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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罗罗     天下豪商txt下载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潘巧莲(求收藏,求推荐)

    “那她怎么说?”

    武好古提问的时候顺便吸了口气儿,努力将自己对潘巧云的爱慕之情压了下去。

    这份浓浓的情爱是属于原来的那个武好古的。潘武两家的门第虽然有些差距,但因为祖上有交情,关系却是非常亲近的,所以武好古和潘巧云从小就认识,说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只是随着两人年纪长大,这份感情终究只能埋藏心底……

    而今的武好古虽然换了魂,但是心底的浓情,却依旧存在。

    “十八姐说总归要保你父子周全,我家这些年也多亏有了潘家才可保全,只是这一回……”

    冯二娘叹口气,接着道:“她还说等潘大官人从军营回来,再让我去相见,到时候总能想到办法的。”

    “潘大官人去军营了?”武好古问,“没听说有大典要办啊?”

    “银行家”并不是潘大官人的本职工作,他的本职是保卫大宋封建主义专政的职业军官,现在担任禁军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第十指挥的指挥使。

    不过他这个指挥使很少在军中指挥麾下的两百多“大宋铁骑”(按照编制该有五百),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了大宋的金融事业和文化艺术事业当中。只有在必须要捧日军的“铁骑”亮相的各种大典仪式到来时,他才会和手下的禁军战士们穿上特制的铠甲(又薄又漂亮),骑上矮小温顺的战马去装装样子。

    这其实就是如今大部分禁军精锐的惯例了,不仅开封府的禁军大多如此,就连河北防御契丹铁骑的禁军也都在混日子。反正宋辽之间的和平已经维持了九十多年,看起来还会一直维持下去。

    “是西北要出大事了,”冯二娘眉头蹙得更紧了,摇摇头说,“十八姐说章相公在横山连年兴兵筑城,逼得西贼快没路了,眼见着就要狗急跳墙,所以枢密院就下令上四军戒备了。”

    西贼就是西夏。章相公则有两个,一个是宰相章惇,一个是章惇的堂兄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章楶。西北的大事则是在二章主持下的宋军对横山地区的持久攻势。

    横山位于后世的陕西省北部,横亘千余里,地势险要,是西夏进攻宋朝的最前沿基地。横山若为西夏所有,大宋的陕西六路和河东路西北都就随时可能遭到西夏军的侵扰。

    而横山一旦为大宋所取,西夏不仅会失去东进南下侵掠宋地的大据点,连自己的根本之地兴庆府也会暴露在宋军的兵锋之下。

    虽说从横山到兴庆府之间还有四百多里的沙地荒原,也不是那么容易打过去的。而且兴庆府还有黄河天险和坚固的城防可以倚仗,不大可能很快被北宋攻陷。

    但是失去横山的西夏在战略上就将陷入全面的被动,不仅无法通过劫掠宋地获得财富补给,而且还必须在兴庆府的布防上面投入大量资源,今后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所以执掌西夏的小梁太后(西夏历史上出过两个梁太后,现在当政的是第二个梁太后)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横山失陷,肯定会倾举国之兵进行反扑,说不定还会请动辽兵相助。对此早有预料的宰相章惇就在几日前下令诸军备战。

    “现在就怕捧日军真的给派上战场……”冯二娘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忧心忡忡。

    捧日军号称禁军精锐,但是冯二娘这样的“老开封”岂会不知他们的底细?真要上了战场,哪里是如狼似虎的西贼的对手?要是潘大官人为国尽忠了,那武家唯一的靠山可就没有了。

    “这次该不会让潘大官人他们上阵的,”武好古摇摇头,“章相公就是让捧日军做个样子,打仗有西军精锐就行了。而且西贼这些年没落得厉害,横山之役是输定了。”

    武好古前世研究过宋徽宗时代的中国历史,也知道一些哲宗朝的大事。因此晓得眼下将要开打的是第二次平夏城之战,西夏的小梁太后很快就要兴兵四十万来犯,不过等待这位西夏太后的却是一场致命的惨败。

    冯二娘轻轻点头:“只要潘大官人没事就好了。”

    ……

    开封城外,汴河之上,碧波滟滟。

    一艘画舫缓缓在河上行过,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画舫中传出的渺渺依稀的丝竹之音。历经白日轴轳相连的喧嚣之后,夜幕降临,汴河就变得格外优雅。晚风徐徐,歌舞声声,让人格外舒心。

    一个高大魁梧,肤色白皙,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汉正坐在画舫之内。他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也无心欣赏汴河美景和家伎的演奏。

    “都散了吧。”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衣少女飘然而入,挥手让正在演奏的女伎退散,然后笑盈盈坐在了那个高大男子的对面。这白衣少女生着长娇俏的瓜子脸,下巴上还有颗小小的美人痣,正是武大郎脑海中的潘巧莲潘十八姐。

    “十八姐啊……你十一哥我今天可是吃了大苦痛。”男子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还在后腰处轻轻揉着,似乎是受了点伤。

    潘巧莲格格一笑,“你一个捧日军的指挥使,将着数百精骑,骑个马居然还跌下来闪了腰,要是真上阵和西贼打可怎么办啊?”

    原来这个高大男子就是潘大官人,大宋禁军精锐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第十指挥的指挥使潘孝庵。

    “捧日军上阵打西贼?”潘大官人翻了翻眼皮,“那西贼可就要乐翻了……不过章相公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

    潘大官人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潘巧莲眉头一蹙:“明日还去军营么?”

    “不去,告了假,总可以修养几日。”

    潘巧莲点点头:“十一哥,冯二娘今天到铺子上来了。”

    “哦。”潘大官人轻轻转动手中的琉璃酒杯,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十一哥,今日傍晚,王驸马府上的小吏高俅出面帮了武大郎……莫非王晋卿也要插上一脚吗?”

    潘大官人看了看妹妹,沉吟半晌后点点头道:“那还用问吗?若不是王晋卿看上了武家手里的重宝,那姓高的小吏怎会出头?”

    “重宝?”

    “起码是隋唐名家的东西,”潘大官人说,“五代和本朝的宝贝还不至于让王晋卿眼热。”

    “隋唐名家?难道是吴道子的真迹?”

    潘大官人眉头轻轻一扬,“十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潘巧莲扫了哥哥一眼道:“奴也是猜的,武总之(武宗元)喜欢吴道子的画是出了名的,如果武家能有重宝,多半就是吴道子的真迹了。”

    “哦。”潘大官人笑了笑,“若是真有,还是赶紧献出去为好。王晋卿想要就给他吧……他和端王亲近,将来或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到时候总能给武大郎弄个画院待诏,未来兴许有出职为官的机会。”

    端王就是赵佶,神宗皇帝的第十一子,也就是历史上的宋徽宗。开封府的贵族圈子里的人,大多知道他和驸马王诜关系亲密。

    “时来运转?”潘巧莲仿佛从哥哥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难道官家他……”

    潘大官人摇摇头,只是轻轻一叹。

    官家赵煦今年只有二十多岁,可是身子骨却孱弱得很,还好色纵欲,恐怕不是长命之人。可这位爱好美色的官家却子嗣艰难,后宫一大堆的妃嫔只为他生五个儿女,其中只有一个儿子,只三月就夭折了。而四个女儿中也有一位也早夭了,现在只剩下三位公主。

    而且自从绍圣三年(1096年)刘皇后怀上懿宁公主之后,宫中便没有妃嫔美人怀孕的消息,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所以开封亲贵圈子里面的人物,都在关注官家的几个弟弟。

    赵煦是神宗皇帝的第六子,往下七八十三个皇子没长大就夭折了,还有一个老九申王赵佖是个瞎子,所以神宗第十一子端王赵佶就是如今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若是如此,倒是该把画献给王驸马。”潘巧莲蹙着秀眉,“可如果武家真没有这样的好东西,那可如何是好?”

    潘大官人一笑:“如此,武家便保不住了。”他看着妹妹,“这样的事情,在潘楼街上可不是没发生过。”

第七章 造假团伙 (求收藏,求推荐)

    太阳渐渐西沉,便要落山。

    可是对潘楼街市的书画古玩行而言,一天的生意才刚刚开始。华灯初上,日间还是小吃一条街的潘楼街市,现在又变回了书画文玩香药鹰鹘等各种玩物艺术品的汇集之地。满街都是闲来无事,前来寻觅些珍宝文玩的官员亲贵、富商大贾和文人墨客。

    所谓乱世买黄金,盛世藏古董,只是看看如今潘楼街市的兴旺达到,便晓得大宋天下正是如日中天,如果不是有先见之明,大概谁也不会想到短短二十多年后,便有一场天倾大难了。

    不过有先见之明的武大郎,这会儿却没什么心思考虑靖康年的大难了,因为他的武家画斋眼下就面临一场大难。如果过不去的话,他武大郎没准就会一无所有,比那个卖炊饼的武大郎都不如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连续爆出“假画丑闻”,武家画斋今晚几乎没有顾客上门,武大郎则坐在店铺的角落里,一个人喝着闷酒。

    冯二娘、武好文都回了甜水巷的宅子,刘无忌也不知道去了何处,留在店铺里面的就只有武大郎一人。店铺有两层楼,二楼就是武大郎的卧室和画室,等潘楼街的夜市结束了,他通常会睡在这铺子里面。

    不过今天晚上,武大郎肯定是难以入眠的。因为他知道武家没有什么宝贝是可以让王诜这等人物动心的!

    可是人家偏偏已经盯了上来,咬上来了……

    这事儿,可真不好办了!

    举起酒碗,武大郎刚要一饮而尽,却见从店铺外,走进来两个道士打扮的汉子。

    “大郎,怎一个人在喝闷酒啊?”

    “大郎,是在生赵三黑那厮的鸟气么?”

    武大郎醉眼朦胧,看着两人,原来是自己的两个酒肉朋友刘道士和郭半仙。

    刘道士就是刘无忌。而郭半仙名叫郭京,不是郭靖,不过也是个黑脸膛的汉子,生得高大威猛。他是开封府禁军的兵士,是天武军第二指挥下的一个骑兵,同时兼职在潘楼街和马行街一带算命,还兼书画私牙的勾当……

    这里说明一下,宋朝的私牙(牙人)泛滥,在潘楼街上混日子的人们十之七八是兼职私牙……私牙不需要牙行铺,也不要保证金,更不需要官府发放的身牌,几乎是个没本钱的买卖,做的人自然就多了,不过做的人多了,想要赚到钱就难了。

    而武诚这样的书画官牙是有身份的大商人,不会满大街去兜生意,所以下面是有一大群大小私牙帮着跑腿的。而郭京和刘无忌就是其中的两个小私牙,和武大郎关系不错。

    “是郭三郎和刘小乙啊,”武大郎冲来客招下手,“坐下一起喝两杯吧。”

    郭半仙和刘道士相视苦笑,在武大郎两边坐下,郭半仙粗着嗓子说:“大郎,某听刘小乙说你被赵三黑子给欺了,被他讹了七千多缗?”

    他今天白天没来潘楼街,而是去了军营……他是禁军骁骑嘛!当然得和潘大官人一样去军营装样子了,不过他的马上功夫比潘大官人好一些,至少没摔下来,但还是寻了个借口告了假。

    他压低声音:“大郎,这钱可不能给……若有个一千缗,某就去寻几个禁军的兄弟,把赵三黑给做了!”

    武大郎打了个酒嗝,“莫要生事了。

    现在我家被人盯上了,得小心应付,只要能保一个月的清净,多花点钱也无妨。”

    “可是七千二百缗钱不是小数……”刘道士说,“不知能买多少张度牒。”

    宋朝的度牒原来也是一种金融票据,在潘大官人的“银行”里面就有出售,不过售价一点都不便宜。如果没有横财入手,刘无忌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买到一个道士身份。

    郭京和刘无忌是一直帮武家画斋跑腿的私牙,所以两人都知道武士诚和武好古是有造假画捞横财的本事的。

    而且,武家现在明显惹上了麻烦,估计搞到最后,未必能在开封书画行立足了,至少没有办法单独撑起一间画斋。而武家如果要离开这天子脚下,临走之前少不得要捞上一大把。

    有了一大笔横财,武家才能从潘家将门那里求来“平安符”,以后到了别处也能东山再起,继续他们祖传的书画行勾当。

    而这横财,也是郭京、刘无忌两人的机会。所以郭京从军营里面回了潘楼街,见到了刘无忌,听说了武大郎傍晚时的遭遇,便马上想到了造假画弄钱的路子了。

    这大概也是如今的武好古唯一的出路了。

    和郭京对了下眼色,刘无忌接着对武好古说:“大郎,七千二百缗不是小数,以往对你家而言或不算甚底,但是如今……你看看这画斋可有生意上门么?”

    “那又怎样?书画行的勾当不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么?凭我的本领,这七千二百缗不算甚底,就是算上该给宫中的一万八千缗,也不是没办法筹到的。”

    说完这番话,武大郎哈哈一笑,还打了个酒嗝,让郭京、刘无忌二人,顿时觉得机会就在眼前了。

    郭京道:“大郎,你的手艺某和小乙哥都知晓的,一手黄家富贵可以乱真,吴家样(吴道子的样式)的白描也有个七七八八……”

    灌了不少黄汤,本有些迷迷糊糊的武大郎听到郭京的话,顿时是清醒了一些,混沦的双眼,也露出了一丝警惕。他伸出手,攫住郭京的手臂。

    “郭三郎,你莫不是在害我吧?”

    “害?这话怎说的?”

    郭京闻言一愣,马上反问。

    “三郎莫不知我家已被人盯上?若是再有把柄露出来……”武大郎说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两个朋友。

    说是朋友,但也只是酒肉之交而已。

    “嗨,怎会露出把柄?”郭京一笑,“又没叫你在自家画斋里做。”

    刘无忌也说:“可以拿到大相国寺和东十字街口的鬼市去卖,大郎你也莫出面,自有我和郭三哥去办,保管妥帖。”

    开封府城内不止一个书画市场,而是一共有三个市场。

    潘楼街市是其中最大也是最规范的市场。在那里勾当的都是武诚之这样的坐商,多半还和翰林画院和书艺局有关系,能拿到上等货品,哪怕是赝品也属上乘。

    而大相国寺的市场是和庙会结合在一起的,每月开张八次,即朔、望、逢三、逢八日开放。也不单是卖书画文玩,而是什么东西都有,还有人在那里表演杂耍卖艺,其实是个定期开放的大集市。在那里搏买的书画文玩质量就参差不齐了,绝大部分都是粗制滥造的赝品,不过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二精品。这些精品主要都出自罢任官员,拿去大相国寺悄悄出手免得引人注目。

    只是在大相国寺卖出的书画,即便是精品(不一定真),价值通常也不太大。而真正的高价精品,如果不走潘楼街市,那必是出现在东十字大街的鬼市子上。

    所谓“鬼市子”是指“贸易而不相见”的交易方式,东十字大街上有许多茶坊就是鬼市交易的地点,那里通常五更(临晨四点多)点灯开盘,至晓即散。交易的货品常见来路不明,不大好见光的书画文玩,而买入货品的则都是书画文玩界的大行家,武大郎和武诚之父子也是东十字街的常客。

    如果武大郎现在想要做假画,也只能在大相国寺和东十字街鬼市子出货。

    而且,也只有造假画一个路子,能让武大郎在短期内猛捞上一票……只要有了钱,他大可以从开封溜走,先去扬州安家,等方腊造反过后再去杭州买房置地,多半能在未来的大乱中独善其身。

    所以武好古早就有此打算了。

    “我家和潘大官人是故交,”武大郎看着眼前两个酒肉朋友,一字一句地说,“若是真保不住家业,还能投靠潘家。”

    他这话也就是吓唬一下郭京和刘无忌,潘大官人又不是潘家将门的家主,他不过是个从八品东头供奉官。如果整治武家的“大恶人”真的要下狠手,潘大官人根本不顶事儿。

    不过潘大官人随便一句话,还是能让郭京、刘无忌这样的人永远在开封府街头消失的!

    所以只要武家父子不死,就能凭本事投到潘大官人门下,若是郭京、刘无忌敢害武大郎,到时候就该他们俩倒霉了。

    “那是,那是。”郭京面不改色,“其实那样也没甚底要紧,凭你武大郎的本领,几千几万的还不是随手而来?没有店铺累着,日子过得更加逍遥。”

    “是啊,”刘无忌也说,“潘家质库的李掌案不就是这等逍遥么?”

    潘家质库是附属于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主要向潘楼街市的书画文玩行放贷。自然需要大行家掌眼,而刘无忌提到李掌案就是个大行家,而且是大大的行家!

    此人名叫李唐,是历史上的“南宋四家”之一,他的作品也是摆在故宫博物院(台北、北京的故宫博物院都有)里的——潘楼街市上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说得也是。”看到郭京、刘无忌的反应,武大郎不再有怀疑了——他现在有点风声鹤唳,看谁都像是“大恶人”派来的。

    “就我等三人还是不行,”武大郎松开了郭京的胳膊,思索着说,“得叫上和尚。四兄弟一起,这买卖才能兴旺。”

    和尚姓傅,现在就是大相国寺的小和尚,在出家前也在潘楼街市和马行街上厮混过,同武大郎、郭京、刘无忌等人打小相识,关系很不错。他最近拜了个叫“烧猪院”大师的大和尚为师,好像有点小权了。拉上他,武好古就能在大相国寺里租一间僧房安安稳稳的造假画了。

    拿定了主意,武大郎就对郭京、刘无忌言道:“三哥、五哥,我这里有些东西,你们带去交给大相国寺的和尚,再跟和尚说,三日后我就搬去和他同住。”

    “好,我们这就去一趟。”郭京眉开眼笑地回答。

    刘无忌点点头:“大郎,以后我兄弟就跟着你干了,但有差遣,尽管开口。”

    “好,”武大郎朝着两人点点头,“以后我等兄弟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第八章 死局 (求收藏,求推荐)

    夜色已深,又下起了细雨。

    在甜水巷靠近汴河大街处的武家小院,仍旧亮着灯。

    冯二娘和武好文母子就在书房里面相对而坐,一个五十来岁尚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推门进来,将两碗刚刚点好表面还泛着一层乳白色泡沫的茶汤摆在母子二人面前,轻叹了一声,就要退出去,刚到门口却被冯二娘叫住了。

    “王婆婆,你先睡吧,我和二郎还有话说。”

    被冯二娘唤作“王婆婆”的女人是武家的佣人,在二娘当角伎的时候就一直伺候她了,武好文也是她一手带大的。

    看着王婆婆关门离开,冯二娘对武好文说:“二哥儿,明日开始不要再去画斋了。”

    “不去了?”

    “你爹爹的意思,画斋的事情,以后就让大哥儿料理吧……”

    “可大哥他能行吗?”

    “有甚底行不行的?”冯二年揉了揉太阳穴,“你莫不是还是以为家的画斋还能撑下去吧?”

    “撑不下去?”武好文讶异地看着母亲。

    冯二娘苦苦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你爹爹的意思……家里这次不伤筋动骨是保不住了。不过二郎你也莫担心,等你爹爹从开封府牢子里面出来就会同我和离,甜水巷的宅子和你老公公(指武宗元)留下的那幅《天女散花图》都会留给你和为娘。这样即便那些恶人要继续整治你爹和你大哥,也一时半会儿不会连累我们母子。

    有那纸画铺路,为娘再去托托潘大官人,总能让你入了太学,到时候那些人就不敢动你了。”

    原来今日冯二娘探监的时候已经和丈夫武诚商量好了家里的出路。在开封书画行滚打了一辈子的武诚之已经知道,武家画斋肯定保不住,即便武好古能变卖藏品,再把画斋押出去,凑够了钱退给宫里,也只能暂时苟且一阵子。

    因而武诚之准备行断臂求生之法,和妻子二娘和离,把甜水巷的宅子和一幅珍贵书画留给妻子和次子。再用书画珍品去为二郎敲开太学的大门,只要武好文能入太学,那么武诚之和冯二娘就能保住了。

    毕竟北宋一朝,真正掌权的不是中贵人和亲贵,而是士大夫文官。而太学则是文官的重要来源之一,根据“三舍法”,只要升入上舍,至少可获得“免解试”的待遇,如果在上舍考试中取得中等,就可以免礼部试。

    北宋的科举分成在州府举行的解试,在礼部举行的礼部试和理论上由皇帝亲自主持阅卷的殿试三级,不过通过了礼部试的举子基本不会在殿试中被刷掉的。

    所以只要能入太学,再按部就班升到上舍,就等于把一只脚跨进了尊贵的文官队伍了。

    而一个太学或科举出身的文官,就是个从九品的登仕郎,也不是挂着五品、六品武臣衔的亲贵和中贵人随便拿捏的。即便暂时没有出仕的机会的太学下舍或内舍生,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因为太学在北宋素有“无官御史台”之称,太学生一旦闹起来,集体伏阙上书,连当朝宰相都头皮发麻,何况是没有甚底大权的亲贵和中贵人呢?

    因此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的武诚之,现在能想到的出路,就是想方设法把次子武好文送进太学。

    至于自己和长子好古,都是书画行里的人,也只能咬着牙去扛书画行的大难了……

    ……

    雨中的开封之夜显得有些清冷,汴河水上往来的画舫只比起昨夜少了一半,兴国寺桥下的酒肆,也冷冷清清的。

    不过生意冷清,倒方便了那些要在这一夜碰头会面,说些悄悄话的人们。

    赵铁牛在酒肆里坐下,还穿了一件白色锦襴衫,头上还戴着士子方巾。

    只是他那副尊荣和大马金刀的坐相,哪里有半点士子风雅,活脱脱就是个扮起书生的强盗。

    他要了一角酒,一斤切得四四方方的大相国寺烧猪肉,还有几个小菜。

    北宋开封的大相国寺居然还开着卖熟肉的铺子!而且在开封府城内还颇有名气,人称“大相国寺烧猪院”。主持“烧猪院”的大和尚被唤作烧猪院和尚,烧得一手的好肉菜,便是武好古的好友傅和尚的师父了。

    烧猪院的肉菜不仅在大相国寺开的饭食铺子中零售,而且还对外批发,所以有不少酒楼食肆干脆批发了烧猪院的肉菜来贩卖。

    酒菜上来的时候,赵铁牛等候的那人也到了。

    来人四五十岁,个头不高,肤色白皙,五官周正,蓄着几绺长髯,相貌儒雅潇洒。看打扮,也是书生模样,头上戴着一块黑色东坡巾,手持折扇,慢慢的走了进来。

    “陈大官人,在这边。”

    赵铁牛看到那人,忙举手招呼起来。

    来人微微一点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赵五哥,可让我好找。

    被称为陈大官人的男子,快步上前,在桌前坐下。

    “来来来,刚端上来的烧猪院的东坡肘子,大官人来的正是时候。”

    苏东坡如今虽然被贬官到了儋州(在海南岛),在政治上算是一败涂地,不过他创制的东坡肉却在开封城内大为流行。

    赵铁牛热情的招呼来人,其中斟酒夹肉,哪里还有一点嚣张跋扈的泼皮模样?而来人也不推拒,大模大样地喝酒吃肉。

    “好肉!果然是烧猪院的手艺。”

    “呵呵,烧猪院的东坡肉自是东京第一的。”赵铁牛一脸鹰犬笑容,“据说烧猪院的大和尚在出家前,就是东坡居士家里的厨子,一手肉菜那是举世无双了。”

    “是吗?”

    陈大官人一笑,没有接着赵铁牛的茬往下说,而是语气淡淡地问:“赵五哥,那武大郎把画斋抵押了么?”

    “没,没有……”赵铁牛摇摇头。

    “没有?”陈大官人一愣,“莫非他敢不认我的掌眼文书?”

    原来这人就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今日傍晚赵铁牛拿得那卷张昉的《护法善神图》就是被他鉴定成赝品的。

    “您的文书他哪敢不认?”

    赵铁牛谄媚地一笑,“您可是开封书画行的泰斗啊,姓武不认,他还想不想再做这勾当?”

    陈佑文皱眉,“莫非武家拿出了七千二百缗钱?”

    “他们哪有钱啊,”赵铁牛嗤笑道,“要有恁般多的钱,也该先用来搭救武诚之啊。”

    “那是怎么回事?”

    “是,是有人给武家做了保。”

    “给武家作保?”陈佑文愣了又愣,“是谁恁般仗义?”

    “那人自称是驸马王刺史门下小吏,名叫高俅。”

    “驸马王刺史……王诜?”陈佑文顿时有些紧张了,“王诜和武家有旧?”

    “没有,没听说过。”赵铁牛摇头,“我只知道武家和潘家将门的潘孝庵有些交情。”

    陈佑文无所谓的一摆手,“潘孝庵不是嫡流,保不了武家的。”

    潘家将门自潘美开始,已经传了一百几十年,如今光是男丁就超过千人。所以寻常的潘家子弟并不怎么值钱,只有潘家嫡流才比较精贵。比如马上就要迎娶德国长公主(不是金发碧眼的德意志公主,而是宋神宗的幼女)左卫将军潘意(是潘孝庵、潘巧莲的侄子辈)就足够保全武家。

    而王诜则是和潘意一个级别的赵家女婿,而且还和继承皇位的大热门端王赵佶交好,的确是个招惹不起的大贵人。

    “保了多久?”陈佑文问。

    “一个月。”

    “好!”陈佑文点点头,“等一个月便是……一个月后,若是王诜替武家出头,我就且饶了他们。

    若是王驸马不出头,那么武家的画斋和官牙身牌,就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到时候也亏不了你。

    不过五哥你也别太担心王驸马那头,王驸马看中的是那东西,不是武家的人。若是没有东西奉上去,他又如何会替武家出头?而那东西,我看武家十有八九是真没有。要不然武诚之那厮怎会还在开封府牢子里面呆着?

    他是多少年的老书画行家了,什么事情没见过?怎会为了宝贝把身家性命填进去?”

    原来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和潘楼街市上的泼皮头子赵铁牛谋取的并不是武家的珍宝,而是武家的店铺和官牙身牌。

    赵铁牛有点担心地问:“可如果武家在一个月内拿出了七千二百缗,我们该如何是好?”

    陈佑文轻轻哼了一声:“七千二百缗可不够……武诚之还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呢!莫非武好古就不管他老子死活了?

    而且,他上哪儿寻那么多钱?潘楼街上还有谁敢照应他家的买卖?”

    赵铁牛还是有些担心,他低声说:“潘楼街上自是您陈待诏一句话,可是还有鬼市子呢……”

    “鬼市子又如何?”陈佑文嗤笑,“你以为鬼市子上的人就不认识我陈佑文陈待诏了?再说武家有什么好东西我还不知道?我自会让人留心,怎么都要坏了他们的勾当。”

    “那是,那是。”赵铁牛这下终于放了心,“果然还是陈大官人神机妙算,潘楼武家这回怎么也逃不出您布下的死局了。”

    陈佑文轻轻一笑,夹起一块泛着油光的东坡肉,“这死局可不是我布下的,而是书画行的劫数,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第九章 一纸万缗 上 (求收藏,求推荐)

    低垂的柳条风中摇晃,孟春的阳光暖暖洒在身上,和风拂过,将竹帘边缘吹得一动一动。时值正午,正是潘楼街和马行街相交的十字路口最热闹的时候,从武好古所在的小楼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大街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吃食铺子,一家挨着一家,飘着诱人的香气,各种叫卖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武家画斋的大门,此时却紧紧闭着,只有二楼沿街的窗户向外推开,竹子窗帘也拉起了一多半。

    如果从窗外往里面看去,就能见到武好古正端坐在竖起放在木架上的大木板后面,面对着窗口,手中握着毛笔,不时在木板的另一面轻轻勾画。

    木板的另一面铺着一幅三尺全开的熟绢,熟绢下面还有一张同样大小的生宣(就是没有刷过胶矾水的宣纸)做衬。衬纸用浆糊粘在木板上,熟绢的四周也涂上了浆糊,贴在了衬纸上面。

    熟绢上画得是距离武家画斋不远的桑家瓦子的建筑,还用上了后世的透视法。所谓的透视法就是将几何学和光学的知识用于绘画,包括纵透视、斜透视、重叠法、近大远小法、近缩法、空气透视法、色彩透视法等等。

    其实在中国传统的画技中也有类似的方法,比如高远法、平远法和深远法——三远法是由北宋画家郭熙(1090年去世)在他的著名山水画论著《林泉高致》中提出的。不过三远法主要是用在山水画上的特殊透视法,并不是写实画的技巧。

    除了透视技法的运用,武好古正在创造的这幅工笔建筑画还用上了超级写实主义的画风。超级写实主义又称照相写实主义,画家通常不直接写生,而是先用照相机摄取所需的形象,再对着照片亦步亦趋地把形象复制到画布上,追求的就是巨细无遗的精确画面。如果用一个字概括,就是:像!

    现在武好古当然没有照相机可用,甚至没有创作油画的工具和颜料。不过他还是可以将今世掌握的工笔技巧和后世的某些写实类工笔画的小技巧(武好古的前生也学过工笔,不过并不精深),比如喷洒法、立粉法等等,以及超写实主义的绘画技巧融合起来,尽可能做到丝毫毕现、精致入微。

    这幅被武好古命名为《桑家瓦子图》的超写实工笔画,是从两天前,也就是武好古在自家画斋前被赵铁牛勒索七千二百缗钱的次日开始起稿的。因为画得太仔细,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完成。

    而为了可以专心致志地绘画,武好古这两天连画斋都没有开,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在闭门作画了。

    之所以画得那么认真,一来是他前世今生养成的习惯——在这两世中他都算不上大画家(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是),但是他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在创作,没有一幅画是马马虎虎画成的。

    二来则是为了亮瞎“高太尉”和“王驸马”的眼珠子!现在武好古可以倚仗的只有自己的画技,不仅要靠着绘画技巧造假赚钱,还得靠它技惊汴梁。

    只有技惊汴梁,达到了“宋四家”那样的高度,武好古才不用担心那些躲在暗处的“大恶人”为了“并不存在”的名画继续折腾自己。

    当然了,成为“宋四家”这样的大画家,也是他两世人生的梦想。

    轻轻的楼梯响动声传来了,然后就是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大郎,是你让人送了画具纸墨到我那里么?郭三哥和刘小乙他说你要搬到大相国寺来住……”

    那声音说了一半,突然就停止了,脚步声也没了。武大郎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就看见郭京、刘无忌和一个眉眼中透着些许灵气,身材有些矮小的青年和尚并肩站在自己背后,三个人都张大着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愣愣地盯着武好古的画架在看。

    “三哥,小乙、和尚,你们怎么来了?”

    武大郎连忙站起身,从屋子里搬过三把交杌(折叠椅),请三人坐下。

    “大郎,你这幅界画楼台简直绝了,是怎么画出来的?”

    “是啊,大郎,你在开封府大牢里走了一糟,这画技竟突飞猛进了!”

    “阿弥陀佛,大郎你莫不是画仙菩萨附体了吧?”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在交杌上坐下,眼珠子却不转睛地看着武大郎的画。他们知道武好古的黄家富贵在潘楼街上小有名气,吴家样白描的本事更是祖传的(武宗元是北宋白描大师),已经有了武宗元至少五成的功力,不过却称不得前途无量。

    这是因为武好古的画还停留在“临”和“仿”的阶段,他临的黄家富贵和武宗元的白描可以乱真,但是“仿”的作品(仿就是没有摹本,自行发挥)却还抹不去刻意的成分,而且匠气太过,意境不足。

    因此,武诚之也不大看好武好古的绘画一途上的前路,认为他不过是个书画官牙的前途,和自己一样。而郭京、刘无忌作为替武家画斋跑腿的小私牙,自然知道武诚之的这番评价。

    可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这幅“界画楼台”,却分明是大家,不,应该是一代宗师的大作了!

    虽然此画谈不上什么意境,但是却把工笔写实发挥到了极致,仿佛是把真实的景物缩小后搬到了熟绢布上。

    郭京和刘无忌也算在潘楼街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私牙,傅和尚在大相国寺也见多识广,是见识过不少好的“界画”的,其中不乏名家之作(包括临本、摹本),可是竟没有一幅能与之相比。

    此外,知道不少绘画笔法的郭京和刘无忌(他们毕竟是书画私牙,虽然不能画,但眼力还是有一点的),还看出武好古的这幅画已经用上了一些他并不掌握的技巧。

    譬如这建筑物的“近大远小”和远处背景的“虚实、深浅、繁简变化”,全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光是这一手,就已经能让武大郎成为当世第一等的画师!

    而且武大郎在图画细节和色彩上的处理手法,也显得极其高明,因此画出来的画就和真东西一模一样了。

    这等写实到极致的画技,据郭京等人所知,并不是以往任何一位大家所创……很可能就是武好古开创的技法!

    而能够开创出一种高明画技的画师,毫无疑问就是一代宗师!

    “大郎,你这画拿到大相国寺市集上去,上百缗都卖得出去啊!”

    和郭京、刘无忌一块儿到来的青年和尚马上给尚未完成的画作估了价,他就是在大相国寺出家的傅和尚。这和尚虽然出了家,但是并未看破红尘,依旧和在潘楼街厮混时一样,兼职当书画文玩私牙,只是活动地点从潘楼街换到了大相国寺。

    前日郭京和刘无忌刘道士去大相国寺寻他时,将武大郎准备放开手大干一场的事情告诉了他,因而今天他才郭京、刘无忌一起过来画斋。

    傅和尚顿了顿又言道:“你有这等功力,何必再临他人的画?”

    “是啊,”郭京附和道,“便是画圣在世,怕也画不出这样的画吧?”

    刘无忌也说:“至少在当今,大郎的界画可称一绝了。”

    武好古闻听,微微一笑:“三哥,、小乙、和尚,你们都快把我夸上天了。可惜他们(指做局对付武家的人)要的是画圣、书圣的宝贝,不是我武大郎的画儿。”

    “那这画是给谁的?”傅和尚问。

    “给王驸马府上的高俅画的。”武好古笑道,“不知能不能入了王驸马的法眼?”

    “自然能入的,”郭京肯定地说,“等到王驸马看了你的画,说不定就会保你家则个了。”

    “光是看恐怕还不行,”武好古轻轻摇头,“得等他临不出我的画,才会知道厉害。”

    “什么?王驸马会临不出?”傅和尚一愣,“他可是工笔大家啊。”

    王诜在画坛上的地位可比他在官场上高多了,而且他善于临摹名家作品的名气,在开封书画行中也是尽人皆知的。

    武好古摇摇头:“他临不出……只能摹!”

    临,是照着原作写或画;摹,是用薄纸(绢)蒙在原作上面写或画。

    因此临难而摹易!

    而不掌握后世的透视法,想要很快临出武好古的这幅画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王诜得到这幅画后,一定会茶不思,饭不想的……而这就是武好古想要达到的目的。

    因为武好古知道,驸马王诜有一位书画上的忘年之交,名叫赵佶!

第十章 一纸万缗 下 (求推荐,求收藏)

    “王驸马临不出,还有他在书画一途上的至交好友们都可以来试试。”

    武好古一边说话,一边仔细收拾清理画具,“等到他们都临不出了,我的画才会值钱,就是一纸万缗也是可能的。”

    “一纸万缗?”

    傅和尚惊道:“黄家富贵、徐熙野逸也不过如此吧?”

    黄家富贵多指黄筌、黄居寀父子(黄居寀还有两个兄弟,也是黄家富贵一派,不过他们死得早,留下的作品不多)的作品,而徐熙野逸则是指南唐大画家徐熙的作品。和喜欢花团锦簇的黄家父子不同,徐熙的画作注重墨骨勾勒,淡施色彩,流露潇洒的风格,在五代末期和大宋初年时是可以与黄家富贵并称的流派。而黄居寀和徐熙的真迹,如今在潘楼街市上也就卖个几千缗一万缗的。

    “这武家写实倒是不在富贵、野逸之下,只是一纸万缗……除非……”郭京看了看武好古,微笑不语了。

    万缗可不是小钱,对于活着的画师而言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天价。

    当然了,画师拿不到的高价,换成王诜、蔡京、苏东坡、黄庭坚这样的大官僚就不是问题了。

    在宋朝的书画行,书画师的作品和精通绘画、书法的士大夫官僚的作品可不是一个价钱。

    一方面书画师的地位本就不能和贵族官僚相比,他们的作品自然要被低看;另一方面书画师靠卖画写字为生,作品的供应量大,而贵族官僚不靠卖画写字吃饭,作品的供应量小,自然容易炒高了。

    郭京说的“除非”,就是说除非武好古去中个进士,否则他的画要在他活着的时候卖到一纸万缗是不大可能的。

    只是郭京还不知道眼前这幅《桑家瓦子图》所展示的还不是武好古全部的本事。

    武好古在另一世中真正拿手的超写实主义油画!虽然不是什么大师级的画家,但还是有些真功夫的。只要他能凑齐制作油画的材料(画具好弄,困难的是颜料、油和合适的画布),他画出来的人像或是景物,就能让王诜等人摹都摹不出来!

    因为线条轮廓可以摹,但是西洋油画特有的丰富和逼真的色彩,是北宋的中国画家们无法模仿出来的——这并不是说油画技艺就高于国画,而是双方处于不同的体系,因此很难模仿对方,就是摹都摹不出来。

    到了那时,武好古的画就会拥有足够的稀缺性和研究价值——东西方绘画不是一个体系,但是却可以互相借鉴学习。对于赵佶、王诜、米芾这样的大家而言,万缗又算得了什么?

    而这些人一旦出高价求购,那么就一定会有人跟风,到时候武好古的画就能“炒”起来了。

    这艺术品的价值,很大程度上是“炒”出来的!来自后世的武好古,自然知道这个门道。

    所以他现在绝不能去大相国寺摆地摊卖画……要是按照傅和尚的定价,一纸百缗往外卖,卖出一百纸才一万缗,而有了一百纸的超写实工笔或油画在市面上流通,武好古有生之年都卖不出一纸万缗的画了。

    而武好古正在创作的这幅《桑家瓦子图》也是不卖钱的,是要作为谢礼送给高俅。

    不是为了拍高俅的马屁,而是为了抬高身价……如果要收钱,能要百缗就不错了,这无形中就给“超写实工笔”定了价。而且别人再要来买,武好古也不好拒绝,否则就太得罪人了。

    所以武好古会把画送给高俅,实际上就是送给了王诜,让王诜来替自己做宣传。

    而与此同时,他会告诉高俅自己要去城南的戴楼书院“用功”(实际上是去大相国寺眯着)。这样他就不再是个卖画的商人,而是个士子了……士子是清高的,不喜欢阿堵之物,不卖画是应该的。

    不过武好古不卖自己的“超写实画”,不等于不仿别人的画去骗钱……哦,不能说骗,他现在是士子了,读书人的事情,能算骗吗?

    武大郎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见楼下没有什么闲汉地痞在游荡,于是就关了窗户,重回座位。

    他压低声音道:“我的画虽早晚有一纸万缗的时候,但终究是远水。要想解近渴,也只有做假了。”

    屋子里的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闻言都的一阵心跳加速。武好古自己的画卖得再贵,和他们有甚底关系?可是武好古要造假画的话……那可就得一个好汉三个帮了,毕竟制假之后还有贩假,武好古一个人是很难兼顾周全的。

    “大郎,”在这间屋子中年纪最大的郭京问,“你想做谁的画?”

    “画圣的画。”

    “吴道子的画?”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不由得互相看了看,都暗自感到心惊。他们本来以为武大郎会临摹几幅黄家富贵去卖钱。

    黄家富贵是标准的院体画,市场是很大的,而且武好古家还藏了两幅真迹。有了真迹,临、摹都比较容易。以武好古的本事,应该能做出七八分“真”的画儿出来。

    “大郎,你手里有原本吗?”刘无忌突然想起个事儿。

    书画造假是分成“添改名款”、“割裂分装”、“临摹”和“模仿”等四个大类的。

    其中“添改名款”是指在原有书画作品上动手脚,比如将“无名”(无款)变“有名”(落名家之款),或将“无名之款”(非名家)改为“有名之款”(名家)。

    “割裂分装”则是将原画分割为数段,分装成数件独立作品。

    临摹,则是用“临”或者“摹”的技法复制一幅作品,然后再做旧、添名款,有时候还要添题跋——写在书籍,碑帖,字画等前面的文字叫做“题”;写在后面的,叫做“跋”,总称“题跋”。题跋还分为三类:作者的题跋,同时人的题跋,后人的题跋。题跋和款一样,都是鉴别书画真伪的依据。

    而添改名款”、“割裂分装”和“临摹”三类伪造手法,都是少不了原本的。

    只有“模仿”是不需要原本的,因为“模仿”实际上是一种创造,是用名家的笔法和画风,创造一幅新的作品,然后再做旧、添上名款和题跋,变成一幅古画。

    而在这四大类书画造假方法中,难度最高的毫无疑问就是“模仿”了。

    “没有原本,”武大郎的回答再次让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吃惊,“我打算模仿出吴道子的真迹!”

    “甚底!?”

    “模仿画圣?”

    “大郎你说真的?”

    “对,模仿画圣画人像。”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同声惊呼,虽然武大郎展示出来的“界画楼台”已经有宗师风范,但是吴道子善长的却是人物,由其善长佛道人物。

    “大郎,你真能画人?”郭京有些怀疑地问。

    人物也是中国古代绘画的一个重点,在所谓的“画家十三科”中,就有佛菩萨相、玉帝君王道相、金刚鬼神罗汉和宿世人物等四科是画人的。不过真正擅长人物的画家却不是很多,从北宋初年至今,也就是赵光辅、武宗元、王诜、李公麟、李唐等为数不多的大家。

    而唐朝的吴道子一手白描人物画,几乎就是一个难以超越的高峰!以武大郎的曾祖父武宗元模仿吴道子数十年才练就的一手吴家样白描,也不一定能模仿出画圣的人物,何况功力尚浅的武大郎?

    “不瞒三哥,”武大郎笑了起来,“好古拿手的就是画人像!”

    武好古在另一世的艺术学院专修的是油画,而且还跟随过超写实油画的大师修过超写实主义油画,而人体绘画则是油画的重点之一。

    虽然另一世的武好古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在油画这条路上走出太远,而是改行当了原画师,然而他的人体绘画的功底却打得非常扎实。

    如果要比“写实”,也就是画得像,便是吴道子也比不上后世的超写实主义风格。

    此外,武大郎的这一生又苦练过源于吴道子的白描,这是他们武家祖传的绝活,武大郎被换魂前已经有了武宗元的五成功力。现在更是结合了两世绘画技艺,在白描人体这方面,已经丝毫不弱于吴道子和武宗元了——呃,不是人像,而是人体。

    吴道子所画人物的衣带如被风吹拂,具有迎风起舞的动势,故有“吴带当风”之称。现在的武好古在这方面仍然功力不足,不过要把模特的衣服扒光了画人体,那吴道子肯定是比不上武好古的……

    “不信是吗?”武好古望满脸疑惑表情的三人一笑,“那我就先画上一纸给三位鉴赏则个。”

    “可是画什么呢?”武好古瞅着屋子里眉目清秀的小和尚道,“不如就先画个傅和尚看看吧!”

    傅和尚一愣,“画贫僧?”

    “对,快快脱了僧袍,某家要写真!”

    和尚一惊,“啊,还要脱衣服?”

    武好古认真地点点头,“不须脱光,只脱个僧袍便可。”

第十一章 高俅哥哥 (求收藏,求推荐)

    雨停了。

    夜色,笼罩开封城。

    又是一个热闹喧嚣的夜晚。

    马行街上,人来人往,潘楼街市集,更是摩肩接踵……而位于两街相交之处的十字街口一侧的武家画斋,大门依旧紧闭。不过画斋二楼的窗户却敞开着,昏黄的烛光从屋内射出。

    武好古站在屋内,面对着刚刚完成画作《桑家瓦子图》,面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幅超写实工笔画是他前世今生到现在为止,最出色的作品!两世的画技合一之后,似乎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桑家瓦子图》别说在如今的北宋,就是拿到后世也堪称是超写实主义画中的上品。

    这幅画作要是能流传到新中国,那可是妥妥要摆进故宫博物院的国宝!

    要是拿去苏富比,估计能拍出两亿以上的天价!

    一想到自己即将要技惊汴梁画界并且名流画史,武好古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若真是能用画技吸引住王诜甚至是赵佶,目前武家的窘境有算甚底?自家说不定还能在这北宋时代中得到大富大贵的机会……

    就在武好古有些想入非非的时候,小楼之下突然传来了喊声。

    “武大郎还未歇息?”

    武好古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连忙探出脑袋张望,见楼下画斋门外立着的正是王驸马府的小吏高俅。

    “哦,是高大官人呐,小底这就来给您开门。”

    武大郎连忙一路小跑下去,给高俅打开了店门,将他迎请进来。

    “怎不开市啊?”高俅走进漆黑一片的店堂,皱着眉头问。

    “忙里偷闲而已,反正也没甚底生意。

    对了,前日答应的工笔楼台已经画好了,只是尚未装裱,若是大官人明日过来就能妥帖了。”

    “无妨,无妨。”高俅哈哈一笑,“驸马府上养着装裱的匠人,不劳大郎动手。这个是……”

    高俅的话才说到一半,却硬生生止住了。原来他已随着武大郎上了二楼,借着昏黄的火烛,看见了刚刚完成的《桑家瓦子图》。

    高俅呆立在那里了。

    是被眼前这幅恍如把桑家瓦子的景色用法术收进画里的画作给惊呆了。

    他可是跟过苏轼和王诜这等书画大行家的人物,见过的书画文玩不计其数,早就养成了眼力。虽然比不了潘楼街上的官牙,但是书画好不好,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而眼前这幅画儿,在高俅看来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而是可以和唐画之祖展子虔,画中之圣吴道子的真迹媲美的珍宝了。

    因为这幅画真正做到了栩栩如生,达到了写实的极致,和真实的景物几乎无二,而且高俅还不知道武好古是用什么办法把它画出来的?

    高俅虽然自己不怎么能画,但是对各种笔法画技的了解,绝不在寻常的画师之下。可是却没有一种高俅所知的笔法画技,可以画出眼前这幅大作!

    所以这幅画就是真正的珍宝,足以让王诜王驸马这样爱画如痴的贵人疯狂的珍宝。

    它对王诜等人的价值,绝不在吴道子的真迹之下……

    “大郎,某家今天只带了一个银铤,怕买不了你这大作……”

    高俅终于开口了。

    但没等他说完,武大郎就打断了他的话。

    “高大官人,小底可不能收您的钱,前日若无大官人仗义相救,小底的画斋怕就要被赵铁牛那泼皮夺去了。”

    高俅露出一抹愕然,看着武好古,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起来,他和那个姓赵的也没甚底两样,只不过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而武好古多半也知道其中的底细,他家毕竟是纵横开封书画市场三代的老资格书画商人。

    可是明知道自己为何而来,武好古还是奉上了一幅堪称珍宝的画作,而且不收分文。

    只要高俅将这幅画献给王驸马,一个大大的功劳是少不了的,而那王驸马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日后必然会有好处落下……

    而这好处归根结底,还是来自武好古!

    想到这里,高俅一拱手,“大郎,莫再叫我甚底大官人,但叫哥哥便可。之前的事情,哥哥也不瞒你,都是奉命而为,算不了恩义。不过你这幅图画,哥哥还是拿了去,算是你献给王驸马的。

    王驸马是爱画之人,定会看得上大郎你的本事。

    别的不敢保,大郎你的周全,王驸马是定然能保下来的。若是寻得机会,说不定还能保你个绘画称旨。”

    王驸马是亲贵,又是书画大家,照例是可以推荐翰林图画院待诏和艺学的。可高俅现在只提“绘画称旨”而不提画院待诏,实际上是在暗示武大郎不可入画院。

    另外,绘画称旨的地位也略高于画院待诏。因为待诏是画院的“吏人”,守勾当图画院的中贵人节制。而称旨则是受宫廷庇护的自由画师,只需要在皇帝、太后需要的时候入宫绘画即可。

    而且,绘画称旨一般都是皇帝、太后看重的画师,得官要比翰林待诏容易多了。而待诏出职(转官)参考吏人,得要慢慢熬资历。

    根据宋真宗天禧十年的诏谕:御书院(图画院)翰林待诏、书艺(艺学)、袛候等入仕十年以上,无犯过者,与出职。

    也就是说,武好古如果入画院,跳过学生这一级,直接做上待诏、艺学或袛候,起码也得熬十年才有机会出职。如果在这期间被勾当画院的中官捉个把柄,那要想得个官身真不知要到甚底时候了。

    可要是当称旨,只有把皇帝、太后哄高兴了,或者有亲贵的推荐,立即就能当官……

    “多谢哥哥提携。”

    武好古神情自若,不卑不亢,向高俅轻轻拱手:“好古如今打算苦修一下儒业,明日便要搬去城南戴楼书院,不在潘楼街上勾当了。”

    高俅眼睛一眯,看着武好古。

    而武好古也正看着他,脸上透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对,还是读书好,且不说高中进士,就算能入了太学,也是前途无量。”

    大宋官家最重读书人,进士出身前途自是光明。以武好古的年纪、长相和家财,若是能中进士,少不了有榜下捉婿的好事落下。到时候不是亲贵家的佳婿,就是和高官联姻,还有谁能动得了他家?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中进士的本事,他也不是真的要搬去戴楼书院居住,他其实是要去大相国寺居住。

    之所以这么说,除了摆摆读书人的谱,也是因为他不希望王诜、高俅派人去大相国寺盯着,这样可不方便伪造假画。

    武好古笑着一拱手道:“那就借哥哥的吉言,好古从明日起便要用功读书了。”

    高俅哈哈大笑,抚掌对武好古道:“那哥哥便等着大郎你高中,若在有甚底不开眼的敢到书院寻事,只管着人到驸马府找你高俅哥哥我便是。”

    ……

    第二天一早,又下起了雨。

    武大郎没有开店,而是将店里面值钱的书画都装了箱子,又雇辆驴车,一并回了甜水巷的家中。武好文不在,只见到了冯二娘和王婆婆。两个女人都没闲着,而是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给还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的武诚准备饭食。

    “小娘。”

    武好古站在厨房门外,唤了一声。

    冯二娘正在和王婆婆一起烙饼,听到武好古的声音一愣,忙回身过来,露出吃惊的表情。

    “大郎怎么这时候回来?”

    “我想把画斋典押出去,所以就先把画斋里面的好东西拿回家来了。”

    “嗯?”

    武好古叹了口气,迈步走进厨房,轻声道:“有陈待诏和赵铁牛那两个鸟厮做怪,画斋没甚底进项。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只有把画斋先典押出去筹钱了。”

    冯二娘轻轻点头,然后有些忧心地说:“典押了画斋也好,只是画斋能值多少?如今我们欠了宫里面一万八千缗,还欠万家铺子的大官人七千二百缗。

    便是将甜水巷的宅子典出去……”

    说到要典宅子,冯二娘的眼圈就是一红,两行泪珠子仿佛断线的珍珠似的滚了下来,瞧着都让人怜惜。

    武好古连忙摆手,“小娘莫担心,宅子不必典出去,老公公(指武宗元)的那幅《天女散花图》也不必拿出来。”

    武诚之虽然只有四十来岁,但是他早就安排好身后事了。画斋和大部分的藏品以及书画官牙身牌都归长子武好古继承——书画官牙身牌是在开封府押了大笔保证金的,所以可以继承或转让。

    而甜水巷的宅子和一幅武宗元的真迹《天女散花图》则归武好文所有。

    另外,如果武诚之在武好文得官立业前就过世了,武好古还需赡养冯二娘并且负担起弟弟读书求学生活的开销——对于拿着书画官牙身牌,在潘楼街上有自家店铺的大商人而言,这点开销真不算甚底的……

    冯二娘一边抹眼泪一边问道:“若不拿出宅子和《天女散花图》,又要何处去筹钱?”

    “儿自有办法,”武好古有些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后妈,“店铺典给潘家金银铺,总能抵个一万缗,官牙身牌也值个几千,把买给万家铺子的《护法善神图》赎回来也能再卖个八九千缗……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这样就好。”冯二娘眉头蹙得紧紧,“那纸《护法善神图》若是拿回来了,我倒是有门路可以把它出手了。九千不一定能卖,八千还是有把握的。”

    “那就劳烦小娘了。”

第十二章 醉罗汉 上 (求收藏,求推荐)

    太阳渐渐西沉,夜色降临。

    但是对于北宋东京开封府而言,繁华喧嚣的一天才堪堪过了一半。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突然间就亢奋杂乱起来。随着州桥夜市、马行街夜市、潘楼街夜市等等夜市的开放。整个开封府,一下子就变成了不夜之都。

    武好古早就离开了第一甜水巷的家宅,现在正坐在一家脚店的角落里,同郭京、刘无忌二人一起喝酒。

    在开封府内,有酒楼正店七十二家,脚店更是不计其数。武好古等人所在的这家脚店,就是大名鼎鼎的“烧猪院”,就坐落在大相国寺门外,出门就是州桥夜市,行人旅客摩肩接踵,透着无比繁华的气息。

    “烧猪院”酒楼是大相国寺的产业,这大相国寺开店卖猪肉的事情,武好古在另一世就知道,因为此事被记载在了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中。

    不过魂穿到了北宋元符年间之后,武好古才知道开饭馆卖肉菜仅仅是大相国寺所经营的买卖的一部分,而且也不是甚底大买卖。

    大相国寺的大买卖主要有三个,一是长生库,所谓长生库其实就是个银行,和界身巷上的那些金银绢帛交引铺做得是一样的买卖。

    二是经营大相国寺市集,大相国寺占地面积很大,分为八大院,僧房散于各处,中厅两庑可容万人,每当市集之人,便租给商旅交易。

    三是出租房屋,大相国寺自北宋初年起就不断翻修扩建,建成了大量的僧房,但是却没有那么多和尚来住,因而就将部分出租。

    今天武好古关闭了画斋,也搬来了大相国寺,不过他没有租房,而是和自己的好朋友傅和尚挤在一间僧房里面。所以晚上在“烧猪院”里的这桌酒水,也算是庆贺乔迁的。

    在酒桌上,武好古等人低声议着将要开始的假画勾当。

    前日武好古用一幅炭条人体素描让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都信他能仿吴道子的画了,所以现在商量的便是怎么仿了。

    首先是决定画什么样的人像?是仕女、帝王将相还是佛道神仙?

    由于武好古的人物画本事还在写真上,没有模特或是照片是画不大好的(也不是不能画,只是画不太好)。而帝王扮相的模特是找不来的,而且帝王将相的衣裳也是没有的。

    “仕女”到是好找,到青楼妓馆里去寻便是,只要舍得花钱,就是脱了衣服画人体也没甚底不行的。只是吴道子的人体写真白描……恐怕也忒惊世骇俗了。

    而要画穿着衣服的仕女图,这衣服的样式又是个麻烦。比较当下和吴道子活跃的唐玄宗时代差了三百多年,衣服式样变化不小,若是弄错了就容易叫人识破。

    所以画仕女图也很快被否决,商量到最后,大家都觉得“佛道神仙”中的和尚是最佳人选。因为寻常僧衣的变化不是很大,不需要特别准备衣服。

    而且吴道子曾经创作过大量的壁画,因此留下了许多白描“粉本”(就是底稿),而这些白描“粉本”通常不落款,或者只是简单写上几个字,比如“孔子像”、“天王像”,也不用印。

    因此仿吴道子的风格画“僧人像”不容易穿帮,只要上用武家祖传的“老绢”和“老墨”,再把“吴家样”的笔法、画风和后世人物写真的技巧结合起来。就能仿出一幅吴道子的真迹“粉本”了。

    而这样一幅用了后世画技的工笔人物白描(武好古在后世也学过工笔白描)在大行家眼里,也还是“不够真”的——武大郎这次要兵行奇招,不走“高仿”的路线,而是在“吴家样”的基础上进行创新,走的是“托古骗人”的路子。

    武大郎就是想用惟妙惟肖的白描人体和少量“吴带当风”的衣褶线条,再加上“旧绢旧墨”和其他做旧的手法营造出来的古朴感觉,去镇住开封书画行中的大行家。

    毕竟他们谁也不曾见过如此逼真的白描人像,而书画行的勾当不仅要看画作的艺术性和欣赏性,还要讲究物以稀为贵。

    而一幅“天下无二”的写实白描人像,再加上吴道子的笔法和画风,再加上做旧的效果,最后再加上一个动听的故事,基本上就能把这画认定为稀世珍品了……即便不是吴道子晚年画技大成时的作品,也一定是某位青出于蓝的吴门弟子的大作。

    不过在开始进行创作之前,武大郎还遇到一个小小的难题。

    “大郎你既然要真人做样子才能画,那最好能寻个有点气势的大和尚做样子。”

    郭京和刘无忌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替武好古出着主意。

    刘无忌说:“最好能有点罗汉气势,傅小哥那样的小白脸和尚可是不成的。”

    郭京则道:“另外,大郎的人像画得实在太像了……”

    “像还不好么?”小道士刘无忌在潘楼街上做私牙的时间没有郭京那么久,经验自然不及后者,因而才有此一问。

    “也不是不好,但是不像是画圣的图,画圣的图可没那么像。”

    刘无忌笑道:“比画圣画得还像岂不是超过画圣了。”

    “不能这么说,”武大郎摇摇头,“绘画一道,不仅有写实,还有写意。画圣的人像是半写实半写意,而且极为传神。

    要我临他的人像还行,若是要仿却不大容易。所以我干脆来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武大郎正说话的时候,却见傅和尚和另一人快步走来。和傅和尚一起的是个胖大和尚,高大肥壮,浓密的须髯犹如钢针,如果不是剃发带疤,还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僧衣、胸前挂着一串念珠,看起来就像个征战沙场的赳赳武夫。

    瞧见这个胖大和尚,武好古眼前却是一亮,这和尚高大威武,一脸络腮大胡子,活脱脱就是个斩妖除魔的金刚罗汉。若是把他搬上绢布,那可就是一幅出自唐朝名家之手的《金刚罗汉图》了。

    “大郎、三哥、小乙,都来见见我师父吧。”

    原来这和尚竟是傅和尚的师父烧猪院和尚。

    “小底拜见大师。”

    “见过大师。”

    三人都站起身,向大和尚施礼。

    “哈哈,甚底大师啊,贫僧慧明,便是个烧猪肉的和尚罢了。”

    大和尚似乎刚喝了酒,一张嘴就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他一指傅和尚,“我这不成器的徒弟和我说,你们几个都是画师?”

    武大郎拱拱手,“小底武大郎学过些工笔丹青。”

    “好好,”大和尚点点头,摸了摸自己光脑袋,“可是要在大相国寺寻个壁画勾当么?”

    大相国寺不仅富得流油,而且花起钱也是如流水一般。其中最大的开销就是扩建禅院了,自北宋初年至今,一百多年间大工不断。而宋朝的寺院道观都喜欢用壁画进行装点,昔日宋真宗时修玉清昭应宫时,就召天下画师三千,从中选出百人专门负责壁画。

    而大相国寺大工不断,自然就需要大量的画师来负责壁画绘制了。

    “正是,”武大郎立即应道,“小底尤善佛道人像,想在大相国寺寻个勾当。”

    “是吗?”大和尚哈哈一笑,“若真有些本事,贫僧便荐你去功德院,这样你也能在开封府立了脚跟,将来总有机会的。”

    修建寺庙在和尚们看来是“功德”,所以大相国寺便将负责工程的部门称为“功德院”了。而替大相国寺的功德院做画,也是开封城内许多尚没有成名的小画师的谋生手段。

    因为开封府人口聚集,商业繁盛,所以房价也如后世的大都会一样,无论是买是租,都相当高昂。如果能得到一个替大相国寺画壁画的差遣,就能在寺院中免费居住,还能得到免费的斋饭供应。对于在开封没有房产,又无甚底身家的外来小画师来说,倒是一个在开封府立足的办法。

    不过武大郎的目的却不是为了省几个房租,而是想诳大和尚慧明免费给自己当模特。

第十三章 醉罗汉 中 (求收藏,求推荐)

    “要画贫僧?”

    听到武大郎的建议,烧猪院大和尚大笑了起来,“和尚我又不是甚底大德高僧,如何能上画?”

    “大师,不如坐下听小底慢慢道来。”武大郎一边拉过张椅子,一边冲傅和尚使了个眼色。

    一旁的傅和尚忙说:“师父,后厨那边就是收工了,由弟子去盯着便是。”

    现在已经是深夜,烧猪院酒楼的夜市差不多快要收了,店堂中的顾客也都酒足饭饱,陆陆续续地离去。烧猪院大和尚也没啥事儿,一时也睡不着,也觉得武大郎的提议甚是有趣,于是就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想听听。

    傅和尚则去后厨转了一圈,在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托盘,盘中放了一个酒壶,一副碗筷、一碟罗汉豆和一叠包子。然后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这些吃食都是大和尚的夜宵——和尚虽然烧猪肉,却不方便公开吃荤食。所以在外人面前,烧猪院和尚慧明大师是不会碰荤腥的。

    当然了,他面前的包子是羊肉馅的……馅在包子里面,旁人应该是看不见的,也就不算破戒了。

    大和尚抓起个包子咬了一大口,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冲着武大郎等人说:“你们也尝尝烧猪院的包子吧,虽比不上那王楼的山洞梅花包子,但也差不了太多。”

    王楼的山洞梅花包子其实就是灌汤包子,在后世也是个大路货,不过在北宋却是独一家的。烧猪院大和尚一直想要“山寨”,可惜那王楼守着秘密,大和尚一时也参不透其中的诀窍。

    不过这敲门,武大郎却是知道的。

    大郎也不客气,用筷子夹起了个热腾腾的包子,便和烧猪院和尚一般大咬一口。包子皮非常松软,里面是鲜美的羊肉馅,果然是上品,只是没有那一口烫嘴的鲜汤罢了。

    武大郎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大师,依我看,烧猪院的包子可不在王楼之下。那王楼包子不过是小把戏,用熬制明胶的法子制了汤冻掺入馅料……”

    “甚底?”大和尚突然嚷了一声,一对眼珠子瞪得和铜铃似的,死死盯着武大郎,“你再说一遍!”

    武大郎笑道:“大师,那王楼的山洞梅花包子不过是在馅里掺了肉皮汤冻,那肉皮汤冻的制法和明胶差不多,只是没有那么浓,用料也没那么讲究,不需要牛筋、鹿筋,用猪皮、猪骨加上鲜汤慢慢熬制便可。”

    明胶是配制胶矾水的原料,胶矾可以使眼色附着在画面上,不剥不落,因而胶矾水是工笔绘画的必须品。工笔绘画有个技法就叫“三矾九染”,就是指利用多次刷胶矾水的方法渲染色彩。

    而配制胶矾水,则是大部分宋朝画师都掌握的技术。只是能将胶矾水和王楼包子联系在一起的,大概也只有武大郎了。

    “原来如此!哈哈……”大和尚拍了拍自己的光头,“真是笨死了,怎就没有想到呢?”

    他善烹肉菜,自然知道肉汁容易冻结。只是之前研究怎么做包子的时候,没想到将肉汁冻切碎掺进馅料的法子。现在被武大郎点破,顿时就豁然开朗起来。

    这下大和尚也没心思同武大郎说话了,当下就站起身,冲着武大郎等人一拱手,“大郎,诸位,贫僧要少陪了,贫僧就是个急脾气,心里存不得事情,这就要去做几个梅花包子试试看了……等包子做得了,大郎想画贫僧就尽管画,若画得像了,贫僧就把大郎推荐给方丈师兄。

    我们大相国寺可是皇家寺院,方丈师兄在太后那边也能说得上话,大郎的画要是真好,荐到宫中,就是待诏、称旨也能赏下来的。

    若是你画得不好……莫不如就和贫僧学做包子吧。”

    大和尚说完转头就走,好似旋风一样奔去了后厨。

    往着和尚的背影,在座的三个人都互相看看,过了半晌,才听郭京开口。

    “大郎,这和尚说得也是条路子啊。”

    “甚底路子,做包子吗?”刘无忌愣愣地追问了一句。

    郭京哈哈一笑,“武大郎包子倒也琅琅上口。”

    “哈!”

    武大郎也笑了。

    那红扑扑带着些酒意的脸上,满是得色。

    他眯着眼睛,低声道:“这倒是个麻烦,若真让烧猪院把我举荐上去了,东十字街的勾当就不容易做了。”

    东十字街的勾当就是伪造假画弄钱,若是武大郎做了待诏、称旨,那他的这手人物画就被人知道了。

    再要“托古骗钱”就不容易了……

    听到他的话,郭京和刘无忌都直摇头。

    这武大郎怎么掉到钱眼里去了?

    你家现在的麻烦是有钱就能解决的吗?

    不过两人也没有去规劝武大郎“走正道”,毕竟那烧猪院和尚他们也不大认识,没准是个说话不靠谱的主儿呢?

    而且,这大相国寺的方丈是什么路数,又有谁知道。

    武大郎的心情仿佛很不错,虽然现在天色浓黑似墨,外面的州桥夜市也渐渐冷清下来,但是武大郎却一杯又一杯酒喝个不停,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武好古的上一世是滴酒不沾的,可是这一世他却颇好杯中之物,而且酒量还很大。多少杯黄汤下了肚,却还有个五六成清醒,只是他的酒瘾不小,喝起来就有点控制不住,早晚会把自己灌醉。

    也不知过了多久,陪着武大郎吃酒的三人都有点困了,互相看了看,就准备拉着武大郎离开烧猪院酒楼。

    就在这时,傅和尚却从厨房出来了,看见武大郎等人还没有走,便上来说:“大郎、三哥、小乙,时候不早了,你们且回吧。”

    郭京和刘无忌点点头,郭京便去搀扶武大郎,刘无忌则去拿武大郎从家里带来的画架和行李。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武大郎却顺口问了一句:“和尚,那包子做得了吗?”

    “哪儿恁般快啊,”傅和尚一笑,“大郎没熬过明胶么?怎么都需几个时辰,还得凉透了才能冻上。”

    “哦,也是。”武好古笑了笑,“那我等要去和烧猪院师父道个别么?”

    “不必了,”傅和尚苦笑,“我师父一边等着肉皮汤熬得,一边吃酒,已经在厨房里醉过去了。看来我得在厨房守到天明了……”

    “醉过去了?”武大郎摇摇晃晃站起身,“我便去瞧瞧。”

    说着话,他也不要郭京、刘无忌两个人搀扶,就大摇大摆向烧猪院的厨房走去。

    因为炉头上熬着汤(肉皮冻),所以厨房里面很热,武大郎一进去就出了身汗,酒劲也稍微过去一些。他定睛四下看看,发现厨房里面虽然点了灯,但非常昏暗,仿佛也没有人。

    他正纳闷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一阵如雷的酣声,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庞大的和尚正侧身躺在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上,正是烧猪院慧明。这和尚的上衣已经扯去,卷在腰间,露出满是刺青花纹的上身。

    大郎走近了细看,发现这和尚的肚子很大,胸前和肚皮中间都是黑毛,胳膊粗壮有力,肌肉线条分明,其中一条胳膊抱着个酒葫芦,另一条胳膊撑着大脑袋,脑袋上那对铜铃般的大眼珠子张着,嘴里却传出了雷鸣般的呼噜声。

    武好古看了一会儿,突然脱口而道:“好一个醉罗汉!”

    听得武大郎叫嚷的声音,外面的三个人都急急进来了,那刘无忌来的匆忙,连画架子都拿在手中不曾放下。

    武大郎瞧见刘无忌手中的画架,傻傻的笑了,还打了个酒嗝,“小乙哥快将画架子支起来,我便在这里画那醉罗汉。”

    刘无忌摇摇头,心说:你都醉成这样了,还能画?真当自己是“好酒使气,每欲挥毫,必须酣饮”的画圣吴道子啊?

    “小乙哥,还不把画架子拿过来!”半醉半醒中的武大郎见刘无忌在那里发愣,又吼了一句。

    刘无忌才哭笑不得地把画架子给武大郎摆好,又拿来了武大郎作画的笔墨纸砚和粘了生宣和熟宣的画板放在了架子上。

    “研墨!”武大郎喊了一嗓子,趁着酒劲儿上涌,便拿起自己用柳条闷烧出来的炭条,开始在熟宣纸上起稿了……

第十四章 醉罗汉 下(求收藏,求推荐)

    武大郎已经沉浸在绘画之中了,并未发现身旁围观的几个人,已然是目瞪口呆了。

    他现在所绘的是一幅工笔白描人像画,但并不是他在后世专攻过的超写实主义画风,而是将他两世所掌握的写实主义和“吴家样”(武宗元的画风笔法都学吴道子)近乎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写实之中,又带着几分脱落其凡俗的意境,而画中醉卧的罗汉却又活灵活现,极具神韵。这种七分写实,三分写意的画风,倒是颇符合他现在的半醉半醒和这些日子以来如同置身梦中却又真真切切的心境。不由自主的,便把自己完全融入到了绘画之中。

    在前世,十几年系统科学的绘画训练加上那么一些天赋,虽然没能让武好古成为大家,但是在绘画技巧的掌握上还是非常到位的。如果再加上今生十几年苦修的工笔丹青的本领,武大郎在写实画的技巧掌握上,可以说早就超过了画圣吴道子。

    毕竟生活在唐朝的吴道子没有学过“结构人体”,也没研读过“绘画透视学”、“绘画构图学”、“绘画色彩学”,在写实绘画的技巧上当然不如一千多年后的专业画师。

    但是在绘画的意境上,武大郎却是远远比不上那些唐宋名家,更达不到画圣吴道子“笔胜于象,骨气自高,树不言图,亦恨无墨”的境界。

    说得简单一些,就是他的画风对细节太过追求。特别是在创作油画的时候,一笔一画,都小心翼翼,试图将看到的画面分毫不差的搬到画布上。画出来的人或物,仿佛是从照片上搬来的,可是却少了几分生趣。

    而在魂穿到了宋朝之后,他又将这种画风搬到了工笔上,提前了九百年开创了“超写实工笔画”,倒也算是一代宗师了,但就是少了中国画的那份飘逸潇洒的意境。

    但是现在,半醉半醒的武大郎却突然达到了一种他此前从来没有触及的境界。

    借着几分酒意,他似乎忘记了前世所学的各种写实绘画的技巧和要诀,不再刻意追求分毫不差。但是十几年苦修而来的后世画技却早已成了一种绘画的习惯,自然而然的就融入了他这一世的“吴家样”,形成了一种出于吴,胜于吴的画风。

    一笔一画,都浑然天成,有若神助!

    而在旁观看的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则完全被凝神挥笔的武好古给吸引住了。

    他本以为“武家写实”(这是张择端对武好古画风的总结)和“吴家样”的差距很大,难以融合。却没想到喝得半醉的武好古,竟然能把“吴家样”发挥到极致,而且还和“武家写实”融合在了一起。

    当武好古用勾线细笔(此时勾线笔还没有后世那样的细分)在炭条打出的底稿上立笔挥扫,势若旋风般的在熟宣纸上勾勒出个栩栩如生的“醉酒罗汉”时。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的眼睛,不由得眯成了一条缝。

    此画,“罗汉”赤裸的上身和面部极具立体感和真实感,肌肉,皮肤,毛发,五官,四肢,头颅,胸腹,甚至手掌手指这样的细节部分都完美展示在了画纸上,就如同将个活生生的“罗汉”印在了画上!

    而“罗汉”的下半身还穿着衣衫,但武大郎却没有用完全写实的画风却描绘,而是用了吴道子开创的“兰叶描”来表现衣褶,画出了波折起伏、错落有致的“吴带当风”之势。

    如果这幅画不是做在熟宣上,而是画在一幅陈年旧绢之上,再用上唐朝的易水松烟墨,谁敢说不是画圣的真迹?

    即便不是出自画圣,也定然是画圣他老人家的某位青出于蓝的大能弟子所画,而能画出这样的画,就足够号称画圣了!

    再看已经放下画笔,正在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前发愣的武好古,郭京等人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真的还是那个潘楼街上贩卖书画的武好古么?

    该不会是被画圣给附体了吧……

    ……

    阳光明媚,照在身上,颇为舒适。

    元符三年的气候比较寒冷,虽是季春近夏,但天气并不炎热。

    在一间僧房中高卧的武大郎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感受到了透过一扇打开的窗户洒到自己身上的阳光。

    武好古伸了个懒腰,随后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他看了看窗外空中高悬的太阳,估摸了一下时间,快到晌午了。这一觉,睡得有点过头了。就在他打算洗漱一番的时候,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僧房的房门便被推开,刘无忌拿着个画轴走了进来。

    “大郎,你醒了?”

    刘无忌看见武好古,便兴冲冲到了他面前,然后将手中的画卷展了开来,“刚刚裱好,可惜不是画在陈绢上的,要不然明日五更就能拿去东十字街了。”

    原来这位刘道士还有点多才多艺,不知和谁学过些裱糊的手艺,但也算不得多精通。

    武大郎扫了一眼,顿时就被画卷上那个活生生的醉卧罗汉给惊呆了。

    “这个……”他想了起来,但有不大确定,“这是我画的?”

    “不是你还是谁?”刘无忌收起画卷,递给武好古,“就这一纸罗汉像,要是用松烟墨摹在老绢上面,再染个色,你亲自装上旧裱,拿去东十字街鬼市,一万缗总是有的。”

    武家干了多年的书画勾当,各种做旧造假的手段是非常精通的,而且也有工具原料。

    书画做旧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染色,染色又分直染、浸染、拉染和熏染等几大类。

    其中直染、浸染和拉染都是用藤黄、花青、赭石、胭脂、三青等颜料反复涂染宣纸、绢布或裱件,也可以使用浓茶或稀释过的食醋进行染色,从而使得纸绢裱件的颜色变成黄中略显灰色,很有些沧桑之感。

    三种染法的区别是对象不同,直染用于宣纸做旧;浸染用于绢帛做旧;拉染则用于裱件做旧。

    而熏染则是在书画做好以后,把书画挂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屋子里,用香火来熏。经过多日熏烤,纸张和绢布上会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咖啡色。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在作画过程中后背染色,经过用藤黄加赭石,染成旧的颜色。

    此外还可以将做好的书画放在生了虫的米缸或者面袋里面,故意让虫子在上面留下蛀咬的痕迹,以增加假画的年代感。

    不过武好古因为家里收藏有陈年的画卷和老墨(都是用来造假的)和旧的裱画纸(绢),所以武好古可以在做旧这方面考究一些,先用旧绢老墨来做画,然后再进行加工做旧,便是行家里手也很难识破。

    但是武好古做这幅画的时间太仓促,没有准备好落款、押印和题跋,所以还有欠缺,算不得十分“真”。

    因此刘无忌才给估了一万缗的价。

    武好古轻轻抚摸着自己做的画,露出了几分喜爱。这画,几乎将后世的写实技巧和传统的吴家样笔法完美融合在了一起。放在北宋,绝对是一幅可以让书画行家们疯狂的作品了!

    让他们疯狂的不仅是此画可能是吴道子的真迹,还有描绘“罗汉”人体时用到的笔法。这笔法不仅高明,而且是他们所未见未知的。

    他们若想要学习这种未知的笔法,就得买了画回去临摹。能出得起万缗的书画大家,在开封府还是很有一些的……

    但是一万缗钱也解不了武家面临的困境!

    而且,武好古如今是造假团伙的头头,不是单独作案。所以造假得来的利益是不能独吞的!这一万缗钱,武好古最多能分一半,也就是五千缗。虽然是一笔巨款,但是对于武家而言,还是不够的。

    “不能这样卖……”武好古想来半天,还是摇了摇头,“这幅画至少得卖上四万缗钱!”

    “四万?”

    刘无忌闻听吃了一惊,“怎可能恁般多?便是画圣真迹,也不过如此吧?”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武好古对刘无忌一笑说,“书画行不怕没有好事家,就怕没有好东西。现在好东西有了,只要多寻些好事家,定能卖出个天价来的。”

第十五章 做局(求收藏,求推荐)

    将“价值四五万缗”的画卷小心收藏好了之后,武好古感到腹中有些饥饿,便吩咐刘无忌寻郭京去“烧猪院”一起吃饭,自己则先去刷牙洗脸。

    没错,是去刷牙,用牙刷来刷!

    北宋不仅有牙刷而且还有牙膏!牙刷称为“刷牙子”,是用马尾和打了孔的小木棒扎成的。而牙膏则是一种用中药熬成的药膏。另外还有牙粉,是用中药捣成末,再筛出细粉来装袋。

    在开封市面上出售的牙粉主要有“苏氏牙粉”和“沈氏牙粉”两种,前者据说是苏东坡的发明(苏东坡是发明家啊),后者是沈括的发明,而武大郎现在使用的就是“沈氏牙粉”。

    除了牙刷、牙膏和牙粉之外,武好古还在自家画斋中找到一只水晶磨制的“放大镜”,另外在他在潘楼街市上还见过有人戴眼镜的。

    洗漱完毕,换上了件月白色的儒服,又戴上一方白色士子巾,拿上把折扇,又取了一缗钱后,武好古便出了僧房往外走去。

    到了僧房外面,武好古才发现今天是相国寺开放给万姓交易的日子。僧房之外,到处都是临时搭起来的彩幕、露屋和义铺,贩卖着各种武好古想得到或想不到的物件。各种叫卖、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在靠近中殿的地方,武好古还看到不少卖冷饮的摊子。

    宋朝商业发达,各种各样能想到也能做到的买卖,都是有人在做的,其中就有冷饮这一行。

    现在的天气虽然还不很炎热,但是在日头底下呆久了还是能沾上不少暑气,解渴降温的冷饮自然就有了市场。

    摆在大相国寺内贩卖的冷饮还不止一种,单是武好古瞧见的就有类似后世“冰沙”或“刨冰”的“冰雪类”冷饮,以及被称为“渴水”和“熟水”的果汁或凉茶。

    武好古从昨天深夜开始就滴水未进,看到渴水顿时觉得口干,便花了一个铜板买了碗杨梅渴水(杨梅汁,纯天然,无任何化学添加剂)喝了,感觉酸酸甜甜的,非常解渴。喝完后他才大步流星赶去了大相国寺外面的“烧猪院”酒楼。

    “大郎,这边,在这边。”

    刚一走进“烧猪院”后,就听见了傅和尚的声音。武好古循着声音看去,发现在“烧猪院”酒楼二楼的楼梯口,傅和尚一手捧着个蒸笼,一手正在向自己这边招着。

    武大郎连忙上了二楼,见傅和尚满脸堆笑,手上又拿着个蒸包子的笼屉,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和尚,是不是灌浆包子做成了?”

    “成了,成了!”傅和尚笑道,“师父刚才还在念叨你呢……若是真有甚底过不去的关,尽管来投大相国寺。实在不行就把头发一剃,便不用怕了。凭着大郎的本事,将来总有出头的一天。”

    把头发剃了自然是要当和尚了!而大宋的和尚也是有官的,最高的僧官机构称“左右街僧录司”,司中设左右街僧录、僧正、副僧路、讲经首座、讲论首座、鉴义等僧职。

    而大相国寺因为是开封府头一号的皇家寺院,因而历代方丈都有僧正的官衔,还经常有方丈出任僧录。所以在东京开封府,大相国寺的和尚也算是有点地位的人了。

    如果武大郎在大相国寺落发,那么整治武家的那些人,的确会有所顾忌……

    “那真是多谢你师父了。”武大郎连声道谢。

    在宋朝当剃头落发容易,当一个有编制有靠山的和尚却不大容易。且不说度牒得花多少钱——买度牒的钱武好古是有的——单是大相国寺的山门便是打破头也难入的。

    这大相国寺,可是如今全天下头一号有钱的寺庙!

    跟着傅和尚,武大郎走进了一个位于二楼的包间,他的两个好兄弟,郭京和刘无忌都已经坐在里面了,不过并没有叫酒菜,只有几碗点茶摆在桌子上。

    “先来几个灌汤包子吃吃。”傅和尚进了门,就将手里的笼屉摆在了桌上,又掀开了笼盖。里面是四个又白又胖,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不像是后世的小笼包、灌汤包,倒像是早饭摊上卖的没甚底肉的大肉包子。

    武好古正好饿极了,也顾不得包子烫手,便捏起一个,不敢大口咬,只是咬了一小口,然后轻轻允吸里面的汤汁。

    汤汁很鲜,混合着猪肉和羊肉味道。因为这是个掺了猪皮猪骨熬制的肉冻的羊肉包子,口味有点奇怪,不过还是非常好吃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做得太大,一个包子啃下去,胃口小点的就撑了。

    “包子挺好,”武好古评论道,“就是太大了……如果能做小些。”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大约是后世小笼包子的大小。“一口一个,那可就更好了。”

    “恁般小?”傅和尚摇摇头,“不好做啊。”

    “怎不好做?”武大郎看看手中啃了一半的包子,笑道,“这是个发面包子啊……要是做小了,未必要发面,薄薄一层皮子,里面都是汤汁和肉丸便可以了。”

    傅和尚想了想,突然拍了下手,“大郎,真有你的……这包子竟然还可以这样做!若是师父知道了,大概真的想收你做个徒弟了。”

    武好古笑道:“若真有那么一日,和尚便是师兄,可一定要好生关照我这个小师弟啊。”

    “哈哈哈……”包间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莫说笑话了。”武好古吃完了包子,轻轻打了个饱嗝,开始说正事了。

    包间里面围着方桌子坐着的三个人都望着他,武好古说:“粉本(指昨天晚上完成的作品)已经有了,绢本几日内便能做出来,现在就是怎的卖出个高价了。”

    “高价得有好事家,”常在潘楼街上勾当的刘无忌接过问题说,“可那些好事家都在潘楼街上买东西,很少会去鬼市子……那里都行家在做。”

    郭京也道:“在行家眼里,大郎做的画能有几分真?”

    武好古说:“八分总有。”

    刘无忌皱着眉头道:“莫不如多做几幅吧?”

    “多做几幅?”武好古一拍桌子道,“对,得多做几幅才是!”他看了看郭京和刘无忌,“摹上十,不,摹上二十本!”

    “摹《醉罗汉图》?”郭京问

    “对!”武好古点点头,“摹上二十卷纸本,也不需要做旧,直接在画卷上写‘摹唐吴道子醉罗汉图’便可。”

    刘无忌问:“有甚底用处?”

    “自是发卖。”武大郎说。

    “去何处发卖?”

    “鬼市子!”武好古道,“开封府的各个大行家都派了人在鬼市子盯着……三五百缗的东西他们可以做主。不如先让他们把小乙的摹本买回去,好让那些大行家们先过过眼。再定下日子,就在鬼市子上唱卖原本。”

    “唱卖”就是拍卖,也是开封书画行中常用的买卖方式,不过鬼市子上发卖的东西大多见不得光,所以极少有用唱卖的。

    “唱卖?”郭京皱起眉头,“若是让大行家们先看了摹本,该会来看看的……只是在鬼市子上唱卖怕不合规矩吧?”

    “鬼市子有甚底规矩?”武好古笑了笑,看着郭京和刘无忌,“三哥、小乙,有甚底主意?”

    以武好古为首的制假团伙是有一定分工的,做画的是武好古,看家的是傅和尚,而在鬼市子上做局的则是郭京和刘无忌为主。

    郭京和刘无忌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同时点点头说:“有!”

    郭京道:“洒家和刘五早就商量过了,便要在鬼市子设下一局!”

    “好!”武好古拍了拍桌子,“便要设一个大局,把那些大行家都变成好事家!”

第十六章 鬼市子 (求收藏,求推荐)

    靡靡细雨,无声无息降临了开封城。

    谁也说不清楚,这细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凌晨的天色稍稍有些方亮的时候,雨丝蒙蒙,已经笼罩在潘楼街上空。柔柔细雨落在赶早的行人身上,只是稍稍有些凉意。

    潘楼街上的书画斋,大部分都有灯光透出,有些还开了店门。早起的东家或是管事儿一个个都穿戴整齐,人人手里都拿着个寻常只有女人才戴的帷帽,从店铺里面出来。看到外面在下小雨,有些人回去拿伞,还有些干脆戴上帷帽便走了。

    他们所有人都是向东而行,目的地也不甚远,就在潘楼街东头的东十字街口,也就是鬼市子了。

    所谓“鬼市子”,其实就是一些开在东十字街口的茶坊。这些茶坊都是书画文玩行的行家开的,平时在这里聚会喝茶的互相打听消息的,多数书画文玩藏家或是官私牙商。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附着于潘楼街书画文玩行的圈子。

    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有书画文玩行的藏家和商家,利用清晨天亮前的时段在东十字街口进行私下的交易。后来又有一些盗墓挖坟的土夫子也知道了这么个所在,于是也跑来东十字街发卖自己从地下刨出来的好东西。结果东十字街鬼市子便越发兴旺起来,成了做开封府书画文玩行勾当的人们常去的地方。

    每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潘楼街上总有不少大行家们跑潘楼街去上早班。

    武好古在武家遭难前,也常和父亲一起去东十字街鬼市子“淘宝”,而那里也是他练眼力的地方。

    三月十五这天,武好古也在往东十字街口而去,不过他不是往常那副少东家的穿着,而是一身竖褐,做童仆打扮,一只手拿着顶可以遮住头脸的帷帽,另一只手还打着纸伞。不过伞盖并不在自己头上,而是罩着大摇大摆走在前方的郭京。

    傅和尚也和武好古一模一样的打扮,只是多了顶假发,也替走在前方的刘无忌打着伞。

    郭、刘二人是今天的主角,他们当然也不是常见到的样子了。给人算命的郭半仙穿上了吏人常穿的青色锦襴衫,头包青巾,腰中却挎了一柄又宽又长,顶端稍窄,有圆形护手盘,手柄上缠有饰带的“夏人剑”。

    “夏人剑”是西夏出产的军器,锋利无比,比大宋朝廷提供给军将的刀剑更为精良,因此深得西军将校的喜爱。凡是常和西贼厮杀的西军将校,几乎人人都有柄“夏人剑”防身。

    而郭京的户籍虽然落在开封府,但是祖籍却在延州(延安),父亲就是个大宋西军的小将,后来被调到开封禁军做马军教头。所以他才有祖传的夏人剑,马上的功夫也还过得去。

    和郭京并肩而行的是斯斯文文的小白脸刘无忌,他虽然是个假道士,不过却是进过学的。所以肚子里面有点墨水,样子也像个文士,现在穿着儒服头戴士子巾,肩上背着一大捆画卷,一只手里还捏着把展开的折扇,一边走路一边给自己扇着。

    一行四人都有了新的身份,武大郎和傅和尚不必说,便是哪家的仆童了。

    郭京则扮个西军的军将,称“某部将”——部将是军中的差遣,是在“将兵法”实行后出现的,位于“正将”、“副将”之下。

    刘无忌则扮个幕僚官,称“某机宜”。机宜就是书写机宜文字,是个幕职差遣,许多衙门下都有这类幕职存在。

    而在“某部将”、“某机宜”的背后,还有一个不存在的进京读书的“某衙内”和“某衙内”他爹“某观察”——衙内是官二代的意思。观察使是武资阶官,正五品,在北宋来说是很大的官了。不过“观察使”这个官还分成两种情况,一是正任,二是遥郡。

    正任的意思就是武阶官便是“某某观察使”,而遥郡则是个类似名誉性质的官,正式的武阶官通常是“某某大夫”。武臣拿到“正任”之前通常会先拿到“遥郡”,然后再“落阶”,也就是落去原任的阶官,将遥郡变成正任。

    所以被人尊称为“观察”的武官也有“正任”和“遥郡”两种情况,在西军中“观察”也就有一大堆了。

    “机宜,”当一行人走到东十字街口的时候,已经戴上了帷帽的郭京突然开口说起了关西话,“洒家见这里好些个茶铺,该去哪间?”

    刘无忌摇着扇子说:“寻最大的便是。”

    郭京撩起帷帽的纱罩,露出张粘了大胡子的黑脸,四下一看,便指着名为苏家铺子的茶坊道:“那间便是了。”

    “好,就去那间。”

    听到刘无忌吩咐,郭京便迈开大步,快步流星往苏家铺子而去。

    选择苏家铺子贩假,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苏家铺子是新开张的,原来在那里的是另一间茶坊,一年前不知怎就坏了事(估计是和武家画斋一样),被迫把铺子盘给了开封府赫赫有名的苏家老醋少东家苏利达苏大郎,于是就变成了苏家铺子。

    而那个苏利达虽然酷爱书画文玩,但毕竟不是行家,在东十字街口勾当的时间也短,熟识的人自然也不多。

    武好古等人去他那里,也就不容易被人认出来了。

    现在五更已过,苏家铺子也和东十字街口的其他茶坊一样,上了灯,昏昏暗暗的很有些神秘气氛。

    刘无忌寻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先把背着的绑成一捆的画卷放好,然后才坐下来,武好古和傅和尚只能站着。郭京也坐了下来,还将一把用来吓人的夏人剑解下来放在桌上,然后便嚷嚷起来。

    “店家,好酒好菜快给洒家端上来!”

    他的嚷嚷没有招来酒菜,却引得哄堂大笑。苏家铺子的东家苏利达正在茶坊二楼的雅座里面招呼贵客,听见笑声便下了楼,早有小二和他说了,这个生得又大又胖,脸上总是堆着笑的苏大郎连忙走到刘无忌、郭京所在的桌子旁,扫了一眼“吓人剑”,陪着笑脸解释道:“这位客官,小店是茶坊,不卖酒菜的……”

    “那就先上几碗渴水,再来几十个包子,要羊肉馅的!”

    “这个……”苏二郎显得有些为难。

    “怎的?怕洒家没钱结账么?”

    “不不不,只是……”苏二郎看了看四人戴着的帷帽,“客官知道东十字街的规矩吧?”

    “知道。”刘无忌拿出一缗铜钱扔在桌子上,“给我这朋友上几个炊饼垫下饥,再来两碗点茶。”

    东十字街的茶坊在做鬼市子的勾当时也有一套独特的收费方式,是按桌(雅座包间)收费的,一张桌子就是一缗钱,而且要先付钱而不是用完后才结帐。雅座包间则收三缗钱,同样要先付。

    这一缗或三缗钱并不是茶水点心钱,鬼市子的茶水点心都免费,不过也没啥好东西,就是点茶加炊饼。这一缗或三缗钱实际上是摊位租金。

    因为在五更天跑东十字街口茶坊里来的,都不是为喝茶吃点心,而是为了买东西或卖东西。想买的自然不会在茶坊里面干坐着,是要一间间茶坊逛下来的,茶坊问他们是收不着钱的。而想卖的就得租张桌子或租个包间了。

    来东十字街鬼市的都是做大买卖的,动辄几百上千,就是上万或者几万缗的交易也是非常多见的,自然不会再乎这一缗或者三缗小钱了。

    苏大郎拿了钱也不多说一句,拱了拱手转身就走。这也是鬼市子的规矩,来人本来就藏头露尾,戴着个帷帽把脸都遮了,还有啥好聊的?

    看到苏大郎走了,刘无忌就将从那一捆画卷中抽出一根卷轴,在桌子上摊了开来,正是一幅武好古摹得《醉罗汉图》。

第十七章 摹本也贵(求收藏,求推荐)

    当店小二端了茶水和炊饼上来的时候,苏家铺子里的人已经多了不少,一楼大堂里几乎所有桌子都“租”了出去,每张桌子上都摆上了各种书画文玩。还有不少戴着帷帽的客人在四下转悠,不时在各张桌子前面驻足,仔细观察摆在桌上的每一件物品,又时还会和卖家交谈上几句。

    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的大公子陈珍,过来一会儿也头戴着顶大帷帽走进了苏家铺子。他这段时间的心情非常不错,如果不是被帷帽帽檐垂下的薄纱遮了头脸,旁人就能看见他那张枣红色的长驴脸上都快笑开花了。

    潘楼街上的武家画斋,最多再过一个月就会变成他陈珍陈大郎的产业了,而且武诚之的那张官牙身牌多半也会归他所有!

    这可是他这个在画技上难有好前途的书画世家子弟,能够谋到的最好的前途了。

    同时陈珍现在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在将来变成第二个武诚之。因为他爹陈佑文很快就要出职为官了……勾当翰林图画院的大貂珰刘瑷已经允了下来,图画院下一个出职的,就是陈佑文!

    虽然伎术官在大宋官场上没有什么好前程,多半就是挂个寄禄官然后继续干待诏直的差遣。不过有个官身和没有官身就是不一样!如果武诚之有个九品官职傍身,哪怕是武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等地步。

    而且陈佑文今年才四十出头,如果保养得当再活三十年都是可能的。到时候陈珍那个画技出众的弟弟陈宝,早就干上了翰林画院待诏,多半还在老头子陈佑文的安排下出职为官了……

    而眼下正是陈佑文出职为官前最关键的时刻,只要陈家能找到一两件珍宝献上去,那出职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了!

    所以一向不大愿意早起的陈大郎,近一个月来每天都是天没亮就揣上一叠交引(茶叶交引,最初是在江、淮间领取盐茶的凭证,后来发展成了一种有价证券,在开封的书画交易中,交引起到了大额支付工具的作用),在东十字街口的茶坊里面转来转去。

    可是一月转悠下来,陈大郎也没觅到甚底能入眼的好宝贝。今天他已经逛了几家茶坊,同样没见到好东西。不过他也不着急,书画文玩行最忌的就是一个“急”字,淘宝贝的不能急,有宝贝想要出手的同样急不得。

    这事儿,就得耐住性子慢悠悠的来……

    慢悠悠走进苏家铺子陈珍突然觉得周围有些嚣杂,抬头一看,发现这间铺子里面的人明显比其他铺子要多,还有人小声的在互相交谈。

    “一本摹本就要300缗,还不是甚底名家摹的,这原本他们想要多少?”

    “可不是嘛,还不止一本,有20本……”

    “那你买不买?”

    “呵呵,再说……”

    陈珍听了一耳朵,马上就意识到可能有好东西出现了!

    光是摹本就敢要300缗!还不是名家临摹的,而且摹本数量还不少,足足有20本……

    鬼市子上的勾当哪有这样做的?

    可问题是,虽然茶坊里面的人都议论纷纷,表示不满,可是却没有人扭头便走!

    如果不是好东西,人早走了。

    “小哥,有甚底宝贝啊?”陈珍摸出了几个铜板,塞在一个店小二手中。

    “画圣的摹本。”

    “甚底?”陈珍愣了愣,“只有摹本?”

    “说是有原本,但是今日只带了摹本过来,先卖摹本,等大行家们都见了,再来唱卖原本。”

    “还有这等事情?”陈珍愣了又愣。

    鬼市子上的交易都是偷偷摸摸的,哪有唱卖的?

    “摹本在哪儿?”陈珍又问。

    “就在那边。”

    陈珍顺着伙计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在茶坊一角挤着不少戴着帷帽的人,人人手上都拿着个展开的画轴在看,有几个大概嫌薄纱隔着看不清,干脆把薄纱掀了起来。陈珍认出了其中的两人,是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掌眼先生李唐和端王府知客吴元瑜。

    李唐肯定是来瞎逛的,他也没多少钱,根本买不起好东西,平日逛鬼市子就很少出手,哪怕出手买入的也是几十缗到二三百缗的东西。而他背后潘孝庵、潘巧莲两兄妹也不会在书画文玩上花巨款,所以李唐也不怕别人知道身份。

    而端王府知客吴元瑜也是禁军将门出身,有个武臣阶官,本人却是书画大家。不过他不是替自己来“淘宝”的,而是帮着端王赵佶来看东西的。

    在眼下的开封府,端王殿下还有谁敢招惹?所以他也不怕露出真面目。

    陈珍凑了上去,挤到了吴元瑜身边,低声笑道:“吴大官人,得了甚底好东西?”

    吴元瑜是个心宽体胖的中年人,乐呵呵的样子看着像个富员外。他也是书画行里面出名的好脾气和没架子,听到有人发问,便笑着回道:“东西好不好不知道,但是这画确实是好的!你来看……”

    说着话,吴元瑜就把展开的画卷送到了陈珍眼前,“这画上的醉罗汉的肉身部分,是真正做到了栩栩如生。五官、须发、头颅、四肢、手掌、胸腹,都做到了形神皆似,无一不真。而这等画人的笔法,是我平生所未见的。

    至于罗汉的衣带,则是典型的吴带当风,是不是画圣的真迹还得看原本。”

    陈珍也是个书画行家,用不着听吴元瑜介绍,就看出这纸《醉罗汉图》的绝妙之处了。且不说不知真假的“吴带当风”,单是这罗汉的肉身,便用了出生在书画世家的陈珍没有见过的高明笔法。

    这时吴元瑜已经收起了画卷,然后走到郭京、刘无忌所在的那张桌子边上,将四十张十缗面值的茶叶交引递给了站在郭京身后的武大郎。

    茶叶交引类似于一种以茶叶为抵押的债券,在开封城内充当大额交易货币时是要在面值上打折的。

    通常十缗面值的交引在开封府的价值七缗至八缗之间,因而四十张十缗面值的交引,实际上的价值就在三百缗左右。

    武好古验过了交引(干书画行勾当不识交引、度牒真伪是不行的),确定是真的以后便收了起来。

    吴元瑜则冲着刘无忌一拱手道:“大官人,原本何时唱卖?”

    “五日后唱卖,还在苏家铺子。”

    “好,”吴元瑜点点头,“到时候我还会来捧场。”

    “那在下一定恭候大驾。”刘无忌站起身,像模像样地冲吴元瑜拱手行礼,然后目送对方离开。

    这时郭京突然爽朗的大笑起来,“呵呵,观察的小衙内还真了不得啊,摹的本子也能卖出300缗!”

    “三哥,”刘无忌厉声道,“你怎就管不住一张嘴呢?”

    “哦哦……不说了,不说了。”郭京挨了训,却也没有真的闭嘴,而是马上嚷嚷起来,“时候不早了,诸位都看过了摹本。若是要买,那就拿钱过来,若不想买,便把画卷还来。”

    原来吴元瑜是第一个掏钱购买的,之前看得人倒是不少,但是三百缗的要价也的确狠了一点,所以还没人掏钱。

    不过看见吴元瑜这样的书画大行家痛快地掏了钱,武好古他们几个原本悬着的心可算是放平了。

    因为他们知道,跟风的人很快就会出现!

    “买!”

    果然郭京的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了第二个买家,原来是武诚之的老友,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李唐。

    他虽然没有甚底大钱,但是三百缗还是拿得出来的。

    “我也买了!”

    “买了!”

    “买……”

    吴元瑜和李唐不仅是书画文玩行家,而且他们自己都是画师,能被他们看上的摹本肯定是好东西了。

    于是所有手里拿着画卷的人都不再犹豫,纷纷掏出了交引、度牒。

    而没有拿到摹本的人,包括陈珍在内,全都挤到了郭京、刘无忌的桌子前面,想要从剩下的摹本中拿到一本……

第十八章 讲故事(求收藏,求推荐)

    “急个鸟?都给洒家站好了,一个个来!”

    郭京看到场面有点乱,马上拿起“吓人剑”挥了挥……当然是剑未出鞘了,要不然就把人都吓跑了。

    未出鞘的夏人剑还是非常吓人的,向前挤过来的人们都止住了脚步。

    郭京扭头问刘无忌,“机宜,想买的人有点多啊。”

    其实也多不了几个……之前刘无忌放出去十本,现在约莫还有十四五个戴着大帷帽的人在跟风。

    刘无忌装模作样摇了摇纸扇子,然后说:“呵呵,还有二十多人,小乙哥,还有几本啊?”

    “机宜,还有十本。”

    “不够分了……怎么办?”

    是啊?供不应求了,怎么办呢?

    “那就涨点儿价吧。”郭京说,“要不……卖五百一本?”

    “好吧,就五百缗一本吧,想要的赶紧,再晚点就天亮了。”

    五百缗一本摹本,还不是名家摹的……这要价还真够恨的!

    可是不买了吧,似乎也不行。看上《醉罗汉图》摹本的,要么本人是画师,要么背后有书画大家。这他们而言,《醉罗汉图》的原本不是势在必得,但是摹本却一定要得到的。

    因为有了摹本,他们或者他们背后的大家,就能通过临摹学习画醉罗汉肉身的那种笔法画技了。

    所以这五百缗买得不是一卷摹本,而是一种前所未见的高明笔法,因此不贵。

    当然了,他们也可以不买,然后再托关系从别人哪里找来摹本自己摹一份。

    可是人情债就不值钱了?能掏出三百五百买下摹本的都不是普通人,得有多大的面子才能让他们出借摹本?

    “五百就五百,我要了!”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陈佑文的长子陈珍,他的父亲是翰林待诏直,弟弟又瞄准了翰林图画院,归根结底还是要靠画技吃饭的。一种新出现的高明笔法,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志在必得。

    “好勒。”刘无忌也看不见陈珍的脸,不知道他是武家对头的儿子(武好古和陈珍也不大熟悉,听不出对方的声音),于是拿起一个画轴就交给陈珍。

    陈珍当然也不知道卖出摹本的是武大郎他们,因而也好不犹豫就数出六十七张十缗面值的交引。

    待武好古拿过交引点验完毕后,陈珍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拱手问:“这位大官人,在下还想请教一二。”

    “问吧。”

    “在下想知道这画卷的原本出自何方?”

    这个问题有点犯忌,犯了东十字街鬼市子的忌。

    鬼市子的卖家既然都不露真面目,那么他们卖的东西的来历自然都有些不可说。

    手里还拿着“吓人剑”的郭京似乎不晓得规矩,当下就说:“这个啊,洒家便告诉你了,原本是从西边流过来的……”

    “三哥,”刘无忌喊了一嗓子,“这话说不得。”

    “哎哟,洒家竟忘了,观察吩咐过的……”

    “三哥!”刘无忌高叫起来,郭京这下没了声儿。不过该说的故事,却已经说完了。

    一口一个“洒家”的郭京说得是关西口音,手中还有“吓人剑”,而且行为举止一看就是个厮杀汉,显然是西军将校。而他口中的“观察”不必问,一定是某个大宋西军的将帅了。被郭京唤作“机宜”的书生打扮,操开封口音的刘无忌,显然就是“观察”的幕僚,书写机宜文字之流。还有一个没露面的“衙内”,当然就是“观察”的儿子,也是这些摹本的作者。

    被西军将校称为“西边”的地方,肯定不是大宋疆土了,不是西夏,便是青唐吐蕃了。

    也就是说,《醉罗汉图》的原本是来自西夏或是青唐吐蕃的。而书画行的大家们都知道,画圣吴道子当年曾经在敦煌停留了一段时间,还参与了敦煌石窟壁画的制作,所以吴道子的确有可能在敦煌留下粉本。而这粉本也的确有可能在三百多年后从西夏或者青唐再次流入中原,并且被某位镇守西陲的大宋西军之将得到……

    故事说完,今天武大郎等人的勾当也差不多完了,剩下的九卷摹本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卖了出去。随后刘无忌和郭京带着两个仆童以及卖画所得的价值八千缗的交引,扬长而去了。

    而吴道子真迹可能现世和一种前所未见的高明笔法的出现,也顿时在本就不太平静的开封府书画行,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

    开封府衙,在一间靠近府衙大牢的耳房内,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正端着碗点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个又白又胖,山羊胡须有些杂乱,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这画上的罗汉……简直和真人一样!”白胖男子手中展开了一幅画卷,正仔细端详着。“而这罗汉的衣服,的确是吴带当风的笔法,是兰叶描。”

    陈佑文品了口点茶,继续看着那男子,“向道兄真好眼力……不知向道兄怎么看幅《醉罗汉图》的原本?”

    被他称为“向道兄”的,就是武好古、武好文兄弟的父亲,开封府书画官牙,潘楼街上武家画斋的东家武诚之(武诚之字向道)。

    武诚之本人的画技虽称不上大家,但是因为他的祖父是北宋画吴家样的第一人武宗元,所以他对吴家样是极有研究的。如果论起对吴家样(并不是吴道子一人的画)的了解,整个大宋国内也没几人可以和他相比。

    “看罗汉的衣服,不是画圣的真迹,便是他的弟子所画……但是观此罗汉的身躯,当是画圣弟子所作。”

    吴道子的弟子,如卢稜伽、李生、张藏、韩虬、朱繇、翟琰等人,大多也是唐朝的大家。在如今的北宋元符年间,他们的真迹同样价值不菲。

    “何以见得?”陈佑文问。

    武诚之捋着胡须说:“这罗汉身躯所用的笔法看似出自画圣,但是在形真神似两方面,都已经超出了画圣……显然是青出于蓝了,这样的大画家,想来也只有画圣可以教出来的。”

    “难道不是画圣晚年画技大成后所作?”

    “画技大成?”武诚之摇摇头道,“画圣晚年在大庄严寺绘制的壁画,世间多有临本,待诏直应该见过吧?”

    陈佑文点点头。

    武诚之道:“画圣晚年对于人像画的功力,比之此画差距甚远,恐怕不是一二年间可以补齐的……因而此画当出自画圣的弟子。”

    “那向道兄能看出是哪一位画圣弟子做了此画吗?”

    “看不出,”武诚之小心收起了画卷,双手奉还给了陈佑文。“也许是某位不知名的画圣弟子吧?”

    取回了《醉罗汉图》的摹本之后,陈佑文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武诚之看了看他,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异常,“待诏直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陈佑文压低了声音,说:“向道,你家有《八十七神仙图》吗?”

    武诚之一愣,眉头拧了起来,“是吴道子的真迹?”

    陈佑文轻轻点头。

    武诚之奇道:“《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不是藏在万寿观吗?”

    陈佑文低声说:“放在万寿观的是赝品。”

    “甚底?”武诚之吸了口凉气,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万寿观原是真宗皇帝耗费巨资修建的玉清昭应宫,是一座有三千六百多间房屋的特大道观,但是建成后仅仅七年便毁于一场大火,仅剩下长生、崇寿两座小殿。两殿后来又合称为万寿观,变成了一座规模不大的皇家道观。《八十七神仙图》原本就存放在玉清昭应宫中,在大火中得以保存,后又存放于万寿观内。

    而武家老祖武宗元是北宋的吴家样第一人,临摹的吴道子的白描绝对可以乱真,他的《朝元仙仗图》(也是壁画粉本)就是通过临摹《八十七神仙图》而来的,两画的构图几乎完全相同,人物形象也相差无几。而且在负责玉清昭应宫壁画创作时还借用过《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作为样本。

    如果有谁能做出赝品换下收藏于万寿观内的《八十七神仙图》,也就只有武宗元了!

    陈佑文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武诚之,“放在万寿观的是赝品。”

    “赝品?谁说的?”武诚之连忙追问。他的额头上这会儿已经全是汗珠子了。

    原来是《八十七神仙图》啊!

    怪不得有权贵盯上武家了……可是武家手里根本没有这幅画啊!

    陈佑文看了眼武诚之,吐出三个字:“米襄阳!”

    米襄阳就是米芾!宋四家“蔡苏米黄”中的“米”,他的字画未必能称大宋第一,但是他鉴定字画的眼力和作伪的本领,肯定是天下第一的。

    陈佑文顿了顿,低声说:“米襄阳说万寿观的《八十七神仙图》是令翁所画。”

    “这个,可就麻烦了!”

    武诚之拍了拍额头,显得一筹莫展。

    《八十七神仙图》可不是一般的画卷,而是纵约一尺,横过九尺的大卷,而且人物数量众多,场景宏大的巨作。除非能拿到原本临摹,否则根本不可能作伪。

    而且,即便能临出摹本,也不可能骗过米芾……如果陈佑文说的不假,连武宗元的摹本都被看穿,天底下还有谁临的《八十七神仙图》能骗过去?

    武家看来是真的没救了……

第十九章 大貂珰(求收藏,求推荐)

    开封内城西北隅,金水河两岸,高门大宅成群成片地排列与此。从延福宫大内西墙直到内城西北角的天波门间,楼阁亭台便连绵不绝。聚集此地的,便是亲贵门第,宰相府邸,偶尔也有一二显得简朴低调些的宅院是属于执掌内侍省和入N内侍省的大貂珰的。

    翰林图画院待诏陈佑文骑着一头毛驴,跟着名叫刘福的刘副都知府上的管家,借着夜色从内城东南的观音院宅邸一路走来,到将近午夜时才到了入N内侍省副都知,宣政使,密州防御使,主管合同凭由司刘有方,刘大貂珰的宅邸。

    此时的宋朝的宦官人数虽然不多,只有一百多人,但是内侍省却有两个,分别是掌管宫掖中的内侍省和掌管机要事宜的入N内侍省。

    刘有方现在就是入N内侍省的副都知,还兼主管合同凭由司。入N内侍省下有几个相当重要的属司:御药院、内东门司、国信所、军头引见司、合同凭由司等等。

    其中以御药院权力最大,该司不仅负责宫廷药品和补品,祭祀大礼上的食品,科举考试、重大典礼及外交方面的宴会活动。

    而且还兼管祭祀文字、宗教活动、制造管理皇帝服饰等等和御药一点儿边都不搭的事情,甚至还可以接受各式奏章!被称为“内制”的翰林学士院与皇帝之间的章奏传递就通过御药院进行。

    另外,御药院还负责引导大臣觐见皇帝,并对其班次和顺序加以规范。而且,御药院的内侍还负责在君臣问对时侍立殿角——皇帝和大臣间的对话,都瞒不过他们的耳朵。

    除了御药院干着和名目不符的事情之外,内东门司同样不是看大门的机构,该司是皇帝和外界联系的一个秘密通道。特别是在太后临朝的时期,该司事权更重,因为皇太后和执政大臣议政的地点通常就在内东门。

    国信所又称往来国信所,这是一个外交机构,负责和契丹(辽)、高丽等国使节交聘之事,也负责搜集情报。

    军头引见司顾名思义,就是受理军队人员的升迁改官等需要面见皇帝或相关机构的申请和引见事宜的,同时还参与管理武举考试和军法审判,一度还兼管马步两直(皇帝亲兵),直到熙宁变法才废引见司兵,不过军头引见司的权力依旧很大。

    而刘有方主管的合同凭由司在事权上虽不如御药院、东门司、国信司和引见司,但是也是个极为重要的司属。其主管的是禁中财物,负责赐下或宣索物品,包括主管军队功勋赏赐,也可以管到禁中所藏的书画文玩。从刘有方在宫外置下的宅院看,就可知主管合同凭由司是个油水非常丰厚的差遣。

    这宅院,背靠金水河。面积虽不算大,却极其精致,亭台楼阁都打造得美轮美奂,还随处可见惟妙惟肖的壁画。

    在院中一座名为物华阁的小阁楼里,陈佑武见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刘有方的养子,勾当翰林图画院的供奉官(内侍阶官)刘瑷。

    刘瑷约莫三十多岁年纪,保养得极好,眉目清秀,肌肤细腻,一身文士打扮,鬓后插着一朵刚刚摘下的玫瑰花,显得有些妖娆。

    “陈待诏,神仙图可在武家人手中么?”

    站立在堂下的陈佑武神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听到刘瑷的提问,忙回答道:“大官(宦官的尊称),那武诚之并不承认手里有《八十七神仙图》……”

    “哦,”刘瑷一笑,“也许真没有。不过……咱家也不能就这么算了,陈待诏,你觉得呢?”

    “当然不能了,”陈佑文笑着说,“这是武诚之的劫数,即便中贵人饶了他,别家也饶不了他……而且姓武的也没有一点悔意,要不然今天他就该把珍藏的名家书画和潘楼街的店铺献给大官您。”

    “哈哈,咱家可不要他的店铺,不过他家的那些珍藏还是能看一眼的……”

    “大官放心,在下一定让姓武的将珍藏双手奉上。”

    刘瑷瞧了眼陈佑文,接着就话锋一转道:“陈待诏,你今日去寻武诚之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

    陈佑文闻言马上取出了一个画轴,双手递了上去。刘瑷拿过画轴,轻轻展开,正是武好古摹的一幅《醉罗汉图》。

    “这罗汉画得太好了,咱家勾管翰林图画院那么多年,也没见过再好的了……”刘瑷看着画上的罗汉像,吸了口气,“武宗元怎么说?”

    “他说这画的原本多半出自画圣的弟子。”

    “画圣弟子?”刘瑷想了想,“是哪一位?”

    “这他也不知道。”陈佑文说,“也许是某位不为人知的弟子。”

    刘瑷又问:“可查明真迹在谁手中么?”

    “并不知道,”陈佑文回答,“只晓得是西军某位观察的衙内。”

    “西军的观察……”刘瑷摇摇头。

    他和他养父刘有方都是“文艺宦官”,可不敢去惹西军的观察。而且如今横山大战在即,便是朝中的章相公也得宠着那帮骄兵悍将。

    “大官,”陈佑文顿了顿又道,“小儿今日在鬼市子上见到了吴元瑜……他第一个买了摹本。”

    “吴元瑜?”刘瑷拧起眉头,“你说端王他会不会……”

    陈佑文点点头,“多半会的,端王最喜书画。”

    “那咱家可就得把这原本拿到手中,”刘瑷自言自语,“再寻个机会献给端王殿下了。”

    “大官,小儿说西军的那些人准备在四日后在鬼市子唱卖原本,到时候小底就把画买了来孝敬给副都知吧。”

    “唱卖?”刘瑷愣了愣,“鬼市子甚底时候有这规矩了?”

    刘瑷笑了笑说:“那些西军的厮杀汉哪懂鬼市子的规矩?”

    刘瑷摇摇头,“那些厮杀汉却晓得怎么把东西卖个大价钱……也罢,四天后还是咱家父子亲自去一趟鬼市子吧。”

    ……

    细雨靡靡,如轻纱,笼罩了开封府。

    汴河大街上,冷冷清清。

    不过武好古的好心情丝毫没有被这清冷的雨天给坏了。他现在正和自己的“小妈”冯二娘各骑着一头毛驴,沿着汴河大街往开封府而去。

    他是去开封府探望被押的父亲武诚之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忙于伪造和出卖假画,所以没有去探望过落难的老爹。不过今日他却得了空闲,也有心情去看武诚之了。

    四日前在鬼市子上,他和郭京、刘无忌等四人大获成功,二十本由武好古临摹的《醉罗汉图》就换来了价值大约八千缗的交引。

    因为《醉罗汉图》原本出自武好古之手,所以在当晚的“分赃宴”上,武好古独得了四千缗,再有一千缗作为“继续作案”的本钱,由傅和尚保管。另外三千缗则由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均分。

    现在只待做旧的《醉罗汉图》的绢本(也是武好古亲自做的)在明日的唱卖中卖出个好价钱,武家便能凑够钱退给宫中和万家铺子了。

    这样武诚之很快就能从开封府大牢里面出来,而武家退给宫中和万家铺子的钱也不是白退的,还可以拿回八纸书画。这些可都是精品啊,起码还能卖个两三万缗,如果再加上武家画斋和其他不大值钱的书画,将来可以由武好古继承的财产,怎么都不会少于五六万缗。

    有了这份家当,武好古不能说一定能办成甚底大事儿,至少能在二十多年后那场大难来临之前做一些准备了……

第二十章 开封府 (求收藏,求推荐)

    开封府府衙的占地面积很大,几乎和大相国寺不相上下,位于开封府内城西南,距离大相国寺和州桥夜市并不太远。

    府衙坐北朝南,高大巍峨的正门就开在汴河大街之上。正门平时都是关闭的,两侧的偏门才是供武好古、冯二娘这等人物进出的。不过和后世人们的想象不同,开封府的门禁并不森严,看守的衙役、军巡也不刁难出入的民人,只是粗略检查一下来人有没有兵器。

    武好古和冯二娘只带了些吃食、衣物、几个银铤以及一个卷轴,在冯二娘塞了几个小钱后,便很快通过了开封府的正门。

    府衙正门后是一栋两层高的鼓楼,就是击鼓鸣冤的地方。在鼓楼后方还有左中右三个仪门,分别通往开封府的左中右三厅。其中中厅是开封府的正厅,也就是知府老爷办公的地方。而左右两厅则是开封府的判官和推官办公之处,判官和推官都是辅佐开封府青天大老爷的文官,其中判官管辖着狱讼刑罚,不过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的武诚之却不是判官左厅管辖的,而是由开封府司录参军事的治所开封府司录司管辖。

    开封府司录司简称府司,又叫府院,与左军巡院、右军巡院合称三院。三院在开封府体系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其中府司之下还设有府司西狱,就是所谓的开封府大牢。

    而被关押在府司西狱中的,都是候审的嫌疑犯和证人,武大郎的父亲武诚之则是以证人的名义押在府司西狱中的。因而待遇要比在押嫌犯好多了,有个小小的单间,冯二娘还使钱买通了几个押司和衙役,送了床板铺盖进去,每日还按时送来饭食和替换的衣物。倒没让武诚之吃多少苦。

    在一个被冯二娘打典过的姓朱的押司带领下,武好古和冯二娘走到一间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牢室前。透过一排木栅栏,武好古看见个穿着灰色长袍,光头没有戴巾帽的胖子背对着自己坐在床上。

    “官人……”

    牢房里坐着的男人,听到冯二娘的呼唤声,便站起转身,他的行动有些缓慢,转过身来后,武好古借着昏暗的光线,认出了那人便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武诚之。

    “大郎,你也来了。”武诚之气色不大好,声音也有些沙。

    “阿爹……孩儿马上就能筹到款子救您出来了。”

    武好古瞧着木栅栏后面这个看上去非常萎靡的中年男子,心中突然涌出了悲痛的感觉,眼眸也跟着湿润起来了。

    “哦,是吗?”武诚之慢慢走到了木栅栏前,看着儿子苦苦一笑,“大郎,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

    武好古看着父亲,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奇怪,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痛苦流露出来。

    “阿爹……”

    武诚之一抬手,止住了儿子的话,然后又冲妻子冯二娘打了个颜色。

    一个小小的银铤马上就从冯二娘手中塞给了一旁的朱押司,二娘嗲声道:“押司,他们两父子多日未见了,不知能否借个干净一些的耳房让他们说会儿话?”

    姓朱的押司收了银铤,自然好说话了。马上吩咐狱卒打开牢门,让武大郎进去把武诚之搀扶出来,然后便带着武家两父子和冯二娘去了一间靠近牢房的小小的耳房。

    不过进房去的只有武诚之和武好古父子,冯二娘却在耳房外面的小院子里和朱押司有一句没一句唠着家常。

    “大郎,前日听二娘说,你关了画斋,搬去书院住了?”武诚之在耳房内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后,便低声提问道。

    “阿爹,”武好古回道,“儿想把画斋典出去后,就静下心来读点书。”

    “读书?”武诚之一愣,他这长子并不喜读书,倒是次子武好文在儒业上有些天分。

    “去读些书也好,”武诚之微微一皱眉,“我家自你公公(指武好古的曾祖父武宗元)开始就岔了道,丢下儒业专攻起绘画小道了,到为父这一代,连个官身都没了,守不住家业也是理所当然的。”

    “守不住了?”

    武诚之点点头,叹道:“是《八十七神仙图》啊!”

    “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武好古当然知道这幅在中国绘画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作了。

    “对。”

    “可这幅画不是摆在万寿观吗?”

    在武好古这一世的记忆中,同样有《八十七神仙图》的情况。

    “摆在万寿观的是赝品……是你公公临的。”

    武好古倒吸口凉气儿。这幅画即便在北宋,也堪称是国宝了!为了得到它,那些权贵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不过武好古还是有些不死心,追问道:“是谁看出来的?”

    “是米襄阳!”

    居然是米芾,看来是错不了啦!

    武好古连连摇头,“阿爹,现在如何是好?

    宫中会不会来索《八十七神仙图》?若是拿不出来,会不会治我们的罪?”

    “官家怕还不知此事吧?”武诚之摇摇头,“若是官家过问了反而没事……此事又不是我父子干的,要追究要是你公公的错。他人都入了土,还能怎么着?开棺戮尸么?官家岂会为了一纸画做这等事体?”

    偷了张画而已……也不能叫偷,读书人的事情,不算偷的。

    不过就是用赝品换下了一张画而已,又不是要谋反。对一个文资的从六品士大夫朝官而言算甚底事情?就算当年抓了武宗元的现行,最多也就是贬个官罢了。

    连主犯本人都没事儿,他的不知情的子孙还能有什么罪?如果这事报到哲宗皇帝那里,最多也就派人到武家寻一下,寻不到也就算了。若是这点器量都没有,还当甚底官家?

    所以真正可怕的不是大宋官家,而是盯上武家宝贝的官……

    武好古想到了走,“阿爹,我们是不是该一走了之?”

    “不行啊,”武诚之摇摇头,“开封是天子脚下,是全天下最有王法的地方……我父子若不是在开封呆着,或许早就被人捉去严刑拷打了!”

    大宋是有人权的!虽然不能和现代社会相比,但肯定是新中国以前最讲人权的时代,没有之一。

    而北宋东京开封府城内,则又是整个大宋最讲理的地方。如果要放眼当下的世界,肯定也是平民百姓最能得到保护的地方。

    所以觊觎《八十七神仙图》的那些人,到现在也只是在合法地陷害武家,并没有撕破脸来拿人。

    但是这也不等于那些贵人会轻饶了武家,他们还是要“吃人”的,只是要文明、轻柔、优雅地把武家的家业吃掉。

    如果武诚之、武好古父子应付得好,兴许还能留下些东西加上自己的性命,好在将来东山再起……如果这惶惶大宋还能有将来的话!

    想到这里,武好古便将自己带来的画卷,双手递给了父亲。

    “阿爹,您看看这个东西怎么样?”

    武好古接过画卷,轻轻展开,只看了一眼,眉头就动了一下。

    “《醉罗汉图》?你也得了摹本……不对!这是,这是……”

    武诚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手中的画卷,看了又看。

    “是原本……这是原本?”

    “阿爹,”武好古缓缓地问,“您觉得这画是什么年代的?”

    “应该是唐朝的。”武诚之不假思索地道。

    “是画圣的吗?”

    “不是,多半是画圣弟子所画,”武诚之说,“而且还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画圣弟子。”

    听到武诚之的话,武好古心里顿时就是一松。他老子武诚之在开封府书画行里面也算是一号人物,而且还是以善于辨别鉴定“吴家样”出名的。

    在辩识吴家样方面能和他相比的,大概也只有米芾和王诜了。如武好古做的这画能骗过武诚之,那么即便让米芾和王诜来看,也不见得能识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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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豪商介绍:
大宋元符年间,画师武浩来到了繁华似锦赵氏天下。

走在宛如清明上河图般繁华的汴梁街头,武浩却想到了29年后,女真铁骑,席卷南下,将这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景象,全都毁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一介布衣,纵然知晓大厦将倾,又哪来的挽天之力?

只想着在大难之中独善其身的武浩,却在汴梁街市之中,遇到了将为天子的文青赵佶……

于是天下豪商,应运而生,从今往后,世间兴亡,就由商人的资本来主宰吧!
书友群:431301049天下豪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豪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豪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