满了用红丝带捆成一叠一叠的盐茶交引!

    大宋货币以铜本制为主,白银亦可流通。但是铜和银对于动辄数千上万缗交易金额的开封府书画行而言,都太重太麻烦了。所以开封府书画行的大额交易,多半是用盐茶交引,通常都是十缗面值的交引按照七八缗折算成铜钱进行支付的。

    “一共六千六百六十六张,全都是十缗面值的,已经点验过了。

    大郎,这下发财了!发大财了!”

    饶是见过大世面的郭京郭三郎,现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六千六百六十六十缗交引,折合成铜钱正好是五万缗。按照书画行里面通行的分赃比例,其中的三千三百三十三张交引归武好古所有,余下的由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均分,每人可得一千一百一十一张,相当于八千三四百缗。

    这笔巨款,足够让郭京、刘无忌、傅和尚三人一夜脱贫,在寸土寸金的北宋东京开封府城外买上一座大大的田庄,从此过上地主阶级的腐朽生活了。

    若是在开封府外城内,八千三四百缗也足够买上一所很不错的宅子了——开封府的房价和后世的北上广深一样,都是贵到天上去的。置一所普普通通的住宅就得花上八千九千的,稍微好一点就得上万缗了。

    而开封府城内普通劳动人民的工价(工资收入),通常就在每月两到五缗之间。往多了算,一年不过六十缗,得不吃不喝一百五十年才能买得起一处房产!

    所以对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而言,原本在东京开封府买房就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可是现在,仅仅是一次书画赝品买卖,便让他们三人一步登天,成了有实力在开封府买房的一族了。

    而且还可以做到有房无贷!

    武好古看了眼前三个脸上快要乐开花的兄弟,也笑了起来:“的确是发财了,不过我们暂时还不能花用这些交引。

    今天在苏家铺子里面,姓刘的大貂珰和陈佑文恐怕已经生了疑心,若回去再想想就能知道事情蹊跷了。

    所以他们一定会四下查找我们……如果我们马上把这些交引花出去,那可就逃不过他们的眼线耳目了。”

    这便是用交引进行结算的不便之处了,交引在开封府内相当于一种用盐和茶作为担保的大额票据,是“银行”间结算和大额买卖的支付工具。

    而且,每一单使用交引的大额交易,通常都会有界身巷“金银绢帛交引铺”参与并提供“做市”服务——交引和铜钱的汇兑价格都是由界身巷控制的,一般是由界身巷的行首们(行业之首的意思)商量出一个统一的买入和卖出价,通常卖出价会比买入价贵个百分之五左右,这便是界身巷的重要利润来源了。

    而界身巷和潘楼街之间的关系又实在太过密切,如果刘有方、陈佑文存心要打听,恐怕武好古等人一旦大量动用手里的交引,就会被他们发现了。

    到时候可就有天大的祸事了!

    所以武好古等人这次得到的六千六百六十六张交引和之前卖摹本得到的一千多张交引,现在都有个安全变现的难题。

    “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要一直盯着,这交引甚底时候才能花出去?”

    郭京和刘无忌都有些着急了,郭京是凡人,刘无忌是个假道士,都想着攒钱买房娶婆娘过日子呢。

    傅和尚倒是不急,只是笑盈盈不说话。

    “有办法的,”武好古一笑,“只需把这些交引‘洗一洗’,就能变成铜钱和银铤了。”

    交引扎眼,而且还是有期限的,过期就只能折价换成新一届的交引,因此不能长期拿在手里。而铜钱和银铤就不同了,它们到处都能流通,根本无法追查。

    “洗?”

    “怎么个洗法?”

    郭京和刘无忌都没有洗钱的概念,因而有此一问。

    武好古笑了笑说:“莫着急,大郎我有的是办法把交引变成黄铜白银的。

    不过今日,我等还是收好了交引,再去烧猪院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

    “便去烧猪院!”

    “一起吃酒去。”

    武大郎这回显出了大本事,让跟随的兄弟都发了横财,大家自然以他为首,他要去喝酒,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三人便都随着一起去了。

    ……

    金水河畔,刘有方宅邸。

    美轮美奂的物化阁上,看上去闷闷不乐的刘有方正坐在一张玫瑰椅上,手里拿着《醉罗汉图》的“原本”在细细观看,越看眉头却是拧得越紧了,看到后来还轻轻摇了摇头。

    “阿爹,这幅画……”

    刘瑷站在养父身后,也在看画,却没瞧出不妥。

    “这画……和先前看见的摹本,几乎一模一样啊。”

    刘有方淡淡地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疑虑。

    刘瑷道:“摹本和原本自然是一样的……若是出自高手,完全可以乱真。”

    “是啊,”刘有方点点头,“完全可以乱真……都真到了为父都分不清原本、摹本的地步了。”

    实际上,刘有方手中的画也是个摹本!

    真正的原本是画在一张熟宣上的,现在还藏在武好古在大相国寺租住的僧房里面呢。

    因为所有的摹本、原本都出自一人之手,自然也就难分仲伯了。

    刘有方又摇摇头,“摹得太好了,儿啊,你自己也临摹过,觉得这幅画容易临摹吗?”

    “不易。”刘瑷摇摇头,“很难临,这画上的罗汉上半身孩儿临不了。摹倒是能摹出来,不过……”

    “不过摹得不好?”刘有方问。

    “爹爹说的对,孩儿还摹不好,需多试几次。”刘瑷看着养父,“爹爹,您怀疑……”

    “不怀疑,我不怀疑,”刘有方轻轻卷起了《醉罗汉图》原本的画卷,“五万缗买下的东西,还怀疑个甚?寻个机会,便把图送去端王那边吧。”

    “那界身巷要不要盯着?”

    刘有方哼了一声:“自是要盯着……老夫倒要看看,这幅《醉罗汉图》到底是哪个惹不起的西军观察?”

    他原来没有怎么怀疑《醉罗汉图》的真伪,也不想深究下去。但是却知道今天的唱卖是有人在设局……那个和陈佑文叫价的人,多半是个托!

    在开封府东十字街的鬼市子耍弄刘有方这样的人物,实在是有点活生生打脸了。

    刘有方脾气再好,也很难咽下气去。

    “好的,孩儿这就让人去盯严一些。”

    “还有《八十七神仙图》也得尽快弄到手里。”刘有方看了一眼养子,“端王殿下多半知道万寿观的那幅是临本了,以他的性子,准保想得到真迹……此事若是成了,你这辈子就不愁了,知道吗?”

    刘瑷一怔,“孩儿这辈子,难道官家他……”

    刘有方压低了声音:“官家命中无子了!”

第二十八章 小米(求收藏,求推荐)

    又是一连三天的靡靡细雨,打湿了开封府。

    金水河畔的数行杨柳,在雨中摇曳。汴河、蔡河、五丈河上架着的座座飞桥,全都在雨中隐隐现现。延福宫东南潘楼街上的画斋、鹰店、香药铺子前都清清冷冷,少有过客旅人。

    几辆驴车从雨中驶来,宽大坚固的木轮压过积水的街面,溅起水花,哗啦啦地滚动向前,沿着潘楼街向东,走了一段之后便拐上了界身巷,然后在一处高大气派的门脸外停了下来。

    知客的小厮打着纸伞从门里面冲了出来,到了打头一辆驴车边上,问了一句,然后用宏亮的嗓门吼道:“小米官人里面请。”

    小厮的喊声传到了店铺三楼,一间做书房布置的屋子里面。

    “师父,你说大武哥哥近来在忙些什么?”

    坐在一张圈椅中,看着窗外的密密的雨丝不住落下来,潘巧莲低声问道。

    这座楼高三层,正脸宽达八丈有余的店面属于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潘孝庵潘大官人今天又被唤去军营当值,不在铺子里面,潘巧莲便来这里替哥哥坐镇。

    不过她来铺子里坐着的真正原因,却是要候她那个两小无猜的大武哥哥,也就是武好古。

    她早知武好古家里遇上了过不去的坎,急需要现钱周转,典押店铺藏品是唯一的法子。

    而她能做的主,就是让武家的店铺、藏品多典些缗钱……

    可是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武大郎却不曾上门。

    这下潘巧莲也有些着急了,日前还让教自己书画的师父李唐去打听消息。

    结果却得知武大郎搬去了城南戴楼书院,据说要工习儒业了。

    难不成这大武哥哥准备悬梁苦读,考个进士出身?

    巧莲心想:若他真有这本事,两年后怎么都要将他从那金榜之下给捉了来……

    可是武家眼前的祸事,却是不可能拖到科举大比的那一天的。

    在潘巧莲所在的书房里面,此时还坐着个文士打扮,耳鬓插着支铃兰花的男子,便是潘大官人的好友,替潘家质库掌眼的画师李唐,他同时也是教潘孝庵、潘巧莲兄妹绘画的老师。

    听见潘巧莲的提问,李唐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道:“小米来了。”

    小米就是米友仁,他和他爹米芾都善于书画,因而被并称为“大小米”。

    “小米?”潘巧莲蹙了下秀眉,伸出纤指点了下书桌上的一幅画,“师父,赶紧把这幅武宗元的《仙女图》收起来,莫让小米看见。”

    米友仁和他老子一样,都是书画大家,而且都善于临摹造假。常常向人借回名画描摹,再把真本留下,将摹本还给别人。虽然在文士圈子中,这种做法不仅不是骗,还能显出才华。

    但是潘巧莲却有点看不上米友仁的这种“杀熟”的做派,不过米友仁却是潘大官人的朋友,仿佛还对潘巧莲有点意思。

    李唐听到潘巧莲的话,只是笑着摇头:“十八姐,这《仙女图》又不真,岂能入得了小米的法眼,想来也就只有你喜欢了。”

    这幅《仙女图》是武好古年少时摹得,被潘巧莲瞧见后索了来,便成了她的喜爱之物,时时把玩欣赏,还亲自动笔摹过几幅。

    潘巧莲红着俏脸儿瞪了李唐一眼,“便是大武哥哥摹的又如何?大武哥哥的画技出众,早晚能超过他家老公公的。”

    李唐连连摇头,武家大郎的画只能用“不错”来说,却远远称不上一个“好”。在潘楼街市集上,武好古摹的名家字画大概能值个几十缗,如是落“武好古”的款,大约也只有潘巧莲会买了……

    倒是现在求见的米友仁有成为名家的潜力,不仅临摹的名家书画足以乱真,而且自家的山水画也极为出色,和父亲米芾一起被称为米家山水。

    “十八姐可在么?在下米友仁求见。”

    李唐刚刚把武好古的摹的《仙女图》收好,书房外面就传来了米友仁的声音。

    如今的北宋,理学尚未兴起,风气还是非常开放的,并没有什么大家闺秀不能见人的道理,况且潘巧莲现在算是半个寡妇。连婚嫁之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何况见人呢?

    “有请。”潘巧莲不冷不热地说。

    然后就看见米友仁用一把纸扇撩开门帘,迈步走了进来。

    “十八姐,晞古兄。”米友仁朝着屋内的两人拱拱手,待潘巧莲和李唐见过礼后,他就大模大样寻了把玫瑰椅坐了下来。

    米友仁瞧了一眼潘巧莲那张冰霜一般的俏丽脸孔,心里就是一阵喜欢,不过他今天不是为这位美人而来的。

    “晞古兄,”他问,“你可是有个在潘楼街上勾当的画师名叫武好古的?”

    “知道,”潘巧莲没好气的接过问题,“他现在做不得画师了。”

    “做不得画师?”米友仁一愣,“是何缘由?”

    潘巧莲说:“须得问令尊了。”

    “啊?”米友仁顿感莫名其妙,“家父半月前就去涟水军任上了,叫我如何去问?”

    涟水军相当于县,隶属楚州,军使就相当于县令。米芾虽然是将门出身(他是宋初勋臣米信之后,世代为将,是北宋将门培养出来的杰出大艺术家之一),但是却因为母亲当过宋神宗的乳娘,而恩赐了一个文资官身。不过由于米芾不是进士出身,因而做了三十年文官也只升到了军使。

    “那就是在令尊去涟水军前的事了,”潘巧莲说,“有传言说令尊在和刘副都知同游万寿观看《八十七神仙图》时鉴出其为赝品,还推测是武宗元在数十年前用摹本替下了真本……”

    潘巧莲是从李唐那里得知此事的,而李唐则是日前去开封府大牢探望武诚之这个老朋友时得知的。

    而米友仁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状况。

    潘巧莲美目一转,扫了米友仁一眼,“这武宗元也不好,只顾自己所好,却累了子孙后代。”

    “《八十七神仙图》在武家后人手中?”米友仁顿时两眼放光,来了兴趣。

    他也是个酷爱字画之人,据说他想换取一幅王羲之的真笔字帖被主人拒绝,竟要投水自尽。现在听闻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真迹可能落在民间,自然想要据为己有。

    潘巧莲轻声一哼,刚想说话,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楼梯响动,然后便是一个潘家金银铺管事在门外报告:“十八姐,武家大郎来了,就在楼下大堂,说是要押了自家的店面。”

    听说武好古来了,潘巧莲吐了口气,可是随即又蹙起了秀眉,樱桃小嘴也撅了起来,显得很不开心:大武哥哥一定是在别处筹不到钱才来的。

    若是押了店面,一定赎不回了,以后可怎么办呀?

    坐在她对面的米友仁却没有注意到潘巧莲的表情变化,只是笑道:“正说他,他就到了,还真是巧啊。”

    “你也要见奴的大武哥哥?”潘巧莲问。

    “不瞒十八,我此来就是想打听他的消息。”

    潘巧莲警惕地问:“也是为了《八十七神仙图》么?”

    “非也非也,”米友仁摇着纸扇子道,“《八十七神仙图》这样的至宝,轮不到我个国子监生来染指,我是为了《桑家瓦子图》而来的。”

    潘巧莲愣了愣,“桑……桑家瓦子图?是界画吗?谁画的?”

    “武好古啊。”

    “大武哥哥?”潘巧莲道,“你莫不是搞错了吧?武好古的白描画和黄家富贵在潘楼街上数一数二(潘巧莲的标准),可是他的界画却没见过。”

    “十八姐你不知道,他的界画堪称当世第一!”米友仁苦笑道,“以我的画技,连临一幅《桑家瓦子图》都做不到啊。”

第二十九章 赌斗

    武好古是来向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借钱的,虽然他手里面有三四千张交引,价值接近三万缗,足够支付给宫中和万家铺子的一共两万五千二百缗退款。

    不过武好古还是多了个心眼,不敢一下子拿出这两万五千二百缗,而是依旧用潘楼街上的武家画斋的地契向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质押借款。然后把自己的老子武诚之从开封府大牢里赎出来,再设计把手里的价值几万缗“黑钱”洗成白的。

    至于洗钱的办法当然难不倒武好古了……他前世虽然没能当上艺术家,但也算是圈中人,对艺术品市场里面的洗钱黑幕可不陌生。

    到时候他只要在苏家铺子再搞几次公开唱卖,通过自买自卖,就能把钱洗干净了。

    跟着一个潘家金银铺的管事,武好古熟门熟路就上了潘家金银铺的三楼,兴冲冲走向潘孝庵潘大官人的书房,刚一进门就听见了一个让他无比心动的悦耳的女声。

    “大武哥哥,快进来吧。”

    武好古抬头一看,只见娉娉婷婷一个少女,身着一袭翠衣,俏生生地立在张书桌前,手中握着面团扇,向他欢快地招手,笑靥如花,十分动人。

    对于这段本不属于他的情感,武好古心中是非常矛盾的。所以换魂后的这些日子,他都在有意回避和潘巧莲的见面。

    可是今天还是在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碰上了。

    “大郎,快些来见见小米大官人吧。”正在武大郎有点尴尬的时候,一边的李唐却开了口。

    李唐和武诚之关系很好,同武好古也非常熟悉,算是半个长辈。

    而“小米”则是米友仁在开封府书画行的绰号,他爹米芾叫大米,他就是小米了。

    武好古当然也认得这个小米大官人,毕竟他们父子是书画行的名人。不过米友仁却不认识武好古,其实他们是见过面,不过在出生名门的国子监生(宋朝官员之子八品以上可入国子监)米友仁眼里,书画铺子的伙计和掌柜都是可以无视的存在。

    知道米友仁在,武好古自然要进去见面了,他家如今的祸事,归根结底是出在他老子米芾身上!

    如果不是米芾多事,谁会知道万寿观的那幅《八十七神仙图》是假的?

    而如今,解铃恐怕还需系铃人!武家要躲过眼前的劫数,总还得拿出一幅《八十七神仙图》才可……

    “武好古见过米大官人。”武好古进了书房,先冲米友仁一拱手,然后才向潘巧莲和李唐招呼。“十八姐,李师父。”

    “大武哥哥,快些坐吧。”潘巧莲伸出纤纤玉手,热情招呼武好古落座。

    武好古在一张玫瑰椅上坐好,却没有提借钱的事儿,而是目不转睛看着米友仁。

    米友仁微微一笑,也拱了下手,“叫甚底大官人啊,在下不过是一介国子监生,算不得官人,武兄便唤我的字号元晖吧。”

    “元晖兄,”武好古道,“在下表字是崇道。”

    “甚好,”米友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显得非常阳光,“那你我以后称兄道弟便是了。”

    潘巧莲看着两人称兄道弟,有点不耐烦了,于是便插话问:“大武哥哥,小米说你画了幅《桑家瓦子图》很是了得,可有这事?”

    武好古看了眼米友仁,笑着说:“是有一幅《桑家瓦子图》,送给了王驸马府的高俅哥哥。”

    “对对对,就是那一幅。”米友仁感兴趣地问,“你怎画出来的?为甚我连临都临不好呢?”

    “寅哥儿,”潘巧莲和米友仁也是打小一块儿玩大的,所以有时候会喊他的小名,“这世上也有你临不了的画?”

    米友仁认真地点点头,“有两幅,一幅是《醉罗汉图》,一幅就是崇道的《桑家瓦子图》了。”

    听了小米的话,武好古好不得意。这两幅画,可都是他的手笔。

    “元晖兄说笑了,这两幅画有甚难临的?”武好古眼珠子转了转,开始用言语挑逗米友仁了。

    “是啊,”潘巧莲笑吟吟看着米友仁道,“还是大武哥哥有本事,连《醉罗汉图》都临了出来,寅哥儿,这下你可遇到高人了。”

    “不信,不信。”米友仁闻言却连连摇头,“这《醉罗汉图》上的人像可画得传神之极,一笔一画都是功力,若是能一模一样临出来,便是当世之画圣了。”

    “临”是用来学习笔法的手段,若是能临到一模一样,便是掌握了《醉罗汉图》里面画人的笔法了。

    这可是超越了画圣吴道子的笔法!若是掌握了,如何不是当世画圣?

    “呵呵,老夫也不相信。”李唐摸着胡子也在摇头,“大郎,除非你能当着老夫的面临上一本。”

    武好古点点头,刚想答应下来,旁边的潘巧莲却抢着说:“可是这里没有《醉罗汉图》的摹本啊。”

    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里面当然有不少《醉罗汉图》的摹本,有一本是武好古摹的,还有的都是李唐的手笔。

    不过潘巧莲知道武好古的画技并不怎么出色,怕他吹破了牛才这么说的。

    “倒也是。”李唐苦苦一笑,知道潘家十八姐就是喜欢武好古这个破落户,也只能帮着圆瞎话了。

    “没有也无妨,”武好古明白潘巧莲的心思,朝她感激地一笑,“没有原图就写真吧。”

    他看了看米友仁,“元晖兄,不知米家写真的本事如何?不如我二人赌斗一局画技如何?”

    “赌斗写真?是画人吗?”米友仁目光在屋子里面一扫,就落在了潘巧莲身上了,“十八,如何啊?”

    中国古代,凡是临摹花果、草木、禽兽等实物的都叫写生;摹画人物肖像的则叫写真。

    “写真?”潘巧莲看着武好古,有些担心地问,“大武哥哥,真的要和小米比写真吗?”

    武好古写真的本事潘巧莲是知道一些的,几年前,他们俩还青梅竹马的时候,潘巧莲还常给武好古做“模特”呢。

    不过武好古在写真这方面的本领也不算太出众,走得也是吴家样白描的路线。

    “能。”武好古非常肯定点点头。

    “那画谁好呢?”潘巧莲左右看看,书房里面只有武好古、米友仁、李唐和自己一共四人。

    武好古和米友仁要绘画,能用来做画样的,就只有自己和李唐两人了。

    不过武好古从没有画过李唐,只怕画不好啊……

    “那便画奴吧。”潘巧莲娇羞地瞥了武好古一眼,“大武哥哥可要画好些。”

    武好古暗暗吸了口气,他本来想画李唐的,没想到潘巧莲竟然自告奋勇。不过还别说,这丫头的身段姿色具是一流,能画她倒也不错,可惜不是人体……

    “好的,便画十八姐。”米友仁抚掌笑道,“崇道兄,可要赌斗些什么?又如何分胜负呢?”

    国人好赌斗的性子也是一脉相承的,宋人更是极爱赌博,甚至出现了一种名为关扑的亦商亦赌的赌博方式。

    所谓关扑,即商人的所有商品既可以卖,亦可以扑。关扑双方约定好价格,用头钱(即铜钱)在瓦罐内或地下掷,根据头钱字幕的多少来判定输赢。赢可折钱取走所扑物品,输则付钱。

    而以技艺为赌博手段的玩法,在宋朝同样非常流行。其中玩得最多的就是蹴鞠和相扑了。但凡蹴鞠,不论是私下进行,而是公开表演,都有大大小小的赌注押着。开封城内大大小小的相扑台更是直接连着赌档。

    不过赌斗画技书法却不多见,毕竟书画好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大能说清楚的。

    武好古看着米友仁,一字一句地说:“我押上《桑家瓦子图》的笔法,赌元晖兄家中的《八十七神仙图》摹本!

    至于如何分胜负,便由元晖兄寻几个大行家来论一论吧。”

第三十章 美人恩(求收藏,求推荐)

    《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武好古是寻不来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东西在哪儿,被老祖宗弄没有了都不一定,所以只能搞个假的去忽悠人。

    可是武好古手里没有《八十七神仙图》的精品摹本,这叫他如何生造出一卷吴道子的大作去蒙人?

    像《醉罗汉图》那样的做法是不成的,《醉罗汉图》是仿古做伪,实际上是一种创作。而《八十七神仙图》只能临摹,因为这幅图的摹本(武宗元版)还在万寿观里面藏着呢,见过的人可有不少,武好古画个不一样的怎么蒙人?

    可武好古偏偏没有资格去看画。

    连看都看不着,这让武好古怎么做画啊?

    好在他知道全天下还有一个地方一定有《八十七神仙图》的摹本,那就是米芾米襄阳家里了。

    因为但凡有好画到了米家,那肯定是摹了又摹,临了又临的。

    米友仁当然知道武好古在打甚主意,不过他也没点破,只是点点头说:“若真是家父看出了万寿观里的《八十七神仙图》不真,那我家该有摹本的,不过我真没见过……怕是被家父带去了涟水军。”

    潘巧莲也明白武好古的想法,便吐了口气,嘲讽道:“寅哥儿怕胜不了直说便是,何必寻这等借口?若是东西在你爹爹那里,你偷也能偷来的。”

    “十八,你怎说话呢?”米友仁笑道,“儿子拿老子的东西怎能算偷?而且,只要我一封信过去,家父自会托人捎来的,只需费些时日。”

    米友仁可是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在国子监学生里面算得上品学兼优,除了喜欢临摹名家书画蒙人之外就没甚毛病了。在历史上还官运亨通,做到了兵部侍郎、敷文阁直学士,比他爹厉害多了。

    所以他一封书信,的确可以从米芾那里要到《八十七神仙图》的摹本。而米芾的摹本,就等于是真迹了!

    武好古暗暗舒了口气,笑道:“不需恁般麻烦,在下不日便要出京南下一趟,到时拿了书信自去一趟涟水军便是。”

    他的确有出京一游的打算,主要是为“洗钱”,他和几个兄弟手中的几千张交引(主要是茶引)很难在开封府变现,但是却可以拿去设有榷货务(这是个专卖衙门的名称)的海州(距离涟水不远)换成茶叶,再运回开封府贩卖。当然也可以直接在海州的市面上出售,眼下的海州可是个大埠,几万缗价值的交引还是很容易出手的。

    等到交引出手,再做几幅古画以武家画斋的名义在苏家铺子唱卖给自家的托子,便能将那几万缗“黑钱”洗白了。

    “大武哥哥要南下去?”潘巧莲先一怔,随即又想到了武家如今的处境,“南下去也好,只是得小心一些。”

    虽然出京有出京的风险……开封府之外的地方可没那么守规矩!

    可是留在开封府却不是个办法,武家那点家业,早晚会被折腾干净的。

    不过,潘巧莲旋即想到今后怕是难以和大武哥哥相见,便蹙起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武好古见她不乐,心里也顿时难受起来。他和潘巧莲之间虽然没有私定过终身,更没有反抗封建包办婚姻的想法,但的确都在心里装着对方。

    说起来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那我若赢了,你的笔法如何传授?”米友仁这时插话问道。

    他对自己的画技极有信心,虽然承认在界画楼台这一科上不如武好古,但是在吴家样的人物画像上可自信不会输给武好古。

    该怎么传授呢?

    武好古一时也有点犯难,绘画透视学的课本也背不出啊,而且就算背默下来,也都是后世的语句用词,米友仁能看懂?

    “那寅哥儿想怎么学?”潘巧莲美目一转,笑道,“要不然便跟着大武哥哥,让他手把手教吧。”

    她其实还是在替武好古打算,米友仁是国子监生,出生开封勋贵将门,父亲还是涟水军使,祖母更是奶过大宋神宗皇帝。他要整天跟着武好古,别的贪图《八十七神仙图》的人也不好下狠手。

    另外,说不定还会让人误以为武家已经把《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献给米芾了。

    “还真是个好姑娘啊……”

    武好古如何不知道潘巧莲的那点心思,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谁料一眼望出去,只觉得潘巧莲美艳无双,这世间便没有比她更出色的美人儿了,一时便看得呆了。

    “行啊,就这样吧……崇道,崇道兄,如何啊?”

    “啊,”武好古这才反应过来,将目光从潘巧莲身上挪开,“便如此了……不过再下今日来的匆忙,没有带画架、笔墨和颜料,不如另选个日子如何?”

    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里面当然有笔墨纸砚和各色颜料,不过却不是武好古用顺手的东西,而且也没有画架子。

    “颜料?”李唐却是一愣,“还要设色吗?”

    设色就是涂色、着色的意思。而武好古家传的“吴家样”是白描,也就是不设色的黑半图。

    “对,设色,绢本!”武好古肯定地说。

    绢本比纸本容易保持,所以传个几百上千年的老画多是绢本的。武好古觉得自己的《潘巧莲写真集》一定是神作,日后怎么也得放进故宫博物院吧?

    “好好好,设色绢本写真图,太好了!”米友仁抚掌笑道,“便约个时间、地点吧。十八姐,你来说。”

    潘巧莲想了想,道:“那就四月初一,潘家园见面吧。”

    潘家园是潘巧莲的老祖宗潘美的赐第,正式名称叫保忠坊赐第,位于开封府内城西北角,金水河畔。

    不过这所老宅年久失修,早就没有潘家人常住了,变成了开封将门世家子弟聚会游玩的去处。

    “一言为定。”米友仁瞧了眼武大郎,拱拱手道,“崇道兄,小弟在国子监还有些俗务,先走一步了。”

    ……

    “大武哥哥,这《八十七神仙图》上人物众多,都画得非常传神。便是米襄阳所摹,也难保不被识破……”

    米友仁一走,李唐和潘巧莲就变得忧心忡忡了。

    他们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八十七神仙图》可不是《醉罗汉图》可比的。《醉罗汉图》上的罗汉虽然真,但终究只有一个人物,而《八十七神仙图》上画了八十七个神仙,个个都姿态优美,表情生动,而且给人一种神仙列队而下的意趣和动感。

    这幅画的真迹如果拿出来唱卖,可不是几万缗能拿下的,起码乘个十!

    如果武好古造个假的蒙人,然后又被识破了,那可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因为,没有原本,何来摹本?

    若是武好古拿出了摹本,再说自己没有原本,还有人相信吗?

    “识破了也有办法应付!”武好古淡淡一笑,取出了一份折叠起来的地契,摊开在潘巧莲面前。

    潘巧莲扫了一眼,轻轻叹口气,“大武哥哥,想押多少?”

    “一万五千缗。”

    武好古不想押太多,因为宋朝的贷款利息是超高的,年率百分之二十起,上到百分百的利都是稀松平常的。

    “给三万缗吧。”潘巧莲却道,“你爹爹的身牌也拿来,奴给一万缗。”

    武好古心中苦笑,自己遇上的大约是最好说话的“信贷部经理”了。

    “十八姐,这个不合适吧……”

    “有甚不合适?”潘巧莲秀眉一剔,恨恨地道,“便和大武哥哥你说了,那姓陈的待诏早看上你家的店铺和身牌了,还和界身巷的各家管事打了招呼。

    奴现在用四万缗拿下你家的铺子和身牌,转手就八万缗卖他了,中间还有四万缗可以赚呢。”

    “八万缗?他舍得吗?”

    潘巧莲冷笑道:“他敢不舍得吗?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只是由我们这一房在经营,潘家各房各派都有股份的。”

    潘孝庵、潘巧莲兄妹是庶出,又出自潘家各房中的分支,自然不可能拿着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大股。

    而和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行生意相比,界身巷才是真正的大买卖,能在这里立起买卖的金银绢帛交引铺背后都是一个个的勋臣将门,有不少铺子背后干脆是赵家之人。根本不是陈佑文可以招惹的庞然大物!

    所以陈佑文到时候只能忍气吞声被潘家勒索,这也是他在“食物链”上的位置所决定的。

    不过武好古的武家在这条“食物链”上的位置却比陈家更低一等。

    因而武好古和潘巧莲之间,更是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第三十一章 风波又起

    晨光明媚,开封府迎来了崭新一天。

    把武家画斋抵押借出了三万缗钱后,武大郎心情格外愉悦。有了这笔钱,在开封府大牢里面苦了多日的武诚之也可以重获自由身,万家铺子那边也可以全数退款。而且在包退了卖给宫中和万大官人的八纸书画之后,还能多出四千多缗。

    武家的书画官牙身牌稍后也能典出个万儿八千——凭此身牌,武好古可以入皇宫的东华门去合同凭由司衙署办事,所以昨日并没有马上典押给潘巧莲。

    也就是说,光是典押店铺和身牌的所得,在了结了两场官司后,还能多余出一万四五千缗!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可是一笔巨款啊!

    而且,退到手里的八纸书画也都是精品……不管真不真,三四万缗钱总是值的。

    另外,武好古手中还有价值两万九千缗的交引,就是上回唱卖《醉罗汉图》的所得款项。

    几笔款子相加,最后可以落到手中的钱款,竟然还有七八万缗之多!

    不过最让武好古高兴的还不是钱多,而是《八十七神仙图》有了着落。

    只要四月初一能在潘家园赌斗中胜了米友仁,他就能从米芾那里拿到《八十七神仙图》的摹本,如此便能再做个假画去献给刘有方了。

    如果能从米芾手中拿到个绢本就更好了,直接做旧了献上去便可。反正刘有方、刘瑷父子的眼力也不是特别贼,多半还得让米芾掌眼。除非大米想把小米供出去,否则就泄不了汤。

    至少暂时不会有事儿……

    至于将来,只要能顺着高俅哥哥的金大腿抱上赵佶哥哥的金恐龙腿,那就可以安稳个二十余年了。

    “武大官人,前面便是东华门了。”

    一个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管事,名叫潘安(不是貌似潘安的那位,是潘家奴仆出身的管事,所以跟着主家姓潘)的胖老头子的声音在武好古耳边响起。

    皇宫大内的东华门快到了。

    武好古连忙拉了拉缰绳,胯下的毛驴非常温顺听话,马上站住脚一动不动了。

    他抬起头向前望去,入眼的就是朱红色的城墙和高大巍峨的城门楼。

    那里便是大宋天子居停的东门,称为东华门,和西华门遥遥相对,东西两门中间则是一条将皇宫大内一分为二的甬道。甬道南面便是官家和朝廷大臣议事的所在,以北就是内廷后宫。

    这处东华门就位于内宫外朝之间,同时又靠近马前街和潘楼街,因此就成了各种生活物资和供奉物品进入宫廷的通道。

    而殿中省,内侍省,还有入**侍省管辖的御药院、合同凭由司和往来国信所的衙署,都设在东华门内。

    武好古今天的目的地,就是东华门内的合同凭由司了。

    “潘管事,”武好古从驴背上下来,冲着身后穿着锦袍,一脸知足笑容的胖老头拱了下手,“劳烦您在此等候片刻,待我去见合同凭由司的中贵人。”

    武好古凭书画官牙身牌可以入东华门,止于左承天祥符门。不过潘家管事潘安,以及和潘安一起到来的八辆装运银铤的驴车,还有帮着武好古一起押车的郭京、刘无忌两人,都是不能进入东华门的。

    “去吧,别着急。”潘安也从驴子背上下来了,伸展着腿脚对武好古说,“宫里面规矩可大,都得慢慢来,好在小老儿性子慢,总能等的。”

    “多谢了。”

    武好古又对自己的两个好兄弟说,“三哥,小乙,你们也在这里守着。”

    “大郎,你放心好了,出不了事。”

    “是啊,不会有事的。”

    郭京和刘无忌说得不错,这里是皇宫大内门口,哪怕站岗放哨的禁军精锐都是架子货,也没人敢在这儿行凶打劫的。

    嘱咐了一番之后,武好古便大步流星向东华门而去了。

    ……

    合同凭由司衙署正厅之内,一个管理文书兼跑腿的押司走进来,朝着正捧着碗点茶的刘有方行了一礼,通报道:“副都知,武家画斋的武好古到了。”

    合同凭由司有两个监官,都称主管合同凭由司,向由高品入**侍省宦官充任。其中又以入**侍省副都知刘有方为主,凡是名贵物品的宣索、采购,都要由他要验才能入库。

    “叫他等着。”

    刘有方吩咐了一句,那押司唱了个喏就扭头离去。

    而立在刘有方身边的陈佑文,则将七个卷轴恭恭敬敬摆放在了书案上。

    “副都知,要退给武家画斋七纸书画,小底已经做好了。”

    刘有方放下茶碗,伸出保养得非常不错的右手拿起其中一个卷轴,慢慢展开。

    “杨少师的《神仙起居法》……”刘有方冷笑,“做得恰到好处啊,是谁的手笔?”

    武诚之送进宫的《神仙起居法》本来就是个临本,不过却是出自宋初名家之手。

    而刘有方拿在手中的这一本《神仙起居法》却是刚刚做好的,属于赝品中的赝品了。

    不过做得还算不错,有个五六分真。拿去潘楼街市上贩卖总能有个几百上千缗。

    “是犬儿陈宝做的。”

    陈佑文满脸堆笑的回答,不过他心里面却是在流血流泪。

    上回在苏家铺子刘有方拍下的那卷《醉罗汉图》的钱是他出的,足足五万缗啊!

    比原本计划的多出了两万,可是刘有方却不愿意多担两万的人情,便把本来要退给武家的七纸书画给了陈佑文,并让他做七件赝品充数。

    这七件赝品当然也不是随便做做的,面子上得要能交代,不能太次了。同时也不能做得太真,否则就太便宜武家了。

    因而,陈佑文和两个儿子陈珍、陈宝就按照一千缗左右的价值做了七件仿品。

    “你早知道那武好古今天要来吗?”刘有方又展开了另一副图卷,一边看一边问陈佑文。

    “知道,”陈佑文咬咬牙,“潘家金银铺昨晚叫人捎话给小底,说是给武家铺子押了五万缗!”

    “哈哈,”刘有方笑了笑,“老夫看最多就押了两万五千吧?”

    “就一万五千缗也多了……”陈佑文说,“一定是潘家的小娘皮潘巧莲从中使了坏,听说她和武好古有奸情。”

    “奸情?”刘有方哈哈一笑,“男未婚,女未嫁,而且女的还是望门寡,还说甚奸情?”

    初嫁从父,再嫁从己,那潘巧莲便是要嫁给武好古,从礼法上说也无不可,只是潘家将门一定会棒打鸳鸯。

    “潘小娘子也就帮到这里了,你不必多想什么。”刘有方接着又说,“那武大郎若是个读书种子,潘家或许会把姑娘嫁他,可他偏偏只是个不入流的画师。”

    武家和潘家的门第之差并不是完全不可逾越的,只要武好古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便可八抬大轿娶潘巧莲过门,而且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嫁妆。

    这“唯有读书高”在大宋朝,可不是说说而已!

    可惜武好古不是读书的料。

    “小底明白。”陈佑文恭谨地道,“小底准备出六万缗买下武家画斋。”

    刘有方点点头,说:“这就对了……武家毕竟是潘家西四房(潘孝庵这一系)三四代的世交,这二三十年,一直都是潘家西四房在护着武家。我们整治了武家,总要给潘家西四房一个交代。”

    “小底知道了。”

    刘有方又问:“上次卖《醉罗汉图》的那些人可找到了?”

    “没有,”陈佑文回答,“界身巷那边没有可疑之人来兑换过大笔交引。”

    “哦,知道了。”刘有方挥挥手,“就去把这几纸书画给姓武的送去……接下去该找武家要多少,才能把事情了了?“

    “四五万缗总该的。”陈佑文笑道,“武家在书画行经营了几代人,家底丰厚着呢......《八十七神仙图》的事情,若是四五万能了,也是副都知的恩典。”

    “那便照着四万要吧......知道怎么做吗?”

    “知道,知道。”陈佑文道,“都准备好了。”

第三十二章 朝元仙仗图 上

    依着武好古的盘算,宫里面退回的七纸书画也是要尽快变现的,那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资本,可以用来应付刘有方、刘瑷和陈佑文等人的后招。

    他估摸着,只要支撑过今后的几个月到一年,他就不怕刘有方这等人物的欺负了。

    这些日子以来,武好古也终于认清了一些形势。给他家招来祸患的原因,明面上是因为《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可能在武家,但是根本上的原因还是武家有钱无势,手里还有不少宝贝,才成了各方觊觎的肥肉。

    要最终度过这场难关,办法也只有寻求到可以庇护武家的有力的保护伞——这法子看上去有点政治不正确,但却是唯一靠谱的。要不然还能怎么着?

    闹资产阶级革命?可武好古现在还不是资产阶级呢,他就是一个卖书画的商人。一个生存在封建主义旧社会的北宋的传统商人,难不成还想不畏权贵抗争到底吗?

    武好古可没有恁般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现在能想的,也就是怎么支撑过眼下的难关,然后用来自后世的画技笔法去攀附上那位“赵佶哥哥”。

    有了“赵佶哥哥”做靠山,武好古才能在北宋末年的商场上大展一番拳脚。

    有了足够的资本,或许有机会改变二十多年后的天倾之难了,即使不能改变,总可以独善其身……

    而要达成攀附“赵佶哥哥”这个小目标,他现在就不能叫人撵出开封府。

    因为只有留在开封,他才有可能顺着“高俅哥哥”去搭“赵佶哥哥”,要是让人撵出了开封府,那可就再见不着高俅和赵佶了。

    而要安稳的留在开封府,他就得有足够的资金应付新的“退货潮”,同时还要尽快伪造出《八十七神仙图》去交给刘有方、刘瑷这两个杀千刀的腌渍货。

    然而令武好古意外的是,当他带着一万八千两白银(宫中不接受交引,只接受银铤、铜钱和会子)进入东华门,到达合同凭由司的衙署,然后在一间小小的耳房内见到陈佑文时,才知道要安稳的留在开封府可没想象的那么容易。

    陈佑文一脸温和的笑容,对武好古道:“大郎,这七纸书画可验看过了?”

    在他面前的书案上,摆放着《神仙起居法》字帖、《十六日》字帖、《江南春》扇面、《雪景寒林图》、《关山旅行图》、《夏山图》和《天女散花图》一共七纸书画。

    陈大待诏的手指轻轻叩击桌案,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脸上的笑容虽然温和,可是嘴角却微微翘起,透出一抹嘲讽之意。

    武好古坐在对面,却是一言不发。

    放在他面前的七纸书画并不是武家送入宫中的东西,而是仿品。虽然武家送入宫中的那七纸书画也是仿品,但是仿品和仿品之间的价值差距,有时候也是天差地别的。

    据武好古估计,后世摆在两个故宫博物院里面的许多北宋之前的书画,都有相当的几率出自米芾、米友仁和王诜等人之手,毕竟这几位就特喜欢“借真还假”,不知道折腾出多少高质量的赝品,都被人当宝贝藏起来了……

    这些宝贝传到21世纪,照样是国宝!

    而21世纪高仿的东西,价值也就几千上万,再多就得靠蒙骗了。

    “大郎,若是有甚不对的,可以去同刘副都知分说。若无甚不妥,签了合同凭由,你便可去开封府大牢接你爹爹出来了。”

    陈佑文这番话的意思是:你要不签合同凭由,武诚之就得继续在开封府大牢里面蹲着了。

    至于去找刘有方分说,那可就不是一天两天能说清楚的了,若是拖延上几个月,武诚之能不能活着从开封府大牢里出来就不一定了。

    而武好古要是签了退货的合同凭由,就确认了拿到的七纸书画便是当日送入宫中的书画。

    那么价值至少两万几千缗的书画,就变成了只值几千缗的东西了。武好古一下就损失了小两万……

    平白无故又失了一大笔钱,武好古心中自然不快,但是形势如此,他也不得不暂时忍气吞声。

    “书画自然无误,好古这就签了合同凭由。

    至于那幅画的真迹,待家父出狱之后,我父子便去西都老家寻觅一番,或可有所收获。在我父子回京之前,恳请待诏直行个方便,日后定有重谢。”

    说着话,武好古就提起了毛笔,在陈佑文拿来的三份合同凭由上签名画押——宋朝财政和商务管理都是比较规范的,至少在制度上是规范的。武好古签署的合同凭由是一式三份,他自己保管一份,一份由合同凭由司保管,一份由收到武家退款的祗候库(祗候库不属于内侍省或入nei内侍省管辖,而是由太府寺管理)保管。

    陈佑文闻听,不禁冷笑。

    武家要是真有《八十七神仙图》,怎么可能不在继承了武宗元书画衣钵的武诚之、武好古手中,反而在洛阳老家耕读传家的乡巴佬子弟手中?

    而且开封府书画行内谁不知道,洛阳白波武家嫡系和开封混书画行的武家支脉因为分家早闹翻了?

    人家洛阳白波武家是几代不分家,同耕同住的“义门”(义门是科举制度下发展起来的大家族组织形式,特点就是不分家和族内比较平等)。而开封武家不过是个人丁单薄,财富众多的商家……两边根本没什么共同语言的。

    对于这一点,出身义门陈分支的陈佑文是在清楚不过了——不分家的义门是用来搏科举的,因为不分家的“大锅饭”可以让更多的族中子弟接受良好教育,从而提升科举“中签率”。

    可是商人之家不能这么干,不分家不把产权搞清楚,一起吃大锅饭的买卖那是铁定要倒的。

    “待诏直,这是合同凭由。”武好古摸出了几张十缗面值的交引,夹在两份合同凭由一起,双手递给了脸上挂着嘲讽笑容的陈佑文。

    陈佑文接过两份合同凭由,却取出了夹在其中的交引,冷冷笑道:“大郎,你忘东西了。”

    “这……”

    武好古的脸色顿时大变。他今生的商人记忆告诉他:商人送钱给官吏不是问题,送不出去才是个问题!

    陈佑文温和地一笑,又变戏法般的不知从哪儿取出了一个画卷,摊开在了武好古面前。

    “这是……”武好古知道事情不妙,可是看了这幅画,还是愣住了。

    因为这是一幅吴家样的白描,武好古一眼就认出来了,竟然是《朝元仙仗图》……就是武宗元流传后世的成名大作!

    而且还是真迹!

    《朝元仙仗图》是《八十七神仙图》的临本,同时也是一幅壁画粉本。

    不过这幅临本和《八十七神仙图》原本有很大不同,《朝元仙仗图》比《八十七神仙图》大得多,而且在每一个神仙画像上方都写了神仙的名号。

    因为这幅《朝元仙仗图》是玉清昭应宫的壁画粉本,所以一直由武宗元保管,后来传给了子孙。在武诚之年轻时,以四万缗的代价卖给了宫中。

    “待诏直,你这是要作甚?”武好古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这画不真……你看着办吧。”

    武好古沉默了片刻,“文书在哪里?”

    陈佑文轻蔑地看了武好古一眼,将一份押了印的鉴定文书丢给了武好古。

    陈佑文厉声道:“书画行的规矩向来你也知道,某家便不多说了。”

第三十三章 朝元仙仗图 下

    刚刚还上了宫里的一万八千缗,转眼又多了四万缗的阎王债!

    武好古的心情,顿时变得格外沉重,刚刚出现在他心头的那点儿阳光,也全被阴霾给盖住了。

    最让他心疼的是,《朝元仙仗图》这样的珍品多半也会落在陈佑文或刘有方手中。而武家付出的四万缗,最多只能换回一幅劣质的摹本。

    如果算上之前武家用五万一千缗换回的七纸劣等赝品,多达九万缗钱的财富,就被刘有方、陈佑文两个腌渍货给讹去了。

    若不是武好古之前靠《醉罗汉图》赚了两万九千缗,武家便立即就要倾家荡产,说不定还会家破人亡!

    想到这里,武好古已经恨不得拿了郭京的“吓人剑”冲到陈佑文家里面把他们父子仨全都捅了。

    好不容易压下杀人的念头,武好古吸了口气,对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兄弟,郭京和刘无忌说:“走吧,去开封府接我爹爹出来!”

    在退了一万八千缗给宫中后,入nei内侍省立即就会移文开封府放人。在这个问题上,刘有方是不敢有所刁难的。

    要不然武好古就能拿着退款的合同凭由去开封府击鼓鸣冤……在眼下的大宋哲宗朝,科举出身的文官们是很乐意找宦官和武将麻烦的。

    这种把柄,刘副都知那样的老狐狸自不可能落下。

    不过,若是武家在一个月后拿不出四万缗的救命钱。刘有方也不会客气,一定会把武诚之和武好古再一次抓进开封府大牢关起来。

    到时候他还能不能活着出来,可就很不好说了。

    不行,不能让那帮腌渍活把老子再逮去开封府大牢了。

    想着怎么才能不“二进宫”的武好古,很快就到了开封府内城西南的开封府衙。

    进入府衙大门,到了司录司官厅前时,突然看见冯二娘和武二郎正立在那里,还不时四下张望。

    武二郎已经见到了哥哥,远远就冲他招手道:“大哥儿,事情如何了?”

    “妥了,拿到合同凭由了。”武好古从怀中取出押了印的合同凭由挥了下,一边走一边对弟弟说,“就等皇城司的移文到了,爹爹就能回家了。”

    “他们没有再难为我家吧?”穿了身月白衣裳,面色显得有些憔悴的冯二娘似乎看出了武好古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忧色。

    武好古看了看二娘,又瞧了瞧满脸都是焦急的兄弟,笑了笑说:“没有甚底,一些小事,总能应付过去的。”

    冯二娘听了大郎的话,没有再深究下去,只是点点头说:“那就好了。”

    可是二娘的黛眉仍然微微蹙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上要和相濡以沫多年的武诚之和离的事情在烦恼?

    郭京这时已经给司录司里面一个姓王的押司送了一缗钱,得了些小道,就来和武好古说:“大郎,皇城司的人已经到了,带来了释放武大官人的移文。司录司正在办理,王押司叫我们先去西狱的左二耳房候着,他自会把武大官人带来。”

    武好古点点头,然后对冯二娘、武好文言道:“二娘,二哥,你们先去耳房等着,我和三哥过去瞧瞧阿爹。”

    “也好。”冯二娘舒了口气,拉着儿子武好文便熟门熟路往司录司西狱的耳房去了。

    武好古又对刘无忌道:“小乙,劳你先去烧猪院订桌酒席,要包间的。”

    “好勒,我这便去了。”刘无忌应了一声,一溜烟去了。

    “三哥,跟我来吧。”说完,武好古便和郭京一同往武诚之所在的牢房去了。

    看守牢房的是个姓牛的押狱,早就得了武家十余缗的好处,见到武好古就如见了财神爷一般,满脸堆笑着相迎。

    “武大官人,令尊过不多时就能出来了。”

    “多谢牛押狱。”武好古一边称谢,一边又递上一张十缗面值的交引,“在下多日为见家父,颇是思念,能否通融则个?”

    “行,行,行,跟我来吧。”

    姓牛的押狱收了钱,自然甚底都好说了,很快就把武好古和郭京领到了看押武诚之的牢房之外。

    之前说过,这间牢房不是关押凶徒的,而是供证人居住的,因此是个单间,现在也没安排看守。

    武诚之知道自己今天就能出去,这会儿已经收拾停当,面对着木栅栏坐着。看见武好古、郭京和牛押狱一起进来,便站起身走到了栅栏前。

    “我还有事要办,你们慢慢聊。”牛押狱也是老江湖,知道武家父子有话要说,他也不想听(知道得太多不好),当时就打开了牢门,然后拱拱手告退了。

    “我去外面守着。”郭京接着也退了出去,牢房里面就剩下了武家父子,在两张长凳上相对而坐。

    “大郎,怎样了?”

    武诚之仿佛已经猜到了武好古在合同凭由司遇上了新的麻烦,刚一坐定就急急地问道。

    “姓陈的那腌渍货给了七纸劣品书画,还要退《朝元仙仗图》,索价四万缗。”

    “甚?”武诚之脸色一黑,“退《朝元仙仗图》?他怎可如此……”

    《朝元仙仗图》和之前退给武家的七纸书画不同,那是武宗元的真迹,还是幅大作!纵一尺半,横近二十尺,图上人物有八十几个,而且参差有致,繁而不乱,神采飞动,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另外,做画的武宗元在世时不是寻常画师,而是堂堂六品文官,还不是“伎术官”出身,而是荫补入仕(娶了个宰相的外孙女,因此得了荫补)。因此他的画作是不能用寻常画师作品的标准来定价的。而且,武宗元已经过世几十年,传世的作品非常有限,真迹多被宫廷和豪门收藏,在市面上的价值也非常之高。

    如果真的能用区区四万缗拿回《朝元仙仗图》的真迹,转手十万缗都能拿下。

    不过,武诚之也知道,刘有方和陈佑文是不会把《朝元仙仗图》的真迹交给武家的。

    就算武家奉上了四万缗,到手的也是一幅劣质仿品而已,而真迹自然落入了刘有方之手。

    “他们有甚不敢的?”武好古冷笑道,“官家又不喜书画,心思全在富国强兵上面,宫中的书画文玩还不是任凭他们操弄?”

    武诚之却连连摇头,“不是这个理儿!儿啊,你怎么连书画行的规矩都忘了?”

    “规矩?”武好古是换了魂的,自然不大在意宋朝的规矩,被老头子一提醒,方才记起了一些。

    “阿爹,您是说去寻行会做主?”

    宋朝的三百六十行都有行会,行会之首则称行首(每一行的行首不止一个),书画文玩行自不例外。

    行会的规矩,便是刘有方这样的大貂珰都不能坏了,要不然整个开封书画文玩行都不敢和他做买卖了。

    武诚之道:“之前的七纸书画是假的,但是合同凭由上又写明了是真的,便是把官司打到御前,错的也是我家。

    可是《朝元仙仗图》是真的,而且交到宫里的时候,前任待诏直郭淳夫还出具了文书,这文书还在家里面放着呢!你可知郭淳夫是甚底人物?”

    郭淳夫就是郭熙,北宋大画家,被神宗皇帝评为“天下第一”。他不仅能画,而且还是个绘画学家,著有画论《林泉高致》,掌眼的水准也是数一数二的,不在米芾、王诜之下。

    由他鉴定过的《朝元仙仗图》,谁敢说是假的?

    当然了,这位郭淳夫在八年前就死了,享年九十岁!他若不死,宫中书画行根本不可能让刘有方一人把持。

    不过,他便是死了,他的鉴定文书还是权威。刘有方是不敢轻易推翻的!

    另外,郭熙还有个儿子名叫郭思,也是书画大家,和父亲合著过《林泉高致》,一定会出面维护父亲的权威(人家是孝子嘛)。而且这个郭思还是个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十五年前中了进士,可不是刘有方能怼的人物。

    “阿爹,您是说,刘大官是在欺我家不敢力抗吗?”

    武好古已经明白刘有方和陈佑文在打什么算盘了!他们在讹诈武家,若是武家通过行会申诉。他们是不敢把官司打下去的!

    甚至,他们都不会真的把《朝元仙仗图》退了……这事儿和之前退七纸假画不一样。那七纸画的确是假的,之前疏忽了,没有发现(负责鉴定的待诏会因此不得出职),现在发现了,要按照合同凭由退款。

    道理上全对,就是把官司打到“包青天”那里,挨板子的还是武家!

    至于给了多少回扣甚底的,武家有凭据吗?根本没有!而且拿钱的也不是刘有方、刘瑷,板子打不着他们的……

    而《朝元仙仗图》是真的,如果真退出去,就是宫中宝物散失。若是事情捅到御前,便是刘有方这样的大貂珰也吃不消。

    他可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士大夫!

    武好古咬咬牙说:“阿爹,那我家便不惧了,大不了打官司!”

    “你......”武诚之看着儿子,连连摇头,“你这孩子怎就那么冲呢?为父教你的书画行的规矩,你怎就全忘个干净了?”

    “甚底规矩?”武好古一时真记不起来。

    “自是台底下的潜规矩啊!”武诚之道,“他们不是要退画,是要钱,要我们花钱消灾!你瞧瞧那文书上的押印就知道,肯定不是陈佑文的,定是哪个老眼昏花的老待诏的押印。

    另外他们也是要再逼我家一下,好安安稳稳拿下我家的店铺和官牙身牌。”

第三十四章 都是祖宗不好 三更奉上,狂求收藏

    规矩,还是有的!

    武好古是因为换了魂,两世人生的记忆混在一起,有些东西一下子便记不清了。

    所以一时忘记了规矩,也误会了刘有方、陈佑文这两个“守规矩”的恶人了。

    他们虽然在整治武家,站在武家的立场上看,这俩货都该天打五雷轰。

    但是站在开封府书画行的角度,他们没有做错。

    错的是武家的老祖宗武宗元,他压根就不应该用摹本换了真迹,而且还换下了稀世珍宝《八十七神仙图》——用书画行的话说,干这种缺德事儿就是祸害子孙!

    武宗元自己当然不怕了,他是六品朝官,还娶了宰相的外孙女,还深得真宗、仁宗皇帝的喜爱。就算当时有人瞧出了《八十七神仙图》给换了,也不敢说啊。

    而且说了也没用,在真宗、仁宗两朝,武宗元就相当于米芾、王诜,他自己是最大的权威。

    他说是真,假的也真!

    他说是假,真的也假!

    这就是书画行的规矩!

    可问题是,他的子孙没他那么牛逼啊,考不上进士,也当不了官,更不是书画行的权威。

    所以武宗元当年等于给子孙后代留了个定时炸弹,到了武诚之、武好古这一辈,轰的一下给米芾弄炸了。

    站在书画行的立场,这事儿错不在刘有方、陈佑文,当然也不是米芾的错,而是在武宗元这个祸害子孙的老祖宗的错。

    而祖宗的错,子孙就该担待……在以孝治天下的大宋,这也是规矩!

    要不然开封府那么多富贵将门凭什么呀?还不是靠祖宗?而且大宋朝那么多官,凭本事考出来、打出来的其实是少数,靠祖荫当上的才是多呢!

    祖宗有功,子孙跟着享福。祖宗有错,子孙跟着倒霉。这个规矩便是到了九百多年后,也没甚底不对啊!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基本如此嘛!

    因而,武家倒霉是应该的!

    当然了,倒霉倒到什么程度,也是有规矩的。

    武宗元不过是弄了幅画玩玩,还不知丢在哪儿了……

    又不是勾结番邦,图谋不轨。

    所以子孙破财是肯定的,人亡倒还不至于。

    而陈佑文拿出《朝元仙仗图》要退,其实是个索贿的潜规则……不是真要退(真要借着这事儿把真迹眯了,那就该陈家子孙倒霉了),而是要武家按照《朝元仙仗图》的价值送钱,其实是在替刘有方索贿。

    索贿这种勾当,谁也不能大明大方的要啊,大宋朝还是有王法的。所以书画行里面就搞出这么个潜规则……其实后世索贿也是这样,都是横挑毛病竖挑刺的,很少有人会公开说给多少钱的。

    而钱送到了,刘有方也就相信《八十七神仙图》不在武家了,宫里以后也不再追究。

    要钱不要命,这也是规矩,而刘有方,是守规矩的!

    当然了,王诜、米芾这些人,会怎么出招,刘有方也不会过问。谁让武家摊上那么个惹祸的祖宗呢?

    祖宗不好,能怪谁?

    ……

    “阿爹,他们要这个数?”

    第一甜水巷,武家宅邸,书房之内,武好古一脸肉疼地伸出了巴掌,在老爹武诚之面前晃了晃。

    武诚之点点头,“起码给五万……说不定得给八万!”

    “八万能了吗?”武好古问。

    八万缗武诚之是没有的,不过武好古觉得自己本事很大,总有办法的。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没完没了啊……

    “宫中那边可了,给了钱,他们就不能再追究,要不然便是坏规矩。”武诚之想了想,又说:“但是宫外……”

    宫外还有许多权贵也在觊觎那张真该烧掉的《八十七神仙图》!

    “宫外怎么办?”武好古一边在心里面埋怨祖宗,一边和老爹商量对策。

    “宫外……”武诚之想了想,“宫外就得入亲贵门下了!若如此,便是给祖宗丢人了!”

    “明明是祖宗惹得祸,怎么……”

    “说甚呢?”武诚之脸一沉,“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白波武家祖上是出过皇帝的,是你能非议的?”

    白波武家是武士彟,就是武则天他爹的后人!武士彟在武周时候的封号是太祖无上孝明高皇帝,武则天也做过女皇帝。

    所以白波武家祖上是出过皇帝的!现在去给人做门客,的确是丢了祖宗的人……

    可是现在又不是武则天在当女官家,这个牛逼的祖宗也不顶事儿啊。

    训斥了儿子一句后,武诚之又道:“要入亲贵门下也不容易……毕竟有《八十七神仙图》这事儿,总还得去求潘大官人了。”

    潘大官人自己是罩不住,但是潘家嫡流之长的潘孝严却可以收武好古入门为客。因为潘孝严的儿子已经和德国公主定亲,马上就是堂堂驸马都尉了。

    而且他这个驸马都尉比王诜靠谱多了,因为王诜的公主老婆早死了,自己又是旧党人物,神宗、哲宗两位皇帝都不喜欢他。

    可一听要入潘孝严门下,武好古便脱口而道:“不可!”

    “为何?”武诚之被儿子的反应惊了一下,愣愣看儿子。

    是啊?

    为什么不可?

    武好古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武诚之一提出来,他潜意识便是万分抵触。

    他琢磨了一会儿,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美艳如花的倩影。

    是潘巧莲!

    原来是为了她,武好古才不能入潘孝严门下。

    因为门客是不可能娶主公家的闺女的……如今的大宋虽然早就不是门阀掌控了。但是门阀的遗风尚在,门客和主宫之间的阶级差距,几乎是不可逾越的。

    潘家将门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一个门客……不仅是潘家门客娶不了,便是王家、曹家、米家这等将门之客,同样不能娶潘巧莲。

    除非……武好古入了端王门下!因为端王将来便是宋徽宗,武好古是端王门客,便是潜邸旧人,天子家臣——这满朝亲贵,谁不是天子家臣?因而大家便是肩碰肩的人物了。

    到时候,潘家将门一定会风风光光把潘巧莲嫁给武好古,而且还会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奉上。

    那便是财色兼收,人生赢家了……

    “不入潘家门下。”武好古下了决心。

    武好古心想:潘巧莲是个好女子,对我有情有义,决不能让她嫁给那些满脑子封建思想的老顽固……要嫁也只能嫁给我这样有21世纪进步思想的新青年了!

    “那你想入谁的门下?”

    武诚之又问,他不明白儿子的心思,他其实知道武好古和潘巧莲是两小无猜的,可是将潘巧莲娶进门当儿媳是想都不敢想的……

    “入……入端王门下!”武好古知道历史。哲宗皇帝在元符三年春就崩了,然后便是端王赵佶做官家了。

    也就是说,只要能入端王门下,再熬一年多就能把潘巧莲“救出封建主义的无边苦海”了……

    “端王?”武诚之愣了又愣,“官家的十一弟?”

    “对,就是他!”武好古点了点头。

    “你能够得着他?”

    这是个问题,端王府门口也没挂着招聘门客的牌子。而且现在也不是战国,也没毛遂自荐去给人当门客的。

    这事儿必须要有门路!

    而端王府的门槛太高,武好古理论上是够不着的……

    “够得着!”

    有高太尉和王驸马,怎会够不着赵佶?

    武好古寻思着,赵佶一定得到《桑家瓦子图》了,不过他怎么还不派人来请自己呢?

    没想到这赵佶,居然是个慢性子……

    不行,还得再整点事情出来!

    想到这里,武好古信心十足地道:“阿爹放心,儿子的画技现在突飞猛进,已经是天下第一了!而端王酷爱书画,凭儿的画技,只要再出点名,便会被端王请去了。”

    “你要怎么出名?”

    “我要和米友仁赌斗画技!”

    “啊!”

第三十五章 冯二娘写真图(求收藏,求推荐)

    东十字街口,苏家茶坊的生意,这段时间兴隆了不少。

    这座茶坊的历史,极为悠久,几乎和潘楼相去不多。能够作为东十字街口鬼市子的一部分,这座茶楼的格局,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茶楼里,唱的是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正合了眼下西北风烟大起的形势。

    才方未时,茶楼里已是宾客络绎不绝。除了一些官宦子弟在这里聚会之外,就是潘楼街书画行的人物,也来这里饮茶。苏家茶坊本就是个高消费的地方!在日前的唱卖《醉罗汉图》后,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不仅有了女伎伶人唱曲弹奏,还有各色名茶糕点供应,收费也自然水涨船高。

    在此喝上一壶茶,再听一段小曲,花费总要数百钱,所以不是普通人来的地方。

    而那些光临茶楼的客官,其实也不为听曲品茗,更多是为了探听消息。

    鬼市子上又出了甚底至宝,又有哪位高官要员来京,哪里又来了个腰缠万贯的好事家,何处会有诗词聚会……诸如此类的消息,往往都能在东十字街的茶楼里听到。潘楼街书画行的玩家和商家,也正是通过这里,获取各种各样的信息。有时候,玩家和商家也能在茶楼里面达成交易,几千几万的买卖,便在丝竹曲乐声中做成了。

    也正是这许多因素共同作用,东十字街口的茶楼,就显得格外热闹了。

    “苏大郎,今个这楼里怎地恁般多人?”

    在茶楼靠窗的位子上,刚刚和人玩了一场蹴鞠的高俅,拉住了苏大郎,好奇地打听询问。

    “高大郎,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潘楼街上最近又出了个大画家。”

    这苏大郎原来和高俅也是熟识的。高俅能够当上苏东坡和王诜的书吏,还能写一笔好字,又有一定的诗词歌赋功底,还会使枪弄帮,自然是有点出身的。

    他其实也是禁军将门的“边角料”,和潘孝庵潘大官人相差不多,只是潘孝庵有个会做买卖的爹,而高俅没有摊上好爹。

    而世代酿醋的苏大郎家自然也有些背景,能在开封府这个地界立了一百多年的买卖,没有背景可能吗?

    他家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把闺女送进了宫,做了太宗皇帝的妃子。从真宗朝开始苏家老醋的历代主妇,都是从赵家宗室中迎来的县主。

    除了和赵家宗室代代联姻(其实是花钱“买”来的)之外,苏家还不忘“榜下捉婿”,几乎每一代苏家家主都有个进士女婿,而苏大郎本人也有个在御史台做官的姐夫。

    论起后台来,酿醋的苏家可比卖画的武家硬多了!而他本人,也勉强可以够得着开封府的衙内圈子——他爹娶了赵家的县主,还荫到了一个挂名的芝麻官,所以也是个胖衙内。

    所以苏大郎和高俅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两人很早就认识了。

    现在听到苏大郎的提问,高俅顿时笑了,“我怎不知道?如今潘楼街上能称书画大家的本就不多,最近冒出来的,大约只有武家画斋的少东家武好古了。”

    苏大郎闻听,顿时流露出哂然之色,“大哥果然耳目通灵,居然连武好古都知道了。”

    “呵呵,不瞒苏大哥儿,我不仅知道武家大郎的本事,还将一幅出自他手的‘界画楼台’献给了驸马爷呢。

    驸马爷和小米官人看来那画之后,都赞不绝口呐。”

    “怪不得,原来是小米官人见了武大郎的界画才想要与他比斗的。”

    “比斗界画?”高俅连连摇头,“那小米官人可赢不了……若是比山水,或许小米还能胜了那武大。”

    苏大郎笑道:“不是比界画,大哥的耳目果然比不了小弟啊。”

    “不比界画?那比甚底?”

    “比写真。”苏大郎道,“四月初一,便在潘家园赌斗画技。”

    高俅一怔,开口问道:“写真?白描人像?”

    “是不是白描不知道,不过肯定是写真。”苏大郎非常确定地说,“高大郎,四月初一可要去潘家园一观啊?”

    高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苏大哥,你是怎知四月初一潘园斗技的?”

    苏大郎哈哈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我也是听人说的……大哥儿,我这地方消息虽然灵通,可大多是些没出处的消息。”

    没出处的消息自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而放出这个消息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将要在四月初一和米友仁比斗的武好古。

    当然不是武好古自己去东十字街的茶楼里放消息的,而是他的两个好兄弟郭京和刘无忌去做的。

    散布假消息也是郭京、刘无忌这等潘楼街小私牙的“日常业务”之一。

    郭京和刘无忌现在都是有钱人了,放消息这等小事自是能做得顺手。他们花了点小钱,雇了几十个小私牙,两天时间就把消息传的满大街(潘楼街)都知道了。

    高俅盘算了一番,又问苏大郎道:“大郎,武家大官人是不是从开封府放出来了?”

    “是啊,几日前才出来的。”苏大郎回答。

    “那武家画斋还开着吗?”高俅又问。

    “还开甚底画斋?”苏大郎道,“都典给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了……估摸着也赎不回了,过不多久就该改名陈家画斋了。”

    “原来如此。”高俅点点头,心想:怪不得昨日去戴楼书院寻他不着,应该是回家去了。

    想到这里,高俅也不喝茶了,拿起自己的“鞠”(就是蹴鞠的鞠),和苏大郎打了声招呼,就往甜水巷的武家家宅而去了。

    ……

    高俅没有猜错,武好古这会儿正在家呆着,刚刚画完一幅《冯二娘写真图》,绢本,设色……哦,自然不是画人体了。

    画中的冯二娘上身穿着红色直领褙子,内有抹胸裹肚,下身还穿着裙子,四平八稳端坐在一张玫瑰椅里面。看上去要多端庄就有多端庄,一点不似风尘歌伎出身,倒似个朝廷命妇。

    这幅画是武诚之让他画的,从起稿开始,画了两天才完成设色。

    “像,实在太像了……儿啊,你是在哪儿学的这写真人像的本领?”

    而在前日武好古用炭条打稿的时候,武诚之就完全被儿子的画技给惊呆了。

    他原本以为儿子的画技只是平平,不可能赢了米友仁。却不想儿子的写真本领如此之高,如以写实论,早就在画圣吴道子之上了!

    现在看到设了色的《冯二娘写真图》,他都有点怀疑儿子被天上的画仙给附体了。

    “孩儿的画技,当然是爹爹教的。”

    武好古一边回答,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熟绢从画板上取下,轻轻摊在了武诚之的书桌上。

    “为父可教不出来……”武诚之皱着眉头看看儿子,觉得不像是神仙,然后又看了看画。

    才接着说:“有这等画技,一个翰林待诏总是有的。人像写真最是不易,便是翰林图画院也没几个高手……他们都不如你啊!

    儿啊,不如你去拜入刘有方门下吧。刘大貂珰掌宫中书画,手下就得有几个大才。你现在,便是大才了!”

    入刘有方门下的意思是拜刘有方为师,再以刘有方门生的身份入翰林图画院。

    这样不仅贿赂可以少给点,而且还可以得到宫中的庇护……以武好古人像写真的本事,只要给太后官家画上一纸,没准就能得宠了。

    “去拜那个没卵子的腌渍货?”武好古一听见刘有方的名号,气就不大一处来,“哼,我不日便能靠上亲王,去做甚阉宦的门生?”

    门生虽然比门客高档,但是宦官的门生却是太低贱了,如何配得上潘巧莲?

    若是入了刘有方门下,那谁去拯救潘金莲,不,是救潘巧莲出苦海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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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豪商介绍:
大宋元符年间,画师武浩来到了繁华似锦赵氏天下。

走在宛如清明上河图般繁华的汴梁街头,武浩却想到了29年后,女真铁骑,席卷南下,将这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景象,全都毁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一介布衣,纵然知晓大厦将倾,又哪来的挽天之力?

只想着在大难之中独善其身的武浩,却在汴梁街市之中,遇到了将为天子的文青赵佶……

于是天下豪商,应运而生,从今往后,世间兴亡,就由商人的资本来主宰吧!
书友群:431301049天下豪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豪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豪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