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三大心腹
皇宫,崇政殿。
这里的主人已经换成了赵佶,他现在已经黄袍加身,受过了众臣的朝拜,是大宋帝国的新一任官家了。
可是,官家应该怎么做呢?
赵佶不知道,所以只好去问亲爱的后妈向氏。而向太后的答案则是:做官家的第一件事情是安排搬家……
这是很重要的!
呃,当美国总统不也得先搬进白宫吗?
做大宋官家当然得先搬进皇宫才能做啊,在宫外怎么做啊?所以赵佶做皇帝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搬家,而且还挺麻烦。
因为赵佶轻佻嘛!兴趣爱好太广泛了,王府里面的好东西也忒多,不仅书画文玩堆积如山,还有许多名马走狗鹰犬之类的玩物,另外还有不少见不得光入不了宫的女人!
那么多好东西和好人儿,要一一搬入宫中是不可能的。要不然真成了个轻佻的昏君了!知道赵佶秉性的向太后就特意关照了一番,让赵佶妥善处理。
可是要全部抛弃赵佶也舍不得。须得好生安排,而且也不能随便交给宫里面的宦官去打理,这事儿得让心腹去干啊。
所以在忙完了宣制(诏)(理论上是遗诏,没有的话就是太后懿旨),发哀(发讣告),并且接受重臣贺即位和正式临朝等一连串的标准礼仪之后。到了元符三年正月十三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已经当上了大宋官家的赵佶终于得空,可以崇政殿内召见心腹了。
令人羡慕到嫉妒的心腹一共有三个,分别是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三个看上去哭笑不得的心腹(现在是国丧,应该哭的,可是当了新皇帝的心腹怎么哭得出来),以武好古为首(他官阶最大嘛),穿着各自的武官常服,站在殿中,向官家赵佶行了揖拜大礼。
赵佶此时也换上了红色的皇帝常服(根据宋朝的礼制,皇帝死后三天才换丧服),一脸悲伤地坐在御座之上,看到三个心腹,就是低声一叹。
“真没想到我,朕那六哥竟然英年早逝,把一副大宋江山丢给了朕。如今朕不再是个安乐王爷了,不能再一如往常恁般了,只是王府中的东西不少都来之不易,须得好生处置。朕如今心乱如麻,也管不了恁许多了,夫人(指王皇后,宋朝亲王正妻的正式称号是夫人)年少,又有身孕,不能操劳。因此就着大郎、高俅二人酌情办理。”
这是要帮皇帝搬家和安置小三啊!
这活儿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差遣,但是能做的绝对是心腹中的心腹——心腹什么的,对一身正气的士大夫来说或许有几分不屑,但是武好古和高俅都是武官。武官能当上皇帝的心腹,那毫无疑问就是将来的三衙管军了。
“臣领旨。”
“臣领旨。”
武好古和高俅连忙领了旨意。
赵佶接着又对潘孝庵道:“潘十一,你也不是朕的外人,这一次又多亏了你护驾和守御内东门,功不可没啊!朕已经和太后说了,由你接任亲王诸宫司使和大郎、高俅一起办事。”
亲王诸宫司使是管几个亲王府、郡王府财务出纳的官儿,赵佶安排潘孝庵做这个官儿的目的还是为了端王府这个小家——这小家里面不仅有不少好东西和好人儿,还存着赵佶的私房钱。
顺便提一下,赵佶现在有很多私房钱!大部分都是武好古的佳士得行帮他弄来的。署名赵小乙的字画可是非常受人欢迎的……
另外,赵佶的王府还会搞一些经营,比如出租多余的房屋和购买土地出租等等。
现在这些私房钱和产业都要有人管起来,可不能交给太府寺管,要不然以后想要轻佻的时候就不方便了。
赵佶知道武好古再过不久就要去界河商市了,所以就让潘孝庵这个“银行家”也参加到端王府产业和私房钱的管理中来。
不过赵佶现在做了官家,在宫中,特别是崇政殿中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在案,没有过去恁般自由了。所以只能靠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三个心腹去揣摩圣意了。
……
领了赵佶的手诏的三大心腹,在一片羡慕的眼神和阿谀之词中从皇宫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元符三年正月十三晚上了。此时讣告还没有公布,开封府城内依旧一片繁华,到处张灯结彩,正在筹备后天的上元佳节。
武好古、高俅和潘孝庵三人虽然都折腾了一天,可是这个时候却都显得精神百倍。他们现在是大宋官家的心腹走狗啦!荣华富贵可就要享用不尽了……
“大郎,”出了东华门之后,策马而行的潘孝庵就对身旁也骑着马的武好古道,“我们三人中数你官大,接下去怎么安排就听你的了。”
武好古连忙推辞道:“十一哥,你年纪最长,还是你来安排吧。说实在的,我现在都不知所措了。”
潘孝庵也没托辞,思索了一番道:“不如这样吧,我们三人分个工,王府中的私房和产业,都由我和大郎来管……高大哥,你看可以吗?”
“行啊,行啊。”高俅笑道,“管钱财产业我可比不了你们。”
“这的确不容易管,”武好古点点头道,“官家是个性情中人,以后的花用是不会少的,我们得多费些心思。”
皇帝家也不能随便花钱啊!太府寺的钱有文官朝臣们看着,不能随便用的。而且向太后也是个简朴的性子,怎么可能任由赵佶花用?
而且武好古也不希望赵佶和历史上一样,把国库里面的钱花个精光,真要打燕云了居然没什么钱了?
在武好古看来,赵佶其实也没花用多少……一个小目标也不知道有没有?之所以弄得那么难看,完全是替皇帝理财的官员都没脑子。
不就是钱嘛!应该不是问题的。
高俅这时开口道:“王府中所藏的书画、文玩颇多,其实也有些是赝品,这个我也不大懂,就得劳烦大郎了。”
“我回头去请米襄阳来。”武好古笑道,“让他鉴定一番,然后一一登记在册,再送去宫中收藏。”
这个差遣其实是很不错的。赵佶收藏的珍品武好古是不敢动的,可是赵佶自己的东西后世也随便卖几个亿的!就是当下也值钱啊!
而赵佶的书画本事也是“费纸无数”才练出来的,这些“废纸”可都在王府库房里面收藏着!武好古从中拿走一部分谁知道?
“另外,”高俅压低了声音,“还有不少不明不白的女人。大郎,这事儿只能麻烦你了。”
赵佶的女人很多,其中有一些是可以见光的,可以带进宫去享用。可有些是不能带进宫的,比如李师师、徐七七这一类,就必须有人去处理了。
而武好古是开封府“娱乐圈”的一哥,他不出面谁出面?
还有一些“良家”也是不能带进宫的,年纪太大了……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这些武好古也得去摆平,给东西,给钱,或是给别的什么。也不排除赵佶还想养外宅,所以这些女人能不能遣散也是个难题。
总之,难题不少,连高俅都无从下手,也只有武大郎来了。
“高大哥,”武好古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事儿我真的能行?”
“能行的,”高俅笑道,“我还能害你不成?那些女人……你便是睡了,也不会有甚麻烦的!换成我和十一哥可不行啊!”
高俅说得事情后世人听了不可思议,但实际上就是如此!赵佶的女人也分成妻、妾、姬、伎和外室的。妻和妾武好古当然不能碰了,这是找死啊。不过姬和伎就不一定了。
武好古和赵佶是朋友,朋友之间交换“姬”和“伎”那是稀松平常的。历史上蔡京的那个儿子蔡攸在宣和北伐的时候还向赵佶索要过宫里的美姬呢!
不过武好古听了这话还是连连摇头:“莫乱说,高大哥,他现在是官家了。”
高俅笑了笑,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武好古这时又问:“纪忆怎么办?他还在王府内吧?怎么处置他?”
他问这个话的意思是……纪忆有没有可能“被自杀”?纪忆犯了那么大的罪过,良心上过意不去,自杀了,死了,也没什么不是?
“这可不行啊,”高俅摇摇头,苦笑道,“那本卫夫人的《笔阵图》还没献出来呢!卫夫人的真迹啊!宫里好像都没有……”
北宋这个时候,王羲之的真迹市面上还有一点,可是卫夫人的真迹那可就是传说中的东西了。赵佶不知道就罢了,现在知道有这么个宝贝,一定会想要的。高大心腹是知道赵佶秉性的,自然得让纪忆活下去了。
而且……纪忆有钱呐,平江纪半城不是?要是被自杀了多可惜?
“那只能饶他了……”武好古想了想,“章相公大概也饶不了他吧?”
潘孝庵在旁插话道:“章惇饶不饶他得看这一科大比了,若是他中不了进士……呵呵,总有一个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儋州安置在等他。若是高中了,只怕日后还得和你我同朝为官啊。”
第383章 叛徒的救赎
有人当了皇帝的心腹走狗,正是人生得意的时候儿。
而有人则做了叛徒,弄得里外不是人,正在失魂落魄之中。
端王府内,一间还算体面的客房里面,纪忆正提着裤子坐在床上唉声叹气。
为什么是提着裤子?难道被人打了屁股?
其实不是,原来是端王的夫人王氏下的命令:不许他自杀!
倒不是王夫人心善,而是怕不吉利。虽然纪忆有罪过,但是现在毕竟是端王即位的大喜日子,弄个人在王府里面寻短见多不吉利?你要是去家里死,别在王府死。到时候再变成个厉鬼什么的,多不好啊?
所以可以用来上吊的裤腰带就被王府中的侍卫收走了,还搜了身,确保纪大官人身上没有可以用来了断残生的毒药什么的。
另外,他现在暂住的房间也是一楼,不能跳楼的。门外还有两个卫士看着,也不让他撞墙。
不过这番安排都是多余的,纪忆根本没打算去死。
当然了,他是不怕死的!不过现在还没到要死的时候,不过就是当了回小人,得罪了一个宰相,可能要去儋州看海,也许还会被人喂鹤顶红吗?
“不过是大明尊给我的一点考验罢了!”纪忆低声自语道,“小小的考验是难不倒我的……可是要活下去也不容易啊!”
纪忆叹了口气,现在他自己不死,不代表别人不想他死啊!
端王,哦,应该是官家多半能饶他一命的,毕竟他叛了章惇,把章惇的阴谋都一五一十告诉官家了。
可是章惇能不能饶自己呢?
纪忆心里可一点底都没有啊。他出卖章惇,不等于章惇马上会倒台……甚至都不一定会让章惇倒!
因为章惇只要知道了大势已去,在朝堂上倡议端王即位,那就是定策之功。虽然宰相早晚是保不住的,可是也不会太难看,还是有足够的势力对付自己这个叛徒的。
而章惇如果在朝堂上犯傻,应该也不会马上倒霉……大宋就是这点体面。而且无论是向太后还是赵佶,都没有一点执政经验。为了保证权力过渡的稳定,应该不会马上把章惇发配去儋州。
这就意味着章惇有足够的时间整治自己这个小小的九品官儿。而官家也未必会为了自己这个“小人”去和章惇相斗……
这会可真是倒霉啊!
纪忆想到这里,真有一头撞死的心了。
这一次的事情,其实就是倒霉催的!巴结章惇,巴结端王都没有错,帮着章惇去哄骗端王也不能说不对,而在被撞破后出卖章惇自保也对啊……总不能为章惇去尽忠吧?
可是这一连串的“正确”之后,儋州也快到了!
做官还真是不易啊!不巴结大官吧,一辈子蹉跎。巴结大官吧,就有个党派路线问题,搭错了线就得倒霉。搞不好还得身败名裂!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就是高俅的声音:“忆之兄还安好吗?”
纪忆连忙抬头,看见高俅笑吟吟进来的,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不用说,端王殿下已经是大宋官家了。
纪忆连忙站起身,一只手拉着裤子,用一只手做了半个抱拳的样子,向高俅行了一礼,“师严兄,让你见笑了。”
“有甚好笑的?”高俅向身后招了下手,几个王府的仆人抬着张桌子还端着酒菜走了进来,很快就在屋子里摆上了一桌。
高俅摆了摆手,王府的仆人和门外的侍卫全都退走了,然后他才拉了把椅子和纪忆对面而坐。
“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神仙斗法,凡人遭殃啊。”高俅笑道,“官家何等圣明?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呢?”
纪忆一叹:“话虽如此,但是纪某的确一时糊涂,如今是悔恨交加……只求官家能让纪某回平江去做个平头百姓。”
这当然是假话了,他已经入了这个坑,还想做平头百姓是不可能的了。
“莫说这样的话,”高俅一摆手打断道,“官家还是非常看重忆之兄你的才华的,只要忆之兄好好考这一科,金榜题名之后,必然还是要大用的。”
纪忆稍稍松了口气,高俅的这番话,应该代表了官家的心意。自己……还有机会!不过这机会,恐怕是有代价的。
“官家如此大恩,在下实在感激不尽……”纪忆说,“如今也只有把家传的卫夫人《笔阵图》献给官家,以报官家厚恩之万一了。”
这《笔阵图》纪忆本来就准备献出来的,只是原本打算在高中以后献给岳祖丈章惇。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只能献给赵佶换个“不杀不贬之恩”了。
“哈哈,”高俅笑道,“忆之兄果然识时务……不过,你打算怎么跟章相公交待?”
听到这个问题,纪忆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就低落了许多。
他苦笑着摇头道:“我这回坏了章相公的大事,他是不会饶我的,还交待甚底?”
“怎么是你坏了章相公的大事儿?”高俅笑了起来,“明明是武大郎撞破了你的瞎话,而且太后派出来的殿前甲士也来得飞快。你要不是卖了章相公自保,这会儿,呵呵……”
呵呵的意思,让纪忆有点不寒而栗!
高俅笑了笑,拿起酒壶给纪忆斟了一碗酒,“好了,莫想恁多了……吃饱喝足,就和我去拿《笔阵图》吧。
至于章相公那里,你也去交待则个。相公是讲理的,说清楚了就不会拿你怎么样了。你不过是和他的孙女定了亲,又不是他家的门客走狗,没甚对不起他的。”
这话吧……如果纪忆没有把柄在章惇手里,倒是没错的。纪忆的官身不是章惇保举的,所以他和章惇之间没有依附关系。他帮章惇做的这些,已经够意思了。被武好古撞破是天意,难道还能指望纪忆把命送了去保全章惇吗?
可问题是,纪忆是个魔教妖人啊!
虽然摩尼教徒现在也不是杀头的罪过,但是揭发出来总归不是好事,被赶出官场还是很可能的。
所以纪忆现在还得去求章惇饶命……还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现在也只有去求求章惇,看看能不能放过自己了。
……
纪忆忙着救赎自己的时候,武好古正在和一个叫春兰的女人在对账——对女人的账!
春兰就是那个向太后送给赵佶,并且取走了赵佶童子身的女人。因为没有能给赵佶生下一儿半女,所以至今也没个名分。
不过这个没有名分的女人,武好古是不敢碰的。那是赵佶的初恋啊!
而赵佶对自己的初恋情人,也是非常重视的,给了她一个特殊的使命,帮着管理自己日益庞大的情人队伍。
这些情人,现在都要武好古去应付了!该封口的封口,该圈养的圈养,真有不识相的搞不好还得去灭口……而春兰这里有一本赵佶的“情人账”。在看了赵佶写给武好古的手诏之后,就全拿出来抄给武好古了。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武好古抄完了名单和住址之后数了数,竟然有二十三个之多!
“都在这里了。”春兰幽幽地说,“有二十三人之多……武东门,你可得好生应付了。”
武好古看了眼前这个如花似玉,年纪也就是二十多岁的美人一眼,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两千缗的私交子递了过去,“春娘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春兰拿起私交子展开瞧了一眼,淡淡一笑道:“东门,名单上前十二个要好生对待,后面十一个就随你处置了。”
武好古吐了口气,“好的,本官明白了。”
……
同一时间,章惇也已经回到了自己门庭冷落的相府之中。
官场上永远不缺消息灵通人士,章惇倒霉的消息,现在大概已经传遍开封府了。所以虽然马上就要过上元节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拿着这个做借口上门给章惇送礼了。
“父亲……”
章援搀扶着气势依旧的章惇,一边走进府邸,一边恨恨地道:“孩儿已经查明了,是纪忆把您给卖了!”
章惇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嗤的一笑:“你以为老夫真是栽在纪忆那个小人的手中?”
当然不是了!
章惇道:“为父本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纪忆则是被牵扯进来的……谈不上卖不卖的。今天在朝堂上,曾布、蔡卞、许将、蔡京,他们谁支持为父了?一个个都抢着投靠太后!他们这样就是君子了?”
“父亲,”章援皱着眉头道,“您不怪纪忆?”
章惇冷哼了一声:“为父谁都不怪!
不过为父也不能轻饶了纪忆……他得给为父想个办法,让为父免了儋州走一遭。要不然,为父一定把他捎上了。”
儋州不是什么好地方,章惇当然不肯去了。不过他现在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于是就想把纪忆捎上。
“纪忆能有办法?”章援问。
章惇一哼,“有没有的,老夫不管!总之,他得给老夫一个交待。”
第384章 傻官有傻福
原来开封府的百姓真的有为他们的官家哭丧的传统!
当武好古在端王府忙了个通宵,总算搞清了账目之后——钱财账、产业账、宝物账和女人账——拖着疲惫的身体骑着马向潘家园而去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痛哭声。
官家赵煦的讣告已经在开封府各处张贴了,从现在开始,大宋就进入了国丧之期,百日之内,禁止一切娱乐活动。武好古的《花魁》画册大概也要停刊三个月了,这下可得损失十万八万缗钱了……想到这个,武好古也难过得流下了眼泪。
不过在《花魁》画册要损失不少金钱的同时,武好古还是发现了不少新的赚钱机会。
比如很多新党的大官儿很快就要被贬出京啦!
这是赚钱的机会?
当然啦!贬官途中要花钱的嘛,而且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起复,所以手头应该多带些钱,才好在路上少吃苦头。
而这个路费,可以通过抛售书画文玩获得。佳士得行的“暗唱”业务正好派上用场。在佳士得行唱卖可比在鬼市子或大相国寺的庙会上发卖贵多了。
不过大部分文官都有死要面子的毛病,要怎么在不伤及他们的自尊心的情况下,把这些买卖接到手中是非常困难的。
另外,不少新党大员自己的书法也值不少,或许可以趁机搞到几幅。特别是章惇和曾布的墨宝将来一定可以值不少钱。
而在新党官员倒霉的同时,旧党的不少人该回来了,这可是个大机会啊!
宋四家中的苏东坡和黄庭坚都是旧党干将啊!特别是苏东坡那边,自己已经安排了俏金娘贴上去了。只要能让他安然返回开封府,苏大学士能不写几幅大字来感谢自己吗?
一幅大字卖个一两万的,几万缗就有了!
此外,还有苏东坡和俏金娘的真人秀连环画也能卖钱的,可以在《文曲星》杂志上连载……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最好能让苏东坡活着回到开封府。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因为苏东坡是建中靖国元年才死的。也就是明年,现在才是元符三年正月呢。如果能促成苏东坡立即北返,沿途再有俏金娘细心照顾,应该可以活着回来。
除了字画文玩之外,还有房地产买卖可以做……被贬的要卖房子,复起的则要买房子,这可是大买卖啊!
想着有好多大买卖可以做的武好古,这时已经入了开封府内城,到了自己暂居潘家园。
潘家园门口,这个时候停了一长溜马车,栓马柱上也栓了好几十匹骏马,还有不少穿着素色袍服的豪仆家人守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林万成的儿子林冲正带着几个潘家园的下人守在门外,看见武好古就飞也似的迎了上来,牵住了武好古胯下走马的缰绳。
“东门,你可回来啦。”林冲道,“从今早上开始,就来了不少人要拜见您,都快把宅门踏破了。夫人和大姐儿都有身子,没有办法应付,只好把老太爷叫来了。”
他们都是来送礼的!
这就是成为官家心腹的福利啊!
武好古摆摆手道:“我太累了,得去睡一会儿,叫我爹把礼单留下,等我睡够了再看。”
礼品当然是要收的!身为一个近幸脏官,如果连礼物都不受,那就太不像话了。
不过收多少礼物,收谁的礼物,却是一个学问。
以武好古现在的地位,开封府的大商家们,只要背后没有钢板一样的后台,都得给一份见面礼——通常给现钱,也不需多给,有个几百缗钱就行了。也不求武好古做什么事儿,只是个保护费,您老别没事找麻烦就行了。
这个钱当然得收了!因为要收钱的不是武好古一个,高俅也收,潘孝庵也要收,向家两个刺史还有那个胖宦官庞宽,都得收上一份钱……随便收收十几万缗就有了。武好古要一个人充清高,别人算什么?贪官污吏吗?
但是有些钱,比如有人求武好古办事的,求做官,求升官,求起复,求夺情(有些官爸爸妈妈死了不想丁忧)什么的,那就得想想清楚了。能替人办的,这钱可以收,办不了的就别收。
当然了,武好古要是不想帮人的忙,一个也不收,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也不会因此得到清官的名誉,反而会被认为不近人情。
所以还是得收一点,还给人帮点忙……这就是大宋的官场了。封建主义嘛,你还真的清得更清水似的,那得多讨人厌啊?
……
当上了官家心腹的人忙着收钱,而干了蠢事的纪忆,这个时候自然就要破财了。
把家传的《笔阵图》交给了高俅之后,他又备了一份厚礼去求章惇原谅了。虽然赵佶已经放过他了,可并不代表赵佶会为了他去和章惇交手。谁让他出卖章惇的时候太晚了?要是一见到赵佶马上就卖章惇,现在他也是心腹了。可是他偏偏等到谎言被撞破才卖,这就不值钱了……
不过章惇倒是没有“抛弃”他,还是在书房里面见了他这个大叛徒。
“岳祖丈,”纪忆这个时候倒是又恢复了昔日的风度,向章惇行了一礼,“晚辈做了小人了。”
“哦。”章惇面无表情。
纪忆道:“不过晚辈也是迫不得已,晚辈怕死啊!”
“哦。”
“晚辈在端王府遇上了武好古,后来又有潘孝庵带着甲士到来。”纪忆说,“不过……晚辈并没有把遗诏的事情透露出去。”
章惇笑了笑:“你总算还不是太笨。”
赵煦的遗诏可是个要人命的东西,如果章惇昨天能从朱太妃那里得到遗诏,向太后就得吃瘪。曾布、蔡卞、许将、蔡京这些人都会一边倒站在章惇一边。而且三衙管军和知閤门事的将官也会马上倒戈。
可问题是章惇没有拿到遗诏,也没说有遗诏!
所以这个遗诏就当它不存在了,如果纪忆把这事儿捅出去,他现在已经被被自杀了。
纪忆叹了口气,说道:“晚辈自是不笨的,而是聪明过了头。”
章惇笑了起来:“是啊,你这个人就是太聪明了,少了一股子傻气和糊涂劲儿。做官光有聪明是不够的,该犯傻的时候就要够傻,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要糊涂。在犯傻这方面,老夫就比你强多了,武好古也比你要强。我们都认准了一个方向,一条道走到黑,不像你有恁般多的算计。”
“机关算尽,反为所误啊!”纪忆苦苦一叹。
“现在怎么办?”章惇看着纪忆,“陪老夫走一趟儋州吗?”
纪忆苦笑:“若是有这份傻劲,也不至于如此了。”
“那可由不得你。”章惇笑道,“老夫的孙女对你可是颇为钟情,老夫也看你顺眼。莫不如就随老夫流连天涯海角,观尽海国风光吧。”
听了章惇的这番话,太爱算计的纪忆又开始算了。章惇的意思还是要把孙女嫁给自己?这是为什么?难道老头子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可自己的价值又在哪里?
去儋州路上伺候章老相公?
不大可能吧?
还是章惇不想去儋州,想要自己帮忙解困?
可是这困,又要如何去解呢?
纪忆思来想去,终于猜到了章惇的心思,于是便问:“岳祖丈不想去儋州走一遭?”
“老夫连长江都不大想过。”章惇幽幽地道,“老夫如今也没甚可想的,就想舒舒服服的安度余年。”
你想舒舒服服安度余年,你干嘛反对立端王?就因为先帝的遗命吗?你这不是在犯傻……纪忆想到这里,忽然明白了章惇为什么可以七载独相了。就是因为他“傻”啊!
章惇的“傻”是出了名的!想当初都中了进士了,还因为考得不如自己的侄子章衡好,就不去做官,蹉跎了三年又考一回。这样的“傻子”在大宋朝一百多年历史上都难找出第二个。
在第二次中了进士后,还没授官之前又犯了傻,和长辈家的美姬通奸,被人撞破时居然翻墙逃走,还正好落在个老太婆头上,结果被人拘去开封府,坏了自己名声。
后来和苏东坡一块儿游山玩水的时候又来了个“章惇书绝壁”,也不怕摔死……这事儿也是在犯傻!要真摔死了算怎么回事儿?
而且章惇做了官以后官声很差,到哪儿都能闹个鸡飞狗跳,活脱脱的恶吏一个。在纪忆看来,这么干也是犯傻。别人都是好好先生,就你一个是恶人,不是傻瓜是什么?
可有时候,就是“傻子”能做事儿。朝堂上一群成了精的狐狸,没有一个凶得要死的傻子首相,那还能做事吗?
章惇笑了笑:“忆之,你是个聪明人,那就去替老夫这个傻官寻个出路吧。对了,这一科春闱大比也要考好了,一个进士总是要的。有了进士,将来才能大用啊。”
将来还能大用?
纪忆将信将疑,给章惇行了一礼:“晚辈这就去想办法,总不能让岳祖丈晚年受苦的。”
第385章 出路还是有的
元符三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今年的上元节是过不成了,因为整个开封府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
除了悲痛之外,当然还少不了对新时代的期望和忐忑。虽然用七年时间为大宋带来了一份比较体面,而且也可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但是刚刚驾崩的赵煦和将要失势的章惇在开封府这座城市中的风评,实际上并不太好。
因为赵煦和章惇的执政风格太过强硬,还有些不择手段,对于不同意见打压太狠。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没有“民主作风”。
现在赵煦驾崩,章惇眼看着也要失势,而大宋又处在数十年来所未有的有利的国际环境之中。
所以在元符三年的上元佳节时,大部分悲痛中的开封府的人们,对于未来的新时代,还是有那么一些憧憬的。
或许会是一个得享太平安逸的盛世吧?
当然了,在这“盛世”来临之前,还是有一些“小人”心中忐忑不安的。在日前的福寿堂定策中表现的不够积极的蔡京现在就非常忐忑。他是小人嘛!而且还是个向太后他老人家就非常讨厌的小人!
原因是明摆着的,蔡京曾经跟着章惇一起嚷嚷着要追废高太后。这可踩到向太后的痛脚了!高太后、向太后这对婆媳的关系好的都赶上母女了。蔡京跟着章惇一起要追废高太后,毫无疑问就惹毛老太太了。
现在老太太垂帘听政了,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所以蔡京在福寿堂定策时就表现得不很积极,没有去抢曾布的风头,只做了一个应声虫——因为他知道自己跳得再高,也讨不了向老太太的欢心。所以未来新党的首领,只能是曾布、赵挺之、李清臣这些人。自己想要继续在官场上厮混,就必须依附他们,而不是和他们一争高下。要不然一准给辇去儋州看海!
当然了,这种蛰伏也是暂时的。因为他一早就巴结上了当今的官家,相信当时的付出。未来一定会有回报的。所以蔡京一也不是特别担心自己的未来。
在决定了以退为进,保持低调之后。蔡京干脆就混日子了,正月十五这一天,早早的就从衙署回家,闭门练字去了。
正在蔡京呆书房里面写大字的时候,他的儿子蔡攸走进来对他说:“爹爹,纪忆之到访。”
“谁?”蔡京一愣。
“纪忆之。”
“他?”蔡京一笑,“他居然还有心思来找老夫?”
“爹爹,”蔡攸道,“他是不是想请您在章相公面前说个情?”
“不会。”蔡京笑着摇摇头,“和章惇说情是没有用的,要章惇饶他,他必须能替章惇做事儿。”
蔡京和章惇同朝为官那么多年,又是“同党”,当然是了解章惇为人的。这家伙根本就是个酷吏,不讲情面的。章惇如果肯饶纪忆,那一定纪忆还能利用——作为酷吏的章惇是不在乎用小人的,只要小人有用。
如果要较真,蔡京自己也是小人啊!他本是新党干将,可是在元祐更化中投靠旧党,在废除《雇役法》的过程中拔了头筹,连旧党元老司马光都夸奖他:“若人人奉法如君,有什么行不通!”
也正因为投靠得及时,而且表现很好。所以蔡京在元祐更化期间没有吃什么苦头。一直在做知州一级的地方官。
而在绍圣初年回到朝廷后,又马上改换门庭,投靠章惇,成了再行新法的急先锋。
蔡京想了想,放下毛笔,对儿子笑道:“让他来见吧。”
纪忆很快就被蔡攸带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了个好觉还是胸有成竹了,反正出现在蔡京面前的纪小人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儒雅风度。见了蔡京之后,就是躬身一礼。
“下官见过蔡学士。”
蔡京当然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了,招招手让纪忆落座,又吩咐家人上茶,然后两人又是好一番的寒暄。
过了一会儿,场面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纪忆才把话头引入了正题。
“学士,”纪忆一边笑着,一边摸出了一个卷轴,双手递了上去,“一个小玩意,请您赏收。”
蔡京接过卷轴,展开一看。果然是个“小玩意儿”,王安石的一幅字,拿去佳士得行也就一两万吧。东西蔡京当然是想要的,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帮纪忆的忙。
他自己都是个过河的泥菩萨,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曾布辇去外面了。
“忆之,你有何事相求?”蔡京皱着眉头问。
“不是相求,而是相问。”纪忆回答。
蔡京笑了起来,“那就问吧。”
“章相公不想过长江,”纪忆说,“下官,也不想离开封府太远。”
这事儿……不好办呢!
蔡京苦笑了起来,其实他自己这两天也在琢磨这事儿呢。过去新党牛逼的时候,贬别人的官是不嫌远的——幸亏是没发现新大陆啊,要不然准把苏东坡他们这些人贬去那里教化印第安人。
可是现在,风水轮流转了!轮到自己这样的新党大将被贬了……不过江有可能吗?哦,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蔡京斟酌着说:“向太后她不是高太后!”
别看向太后在元符三年正月十三日这天表现不错,可是和两度垂帘的高太后是不能比的。
政治手腕差太多了,也没那种见识,而且最重要的是,向太后没高太后那么凶。
高太后超凶的!骂起人来和章惇有一比啊。她活着的时候新党被她压得气都喘不过来,官家赵煦也敢翘尾巴,最惨的是朱太妃,经常被骂哭。
要是现在垂帘听政的是高太后,章惇、蔡京早就被训得狗血喷头了!
纪忆听了蔡京的话,眼前顿时就是一亮,“学士,您的意思是向太后对新党没有恁般厌恶?”
“呃,”蔡京道,“向太后似乎,似乎是想和稀泥。”
“和稀泥?”纪忆已经看到希望了。
王安石的那幅字送得值啊!
纪忆是挺了解赵佶的,一起玩过的嘛!也知道赵佶的心思——赵佶也想建功立业的。
可是他不了解向太后啊,那老太太他都没见过,怎么了解?
蔡京道:“太后似乎觉得元祐以来,朝中新旧两党的斗争太过,应该缓和则个。”
蔡京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用有些奇怪的目光看着纪忆,“忆之啊,太后虽然愿意缓和,可那是对本官这样的新党而言的。可这个章相公,恐怕还是得去儋州的,起码也是雷州啊!
不过你又不姓章,有甚好担心的?还是回去好好准备这一科吧,等考好了,再往武大郎那里活动则个,还怕没有好地方去吗?”
“多谢,多谢学士指点迷津。”纪忆心里已经有底了,看来大明尊还没有抛弃自己,出路还是有的!
……
潘家园。
武好古这个正在和自己的大舅哥潘孝庵一块儿算账,算算官家赵佶有多少私房钱?
“土地加上缗钱,最多十二三万缗……不是很多啊!”
“不少了吧?这些就是私房,官家还有内藏呢。”
“不够,不够的。”武好古摇摇头,“十二三万在开封府买一栋宅子都不算太好。官家恁般多的女人,怎么安排?”
“这你愁个甚?”潘孝庵笑了起来,“昨天到现在,你收了多少?十几万总有吧?要是不够,我还收了小二十万呢!”
武好古呵呵一笑,心说:现在这位官家可是个败家皇上!不能当他是赵煦的……几十万的私房根本不够他花用,怎么都得准备一个亿!
而一个亿靠贪污受贿是不行的,得会投资运营!
可是要怎么运营,才能赚到一个亿呢?
武好古正在琢磨怎么去搞钱,好满足赵佶未来的各种花销的时候,就有家人来报,说是纪忆来访。
武好古和潘孝庵互相瞧了对方一眼,潘孝庵道:“他来做甚?”
“多半是有求于我们吧?”武好古道,“不如一起见一见吧?”
“好,就一块儿见吧。”
纪忆很快就被罗汉婢带进了书房,看见武好古和潘孝庵在一块儿,就笑了起来:“二位都在就好了,也省得在下去小潘园一遭了。”
潘孝庵问:“眼看就要礼部大比了,忆之兄不去苦读,却来潘家园,是有要事吗?”
“自然有要事了。”纪忆笑着摸出了两份合同凭由,摆在了武好古和潘孝庵面前。
武好古和潘孝庵拿去合同一看,原来是股份转让的合同,纪忆要把自己名下的共和行股份,分别转给武好古和潘孝庵,价钱很便宜,就是当时入股佳士得行的那点本金。
现在共和行的价值翻了几倍都不止了!纪忆显然是用这个方法在行贿。
“忆之兄,”潘孝庵问,“你想要甚底?”
纪忆一笑:“一桩大买卖。”
“买卖?”武好古一愣,“有甚底买卖?”
“海州的买卖!”纪忆说,“大郎你可一直挺看好海州的,不是吗?现在就有个机会,可以让海州在很短的时间里发展起来,也能让我们捞上一大笔。大郎,十一哥,有兴趣做吗?”
第386章 贬官和GDP
武好古之前和纪忆的关系不错,所以和他说过发展大海州的一些想法。
在武好古看来,大宋的经济应该以海州为中心,而不是以开封府为中心。因为海州地处中原和江淮的结合部,又紧挨着大海,还有运河水路可以沟通南北大运河体系。
可以说是十一世纪中国交通最为方便的地区。而且,紧挨着海州的徐州又是此时中国的“工业中心”。徐州有煤矿,有铁山,周边又分布瓷窑。此时世界上最大的“煤铁工业”中心,应该就是徐州。而徐州周边出产的瓷器和中原其他地方出产的瓷器,又多半通过海州港和扬州港外运。
而和海州相比,扬州又距离中原太远,不利于吸收中原的资金和技术。如果对大宋的经济进行一番科学合理的规划,经济中心肯定应该摆在海州,而不是吃饭都是个问题的开封府。
武好古甚至认为可以把大宋的首都也从开封府迁到海州!
那些迁都洛阳或是迁都京兆府(长安)的说法,在武好古这个开封人看来都是疯话。都城摆在开封,一百多万开封人的吃饭问题已经让运河系统难以负重了。要真去了洛阳、长安,那大家伙都饿死算了。
由于北方的关中和中原地区土地日益贫瘠,因此建都之地必须要有成本较低的水运可以沟通巴蜀、江南和荆湖之地。所以在武好古看来,未来如果发生靖康之变,可以替代开封成为天下首善之都的中原城市,只要东临沧海的海州和汉水边上的襄阳(襄阳勉强也算中原吧)。而襄阳因为不是滨海城市,发展的潜力远远不如海州。
当然了,在和平安逸的情况下迁都去徐海之地或是襄阳都是不可能的。武好古现在能做的,就是默默布局。
可问题是,海州要怎么发展呢?武好古也不可能去海州当知州啊,朐山县令倒是可以去做一任。可他又离不开界河商市……
“忆之兄打算怎么做?”武好古问。
纪忆笑道:“大郎该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吧?”
什么意思?武好古一愣。
纪忆道:“想来再过几个月,又该有不少新党的官员黯然出京了吧?
大郎觉得,官家和太后有没有可能想缓和两党的矛盾?有没有可能给党争被贬的官员设一个贬官的底线?”
宋朝的贬官其实分成两种,一种是有实职可贬,一般是知州、知军,还会加个学士的头衔。在朝争中失败的大臣有时候会自请外放,称为“请郡”。这是不失体面的“贬官”。还有一种就是给个什么司马,什么团练副使的空头,然后再来个某地安置。最后一种就是某地编管,那可就是流放了,只是比普通的犯人多个官身。
至于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某地编管,这个可就是不是贬官了,而是没得官做了。
不过“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某地编管”的处罚用在当过七年宰相的章惇身上是不合适的,他最难看也就是按个空头差遣,儋州编管。
“贬官的底线?”武好古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贬官止于海州?”
纪忆点点头,道:“新旧二党相争至今,最恶劣的手法无疑就是把官往远恶之地追贬了。这儋州路上,不知多少新仇旧恨啊。若是想要缓和,最好的办法就是贬官贬得近一些。”
贬官其实是北宋对文官的一种处罚手段,这帮士大夫的脑袋是不能砍的,家好像也不能抄——新旧两党咬了咬去,也没听说谁家被抄了,妻妾闺女成官妓什么的。
所以大家就只能在贬官上做文章了,贬得远远的,送去亚龙湾看海!亚龙湾在21世纪当然是很好的地方,可是宋朝那时就是个蛮荒瘴疠之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没有,要命的传染病倒是有不少,有去无回是常有的事情。
而当贬官变成了要命的事儿,新旧两党的仇恨就越积越深,在朝堂上的斗争也渐渐恶劣化。就事论事的少了,报仇雪恨的多了。
纪忆接着又道:“如今新旧二党的大员都渐渐年老,真要再走一趟岭南,一把把老骨头,恐怕都得丢在蛮荒之地了。
不如就贬去海州,那里风光不错,路也不远,吃的用的都好。我知道大郎在那边有不少土地,就在海边上,还靠着朐山县城对着云台山。可以在那里多盖些房舍,或租或卖给贬去海州的官员。还可以在那边建些酒楼茶肆青楼还有港口码头,让那些官员有地方可以消遣。
盖房子修码头的钱用不着大郎和十一哥讨,都由下官来出,也由下官找人去操办,相信一定可以赚到不少钱的。”
好嘛,贬官还贬出GDP了……这纪忆为了不去海南岛还真是拼了!不过他的想法还是不错的。
“大郎,我看可以啊。”潘孝庵道,“现在还有不少旧党的大员在瘴疠之地受苦呢。若是能有个贬官止于海州的底线,他们不是马上可以北返了?”
纪忆也说:“也是啊,现在做官的没有不怕被贬往远恶军州的……去了那种地方,就算有万贯家财也是个空啊!若是陛下能免了官员们的远窜之苦,一定会被称颂为明君的。”
纪忆说得不错啊!那些被贬的官大多都有万贯家财,而且大宋又不流行抄家。武好古心想:他们辛辛苦苦贪污来的钱,多半也会一起带去海州。这样一来,海州市面上的资金就会充沛,再结合海州在大宋对外贸易中的重要地位,就很容易演变成一个金融中心了——金融中心不可能放在界河市的,放在那里是真招贼的!万一天祚帝穷疯了来抢一把算谁的?
至于大宋现在的金融中心开封府也不靠谱,一旦城市被围,城里面好几千万两白银,好几百万两黄金,还有不计其数的铜钱可就都归了女真人了!
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副中心”,而这个“副中心”最合适开在海州。这样一旦靖康之耻无法避免,武好古就能用利差(就是在海州开高息融资)的办法,把开封府的大部分现金抽走。这样开封府就算被攻破了,女真人也抢不到什么钱。
想到这里,武好古对纪忆笑道:“好啊,这事儿应该可以试试看,回头我就进宫去和官家说说。”
把章惇贬到海州去武好古是没有意见的,不过纪忆这个小人,以后还是得想办法往远恶之地送……
将满心欢喜的纪忆送出潘家园的时候,武好古心里又盘算起整人的事儿了,除了纪忆,还有一个陈佑文也得好好修理,可不能让他在开封府逍遥!
……
“十一哥,”把纪忆送走之后,武好古又和潘孝庵开始商量怎么帮赵佶弄私房钱了,“要不我们给官家的私房投在海州吧?”
“投在海州?做甚底?”潘孝庵问。
“先做云雾茶吧。”武好古说。他当然不会马上提出开银行或是开房地产公司了。
武好古的生意经那是很厉害的,先入手的必是投资少,收益多,而且见效快的项目。见了效益,才好进一步扩大嘛。
而名茶在宋朝就是这么一桩好赚的买卖!唔,不是一般的茶,而是名茶。
一斤什么龙凤团饼卖个几百缗钱随随便便的事儿!这就是名茶的价值……北宋末年,奢侈成风,奢侈品自然好赚了。
而普普通通的茶叶要怎么变成奢侈品呢?东西好是肯定的,几百缗一斤的茶叶能不好?可是光好还不行,还得有皇家认证。
就是让宋徽宗自己来打广告,把海州云台山上的云雾茶捧为“御茶”,那就是身价百倍了。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云雾茶都能做奢侈品。奢侈品的市场能有多大?武好古可打算把云台山的云雾茶当成一个名牌产品好生经营的。可以在云台山上多种茶树,安置茶农,渐渐形成一个大的产业。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我们可以搞个商行……就叫云台行,怎么样?”
“还要搞个商行?”
“对。”武好古点点头,“肯定得设商行啊,要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叫应奉局吧?这是官家的私房啊。”
潘孝庵想了想,笑道:“也对!还是大郎你想得周到,若是搞个应奉局,那就是衙门了,各方面都要来管,官家用钱就不方便了。”
“是啊,就是这个说法啊。”武好古道,“云台行就是官家的私房,对外是要打商行招牌的。”
再打商行招牌,那大股东也是赵佶啊!真的在官场上混熟的老狐狸们将来一定会知道的!
这样一来,云台行就能打点擦边球了。比如在徐州弄个铁矿、煤矿玩玩,打造些犯忌的铠甲——当然是给官家赵佶去赏赐武官了,还可以挖点什么织造局、刺绣院和官窑的工匠,去徐州和海州发展纺织业以及瓷器业。
总之,有了官家私房这个背景,云台行可以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第387章 开封赵半城
武好古再见到已经成为大宋官家的赵佶时,已经是正月二十了。之前的几天,他都忙着替赵佶搬家、理财和安排女人。
到了正月十九才忙完,然后才入宫去向赵佶报告。他现在是“心腹”了,见官家当然不用閤门司排班了,就和高俅、潘孝庵一起由东华门进去,走原来武好古在翰林图画院当班时走的路线,直接去了崇政殿。
在崇政殿外面等了一会儿,三人就被原先伺候赵煦的那个杨戬领了去见赵佶了。换上了一身孝服的官家赵佶看上去不大开心,似乎正在哀悼自己刚刚去世的哥哥。
“请陛下节哀。”行了礼之后,武好古就好言安慰。
“大郎,朕……”赵佶挥了挥手,“都出去,都出去吧,朕就和他们说点私事,不需要记录。”
崇政殿里面的起居郎和黄门内侍都遵旨而退。看到人都走了,赵佶却是一声长叹道:“这几日真是闷得发慌了,宫里面死气沉沉的,而且又破旧,睡觉的地方都能闻到霉味儿了。怪不得六哥那么年轻就驾崩了,一定是这宫中有瘴疠气。”
开封府的皇宫的确很旧,始建于五代时的后梁,到现在200年都不止了。虽然不时翻修,但是底子这样,还能有什么招?
所以面积固然不小,可住起来还真没有赵佶原来的端王府舒服。
另外,皇宫里面可玩的地方也少啊。就一个延福宫御花园,也是200年的老园子了。又属于后宫,外人进去也不方便。赵佶只能几个没有共同语言的大小老婆在里面转转,都快闷死了。
“陛下,皇宫的确有些旧了,”潘孝庵笑道,“过一阵子叫人翻修一番,住起来就舒服了。”
“是啊,”高俅也道,“今日还带来十几个美姬进来,她们都是身家清白,可以伺候陛下的。有了他们的陪伴,陛下就不闷了。”
赵佶还是叹气,显然不大满意。
“不如建个新宫吧。”武好古一开口就提了个让人吃惊的建议。
“甚?”潘孝庵看了眼自己的妹夫,“大郎,你在说甚?”
“建个新宫啊。”武好古道,“这老皇宫都200年了,再翻新也是太旧了,莫不如就先将就着。再用翻修的钱去造个新的,岂不妙哉?”
“这,这……这得花多少钱?”潘孝庵完全没想到武好古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且不说现在是向太后临朝,就是让赵佶亲政了,宰执们也会联手把这个建议给挡回去的。
武好古却笑了笑:“这事儿还要花钱?”
不花钱?不花钱让人白干吗?
赵佶瞪着眼珠子看着武好古。武好古淡淡一笑道:“建宫殿自是要花钱的,不过只要这钱有地方可以赚回来,不用内藏出也不用户部出,不就等于没花钱了。”
“怎么赚?”潘孝庵问。
“拆迁。”武好古回答道。
“拆迁?”
“是甚底意思?”
潘孝庵和高俅都不明白!
“就是拆了再迁,腾出价高的地皮,迁去地价低廉的地方,这样就能赚到盖房子的钱了。”
赵佶虽然是官家,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多有钱——内藏库里的钱其实只是赵佶拥有的一小部分财富,连个零头都算不上的。赵佶大部分的财产都是以地产的形式存在的。
纪忆家的那个平江纪半城是号称,是假的。可赵佶的开封赵半城可是货真价实的!开封府现在可是“宇宙第一高房价”,半个城都是赵佶的,你说他多有钱?
“甚底?”赵佶有点明白了,可仔细想了想却叫起来了,“你要把皇宫给……”
“不,不,不……不是皇宫。”武好古连忙摆手。皇宫当然是赵佶拥有的众多地产中最值钱的一块儿了,不过却很难变现——估计朝中的大臣们会和武好古拼命的!
“拆哪里?”
“先拆迁都亭驿和国子监。”
武好古早就想好了开封府的“旧城改造方案”了。他说:“都亭驿的地方很好,靠近州桥夜市和大相国寺,是开封府城内地皮最贵的地方。若是拆了后建一批住宅发卖出去,两三百万都能到手。从中拿出二十万就能在城西琼林苑附近造个差不多的馆驿给辽使居住了。
这样就能腾挪出至少二百万缗,就足够开始离宫建造和国子监的搬迁重建了……臣觉得可以在琼林苑和金明池的基础上建一个园子,作为陛下的离宫。那里离开封府城很近,应该也不会太影响百官们上朝。新的国子监就建在离宫边上,可以大大扩建,至少能容纳上万名生员就读,才能显示出我朝文治之鼎盛啊。”
“在琼林苑和金明池建离宫?”赵佶打断了武好古的话,“200万缗钱够用?”
200万缗其实不少了,修个宫殿大概也够了。不过皇家做事一向喜欢花冤枉钱,武好古也不好坏了规矩,于是就道:“不是还有国子监吗?国子监的地盘可比都亭驿大多了,便是要建个更大的,考虑到土地差价,至少可腾挪出300万(国子监在开封府的城南厢)。
还有,给高丽使臣使用的同文馆,给回鹘、于阗使臣使用的礼宾院,给三佛齐、真腊、大理等国使用的瞻云馆和怀远驿。也可以逐步拆迁,统统搬迁去开封府城西的离宫旁和辽使的都亭驿搁在一块儿。
如果条件允许,再拆掉一座城北的大兵营,将一部分禁军和家眷都迁去离宫,以保护离宫安全。
这样就能腾出不少开封府城内的地皮了,一方面可以缓解目前开封府房产稀少,价格高昂的局面;一方面还可以腾出不少钱来替陛下在开封府城面建一座崭新的离宫;同时,还能带动离宫附近的市面,也能给开封府城内的闲汉们找份工作……”
武好古其实是在下一盘房地产大棋,不仅要在开封府城内搞上六七个大盘项目,还打算顺手开发开封府城西离宫周围的地产。
这个金明池和琼林苑距离开封府城其实是很近的,周围都是开封府富豪高官的地产,武好古和潘孝庵在那里也有不少土地。都可以用来开发,可以修建一个“学区房”和官员的住宅,还可以修建市集、瓦子、码头、库房等设施。
另外,赵佶的离宫,使馆区,市集瓦子,富豪和官员的住宅区,学校区,以及一座营区,将来可以共同构成一座附属于开封府的小而坚固的城池。
顺便说一句,现在的开封府的城墙其实不是后人想象中高大雄伟,坚不可摧的模样。开封府的城墙其实是很破的!年久失修,不少地方都出现了塌陷,只有城门楼子修得比较体面。
不过,就算开封府的城墙没问题,这座一百多万人口的大城市也是无法防御的。一个是城墙没有坚固到可以防御黄河大水的地步;二是人口太多,吃饭是个问题;三是城池太大,需要投入的守城部队太多。
所以忧国忧民的官家心腹奸臣武好古,就琢磨了一个弃大守小的路子。放弃开封府大城,同时在开封府城旁修一个小而坚固的城池。
“大郎的办法倒是不错……”赵佶认真的斟酌了一番,“不过眼下还是不行啊。”
赵佶还没有轻佻到马上给自己修离宫的地步!现在他的皇帝宝座还不稳当呢!
“可以慢慢来,”武好古道,“陛下现在刚刚登基,还是应该先做一些能让天下人称颂的事情。”
“天下人称颂?”赵佶问,“大郎,你想说甚底?”
武好古道:“先帝一朝,文治武功都颇有建树,只是朝中新旧两党恶斗,有伤及国本的苗头。陛下初登帝位,或许可以缓和党争,化解恩怨,使得朝中两党多少可以摒弃一些成见。”
“如何缓和?”赵佶问。
“陛下可以让朝臣及以上官员获罪安置及编管者,一律遣送海州。”
赵佶问:“都去海州?”
武好古点点头道:“都去海州吧,海州是山清水秀,对于上了年纪的官员也是个好地方。而且距离开封府也不远,沿途转送起来也方便,还能省不少路费,也省得他们在路上过世……新旧两党现在都有点水火之势了,若是再贬官贬出不少人命,将来恐怕更要恶斗了。”
“对,对,对,”潘孝庵附和道,“那帮老臣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好好在开封府呆着还隔三差五生个病,真要贬去远恶之地,那肯定是有去无回了,和杀头没有甚分别。”
高俅则说:“陛下,现在有不少元祐年间的老臣获罪被贬在外,将他们赦还也需要一个过程,若是陛下能让他们先去海州,太后一定会赞成的。”
和武好古、潘孝庵不同,高俅的党派色彩是很浓的。他是高太后的远亲,又在苏东坡、王诜府上做过书吏,是典型的旧党背景。所以他不提将来要贬出去的新党奸臣,只提他们旧党的元祐诸贤。
“好,就这么办。”赵佶听了高俅的话,终于做了决定。实际上他现在还没有掌权,只能向太后提出建议,不能自己下旨意。不过能讨好太后的建议,赵佶还是很愿意提出的。
第388章 为人父
赵佶果然向向太后提出了“贬官止于海州”的建议,并且得到了向太后和朝中众臣的一致赞同——现在是新党大臣和旧党太后搭班,人人都有被贬的风险。贬的近一点,总归是好的吧?
元月二十二日,朝廷就正式颁布大诏,宣布今后凡官至朝臣及以上者,获罪后安置、编管之地,一律定为海州。现在已经被安置在远恶军州的获罪官员,凡曾经官至朝臣者,一律迁往海州安置、编管。
也就是说,无论新党旧党,都不必担心被安置、编管到天涯海角去了,至少理论上不会去了。
当然了,朝廷还可以把看不顺眼的官员派去知儋州。不过知州不算惩罚人的差遣,那可是正经的一州父母官。所以官员是可以“不就”的,也就是拒绝做知儋州事。而朝廷最多不给派新的差遣,让这个官儿做个没有职事的候选官。
而就在朝廷宣布“贬官止于海州”的同日,向太后又圈定了熙宁九年的状元,如今的吏部侍郎徐铎为知贡举,主持元符三年的礼部试。第二天一大早,以徐铎为首的一众考官,包括一位同知贡举,两位权同知贡举,以及点检试卷、监贡院门、诸科出义、考试、覆考等一干官员三十余人,一齐同赴临时充作贡院的国子监。
从这一天起,所有的考官都会被锁于贡院之中,直到二月初十礼部试开始,这段时间称之为锁院。
在这十几天中,被锁在贡院中的考官们会商量出今次科举的考题。给今年的科举大比出题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因为科举考试的目的不仅是抡才,同时也是为了推行和宣告朝廷的政治主张。
由于哲宗皇帝的突然驾崩,朝廷的大政方针和政治主张,将再次发生剧变。而这一次礼部试的考题,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出这种变化。
这不仅是对考官们的考验,而且对于正在准备应考的举人们来说,也是一场额外的考验。谁都不知道他们苦学七年的“王学”(王安石的学说),在这次大比中还算不算数?
对于那些上了年纪,参加过“新旧”两党分别主持的科举考试,也精通“新旧之学”的举人们而言,倒还是心中有底。不过对武好文这样并不精于旧学的举子而言,可就得担点儿心了。
而这一切,和武好古并没有多大关系。
他现在根本不担心自己的“书呆子”弟弟武好文的科场前途,哪怕文章写得不大好,只要宋徽宗和向太后开个后门,一个进士总是有的——自己这个当哥哥的现在是宋徽宗的心腹,而武好文未来的岳父韩忠彦又是向太后看中的旧党大佬,大约很快就是出任首相了。
这小子简直是带着主角光环进考场的,怎么可能不中?无非就是个名次而已。
现在真正让武好古有些担心的,则是自己的爱妾西门青即将要临盆产子了。西门青是去年四月份怀上的,到今年一月份就有九个月了,算日子差不多270-280天,到一月底二月初,差不多就超过290多天快300天了,真的要达到“十月怀胎”的程度了。
如果西门青是后世的孕妇,怀孕达到43周(301天,标准的10月怀胎)还不生,那可就要打催产针或是刨腹产了——一般情况,40周左右就生了。真要怀孕超过了10个月,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羊水会变混,胎儿也有可能因为在宫内主动呼吸而出现肺积水、肺窒息。在没有刨腹产手术的时代,很有可能造成母子皆亡!
所以到了一月底的时候,已经搬回梨花别院居住的武好古已经有点坐立不安,做事的心思都没了,整日都守在西门青身边。
同时,西门青的一个同族姑姑,名叫西门如月的四十多岁的女郎中则带着两个产婆随时守候在梨花别院,就等着给西门青接生……或者抢救了。
不过西门青自己倒是非常镇定,还不时安慰武好古道:“官人,你莫着急,怀孕时间长一点不是坏事儿。孩子在娘胎里多呆一日,这身子骨就会多强上几分。奴现在觉得这孩子特别有劲儿,多半是个男孩。”
正和西门青在后花园里散步的武好古看来眼“健步如飞”,不需要人搀扶的西门母狮子,也笑了起来:“男孩随娘亲多一点,若是个男孩,就叫他义勇吧,将来你教他习武,再拜慕容先生为师学兵法,将来做个大将军。”
武好古的儿子是义字辈,而“勇”字并没有被白波武家的义字辈男孩用过。所以武好古就打算用“义勇”为自己的儿子命名,象征着《义勇军进行曲》和一场全民族的抗战……
“做将军?”西门青愣了愣,“他可是庶子啊……应该习文啊。”
她说这话,就已经认定武好古能开出一家将门了。开封将门不是义门,而是类似门阀,嫡长子荫得的官位较高,升迁也较快。而庶子虽然也能荫得武官,但是首选的出路还是习文,走科举的路子去博个进士。如果考不上进士,再考虑从军。
当然了,也有个别将门子文武双全,中了文进士以后又转武资去带兵的。
那个在三川口之战中大败的主将刘平就是中了进士的将门子,后来文官武官都做过,文官做到侍御史,武官做到步军都副指挥使。结果因为范雍的瞎指挥被李元昊打了个围点打援,全军覆没,本人也被活捉,后来死在西夏,绝对是个反面教材。
“我武好古就是个商人,怎么生得出文进士?”对于西门青的建议,武好古只是笑着摇头,“我的儿子,将来还是亦武亦商吧。”
亦武亦商当然不是什么好路子了,混得再好也就是个将门资本家,除非能有潘孝庵的机遇,否则是不会大用的。
不过西门青肚子里的孩子长大成人后,靖康年差不多也要到了……到时候还考什么进士?
而且,就算靖康之耻可免,武好古也不打算让自己的儿子去走科举入仕的路线。
因为他想在科举之外,再开出另一套真正有效的教育路线。
“哦,奴知道了。”西门青有些不情愿,不过也不好驳武好古这个家主的话,嘴上应了下来,心里却琢磨着还是要让自己的儿子读书上进。
正想着以后要请个好一点的先生来教自己儿子读书的时候,西门青就感觉到自己的大肚子一阵抽搐的疼!
自己就是郎中的西门青知道,这是孩子要出生了!
“大郎!奴要生了!”
随着西门青的一声大喊,整个梨花别院里顿时就变成了个妇产科医院。几个健壮的仆妇在西门姑姑如月的指挥下,用个担架把捂着大肚子嗷嗷叫的西门青扛进了一间早就收拾干净的“产房”——这也是某个姓韩的郎中的办法!不仅产房打扫得干净,里面所有的用具都用开水煮了又煮。几个产婆也遵照韩郎中的办法,用“酒中仙”和清水洗了手,然后飞也似的进了产房,开始帮西门青接生。
武好古则一路跟着西门青到了“产房”门外,并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焦急的守候。
……
“一二三,用生力啊!”
“嗯,嗯,嗯……”
“快快快,快生了!”
“嗯,嗯,嗯……”
西门青这个时候已经被安放在了床榻上,下身的裙子裤子都被产婆扒了,两腿分开,正在用力生养呢。
她的那个同族姑姑西门如月虽然不是产婆,但却是个生了七八个娃的女人,经验非常丰富,所以就跟着进了产房,在一旁给西门青打气助威,居然还喊起了号子。
西门青也顾不得这画风有多奇怪了,只是握着她姑姑的手掌,面目狰狞,用足了浑身的力气。也幸亏她的这个姑姑和她一样,也是从小习武的练家子,手掌也有力气,要不非给西门青捏坏了不可。
武好古在门外也听见里面的喊声了,心想:这是生孩子还是拉纤啊?不过对西门青来说,应该都不困难吧?这女人搁后世就是个运动员啊,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正想着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潘巧莲的声音:“大郎,别担心,西门妹妹一定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的。”
她倒是一点不担心那个大胖小子将来夺嫡……
武好古扭头看着自己的正室,她也已经身怀六甲了,再过几个月,就该她临盆了。不过潘巧莲看着也是个能生的,她虽然没有西门青那么强壮,但也是能骑马能射箭的将家女啊。
正想到这里,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忽然就传来了。
生了!
真的很顺利!
武好古送了口气,然后就全神贯注望着产房门口。门开了,西门青的那个姑姑一脸喜色的跑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个正着啼哭的婴儿。
“恭喜老爷,母子平安,生了个小郎君!”
他就是武义勇了!
武好古心里想着:他将来一定会是个名将的!是共和政府的名将!
第389章 好男儿 上
“义勇?听着像个武夫啊!”
武好文是在元符三年正月三十日下午的时候知道自己做了叔叔的,不过他却对自己这个侄儿的名字感到非常奇怪。
白波武家是书香门第啊,怎么能给儿子起名叫“义勇”,一听就是个武夫啊。起这名字去东华门外唱名也不像啊,怎么可能有“状元,武义勇”呢?有也是个武状元啊!
“二哥儿,你哥哥现在就是武官啊,”刚刚当了爷爷的武诚之乐呵呵对儿子道,“而且他的两个媳妇也都是将家女,生得儿子自然是赳赳武夫了。”
“也对。”武好文点点头,心想:武家光宗耀祖还得靠自己啊!只是这一科陡增变数,也不知道‘王学’还算不算儒家正宗?
想到这里,武好文的眉头就拧了起来,他可学的可都是王安石版的经义,和旧版的不大一样,要是标准改变了,他的进士就有点危险了。
武诚之知道儿子的心思,笑了笑道:“你也不要一味苦读了,这些日子整日读书,也不出门,人都憔悴了不少。不如今日就和为父还有你娘亲一起去梨花别院看看你的侄儿吧,顺便也散散心。”
“也好。”武好文吸了口气儿,他知道自己的文章是好的,只是对于经义的理解是基于“王学”,可能会在答题时出差错。不过现在距离大比不到10天,再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不如就照着“王学”去考吧,凭着好文章,高中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另外就是策问的方向还得和哥哥讨论一下——现在新党毕竟还没倒台,“王学”的经义多半还好沿用的,但是策问的方向很可能会大变。若是把握不好,考砸的可能还是有的。
而武好古的文章虽然不行(其实也还可以,只是达不到中进士的水平),但是对政策的把握那是相当精准的……他是官家的心腹啊!
心里想着科举题目的武好文已经跟着父母一块儿感到了梨花别院,因为武好古初为人父,别院里面倒是一派喜气。不过也没有张灯结彩放鞭炮——现在可是国丧啊!人家宋徽宗那么开心,不一样装得愁眉苦脸?
在给武好古道了喜,又抱了抱一个七斤多沉的小子之后,没等开饭,武好文就拉着哥哥进了书房——他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有点贪杯,可别喝得酩酊大醉,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有什么还是在开席前问清楚吧。
“策问?”武好古笑道,“肯定不会问打仗的事儿了……哪怕大行皇帝不驾崩,也不会出这样的题目了。因为宋辽现在是兄弟之邦了。”
“兄弟之邦?”武好文一愣,“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武好古一笑,“愚兄还会骗你不成?”
“那么说朝廷不会北伐燕云了?”武好文又问。
“北伐燕云又不是用嘴吹的,”武好古摆摆手,“科举不会考那样的题目……今年的策问,大致的方向该是宋辽和睦通商,或者朝廷新旧和谐。”
“宋辽通商要怎么写?”武好文问。
新旧和谐的事情他知道,也难不倒他的好笔杆子,可是宋辽通商和睦的题目就难解了,他又不会做生意。
武好古笑道:“怎么写我可不知道。
我只知道辽国是一个关注虎狼的大笼子,如今却是国本不稳,有了分崩离析的苗头,原本被笼子关注的虎狼,早晚会冲出来伤人。而我朝以辽国为友邦,一是为了延缓这个笼子的崩坏;二则是为了在笼子崩坏时联合契丹人和辽国的汉人,在燕云筑起一堵可以防住虎狼的高墙。”
“大哥,你的意思是辽国一定会崩坏?”
“是的,”武好古一笑,“虎狼之国里可不只契丹一只老虎啊,本来契丹是最凶猛的老虎,是兽中之王,足可以震慑兽群。可是一百多年的安逸太平,却让契丹猛虎失去了凶性。兽群中的其他猛兽自然会不停跳出来挑战兽王,契丹这只兽中之王的倒下只是时间问题。而辽国一旦被凶兽所取,我朝可就没有太平日子可以过了。”
“那我朝就不能相助契丹,使其得以维持辽国江山?”
武好古反问:“如何相助?”
“多给点岁币?”
“你以为契丹人是没钱才衰弱的?”武好古笑道,“还是你以为阻卜、女直之国比契丹人有钱?”
“国富才能兵强啊?”
武好古哼哼一笑:“真若如此,早无辽国了,早无西夏了!我大宋之富,至少十倍于辽,百倍于夏。怎么辽国和西夏至今没有灭亡?
同样的道理,契丹之富也十倍、百倍于阻卜和女直,可是契丹如今却无力压制此二国了。”
武好文眉头深皱,也不知道该怎么驳自己的哥哥。不过他却已经知道锦绣文章要怎么写了!如果今次大比的策问,真的涉及宋辽和睦,那么他多半可以一鸣惊人的。
想到这里,武好文站起身,恭恭敬敬向哥哥行了一礼,“好文多谢兄长指点迷津。”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元符三年二月初十这一天就已经到了。
这是科举礼部试开始的日子,又称为引试之日。和明清时把科举礼部试分成三天来考的规矩不同,宋代的礼部试都是一天内结束的。一天之内,要连着考四场,依次是一经(又称大经)、兼经、论和时务策。
一天时间连考四场,对举子的体力绝对是个考验——不过体力这一考也是有必要的,毕竟当官还是蛮累的,真要七老八十考试都考不动了,还是回家歇着别来科场上折腾了。
因为考试的时间很紧张,所以礼部试开始的时间是很早的。为了不耽误考试开始的时辰,从洛阳白波来的四个武家举子,在二月初九这天就从搬进了位于开封府西城厢的武家大宅。
第二天三更一过(早上零点)就起床,洗漱一番后,又和武家父子三人一起用了早食后,一块儿出门,披星戴月的就往科场而去。
武好古也是前一天下午就入城的,他虽然不参加科举考试,不过还是和父亲一起来给弟弟加油助威,顺便也熟悉一下环境——他这一科不考,下一科还是要来考的,即便不考文科举,也要弄个武进士。
武进士,也是进士啊!有了进士的名号,他的六艺书院才能响亮起来啊。
因为武好古的加入,武家举子赶考的队伍也就庞大起来了。武好古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官家心腹了!出入自然要多一点随从。今天是林冲带着四个十一二岁的奴隶小兵,在前开道。林冲起着一匹高大的走马,四个小奴隶则各自打着一盏灯笼给后面跟着的车马照明。
武好古也骑着马,走在林冲身后。他的马术进步颇快,现在已经可以纵马疾驰了。而武好文、武诚之和武家的另外四个举人则是坐着马车赶赴考场的。他们都不怎么能骑马,大黑天的可别从马背上摔下来进不了考场,这可就闹笑话了。
“嗯咳,嗯咳,嗯咳……”
范之进这个时候已经早早到了开封府城南厢的国子监门外了,因为天气很冷,他又吸了冷风,喉咙一直发痒,就大声咳嗽起来了。
“进之兄,你没事吧?”和范之进一样起了个大早的黄潜善在一旁关切地发问。还有另外几个也住在大相国寺的举人,同样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在换了官家之后,范之进的好人缘还在继续,而且还有所上升。
他现在可是大名府人士啊!和向太后是同乡,又是下一任首相韩忠彦亲自派人送到开封府的大名府解元!
有这两层关系在,只要他能闯过礼部试这一关,在殿试中的名次怎么都不会差了。
而且……他还能以韩忠彦的门生自居——韩忠彦是大名府解试的主考,同时又对他施过恩义。因此范之进只要能高中,将来就是韩家门生了!
范之进一想到将来可以借着韩忠彦的威风整治武好古(他还不知道武好古是官家心腹,还是韩忠彦女婿的哥哥),马上就精神了不少,对黄潜善笑道:“无妨,今日是你我一展平身所学的日子,怎么会有事儿?”
范之进说话的时候,在不远处,一对充满怒火的目光真死死盯着他在看,看他的人是阳谷范家的范之文,和范之进同辈的才子。
范之进怨恨的是武好古和西门青,而范之文却恨透了自己这个惹是生非还投了梁山的堂兄。
如果不是范之进惹事,阳谷义门范现在还好好的呢!
这个从贼的范之进居然假名冒籍来开封府考礼部试了……范之文咬着牙,看着被人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范之进,气就不大一处来。他也不知道去衙门里面把从贼的事情说清楚!
不过气归气,他现在也不会去揭发范之进,他也是来考科举的,只有中了,才能挽救阳谷范家没落的趋势。
现在的阳谷范家一门,能指望的就是他一人了!
第390章 好男儿 中
纪忆抵达考场的时候,才是四更刚过,天色仍是黑沉沉的,天气更是春寒料峭,让他这个平江来的南方人很不习惯。
考场的门还没开,上百个士兵守在国子监大门之外,禁止生员们入内。而被这些士兵挡住的,则是人山人海一般的举子。
“忆之兄,看来我们来的还是早了些,国子监的门还没开呢。”
和纪忆说话的是蔡攸,他也参加了国子监的别头试,而且也顺利过关,今天也来参加礼部试了。
虽然他是蔡京的儿子,而且一早就有了官身,但是真的想在官场上有所建树,一个进士身份还是很需要的。不过他的文章不大好,能不能中就没把握了。
米友仁这个时候也已经到了,他是和蔡攸一块儿来的,听到蔡攸的话,笑了起来:“那边还有更早的呢,也不知道在寒风中立了多久了。”他转又问道,“可看见武家的那几位?”
“没看见,不过武二郎可是大热啊。”蔡攸道,“元晖兄你也是胸有成竹,看来也是此科必中啊。”
米友仁哈哈一笑:“此科不中,下一科也是必中的。居安兄不也是一样?一个进士而已,怎难得倒你我?”
纪忆叹了口气,他知道身边两人在打什么注意。他们的文章其实很一般,中不了是正常的。可是他们都巴结上了当今的官家!特别是米友仁和官家玩在一起好长时间了……只要官家肯在进士名录后面添上两个名字,他们不就有了?
而自己,本来也巴结上了官家!如果不是心眼太多又上了章惇的船,何至于现在这般处境?
当然了,进士肯定还是有的。可是官家的心腹却没有得做了,将来必是官场蹉跎啊!
“元晖,居安兄,啊,忆之兄也在啊。”
武好古的声音这时传了过来,三人转头看去,就见官家的头号心腹骑着一匹不知从哪儿牵来的高头大马(不是赤云骓,而是另外一匹黑色的牝马,是西平王府送的礼物),神气活现的在冲他们招手。
“那人是谁?怎么骑着恁般高大的马儿?”
“一定是个亲贵将家子吧?寻常人家哪儿来的这等大马?”
“开封府多的是这号人物,天生的富贵,就是不学好。”
“这样的纨绔子弟也来考科举,怎么中得了?”
“不过马术倒是不错,下马的姿势好利落,说不定可以去考个武进士。”
范之进耳边响起了议论的声音,他也看见了正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武好古,不过并没有认出来。因为他和武好古也就是一面之缘,而且现在光线不足,他又是个大近视,根本看不清人脸。
“武进士也不算真正的英雄好汉,”范之进咳嗽了几声,眉头紧皱,“终是得东华门外唱名的文进士才是好男儿啊。”
“没错。”黄潜善点点头道,“终是得高中文进士才是英雄,要不然纵是将门之祖又能如何?还不是被太祖皇帝释去了兵权?”
“是啊,又能如何?”
“不过是一介武夫。”
人是以类聚的,可以和范之进、黄潜善挤在一起的,都是外地来的解元,自然心高气傲,看不上武好古这个纨绔武夫了。
而在另一个角落,一群白发苍苍和上了年纪的措大又聚成了一圈。武忠义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后,也带着三个子孙辈的举人(不包括武好文)凑了过去和他们一一招呼。
“那是谁啊?你怎么和他一起来?”
“那是东上閤门副使武好古啊,”武忠义说,“那是老夫孙子辈的亲戚。”
“甚底?武东门是您老的亲戚?”一个开封府界的老举人道,“我还以为他是武贤妃娘家的人呢。”
“那武贤妃也是我家的亲戚啊,”武忠义哈哈笑道,“都是太原王的后人嘛。”
武贤妃就是那个瞎子申王赵佖的母亲,家里面是开封禁军的武官,的确是太原王的后裔——武家在唐朝那么牛逼,子裔当然很多了。不过和白波武家的血缘很远,要不然武诚之前两年倒霉的时候,瞎子申王就不会不说话了。
“听说这武东门有个兄弟是个读书种子,开封府解试第二啊!”
武忠义摸着白胡子道:“是啊,他是今科必中啊!真是后生可畏,我们这些老骨头比不了。”
“怎么会比不了?”马上就有个老举人开口,“如今可是向太后当朝了,难道还考王安石的学问吗?若是不考王学,那些后生能和我们比?”
“对,对,对,今次是我等高中的良机啊!”
“一定得好好考!”
老人们的士气也鼓了起来,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在这一科大比中创造奇迹了。不过真的要考出一群白发苍苍的进士,等到殿试的时候就该赵佶郁闷了。一个个都能当自己的爷爷了,还能做什么事儿?
随着几声锣响,国子监大门终于被打开。两名监门官带着一群兵丁走了出来,议论纷纷的举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开始自发排起长队,准备依次进入考场了。
当漫天的红光出现在东方的天际时,举人们开始入场了。武好古看着自己的弟弟和纪忆、米友仁、蔡攸一起,有说有笑走进了国子监,忽然有了一个在后世参加高考的感觉。
不过他很清楚,科举并不是高考——虽然后世的人们常常混淆二者,但是性质完全不一样,当然也不是公务员考试。因为,后世公务员考试考出来的是办事的“吏”,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如果能把科举变成高考或者公务员考试,那大宋或许有救了。
因为如武好文这样的才子,虽然今科必中,但是能力其实是不足的,知识面也非常狭窄。他需要进一步接受教育,然后参加基层工作,积累经验,步步晋升。而不是直接去当后世看来已经相当高级的官员——就算武好文的名次不好,一个县尉总是有的。可他这样的人,能管得了一县治安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如果武好文考得好了,甚至有可能让他去管一个县!这就更加荒唐了,让一个没有什么阅历,只知道五经文章的少年怎么去管理一个牛鬼蛇神一大堆的县?最后还不是“宋押司”这样的大地主操纵一切?
大量能力不足的地方官,也就必然造成地方上逐渐被地主控制了!而这些官员步步晋升,获得管理国家的权力,甚至带兵打仗的权力后,造成的破坏就更大了。
武好古在进行最深刻的思考的时候,他的弟弟武好文正和数千个举子一起,已经沐浴更衣完毕,聚集在国子监文庙的广场上拜孔夫子呢!
顺便提一下,所谓沐浴更衣,其实就是个防作弊的手段。贡生们必须在胥吏的“伺候”下,脱了自己的衣服,象征性的擦拭一下身体,再换上国子监提供的服装。然后数千个六艺中只通了一艺的举人们,就在知贡举徐铎的带领下,一起向着生前梦想“复礼”的孔圣人叩拜,一拜,再拜。
如果孔子在天有灵,看到这群不争气的徒子徒孙,恐怕也只有一声长叹了。这些所谓的儒家士大夫,儒家的大道是懂一些的——不论是读“王学”、“关学”、“洛学”,都是“五经勤向窗前读”的人。至于文章更是锦绣灿烂,都能写出花儿来的主儿。
可是光知道大道,而没有实行大道的手段,不也是白搭吗?别说是儒家大道了,就是GC主义真理,也不能只有理论家没有GC主义战士吧?
说得再具体一点,大道仅仅是“六艺”之一(这个说法并不完全准确,不过也差不多),其余的“五艺”则是实行大道的手段。没有手段,怎么能做到复礼归仁,怎么去教化蛮夷呢?蛮夷看不懂锦绣文章,也听不懂之乎者也啊。这个时候就要用到五礼(六艺之一)中的军礼,六艺中的“御”、“射”和“数”(数人头啊,消灭了多少,教化了多少,得数一数)了。只要把能教化的都教化了,不能教化的都消灭了,不就达到天下归仁的理想了吗?
孔子在天上哀叹的时候,参加元符三年礼部大比的举子们已经参拜完毕,好几千人顿时土崩瓦解一般的四散而去。在国子监胥吏的引导下,前往各自所在的考场。
在国子监大门内的照壁上,都贴着布告,注明了不同地域、不同来路的贡生,在哪个考场考试,也有专人进行引导。虽然考生的人数多达五六千,却一点不见混乱。
由于武好文参加的是开封府的发解试,而不是利用太学生的免解资格,所以他也被安排和来自开封府界的贡生举人们同场考试。因为开封府的举人数量比较多,所以考试的地点也非常宽敞,是国子监的正殿——不是后来明朝、清朝给举人老爷们安排的一间间小小的号房,而是集中在大殿中进行考试。大殿中摆满了破旧的案几的圆凳,案几一角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姓名、籍贯、年甲。只要对号入座,就不会搞错了。
第391章 好男儿 下
武好文这时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座次,是一张相当破旧的案几,就是国子监生和太学生日常使用的东西,现在被拿来给贡生们使用了。
在案几边上还摆了个小水桶,里面盛着半桶清水是给贡生们磨墨用的。文房四宝都是贡生自备的,武好文带得就是他日常使用的文具,都是相当普通的东西。书籍当然是不允许带进考场的,刚才沐浴更衣的时候就检查过了。
现在武好文考的是进士科,在神宗朝以前,文科举并不只有进士一科,还有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法等科目。不过现在诸科渐废,只剩进士一科独尊了。
进士科的考试时间很长,基本上从清晨一直持续到点灯,当然也允许提前交卷,不过很少有人会这样做。这么长的时间,中途当然是要吃饭的。每个考生进入考场的时候,都带着干粮。在进入考场之前,都有胥吏和兵士进行了检查,以防止夹带。
考试的题目已经张贴出来了——和后世一张张卷子发下来的做法不同,宋朝的科举考试是一次把四场考试的题目都张挂到举行考试的殿中,考官手中还有抄本。视力好的举人,直接看张挂出来的考题就行,眼神不好的还可以向考官讨要抄本。
在正式开始答题之前,贡生们会先把所有的考题都一一抄录到自己带来,或者考场下发的纸张上,然后才开始解答。所谓的四场考试,其实就是一场,反正就是考一天,考完走人,中途不许离开,大解小解也要在有专人看守的临时茅厕解决。
磨好了墨的武好古张开了纸张,运笔如飞,很快就将今次科举大比的考题全部抄录了下来。其中“一经”和“兼经”一共三十题,出得刁钻冷门。不过对于武好文而言,答题是没有难度的。问题只是他只能用“蔡版”的《三新经义》上的注释进行解答,至于合不合眼下的“朝廷最新精神”,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论”和“时务策”都是做文章。“论”类似于命题作文,通常是要求贡生评论经史记载的某个典故或某一位历史人物。考得其实是文笔和对经史的熟悉程度,武好文的文笔很好,对经史也极为熟悉。只要正常发挥,应该就能过关了。
而真正让武好文担心的则是“时务策”。“时务策”和后世公务员考试中的“申论”差不多,一般都是主考官就时务提出具体的问题,让考生发表见解,所以又称“策问”,考生的回答则称“对策”。这个可就难了,因为大部分贡生都是两耳不闻,或者少闻窗外事的苦读之辈。那些时务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时务策”写得好的,一般都是官宦门第出身,或者干脆已经在做官的考生。一般的苦寒之士常常会栽在时务策上。
虽然武好文现在也是官宦门第出身了,可是武好古的官才做多久啊?基本上他也是个苦读的书生,年纪又小,压根没什么阅历,对于时务能有什么好见解?所以在抄“实物策”题的时候,他是非常担心的。
可是当他抄完,却已经胸有成竹了。因为今次“时务策”的题目差不多被武好古猜中了!题目乍一看虽然是说后汉三国时期的东吴要如何同蜀汉相处,但实际上却是在映射如今的辽宋关系,或者说就是兄弟之邦如何共存,兄弟有难又该如何相救或从中渔利。
如果没有武好古之前和他说的“辽宋兄弟之邦”,武好文或许会从孙刘联盟伐曹兴汉的路子上去解了。要这样写,兴许也能高中,但是想出彩是很难的。因为大家都会想到这样的路线,剩下的就是拼文笔了。看起来这道策问,就是用来决定这一科谁能入一甲的关键了。
看来这一科,自己不仅是必中,而且还能博一下一甲了!
而武好文现在已经成竹在胸,将“论”和“时务策”暂时放在一边,开始专心致志写“一经”和“兼经”试题的答案了。
……
坐在另一个考场内的纪忆,则是首先从“时务策”开始答题的。他在经义上的功夫是远远超过武好文的,不论“新旧”,他都能对应自如,而且还能在最大程度上找出两者的共同答案——毕竟不论“新旧”,都是儒家嘛。
他的“此科必中”,可不是吹牛!
而对于“时务策”题,他当然也一眼就看出来本质。而且他也想到了“兄弟之邦”,他自己就是最近辽宋一系列交涉的参与者嘛!所以他一看到题目,就马上有了灵感,干脆就从“时务策”开始答题了。
时务策的对策(答案、作文的意思)通常是千字上下,不过纪忆今天却准备写一篇万字以上的长篇对策,从政治、外交、经济、军事、地形等多个方面来阐述东吴应该如何保存蜀汉,应该如何利用蜀汉,应该如何在蜀汉败亡已成必然之际壮大自己等等。
其中,如何在关羽北伐时坐收渔翁之利夺取襄阳,以全江河之险;以及如何在蜀汉崩溃时谋求东川以成山川之固,又成为通篇的重中之重。
文章很快就写完了,洋洋万余字,全部一气合成,写得非常精彩。放下毛笔,纪忆长出了口气,看着自己刚刚写就的文章,心想:明明可以凭文章闻达于天子,又何必去学武好古做小人呢?真是失算啊!看来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少折腾啊!
……
范之进这时则和一群河北东路的贡生在一块儿考试,他还在不停咳嗽,一边答着三十道经义题,一边却把紧紧皱了起来。
倒不是经义答不出来,而是时务策题目出乎意料,竟然是以古论今,名义上说三国,其实是在说宋辽夏——大部分人,都不会把辽当成“蜀汉”,而是把西夏当成了“蜀汉”,范之进也不例外。所以他想到的答题的重点放在了东吴怎么拉拢蜀汉去对抗曹魏……于是,一道政治、经济、外交为重点的时务策题,最后就被范之进写成了半吊子的军务策了!他以为在考武进士啊?
文章当然是好的,范之进就是个写作文的专家嘛!可是内容就有点不能看了,他懂什么军事啊?还不就是瞎扯嘛,好在他也读过武经七书,大战略还是知道一些的,兵法名词也知道不少,于是也引经据典写了三四千字,看着还是蛮像回事的。
如果遇上一个不是真懂军事的考官,大概可以给他一个“知兵”的评价吧?所以他的对策答得也算可以。毕竟现在五六人中取500个左右的进士,真正能完全看懂题目的才几个?
什么?有人说题目出得不公平?
本来就是“时务策”嘛!通晓时务的,得分自然就高。只知道读经的寒门书生那就马马虎虎答一下吧,只要文笔够好,写得东西也在理,还是可以中的,就是名次差一点……这个“时务策”其实就是给通晓时务的官宦子弟和现任官员“开后门”的嘛。
……
范之进的族兄弟范之文也开始写“对策”了。他和范之进一样,也把“西夏”当成了“蜀汉”。可是他却想到了西夏是大宋名义上的藩属……而东吴和蜀汉不是这个关系啊?
这个该怎么写啊?难道要把“蜀汉”写成“东吴”的藩属?这个……在赤壁之战的时候胁迫刘备?或者干脆让东吴也学曹操,找个姓刘的(当然不是刘备了)立为皇帝,然后挟天子令刘备?好像也不对吧?
身为阳谷范家最后的希望之星,范之文居然被一道时务策给难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动笔了!
……
在范之文不知道该怎么写文章的时候,白胡子老翁武忠义却是落笔飞快,似乎找到了感觉。他的答题方向和武好文、纪忆是一样的!
当然不是他熟知天下大事,一眼就看透了辽国的虚弱和大宋所面临的危险。而是武好文在科举大比前的一天,曾经和他讨论过如今的“辽宋关系”,并且告知了辽国的虚弱和崩溃的可能。
他当然知道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是什么人了?所以就用心记下了谈话内容,今天一看就时务策的考题,马上就知道该怎么解了。他的文章虽然平平,但是时务策的关键是找对方向。方向对了,文章稍差一点也能看了。
这可真是上天保佑,要让自己高中了!
白胡子老头心里那个激动啊!这可真是多年措大要熬成进士啦!自己真的要出头了......东华门外唱名,金銮殿上面君,还有金榜之下捉婿,然后就是一方父母官啦!一甲估计是进不去的,不过四甲、五甲也是进士啊!一个捉贼的县尉可是稳稳的……
可是贼应该怎么捉呢?老头忽然想道,自己年纪那么大了,又没练过武艺,能捉到贼吗?要不专门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贼?
第392章 好男儿 完
“这国子监可真大啊!”
“那是,可以容纳五六千个贡生同时考试,而且还绰绰有余,能小得了吗?”
“还是小了,该有个更大的,至少要能让6000个太学生、武学生、诸科生在里面读书才行。”
“6000人?比现在多了一倍都不止了……大郎,这是官家的意思?”
“官家自然是想振官学的……”
就在五六千老老少少的贡生忙着考进士的时候,武好古则骑着马和米芾一块儿在国子监外面转圈。而且还在议论扩建国子监的事儿——其实武好古是在琢磨国子监拆迁的事儿。
呃,人家在考进士,他却想把考场拆了盖驻扎卖钱……还真是个奸商啊!
不过要拆国子监还得有个好一点的借口,不能说拆了国子监把地皮卖钱,然后用这钱给皇帝盖离宫吧?要这么说,武好古非得身败名裂不行了。
而武好古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国子监面积太小,容纳不了那么多的学生。在他的印象中,国子监在徽宗朝的确进行了扩建,在原有的基础上兴建了一个名叫辟雍的外学(辟雍是周天子的官学,就是用来教六艺的学校),太学生的人数也从原来的2400人,增加到了3800人,如果再加上国子学、武学、小学、书学、画学等等,说不定真有五六千人了。
那么多的学生,差不多也能相当于后世一所规模较大的大学了。而且其中还包括一些理论上要学习骑射的武学生,在局促的开封府城南厢扩建的确有些摆不开,去城西寻个宽敞之所,兴建个大的学院是非常理想的。
而他之所以和米芾说这事儿,是因为他知道米芾要不了多久就得去管书学(历史上),说不定还会管得更宽。毕竟在这个时空,米芾的儿子米友仁也是宋徽宗的心腹了。
说不定宋徽宗还会提拔心腹的老爹去当个国子监司业(国子监的二把手)什么的,到时候拆迁国子监就容易多了。
不过米芾对兴学的事情还是有些怀疑,“兴学可是王安石的路子啊!”
王安石兴学当然也是个罪过了!后世的人往往忽略了这一点,但是在北宋末年,反对兴学的人不少。
而在王安石施行的各项新政中,最糟糕的就“兴官学”了。
当然了,大家反对并不是因为办学不好,而是认为王安石的路线很糟。官学其实就是“以吏为师”,如果教些实用的本领,比如军事方面的,工程方面的,经济方面的,法律方面的,也没什么不好。可是王安石兴的官学也不教实学,而是为了“一道德”,也就是统一大家是思想。
呃,统一思想也没什么不好。其实大家的思想还是蛮统一的,都是儒家啊。你拿着儒家五经还能读出耶稣基督来?可是王安石偏偏还要在解释儒家经典上做文章,要完全统一标准,而且要否定汉唐以来对儒家经典的研究成果,都得按照他的标准来。
这个就比较讨厌了……王安石又不是圣人,谁服谁啊?而且“一道德”是非常禁锢思想的。后来朱熹理学以及八股文章也是差不多的路子,都要把儒家经典的解释权控制起来。
而这样一来,儒学就不能进步了——儒学作为一种非常古老的哲学思想,是存在儒家经典作为框架的。而后世要进步,就必须突破这个框架,要突破就只能在解释上下功夫。
如果放开了解释权,武好古都能胡乱解释出一个“虚君共和”的儒家思想来!可王安石不允许这么瞎解释。
可一旦后人没有了解释权,那这么儒学就不能与时俱进了,人的思想也就被禁锢了,那儒学也就死了。
所以王安石的“兴官学”和“一道德”,在北宋末年是很遭人反感的。而到了后世,大家都学朱批的四书五经,做八股文章了,自然也不觉得“一道德”不对了,所以批“一道德”的人反而不多了。
也就是说,武好古现在遇到的大部分宋儒,他们的思维还是很活跃的,远远不是后来的腐儒。
而武好古也是知道未来“儒学之死”的。不过现在,儒学还没有死透,还有救,武好古也不希望儒学死掉。
“兴学并没有错,”武好古说,“错得是一道德。”
“甚底?”米芾一怔,扭头看着武好古,“你也觉得一道德不好?”
武好古笑道:“海岳先生,我也是熟读五经的儒生啊,怎么会觉得一道德是对的?
其实王荆公兴太学的想法也有可取之处。现在不少官员能力都欠佳,一榜五百多个进士好男儿,真正能做事能有五十个就不错了。用太学来教人做官做事其实挺好的……只是太学根本不教实学,依旧是儒家经典和做文章,就有点不好了。”
一个进士都没中的人居然在评论太学!
米芾听了武好古的话也只有摇头了,不过他也不好“教训”武好古,因为武好古虽然年纪和他差着辈,可是却是他的儿子米友仁的绘画老师。
“崇道,你觉得这一科,谁会名列一甲?”
听到米芾岔开了话题,武好古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连米芾都没有办法接受的,不过这也是正常的,自己还是不够分量啊!好在现在还早,有的是时间呢。
武好古想了想,说:“淮水李元量,建安范晦叔和福清林述中,还有平江纪忆之应该都有望名列一甲。”
“令弟呢?”米芾道,“他的文章很不错啊,在太学中也小有名气,而且还是你的兄弟,说不定会夺个天下大魁吧?”
“中状元?”
米芾的话其实是半开玩笑,不过武好古认真一想,居然点点头道:“还真没一定,若是他礼部试考得好了,在殿试中被点状元也有可能的。”
礼部试的第一名称“省元”,这其实才是含金量最高的。因为“省元”是在誊录糊名的情况下取出的,真本事的成分更多。而状元是皇帝钦点,谁第一还不是赵佶的意思?
武好文现在不仅是皇帝的头号心腹武好古的弟弟,还是未来首相韩忠彦的女婿,给他当个状元不是皆大欢喜?
“崇道,你呢?”米芾接着又问,“你弟弟都中了,你也该修一点儒业了吧?下一科也考个进士出来。”
“我?”武好古苦笑,“我的学问不行啊。”
米芾摇摇头道:“不行就学啊,你之前不是还托寅哥儿帮你寻个先生吗?现在有个好人选,你要学吗?”
武好古现在已经决定考武进士了,不过还是问了一句:“那先生是谁?”
米芾说:“苏东坡。”
“谁?”
米芾一瞪眼,“苏东坡你不知道是谁吗?你的佳士得行可卖过人家不少字帖的。”
“知道啊……”武好古愣了又愣。
“他很快就要去海州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回京。”米芾说,“老夫和苏东坡是至交,不如就替你引荐则个,让你做个东坡弟子如何?”
东坡弟子……听上去不错!
武好古盘算着,这年头和苏东坡挂钩的都值钱,什么东坡肉啊,东坡帽啊,东坡牙膏啊,现在又多了自己这个东坡弟子了!
对了,自己还打算办教育呢!
在办学上面,吏商、近幸和武官的招牌恐怕都不如苏东坡好使吧?想个办法让苏东坡冠名……东坡书院!听上去就很厉害啊!
“好!”武好古拍了拍手,“海岳先生,那就有劳了。”
“好说,好说。”米芾笑道,“说起来苏东坡可能那么早回海州,还是你在官家面前倡议的,他着实欠你一个人情,怎么都要收你做学生的。”
……
武好文这个时候已经将自己做好的卷子,从头到尾看了三遍了。三十道经义题答得中规中矩,还有一篇“论”,一篇“对策”,也都写得很好,让人读了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另外,武好文也确定自己的卷子上没有错子、漏字,同时也没有犯讳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刚到午后而已。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已经全部答完了。
他拿起了卷子,交给了一位向他快步走来的小吏,并且报以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有劳了。”
“不敢,不敢。”小吏是太学的人,所以认得武好文,知道这位今科必中,所以忙小心的收起卷子,转身离开。
从国子监大门出来,武好文发现门外已经有不少交了卷子的贡生聚集了。大部分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显然考得不错。
那么早交卷子的自然是不错的,考不出来的现在都在考场里面干着急呢!
纪忆和米友仁也已经出来了,正和一群考生在吹牛呢。米友仁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武好文,跟着老远就喊:“武二哥,你也出来了?考得怎样?”
武好文意气风发,大声答道:“今科必中了!”
米友仁也哈哈笑道:“我和忆之兄也极有把握,看来用不了多久,我等就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了!”
第393章 中了 上
转眼已经是二月下旬了。
几场精贵如油的春雨,不但让黄河两岸的大片平原得到了滋润,连气温也快速回升,让人感觉舒适了不少。
因为哲宗皇帝的驾崩,武好古的工作计划也被打乱了,本该上路前往界河赴任的他,现在还在开封府没有挪窝。他留在开封府,主要是为了替赵佶处理“私人事务”,都是很私人的事情,什么女人啊,钱财啊,字画啊。
在替赵佶安排了“多余”女人,又发卖了一些质量不高的藏品之后,赵佶的私房钱还剩下不到三万缗,在开封府已经算不得一笔大钱了,不过武好古也得认真帮着赵佶运营啊。
他和潘孝庵、高俅商量了一番后,又各自拿出了两三缗(武好古拿出三万),给凑了十万缗,开了个云台商行。让花满山做了掌柜,又从潘家抽调了几个管事儿,一块儿往海州去了。准备抢在今年茶叶采摘之前,高价收购位于云台山上的茶田,收完以后,再请一批制茶的匠人做出上好的“龙凤茶饼”送到开封府,争取尽快打出贡茶的名号。
另外,云台行还会收购一些朐山县靠海边的土地,并且开始在那里兴建宅邸和市镇,预备迎接各地的贬官(指编管、安置官员)到达。
顺便一提,武好古控股的共和行,现在也在朐山县和纪忆家的商行合股进行同样的建设——就是在潘巧莲陪嫁的土地上,所以组成的合资商行(名叫东海行,掌柜是纪忆的堂弟纪磊)还有武家内账房的股份。
与此同时,武好古也没落下界河商市的工作。商市的元老院和政所就在开封府成立了。武好古担任了元老院首席元老(简称元首)和商市市长。还任命黄植生担任了商市营造所长,林万成担任了商市警巡所长,张熙载担任商市财税所长。
三位所长已经带着各自招募来的人手和好几万缗的经费,在林冲率领的一队禁军护卫下,先行出发去往现在还是一片空地的界河商市了。
根据最新的计划,他们会完成初步的征地和元老院、市政所、警巡所以及一个码头,还有一批公务人员住宅的建设。全部完成以后,武好古才会动身前往。
在安排好了以上这些事情后,武好古每日除了入宫面圣(其实就是陪赵佶聊天)之外,就是在处理共和行的商务,陪着怀孕的妻子潘巧莲,和西门青母子玩耍,还有就是练习武艺以及传送画技给张择端、杜文玉了。
哦,对了,武好古还在等待礼部试发榜。他虽然没有参加考试,不过却也和这次考试有些关系。
因为他已经从赵佶那里请了圣旨,要为所有高中的进士画像,还要把他们的人像印在《文曲星》杂志上,还会配上他们高中的文章、本人的题诗和题字。
总之,这本《文曲星》必是一本名动士林文坛的月刊。
偶尔得闲,武好古也会回到自家在金水河畔的大宅,去跟武好文、武忠义讨论过殿试时,天子可能会出的题目。这两位差着辈份的武家才子现在都显得信心十足,俨然是今科必中了。
“题目肯定是一篇策问。”武好古非常肯定地说,“殿试很少考论,官家可不是大儒,看不了恁多高论。
礼部试的时候已经考过对外的时务策了,殿试我看该考对内的策问了。估计和治平四年丁末科的殿试题目差不多。”
治平四年是宋神宗即位的第一年,情况也和如今相似。英宗皇帝是那一年正月去世的,神宗当时也是年少登基,一心想要做一个明君,因此就以如何让朝政达到三代之治为题(题目大意是这个)考了一回。
“大爹爹,二哥,”武好古想了想,又说,“如今的官家和向太后都是希望缓和新旧党争的。若是在殿试中提‘更化’、‘绍述’,肯定是不会有好名次的。”
所谓“更化”其实也是改制变法的意思,最早出现在汉朝,当时是以仁德代替严刑,用儒家代替法家。因此就在高太后临朝的时候,用这个词儿来形容恢复旧法了。
而“绍述”则是继承的意思,特指哲宗继承老爹神宗的新法。
“大哥儿,既不是‘更化’,又不是‘绍述’,那要怎么办?”武忠义认真地问着。
他这一科考得真好,很有把握,觉得是必中了。虽然他胡子都白了,可是还想要好好做官的,所以对朝廷的方针是非常感兴趣的。
武好古则看着自己的弟弟武好文,“二哥儿,你怎么看?”
“我倒是觉得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应该与民休息,少与民争利了。”武好文说的其实是“更化”的主张。
他有这种看法也是正常的,虽然他是儒生士大夫,但他不是乡村来的地主儒生,而是开封府的工商儒生,虽然户籍上并不是工商,但实际上就是个工商户,所以政治观点还是比较偏向“市场经济”的。对于王安石新法的那一套抑制工商的“国有专营”自然是比较反感的。
“话说的不错,”武好古笑道,“可是文章却不能这么写啊……向太后不是高太后,今上也不是先帝。新旧杂用,异论相搅才是他们想要的。”
“新旧杂用,异论相搅?”武好文摇摇头,“那不是不伦不类了吗?”
武好古苦笑了笑:“本就是不伦不类……天下太大,情况太复杂了。你不能把各处都当成开封府啊!所以新党的观点是有可取之处的,而旧党的主张也不见得都是好的……”
宋朝的商业虽然远比之前的历朝历代要发达,但是仍然不免有抑商和官营的倾向。虽然通过“买扑”和“钞引”,在一定程度上将官营变成了承包。但是希望加强官营的官员依然存在,而王安石则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的新法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想通过国家经营工商业来改善经济,增加财入的。
不过这些国家经营的办法,在章惇执政期间大多没有恢复,所以北宋的工商经济在哲宗朝表现的还可以,这也是章惇的执政还算顺利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是“与民休息”和“少与民争利”的路线还是不可能施行的,究其原因倒也不是大宋的官僚如何邪恶,也不是官家没有契约精神。
问题出在大宋不是开封府,也不是海州、扬州、明州和泉州这种工商汇聚的都市,而是一个拥有四百军州和亿万庶黎的庞大帝国。
而在大宋的亿万庶黎中,农民占了绝大多数!后世有不少学者估算过大宋城市化率,看高的有30%,看低的在12%,平均一下最多就20%。在20%的城市居民中,也不都是以工商为主业的,还有许多是居住在城市内的大地主和官僚、禁军以及他们的附庸。真正的工商户,即便包括武好古、潘孝庵这样绝大部分收入来自工商业的吏商,占人口的总数最多也就不10%。
所以朝廷在制定国策时不能只考虑工商汇聚的大城市而忽略广大的农村和占人口80以上的农民。
再提一下,北宋已经不是汉唐那样以庄园经济为基础了,完全自给自足在理论上都不可能的,所以兼营一点工商的地主也很多。不过他们和居住在大都市中,绝大部分收入来自工商业的市民还是不一样的。从根本上来说,他们还是依赖佃租经济(小农经济)的地主,所以他们还是要维持小农经济不被城市工商业给颠覆坏掉的……
呃,工商末业嘛,发展一下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了,当然是具有颠覆性的!
别的不说,就是资本主义初级阶段大发展的纺织业对小农经济的破坏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羊吃人、蚕吃人什么的就不说了,单说“男耕女织、地主收租”的田园生活,就会因为城市手工业工场的大发展而被颠覆掉。因为“女织”根本竞争不过手工业工场。
而一旦没有了“女织”,佃户承担租税的能力就将大打折扣了!地主阶级和封建王朝的财政收入,也就跟着一起下降了。而且,佃户和小自耕农的大量破产,还会引发社会的动荡,这就更加突破了大宋王朝的底线。
纺织业仅仅是资本主义破坏力的一个方面,一旦工商业失去抑制,野蛮发展起来,一定会将大宋帝国的基础——小农经济冲击的体无完肤!
与此同时,由于生产力的限制,资本主义发展初期,工商业能够容纳的人口又是有限的。
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欧洲的资产阶级政权只存在于人口数量有限的自由市、城市同盟和联合省中,往多了说就是几百万人口的经济体,而且都是外向型的——也就是说,它们是往外输出破坏性的产品以换取万恶的金钱。
而这种最多几百万人口,依赖工商业聚敛财富的经济体,当然不会制定重农抑商的国策了,所以就成为了资产阶级的温床了。
而大宋这么一个巨大的,以小农经济为根本的经济体,是无论如何不能完全放开了搞重商的,那样肯定天下大乱!
谁当权,都不可能!
唯一可行的,就是先搞一个小小的特区……
第394章 中了 中
雨还在滴滴答答下着,打湿了披在武好古身上的蓑衣和他胯下的走马。他现在正往皇宫而去,是去赵佶那里看这一科礼部试高中的名单的。
虽然明天才是正式放榜的日子,不过作为官家的心腹,他要是去国子监门外看黄榜,那可就有点丢人了。让人看见还以为他已经失宠了呢!而且他家里还有好些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好消息的亲人,哪里还等得到明天?
所以今天国子监的大门再次敞开,宫中的内侍在一队班直护卫下匆匆而至,又急急而去的时候,武好古就和父亲武诚之还有洛阳白波来的武忠义一起出了门,骑着马一块儿往皇宫而去了。
已经当了一个多月官家的赵佶,现在已经渐渐适应了笼中鸟一样的帝王生活。他现在可不是后来的风流天子,向太后还没死,官家的宝座也没坐稳当,得夹着尾巴做皇帝……可别以为赵佶真是没脑子的,他只是不会治国打仗罢了,在玩弄权术和哄老太太开心这两方面可是一点儿不差的。
不过他也不能没日没夜的伪装好孩子,适当的放松一下,和武好古、高俅这两个近幸小人一块儿憧憬未来美好的封建主义生活还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人活着就得有个目标,就得有个奔头啊!
而赵佶现在还有什么人生目标?还有什么奔头呢?他都是已经是皇帝了,还能往哪儿奔?也就只能追求艺术上的成就,顺便在给自己搞个好一点儿的园子了。
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吧?
不过现在这个一点都不过分的要求,也只能存在于纸面之上。武好古和张择端这些日子在纸上给他画了一座琼林离宫,好让先他过过眼瘾。
除了纸上的琼林宫,正在举行的科举大比也在吸引赵佶的眼球。科举到了北宋末年已经蒙上了一层神圣的色彩,牵动着全天下的人心,就连赵佶这个官家也不例外。
因为参加这一榜科举的,可有几个和他关系不错的人。一个是米友仁,若不是他忙着应举,现在就是四大心腹之一了。不过米友仁虽然没有参与正月十三的拥立,但还是赵佶的心腹,只是还不够大。这一科如果能中个进士,就能做大了。
另一个是蔡京的儿子蔡攸。虽然蔡京是令太后讨厌的新党,但是赵佶还是很喜欢他的,对蔡攸也是格外高看一眼——这对父子也是他在书画方面的知音啊!而且蔡攸去衙署当值的时候看着很勤勉,而且器宇轩昂,应该会是个好官的。
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也是赵佶看中的举子,他早就认识武好文了,虽然不是很熟,却也知道武好文是个读书种子。这一科如果高中了,将来多半是能大用的。
哦,不是如果高中,而是一定要高中!
赵佶正等待着,今年的这场大比是他即位后主持的第一场大比,虽然没有什么有名气的考生,只有一个让赵佶有些为难的纪忆算是颇有名望。但是赵佶还是希望能从中选出几个能大用的人才,作为自己未来班底。
而让赵佶感到有些可惜的就是武好古没有参加这一科的大比,否则他只要在礼部试高中的名单后面加上个名字,就能让武好古转文官,然后大用了。
他也知道武好古是近幸,可是人家真心替自己办事儿啊。而且武好古办事的本事可不小,特别是搞钱很有一套……
这样的人才,总是个武官也不是个事儿啊。大宋毕竟文贵武轻,武好古要真的和潘孝庵、高俅一样是禁军将门出身也罢了,将来是可以做三衙管军和知閤门司的。可武好古又不是,他个文人啊,不可能去带兵的,老挂着个武官衔又不能当文官用,实在也忒变扭了。
当然了,赵佶还可以直接给武好古赐个进士出身。大宋的官家有这样的权力!不过这权力现在还在向太后手里……而且武好古也忒年轻,又没有什么“文名”,也无著作。赐他一个进士头衔是会引起非议的。
“唉,还是再过几年吧。”
赵佶低声自语的时候,殿外有閤门通事进来禀报,说派遣国子监的人已经回来了。
“来了?”赵佶道,“快点让他进来。”
去替赵佶取礼部试高中名单的是内东门司的勾当官谭稹,也是个长得颇为威武的军事宦官,之前在军头引荐司任职。在正月十三日的“宫变”中也立了功,所以就替代高升担任入内Nei侍省都都知的庞宽,出任了内东门司的勾当官。
现在是太后临朝,内东门司就成了一个机要衙门,勾当官谭稹也就经常能出宫办事了。
谭稹双手将火漆封好的礼部试录取名单呈递上去时,门外又有閤门通事来报告:“禀陛下,东上閤门副使,带御器械武好古请见。”
赵佶哈哈一笑:“就知道他等不及了……让他进来吧。”
他说话的时候,一个小黄门已经把火漆封好的名单卷轴拆开,双手递了过来。
赵佶马上接过卷轴看了起来,看到一半,武好古已经拿着一幅新画好的《琼林宫阙图》走进了崇政殿,向高高在上的赵佶行了一礼。
“臣武好古拜见吾皇。”
“大郎,”赵佶抬起头,笑吟吟看着他,“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武好古笑道:“臣是算准时间出门的……陛下手上的卷轴,可是新科进士的名录吗?”
严格意义上说不是,只是礼部试高中的名录,不过殿试已经多年没有淘汰过一人了,渐渐的就形成了礼部试定进士,殿试定名次的规矩了。
“是啊。”赵佶笑道。
“上面可有臣二弟武好文的名字?”武好古也不和赵佶客气,直接问了起来,“请陛下告知,我老父还在东华门等消息呢。”
武好古的父亲现在已经不是官牙了,所以不能进入东华门,只好在东华门候着。
赵佶一愣,随即摇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现在还下着雨呢!要不请他翰林图画院坐坐?”
“不必了。”武好古笑道,“您还是透点消息给臣吧。”
“哦,”赵佶一笑,“那就告诉你吧……你家现在是进士门第了!武好文礼部试排名第六,很不错啊!叫他殿试努力一把,也许能入一甲,到时就能大用了。”
礼部第六!
武好古心说:自己这弟弟还真是才子啊!看来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也该是高中了,大概名次不高,所以才没能青史留名吧?不过这也正常,没有自己猜中那道时务策题,他最多也就是个二甲、三甲。
“还有吗?”武好古又问,“米元晖和纪忆之中了没有?”
赵佶笑道:“知道你有这一问。纪忆可厉害了,中了个省元,看来铁定进一甲了!”
这小人居然中了个省元!武好古吸了口气,心里琢磨:他历史上咋也默默无闻呢?难道他的省元也是自己的蝴蝶效应?
“米友仁也中了。”赵佶接着道,“不过名次不高,排在三百名之后了。”
三百名后也是进士了!将来也可以位极人臣了……
“还有吗?”武好古又问,“陛下,还有姓武的吗?”
赵佶知道武好古又一帮洛阳的穷亲戚,也是读书人。于是就耐着性子帮他找了找,居然还真的在末尾找到了一个。
“河南府洛阳县武忠义,年66岁……怎那么老了?还能当官吗?”
……
今年66岁的武忠义如果听到赵佶的问题,一定会给出肯定的答复的。
“老臣就是死,也要死在做官的任上啊!”
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高中了倒数第一名进士了,他正坐在东华门内一间耳房里面坐立不安呢。
别看他在人前总是信心满满,夸口自己必中。可其实心里面把握并不是很大……都66了,要能中早就中了。
比他小一辈的武诚之则在和一个名叫武汉英的閤门通事在攀亲戚。这武汉英就武贤妃娘家的人,今年约莫十七八岁,生得一副颇讨人喜欢的模样儿。一口一个“大伯伯”的喊武诚之。实际上他家和白波义门武根本算不上辈份,因为武家在唐朝也很折腾,许多分支都叫人灭了,剩下的漏网之鱼就不进族谱排辈份了。
不过武诚之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和他搭着,只是目光一直往门外在看,显得有些焦急。
科场之上是永远存在意外的……除非科场之外那位掌握一切的官家肯开个后门,否则没有必中的事情。
正在武诚之着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儿子武好古打着把油纸伞一路飞奔来了。
“中了没有?”武诚之也顾不得在东华门内不许大声喧哗了,直接就嚷嚷着问了。
“中了!中了!”武好古回答道。
“中了几个?”武忠义这时也顾不得下雨,直接冲出了屋子,也没打伞,冒着雨就大步迎了上去。
“两个!中了两个……二哥儿中了个第六,大爹爹您中了个561!”
“咦!好了,我中了……”
第395章 中了 下
“中了!中了!中了……”
一个头发胡子都全白了,身上穿着举子的襕衫,头上却光着没戴帽子的老头冒着淅淅沥沥的春雨,从东华门的方向一路飞奔过来,一边奔跑,还一边大声发喊,如痴如狂。
他的喊声传到了和东华门遥遥相望的丰乐楼西楼的一间雅座内,正在饮宴的几个同样身穿襕衫的年轻些的举子听见这发喊,都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个从东华门方向飞奔过来的白发举子,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接着就议论起来了。
“中个甚底?明天才放榜呢!”
“是啊,就是放榜也不放在东华门啊,又不是殿试放榜,礼部试的榜是放在国子监门外的。”
“看来又疯了一个!”
一个长着金色头发和一张大嘴的举人叹道:“每回大比都有人疯掉……今年这是第几个了?”
“第四个吧?看上去是个老措大,估计是累试不中,没指望了。”
“怎就不去求个特奏名呢?”
“也许够不上资格吧?”
金发举人这时大声喊来了一位仆人,“带几个人去拦住那老者,把他送回住处……恁般大的年纪,也不知有没有晚辈陪着?”
“将明兄果然仗义啊!”
一旁马上就有人说开来恭维话。原来这个金发举人还是和武好古有一面之缘的太学生王黼,他也参加了这一科的大比,不过自己觉得没什么把握。所以也就不准备殿试了,而是天天在丰乐楼、王楼、潘楼这等好去处摆酒设宴,请那些大热的举人们吃喝,好结个人缘。
王黼看了眼刚才说话恭维自己的举人,是大名府的解元范进。这位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了?反正是有请必来,来了就大吃大喝,一副有今天没明天的样子。不过说话倒是中听……
“进之兄,”王黼笑道,“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去国子监看榜如何?若是高中了,等国丧一过,就去撷芳楼好好乐一乐,如何啊?”
“好!”范之进咬咬牙,“便是落地了,也要去撷芳楼销魂一番!”
王黼大笑道:“好!一言为定!”
……
王黼和范之进相约去撷芳楼销魂的时候,武好古正骑着马满大街去追一个发了疯的老头子。
呃,可能是疯了!
反正武好古把“高中倒数第一”的好消息告诉武忠义后,这老头就突然哭喊了起来,然后就转身飞奔出了东华门,一边奔还一边嚷嚷“中了!中了!”
这反应,怎么和《范进中举》上写得差不多呢?
至于吗?不就是个561名的进士……多半就授个县尉,还不知道要被打发到什么地方去呢?怎么就高兴得疯了呢?这样对得起祖宗吗?祖宗可是当过皇帝的!县尉这种官,别说做了,就是见都懒得一见啊。
武好古心里好一阵苦笑不已,但是也没办法,看在武则天老奶奶的份上也得把他追回来啊。所以他赶紧追出了东华门,从家仆手中牵过匹走马,骑着就去找跑没影的武忠义了。
可找到以后怎么办?武好古心想:要不也抽他一个耳光把他抽醒?也不知道抽了他以后会不会手腕疼?要不抽轻点儿?
“本进士没疯!本进士真的高中了,是561名,真的没疯,你们看本进士哪里像个疯子……”
武忠义这个时候已经被人“捉”到了,不是王黼的家仆捉到他的,而是被几个开封府的军铺兵捉到的。
开封府天子脚下,治安是非常良好的,特别是内城里面到处都是军巡铺,管得很宽,从杀人放火一直管到街上的商贩和顾客间的纠纷,当然也包括抓疯子了。疯子虽然不犯王法,可是也不能让他们满大街溜达,搞不好还伤人呢,所以还是得捉了起来。
而这段时间因为是科举大比,开封府汇聚了五六千个举人……精神压力都很大啊!就难免有犯疯病的举人了,大多都是累试不中的老措大。
话说这科举一途,虽然比较公正,但是科举不设年龄上限,“中签率”又低,所以也挺耽误人的。如武好文、纪忆这样一考就中的那自是人生得意,但是更多的却是考来考去考成措大的穷书生。
家里有钱的还好,最多养起来就是。可是那些没什么钱,又总抱着侥幸心理的可就苦了!
耽误一生,其实是大概率事件啊!
所以每回科举到放榜这段,都得疯上好几个,开封府的军巡铺兵也见怪不怪了。可是他们这次却抓错了,因为武忠义真的没疯,他只是在发泄情绪而已……
六十六岁啊,从十六岁开始就在做金榜题名的梦,五十年科场蹉跎,今天终于如愿,能不激动吗?
一激动,就有点失控,奔跑着就冲出了东华门,跑着跑着把帽子跑没了,鞋子也掉了一只,头发也有点散,还一路嚷嚷……看上去真的有点像是疯子!
于是就有几个军巡铺兵上去把他捉了。
他也知道人家误会自己了,于是赶紧解释了:“老夫没疯,老夫刚从东华门来,老夫真的中了……”
一个铺兵笑道:“还没疯?殿试还没考呢,你就东华门外唱名了?”
武忠义正容道:“老夫是礼部试高中了,第561名,排最后,但也是进士了!”
“礼部试放榜在国子监,而且明天才放榜呢。”
武忠义有些急了,“老夫知道,老夫是从官家那里得知的。”
众人大笑起来:“官家?哈哈哈……”
老头子真不会解释,还越描越黑了。正着急的时候,他就听见有马匹嘶鸣的声音,接着就发现本来围着他的铺兵全都散开来了,然后他才看见一个穿着绿袍的官人走了过来,正想定睛看个仔细的时候,那官人居然甩手给他一巴掌,还喊了一声。
“你这老措大!你中了个甚底!”
武忠义被打得有点懵了,愣愣看着眼前这人,居然是武好古!
“大郎,你干嘛打我?”他问了一句,忽然又觉得刚才武好古说的话不对,忙上前瞪着眼睛追问,“你刚才说甚?难道老夫没有中?”
武好古看着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发现对方好像已经清醒了,这才大松口气,看来自己的一巴掌还是有效的。
好好的一门两进士可别乐极生悲疯了一个,那还不变成开封府的笑柄?
想到这里,武好古忙拉着武忠义就走,今天也真够丢人现眼的了!
武忠义则是连声发问:“大郎,你快说,快说,到底中没中?”
“中了,中了,”武好古只好说,“第561名,倒数第一的进士……你可莫再发疯了。”
“发疯?老夫没疯啊……老夫名落孙山十几次都不疯,中了怎么会疯?”
……
武好古拖着个“没疯”的老进士回到武家大宅的时候,三个跟着武忠义从洛阳白波过来的举人都冒着雨站在门外,看上去非常焦急。
原来武诚之已经回了家,还带来了武好文和武忠义高中的好消息,以及武忠义疑似发疯的噩耗。
这下三个白波来的举人可都急坏了,白波义门武多少年才憋出一个进士……哦,还不是进士呢,殿试还没考呢!要是疯了,可不就前功尽弃了?
三个人都快急哭了,一个劲儿在心里念叨:祖宗保佑。
现在看见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武忠义回来了,看上去还算正常,忙一拥而上,把人搀扶进了宅子。
武好古也被雨打湿了,把缰绳交给了一个家人后,就看见正在坐月子的西门青站在门内迎他,于是就连忙上前对她说道:“这回是一门两进士,米家的寅哥儿也中了,纪忆之中了省元……看来殿试就是他和二哥儿争做状元了。”
西门青则有些心疼地对丈夫说:“你都湿透了,快些去洗个热水澡,奴再叫厨房熬个姜汤给你。”
武好古笑了笑道:“莫担心,我现在身子骨好多了……你怎么样?”
“奴也好得很啊。”
武好古点点头,笑道:“现在我也放心了,那么今晚我们就回梨花别院去吧,十八姐看着也快生了。等她生完了,我们一家就要暂时分别了。”
他说的“分别”是一分为三,武好古去界河商市当他的“元首”,潘巧莲留在开封府坐镇,而西门青则要去海州替武好古看着在海州那边的家业。
由于东海商行和云台商行的成立,武好古在海州的事业也比计划中扩大了不少。
另外,海州吴家的吴延恩在二月中旬的时候又到了开封府,还带来了海州6万亩水田的地契,作价二十一万缗都卖给了武好古——这笔钱没有从内账房支取,而是用武好古在一二月间收受的贿赂付了账!
他现在是官家的心腹了嘛,收个二十几万缗贿赂也不算什么吧?
“我已经和十八姐商量过了,”武好古一边和西门青往自己的内宅走去,一边吩咐道,“海州那边的田庄和宗族,以后都交给你了……将来都给义勇继承,他虽然不是我的嫡子,不过却可以做海州武家之主。你一定要把他教成我们武家的战将!我可不想让勇儿变得和那老措大一样!”
第396章 落榜了
二月二十九日,今天是礼部试放榜的日子。
虽然那些在开封府中有门路的举人,在昨天晚上就知道自己有没有高中进士了,不过汇聚在这座城市中的五六千举人,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门路的寒门子弟。
这科举之路,本来就是给天下的寒门子弟铺就的上升之路嘛!
不过天下的寒门子弟恁般之多,进士才得几人?便是这些年朝廷取士渐宽,一榜进士数量可以多达五百多人,远超大宋开国初期一榜不过十几人甚至几人的状况。可是相应的寒门学子的数量也在大幅增加。现在光是汇聚到开封府的举人,不包括考特奏名进士的老举人,一榜就有五六千人之多。便是今科取士561人,也只有大约一成的中签率!
若是算上各地参加发解试的儒生,恐怕就是十万乃至几十万学子去拼561个宝贵的进士名额啊。
在这众多学子中间,如武好文、纪忆这样出身大都市工商之家的,最多也就是一成而已。而出生寒门或是地主之家(包括义门)的儒生,则要占到八成以上。
与此同时,科举考试所用的儒家经义又是入门比较容易,学习成本比较低的学问。所以高中进士和举人家的财力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大。大部分义门和地主之家,都能够负担得起子弟去修习儒学。
至于能不能中,则是五经靠苦读,文章靠天赋。只要这两样都有了,就有机会到开封府走一遭了。
而且为了让寒门儒生都能入京赴考,官府还会发放驿券,来去食宿都是免费的!
所谓没钱进京赶考的桥段,在北宋是不存在的。
正是因为这种鼓励寒门上进的政策,也造成了北宋官场上寒门或者来自乡村的文官占了相当高的比例。北宋重农抑商(其实和别的朝代相比还不错了)的国策,从某种程度而言,也就来源于此了。
和大部分举子一样,都来自乡村的范之进这个时候正和黄潜善、王黼一起向着国子监行去。越靠近国子监,街上的行人就越多,到了国子监大门外的礼部试放榜之处,早就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对于这样的状况,开封府人王黼和已经考过几次礼部试的范之进都已经见惯不怪了。历年放榜的时候,往往从三更天开始,就不断有人跑来坐守了。
哦,来坐守观榜的人并不都是举子,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前来榜下捉婿的官员和商家。
所谓榜下捉婿,就是倒贴上无数嫁妆,把女儿嫁给刚刚高中的进士老爷。可别以为这是个赔本买卖……那个黄榜上的,起码都是“县公安局长”啊!而且还有相当确定的升官前途。
不过想在黄榜上捉到一个前程似锦的乘龙快婿是很不容易的,因为真正有才名的举人,还没有踏进考场,就已经被人预订了,也只有病病歪歪的大名府解元范之进没有人要了……呃,如果他没有大冬天的去跳漳水,没准也能在科举大比前就捞到一个倒贴的婆娘。
“这下怎么进得去?”福建来的黄潜善是第一次考科举(他就是能中早中了的典型),所以看见这场面有点发愣。
“莫着急,”王黼笑道,“且看某家的。”说着他就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银锭,吼了一声,“可有抄名录的?”
抄名录也是生意啊!一般都是国子监的吏员在做。他们都是通晓文字的,有的人自己都考过科举,抄个名录肯定不会出错。
而且他们也不是在乱哄哄的墙根底下抄的,而是拿到名录后,在张贴之前抄录下来,等着卖好价钱的——不仅有王黼这样的举子会买,更多的是卖给开封府内有女儿急着想嫁进士的商户的。
很快,五张写满了名字、籍贯、年甲的纸张被递给了王黼。王黼、范之进和黄潜善就寻了个茶楼,要了个小小的包间,然后就一张张展开来看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王黼非常熟悉的名字——纪忆!他是礼部试头名,也就是省元。
“平江纪忆,他在太学里就是有名的才子,而且早就授了官,去年还出使了一回辽国,现在是从九品的登仕了。”王黼用不无羡慕的语气说,“而且他还做了章相公的孙女婿,这一回多半是能入一甲了。”
纪忆虽然觉得自己最近很倒霉,不过在更倒霉的人眼中,他简直就是个明星一般的人物。
范之进这个时候却忽然嚷了一声:“怎么他也在榜上?”
“谁?”王黼问。
“武好古,礼部试第六!”
“怎么可能?”王黼认识武好古和武好文兄弟的,“你看错了吧?是武好文吧……他是武好古的弟弟,也是太学才子啊!考了个第六名,看来也能博个一甲了。
哦,对了,他好像和大名韩大府的女儿订婚了,韩大府可是宰相的热门啊。”
什么!?
范之进顿时有一种晕头转向的感觉,他本来想憋一个进士然后投靠韩忠彦,再借着韩忠彦的势力碾压武好古的……原来人家武好古是韩忠彦的亲戚啊!他弟弟不仅是韩忠彦的女婿,还是礼部试第六,这名次很高啊!
“你中了!”王黼这时又说话了。
谁中了?范之进连忙抬头看去,只见黄潜善脸上都快笑开花了。
“恭喜了,茂和兄。”
“同喜,同喜。”
果然是黄潜善中了!
这时第一张名单已经被王黼看完了,递给了范之进。范之进接过来后又细细复了一遍,上面果然没有自己的化名范进!而黄潜善则名列第98位。
“还是没有。”王黼又看完了一张。
范之进照例接过来复了一遍,还是没有“范进”。
王黼这时“咦”了一声,范之进脸上马上露出了期待的神彩。
“米友仁也中了!308名……”
“米友仁是谁?”范之进居然不知道这个名字,他就是个苦读之辈,不大知道书画圈的事情。
黄潜善笑道:“苏黄米蔡中的那个米颠的儿子啊。”
苏黄米蔡范之进还是知道的,不过他也没什么兴趣。人家一幅字画顶得上阳谷县的几千亩地了。就算让范之进做了大大的贪官,有了钱也是去买田。
第四张名录很快看完了,依旧没有范之进和王黼的大名!
最后一张名录被摊开在了桌子上,王黼和范之进两个人头碰头的仔细观看,在上面寻找自己的名字。
从名录上的第一个找到最后一个,还是……没有!
“唉,还是落榜了。”王黼倒没怎么样,只是嘻嘻一笑对面如死灰的范之进道,“且等三年后再考吧。”
今次不中,下次努力!
对于王黼这样家里有钱,自己又是太学上舍生的读书人而言。中不中进士,只是官能做到多大的问题,而不是有没有官做的问题。
可是范之进不行了,中不中对他而言可是生与死的考验啊!他现在是真正的措大,有家不能回,只能上梁山。现在落了榜,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去死!要么再上梁山……
再上梁山可不是被人捉了去的,而是自己上山去做贼的!
大好男儿,又饱读圣贤之书,还生在朗朗乾坤的太平盛世之中,怎么就没有一点谋生的手段,只能去做贼呢?
想到自己只在去死和做贼之间做出选择,范之进忽然感到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噗通一下都翻倒在地,不醒人事了……
……
没中,还是没中……
范之文这个时候,也已经看完皇榜了。他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国子监大门外的,在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皇榜上找了半天,没有发现“范之文”三个字。倒是看到了和武好古只有一字之差的武好文,而且这武好文的户籍也是开封府,年纪只有18岁,看来多半是武好古的弟弟或族弟。
他家连进士都有了,看来我家的冤情再无昭雪之日了!
在心里面叹了口气,范之文就转回身往外挤了。他的处境可比范之进好多了,对于恢复阳谷义门范的兴趣也不是很大。因为阳谷义门范对他而言,累赘的程度还要远大于利益。
他爹是有官身的特奏名进士,一年有144缗俸禄可以拿,家里的户籍也是官户。另外,在分家的时候他家还得了几百亩好田,其中大半还是隐田。凭着这点家当和老头子的俸禄,范之文一家的生活水平远比义门存在的时候要好。
唯一让范之文担心的是,自己如果不能在父亲去世前谋到一个官身,家里的好日子,终是维持不下去的。
“又没中,看来下一科只能去考武举了。”
“也是啊,有个武进士总比没有的好。”
“你们年轻有力气,可老夫就不行了,六十多了……”
就在范之文有些迷茫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三个操大名口音的落榜举人在议论考武举的事儿,心中也是陡然一动。
武举比文举要容易一些,文举能过发解试的,武举的兵法、策问两科都不是问题——这两科其实就是在考文笔,问题只是射箭和骑马。
而这两科,对于年轻力壮,家里也有点余钱的范之文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