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高度自治
大宋元符二年十月下旬的一天,又是个雨雪过后的下午。就在这天上午,一个撷芳楼的小厮到访了武好古居住的梨花别院,送上了白飞飞的邀请信。所以午饭后,武好古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别院。
他要去的地方是州桥瓦子旁边的安福巷,这是一条非常僻静的小巷子,距离撷芳楼并不太远,遥遥都可以望见撷芳楼高大气派的屋顶。
小巷子非常幽静,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大概是这条小巷子最安静的时候,巷子内只有武好古一人一骑。
马蹄踏着铺着碎石的路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嗒”的声响,在小巷子内回荡。白飞飞的宅子就在小巷的深处,是一所不带院子的普通民居,是一座独栋的二层小楼。武好古到达的时候,房门紧闭,楼上的窗户也闭着,看上去非常安静。
这已经不是武好古第一次来了,所以他没有去敲门,而是直接牵着马儿从两栋房屋之间穿了过去,到了白飞飞家的小楼后面。那里有一处稍稍开阔的空地,立着几根拴马柱,还有个石头马槽,马槽边上还有个水井。武好古把自己骑的一匹驽马系在了拴马住上,又从水井中打了桶水倒在马槽里面,然后就去拍白飞飞家的后门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屋子里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房门吱呀开了。从里面出来的正是白飞飞本人,还是素颜白衫,是比较厚实的那种,现在毕竟是冬天了。白飞飞手中提着个菜篮子,篮子里面还放了小半吊铜钱。
“官人来的不巧,奴正要去买菜。”
白飞飞称武好古为“官人”,仿佛她就是武好古的妻子一般。
她和武好古是提前约好的幽会,所以都会前提过来买菜做饭,然后再伺候武好古沐浴就寝。不得不说,这是个很会伺候人的女人。和她在一起时,武好古有了一种“到家”的错觉。
仿佛这种平淡安逸的生活才是真实的,而他现在整日奔忙的种种大事都是虚幻的。
这小楼中还住在一个老妈子,白飞飞管她叫李嫂,应该是个佣人。不过白飞飞并不怎么支使她,通常是亲自伺候武好古这个“官人”。
“一起吧。”武好古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买过菜了。”
“好吧。”白飞飞甜甜一笑,便很自然的挽着武好古向弯弯曲曲的小巷子走去。
在去菜市场的路上,白飞飞笑着告诉武好古:“官人,今晚上会有客人过来。”
武好古问:“客人?谁?”
白飞飞道:“是张叔夜和李忠。”
“他们?”武好古道,“就他们俩?”
武好古本是让白飞飞约各方面的人物到撷芳楼一聚的,不想只来了张叔夜和李忠,因此有点失望。
白飞飞笑道:“官人急个甚?你现在要做的是大事,岂是一次两次就能谈成的?”
武好古笑了笑,没有和白飞飞多说。
他现在能不急吗?大宋朝的那位官家还有几天好活?界河商市的事情必须在哲宗活着的时候敲定。要不然向太后怎么想的谁知道?而且等赵佶亲政也不好,因为北面那位耶律洪基也快寿终正寝了!
耶律洪基一挂,耶律延禧一上台就得替他爸爸报仇,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哪儿还有心思管界河商市?这商市要是开出来了,他也不会去封,要是没开出来……就慢慢拖着吧!
所以在南北两个“昏君”驾崩之前,把界河商市敲定,把《清州之约》签下来是非常关键的。
只要签了约,南北两朝就在界河商市的问题上形成了牵制,谁也不能单方面改变了。
而且在签约之后,大宋的将门资本家和辽国的汉人豪强都会往界河商市大把砸钱,谁想要关闭这个商市,无疑就是挡人的财路,这可是相当于杀人父母的深仇大恨啊!
正在和白飞飞一起逛菜场的武好古并不知道,批准《清州之约》的圣旨已经由翰林院起草完毕了。
这也是张叔夜和李忠约武好古出来相会密谈的原因。
界河商市的开设现在算是大局已定了,但是要怎么开好,让各方面都满意,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当然不容易了!
这可是建立一座拥有20万居民,并且高度自治的贸易城市啊!
开个草市都不能说容易,需要解决的方方面面的问题都一大堆,何况是一座20万居民的商业城市?
而且,这座城市还是自治的!
往大了说,这可是中国民族资产阶级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政权!
可别说什么中国民族资产阶级软弱啊,无能啊之类的风凉话。建立和领导一个政权那是恁般容易的?没有一个摸索和积累的过程,一上了就要得满分,可能吗?
资产阶级不行,农民兄弟就行了?农民起义搞砸锅的次数太多了,通常在起义的时候声势浩大,到了要建立政权的时候就成了没头苍蝇,那还是在可以参考地主阶级政权的情况下仆街的。
所以建立一个政权,特别是有别于现有政权模式的新式政权,是需要一个积累和摸索的过程。
东方如此,西方也是这样。现在欧洲人的那些商业共和国和商业城市同盟也大都是各种软弱中,只有公元8世纪成立的威尼斯共和国稍微强大一点。而莱茵同盟、士瓦本同盟、汉萨同盟以及尼德兰联省共和国这些后来者甚至连软弱的资格都没有,至于大美利坚,现在还没发现呢……由此可见,西方人的资本主义也有个由弱而强,不断积累的过程。
不可能一开始就牛逼哄哄的,别说资本主义了,你就是走社会主义路线也一样,巴黎公社怎么样?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不照样仆街了。你为什么不和苏联一样强大?和苏联一样强大不就能吊打法国资产阶级和普鲁士军国主义了?而且就算是苏联,最后也搞砸了……
可见,无论什么道路,都有一发展、积累和探索的过程。不可能一上来就尽善尽美,除非是一个主角光环笼罩下的政权。
因此设立界河商市的意义之重大,真是怎么强调也不过分的。
这可是中国资产阶级第一次有机会进行政权建设的探索,而且还是在大宋朝廷支持下进行的。
而且还可以获得至少20年安定发展的时间窗口。
而且大宋王朝还会支持界河商市进行一定的军事准备,以应付将来可能的北伐。这简直就是给了一个温床让以武好古为首的大宋资产阶级发展壮大啊!
作为这个政权最初的创立者之二,张叔夜和李忠此时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历史地位,更没有想到他们正在亲手饲养一头浑身上下都留着肮脏东西,并且将会吞噬无数淳朴而不善良的人类的生命的怪兽。
实际上,他们俩在赶往白飞飞的宅邸中和武好古会谈的途中,根本没想过资产阶级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东东,必须严加管束才行!
一路上,他们都在商量应该在什么地方建立界河商市实行行会制的问题。宋朝当然是有行会的,没有行会哪来行首?高度自由的竞争,在这个时代的全世界都是不存在的。
所以在宋朝做买卖,想进什么行业就进什么行业是不可能。因为要入行,就的得到行会的允许。
至于例外当然也是存在的,比如武好古的共和行现在所从事的两大主业唱卖和画册(杂志)出版,在当下就是新兴行业,还谈不上行会限制。不过这种“自由进入”的局面很快就要发生变化了,因为开封府“唱卖行会”很快就要出现了,现在第二家唱卖行保利德行,第三家唱卖行真宝行,都已经陆续开办出来了。
而开封府市易务最近也要求佳士得行、保利德行和真宝行牵头发起唱卖行会了。
没错,官府其实是希望有行会的。因为有了行会,官府的管理就方便了。摊派、收税、和买,都可以让行会去办理,老爷们只要向行首发号施令就可以了。
从某种角度而言,行会和行首制实际上也是一种自治——宋朝的商业税收之所以比较高,其实就是建立在一定程度的自治和承包上的。
这样的管理方法,自然也应该用在界河商市。
如果各行各业都有了行会,那么张叔夜和李忠只需要控制行会,就能控制界河商市的方方面面了。
顺便提一下,这个时代的行会可不是没有什么强制能力的行业协会,而是一种黑白两道通吃的“恶霸团伙”。对于违反行规,或者挑战行首权威的从业者,大部分情况下(除了书画行这种风雅行业),都会有暴力惩治手段。
行首们手下,通常都是养了泼皮打手的(其实书画行首也有打手),现在陪着武好古一起买菜做饭,仿佛是个良家美妇一般的白飞飞,手下也有可以指使的大批泼皮,是个被温柔外表包裹起来的女恶霸……
第368章 武好古的规矩
几个清淡而美味的菜肴被白飞飞端上桌子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和张叔夜、李忠两人在一间朴素而洁净的民宅里面把酒言欢了。
因为今天晚上要讨论一点正事儿,所以武好古没有拿出自家秘制的酒中仙,就是原来的二锅头了。
顺便提一下,这种“家酿老酒”,在如今的开封府已经小有名气了。不少和武家关系亲密的贵人都曾经得到过赠送的“酒中仙”。不过开店售卖的时候还没到,因为“酒中仙”的产量很少。目前从事“酒中仙”生产(其实就是蒸馏)的,就是西门青从阳谷县带来的几个心腹丫鬟,都是西门家客户的女儿,根本不敢背叛西门青。
“大郎,你家的酒中仙甚底时候可以开卖?咱家都快喝上瘾了。”
李忠和武好古的关系不错,所以喝过酒中仙。而且他因为长期在军中效力,常和将士们一起豪饮,所以也是个好酒之徒。喝过蒸馏白酒之后,自然感觉低度的非蒸馏酒不上劲儿了。
“开卖还早,”武好古笑道,“酿酒这事儿可急不来的,而且我家也没有酿酒的许可啊,自家酿一些也就罢了,要往外卖可是罪过。”
“你家没有,潘家有啊,”李忠笑道,“抓紧一点吧!”
“快了,快了。”武好古笑道,“等到界河商市开张的时候,酒中仙就能上市了。”
张叔夜听出了武好古的话中音,“崇道,你打算在界河商市酿酒中仙?”
“是啊,”武好古笑道,“酿出来卖给辽人啊!辽人好饮酒更胜宋人,酒中仙一定会被辽国贵人所喜的。
而且界河商市是我们自己的地盘,酒业行会就是我们自己说了算,在那里酿酒是最好的,想怎么酿就怎么酿。”
李忠问道:“大郎,你的意思是界河的酒业也是行会来管?”
酒业、盐业,还是茶叶的贩卖,都是没有行会管理的。倒不是这些行业“自由”,而是这些行业都是专卖的。
譬如酒业是这样的,在宋朝的大城市中,只有指定的“正店”可以酿酒。而在乡村和小城市,则是酒务直接掌管酿酒。而酒务通常是承包给私人的。
后世中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上海的城市名称,就起源于宋朝的上海务,这就是一个酿酒发卖的酒务。
所以武好古要把“酒中仙”卖到大宋各地还是有不少障碍的——他需要一张可以在大宋全境卖酒的超级牌照!要不然,他就只能放弃小城市和乡村市场,专攻大城市,在每一座有能力大量消费“酒中仙”的城市都拿下一个正店。
这也是武好古要和潘家合作卖酒的原因,潘家的潘楼在开封府外也有不少分店,而且都是可以卖酒的正店。
“界河商市的酒业不需要专卖,”武好古思索着道,“专卖乃是对内而不对外的,方便官府抽税,但是不利于培植产业。界河商市能有多少人口?一年能卖出多少斤酒?界河的物产,是要卖到大宋各地、辽国、高丽国、日本国去的,怎么能专卖专营?我看还是搞行会吧。”
行会也是限制竞争的,而专卖则是扼杀竞争的。所以武好古不想在界河商市这么个必须依赖外部市场的商业城市中搞专卖。
但是行会还是必要,没有行会,商人就会缺乏组织,难以管理,收税的难度也会大大增加。
“商市之中,不仅有行会,还要有街坊。”
武好古思索着说:“各行各业都必须有自己的行会,由行会负责制定行规,征收‘行业税’。还要在商市内划分出三十四个街坊,每家商会股东都可以分到一个街坊的土地,剩下的一个街坊作为商市商会、政所、大都保所、警巡所、水巡所等衙署的驻地。”
“大郎,你的意思是每家都能得到一块土地?”张叔夜问,“需要额外付钱吗?”
“看地段。”武好古道,“可以修建码头的沿河地段,以及靠近商市陆上出口的地段需要进行唱卖,所得款项归商会所有。其余地段由没有唱卖到好地块的商会股东抽签取得。
凡是商市内土地,只要修建建筑,且不属于商会、政所、裁判所、大都保所、警巡所、水巡所等衙署所有的。都必须根据占地大小和土地价值缴纳地税。
另外,每一个街坊,将来都是一个都保。界河商市的团练就以此为基础组成。最多可以有33个都保,每个都保有500人,一共16500人。若是长期居住在街坊内的丁壮不加入都保,则须向商会缴纳免役钱。”
“商会的税收就是行税、地税和免役钱吗?”李忠问。
“还有船税和契税。”武好古说,“凡是在界河商市港口停泊装卸货物的商船,都必须按照船只大小缴纳船税。凡是在商市内需要用到合同凭由的大宗交易,也都需要缴纳少量的契税。行税、地税、船税和契税,就是未来界河商会的主要收入之源。免役钱尽可能不收,可代之以弓箭训练。”
“弓箭训练?”张叔夜对军事问题总是比较有兴趣的。
“对,弓箭应该是商市之民必修之术,无论男女老幼,都应该学会拉弓射箭。”武好古说,“行会内部,或是行会之间的纠纷,都可以去弓箭靶场决个高低。裁判所遇到的疑难不能决的案件,也可以用射箭决定胜负。
对了,每个街坊,都应该有一座由大都保所关系的弓箭靶场,供坊民和保丁练习射箭。凡是商市吏员,也都必须考核射箭,不能射箭者不可为吏。”
把射箭置于如此重要的地位,自然是为了将界河商市变成将来的抗金大据点了。和长枪刀盾相比,射箭和骑马都是需要长期训练才能掌握的本领。所以必须要从界河商市建立之初,就大力推广射箭运动。
除了以上所说的办法,武好古还打算在将来合适的时候,在界河商市定期举行射箭比赛,向优胜者发放奖金。
另外,赛马和马术运动,也是需要大力发展的。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些不入行会的小商小贩,也需要加少量的市税。”
“此外,”武好古又说,“商市的街、道、坊,都必须有统一的规制。道路、堤坝、围墙(指商市围墙,街坊是没有墙的),都要由商市政所负责修建和管理。另外,还需要修建统一的排水和供水设施,垃圾、粪便也要有专人负责处置。”
他看了眼张叔夜和李忠,笑道:“怎么样?在下的谋划可还周到吗?”
“周到,太周到了!”李忠连连点头,“大郎,你这可是宰相之才啊!若是去考个进士,将来肯定能列宰执的。”
武好古哈哈一笑:“先治好一市,再论其它吧。”
张叔夜也点头说:“的确周到,大郎,你可有写好的书状文字?”
“有的,”武好古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两本线装的册子,分别递给了张叔夜和李忠,“都已经写在上面了。”
张叔夜收好了小册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崇道兄果然大才,在下佩服不已。
不过行会如何建立,还是要商量则个的。”
武好古设想中的商市还是蛮有秩序的,最高权力机关是三十三家股东组成的商会,行政和司法机关则是政所、裁判所、大都保所、警巡所、水巡所等等,基层则是街坊和行会。
其中商会没有什么好争的,三十三家股东,一家一票的民主。
中间的行政司法也没什么好说的,第一届“界河市长”已经派给武好古了,别人也干不了。
而基层的街坊也很简单,一家股东一个街坊,各自都有地盘,怎么安排自己去考虑。
那么最后就是行会了!宋朝的行会按照后世的标准,大都是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是直接养着泼皮闲汉的!
张叔夜这个负责谍报的官,自然要尽可能控制一些行会了。
武好古说:“酿酒、刻印和画册、药铺、唱卖、粮行、造船、海运这七个行会我得拿住了。
青楼行、瓦子行、地产行、营造行、码头行等五行都是大行会,一个行会起码有三个行首,我至少要拿一个。剩下的行会怎么安排,就由嵇仲兄和李大官商量着分吧。
另外,行会的行首也不是不能变动的。我们得订个规矩出来!”
说到这里,武好古瞅了眼在旁负责倒酒的白飞飞,笑问道:“飞飞,开封府青楼行的行首是怎么个规矩?”
白飞飞笑道:“青楼行里都是姐妹,就是几个大楼各占一二个行首。另外,凡是行首,必须是在楼里卖过身的。”
武好古心说:原来卖艺不卖身的“伎”是不能成为青楼行的行首的。
他顿了顿,“就没有不服的?”
“有啊,”白飞飞笑着说,“若是不服,又有大青楼支持,就是扑跤台上相见了!”
“上扑跤台?七姐和你上去?”
白飞飞道:“也可以啊,照规矩是行首划下道,是自己上还是找别人上,就要依着情况定了。”
武好古点点头道:“我的规矩就是,在界河商市,不许扑跤定胜负,只能是比试射箭!”
第369章 开天辟地 一
“居然可以如此治理一城一郡,还真有点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意思啊!”
元符二年十二月初九,皇宫大内,在历代官家的寝宫福宁殿内,大宋皇帝赵煦靠在一张松软的卧榻上,闭着眼睛正在听一个美人儿念一封奏章,听到一多半的时候,居然忍不住开口称赞起来了。
这美人儿约莫二十二三岁,生得极为明艳,五官秀丽,肌肤赛雪,身材纤纤,穿一身艳丽的钿钗礼衣——这本是非常庄重的服饰,可是穿着这身衣裳的女子,却生得颇为灵动,一双又大又亮的美眸闪了闪,露出了醉人的笑容,脸颊上还有两只浅浅的酒窝。
“陛下,写这奏章的是个武人,你怎用夸赞宰相的言语说他?”
女子的声音也极是好听,恍若银铃一般。官家赵煦闻听之后,蜡黄的面孔上也显出了笑颜:“清菁,文武之分只是出身不同,与才能其实并无太大关联。武官未必不能治理一方,文臣也不是不可带兵打仗。而这人……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武人,而是一个商人和画师,就是那个武好古。”
原来这本奏章是武好古上的,内容是界河商市商会章程及商市建设计划。
《清州之约》在十月份的时候,就被大宋皇帝赵煦正式下诏批准了,诏书还同时命令“界河商市之长”武好古负责筹建商会及设立商市衙署。
所以在十月下旬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中,武好古都忙着筹建商会和设立商会衙署。这两个机构现在都已经支起了骨架,临时的办事机构就设在潘家园里面。三十三家股东中的二十五家已经将股本金存入了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商市账户上,总共拿到了二十五万缗!
另外,商市的建设规划也全面展开。武好古早就画了地形图,现在又和黄四郎一起画了商市规划图,还请正在丁忧的李诫帮忙进行了修改。并且由李诫带着黄四郎、花满山一起制定商市施工方案。
而武好古则一连多日和商会股东磋商商市的立法和各项规章制度。到了十二月初,总算能向皇帝交上一份初步的答卷了。
这份费了武好古不少脑细胞的“答卷”,不仅向赵煦展示了一个井然有序和欣欣向荣的商市未来构想,同时还让赵煦看到了一种过去没有听说过的城市自我治理的方法。
虽然城市自治听上去有点像藩镇,是肯定不能大面积推广的。不过武好古所订立的规则制度,还是颇为可取的。
而由这些规章制度,赵煦似乎也发现了一个宰执之才!
“清菁,”赵煦看了一眼自己所钟爱的皇后刘清菁,看着她那副惹人喜爱的天真貌美的模样,大宋官家就忍不住轻轻一叹,“且看他在界河商市做得如何?若真有本事,以后就赐个进士,让他转文,培养他做宰执。”
“甚底?”皇后刘清菁愣了愣,看着丈夫不解道,“陛下,您莫不是在和奴说笑吧?他一个商人,怎么可以做宰执?”
赵煦摇摇头道:“如今二十多岁的臣子中,朕看着有点宰执苗头的就是枢密院编修纪忆和他了……纪忆这一榜是必中的,他是官人应考,状元是不能给的,但是名列一甲没问题。等大比之后,就把他发去青唐做知县,若是能做出一番成就,将来便可大用了。你可记得了?”
“奴……”刘清菁看着赵煦,马上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赵煦的身体最近越来越差,恐怕熬不了几年了。最多也就是熬到有个侄子可以接班,就能放心的去了。而到那时,就该是刘清菁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垂帘听政了。
孤儿寡母的,将来能依靠谁啊?
章惇当然是可靠的托孤之臣,但是章惇死后呢?上了年纪的大叔当然有好多了,但是他们不是皇后能够驾驭的人!皇后得有自己人才能掌控朝政,而能被皇后所用的自己人,赵煦看来看去,章惇的孙女婿纪忆算是一个,还有居然就是武好古了……这两个人,都是能做事的人。国家不能都是唱高调的官儿,必须有能办事实的官啊。
而武好古,确实是有能力有办法的。缺个进士出身其实更好,以后让当了太后的刘皇后赏他一个,他还不感恩戴德,为刘太后所用?其实帝王用人最怕的就是遇上完人、圣人,说不得,罢不得,多半也不帮你办事儿,只能当祖宗供着。
反而是武好古这样有能力也有毛病的官儿好差遣!
这是帝王权术啊,赵煦心想:皇后出身卑微,心思又太单纯,不知道这些个。
“陛下,您的龙体……”刘清菁那双大眼眸中,泪珠儿顿时就在晃悠了。
“莫哭,莫哭了。”赵煦摆摆手,笑道,“朕总还有些时日的,几年总是有的……你扶着朕起来,朕要去安歇了。”
……
为了方便办事,武好古就带着潘巧莲、西门青等人,从十一月开始,就借住到了潘家园的西四院里面。也就是潘家兄妹在潘家园里的住处。这里的房子虽然旧,但是非常宽敞,而且地段也好,不像梨花别院那么偏僻。
他这个时候正在和黄植生两个人一起观看刚刚做好的界河商市模型。
模型当然是根据“想象图”做出来的,和将来真正建成的商市肯定不大一样。不过基础还是差不多的,半圆形的城市,高大的堤坝,环形或发散状的街道,处于界河岸边的港口广场(也是市政建筑所在区),还有楼阁重重的万大瓦子。
哦,还有武好古自己市政官厅,以及城外的灯塔书院、灯塔大学堂和灯塔船政学堂,都一一展现在了武好古的眼前。
这些东西如果真的建成,武好古心想:自己就拥有一座城市啦!
“不错,做的不错!”武好古连连点头,“四郎,开封府这边的事情你能放得下吗?”
开封府这里有几个房地产项目正在运营,一个是画仙观旁的佳士得会馆已经开始动工建设。一个则是位于城北,由一座仓库改建的“筒子楼”项目也已经开工。
不过同万和地产在开封府的项目相比,界河商市那边将要开展的才是真正的大工程——筑城啊!作为一个营造业的都料匠,一辈子也难得遇上一回。
“放得下,”黄植生说,“现在万和行的副总都料是我本家一个弟弟,跟过李将作的,由他接手就是了。”
“那就好。”武好古点点头,“等明年春天就同我一块去吧,给你做商市营造所所长。”
商市机构的名称也一直在改,一开始是“务”,现在变成了“所”,将来或许会变成更大的“局”或“司”了。
武好古接着吩咐道:“营造所的工程目前就是堤坝、沟渠、水道、商会会馆、市政会馆和各衙署会馆,还有一个医馆,一个码头,城外的灯塔书院这些市政工程。”
“都料匠和大匠可以在开封府寻,”黄植生问,“壮工怎么募集?可是官府发动民伕吗?”
武好古在房地产方面的一番折腾,搞到现在虽然一文钱利润也没赚到。但是却让他的共和行拥有了营造行的人脉和施工的能力、经验。
有了这个基础,武好古就能把界河商市的营建抓在手中了!
“不用民伕,”武好古说,“用契约奴工……我们自建一个营造商行。”
“自建个营造商行?”黄植生一愣,“那得雇佣多少壮工啊?这个商市营造工程,即便分个几年慢慢施工,最少也需要上万壮丁啊。”
“上万就上万,”武好古道,“要做的工程可多着呢,养个上万壮工又不多。”
武好古计划中的商市营造所其实就是一个“公营”的营造商行,专门承建各种公共工程,还会拥有自己的专业工程队。
搞那么一支工程队,不用说,也是抗金备战的需要。工程队很可能是最接近野战部队的生产部门了。
工程队可以聚集大量的壮丁,拥有良好的组织,掌握了构筑工事营地,打造大型装备和长途运输物资的能力。如果再将壮丁编成保甲,配发武器(合法可以拥有的武器),进行军事训练,那么将来一旦有事,这支“工程部队”就可以很容易升级成为野战部队了——大约只需要配置盔甲、军弩、长度超过规定的长枪和少量的轻重骑兵。对于一座拥有20万人口的工商业城市来说,把一支组织良好的工程队升级为军队的难度,仿佛也不是很大。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十年二十年后的长期计划,和商市营造所眼下要招募的工人没多少关系。到那时,他们早都变成大叔大爷了。
武好古正和黄植生商量的时候,罗汉婢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行了个福礼便道:“老爷,花员外让奴来说,界河商会的几个股东来了。”
“四郎,”武好古笑着对黄植生道,“走吧,我们去迎接则个。”
第370章 开天辟地 二
界河商会的股东们这几日天天往潘家园跑,他们其实是在操办一件可以称得上开天辟地的大事。
武好古要和他们商量制定《共和商约》!
这实际上是一部宪法,是界河(灯塔)商市的根本大法,也是未来可能会出现的万恶的资产阶级共和国宪法的基础。
什么?宋朝也能制订“宪法”这种邪恶的东西?而且制订出来应该也没用吧?据说中国人不是不讲契约精神的吗?
在武好古魂穿之前,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宋朝虽然比较文明进步,但是肯定没有达到可以让民众参与修法和讲究契约精神的地步……就算再过个八百年到清末民初的时候,《临时约法》不也和废纸差不多吗?
不过在宋朝待了快两年后,武好古发现真实的情况不是这样的。宋朝人大体上是有契约精神的,宋朝的商业活动中欺诈现象并不后世多——书画行当然是个例外了,假货和奸商比较多。而大宋朝的官家其实也是有契约精神的,“杯酒释兵权”和“不杀士大夫”其实就是宋朝契约精神的体现!
一百六十多年前被释了兵权的将门,现在谁被满门抄斩了?他们不是还都享着祖宗传下的富贵(当然不是人人富贵,但是嫡系基本上是富贵的)?可见赵家皇帝遵守了契约。而开封府的将门虽然忘记怎么打仗了,但是他们对赵家天子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可见他们也遵守了祖先定下的契约。
至于“不杀士大夫”的契约,直到北宋将亡的靖康年间的特殊时期才被钦宗皇帝打破——所以生活在仁宗朝的陈世美是很安全的,包公的铡刀是无论如何都铡不了他的。
大体上说,宋朝的皇帝也履行了不杀士大夫的契约。而士大夫们虽然没有什么大用,但是保卫大宋封建主义江山的忠心还是足够多的。他们也履行了对大宋皇帝的契约。
虽说宋朝的将门不会打仗,士大夫也不大会治国,皇帝更是胆小懦弱的出了名,而且还有一套各方面互相扯后腿的体制,但是这并不能否定他们具有的契约精神。
此外一个让武好古感到难以想象的就是宋人居然是可以上书陈言的!宋朝的“不杀士大夫”其实只是半句,后面还有“及上书言事者”。这个“上书言事者”可不是单指士大夫,而是所有人!而且大宋朝廷至少在表面上还鼓励百姓上书,每当有新法要颁布,都会公开寻求民间的意见,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让民间参与到立法工作中来。
可别以为“上书陈言”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权力,在民族融合的惶惶大清朝就有这么一项法规:军民一切利病,不许生员上书陈言,如有一言建白,以违制论,黜革治罪!
生员就是秀才了。别说普通百姓,就是秀才老爷,只要一言上书,就要革黜问罪。那罪有多大呢?违制!在清朝是要处死的!而在具体执行过程中,还有因为书写内容被认为“大不敬”而被凌迟和灭族的。
所以不守契约精神,不许民间上书言事的专制帽子,是扣不到大宋头上的。而且清末民初的建立共和法治条件,恐怕也远远比不上大宋元符年间。
因为宋朝的老百姓是站在看皇上的,而大清的子民都是跪着见个芝麻大的奴才官儿的……
可以站在看皇上,还可以向官府上书,也不可能被某个县令或知府破家灭门的界河商会的股东现在都围在了界河商市的模型周围,仔细地看着,每个人手中还都捏着一份张择端画得三十三坊想象图——看上去有点像后世的房地产广告。在制订《约法》的同时,武好古还在努力推销现在还是一片荒芜的商市优质地皮。在三十三个坊中,有大约十个坊被认为是“优质”的,武好古希望可以通过拍卖它们筹集到十万缗钱。这样商市的建设资金,就能从三十三万缗钱增加到四十三万缗钱了。
“各位,共和商约的草案都瞧过了么?”武好古看到大家都已经在商市想象模型旁转了几圈,开始纷纷回到厅堂两旁摆放的椅子上坐下了,于是就开口征求意见了。
包括武好古本人在内,今天到场的一共有25个商会股东,全部都是宋人,根据《清州之约》还有8个商会股东将从辽国的燕云豪族中产生。
这25个商会股东之中,有几个是武好古的铁杆盟友,分别是西门家新任的少族长,西门青的堂弟西门安国,潘家将门的代表潘琦(是潘孝庵的侄子),慕容家的慕容鹉(是慕容忘忧的侄子),赵家将门(赵卫公家)的赵钟哥,高家将门的高廉(高俅的弟弟),苏家老醋的苏达安(苏大郎的弟弟),海州花家的花满山,虞城张家的张熙载,再加上武好古自己,一共有9个商会股东是武好古可以控制的。
此外,代表平江纪家的纪磊和代表海州吴家的吴延昭基本上也是支持武好古的。也就是,今日与会的25家股东中的11家大致是武好古这边的人。
而代表官家赵煦的界河应奉局勾当官李忠,代表大相国寺的鲁智深(大相国寺居然也是商市股东,而且大相国寺还奉命去界河商市开办分寺,鲁智深就是界河相国寺的方丈僧),万寿观的大道人任道兴,也都得到了旨意,支持武好古。
这样,25家股东中的14家是肯定支持武好古的。
而剩下的11家,除了张叔夜的张家将门之外,分别是曹家将门、撷芳楼、王楼、丰乐楼、万家铺子、大桶张家、任店、孙羊正店、保利德行、和乐楼——这11家股东,再加上潘家将门、高家将门、赵家将门和苏家老醋,虽然表面上不一定是将门,但是多多少少都有一家或几家将门拿着股份。
也就是说,界河商会的25家大宋股东中的9家是武好古能控制的,15家有将门背景,1家直接代表宫廷,有2家是皇家道观和寺庙,还有2家则是开封府外的海商豪门。
另外,作为将门背景的股东代表参加股东会的,并不都是将门子,绝大部分都是将门代理人。只有赵钟哥、高廉、潘琦、张叔夜四人是真正的将门子。不过赵钟哥和高廉都是非常偏的旁支,他们的投资也都是别人赞助的。其中赵钟哥是拿来武好古的钱,高廉则是拿了赵佶的钱。
总之,这25家股东中没有一家是好惹的主儿,而且还存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情况是非常复杂的。
不过也正因为谁都不好惹,而且关系又特别复杂,不大好撕破脸,还都有那么一些契约精神,这才有了共和的基础。
……
“东门,这商会元老是作甚的?”
“商会元老就是商会股东或股东代理之尊称,毕竟诸位股东事务繁忙,未必得闲可常驻界河,因此需要指定腹心之人代理。为了今后议事方便,商会就设立元老一职,可由专人出任,实行任期制,五年为一任,可以连任。由三十三元老组成之元老会,便掌握界河商市之大权。
元老会可推选市长、警巡长、水巡长、大都保正、裁判官;可订立商市规法;可修改《共和商约》;可审查政所、警巡所、水巡所、大都保所、裁判所之年度开支;可决定是否进行政所建议之商市大工营造;可决定税收税率等诸多要务。”
武好古正在耐心解释着《共和商约》中最为重要的条款。用后世的话说,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搞得是寡头政治!
呃,资产阶级寡头政治,听上去好邪恶啊!
不过武好古也没别的办法,其实他也不大懂后世的政治学说,这么搞的原因很简单,这个界河商市本来就是三十三家寡头一起建设的嘛。
钱是他们出的,产业和人口是他们聚集的,上层的保护伞也是他们支起来的。
没有他们,界河商市就不存在了!所以武好古的界河商市能搞的也只有寡头政治,想要一人一票或是武好古自己独裁,都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是不可能的……
除了邪恶的寡头政治之外,界河商市还是一个允许蓄奴的所在!不仅允许宋朝特色的“契约奴工”存在,而且也允许真正的奴隶制度在商市存在并且发展——限制当然是有的,就是不允许贩卖宋人为奴,毕竟宋朝对奴隶制度大体上是严厉打压的。不过辽人、高丽人、日本人、其他什么人,都是可以为奴,并且自由买卖的。
而之所以如此邪恶,不仅是为了让商市可以获得廉价的劳动力,而且也是组建“奴隶童军”的需要——武好古上回在析津府就买了四个阻卜男孩带回开封府训练,现在都还不错,有点模样了。所以他准备到了界河商市后再接再厉,练出1000个“马木鲁克”奴隶兵。
另外,在武好古看来,如果界河商市这边能多买一个阻卜或女直奴隶兵,那么将来阿骨打和成吉思汗手下是不是就少一份用来“融合”汉民族的武力呢?
第371章 开天辟地 三
“这市民又是甚意思?为何称之为商市之基?市民大会又是做甚的?”
审议《共和商约》的会议还在继续,又有人对武好古在“商约”中提出的“市民”概念提出了疑问。
所谓“市民”,其实类似于后世的“公民”,享受到的政治权利当然没有公民那么大了。不能选举或罢免市长、警巡长、水巡长、大都保正和裁判官,也不能选举元老。不过却可以选举一个名叫“市民大会”的机构。市民大会是没有立法和选举权的,但是用于建议、陈情之权……其实也没啥用,至少在今后的二三十年内是没有大用的。
另外,“市民”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
武好古要建立的界河商市绝对不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在界河商市是存在等级的,元老无疑是第一等的人物,掌握着商市的大权。其次就是市民这个等级了……从理论上说,元老也是市民,只不过是拥有特殊权利的市民而已。
而普通的市民,按照武好古在《共和商约》中的解释,就是商市的基础。他们纳税(元老一样要纳税)、拥有商市的地产、可以报考公职、需要在都保中服役或缴纳免役钱、本人或子女可以在市立的书院中接受廉价但是优质的教育。
顺便提一下,界河商市的“市民”是有男有女的,女性也可以成为市民,只是在担任公职方面有所限制。
总之,界河商市市民是一个不错的身份,而且成为市民也不需要放弃在大宋或是大辽的户籍。
根据武好古的估算,在未来界河商市可能拥有的20万人口中,市民的数量可能会达到10万,亲自青壮年男性市民怎么都有个三到五万,这就是商市市民军队(公民军队)的征兵基础了……
当然了,市民或公民军队只是一个基础,并不是能拿来大打消耗战的炮灰。毕竟商市的市民就那么点儿,消耗完了,商市也就不存在了。
同样的道理,武家、西门家、慕容家、张家、花家、赵家(赵钟哥)等家族养在徐海之间的几千保丁也是未来的武力基础。
如果有可能,这些保丁也会和界河市民一样成为“共和省”或是“共和府”的公民!
而拥有了一定数量的公民军队后,武好古才有可能驱使雇佣兵、奴隶兵,而不必担心被他们反噬。
……
《共和商约》的审议工作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意识到了这个“商约”所含有的意义。
参与审议的代表们都非常认真,几乎是逐字逐句地审查,直到临近除夕的十二月二十八日,《共和商约》才在潘家园进行最后的投票表决。
类似于“投票表决”的模式,在北宋也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因为北宋实行的是“群相制”,并不是首相负责制——虽然如今的哲宗是章惇独相,但是在之前的时代都是一群宰执重臣共议国事,在宰执们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数人头做决定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这个两府三司(三司使又称计相,在王安石变法的时候被撤销了)里面“正副同权”各种名义的执政一大群,人数也不比界河商市的三十三元老少太多了。
“赞成,二十五;反对,无。”
被武好古拉来负责唱票的墨娘子大声宣布了界河商会股东会的投票结果,接着武好古就站起身,目光炯炯地扫了一圈与会的股东或股东代表们。
看上去怎么没有一点神圣的感觉呢?武好古稍稍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会有那么几个股东或股东代表意识到今天他们投票通过的文件,必然会名载史册,成为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法律。
在中国历史上,很可能是开天辟地的!
可是大家怎么都是嘻皮笑脸的,一点都不神圣呢?
好吧,他们一定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武好古心想:不过没有关系,以后的历史书一定会补齐这个小小的遗憾的……只是不知道那位病怏怏的哲宗皇帝和不知道还能干几天的宰相章惇,会怎么看待这个刚刚通过的《共和商约》?
想到这里,武好古冲着也投了赞成票的勾当界河应奉局的李忠笑道:“李大官,这《共和商约》今日便通过了,商约文本就劳烦您带去宫中了。”
界河商市并不是大宋的州县,而是一个南北二朝共建的“友谊之市”,自然不能走中书或是枢密院的路线向大宋皇帝上奏了。所以就只得通过应奉局上奏,等于是走“暗入文字”的路子,由宫中直管商市了。
“也好,咱家今日就把《共和商约》带去宫中。”李忠笑着点点头道,“听说这几日官家的精神不错,估摸着过了上元节,就会有回音了。”
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八了,再有两天就是除夕之夜,也就是后世的过年了。而从除夕到正月十五上元节的这段时间里面,大宋的朝廷和官府是不办什么大事儿的。
所以赵煦批不批准《共和商约》,得等到上元节后才知道了。
武好古一笑:“那就多谢大官了。”然后他又冲着厅堂里面的股东和股东代表们笑道,“诸位,今晚下官在潘楼摆宴,庆祝这个《共和商约》通过……也当是提前吃除夕夜宴了,诸位可一定要赏脸光临啊!”
……
皇宫,崇政殿。
大宋官家赵煦这个时候正强打着精神在和宰执重臣们商量今年元日庆典的事情。
元日大朝会……理论上是应该要办的。因为元符二年对大宋而言就是“胜利的一年”、“和谐的一年”。从仁宗朝开始持续了数十年的宋夏拉锯战,在元符二年第一次真正实现了停战。占据了横山—天都山一线有利地形,并且把西夏军队逐入戈壁的宋军,现在已经拥有了极为有利的态势。哪怕没有小梁太后避走大宋这回事儿,西夏军队也不可能越过几百里沙漠出兵去攻打宋国的堡垒线。
与此同时,青唐吐蕃政权也再一次被大宋征服,唃厮啰政权第四代赞普瞎征现在已经到了开封府,准备朝觐官家赵煦。
这似乎意味着叛服不定的青唐吐蕃,现在完全臣服大宋了!
而在北面,一度剑拔弩张的辽宋关系也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不仅战争的可能完全消除,而且双方还准备在界河两岸共同建设一座巨大的商市。
以后辽宋就是真正的兄弟之邦,大概不再会爆发战争了。
这样的大好形势之下,大宋皇帝有什么理由不隆重举行一场元日大庆典呢?现在从四面八方赶来开封府的外国使臣和大宋藩属的使臣还有太后,都等着在元日大典上一睹大宋盛世之君的风采呢!
可问题是,开创出如此大好局面的大宋皇帝,现在却有气无力坐在龙椅上,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儿,完全不是外面所传说的神采奕奕状。
“陛下,”看待皇帝这副模样的章惇轻轻叹了口气,出班奏道,“今年河北有水患,大名府百姓流离失所,不宜在元符三年元日举办大典。”
河北东路的大水早就退了,流离失所的百姓也都回家了,根本不是不办大典的理由。
不过赵煦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要是晕倒在大典上,可就太难看了。
“准奏。”赵煦吃力地点了点头,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儿,让下面的宰执重臣们瞧着都有点儿心惊。
皇帝怎么这样了?
还有几年时间吗?
会不会……
“午时将至,臣等不敢耽误陛下用膳,臣等告退!”
知道皇帝有点撑不住了,首相章惇连忙发话。殿中重臣也都忘记了现在时间还早,全都齐声告退了。赵煦也就着台阶下来了,只是点了章惇的名:“章卿,你且暂留一步。”
章惇依言留步,其他宰执重臣则全部离开了大殿。
“章卿,”赵煦开口道,“朕的身子每况愈下,恐怕捱不了太久了……若有个三长两短,你看谁可为君?”
章惇看着赵煦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难过的眼泪都下来了,“陛下,端王是福寿之人……”
武好古如果在场,一定会被章惇的话给惊呆的。
章惇居然提议立端王赵佶了。
赵煦摇摇头道:“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章惇犹豫了一下,“端王的轻佻或许是自污……”
“不是作伪,”赵煦说,“知弟莫如兄,朕素知其秉性。若为皇父,乃是国家大幸,若为君,必乱我大宋。”他叹了口气,“我大宋虽称与士大夫共天下,实则乃是君王独断朝纲,是最忌有轻佻之主的。”
赵煦缓缓说道:“朕之十三弟简王为人稳重,若朕不予而又无后继之子侄,当立简王,由圣端宫临朝听政!”
听到“圣端宫临朝”,章惇的身子就是一抖!有些惊恐地看着赵煦。
圣端宫是赵煦和简王赵似的生母朱太妃居住的宫殿啊!赵煦这是要让自己的同母弟即位,再叫生母做皇太后……可是向太后怎么办?
第372章 还有宋徽宗吗?
章惇站在崇政殿中,汗出如浆!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宰执重臣,当然不是傻瓜。知道向太后在宫中和开封府城内的影响力有多大,而且也知道向太后特别喜欢端王赵佶。
所以在赵煦驾崩后拥立赵佶做皇帝是没有一点风险的事儿——在宋朝,宰执拥立皇帝叫“定策之功”,而“定策之功”等于是给宰执加了个保险。只要被拥立的皇帝在台上,就不能对定策功臣太差。哪怕政见不合,打发出去“判州府”也就是了。而且台谏也不敢过分弹劾定策功臣,要不然就等于说皇帝是一个奸臣拥立的,一个奸臣拥立的皇帝怎么可能是明君圣主?而一个拥立了明君圣主的大臣,怎么可能是奸臣呢?就算有点奸也是小奸,大忠大节还是有的。
因此章惇只需要在赵煦死后拥立赵佶,就可以进退自如,便是罢相也是舒舒服服的,多半还能再次复起出任宰相。
可要是他听赵煦的话去立简王,成功了当然很好,简王和朱太后(现在是太妃)一定非常感激他,多半会让他继续独相。
可问题是万一不成功呢?
朱太妃在宫中没有什么支持者,根本比不了向太后啊——朱太妃是平民出身,而且“三易其父”(她本姓崔,父亲早死,因而带着她改嫁给一个朱姓男子,所以也改姓朱,后来又被托付给一位任姓的亲戚抚养),根本不能和向敏中的孙女向太后比。
向家现在也变成了将门了,所以一旦赵煦驾崩,皇位空悬,她老人家可就是开封府将门的领袖了……
“怎么?”赵煦目光灼灼地看着章惇,“章卿,你认为朕的安排不妥?”
“臣不敢。”章惇咬咬牙,赵煦对他是有大恩的!独相多年,大宋历史上还有第二人吗?他的平身之志,不是这位少年天子的支持,然后可以得逞?
想到这里,章惇就是躬身一礼:“陛下所托,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赵煦松了口气,“朕会留下手诏给圣端宫太妃,若有万一,就向太妃取手诏立简王为帝。”
向太后权威再大,皇帝也是赵煦在当!只要赵煦留下遗诏,并且当众宣读出来,向太后也就无计可施了。她毕竟是宋朝的向太后,不是唐朝的武太后。
不过要赵煦马上立简王赵似为皇太弟,他又有些不甘心。因为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如果能再活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等端王妃生个儿子出来,他不就可以把皇位传给养子了吗?到时候就是刘皇后做太后了……
章惇当然能猜透赵煦的用心,赵煦还是希望能有个儿子(哪怕不是亲生)可以继承香火的(在宋朝,香火可是大事儿)。所以不到最后时刻,他是不会宣布弟弟即位的。
可是真的到了最后,这变数可就大了……
“去把纪忆之和吾儿都叫来!”
从赵煦那里出来,章惇也没心思再去处理公务了,而是吩咐自己的心腹章毅去找还未正式迎娶自己孙女的纪忆。
今天赵煦和他说的事情太大了,一定得找几个心腹人商量一下。可是找谁好呢?
章惇虽然是个权**臣,但是他性格不大好,说句难听点的,就是刻薄寡恩,还特别喜欢训斥人,所以真正的心腹不多。能够商量大事的人就更少了……而且这次的事情实在太大了!如张商英、蹇序辰这种还算是章惇一党的大员会怎么站队,章惇自己都心里没底。
这种事情,可不是商量的人越多越好的,万一有人泄密,让向太后有了准备,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这个未来孙女婿和在秘书省担任校书郎的四子章援(章惇有四个儿子中了进士,不过只要章援一人在开封府任职)可以商量这种大事了。
“相公,您要纪编修和四哥儿到政事堂来?”
“不,”章惇道,“叫他们去相府……你就和他们说,老夫身体不适,让他们来瞧瞧。”
“喏。”
……
“甚底?相公……您,您说……”
“父亲,您,您……”
纪忆和章援在相府的书房里面听完章惇所说的事情,两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是咋整的?官家怎么就不行了呢?
还有……端王怎么就轻佻不可君天下了?呃,端王是比较轻佻,这个大家都知道。
但是大宋的王爷自污一下也是正常的,不说明什么问题啊!
纪忆的额头上都是冷汗了,现在端王可是众望所归之人,自己也花了不少钱去巴结。若是自己的岳祖丈可以拥立端王,将来自己还不是平步青云?一二十年间就应该可以荐跻两府的。
如果立简王,成功当然好了。章相公说不定可以再独相十年,而自己也算为拥立出过力气,将来一定也可以做到宰相。
可如果不成功呢?
在拥立的问题上压错宝是最可怕的……搞不好性命都会赔进去啊!
章惇的儿子章援倒是没有纪忆那么多的算计,想了一会儿就问:“父亲,若是官家不予,您能从朱太妃那里拿到手诏吗?”
章惇摇了摇头,脸色沉重地说:“为父也不知道。”
皇帝一旦倒下,皇宫就有可能落入向太后手中,到时候章惇很可能连朱太妃的面也见不到。
章援想了想,又问:“父亲的意思是……”
章惇道:“吾家受天子大恩,自当粉身碎骨以报之!”
一旁的纪忆心说:你家受官家大恩,可我只是个九品芝麻官啊!
心里这样想,面子上可不敢显示出来。要不然章惇明天就能让御史台发现自己是摩尼教反贼……到时候就得去陪苏东坡了!
“相公,”想到这里,纪忆斟酌着用词说道,“此事决不能让向太后知道……否则,我等都是扑火之飞蛾。”
他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大宋的权力构架就是高度集中——宰执、将门、宦官互相牵制,大权集中于宫廷。虽然宋朝的皇帝都比较开明,也挺有契约精神的,但是权还是在宫廷的!
现在皇帝赵煦还在,大权自然是他的。若是他不在了,又没有在生前定下接班人,向太后就是天下第一人了。只要向太后向知閤门司和三衙管军下了懿旨,再迎端王入宫黄袍加身,那可就大局已定了。
到时候就算章惇拿到了赵煦的手诏,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你说的对,这事儿不能让向太后知道。”章惇点点头。
“另外……”纪忆思索着说,“最好能让向太后和端王知道,您是倾向端王殿下的!”
章惇摸着胡子思索了一会儿,“这怕是不太好吧?老夫是宰相,不方便见亲王的……”
“相公,”纪忆说,“可以由我去和端王分说。”他顿了顿,“若是官家不肯在生前颁布遗诏,那就只有先稳住向太后和端王了。”
章惇的儿子章援也附和道:“是啊,父亲,若让太后有所察觉,恐怕陛下龙驭宾天之后,简王连宫都进不去。”
“也只有如此……”章惇想了想,“到时还得想办法让简王入宫啊。”
赵煦如果有什么万一,谁能入宫,谁入不了宫,也是有决定意义的。如果简王赵似被挡在宫外,而端王赵佶入了宫。那么向太后也有可能以太后懿旨推翻赵煦的遗诏,强行拥立赵佶即位。
“父亲,閤门司得有我们的人啊,”章援说,“还是要请陛下安排可靠之人去閤门司。”
“可靠之人?”章惇皱着眉头,“閤门司向来都是将门勋贵子弟充任的,想要全部替换根本不可能。若只是安排一二人去,又有可能打草惊蛇,最好能够拉拢几人。”
拉拢人这种事情,章惇是不大拿手的,所以他说着话就把目光投向了纪忆。
纪忆心里也叫苦,别看他在开封府酒肉朋友一大堆,但他毕竟不是将门勋贵圈子里的人物,而且他也不是汴梁子。在一群将门子眼中,他不过是个外来的暴发户。
“晚辈去想办法。”纪忆还是应了下来,顿了顿又说,“不过简王能否入宫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能不能阻止端王入宫!”
章惇父子都看着纪忆,似乎在等着下文。
纪忆眼珠子转了转,“若是官家不予之际,端王离开王府在外游玩,一时难以寻获,閤门司的人还敢阻止简王入宫吗?”
閤门司的人奉太后懿旨阻止简王入宫的前提是端王能顺利进入皇宫并且继承皇位。如果端王一时找不到人……甚至生死都不明了,简王可就是继承皇位的大热了。毕竟简王是当今官家的同母弟,又得到了宰相章惇的支持。
到那时,即便有太后懿旨,閤门司的那些将门子也得好好掂量一下了!
“好!”章惇拍了下巴掌,欣赏地看着纪忆,“忆之,你有办法让端王在变故发生之时外出吗?”
纪忆点点头道:“只要我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此事,就能把端王从府中骗走。”
“你要如何骗?”章惇问。
纪忆道:“吾家密藏有卫夫人的《笔阵图》帖,可以用来诱惑端王殿下。”
第373章 死路一条
转眼又到了除夕之日,开封府刚下了一场豪雪,本来就差的路况变得更糟糕了。积雪虽然很快就会被清理干净,但是不少原本坑坑洼洼的路面现在都结了冰,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不过即便如此糟糕的路况,也阻挡不了人们在新年将要到来之际上街游玩采购的心情。
开封府城内的大街小巷上,全都是人山人海的场面,叫卖之声,更是此起彼伏。还有各种小吃摊子,今天的生意都是特别兴隆,街面上到处都飘荡着诱人的香气。
纪忆一个人走在繁华的不成样子的潘楼街上,却感受不到哪怕一丝的除夕之日的喜庆气息。反而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他的脚下所踩的仿佛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黄河上面薄薄的冰层。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踩碎薄冰,整个儿掉进冰冷的河水,而且再也爬不上来了。
不,他现在不是仿佛走在随时可能破裂的冰面上,而是根本就走在这样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碎掉的冰面上。
而且,已经不能回头了!而且,已经听见了冰面碎裂时发出的声响……
说起来,今天这样的困境,都是纪忆自找的。谁让他那么要做官,谁让他削尖了脑袋往上爬,谁让他费尽心机巴结上了宰相章惇?
呃,做官能够巴结上宰相应该是好事儿……全大宋不知道有多少官都是想巴结而不得啊。如果不是纪忆真的是即会做事又会拍马屁,而且道德文章也是一流,章惇根本不看不上他,更别说把自己的亲孙女许配给他了。
这可是高官的孙女婿啊!谁要一步入官场就有这样的机遇,那简直就是开了主角光环了。
可是谁知道这又能想到如日中天的章惇和带着主角光环的纪忆,忽然间就会被官家赵煦放到了随时会裂开来的结了冰的河面上呢?
这是储位之争啊!
政坛上最最凶险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虽然大宋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可是被贬去天涯海角一辈子和杀头又有多大区别?
更让纪忆欲哭无泪的是,他完完全全是被迫卷入这场纷争的,而且还要站在非常看重自己的端王赵佶的对立面。
自己为了巴结赵佶,花掉的钱都能堆成山了。让赵佶当皇帝多好啊!章惇只要说句话,一个定策功臣就有了。虽然向太后不喜欢章惇,但是有个定策之功保着,章惇最难看就是“请郡”——这可是随时能回来再当宰相的“请郡”,官场上的人气党羽都不会散去,照样可以提携自己,再加上新皇帝赵佶的看重,将来多半也能做宰相的。
可现在……拍马屁还拍出身败名裂的风险了!
章惇显然铁了心要完成官家赵煦的“遗愿”,而向太后力挺端王也是肯定的。如果没有朱太妃还好说,可现在朱太妃还好好的在圣端宫呢!她的两个儿子要是先后做了皇帝,那太妃还不换成太后?到时候向太后连先帝正室的地位都要和人分享,那还不炸了毛?
那是太后啊!皇帝没了就数她最大,整个开封府都会拥护她老人家,章惇的宰相表面上看在威风,但实际上是皇帝借权给他,他才能威风。他在开封府是没有一兵一卒的……
太后要是撕破脸硬上,就算自己骗了端王出府,那不还有申王、燕王、睦王他们哥仨吗?太后随便从中挑一个做皇帝不行吗?
到时候向太后也许不会对章惇太严苛,但是自己这个走狗一准倒霉……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儋州(海南岛),永不叙用的处分是跑不了的。
这一辈子,就得在鸟不拉屎的天涯海角过了。
那么卖了章惇投靠端王行不行呢?
纪忆想到这个事儿,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现在皇帝还没死呢!
只要皇帝这口气没断,开封府的一切就都在掌握之中。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背叛了章惇,还想考科举中进士吗?只怕立即就被逮去乌台大狱(御史台狱)了,过不了正月就得“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儋州(海南岛),永不叙用”了……这都是轻的,说不定就在乌台大狱里面直接弄点鹤顶红给品鉴一下了!
不杀士大夫那是不能明正典刑公开杀,暗杀的事情……谁知道呢?
而且,纪忆只要背叛,就一定会泄汤。
因为这事儿在宫外只有章惇、章援和纪忆三个人知道。而且在宫里面听上一耳朵的都是官家和刘皇后的心腹。要是向太后那方面忽然有了防备,那毫无疑问叛徒就是纪忆。马上逮起来弄死,连向太后都救不了他。
也就是说,跟着章惇干,十有七八就是去儋州了此残生。
如果叛变……十有七八就是在御史台狱里面被自杀。
总之是完了!
辛辛苦苦的寒窗苦读,绞尽脑汁拍马屁,还不惧艰险走了趟大辽国,最后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了?
大明尊啊,您怎么就不保佑我一下呢?
有点万念俱灰的纪忆这时拐进了一条稍微有点僻静的小巷子,墨娘子的新家就在这条小巷子内。
跟着武好古混的墨娘子不知怎么回事儿,突然就发了大财,居然在开封府内城买了个房子……在家里苦读的纪忆听说这事儿也是吃了一惊。因为墨娘子买的还不是破破烂烂的宅子,而是一所相当精致,还有个院子的宅邸,就在东十字大街附近。据纪忆所知,这样的宅子没有四五万缗是拿不下来是……
这女人跟着武好古才多久?就买了这样的房子,这武好古是财神爷转世的吧?
哦,不对,不对。纪忆心道:我是信明尊的,所以不相信有投胎转世,也没有财神爷,只有大明尊和黑魔王两个神……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墨娘子居住的小院子的门忽然被打开了,就看见披着件裘皮斗篷的墨娘子提着个单肩包从里面出来,一副正要出门的样子。
“咦,怎地大官人来此?”
墨娘子显然没想到纪忆会在除夕日来自己家。哦,若是往年还好说,今年可不一样,眼看再过二十几天就是春闱大比了——宋朝礼部试都是在正月二十几号——这会儿纪忆应该在家里头悬梁锥刺骨呢,怎么就出来玩了?
“哎哟,大官人,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老太太……”
墨娘子这个时候看见纪忆的脸色了,一副死了爹妈的样子,顿时就想到是不是住在平江军的纪家老太太出什么状况了。纪忆他妈要是没了,那他就得丁忧,自然不能考科举了……
纪忆忙摇摇头道:“没事,她老人家挺好的。”
其实纪家老太太根本不老啊,人家十五岁生的纪忆,今年才四十出头,而且一直养尊处优的,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岁,和纪忆站一块儿就像是他姐姐似的,所以纪大官人离丁忧还早呢。
“那您这是……”
纪忆苦苦一笑,没有回答,只是问:“墨娘子,你要去哪里?”
“去武家大宅啊。”墨娘子道,“今日是除夕啊,奴去吃除夕宴。”
对了,现在墨娘子在给武好古的佳士得行当管事。纪忆想起来了,他叹了口气:“有个事儿和你商量,一边走一边说吧。”
“好啊。”
墨娘子应了一声,就和纪忆一块儿出了门。
“你还记得那幅《笔阵图》帖吗?”
“记得啊,那是你家的传家宝啊。”墨娘子笑道,“只是不知真伪,是不是想请米家父子看看?那你可得小心一点,别让他们调了包。”
“我想卖了《笔阵图》。”
“甚底?”墨娘子听到这话顿时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纪忆,“是不是你家的生意出状况了?”
那是卫夫人的《笔阵图》啊!
卫夫人是东晋的书法大家,王羲之的书法就跟她学的!她的真笔字帖有多大的价值就可想而知了。
而墨娘子所说的“不知真伪”,意思是不知道藏在纪家的《笔阵图》是卫夫人的真迹还是王羲之冒卫夫人之名写的。
总之,这字帖不是卫夫人的就是王羲之的,绝对是无价之宝啊!
这要拿到佳士得行唱卖,唱出几十万缗那是毫无疑问的!
纪忆肯把这样的宝贝拿出来卖,毫无疑问就是急需用钱,而且是急需一笔巨款周转。
如果不是纪家的买卖砸了,还能是什么?
纪忆刚想否认,忽然想到自己好像也不能和墨娘子明说。墨娘子现在是武好古的人,而武好古和赵佶的关系好得不行。要知道自己在算计赵佶,还不马上报告?到时候自己就得就着鹤顶红过上元节了……
“是啊!”纪忆说,“我家的船队遇到了风浪,全都沉了,损失好几百万……”
“全都沉了?”墨娘子看着纪忆,一脸难以置信。纪家做海商好几百年了,向来是“分队航海”,而且经营的航线不止一条,怎么可能全沉了?
“你莫多问了。”有点心烦意乱的纪忆说,“这事儿先和你说则个,你千万别泄露《笔阵图》是我的,可知道了?”
第374章 黑锅谁来背?
“知道,知道。”墨娘子同情地点点头。
家里破产了,多可怜啊!不想让人知道是可以理解的。而且纪忆还打算中了进士后娶章惇的孙女呢,万一人家知道纪忆破产了,嫌弃他怎么办?
纪忆又说:“任何人都不说,包括武好古。”
“嗯,奴知道。”墨娘子点点头。
“这字帖,过几日就送到你那里。”纪忆缓缓说着,眉头已经越皱越紧了。
他是有点急智的,情急之下,也算是有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把武好古拖下水,看看能不能把黑锅给他背。
出卖章惇他现在是不敢的,鹤顶红的味道据说很不好啊……就算要卖,也不是现在!
但是自己出头去骗端王他也不敢。他是章惇的人这是没有办法的,官场上都知道他要娶章惇的孙女。不过仅凭这一条还不至于去儋州了此残生。北宋官场上政敌联姻的事情都很普遍,他一个新科进士娶宰相的女儿再正常不过了。就算被当成章惇的党羽也没什么,章惇现在是独相,党羽多得要死,哪能都去儋州?都去了儋州谁来做官办事啊?
所以去儋州的都是“首恶”,如果自己帮着骗端王在关键时刻“失踪”,那就是首恶了。这样的首恶有的儋州可去就不错了……
所以这个首恶,自己是绝对不能当的!
可是首恶谁来呢?
纪忆就想到武好古了!
也只有他能来干首恶了……他和赵佶关系好啊,而且又开着开封府头一号的唱卖行。发现了《笔阵图》这样的宝物去请赵佶来看,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到时候自己就能巧作安排,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赵佶从端王府里面骗出来了……
当然了,武好古一个吏商近幸,还是武官的身份,如果在立储的问题上犯了大错,可就不是去儋州看海的问题了,而是要杀头的!
……
武好古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有了搬家的风险——他现在挺开心的,马上要当爸爸了,而且他也知道赵煦快死了,具体是哪一天不知道,不过知道很快了。
赵煦一死,自己的好哥们赵佶就要即位了。到时候,自己这个近幸的后台就更硬了。将来二十年都不用愁,若是能帮着大宋免了靖康之难,那就是几代人都不愁了。如果靖康之耻免不了,那么界河商市也可以向共和府、共和省、共和国的路子发展。自己说不定还能落一个国父当当,也是不错的。
至于不让赵佶当宋徽宗什么的……武好古刚穿越的时候或许会这么想,但是现在,他又不傻。没事儿去掺和立储之争干什么?而且根据宋朝的制度,文官可以议论立储的事儿。章惇说端王轻佻也好,还是说端王有福寿也罢,都是可以的,赵佶不能以这个名目整治他。
但是武官不能掺和,武官只能听命,皇帝在听皇帝,皇帝没有听太后,太后再没有就听皇后的,总之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提不同意见。要不然就是犯忌,历史上的岳飞就曾经犯过这个忌讳。
不过武好古不是赤胆忠心的岳飞,可没兴趣去触这个霉头。而且赵佶和自己关系多好啊,干嘛不让他做皇帝?
所以纪忆正准备给武好古下套的时候,武好古正带着自己画具跟着赵佶一块儿入宫呢——大过年的背着画具入宫,自然是为了拍马屁了!
作为一个近幸脏官,一定要时时刻刻把拍马屁这项重要的工作牢记在心。不能光想着走资本主义邪路就忘了拍封建主义马屁啊!
所以今年他的年夜饭都不吃,主动提出要去为官家和太后画一幅全家团圆过除夕的油画。
这份“忠心”通过赵佶报告给了太后,向太后自然是高兴的,于是就下了懿旨,让赵佶带武好古入宫作画——武好古其实还有个绘画称旨的头衔,入宫替官家、太后画画也算是他的工作。
另外,武好古入宫还想打探一番官家赵煦的身体状况。他知道赵煦命不久矣,不过却不知是什么时候驾崩?也不知道赵煦会不会因为元符二年的几件大喜之事而心情愉悦,身体也能因此多支撑些日子?
他现在有点担心赵煦熬到赵桓(钦宗)皇帝出生之后再过世。这样一来,就没有赵佶的什么事儿了……之前武好古可能会以为没有了宋徽宗这个昏君,大宋江山就能维持下去了。
可是现在他知道,宋朝的问题其实出在教育上!宋朝的失败是教育的失败,培养不出允文允武的封建主义接班人了。开封府的将门子没几个会打仗的,科举考出来的文官除了道德文章之外的能力,特别是军事能力都不强。
结果就造成大宋的太平盛世无比脆弱,遇上特别能打的女真蛮子就跪了。
而要改变这个局面,就得把“考试取士”改为“教育兴邦”,而如此重大的改革,要是没宋徽宗这个抓手,自己一个近幸武官根本无法推动。
甚至,连自己费尽心机打造的界河商市也可能因为没有钢板一样的后台而关门大吉。
所以他今天怎么都要近距离见一见赵煦,才好放心过年。
“大王,今日你下朝颇早啊。”
骑着马走到人山人海的潘楼街上时,武好古拐弯抹角打听起了赵煦的身体情况。
“那是,今天晚上官家又得熬通宵,明天还得在东华门接受朝拜,还要见各国的使臣,中午还要给梁氏夫人和瞎征赐宴,一直得忙得黄昏后才能喘口气儿。初一还得拜祖宗,还得去琼林苑给辽国使臣赐宴,初二则是给西夏的使臣赐宴,还要去景灵宫(皇家道观)烧香。若是我们这样的身子也就罢了,几日不睡也没甚底,可他不行啊……”
赵佶的语气听上去非常难过,显然没有想到他哥死了皇帝就是他做了。
“不行吗?”
“是啊,脸色难看的紧,也不知得了甚恶疾……对了,大郎,你可别乱说啊。”
“知道,知道。”武好古顿了顿,“就不能让他歇歇吗?”
“他哪儿肯歇?”赵佶苦苦一笑,“今天散了常起居后准保在崇政殿和宰执重臣问对到吃午膳。午膳后还有一大堆的除夕之礼要做……”
会不会给累死?武好古心想,他知道除夕到上元节间的十几天皇帝的日程安排是满满当当的,都快累成狗了!
如果赵煦和赵佶一样身强力壮也就罢了,可是他偏偏是个病秧子,多半还有肾病,好好养着或许能多活一些日子,若是累得厉害,会不会……就是这几日了?
宋徽宗马上就要来了?
……
赵佶和武好古一行人被堵在潘楼街上缓缓前行的时候,官家赵煦正一边喝粥一边在看《共和商约》。
他最近的胃口非常差,山珍海味什么的看着就饱了,所以干脆让御膳房熬了点五味肉粥,倒是还能吃一点。
“李忠,童贯。”赵煦忽然皱起了眉头,还唤了两个站立在崇政殿中的宦官的名字。
“这《共和商约》……”赵煦斟酌着用词,“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商约》其实也能用于治理天下?”
两个宦官都是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赵煦的问题了。
赵煦却喃喃自语道:“元老会议政监督,政所行政,大都保、警巡所、水巡所分掌兵事,这不就能治理国家了?
而且把议政和行政分离似乎也有可取之处,既可以分宰执之权并行监督之权,又能实行独相专责,比群相制要好的多。官家也不必那么累了……”
赵煦说的其实是真心话,他现在是真心希望大宋也能实行《共和商约》里面的办法。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以后就是主少国疑(他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很快要死的现实),太后听政……而且他也知道刘皇后没有自己的祖母高太后那样的手腕,甚至还有点天真。
让这样的女人去面对群臣的确有点让人不放心,如果能有个元老会来监督宰相就好了。
至于搞一群宰相互相扯皮,赵煦也认为不好。天天在朝堂上掐架,看着都烦,而且做事没有一点效率。还不如去元老会掐……那里就专门掐架,然后投票表决,再由太后批准后由宰相去执行。
当然了,这种体制也就在少君女主的时候用一用。真要有自己这样的明君当朝,元老会的权力就太大了。
不过不可否认,武好古折腾出的《共和商约》真的可以治国!
赵煦看出了《共和商约》的不同凡响之处,但是他并没有往共和国的路子上去想。
他根本不知道有共和国这种政体嘛!而且他也不觉得武好古有野心,野心家都要揽权的,怎么可能搞个元老会来分权呢?
难道将来还把造反的事情拿到元老会投票?这不开玩笑吗?
“奇才啊!”赵煦合上了李忠带来的商约文本,有些感慨地道,“这个人的本事不在王安石之下啊!可惜晚生了几十年,要不然熙宁变法一定会搞得更好。”
第375章 开宗立派啊!
啪嗒一声轻响,宰相章惇将一部纪忆带到相府中来的《共和商约》丢在了书桌之上。
“呵呵,这是虚君共和,是要垂拱而治啊!”
听到章惇的评价,纪忆就是一愣。他压根没看过《共和商约》,也没关心过在潘家园举行的商会股东会议——在章惇找他商量怎么立简王为皇帝前,他整天在家头悬梁、锥刺股呢,哪有功夫去管一个什么“商约”啊?
别看他出身平江豪商家族,可是他本人并不真正的商人,而且一个典型的士大夫,考试做官,位及人臣才是他的目标。所以纪家参与界河商市的事儿,都被交给了他的堂弟纪磊,他本人概不过问。
今天不过是因为要到章惇家吃除夕宴,才把《共和商约》带来给章惇过一下目。本来以为章惇随便看看就通过了,没想到还节外生枝了。
“忆之,这武大郎是宰相之才啊!”
章惇接下来说的话,让纪忆更加惊讶。自己才是宰相之才啊!武好古怎么可能是宰相之才?他能写锦绣文章吗?他能考上进士吗?
“还不是一般的宰相,”章惇接着说,“而是范文正公和王荆公这样的宰相之才!”
什么?那么厉害?
章惇看着纪忆一头雾水的模样,笑了笑道:“你没看过《共和商约》吧?”
纪忆苦笑着点点头:“晚辈的确没有看过。”
“现在看,看了你就知道了。”章惇说,“凭着这本《共和商约》,武好古就能名流青史了。”
能名流青史?
纪忆连忙从章惇手中结果“商约”文本,打开后先是一目十行看了一遍,然后又仔仔细细看了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章惇的评价没错,真的是“虚君共和,垂拱而治”啊!
有元老会,有市民(国民)大会,完全可以架空皇帝老子啊!这不就是虚君共和,垂拱而治吗?
当然了,能不能真“治”是不好说的,但是遂行《共和商约》理论上就能达到垂拱而治的目的。即便不能垂拱而治天下,多不也能垂拱而治界河商市——如果界河商市真的实行《共和商约》,对于大宋皇帝而言,就是“垂拱”了,也就是什么都不用做,只管收钱了。
“怎么样?”章惇问,“是不是开宗立派啊!也许百年之后,会有人称武好古为武子了!”
武子?
那是把武好古当成圣人了?就他……能当圣人?
纪忆摇摇头:“相公,晚辈觉得武好古提出的《共和商约》甚为不妥。”
“不妥?”章惇饶有兴趣地看着纪忆,“怎么说?”
“这不明摆着吗?”纪忆咬着牙说,“这《共和商约》是要在界河商市执行的!若是能让商市得以发展壮大乃至大治,不就证明了《商约》的可行性和虚君共和的可行性?
若是证明君可以虚之,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纪忆一时也说不上。说武好古是乱臣贼子吧,似乎也不是。如果按照《共和商约》的办法治国,那就是三十三个元老重臣议政并且监督一个宰相了——现在大宋朝只有一个宰相,可以没有一堆元老在监督啊!所以章惇不能说主持订立《共和商约》的武好古是乱臣贼子,要不然人家会以为他害怕重臣监督……
而且《共和商约》都说了是部“商约”了,根本就不管朝廷的事儿嘛,何必庸人自扰之?
章惇叹了口气,苦笑道:“所以老夫才说他能名留青史嘛……你我所不如也!”
“相公,可不能任由其胡作非为啊!”纪忆急急地说。
章惇苦笑一声:“不由着他搞,还能怎么办?封了界河商市吗?这商市能封闭吗?封闭了,且不说辽国那边现在会怎么样,日后若是北国大乱,靠河边东、西两路的状况能支持北伐吗?”
听了章惇的话纪忆就是一怔。可不是嘛,就算界河商市是洪水猛兽,现在也只能养着!只有把界河商市养大了,以后北伐的时候才能要什么有什么呀。你现在把它掐死了,以后伐辽的时候靠谁来供应后勤?靠河北东路能行?根本不可能啊!
而且……没有界河商市的港口和附属的海运能力,就算收复燕云后,一年百万石的粮食缺口怎么补?
要是补不上,燕云地方的那帮豪强还不趁机造反作乱?那可比虚君共和还可怕!
“相公,那么我们能否了《共和商约》吗?”纪忆想了想,又问。
“否了?”章惇笑了笑,“让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大权独揽吗?”
好像也不行啊!界河商市这么个地方,不能变成武好古的“藩镇”啊,这也让他大权独揽二十年,到时候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如果辽国那边再乱起来,武好古说不定就能以界河商市为中心,建立起一个新的幽州镇了,他就变成武禄山了……
也不对,武好古多半没有将来了,这次他是做定了“首恶”,除非章惇真的能把简王拱上台……纪忆心想:到时候不如我去界河商市吧!由我看着,总不会让虚君共和这个路子闹大的。
“忆之,老夫现在拿这个界河商市是没办法了,”章惇按着额头道,“也只得任由《共和商约》在那里实行了。但是你将来一定要把这个隐患解决掉,无论如何不能让《共和商约》乱了天下人心。
这虚君共和,垂拱而治好是好,但终究不合我大宋的祖宗家法。”
章惇这个变法的急先锋现在居然在说祖宗家法了!看来他是真的看出了这部《共和商约》有些不妥了。不过章惇对“共和”的警惕程度还是不大够,远远比不是满清末年的那些王爷阿哥。
毕竟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可以不要皇上的共和体制,在他的理解中,《共和商约》即便闹大了,也就是在君权和相权之外再加一个议政之权而已。
若是这武好古早生个几十年,或许可以和王荆公议论则个……
“晚辈明白。”纪忆非常郑重地回答道。
章惇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那件事情自然就是蒙骗端王在关键时刻出府的事情了!
今天章惇在上朝的时候发现官家赵煦的精神有差了一些,一想到今后十几天中赵煦要面对的诸多繁文缛节,章惇就非常担心赵煦会突然倒下!
“已经有了万全的安排。”纪忆说,“保证追查不到我们头上。”
“好!”章惇眯着三角眼看了眼纪忆,“好好去做吧,老夫今日的地位,就是你将来的地位!”
纪忆站起身,行了一个揖拜之礼,“多谢相公栽培!”
章惇一笑:“说甚底相公?叫岳祖丈吧。”
“喏。”
……
“臣武好古拜见陛下,太后娘娘,太母娘娘,皇后娘娘。”
武好古终于在内东门外的安寿堂见到病怏怏的官家赵煦和日益发福的向太后,满脸忧愁的朱太妃,还有年轻貌美的刘皇后。
皇家的除夕夜宴就摆在内东门外面的几座小殿宇内。因为内东门是内外宫的分界线。入了内东门就是后宫了,别说武好古不能入内,就连端王赵佶也不能进去。
所以等到官家赵煦一死,向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百官上朝的地方可就不是文德殿(常起居的地方)了,而是会移到内东门。
另外,也没有崇政殿问对了。到时候太后和宰执重臣的问对,也会改在内东门附近的殿宇中进行。
与此同时,掌控内东门的内东门司也会变成一个相当机要的衙门。
“武好古,平身吧。”赵煦有气无力地开了口,“你的《共和商约》朕看了,很不错啊。看来朕之前是小瞧你了。”
“陛下过奖了。”武好古有点儿心虚地说,“《共和商约》不是臣一个人做出来的,而是界河商会的三十三家股东一起商量出来的。”
“呵呵,”赵煦笑了笑,“你以为朕不知道这都是你先提出的条款,再叫那些股东们来议论吗?”
“陛下圣明。”武好古赶忙送上一句马屁话儿。
“皇儿,你说的《共……和商约》的,是个甚东西?”向太后这个时候忽然插了句嘴。
老太太对官家赵煦的健康状况是非常了解的——太医院的医官每天报告,都是相当不乐观的——所以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垂帘听政了,因此就开始留意国家大事儿了。
“是个……”赵煦斟酌了一下,“是个可以把界河商市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办法。”
武好古送了口气儿,看来赵煦对“共和”的警惕性也不高,没看出自己其实是个乱臣贼子……
“哦,”向太后点点头,“恁般年轻就能治理一方,也算是奇才了。不过你终缺一个出身,不好大用,若是能在界河多读点书,将来考个进士,说不定会有荐跻两府的一天。”
“微臣今后一定多多读书。”武好古又是一礼拜了太后。很显然,向太后也没把武好古太当外人——其实武好古和向太后也算是沾亲带故的,向家和潘家都是大名府的豪门,又都是将门,双方早就是亲上加亲的亲戚了。所以武好古在娶了潘巧莲后,就算是大宋将门勋贵圈子里的人了……
第376章 还想再活三十年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宋元符二年的除夕之夜是个雪夜,雪下的分外的大,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元符三年的正月初一清晨还没有停歇。仅仅是一个晚上,天地之间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寒风卷过,和东华门遥遥相对的丰乐楼阁之间,茫茫似雾。可是这般的茫茫大雪,依旧没有阻挡住开封府的市民们来东华门朝拜天子的热情。
当后世公认的大宋王朝的一代昏君赵煦在刘皇后以及一群宫中的内官和几个亲王还有亲贵的陪同下,登上东华门城楼的时候,聚集在东华门外和马行街上的群臣、使臣、举子和百姓们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今年来此贺正旦的百姓胜过以为历年啊!站在东华门城楼上,望着不计其数立在一片雪景中,冒着还在飘落的雪花欢呼的百姓,赵煦心中很有一些感慨。他知道,百姓们冒雪而来不仅是想一睹自己的圣颜,更是在欢庆来之不易的天下太平。
没错,天下就是在这位官家赵煦的治理下,勉强达到了太平的程度。
西夏失却横山、天都山,再无余力侵扰陕西六路。青唐吐蕃首领瞎征入朝归附,河湟之地也算是太平无事了。而辽国现在又和大宋一起建设界河商市,也算是兄弟之邦了。
至于大理、安南、高丽、回鹘等国,也都知道了大宋天朝的厉害,不敢在边疆上寻衅滋事了。
也就是说,自仁宗朝开始的连年战乱,终于在元符二年完全结束(只是非常短暂的和平,不过哲宗不知道,欢呼的百姓们也不知道)了。
这也就意味着,大宋的百姓终于可以过上一段时间安逸富足的生活,压在他们身上的徭役和苛捐杂税,总算能稍稍减少一些了。
至少可以有十年的休养生息……站在东华楼上的赵煦心里想着。
现在是四夷衰弱而中华强盛了。战与不战,在宋不在夷了。大宋的百姓也苦了几十年了,该让他们休养个十年。同时这十年也可用来练出一支强兵……兵终究是要练的,没有精兵想要北伐胜利是不可能的。
等到百姓恢复了元气,强兵也训练成功,界河商市也初成规模之后,就可以考虑北伐复燕了!
当然了,北伐之事不能操之过急。有了民力、精兵和可靠的大据点后,还需要有良相、良将和良机。
如果一切顺利,在十年休养之后,再有十年干戈,就可以恢复平辽复燕。
复了燕云之后,再能有十年的治理,这天下就能真的太平了,不说万世,至少能有百年盛世吧?
官家赵煦抬头看了眼茫茫苍天,心中想着:天若怜惜苍生万民,就让朕再活三十年吧!
“嗯咳,嗯咳……”
站在东华楼的一角,正在一张架起来的画板上用铅笔快速记录着眼前万众欢呼场面的武好古耳边忽然传来了隐约的咳嗽声音。
武好古扭过头,向皇帝站立的地方看去,只见身体单薄,在寒风中似乎有点摇摇晃晃的官家赵煦正用一块手绢捂着嘴。
这天也忒冷了,现在天天拉弓拎小石锁(大的拎不动)还骑马锻炼的武好古都有点扛不住,何况病入膏肓的赵煦?
说句真心话,就赵煦现在的身体状况,好好躺着或许能多活些时候,如果要冒着风雪折腾……一个感冒说不定就会诱发个急性肾衰竭什么的,到时候神仙都难救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瞧了眼站在赵煦身旁的赵佶,又高又壮的大小伙子,也没穿太厚的衣服,扛着风雪一点毛病没有。在神宗皇帝的一群孩子里面,就数他身体最棒了。怪不得人人都说他有福寿,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混个善终?
……
在东华门外开阔的广场上,和一群九品文官挤在一起的纪忆刚刚向东华楼上的天子行了揖拜之礼。
根据宋朝的礼法,只有在真正的大朝礼上,或是宣麻拜相的时候,臣子才需要行跪拜之礼。今天在东华门外行的拜见天子的礼仪不是大朝礼,所以不必跪拜。不过纪忆倒是宁愿去大庆殿外给官家赵煦磕头,因为眼下这种太平盛世的局面不举行大朝礼的原因只有一个……官家的身体真的不行了。
“官家好像走了!”
“是啊,真的走了!”
“怎么恁般快?”
“是天忒冷了吧?”
这时纪忆身边的九品芝麻官们忽然开始议论纷纷了,原来是皇帝提前退场了……大部分官儿都不是第一次来东华门参拜,自然知道时间短了。
这可不是好兆头!
纪忆的心脏快速跳动着,他知道皇帝的身体不行了,恐怕禁不住这样的天气和没完没了的折腾。
要是有什么万一,自己该怎么办?
是跟着章惇一条道到黑,还是出卖……走错一步,死路一条!
若是走对了,纪忆心想:至少能有三十年荣华富贵,说不定还能有十载宣麻,位极人臣啊!
……
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人可不止纪忆纪大官人,今年可是科举大比的年份,正月二十一到二十三日间,朝廷就会任命知贡举(就是主考,一般是翰林学士来做),然后就是举子进入国子监的考场了。
所以应举的举子们在正月初一的时候,大多已经聚集开封府了。今日他们也都来到东华门外拜皇上了。
其中就有和赵煦一样病怏怏的范之进,他是躺着进开封府的。不过大名府的韩大知府好人做到底,还出钱在开封府替他寻了良医,喝了不知道多少苦药,居然治好了他的肺炎(应该是肺炎)……好当然没有好透了,这些日子还是老咳嗽,不过并没有吐血,问题看来不大。
不过能不能活还是很难说的……倒不是他的病情会马上致命,而是这一榜如果不高中,他还是得去寻死!
他现在面临的困境可比纪忆大多了,纪忆至少有个当宰相的岳祖丈可以出卖,而且肯定能高中进士——对纪忆来说,进士不是问题,问题是第几甲?
对范之进而言,不高中,就上吊——现在开封府的河面都结冰了,想投河也不可能,只能选择上吊了。
若是上天让我再活三十年……不仅阳谷范家的血海深仇可以得报,可以大兴,自己至少也能有二使(安抚使、转运使)的前程吧?
“嗯咳,嗯咳……”
病没好利索(估计有慢性支气管炎了)的范之进又激烈地咳嗽了起来,他身边一个二十出头,穿着举子儒服(举子在正旦日拜见皇帝时是有专门服装的)的青年上前扶了他一把。
“进之兄,你还好吗?官家已经走了,不如让我家的仆人送你回大相国寺吧。”
“还好,”范之进冲那人拱拱手,“茂和兄,我还好,自己能回的去。”
被范之进称为“茂和兄”的人名叫黄潜善,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宦子弟,父亲黄景官拜朝散郎、秘阁校理、徐王府侍讲。去年秋天考上了老家福建邵武军的解元,才到开封府没多久——福建的解试可是很难考的,因为才子太多,名额太少,所以在福建考得不错的举子一般都能中进士。所以他也不忙着头悬梁、锥刺股,而是交游士林,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就有这个老是咳嗽的“范进”。
“范进”虽然身体不好,但是脾气却是出奇的好——他现在心虚啊,他是梁山好汉啊,哪里还敢充什么大才子看不起人?所以说话也和气,为人也低调,总是捧着别处的解元。因此人人都愿意和他交朋友(他要早这样多好),黄潜善自然也和他交好。
……
武家今天也有五个人穿上了举子的衣服,到东华门外面来拜皇上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在一起,武好古和一堆太学生在一块儿,他现在是太学里面的大红人啊!不仅这一科是“必中”,还和相州韩家的女儿定了亲,而且他哥哥这会儿可是和皇帝一起站在东华楼上!
至于武忠义和三个白波义门武的举子则是希望不大,因此也被安排在了举子队伍的末尾,甚至都没能挤进东华门外的广场,而是在马行街上摇摆皇上。
哦,对了,武忠义这些日子也去会了会朋友,都是一些白胡子一大把的“老举子”,同是科场沦落人,自然有共同语言了。
说起来聚集在开封府的这些举子其实也是分圈子的,大热的人是一个圈子,白胡子的穷措大是另一个圈子,两个圈子很少接触,难得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都是“国学大师”,是不会那么没素质的……
现在和武忠义站在一起的就有一个大名府来的赵佳仁,两个老头是老相识了,更有一点同病相怜,现在也都在互相鼓励。
怎么都得活到老考到老,再考他个三十年,一定要考出个正奏名的进士!
不过嘴上虽然说得很好,武忠义心里面却真的有点动摇了,66岁了,这科不中,还有下一科吗?
第377章 要宫变了?
赵煦病倒了。
其实他一直有病,只是撑着没有倒。但是元符三年除夕夜开始的一连串折腾和过于寒冷的天气,却成了压倒赵煦脆弱的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起来真是让人惋惜不已的事情,庸君辈出的大宋王朝中难得有一个敢放权,也能放手使用能臣的官家——可别小看这两个优点,宋朝的皇帝们太喜欢搅屎棍了,帝王心术个个都是上乘,就是办不好事情。可是哲宗赵煦偏偏是个异类,敢于放权给宰相,而且还从一堆老奸巨猾的大爷中挑了个最能做事,还非常有原则的奸臣章惇来做宰相。
章惇当然是奸的,在北宋末年日益紧张的政治气氛中,不是奸臣是根本做不了事情的,只能被人蒙蔽和架空,就如武好文的岳祖丈韩忠彦那样。哪怕是仁宗朝的那帮正直名臣,虽然个个受后世敬仰,可是又做成什么大事了?
而重用章惇这个奸臣的赵煦时代,在短短的六七年间(从元祐八年亲政至今),就打败了西夏,尽得横山—天都山一线要地,迫使西夏求和称臣,而且又第二次收复青唐之地,同时还顶住了辽国的压力。
在原本的历史上,宋辽的一系列外交交锋还促使了辽国逼死西夏小梁太后,而在这个时空更是让小梁太后入开封为质,算是基本解决了西夏这个边患。
这样的军事胜利搁在汉唐也许不算什么,但是摆在宋朝那绝对是可圈可点的。
而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胜利,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赵煦选对了宰相,并且给予了充分的信任和支持。而且还支持章惇用严厉的手段压制了旧党的势力,形成了一定的独裁。
这样的行为虽然被后世的史书上评为:党籍祸兴,君子尽斥,而宋政益敝。
但是“战时独裁”其实也无可厚非,如果不压制旧党,而是采用“异论相搅”的传统宋式政治手段,西线的大捷是无论如何打不出来的。
光是新旧两党互相扯后腿,就足以让大捷变成大败!就算是勉强取胜,也会因为“恐辽”而妥协,丧失之前的战果——为了压制“平夏城大捷”后因为辽国施压而爆发的恐辽症,章惇采取了“闭塞言路”和“鼓励告密”的手段,甚至还斩杀了一个酒醉胡说(说辽国打来了)的人。
可以想象一下,若是章惇没有得到赵煦的充分信任,也没有全权,恐辽症一定会在元符二年来个大爆发,即便不把横山—天都山全吐出去,多半也要再平白无故多给辽人二三十万岁币了……
总之,作为君王,选对一位宰相,而且还充分信任,给予大权,最后也取得了想要的结果,基本解决了困扰大宋数十年的西线战争——现在宋夏战争的主动权在宋朝了,只要宋朝自己不选择开战,西夏是无力挑起新的战争了。
这样的一位君王,被历史上认为是败坏了大宋政治,并且给北宋的灭亡埋下隐患的昏君,实在是毫无道理的,而且也是相当无知的。
因为大宋王朝是“开明专Z”,不是虚君共和。而开明专Z的本质还是专Z,专Z,就不能有昏君!开明专Z最好能遇上明君圣主,如果没有,遇上庸君也能凑合,但是万万不能有昏君。
大宋开国以来,庸君出了不少,但是真正的昏君还没有出现过,这也就是北宋的“开明专Z”一直没有玩砸的原因。
元符三年正月初七,连日操劳,还有点伤风感冒的官家赵煦终于支撑不住,发起了底烧。本来以为只是偶感风寒,但是休息了几日后,却丝毫不见好转,到了正月十三凌晨,丑时前后,赵煦的病情就陡然加重,低烧变成了高烧,整个人也昏昏沉沉,似乎是大事不妙了。
看来再活三十年的理想,是没有办法实现了!
福宁宫中。躺在床上的赵煦只觉得耳边有点吵闹,大约是太医和内官们在往来走动,都慌了神。
“章惇!章惇!快宣章惇、曾布、蔡卞、蔡京等人前来……”
他努力喊着宰相章惇和一众重臣的名字。
预感到自己可能要熬不下去的赵煦,现在最想见的,还是自己的宰执重臣。
他只需要在床上,当着宰执们的面说出:“传位简王,尊圣端宫太妃为太后,并两宫太后临朝听政。”
那么大宋的将来至少能有一位庸君了,简王赵似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庸人。
如果将天下交给他,复燕平辽是不可能的。但是百姓可以得到休养,国家可以得到安宁,将来即使有蛮族兴起代辽,大宋还是可以有元气能进行抵抗,若是纪忆、武好古这些年轻的臣子到那时可以成长起来,总能再打出一个澶渊之盟的……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
“不可,宫门岂可夜开?且至黎明再召不迟!”
急匆匆从坤宁宫赶来的向太后,传下懿旨,阻止了正准备出宫去传召宰相章惇等人的几个赵煦的心腹宦官。
“娘娘,官家病重恐有不测,传召辅臣和翰林学士是惯例。”守在赵煦身边的刘皇后壮着胆子提醒向太后。
向太后丝毫没有动怒,而是和颜悦色地说:“老身正是循光献太后旧例行事啊!现在官家突然得了疾病,未见得如何,需要小心的是莫被奸人所乘,所以宫门不可夜开。”
光献太后是仁宗的皇后曹氏,在仁宗病危病逝之际,就曾拒绝夜开宫门。
“可是,可是……”
寝殿之中,刘皇后顿时没了主张,官家说倒下就倒下,居然连端王妃肚子里的孩子都没等到——要是端王妃能生个儿子给过继给自己,能让自己当个垂帘听政的太后,那这会儿和向太后拼了也要把章惇找来。
可是现在,无论是端王还是简王,都轮不到自己来听政。如果为了立谁不立谁的问题和向太后拼了,之后好处没有,挨整就没一定了。
“那,那妾身就听娘娘的。”
听到刘皇后的话,向太后心里面也大松口气。
赵煦大权独揽都七年了!而她这个太后从来都没有临过朝,哪怕在赵煦年幼的时候,也是高太后在垂帘听政。
所以她在宫中也没有绝对的权威,特别是赵煦不顾她的反对废掉了孟皇后立了刘皇后以后,向太后的权威更是大大受损。
如果刘皇后联合圣端宫的朱太妃一起发难,说不定能把章惇等人召进宫来。到时候皇帝给谁做可就不好说了……
“皇后,你莫着急,官家只是染了风寒,或许没有大碍,你且好生照看,老身去去就来。”
好言安慰了急得有点六神无主的刘皇后之后,向太后就在一群心腹宦官和宫女的簇拥下往端圣宫朱太妃的住处而去了。她早就料到了赵煦的心意,一定会传位给简王,说不定还留了手诏。
看刘皇后那样,估计诏书也不会在她手里,多半会收藏在朱太妃那里。现在只要把朱太妃控制起来,大局应该就能定了。
而此时此刻,照理应该关闭的内东门,却开了一条缝,武好古的大舅子潘孝庵就有些六神无主的站在内东门之内。
一个穿着绯色袍服,头上戴着貂珰的胖宦官正操着一口大名话在和潘孝庵说:“潘供奉呐,你可得听太后的,太后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那是向着端王的,端王和你,还有你那妹夫是甚底关系?他要是做了官家,你可就上去了,就是三衙管军,也不过是几年的事儿。”
“太后,太后她……”
潘孝庵是被人从暖哄哄的被窝里面拎出来的,现在还有在发懵呢!
其实他在閤门司不过是混个资历而已,根本没想到会遇上这种大事!
官家不行了,而向太后又打发最心腹的大貂珰来拉拢……这怎么有点不对劲啊!这是要宫变?官家不会是“假死”,过会儿再活过来吧?
“怎么啦?”
胖宦官,也就是勾当内东门司的庞宽已经放沉了声音:“太后的话儿你也不听了?”
怎么敢?
潘孝庵心里叫苦不迭,今晚上怎么就轮到自己在内东门值班呢?一边是生死未卜的官家,一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执政的向太后。
走错一步,那可就是万丈深渊了!
“那,那就请庞大官吩咐吧。”潘孝庵咬咬牙,向庞宽拱了拱手。
其实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现在寻上他的就是代表向太后的庞宽,另外一边也没人找他。他要不跟着向太后博一下还能怎么样?
“好!”庞宽点点头,“你马上出宫,去召集些人手,把端王殿下带进宫来。这是太后的手诏,你拿好了。
另外,除了端王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官家不予了。”
这是要秘不发丧啊!
潘孝庵已经明白出了什么事儿了!这是宫变了……官家肯定留下了传位给别的亲王的诏书,多半是他的一母同胞简王。
而向太后不愿意让朱太妃变成朱太后,又因为特别喜欢端王,就发动宫变,要拥立端王!
真没想到这个女人在关键时刻正横得下心啊!
第378章 奸的有原则
大宋元符三年,正月十三凌晨,寅时已过。
章惇的相府之内,此时也是灯火通明。
虽然向太后已经下令封闭后宫,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但是章惇是谁啊?他是奸相啊!奸相自然有奸计可以窥探宫中消息,哪怕太后封闭了宫廷,章惇也已经知道皇帝可能不行了。
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就是章惇安排了亲信在垂拱殿外候着。如果宫内一切平安,每隔一个时辰,刘皇后的心腹宦官刘友端就会派小黄门提着灯笼到垂拱殿逛一圈。守在殿外的章惇的人(是中书门下的吏员)就会看见,然后再派人去给相府报平安。
可是半个时辰前,来报信的人却带来了坏消息。
没有人提着灯笼到垂拱殿前来转悠了!而且,进出垂拱殿所在院子的閤门前突然加派了岗哨!
完了完了……纪忆被章家的仆人唤醒的时候,就知道坏事了!
自打正月初七,官家赵煦病倒之后,他就开始安排圈套给赵佶了。不仅让墨娘子放出了卫夫人真迹《笔阵图》的消息,而且自己也不在家住了,而是住在了章惇的相府里面。随时等候官家赵煦驾崩……或者康复的消息。
这几天,他可是天天向大明尊祈祷,让官家赵煦快一点康复来着。可是……这大晚上的相公差人来唤,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知道大事不妙的纪忆,跟着章惇的管家在相府里面七拐八弯,终于走进了章惇的书房。
书房里面这个时候只有章惇、章援父子二人。章惇已经袍褂俱全,似乎等着去上朝了。
“岳祖丈……”纪忆上前施了一礼,刚想说什么,却被章惇挥手阻挡了。
章惇冲着自己的管家挥挥手,打发他离开,然后才对儿子说:“四哥儿,去把门关上。”
看到章援关上了门,纪忆脸色铁青地问:“岳祖丈,是不是官家宾天了?”
“不知道!”
章惇的回答简直是一记霹雳砸在了纪忆脑袋上。
不知道……意味着皇宫已经被向太后的人封锁了!向太后敢这么干,那就是铁了心要拥立端王了。
而且,还说明閤门司、入内Nei侍省这两个关键的衙门,现在都被向太后掌握了。
章惇想要翻盘,就必须有刀把子……可是纪忆很清楚,章惇这个宰相在开封府是没有一兵一卒的,甚至连府中的死士也没半个。
说句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儿,章惇在开封府掌握的武力,可能还不如武好古。武好古至少有赵钟哥、林万成、林冲、慕容鹉,还有几个西门家的人可用,还有四个奴隶小兵。
而章惇在西军中也许有不少支持者,但是在开封府的禁军中非但没有支持者,反而有不少反对者。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新党的许多改革措施,都伤害了开封府将门的利益。虽然章惇主持的“绍圣绍述”在经济领域向将门勋贵进行了妥协,但是不能指望因此就得到他们的拥护。
章惇的让步,只是换取他们不再捣乱而已。
“宫内有变了!”章惇语气森严,“不过老夫是不惧的。”
你是不惧啊,可我惧啊!纪忆心中叫苦。您老人家独相七年,位极人臣,够本了。
可我呢?
想到这里,纪忆咬咬牙,“岳祖丈,您还是打算拥立简王登基吗?”
“当然!”章惇道,“官家留了手诏给端圣宫,老夫只要拿到手诏,就可以拥立简王了。至于閤门司和三衙管军……他们是不敢违抗朝臣和遗诏的。”
他的话也没错。向太后可以宫变,但是她不会变成“武太后”。开封府的将门自有一百多年的传统和老规矩,他们不是宫廷斗争的工具。他们只是照着老规矩服从向太后。
这就是不中用的将门的好处,如果都按照武好古的办法训练出一批凶巴巴的军校士官生,是不会那么听话的……至少,靠一个封建王朝和一群书生文官是驾驭不了他们的。
那今晚明晨,就是宫门喋血了!
“可是……”纪忆还是有些犹豫。
“怎么?”章惇的声音相当严厉。
“会不会有喋血宫门的事情……”纪忆有些心虚地问。
“哈哈,”章惇笑了笑,“你以为现在是唐朝吗?
好了,忆之,不要胡思乱想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纪忆没有办法,他有把柄在章惇手中啊!章惇知道他是魔教妖人,真要撕破脸,这条罪名也能毁人一辈子的。
于是他只得行了一礼,“晚辈马上就去。”
说完,便失魂落魄的走了。
“阿爹,”章援看着纪忆离开,忽然对父亲说,“忆之真的可靠吗?”
“不可靠!”章惇摇摇头,“他怎么会可靠?他又不是我家的门客家臣,也不是章氏一门中人,不过和你侄女订了亲。
况且如今的形势很不利啊,向太后出手竟如此果决,只怕朱太妃、刘皇后此时都在她掌控之中了。那份陛下的手诏,多半也不在了。
纪忆之本就是个聪明过头的人,另起心思也是正常的。不过他有把柄在为父手中!为父能用他,也能毁他,他不敢不听话的。你去安排个人跟着他,要是他敢不听老夫的话,老夫去岭南之前也能把他捎上!”
这也就是大宋了,士大夫的体面还是要讲的。章惇即使要倒霉,也是个有个过程的,不可能明天一大早就推出午门斩首。照着以往的惯例,还得给他当个山陵使,等把赵煦的陵墓修完安葬了,才开始慢慢折腾。在这期间,章惇还是有一定的权力的,要整一个有摩尼教背景的新科进士还不是小菜一碟?
章援没有马上动身,而是想了想道:“既然如此,父亲何不顺水推舟,也拥立端王殿下?
只要拥立了端王,您老人家就不愁了。”
其实端王赵佶到现在为止也没流露出反对章惇讨厌新政的立场,甚至还表现得非常喜欢哥哥的“赫赫武功”。即便他不会让章惇继续独相,也会给他一个不错的晚年。
章惇横了儿子一眼,“老夫身受官家大恩,自当粉身碎骨以报之。今日之事如果不成,无非就是走一趟岭南!老夫七载独相,还有何不知足的?”
“去岭南还不至于。”章援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阿爹只是不拥立他而已,请郡江南也差不多了。”
“江南也好,岭南也罢,对老夫而言都差不多。”章惇道,“快去做事吧,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
纪忆骑马走在昏暗一片的大街上,脸色惨白,失魂落魄。仿佛正被御史台卒押去御史台狱吃鹤顶红似的。
他可不相信向太后能让官家的手诏落到章惇手里。那老太太很可能早就掌握了官家的一举一动!
而章惇只要拿不到手诏,拥立简王的事情肯定泡汤。哪怕可以挡住端王的路,皇帝也是别人去做。
而这个断送端王皇帝宝座的黑锅,真的能一点不落的让武好古背起来吗?
这不大可能吧?武好古的罪过无非就是他的佳士得行在鬼市子组织“暗唱”把端王赵佶从王府里面勾出去了。
东十字街口的鬼市子并没有因为佳士得行的兴起而销声匿迹,反而被苏大郎和墨娘子渐渐控制了。位于东十字街鬼市子上的七八家茶楼现在都和佳士得行合作,只要发现精品,就会动员卖家委托佳士得行操办“暗唱”,就是不公开买主和卖主的唱卖。因为常常能唱出高价,所以渐渐成了气候。
而纪忆拿出来的卫夫人的《笔阵图》就准备在鬼市子搞暗唱,现在《笔阵图》已经送到了墨娘子那里,风声也放出来了,不过东西还藏着掖着,没有给人看过。
根据纪忆的计划,得等到章惇下达命令之后,他才能亲自去向端王赵佶报告《笔阵图》出现的好消息。
照着端王赵佶轻佻的个性,十有七八会上当受骗。而赵佶一旦到达东十字街口的鬼市子,主持“暗唱”的墨娘子就会根据纪忆的要求,把赵佶带去武好古的梨花别院看字帖。
这一来一去一番耽搁,大概就能让端王误了些时辰。如果章惇能顺利把简王拱上位。那纪忆就是简王登基的大功臣,那么挡住端王上升之路就是大功了,而这份功劳当然是纪忆独吞的……
如果是别的王上台,那向太后要找人出气的时候,武好古至少可以分担一半吧?
而且,只要章惇能挡住端王,哪怕不能拥立简王,别的亲王上台也不会把章惇当仇人整。有他这棵大树在,自己只要能熬过向太后临朝的几年(其实只有几个月),就能有个不错的前程了……
一路上昏昏沉沉的想着,纪忆就已经来到了开封府城西厢的端王府门外。这个时候天色已经蒙蒙放亮,已经到了卯时了。
端王府门口冷冷清清,大门也紧闭着,看起来还没有人到此迎接端王入宫。纪忆隐约觉得可惜,心里又想道:向老太太还是差了一些,要是自己搞这场宫变,一准马上派人接端王入宫。
想到这里,纪忆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牵着马去端王府大门旁的一扇偏门拍门了。
第379章 只能做叛徒了
纪忆和端王赵佶的关系很不错,也来过几回端王府,而且他的出手相当大方,王府上下大多收过他的礼物。今天给纪忆开门的王府仆人也不例外,是拿过纪大官人好处的。
看见拍门的是纪忆,赶忙上前唱了个肥喏:“纪大官人呐,您怎恁么大早来王府了?”
“东十字街鬼市子出了件不得了的好东西,”纪忆说着话,就把一个银锭子塞了过去。“是卫夫人的真迹《笔阵图》,今天早上就要拿出来了。”
“卫夫人?是谁家的娘子?”
这位端王府的仆人显然不知道卫夫人说谁?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纪忆笑道:“她是晋朝人,是晋朝名臣李矩的娘子,还是王佑军的书法之师,娘家姓卫,世称卫夫人。”
“王佑军的老师?”这下端王府看门的仆人不敢怠慢了。
因为赵佶早就关照过府里的下人,有王佑军父子的字帖出现,立即报告。现在是不是王佑军父子,而是王佑军老师的字帖出现了,当然要马上去报告了。
“纪大官人先随小底去耳房稍坐,小底马上去禀报。”王府的仆人很客气的把纪忆请进了一间靠近大门的耳房,然后就飞也似的去通报了。
要是换个什么王,那么一大老早的,纪忆就是吹出花儿来,也不可能把人家从府里面诳出去。可是端王赵佶是个例外,他可是酷爱书画文玩成痴的,早点起床算什么?要逛鬼市子不就得早起吗?而且端王赵佶身体也好,就是通宵不睡也没什么。
所以一听说鬼市子出现了卫夫人的《笔阵图》真迹,二话不说,就从徐七七的被窝里面爬了起来,又吩咐下人去把纪忆请到书房。
被他这么一折腾,徐七七也醒了,在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问正在丫鬟伺候下穿衣服的端王道:“殿下,天色尚早,您怎就起了?是要去上朝么?”
“上甚底朝啊?”赵佶说,“我那哥哥还病着呢,也不知何时能好起来?”
原来他还不知道赵煦病得都快死了……因为没人告诉他这事儿。向太后虽然喜欢他,但也知道他有点轻佻,怕他嘴上没把门的乱说,所以就吩咐宫里的人向赵佶隐瞒官家的真实病情。
实际上,知道赵煦真实病情的人也不是很多,而且都是口风很紧的人。就是那个“未卜先知”的武大近幸,也从没和赵佶说过他哥哥快死了。
不过,武好古也没闲着,他……是马屁精嘛!自然懂得要在关键时刻和未来的大宋伟大领袖站在一起!
所以自打赵煦病倒开始,他就借口要和端王一起画油画(就是官家全家福的画),搬到端王府住了。而且还顺便教赵佶画人体,还以此为借口又把撷芳楼的两个“良家姐妹”徐七七和白飞飞叫到王府里来了。
没错,纪忆大概做梦都没料到。武好古现在就住在端王府,正搂着白飞飞一起睡大觉呢!
“七姐,”赵佶这时突然想起了佳士得行的大东家正在自己的王府里面睡觉呢,他对徐七七道,“你去把大郎和飞飞都叫起来,一起去逛鬼市子。”
“好的,奴马上去。”
赵佶这时已经穿好了衣服,笑呵呵的就往王府的书房走去了。他到的时候,纪忆正坐立不安呢。
“忆之,你怎恁般慌张?是要诳骗本王吗?”
赵佶半开玩笑的一句话,差点没把纪忆给吓死。他现在可是要坑赵佶啊!要是泄了汤,不仅赵佶皇帝当定了,纪忆的小命儿也差不多到头了……就是赵佶念旧情,向太后也饶不了自己啊!回头还不得给押去御史台狱喝毒药啊!大明尊啊,救命啊!
看到纪忆面如死灰的模样,赵佶也一愣,然后就乐了,“你莫不是真的和人串通,拿了本假帖子来蒙本王吧?”
假帖子?
纪忆闻言大松了口气,心里面连道了几声:“感谢明尊……”
“若是能骗得了殿下,那幅字帖也值个几万缗了。”纪忆笑着说。
赵佶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如果是假画,孤不敢保证识破,须得让米家父子看了。可这字帖嘛,孤的眼力可不在米家之下。”
其实宋徽宗是书画双绝,工笔画也是一绝,而他所创的瘦金体书法的最佳用途就是用来给工笔画题字。
不过鉴定绘画作品的难度要高于鉴定书法作品。因为书法作品有“碑帖”可以参考临摹的,赵佶这样的人什么好的碑帖没见过?没摹过?
可是绘画就不一样了,没有“印刷品”可以看,要看真迹也不容易,能有好的摹本就不容易了,所以要养出眼力是很难的。
“殿下,时候不早了,”纪忆说,“不如我们这就出门,快些去鬼市子吧。”
“嗯,”赵佶点点头,但是却没有挪步,而是问,“那字帖是走佳士得行的路子唱卖的?”
“是啊,”纪忆道,“殿下若不赶快,就怕有人出高价买断了。”
“暗唱”的规矩和“明唱”不完全一样,在看货的时候有人愿意出高价,直接拿下不走唱卖的路子也是可以的。
“不急,不急。”赵佶笑道,“既然是佳士得的路子,那这个人是一定要等的。”
端王要等的人是谁?
纪忆感到了一丝不祥,刚想发问,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您怎么起得恁么早?莫不是要去宫中吧?”
这是……武好古的声音?
纪大官人差点没被惊得跌倒在地!武好古居然夜宿王府!?他忙扭头去瞧,入眼的确是一个素颜白裙,也没戴什么首饰,还有点睡意朦胧的美人儿。武好古则牵着美人儿的玉手,和她一起走来。
这美人是谁?不像是风尘女子啊,也不可能是武好古的家伎,看年纪不对啊,二十多了,武好古家好像只有一个三十多的老家伎阎婆儿,平时搞点什么宴席都是这个阎婆儿临时从青楼行里拉人的……这女人,不会是端王府的女人吧?
武好古和端王好到这种程度了?
纪忆突然也觉得武好古是个近幸奸商了,居然巴结端王到了这种地步!要是端王真的即位了,以后还不得胡作非为?
“大郎,忆之刚才来报,说是那纸卫夫人的字帖终于现世了,要孤王去鬼市子看看,你不如一起吧。”
武好古闻言后心说:怪不得章惇说你轻佻,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哥病倒多少天了……没准就挂了,这时候你该在王府守着,随时准备接封建主义的班,逛什么鬼市子啊?
“殿下,您不必亲往,”武好古笑道,“我早和苏大郎、墨娘子说了,这幅字一出现,马上送到王府来给您观看,估计他们现在正往王府赶来呢。”
果然是个善于阿谀媚上的小人!
纪忆在心里暗骂。
“就怕持有此字帖的主人不肯。”纪忆还得继续忽悠啊。
他小辫子还在章惇手里攥着呢!
武好古摆摆手,笑道:“若是不肯拿来,我也有安排了。墨娘子会请米襄阳去看,东西对的话,我直接买下来送给殿下就是了。”
这是价值几十万缗的字帖啊!你还真舍得?
纪忆听了武好古的话,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武好古有钱他知道,可是几十万缗也不是小钱啊!武好古是暴发户的底子,没有恁般多的积淀,手里虽然有些钱,可也没宽裕到那种程度啊?
不对,纪忆忽然想到了什么。
武好古这厮一定是知道官家不行了,这才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贴上端王的,还不惜重金要送字帖……小人啊!果然是小人!
纪忆心里正骂着的时候,高俅突然风风火火跑了进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儿,连通报都忘记了。
“大王,大王,閤门司的潘孝庵带来十几个甲士到了王府大门外,说是带了太后手诏,请您立即跟他们入宫。”
“啊?”赵佶闻言是愣了又愣。
为什么要派甲士?要抓自己还是什么意思?
纪忆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了!人家向太后甲士都派出来了……这还闹什么呀?自己这边根本就是秀才闹宫变,根本不行啊!还不如人家一个老太太有手段。
而自己又是章惇的孙女婿,又突然跑来端王府这里要诳端王出府,现在赵佶、武好古一时没想到,事后想明白了,还能有自己好果子吃?
而且……还有向太后呢!要让那个老太太知道了,还不直接逮御史台里面喂鹤顶红?
这可怎么办啊!
纪忆都快急死了,就在这时,他耳边突然响起了武好古的声音:“殿下,会不会是官家,官家……不予了?太后请您去……”
“官家?”赵佶扭过头瞪着眼睛看着武好古,“你可别乱说,我六哥才二十五岁啊,怎么会……不予呢?而且他要不予了,叫我去也不顶事儿,我又不是郎中……大郎,你是说,你是说我要做……”
纪忆这个时候再要绷不住了,咬了咬牙,走到赵佶跟前就是一个揖拜大礼:“大王,官家真的不予了!”
“你……”赵佶看着纪忆,“你怎么知道的?”
“是章相公告诉下官的,章相公想要立简王,所以才指派下官来……来诳骗大王出府,好误了入宫的时辰!章相公他,他……”
第380章 忠奸如何辩
端王府,书房之内,赵佶、武好古、高俅三人全都被纪忆交待的事情惊呆了。
不过他们被惊呆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赵佶是没有想到章惇真的是个奸臣!虽然章惇在开封府的风评很不好,但是赵佶一直都认为章惇是个干事情的大臣,而且也有担当,对自己的哥哥也够忠心。
可万万没想到章惇居然是个伪装得很好的大奸臣,一直以来都在蒙蔽自己的六哥,现在更发展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想要在哥哥尸骨未寒(其实还没死呢)的时候就搞阴谋,要坏大宋的祖宗家法,违背皇兄的意思立简王为新君。
这真是太可恨了!
呃,虽然赵佶并不是特别想当皇帝。但是他一直都认为如果官家赵煦去世的时候没有儿子和侄子,接班的就是自己了!
因为在先帝诸子中,除了排行老六的赵煦之外,就是申王赵佖年纪比自己大。可是申王是个瞎子啊,瞎子怎么可以做皇帝?所以按年纪排接班的就是他赵佶。而且大家都是庶出,也就没有嫡庶之说了。
另外,官家赵煦显然也是这个意思啊!之前赵佶的王妃怀孕的时候,赵煦就说了,若是个儿子,就过继入宫,做皇太子……这不就是要把皇位传给赵佶这一支吗?而且在先帝的儿子中,不,应该是在大宋所有的龙子龙孙中,还能找出比自己更杰出的人吗?
有吗?恐怕古今帝王里面,论起文才武艺,超过自己都是没有的!
章惇现在居然想立简王,而且还要搞诡计把自己从王府诳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加害?
这不是奸臣谁是奸臣?
赵佶咬牙切齿地想着:这章惇,可真是个奸臣啊!将来一定把他贬去儋州!
然后他又看了眼面如死灰的纪忆,心道:你也不是好人!不过能迷途知返,揭发奸臣,还算堪用……
而武好古则是觉得纪忆傻了,昏了头了!他怎么能出卖章惇?这么猴精一人,怎么关键时刻就犯糊涂了呢?
本来赵佶、自己还有高俅都没往阴谋论上去想。所以也不会扣留纪忆,他应该马上去向章惇报告啊!
端王一入宫,而且向太后还动用了甲士,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了。章惇不能硬抗下去了,必须得设法自保。
其实要自保也不难,只要向太后问话的时候推赵佶做皇帝就行了。
一个定策之功到手,这辈子就不愁了。章惇不愁了,纪忆还愁什么?即便赵佶将来回过味儿,有章惇保着,纪忆最多就是官场蹉跎,荣华富贵还是有的。
他现在卖了章惇,回头赵佶向向太后报告,太后还不坑死章惇?而纪忆做了这个出卖岳祖丈小人,日后还能指望得到赵佶的重用?
其实武好古也就是旁观者清而已,真要让他和纪忆换个位置,一样是手足无措,说不定还不如呢!
不对啊!武好古突然想了起来,纪忆这混蛋居然用佳士得行的名义诳骗端王!这是要坑我啊!我可不是不能杀的士大夫文官,而是脑袋随便砍的武官近幸,被你这样坑还不坑死?
小人啊!这是首鼠两端的小人啊……武好古再看纪忆的目光已经是冰冷的刺骨了。心中暗下决心,回头一定要向宋徽宗进谗言,呃,是进忠言,把你个小人贬到亚龙湾去!
一定得好好想想,给你这个小人罗织个什么罪名呢?
高俅则是高兴得快傻了,这是双喜临门啊!
端王要做皇帝是一喜,章惇这老小子作死是二喜!
端王做了皇帝,他高俅自然水涨船高。而章惇作死……那他高俅不就可以立个护驾之功了?
另外,高家这些年苦成这样,还不是因为章惇和高太后不对付?姓章的居然还想给高太后扣上“老奸擅国”的罪名,要追废太后尊号!这下好了,要去儋州了此残生了。
而要让章惇去儋州,就不能让他有见风使舵的机会!要是他待会儿说出了“立端王”这三个字,那就能得个善终了。
想到这里,高俅对赵佶道:“大王,如今事态非常,就怕奸贼还有后招!”
这话分明是在指章惇会暗伏死士刺杀赵佶啊!
赵佶点点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高俅,你有何办法?”
“请大王披甲装扮成殿前甲士,悄悄入宫,以免被奸人察觉。”
赵佶道:“就依你所言。”接着他又对武好古道,“大郎,你和高俅都披上甲,随孤王一起入宫。
纪忆,你且留在王府,待事情大定后再去读书,这一榜好好考,高中之后才好大用。”
……
高俅的安排果然欺骗了章惇,他派去跟踪纪忆的家人没有发现端王和殿前甲士一起离开王府,便回去向章惇报告了。
而章惇这个奸相在开封府其实是很孤立的,因为他一直都被开封府的地头蛇将门当成对头。所以他没有办法在开封府内布设密探,只能靠个没多少谍报经验的家人去盯纪忆的梢。
听完家人的报告后,章惇吐了口气,对儿子章援道:“看来事情还有可为,为父去政事堂了,你跟着为父一块儿去吧。”
“阿爹,”章援搀扶起老父,“宫中已经派出甲士了,只怕……”
“不必害怕,”章惇一笑,“你以为那老太太是武则天啊?她不敢乱来的。
我朝和汉唐相比,强就强在做事有规矩,有尺度。无论宫廷之争,还是朝堂之斗,都是依着规矩和尺度来的。现在我和那老太太,斗得是智,而不是力。”
章惇、章援父子往政事堂而去的时候,赵佶、武好古、高俅也跟着潘孝庵和他带来的甲士从西华门入宫了。众人护着赵佶在巨大而清冷的宫廷内七拐八弯,最后终于到了戒备森严的内东门之外。
内东门的正门闭着,但是一旁的閤门却开了,两个小黄门站在门外张望,看见潘孝庵率领的甲士忙返身去报,不一会儿,一个胖宦官就从门内钻出来,气喘吁吁一路小跑的就到了领头的潘孝庵跟前。
“端王呐?咋不见端王?”
胖宦官就是庞宽,他上了年纪,老眼昏花,远一点就看不清人脸,只能靠衣装认人。所以没有认出穿着盔甲的赵佶,这可把他急坏了。
现在向太后干的事情可大可小,成功了就是“拥立新君”,跟着干的人都有功。要是不成功,大家都得倒霉,庞宽这个宦官搞不好把命都搭上。
而成功的关键,就是把端王迎入宫中,然后黄袍加身,接受百官参拜……
若是端王没有迎到,那麻烦就大了!
“在,在,在……端王在这儿呢!”潘孝庵这个时候也激动得不行了,忙把端王请到了庞宽跟前。
庞宽看见了赵佶,大松了口气,一只手捂着胸口道:“吓死老奴了……”他又行了一礼,“快随老奴入内东门吧,太后正等着见您呐。”
内东门武好古和高俅是不能入的,潘孝庵也只能在门内转悠一下,因此三人都没跟着一块儿进去,只是目送未来的大宋徽宗皇帝进了门。
“胖大官,”赵佶一进门,马上就问庞宽道,“官家如何了?”
“不行了,”庞宽道,“已经不省人事了,御医们都说醒不过来了。”
赵佶叹了口气,“真是可惜,要不然孤王还可以在官家面前告章惇那奸臣一状!”
“告……告章相公?”庞宽一愣,“章相公怎么了?”
赵佶咬咬牙,恨恨地把从纪忆那里听来的章惇的阴谋又添盐加醋告诉了庞宽,最后还问:“胖大官,你说,章惇是不是个蒙蔽了官家多年的巨奸啊?”
庞宽心想:怎么会是巨奸呢?明明是巨忠啊!官家不就是想传位简王的吗?
看来官家还是有识人之明的……章惇如此忠心,也算对得起官家了。只是官家总说端王轻佻,不会给说中了吧?要是说中了,大宋的江山恐怕就危险了!
心里怎么想,老宦官嘴上却道:“是啊,大王说的对。等见了太后,就在太后面前告章相公一状吧。”
“对,就在太后面前告他一状。”
一柱香之后,在内东门内的一座小殿内,赵佶又把告诉庞宽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向太后。
向太后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才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还真多亏了武大郎在你的王府里面,要不然就让章惇得逞了……那个高俅也不错,很有见识啊,可以大用!”
老太后当然知道高俅让赵佶化妆入宫的意图!
现在向太后担心的已经不是章惇和自己唱对台戏了,而是担心章惇不自己跳出来。
他要是改了主意拥立端王,自己还能拿他怎么样?无非就是外放江南做个判州事。
“至于那个纪忆,”向太后想了想,“倒是会见风使舵……虽然是个小人,但是也可以驱使。”
她的话刚说完,门外一个御药院的勾当官快步走了进来,朝太后行了一礼,然后哭丧着报告道:“秉娘娘,官家......宾天了!”
第381章 勉为其难听个政
“呜呜呜,我儿怎就这样走了呐?才二十五岁,连个孙子都没给我留,如今这天下可怎么办?你们都是重臣,都说说吧……”
内东门,福寿堂。
一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太太正在大堂中空空如也的御座旁的一把玫瑰椅上坐着,掩面而哭,一哭还一边有大名话询问堂下站着的宰执重臣。
重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惶恐,人人都惊讶。
官家病倒的事儿,他们都知道。
官家搞不好要驾崩的情况,他们也都明白。
不过遇到这种事情,惶恐和惊讶那是态度问题!要不然怎么表现?
大家伙儿都把目光投向了独相七年的章惇,发现这位凶得要死,就喜欢骂人的宰相正跟那儿老泪纵横呢!
曾布、蔡京、蔡卞这几个和章惇共事多年的老头这些真的有点吃惊了,他们都知道章惇是不大会作伪的人,有什么事儿都放脸上的……而且,章惇的爸爸章俞死的时候,他这个“孝子”好像也没现在这么伤心啊。难道这老贼竟是的忠臣?
“请太后娘娘节哀,”章惇抹着眼泪对心里面一点也不哀的向太后说,“老臣以为子凭母贵,先帝十三子简王之母乃是圣端宫太妃,身份高贵,因而当立简王。”
说得太好了!这下你个老奸贼算是完了!
向太后听了这话其实一点都不生气,她怎么会生气呢?她是太后,又不是寻常人家的老太太。现在她能坐在这里和重臣商量立谁做皇帝,就已经大局已定了。章惇再怎么蹦跶,都是只秋后的蚂蚱,长不了的。
向太后心说:什么叫子凭母贵?朱太妃也就是这几年被你个奸臣捧“贵”了一点。宣仁太后(高太后)在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贵,经常被老奶奶骂,还差一点被老奶奶废掉。
不过那女人也太心善,本来章惇和蔡京两个奸臣都准备追废宣仁太后了,自己都阻止不了,只好求朱太妃出面……她要是狠一狠心,宣仁太后也废了,然后借着这个威,她自己肯定也能当上太后,现在就是她坐在这里哭哭啼啼了!
“先帝诸子都是老身之子,”向太后抹着眼泪说,“何来子凭母贵?”
她说的对啊!谁让章惇、蔡京没能把朱太妃捧成朱太后?太妃和太后,那是不一样的!太妃的儿子,怎么能说子凭母贵?这不等于说宠妾的儿子可以算嫡子吗?人伦大义还要不要了?
章惇咬咬牙,又道:“长幼有序,当立申王。”
“哈哈哈……”
前一刻还哭哭啼啼的向太后忽然笑了几声,然后就是一阵沉默,紧接着福寿堂内的枢密使曾布、尚书左丞蔡卞、中书侍郎许将等人全都跟着笑了起来。
章惇的脸色铁青的都快变成黑色的了,这不是笑,而是在表面政治立场!
虽然立申王这个瞎子做皇帝的提议是有点可笑——一个瞎官家在御座上是什么形象啊?而且大宋是“君王独断朝纲”,不是虚君共和,弄个瞎子奏章都不能看的,怎么独断朝纲?祖宗家法还要不要了?
可是大宋正是国丧!一个太后和一群重臣在朝堂上笑了起来,这是什么事儿啊?
众人笑完之后,向太后道:“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不同诸王。老身看来还是立端王为好。”
向太后的意见,章惇本来也不反对。因为端王赵佶的条件的确很好,人聪明,多才多艺,长得也帅,而且他身体还特别好。在人们的印象中,大宋朝的皇帝仿佛都是病秧子和药罐子。生儿子的问题也常常让人发愁……要么生不出,要么生出来了养不活。
端王赵佶这样强壮型的皇子,还真是特别难得。如果他做了皇帝,至少不用担心早死,而且也不担心他生不出儿子……生儿子是体力活啊!
那简王看上去就和刚刚病死的官家差不多,豆芽菜一根,真要立了他没准过几年又得国丧,又得为立谁当官家的事儿发愁了。
可问题是……刚刚驾崩的官家赵煦说端王轻佻啊!而且端王一贯以来的表现也的确有点轻佻。如果不是装的,做皇帝是有点不合适。
章惇沉默着不言语。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开口,就有可能为自己招来大祸。
而且曾布、蔡卞、许将这些人显然已经附和太后,自己只怕孤掌难鸣了。
“宣端王觐见吧。”向太后看到章惇不开口反对,稍微有些失望,但也没办法,只好宣布招端王觐见。
也不知道能不能宣来?章惇此刻心中还存着个希望,就是纪忆把端王骗出了王府,让向太后派去的大臣找不到。只要找不到端王,那么端王轻佻就做实了。
一个人都找不到的亲王还想做皇帝?做梦吧!
“宣端王殿下觐见!”
老宦官庞宽的大名口音响起后,已经换好了朝服的端王赵佶就快步走进了福寿堂,也不看堂中的众臣,只是朝向太后行了一礼:“儿臣拜见母后。”
怎么回事?
章惇这下完全愣住了,赵佶那么快就进了福寿堂,肯定是早就进宫了!也就是说,他根本没被纪忆诳出去……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纪忆这小子把我给卖了?
向太后满心欢喜地看着赵佶,说道:“老身想立端王为君,诸卿以为如何?”
“不可!”章惇这时不知怎么想到了刚刚病逝的赵煦,于是再也忍不住了,“端王轻佻,不可以君临天下!”
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完成赵煦的遗命了!甚至为了保护朱太妃和简王,他都不能说出赵煦曾经有这个遗命……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说出赵煦对赵佶的评价!
这话一出口,诺大的福寿堂内人人都是一惊。向太后看着章惇,心中好一阵狂喜。章惇的话是在自掘坟墓,这下要去儋州养老了!
赵佶则是火大了,自己那么杰出,做什么都出类拔萃,怎么可能轻佻呢?怎么就不能君临天下呢?这章惇果然是个奸臣,是巨奸,将来一定要把他贬去儋州!
在场的大臣目瞪口呆,章惇疯了?他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曾布第一个反应过来,心中顿时就是狂喜啊!
章惇完了,自己要当宰相了!不行,自己必须抓住机会。
“大胆章惇!”曾布马上大吼道,“且听皇太后处分!”
“且听皇太后安排!”
“听太后安排……”
殿中诸臣也都连忙附和曾布,一边倒的表示拥护向太后的英明决定。章惇这下也没办法了。他这个奸臣原来既没有兵权,也没有奸党,不是老虎,而是狐假虎威的狐狸!现在老虎死了,他这只忠诚的封建主义老狐狸的权威已经荡然无存了。
知道大势已去的章惇只得上奏道:“臣请皇太后同权处分。”
所谓“同权处分”就是垂帘听政。虽然章惇和向太后之间的关系恶劣,但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且不说赵佶轻佻的问题,就是他不轻佻,他也不会做皇帝啊。赵佶并不是作为储君养大的,他是作为一个安乐王爷成长起来的。所以赵佶的轻佻在以往并不是毛病,一个文武双全(赵佶的武艺也不错),才气古今少有的王爷要是不轻佻一点,就让官家赵煦太难做了……实际上,赵佶的轻佻是被鼓励的。
可是现在,这样一个轻佻的亲王突然成了皇帝!即便他的轻佻是装的,他也不会做皇帝啊。
所以还是让向太后这个没多少见识的老太太垂帘听政比较妥当……御医们都说老太太身体很好,至少活八十岁,若是能垂帘十载,端王也许会成熟一些吧?
向老太太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扭头看着赵佶。赵佶也连忙行礼道:“儿臣请母后同权处分。”
然后殿中的群臣也都一起行揖拜大礼:“臣等请皇太后同权处分。”
向太后却摇摇头道:“端王乃是长君,长君临朝,岂有太后垂帘之理?”
不垂帘?真的假的?
这话要是宣仁太后高滔滔说,别人肯定不相信的。但是出自向太后之口,大家都有点拿不准了。除了今次高调了一把,之前的向太后一直都比较低调,垂帘听政也许真不是她想要的。
“呜呜……”
这时殿中忽然有人大哭起来,众人一看,原来是马上要当皇帝的赵佶在哭。哭着哭着还跪了下去,冲着老太后拜了又拜:“儿臣不知如何为君,泣求母后同权处分,母后万毋推辞。”
这倒好,太后不肯垂帘,皇帝又不肯亲政,而且看着都不像是假的。章惇这时忽然想道:要是向太后再推辞,就用《共和商约》上的办法吧,这样端王轻佻一点也不要紧了……
当然了,这个想法也就是想想罢了,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
向太后看着哭哭啼啼的赵佶,也是一阵心疼,皇帝多难做啊!他又没学过,怎么做得了?看来还是得勉为其难听个政……可是,这个政应该怎么听呢?自己好像也不会啊!要不回去翻一翻国史,看看宣仁太后是怎么听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