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大学在哪里 下(700月票加更)
“元晖,这李明仲真是天下奇才啊!”
十字街口,佳士得总行的书房内,武好古一边翻看着厚厚一大叠从李诫那里借来,还没有装订的《营造法式》的草稿,一边忍不住赞叹起来。
这是一本奇书啊!
谁说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不注重科学技术?这本《营造法式》明明就是一本《建筑工程标准施工大全》啊!上面列出了包括壕寨、石作、大木作、小木作、雕作、旋作、锯作、竹作、瓦作、泥作,彩画作、砖作、窑作共十三种一百七十六项工程的尺度标准以及基本操作要领。
这本书如果再加上运用了几何学知识的样图、平面图和绘图方法,是完全可以作为将来画学(美术学院)建筑院的标准教材使用的!
而且,利用《营造法式》上的十三个工种(作)分类和施工标准为依据,佳士得行完全可以组织起自己的建筑行……
当然了,一个建筑行也不可能靠一本书就撑起来,还必须有足够数量的工匠和“工程师”……呃,不仅仅是建筑行需要工匠和工程师,而是佳士得行想要冲出书画文玩行,进入建筑、印刷、纺织、“化工”(染料、火药什么的)、冶金、造船、畜牧(养马)、航海等行业,就必须拥有大量的技术人才。
“这样的奇才,我朝可有不少啊。”米友仁手里拿着支“铅笔”,正在一张黏在画板上的宣纸上画速写(画武好古),听见老师的话,就一心二用,回答道,“绍圣二年才过世的梦溪丈人更是古今少有的奇才,他的《梦溪笔谈》中所涉及的学问更多更杂,而且他还是进士出身呢。”
“《梦溪笔谈》?沈括?”
武好古听到《梦溪笔谈》便是好一阵激动,“元晖,你能搞到《梦溪笔谈》的书稿吗?”
“可以啊,”米友仁道,“回头我给家父写封信,叫他想办法去讨要一部。”
沈括是杭州钱塘县人,而《梦溪笔谈》诞生在他晚年隐居的润州梦溪园。现在这部奇书还在刻印过程中,估计也印不了几本,能得到的都是当下的名士,米芾肯定有办法拿到。
如果说《营造法式》是一部建筑施工标准大全,那么《梦溪笔谈》毫无疑问就是一本百科全书了,全书共六百零九条(不同版本稍有出入),内容涉及天文、历法、气象、地质、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农业、水利、建筑、医药、历史、文学、艺术、人事、军事、法律等诸多领域。
其中属于自然科学方面的内容占了总数的36%,基本上囊括了截止11世纪末的中国科学技术的全部成就。
如果好好整理一下,完全可以从这本《梦溪笔谈》中寻找到一所11世纪标准的世界级的综合类大学的大部分教材!
这是一部可以撑起一所大学的奇书啊!
只要将这部奇书“拆开”来,分成天文、历法、气象、地质、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农业、水利、建筑、医药、历史、文学、艺术、人事、军事、法律等诸多门类,一所大学就有了……当然,还需要很多教育经费,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似乎不是什么问题。
对了,截止11世纪,中国还没有谁系统总结出“科学方法”。但是只要有了大学,有了探究科学真理的精神和场所,总结出“科学方法”,并且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推动自然科学的进步,就是必然的结果。
“还有一位奇人,”米友仁这时又记起了一位宋朝大科学家,“太子少师苏子容……他的《图经本草》、《新仪象法要》也是奇书啊!”
苏颂!
武好古马上想起来了,这个人发明了个钟表擒纵器,被英国人李约瑟称为“中国古代和中世纪最伟大的博物学家和科学家之一”……谁说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不重视自然科学的?
至少在宋朝哲宗年间,就同时存在过沈括、苏颂和李诫三位大科学家。
对了,还有一个燕肃燕龙图也是个科学家,而且还是个画家兼科学家,著有《海潮图》,制造出了记里鼓车,莲花漏(计时装置),其中记里鼓车在画院里面还存有实物呢。
另外,还有一位以活字印刷术名留后世的毕升……
可以说北宋时期中国,不仅在文化艺术领域处于高峰,在自然科学领域同样拥有巨大的成就。
相比西方灰暗的中世纪和已经开始没落的阿拉伯,眼下的北宋,正在释放耀眼的光芒。
可是这光芒,却是昙花一现,就在女真和蒙古的铁蹄之下,化为灰烬!
不行,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出现了!
武好古已经有点压抑不住心里面的激动了。
他原本就有开办大学的设想,不过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把一所大学撑起了。因为他自己不是理科生,他就是一个艺术生,肚子里那点自然科学的知识是不够一所大学使用的。
而且他掌握的是后世起源于西方的科学知识,和东方科学并不是一个体系……你这个东西拿出来,人家看不懂啊!
比如一个化学公式写出来谁认得是什么啊?
还有许多化学元素、数学和物理的术语,东西方的名称都不一样。
武好古必须把那些他自己都记不全的后世自然科学的知识,都变成宋朝人能看得懂的语言文字,才有可能支撑起一所小小的大学。
而现在,有了《梦溪笔谈》、《营造方式》、《图经本草》、《新仪象法要》等等宋朝的科学书籍,开办大学就容易多了。
只需要把这些书籍“拆开”了,分门别类整理成系,一所类似近现代模式的大学不就有了?
可别小看这种分门别类的大学在促进科学技术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因为很少有人可以像沈括这样涉及那么广泛的——其实沈括的学识也有杂而不精的问题——必须要分成诸多门类,然后才能集中精力钻研其中的一类或几类。
而且大学还能集中多位科学家的精力和脑力用于一个或几个项目研究,研究和传授科学知识完全可以成为职业而不是单纯的个人兴趣。
“元晖,得把《梦溪笔谈》、《图经本草》、《新仪象法要》这三本书都得想办法弄到手,多少钱不论。”
武好古已经拿定了主意,“还得去寻一些能看懂这三本书和《营造方式》的士子,这样才能把这三本书拆分整理成许多本专注一类学问的书本……拆得细一些才好研修。”
“这样的士子……可不好找啊。”米友仁摇着头说。“这杂学毕竟不列入科举,学通了最多就是一伎术官。”
武好古笑着一拍桌子:“伎书官?对了,司农寺、国子监、将作监、军器监、少府监、都水监、翰林医官局这些衙署里面总有吏员能读懂吧?”
宋朝有伎术官,自然也有管伎术的衙门,这些衙署里面不仅有官,而且还有吏员。和官不同,宋朝的吏员是可以世袭的。官可以不懂行,但是下面的吏员必须懂,他们世世代代可都靠这点学问吃饭呢。
“他们应该能看,”米友仁想了想,“只要老师舍得花钱,还可以从这些吏员家门中请些人到佳士得行来。”
吏员虽然有世袭的路子,不过世袭的名额有些,总有轮不上的子侄。
米友仁又说:“这些日子学士已经从国子监的吏员世家中找了两个善于印刻书籍的子弟。一个姓谢名尚宾,一个名叫魏四海。家里面都世世代代在国子监书库充当吏员。”
国子监书库并不是一个藏书的地方,而是掌管印刻和出售书籍的官署,宋初的时候名叫国子监印书钱物所,在太宗朝才改名为国子监书库的。因为朝廷对国子监书库出版的书籍要求很高,通常要经过校勘、复勘和主判管阁官三道审核程序。
因此能世代都在国子监书库充当吏员的家族都不简单,培养出的子弟在刻书这一行中,全是大行家。实际上,许多私人刻坊都有国子监书库吏员家族在后面撑着。
“好,安排则个,”武好古说,“我见见他们,若是可用,便请过来……就在佳士得行里成立一个伎术房,把他们放在伎术房里面。”
目前草创中的佳士得行的组织模式是这样的,最大一级是“行”(商行),商行由股东会掌握最高权力,行之下是“房”。
诸房之首是大掌柜房,直接向商行股东会负责。账房则接受大掌柜房的指挥,但是必须每月向股东会进行报告并且提交账目,接受审查,有双重隶属的关系。而大掌柜房之下除了账房之外,还有人事房、唱卖房和商馆房。
另外,还有计划建立画册房、印刻行和书画房。不过现在情况有变,武好古就琢磨着先成立一个伎术房,负责刻印(目前是刻印传单)和整理伎术书籍这两大业务。至于将来,伎术房还可以发展成为佳士得行的技术研发部门……
第172章 都料匠
北宋的手工业非常发达,能工巧匠自然不少,在雕版印刷这一行也不例外。
不过,米友仁给武好古寻来的谢尚宾和魏四海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手艺人,因为他们的手艺并不好。雕版、制墨、印刷、装书……这些刻书行的手艺他们都会做,但是都不精通。如果真的要亲自动手,也就相当于学徒刚刚出师的水准。
但是他们却是行内公认的“大匠”,或者叫“总匠”、“都料匠”。他们的工作不是亲自干活,而是指挥别的工匠和学徒干活。
用后世的话来说,他们就是印刷行业的工程师。
在宋朝,大部分手工行都有“都料匠”、“总匠”或“大匠”的存在。其中名留后世的就是开宝寺塔的建造者喻浩,因为欧阳修在自己的《归田录》中记录了此人,并称其为:用心之精盖如此。国朝以来,木工一人而已,至今木工皆以预都料为法。
而那位正在编修《营造法式》的李诫,和武好古的老祖宗武宗元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都料匠。前者是建筑行业的总工程师,后者是负责室内装修(壁画)的工程师……
这天下午,就在武好古刚刚从城西莲花庵墨娘子那里归来,并且带回几张铅笔素描的时候。米友仁已经带着个年纪轻轻的都料匠,候在佳士得行的书房(武好古的办公室)内了。
“老师,你可回来了。”
米友仁等得有些焦急,见到武好古进了门,连忙就开始介绍了。
“这两位就是您要的人,这位是谢都料。”他先指着一位身穿青色儒袍,五官非常秀气,留着几缕修剪的非常整齐的胡须的青年说道,“他是刻书谢家的人,如今在国子监书库勾当。”
“在下谢尚宾,见过武大官人。”
米友仁介绍完毕,谢尚宾就是躬身一礼。
“你是官匠?”武好古看着他问。
“在下是和雇的民匠。”谢尚宾回答道。
宋朝的手工业发展和之前的时代不同,民营手工业发展迅猛,而官营手工业相对滑坡——这滑坡不是和唐朝五代相比,而是和民营手工业的大发展相比。
而民营手工业的崛起,就造成了官匠流失。优秀的工匠可以在坊间得到更高的报酬,也可以自己创业开设工坊,所以都不大愿意进入官营手工业充当官匠。
另外提一下,在宋朝还有一种“兵匠”,就是拥有军籍的匠人,一般挂厢军军籍——宋朝的厢军其实不是真正的军队,而挂个军籍替朝廷做各种杂务的人员。类似于后世的警察、税务人员、消防队、国营企业员工等等之类。
不过真有本事的人,也一样不会愿意去当个挂军籍的军匠。
所以宋朝的官营手工业就出现了大量“和雇”民匠的情况,而一些民匠也喜欢这种“来去自由”的雇佣模式。他们可以在官营手工业中学到本事,然后再出去赚大钱。
这种“和雇”的模式,在解决了官营手工业人手不足的问题的同时,也在提高民间手工业的技术水平。
“老师,这位是魏都料,”米友仁这时又指着另外一位年长一些,做员外打扮,面目显得忠厚老实的男子说道,“他也是刻书世家出身,是刻书魏家的人。也是国子监和雇的民匠,转年就可以到我们佳士得行来了。”
宋朝因为没有社会化的职业教育,所以职业世袭还是主流。师傅教徒弟,难免是要留一手的!爸爸教儿子,才会毫无保留。
所以一门手艺不干上几代,别人是不会相信你有真本事的!
“二位都料,坐下说话吧。”
看到两人落座,武好古点点头,继续发问。
“二位读过书吗?”
“读过的。”看着挺老实的魏四海一笑,“干刻书行的,不读书可不行……实不相瞒,小底年少时还进过府学,考过一次发解试呢。”
“进过府学?”武好古心说:书念得比自己(魂穿前)强啊!
“怎么不读下去?”武好古又打听道。
“大官人,开封府手艺行里都是这样的。”魏四海苦笑道,“一次发解试不过,就得去学本事了。”
本朝工商地位高于前代,是允许参加科举考试的。不过工商户对于科举考试通常没有小地主那么执着,不大会没完没了考下去,通常一次不过发解试也就算了——这大概也和开封府这样的大城市生活成本高有关,若是在乡下当地主,有个两百亩,一年收个二十缗(相当于)的租,就能维持一户“士大夫地主”躬耕生活了。
当然了,这也和以道德文章为取士标准的科举制度下的“低成本教育”有关。
科举制度所带来的,不是高成本的精英教育,而是低成本的“普及教育”,读书的花费并不高。地主富农都可以承担,一次次科举落地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浪费点不值钱的时间罢了……
而这种科举上升的模式对于数量庞大,生活成本比较低的中小地主家庭是最有利的。
“那你也考过发解试?”武好古又问谢尚宾。
“考过,”谢尚宾道,“不过小底没入过府学……所以学问比魏大哥还不如,但是各种门类的书,小底还是看过许多的。”
刻书行的普通工匠可以不读书,哪怕不识字也没关系。但是刻书行的都料匠必须读过书,而且还必须读过各种杂书,不一定要精通,但必须能读通。因为送到他们手上的书稿不可能没有一点错漏,字迹也不一定清晰。所以刻书行的都料匠不仅要“审稿”,有时候还要抄书,所以都是有文化的。
武好古点点头,顺手就在桌子上拿出两张李诫写的关于“石作”的书稿,分别递给了谢尚宾和魏四海。
“看得懂吗?”武好古问二人道。
“看得懂,”谢尚宾道,“是石作,也就是采石、垒石、石板、石刻等等……似乎是《元祐法式》里的内容。”
武好古又看着魏四海,四海道:“小底手里这张不是《元祐法式》里面的,《元祐法式》的石作篇小底见过,和这篇不一样,没有恁般细致。”
看来这魏四海负责过《元祐法式》的刻印。
“还行啊。”武好古笑了笑,给自己的好学生米友仁打了个眼色。
米友仁马上说道:“老师,两位都料在国子监是拿100缗的年例,和效用士差不多,我们佳士得要请他们,得加给三倍……”
100缗加给三倍就是400缗!
索价不低,但也不是狮子大开口。因为他们可是国子监出来的都料匠——身上背着金字招牌的!
“加给三倍没问题,”武好古笑了笑,“不过得先试试本事。”
说着话,他又拿起两张墨娘子的素描递给了谢尚宾和魏四海。
“这是墨娘子……”
“这画……是用甚东西画上去的?”
两人拿过素描,看了一眼,都被惊呆了。
他们当然知道佳士得行的大东家是画中第一人武好古,而且也去过丰乐楼看美人图——自从墨娘子和李师师的画像挂在了丰乐楼,丰乐楼都快变成旅游景点了,生意比平时好了一倍都不止。一楼的门床马道更是连个位子都等不着!
可是两人现在看见了墨娘子的半身素描像,还是大感惊讶。
仅仅是黑、白、灰三种颜色,再加上一堆线条,便将墨娘子刻画得栩栩如生。
但是这份功力,就不负了“画中第一人”的称号了。
“能刻出来吗?”武好古看着两人问。
“刻不出来……”
“小底也刻不出。”
不意外。
刻不出来是正常的,因为武好古在这两张素描上运用了光影素描法,可不容易印出来。
“换两张吧。”武好古又给了两张素描,这是两张线条素描,不过还是用了一些明暗处理的手法。
“头发不能这样,画得太细了,刻不出来,就是刻出来了,也印不好。”
“鼻子这里也得改一改,都用线条就成。”
武好古点点头,看来印刷技术改进的余地还是很大的。不过这事儿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行啊,明日你们再来,我给你们白描的图,你们拿去寻人雕版开印。”武好古说,“若是印得好,便给你们500缗的年例,行不行?”
“行,大官人您等着看好吧。”
“给某5日,保管把事情办妥。”
这回两个都料匠都拍了胸脯,白描的图是不难刻的,年画和佛像都是这样的图。他们只要去寻了国子监里面最好的刻匠,花个十缗八缗就能把版子雕出来了,这活儿可比刻书容易多了。
……
今天的阳光很明媚,也没什么风。
接近年关时的开封城,寒意稍退,城市中心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处处透着繁华的气息。
武好古和米友仁一块儿出了佳士得的店门,沿途不时与人招呼。他们俩是向西而去的,肩膀上都背着用来速写的画板。
两人沿着潘楼街一路来,在潘楼下面拐了个弯,寻到了一处出租牲口的店铺,租了两头毛驴,骑着向镇安坊而去。
他们去镇安坊是找李师师的,墨娘子的素描有了,李师师可还没画呢。虽然武好古在几个月前就答应给她画上一纸,可是这承诺一直没有兑现。倒不是抽不出空闲,而是李师师不知怎的就勾搭上了端王殿下,成了“赵小乙”的专职模特儿……
第173章 算是朋友了
十二月的开封府,冬色怡人。
气温虽然很低,但是因为没有风,也不潮湿,所以太阳照在身上就能感觉到几分暖意。
如今的大宋帝国正处于最好的时代,不仅对西夏的战争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国内也算是风调雨顺,作为帝国首善之地的开封府,更是沉浸在一片繁华富庶之中。
大概是受了大宋开国以来便极力推崇的重文轻武思想的影响,如今开封府的街头巷尾,酒楼茶肆之中,人们谈论的最热门的话题,却不是西线的大捷,而是围绕李师师、墨娘子、武好古和赵小乙这四个展开的一段佳话……
才子佳人,风花雪月,才是这座温柔富裕之城的最爱。
赵佶和王诜都在镇安坊的青衣楼上,一块儿听李师师唱曲儿。
王诜这段时间非常低调,因为他是大宋驸马界的反面教材!
再过不久,德国公主就要下嫁左卫将军潘意了。所以为了敲打潘意,让他好好对待德国公主,官家赵煦上个月还在朝堂上把王诜揪出来批斗了一番……
现在还有传闻说,官家准备把他贬到天涯海角去和苏东坡作伴!
这可真是吓死王驸马了,每次上朝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官家金口一开,他就要去“亚龙湾看海”了。
而赵佶还是非常够朋友的,并没有因为王诜走霉运而疏远他。不仅在哥哥面前给他求了情,而且今天退了朝还请王诜到镇安坊听李师师唱曲儿。
一曲唱罢,师师躬身而退,屋子里面只剩下了赵佶和王诜。
“驸马,我和官家求了情,不会把你贬太远的……”
听了赵佶安慰人的话,王诜刚刚好看一些的脸色就垮下去了。
还是要贬啊!
只是不去和苏东坡作伴。
看到老驸马沉默不语,赵佶拿出一个画卷,在老驸马面前展了开了。
“你看这里如何?”
老驸马扫了一眼,图上云山雾罩的,看着倒是挺有味道的,不过他哪有这个心情啊?
“这是武好古的《云台山居图》。”赵佶说。“没想到他的山水画也有大家风范啊……写实工笔的山水,真是难得。”
“云台山?”王诜一听到云台山,就想起了苏东坡,哭丧着脸道,“唉,昔日苏东坡就去过云台山,还留下了佳句:郁郁苍梧海上山,瀛台方丈有无间……不想今日却人在天涯海角了,也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回中原?”
赵佶一笑:“驸马,把你贬到云台山如何?”
真的要贬了?
王诜一蹙眉头,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云台山素称仙境,肯定比亚龙湾好,可是怎么能和开封府相比?
自己年纪都一大把了,一辈子不得志,现在还要去海州,真是太倒霉了。
半晌后,王诜轻声道:“是编管海州吗?”
宋朝的贬官也是分档次的,最好的贬出知州,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的待遇,通常是宰执一级的高官才能在失势的时候出京去做知州。而一般的官员被贬都是跑去偏远州郡做通判、别驾、监督、团练副使什么的。再惨一点,就是削去一切职务,某地安置。而最重的处罚就是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某地编管了——也就是剥夺官身,再加一个发配边远监视居住了。
“没有恁般严重的,怎么可能是编管呢?”赵佶连连摇头,“就是海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而已。”
团练副使这官听上去蛮大的,但实际上是加在被贬官员身上的虚衔,“安置”则有监视居住的意思。
王诜叹了口气,说道:“这也不轻啊……和昔日苏东坡乌台诗案后一样了,再贬就是去天涯海角了。”
“不会再贬了,”赵佶安慰王诜道,“官家说了,到海州止了,你去那里安心居住,过上两年就让你回来。”
“也只得如此……”
王诜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倒霉,娶了公主后又遇上公主早死?其实公主的死和他没什么关系……虽然他身边有不少女人,但是蜀国长公主并没太吃醋,还是和他非常恩爱的。
而且公主病重之前,王诜已经因为被苏东坡的“乌台诗案”牵连给贬到外地去了。蜀国公主怎么可能被一个见不着的驸马给气病了?因为见不着驸马相思成疾才差不多!她临终前还求高太后让王诜回家呢,她怎么可能是被王诜气死的呢?
可是神宗皇帝偏偏迁怒王诜,没过多久又把他贬去了均州,直到元祐元年才被知道真相的高太后召回复职。
不过高太后一死,哲宗皇帝又看他不顺眼了……
“驸马爷,小乙哥,武大郎和米小乙来了。”
李师师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武大郎?”赵佶一愣,“是来找我的吧?他该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在镇安坊。”他朝王驸马一笑,“驸马,那个武大郎还不知道赵小乙就是端王赵佶呢,所以就只能到镇安坊来找我了。”
会不知道?王诜寻思着:半个开封府都快知道了,武好古多机灵一个人?会不知道?他也就是在陪你玩……这份心思,倒也颇深,将来说不定能成一番事业。
可惜这人在儒学上没有多少功力,终究难成大器啊!
不过他也没点穿,只是站起身拱拱手:“老夫要回去收拾行李,好准备去海州居住了,便先告辞了。”
赵佶笑着点点头,“安心吧,不会有甚难过的。”
然后他又对门外的李师师道:“师师姐,送驸马从后门离开吧。”
“知道了。”李师师应了一声,便拉开门,把驸马王诜带去了后门,让他悄悄离开,然后又亲自去把武好古和米友仁请上了楼。
“小乙哥,你也在啊。”
武好古一进门,就看见穿着一袭月白长袍,耳鬓插着支梅花赵佶在朝自己微笑,连忙上前去拱了拱手,“方才还和米小乙提到你呢。”
“是吗?”赵佶笑吟吟道,“提我何事?”
“小乙哥,你先看看这个。”米友仁将自己背着的画板递给了赵佶。
赵佶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一张宣纸,宣纸上用黑灰线条画了个栩栩如生的美人,正是墨娘子。
“这是……碳条画?”赵佶伸手轻轻摸了摸,然后又看看手指,“不是碳条?”
“是铅笔。”武好古道。
“铅笔?”
“就是铅椠的铅。”米友仁又从自己的笔袋里面取出了一支简易铅笔递了过去,“我师父叫笔匠作了这么个铅笔,这可是习画的至宝啊!”
“这个是习画的至宝?”
赵佶接过铅笔看了又看,怎么都不像是宝贝啊。
米友仁解释道:“此物加上家师所创的速写之法,可以将练习绘画的速度加快百倍!画个人像只需半刻钟,一日写真数十纸也不费多少时间。”
绘画也是要讲熟能生巧的,中国古代的画家习画将近“费纸三千”,也就是画上三千张,技术自然就好了。而武好古现在的画技则是建立在几万张也许十万张(具体多少他也记不清)的高强度训练上的。
而这种高强度的绘画训练,不可能是油画和国画,只能是铅笔和碳条素描。铅笔相比碳条容易使用和携带,可以走到哪里画到哪里。
以赵佶的财力,自然不会买不起纸,有了铅笔和速写,他练习绘画的效率就会大幅提高了。
听了米友仁的这番话,赵佶终于明白武好古的画技为什么会那么高明了!
一定是画仙人传了他“铅笔”和“速什么写”的。现在武好古又把这个看家本领传给了自己,真是够朋友啊……
“原来如此!”
赵小乙终于明白了武大郎一片“好心”,冲着武好古一拱手,笑道,“大郎,多谢了……有了这铅笔和速画之法,我的画技可就要突飞猛进了。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米友仁闻言顿时面色一变。
这话……端王可没和谁说过!他是君王,君王是孤家寡人,没有什么朋友的!据米友仁所知,赵佶也就是把王诜当个朋友。
现在,武好古也是赵佶的朋友了。
“好!我们现在就是好友了。”武好古哈哈笑了笑,“今日我先给李娘子画几张速写,然后我们再去烧猪院吃酒如何?”
“烧猪院?”赵佶哈哈笑了起来,“是不是大相国寺的和尚开的烧猪院?”
“是啊,”武好古道,“烧猪院和尚慧明的徒弟临政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常去那里吃酒。”
“临政和尚?”赵佶问,“他也会烧猪吗?”
武好古笑道:“他现在去了日本国做外来和尚了。”
“日本国做外来和尚?”赵佶听了觉得好玩,“怎么回事?”
武好古笑了笑,“且等我给李娘子写了真,去烧猪院的路上再说吧……很快的,只要一刻钟就行。”
“一刻钟?”赵佶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大郎,听人说你在宫里面还画了默写?真有这事儿?”
“有啊,”武好古道,“都是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赵佶点点头,冲着李师师一招手,“师师姐,就让大郎画几张,也叫我开开眼界吧。”
李师师甜甜一笑,“好的。”
第174章 一起来修书吧
武好古和米友仁把赵佶带到了烧猪院,刚刚寻了个雅间落座,烧猪院大和尚就推门进来了。
武好古回到开封府已有多日,和烧猪院大和尚却是第一次相见。
大和尚手里拿着封信,见到武好古就说:“大郎,你来的可真是时候,临政的书信方才寄到。”
“傅和尚的信?他可到了日本国?”
武好古连忙追问。
“到了,早就到了。”烧猪院和尚说,“信是从日本国的平安京寄出的,临政在信上说,他还见到了日本国的和尚官家。”
“和尚官家?”赵佶盯着烧猪院和尚看了一会儿,已经发现他就是那个“醉罗汉”了,又听他说的有趣,于是就问:“怎么回事?日本国的和尚做了官家?”
“是官家出家做了和尚,”烧猪院和尚笑着说,“称白河院法皇,不过日本一国的大权还在这位做了和尚的官家手中。临政那小子平日也不好好念经,如今竟能做了和尚官家的座上宾,看来真是与我佛有缘呐。”
武好古从烧猪院和尚手中接过书信,展开看了起来。其实也没写什么,除了些问候的话,就写了自己在日本国的遭遇。
他是从海州出发,直赴日本国的,过程还算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风浪,只是晕船晕得厉害。到了日本国的大宰府博多津之后歇息了几日,然后才把自己带去日本国的丝绸贩卖了换成黄金带着继续上路。
博多津虽是个日本港口,但是居民却多是宋人,大部分是明州一带的海商。宋人在博多的聚居区被称为“唐房”——虽然现在是大宋天下了,但是日本国人似乎还没有忘记唐朝。他们称宋人为“唐人”,宋人居住区为“唐房”,连大宋出产的货物都被称为“唐物”。而傅和尚,自然也是“唐僧”了!
“唐房”就在港口旁边,是博多津最繁华的地段,大片大片的都是非常华丽的建筑。在博多津的大街上,也随处可见穿着大宋服饰,操浙江方言的宋朝商人。
而这些商人大多极为富有,家资数百万者也不乏其人!在博多津附近,就有许多恢宏的寺庙,都是宋商所资助建造的。傅临政跟着戒绝老和尚一起,也成了不少宋商的座上宾,收到了大量的捐助,足够在平安京建一座小相国寺了。
管理博多的日本衙门叫大宰府,大宋和高丽国同日本的贸易也是由这个衙门负责管理的。不过戒绝和尚是大宋官家封过的高僧,又是原来日本国的高僧和大官,所以大宰府的日本官人没有收傅和尚的税就放行了。
在博多呆了些日子后,傅和尚就换乘走濑户内海的商船去往一个名叫难波的港口。难波距离日本国的首都平安京很近,因此也是一座繁荣的港口城市。不过却没有什么宋人,都是日本国自己的商人。
傅和尚和戒绝在难波没有住几天,就启程入了平安京。平安京是日本国最大的城市,也是首善之地。同时还是一座“唐式”的城市,拥有和大宋城池一样的城墙,城外风景秀丽,山青水美,城内街道整洁,市面繁华更胜过博多津。平安京内外佛寺和神社林立,居民都敬佛礼佛,因而彬彬有礼,城中的贵人大都能说“唐语”,还时常举行歌会和茶会,喜好吟诵诗歌,钻研书画,陶冶情操——估计傅和尚和一帮宅男公卿混在一起了。
在平安京城内的皇宫,傅和尚真的见到了一个剃了光头的日本老和尚官家。然后傅和尚就代表开封大相国寺献上了礼物,就是武好古画的《戒绝罗汉真容图》、《毗沙门天图》和《飞天图》。日本和尚老官家也是识货的,马上就看出了这三幅画是“无价之宝”,亲自在画上题诗押印,收进宫中宝库当成国宝了。
称着白河院法皇大喜之际,傅和尚就提出了要在日本国建立小相国寺弘法的请求,白河院法皇立即就应允了傅和尚所请,很大方的将平安京御所北面的一块土地划给了傅和尚,让他在那里修建一座平安京相国寺。同时还封傅和尚做了权律师和相国寺造寺司。
在书信上傅和尚还解释了“权律师”和“造寺司”是什么意思,前者是日本国僧纲官位,准五级,相当于从五品。“造寺司”则相当于“职官”,就是负责建造寺院的官,相国寺造寺司就是负责建造平安京的相国寺。
“外来和尚好念经”果然是真理啊!
傅和尚在开封府也就是个做饭的小和尚,现在去了日本国可就牛逼了,居然当了从五品的大和尚,简直就是一步登天啊!
武好古一字一句念着傅和尚的信,目光却不停打量着赵佶。这位大宋端王正津津有味在听着呢,不知道是不是把日本国的事情当成奇闻来听了。
“哈哈,和尚官家,是怎么想出来的?”赵佶笑着问烧猪院和尚,“法师,这封信是谁送来的?是日本国的使臣吗?”
“不是,是几个往来日本国贸易的明州海商。”烧猪院和尚回答。
米友仁在旁插话道:“这日本国并没有向我朝派出过正式的使臣,两边的往来都是由和尚在做。”
“这是为何?”
“大概是因为日本国的官家称天皇吧?”武好古说,“这个名分太大了,不好打交道。”
宋朝虽然对外挺挫的,但还是有点死要面子。也就是和辽国行平等国礼,高丽、西夏、大理、安南都被当成属国看待的。
而日本国的官家是天皇,天上的皇帝,自然也是个死要面子的,不可能向大宋官家称臣,这样两边就不大好正式交往了。
不过由和尚代替使者往来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宋朝和日本也够不大着对方,而且两国官家都是关门大王——现在的日本还不是武家时代,辅佐白河院法皇执政的一堆平安京都不愿意出的废物公卿,至于给白河院充当打手的北面武士也没多少战斗力,只能欺负一下不听话的公卿,要打出去是不行的。
“大郎,你知道的还真多啊。”赵佶笑呵呵看着武好古,“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武好古没有说自己看得什么书,而是转了个话题,“对了,最近我还听说了一本奇书,名叫《梦溪笔谈》的。上面的内容包罗万象,记载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梦溪笔谈》?”赵佶似乎没有听说过这本书,“是谁著的?”
“是前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延州的沈存中沈龙图。”武好古说,“他在元丰五年的永乐城之战后就被贬,此后就专心学问,在熙宁九年奉旨编绘《天下郡县图》,绘图完成后就迁往润州梦溪园居住,费时六年编修了《梦溪笔谈》。据说此书内容极丰,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沈存中,”赵佶点点头,“可是个奇人啊,这部书……”
“我这就写信托家父去讨要。”米友仁已经明白武好古的想法了,他笑道,“小乙,等书讨来后,我们一起来整理编修一番吧。”
“整理……编修?”
武好古道:“这部书据说有30卷,内容过于繁杂庞大。如果想要刻印,那就必须加以整理,再分门别类,将一部《梦溪笔谈》拆成数本乃至数十部书籍。
这样就能让更多的人可以研习梦溪丈人的学问了。”
一部30卷的《梦溪笔谈》想要刻印发行是很困难的,而且也没什么人需要一整部《梦溪笔谈》,就算大学开出来了,大家需要的也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
另外,沈括是当大官的,而且在官场上有不大得意,天知道他会在《梦溪笔谈》里面写点什么不该写的话?
要是整部出版了,叫那些御史言官看见了还了得?
所以必须得进行整理和编修,而且为了以防万一,还得有一个不怕御史老爷的人参与编修。而将来的大宋,唯一一个不怕人参的,肯定就是徽宗赵佶了。
只要他参与了《梦溪笔谈》的整理编修,那么这部书和从中衍生出来的书籍就不可能被大宋朝廷列为禁书了。
此外,武好古现在整理编修《梦溪笔谈》的目的是想把它当成未来的大学教材。而宋徽宗的参与甚至领衔,一定会对未来的大学有所帮助——这可是皇帝的学问,谁敢来批斗?而学好皇帝的学问,给个官做似乎也是应该的……
当然了,让宋徽宗参与大学教材的编修还得注意防止“教条主义”,可不能因为教材是宋徽宗编修的,上面的内容就是真理了。
一定得引入科学和实证主义的观念,得让宋徽宗自己写个序言,加在每一本教材的开篇。
“先看看书吧,”赵佶想了想,笑道,“若真的有意思,就依大郎所言,我们一起来整理编修一番。”
武好古一笑:“要编修的话,可不止《梦溪笔谈》,还有苏魏公(苏颂)的《图经本草》和《新仪象法要》,李将作正在编修的《营造法式》等等,都可以拿来一起整理编修。
这件事情若是成了,我们就能名留青史了!”
第175章 赚钱的路子可真多啊
烧猪院和尚把傅和尚的书信交给武好古后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武好古则点了一桌子的肉菜和烧酒(不是白酒的意思),和赵佶、米友仁边吃边聊。
“小乙,你觉得我们之间的比试如何?”
武好古和赵小乙的斗画,可是眼下开封府的一个热门话题。
不过现在由武好古来问赵小乙这个问题,还是显得有些尴尬,赵小乙和米友仁都是一阵沉默。
半晌后,赵小乙轻声道:“不比也罢,说实在的,光是你的铅笔速写就能做实了画中第一人的地位了。”
赵佶和武好古的比试纯是好玩,用章惇的话,就是轻佻。比就比了,图个好玩罢了——后来搞什么花石纲和宣和北伐都是这个路子。
不过在和武好古接触多了以后,他却发现自己的画技完全不是武好古的对手。特别是他知道了“铅笔速写”这门练画的技法后,才知道自己和武好古的差距有多大了。
自己画一张的时间,人家几十张都画了,还怎么比?
“甚底画中第一人?”武好古笑了笑,“虚名而已。
不过这份虚名,也是很值点钱的……所以,你我还得比试一番。”
赵佶一蹙眉头,未曾开口。武好古就接着说道:“小乙,你看如今我们俩人的画作多热门啊?每天去丰乐楼赏画的人,都快把丰乐楼的门槛给踏破了。等到唱卖的那一日,你的《李师师写真图》,我的《墨娘子舞蹈图》肯定都能卖出个天价。
而且之后你我还各有10幅《花魁图》要画,画好之后也定然能唱卖出一个天价的。
所以这场斗画,你我都是赢家,而且已经赢了不少啦!”
武好古到底是了解后世艺术品市场的游戏规则的人,知道炒作对艺术品的“价值发现”有多么重要。
再好的艺术品,如果完全排除了炒作的成分,也是很难卖出一个高价值的。而武好古和赵小乙的这场斗画,也因为某些知道也不能说的原因,成为了一场疯狂炒作。
当然了,被炒作起来的还不仅仅是武好古和赵小乙的画儿,还有被当成模特的墨娘子和李师师。
墨娘子之前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家伎”,而李师师虽然红极一时,但是也隐退多年,名气大不如前了。
可是现在她们俩的画像就被挂在丰乐楼最显眼的地方,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墨客,豪商权贵们去一睹芳容。
还有不少善于舞文弄墨的才子在两幅画像旁边题了诗词,更有不知道多少土豪砸下重金想要一亲芳泽。
这还是刚刚开始呢!
等到佳士得行出版了《花魁》画册,李师师和墨娘子真不知道要红成什么样子呢。
“老师,”米友仁皱着眉头问,“那这画中第一人该给谁?”
“无所谓啊,”武好古一笑,“画中第一人可以一年评出一个啊,我们三个人人都可以做啊,有了这个名头,才容易发财嘛。”
发财?赵佶听了这话有点乐了。
这武好古画倒是好,可人怎么就恁么俗啊?
“小乙,”武好古看赵佶有些发愣,马上就明白他的心思了,笑了笑道:“钱财固然是俗物,可却是万万不能少的俗物,否则钱到用时便知少了!”
“钱到用时便知少?”赵佶现在还没到花钱如流水的时候,所以不大能理解这句话。但他还是觉得武好古是个很能弄钱的朋友……
他想了想又道:“是一年一比吗?”
“对,一年一比,就由佳士得行来办。”
武好古点点头道:“可以和花魁娘子的大比一起来办……以画选秀,以秀选画。”
他的意思是想让佳士得行包揽花魁娘子大比和画中第一人大比。如果能成功,《花魁》画册肯定也能大火,佳士得行就算突破了书画古玩行,进入到印刷刻书出版这几个关键行业中了。
而且,今年的画中第一人大比只有两人参加,以后可不止两人,会有更多的青年画家参加。这不仅会让画中第一人大比变得更加热闹,还会让佳士得行有机会发现更多的“当代杰出画家”,对于“佳士得画斋”的运营也大有好处。
可谓一举多得!
不过绘画行的附加价值,肯定还不止这些。
因为在傅和尚给武好古捎来的书信最后还提出了一条看似不大合理的要求:请武好古远赴东瀛去为老和尚官家白河院法皇写真……还要把白河院画成佛祖的模样!
武好古肯定是没功夫去日本国的,他接下去多半还得去辽国出差呢。
不过和日本老和尚官家的买卖还是要做的,而且最好能拉上宋徽宗一起去做。
不仅要把买卖做到日本国,而且还要做到高丽国,还要做到大辽国……不仅是为了赚钱,而且还为了打造出一支可以纵横东亚海上的船队。
而一支可以纵横东亚海上的船队,当然是一支海上的武力!
只要这支海上武力存在,并且掌握在武好古手中,辽东、辽西的绵长海岸线,就随时处于被入侵的危险之中。
女真铁骑可以南下,汉家的海船也可以北上,这就是礼尚往来,增进民族和谐了。
而要打造出这样一支可以和女真人礼尚往来的海上力量,不仅是烧钱的问题,还必须有几条繁荣的海上贸易线做支撑。要做到这一点,在武好古看来,最佳的路线就是同日本国老和尚官家,还有高丽国的国王建立联系。
当然,能拉上宋徽宗一起参与,就最理想不过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对笑着对赵佶道:“其实利用画中第一人大比和花魁大比高价卖画还只是小利,真正的大利,还在这封信中啊。”
说着话,武好古就把傅和尚的信递给了赵佶。
“这信中说了什么?”
赵佶接过书信看了起来,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哪儿有大利可图。
“看最后,”武好古说,“日本国的老和尚官家想要我去给他写真,还想我把他画成佛祖的样子。”
白河院法皇虽然是个极有权威的日本天皇(法皇),不过他的权威并不是建立在皇权强大基础上的,而是因为公家政治已经到了末路,才让天皇的权威相对上升。
所以日本皇权的基础并不牢靠,这也是白河院要出家做法皇的原因——他是在借助佛门的力量增强自己的权威。
而将自己变成佛祖在人间的化身,毫无疑问有助于白河院法皇巩固自己的权威。
“哦……”赵佶道,“大郎,你想去日本?”
“当然不去了,”武好古一笑,“一路上风大浪急的,如何能去?
不过,我不去还可以让别人去啊!”
别人?
赵佶看了看米友仁,心想:武大郎不会想让米友仁去日本吧?
米友仁当然也不能去,现在武好古可离不开这个官场小狐狸的指点。所以不能让他冒险去日本国,万一淹死了,武好古可就玩不转赵佶了。
“我想再收个徒弟,传给他铅笔速写之法,”武好古笑道,“这样就能让他去把日本老和尚官家的样貌画了带回来了,我再照着老和尚的样貌画个佛祖像。如果能找到好的雕刻匠人,还可以给那老和尚刻个佛像,一并送去日本国,摆进相国寺里面,这样就能把日本相国寺的市面做起来。有了日本相国寺做后盾,同日本国的贸易就容易多了。”
武好古知道一点欧洲人大航海时代的做法,他们是贸易和宗教不分家,一边贸易,一边传教。贸易和传教互相配合,以获取最大的利益。
而傅和尚现在果然忽悠住了日本的白河院法皇,这对武好古的海贸雄心而言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就是核心竞争力啊!
“小乙,”武好古笑吟吟看着赵小乙,“我看你器宇不凡,想必是世家子弟,这门和日本国贸易的勾当,不如我们一起来做吧?”
“一起做?”
赵佶显得有些犹豫。
宋朝的亲王当然可以做生意了,宋朝是不禁止官员经商的。在宋初的时候,高官显贵们还有些看不上工商业,一般不会公开做买卖,都是借着家奴的名义去做的。
不过现在谁也没这顾虑了,就是亲王投资商业也不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是赵佶说不定是要做官家的……
米友仁这时对赵佶说:“小乙,我听人说海贸素来是有大利的,明州、泉州、扬州和海州的海商中,拥有几百万缗家产者比比皆是,最富有的可能有几千万家财,可谓是富可敌国啊!
如果我们和能和日本国的官家做贸易,一定可以赚到更多的钱,而且对国家也是有好处的。”
也对啊!
米友仁的一番话顿时打消了赵佶一半的顾虑,大宋官家和日本国官家互通有无,这可不丢人……
武好古这时也想到了一个理由,他说:“而且从日本国渡海北上约2000里,便是原来渤海国的地盘,如今则是女直人的属地……通过日本中转,我朝便可绕开高丽国,直接同女直人往来了!”
第176章 贺正旦
和赵佶、米友仁两人吃完了饭,武好古便告辞离去。
今天得到了傅和尚的来信,着实让他有点兴奋——这可是佳士得行未来进入海贸行的突破口啊!若是真的能借助傅和尚的日本相国寺在日本国的北陆地区搞到一个贸易中转港,那么大宋的船队就能绕过朝鲜半岛前往海参崴了……海参崴城市现在肯定是没有的,但是天然的港湾应该是存在的。
而且海参崴是建在一个什么半岛上面的,也许还有岛屿可以驻扎,地形应该是非常险要的。若是加以建设,应该可以建成一个难以攻克的要塞型港口。
这可是抵在女真人背后的一把尖刀啊!
其实也不需要从海参崴要塞出兵,只要通过这个要塞源源不断贩卖铁质兵器给敢于反抗金国的部落,应该就能达到牵制金兵的目的……
虽然只是小小的牵制,可总是一个好的开端吧?
另外,历史上的渤海国的中心仿佛就在海参崴附近。也不知道现在那里还有没有渤海国的余烬?
若是能扶植起一个比较强大渤海政权,那可就有女真人喝一壶的了。
关于渤海人的问题,武好古通过马植的叙述也有所了解。渤海人在辽国境内的数量不少,和契丹人不相上下,不过社会和经济地位却是非常低下的。
据马植所言,在辽国直辖的领土上,主要生活着契丹、奚、汉、渤海、熟女直等民族。其中契丹人和奚人关系非常密切,契丹和奚同是源出鲜卑宇文部的一支,而且两部又是近邻,世世代代通婚。因此在契丹崛起的过程中,奚人也搭了便车,成为了辽国的国族。萧(述律)这个姓氏,就被赐给了奚人的各个部落贵族。奚人萧氏,也就是大辽国的后族萧氏——辽国皇后几乎都出自萧氏。
因此也可以将奚人看成是契丹人的一部,而不是一个独立的民族了。在大辽国内。契丹人和奚人都是一等国族!
而汉人在大辽实际上二等人,因为大辽国实行的是“南北两面”制,也可以说是一国两制,汉人在“南面”有一定的自治权,而且汉人大族基本垄断了辽国的科举,在辽国的官僚体系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近二三十年的辽国宰执重臣中,汉人的数量占到了一半以上。
另外,汉人官员还长期操控着辽国的财政和对外贸易。在辽国的五京计司官员中,汉人长期占据九成以上,“计使”则几乎全是汉人。而五京计司管理的范围非常广泛,除了征收租调之外,还管理盐课、坑冶、商麴等事务。可以说,辽国的经济,除了畜牧业之外,完全在汉人大族的控制之下。
虽然普通的汉人还是饱受压迫的,但是他们这些大族其实是很滋润的,拥有的财富不在耶律和萧氏之下。
至于渤海人,差不多是最苦逼的。汉人还有个“南面系统”,汉人大族还能通过科举入仕,还可以通过替国家理财和同宋国、高丽贸易致富。渤海人却没有自己的“东面系统”,只是在北面诸帐官下列了一个渤海帐司,油水远远比不上汉人官僚。
而渤海人的世家大族因为有一个“大氏王族”(渤海王族姓大)的存在,还多次发动叛乱,因此一直得不到辽国朝廷的信任。渤海人的高、张、杨、窦、乌、李等六大家族中,很少有人可以位列大辽宰执,地位远远比不上汉人的四大家族。
至于渤海人经济地位就更不能比了,基本上属于受压迫最重的民族。
因此渤海人对辽人的反抗精神,也远远强于汉人。在辽国历史上经常发生由大氏王族后裔或渤海六大家族成员领导的起义。
另外还有不少渤海王族和贵族成员避走高丽,末代渤海王大諲撰的世子大光显就在渤海亡国后率领数万部民避走高丽,至今仍有后裔存在。
如果渤海人能趁着辽国崩溃的机会复国,也许可以消耗女真人的实力。
这念头,在武好古的脑海中一起来,他脸上的神采就忍不住要飞扬起来了……
大宋面对的显然不是一场死局!
虽然宋军的战斗力靠不住,但是手里可以打得牌还是有几张的。除了一直梦想要复国的渤海人之外,还有草原上的阻卜,还有许多想要在乱世中一显身手的北地汉人豪强。
如果这些力量都能发动起来,再加上契丹人和奚人的余烬,女真人真的能“满万不可敌”,把他们都砍瓜切菜一般收拾了?
“崇道!”
就在武好古乐呵呵的向潘楼街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听声音,有点尖细。
武好古停下脚步,回身顺着那声音看去,却见大街的另一边站着个穿着月白色儒袍,头戴东坡巾的文士模样的男子,正是梁师成。
武好古这些日子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几乎没有怎么在翰林图画院露过面。李忠给他安排的训练课程,也都能推则推,实在不是个模仿员工。
不过武好古在对待上司的问题上,还是非常恭敬的。一看见梁师成就快步走了过去,上前便唱了个肥诺:“见过梁大官。”
梁师成却把面孔一板,“崇道,你叫我梁大官可太生疏了,是不把我做朋友吗?”
“守道,守道兄。”武好古连忙改口。
梁师成也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这几日都不见你的人影,忙得很吧?”
“都是些俗务……”
梁师成笑着问:“还有多少俗务?”
“俗务那里有完结的时候……哦,守道兄,可是官家、太后召唤吗?”
梁师成摇摇头,“官家、太后的宣召好应付,今次的事情却有点扎手。不过,若是做好了,你可就要做官了。”
什么事情?
武好古一琢磨,就有点明白了,大概是要自己去辽国画谍画吧?
这事儿还真不能推脱了。
因为武好古早就答应了马植要去燕云走一遭的,而且武好古为将来的打算,也需要对辽国多多了解。
若不亲眼去看看,能说了解吗?
想到这里,武好古便笑道:“是何事情?”
梁师成笑道:“正旦将至,辽国今年还会向以往一样派出贺正旦使。”
大宋和大辽每年都会互派“贺正旦使”去对方的京城,祝贺元旦。同时,大宋的一些属国也会派出使臣来东京祝贺元旦。
而“贺正旦”的活动不仅仅是在朝堂上祝贺一声,还包括赐宴、比试射箭、摔跤、检阅军队等活动。
不过今年的情况有点特殊,宋辽两国因为西夏在横山大败而陷入了关系紧张,边疆上已经开始出现小规模的摩擦了。
因此开封府的朝堂上一直在争论是否要派出贺正旦使赴辽的问题。
而朝议的结果,则是不派贺正旦使,以抗议辽国最近边境上的挑衅。可是辽国方面,却在不久之前通知大宋,他们将会按照惯例派出贺正旦使。
辽国的这个决定,则让朝中不少重臣和哲宗皇帝都大松口气——在大宋不派贺正旦使的情况下,辽国的这个决定是可以看成希望缓和的表示。
这说明辽国之前的一系列边境威吓行动,都是虚张声势,他们根本没有开打的决心。
看来现在的宋辽两国就是麻杆打狼,两头都害怕啊!
既然辽国也怕打仗,那么双方停滞了一段时间的外交斡旋就将进入高潮了。
在今天进行的崇政殿问对上,宰相章惇向官家赵煦提出建议,在正旦之后遣使赴辽进行“回访”,顺便搜集辽国境内的情报。
搜集情报的重点就是两个,一是绘制谍画;二是通过马植和辽国境内的汉人义士接触,看看能不能建立联系渠道。
而武好古作为“谍画第一人”和翰林图画局待诏直长,自然是要出马去辽国一行的。
所以得到通知的梁师成,便亲自到佳士得行在十字街口上的总店,想要找武好古商量一下前去辽国公干的事宜。
结果刚到潘楼街,就碰巧遇上了背着画板返回的武好古。
“他们派出了贺正旦使,那我们是不是也要派贺正旦使?”
武好古看着梁师成,有些吃不大准。
现在可是个关键时刻,《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都在丰乐楼挂了好一阵子了,差不多该唱卖了。
而且开封“七大楼”的花魁都已经选出来了,武好古要准备为她们画写真了。这个时候要是被抓去出使辽国,那可就太耽误事情了。
“我们不派贺正旦使,”梁师成笑道,“现在都十一月了,也来不及派了。不过开春以后,立即就要派出使团回访。崇道兄必须得跟着去了……最晚两月初就得出发了,你得抓紧时间准备则个。
另外,明日你得来翰林图画局,有些事情须得早些商议好了。不仅是谍画的事儿,还有贺正旦的事儿……我们翰林图画局得好好表现则个,好好画些东西,以显示我朝的大国威仪。”
第177章 陈佑文回来了
十一月底,隆冬已至,冰封雪覆。
不管开封府城内是如何的繁华热闹,可以是出了高大巍峨的城墙,便立刻就能感受到冬天的肃杀。
官道一旁的金水河早已封冻,没有了往昔的轳轴相连,另一旁则是雪覆的农田村落,农人早就猫冬了,只有袅袅升起的炊烟告诉冒雪行路的人们:待到瑞雪化尽时,又是春花烂漫日。
再往前,便可以看到高大恢弘的西水门了。
高厚而坚固的城垣,在冬日的阳光下透出一股天朝气象。
路上往来的车马行人也多了起来,虽然谈不上川流不息,但还是营造出一番生机盎然的景状。
陈佑文坐在一辆四面漏风的马车里面,将一件裘皮的袍子紧紧裹在身上,撩开了厚厚的窗帘,看着外面的景物,呼吸着这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空气,一边有一种归心似箭的冲动,一边又害怕回到这座让他魂牵梦绕的城市。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在从横山军前返回时,接到了儿子陈珍的一封书信。信中述说了武好古风风光光回到开封府,还有赵铁牛因为勾结梁山寇和拦路抢劫的罪名被通缉……
赵铁牛可是拿了自家的钱去勾结梁山寇的!论起罪名来,自己才是幕后元凶吧?他要是被抓到了,会不会把自己供出去?
一定会的!
赵三黑子可没恁般义气……
坐在马车里面的陈佑文现在真是悔恨交加,弃官逃亡的心思都有了。
可是心中总还是有侥幸的念头。也许赵铁牛不会被抓住,儿子陈珍的信上还说了:赵铁牛多半是上了梁山,落草为寇了。
上了梁山,那可就没有恁般容易被抓住了。自己总还有发卖了家当,卷款潜逃的机会吧?陈佑文一路上都在盘算这事儿,他是有身家的!城里面有店铺和房子,手里还有不少藏品,现钱也有不少,城外还有土地。
林林总总加一块儿,十几万缗还是有的!
这份家业搁在开封府不算什么,可是在别处,俨然是一方巨富了。要他舍了家业逃跑,那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
再说了,他在开封府还有不少路子。他可是当过待诏直长的,交友自是广泛,除了刘有方、刘瑷这两个老公,不少当朝重臣也都和他有点交情。便是赵铁牛咬了他,他有路子,有十几万的家产,还怕铲不平事情?
至于武好古,哪怕他当了待诏直长,根基也浅得很,最多就是在亲贵圈子里有几个靠山。
可那又如何?
大宋的亲贵又不掌什么权,文官……东华门外唱过名的文官才是真正辅佐官家治理天下的重臣。
一想到自己和几个朝廷重臣之间的交情,陈佑文提着的心就稍稍放下了一些。
无非就是破财免灾……
……
“陈佑文那厮快回来了吧?”
正在自家宅院的花园里面散步的入内Nei侍省副都知刘有方忽然停下脚步,问身后刚刚来访的勾当翰林图画院的梁师成。
“快了,就快回来了,可能这几日就能到。”梁师成一笑,“为了早点回来,他可是使了不少钱。”
刘有方呵呵一笑:“他这次也是因祸得福,横山大捷他也跟着沾光,该要转官了吧?”
“转一官总有的,该是从九品上的文林郎了。”
转官就是升官,一般来说,伎术官要升官是很难的……又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有个官就不错,还升什么?
不过军功晋升的路子还是不能堵死的,这次横山大捷是西贼作乱以来所未有之大捷。所以在军前效力的文武官员人人有份,起码都能转是一官。如果陈佑文舍得使钱,转上两官做个正九品的登仕郎都是有可能的。
“不如再提携他一把,”刘有方笑道,“让他也去辽国走一遭吧。”
原来梁师成今天是为了派遣画师赴辽的事情来和刘有方商量的。虽然画院这边有了武好古这个“天才”,可也不能只派他一个啊。万一要是水土不服倒下了,这趟任务怎么办?
而且,武好古这个待诏直长是个光杆,下面没有徒弟跟着(米友仁不是画院的人,也不可能去辽国),一个人出远门可不方便,所以必须得有个老待诏领着。
可是杜用德因为没有做上待诏直长正一肚子火气,肯定不会出去。而另外一个待诏是个“黄家富贵”的高手,花鸟画一流,可是不大会画界画和山水画。派他去辽国能干什么?去画辽国的花花草草?
如果不派个待诏,派个艺学和武好古搭班的话,也有不妥。因为武好古占了待诏直长的位子也就堵了一个艺学晋升待诏的路。下面的几个艺学表面上没什么,心里面一定恨死武好古了,怎么肯和武好古一块儿去辽国?
至少梁师成的面子是不够用的,得叫刘有方出面说话。
可是没想到,刘有方居然推荐了陈佑文——他可是武好古的老冤家啊!让他和武好古一起出去,那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这刘有方安得到底是什么心啊?
刘有方回头看了梁师成一眼,笑了笑道:“老夫知道他们二人有些误会,但是官场之上,谁没有几个冤家对头?大家不照样同朝为官?见了面还不是称兄道弟?
老夫推荐陈佑文绝不是想给武好古下绊子,而是真心想把事情办好。一来这陈佑文是走过北朝的;二来他成名多年,北朝那边一定会全力提防他的,正好给武好古打了掩护。
而武好古虽然名气也大,但是毕竟太年轻,北朝那边一定没人认识他,而且看着也不像是个高手。到时候换个假身份,装个花花公子,还有哪里去不得?”
还别说,刘有方到底是几十年的“老书画”了,实际上也是个“老特务”,不知道布置过多少次“谍画行动”,各种套路早就烂熟于心了。
“可是……”梁师成还是摇头,“可是他们俩……”
“不用担心,”刘有方笑了笑,“这你不用担心……这次回访的副使可是童刚夫。西军的厮杀汉他都能摆弄,两个画画的还不是被他弄在股掌中?”
……
丰乐楼,中三天一号雅间。
这里是整个丰乐楼最好的雅间,装饰得非常考究,在室内墙壁上还画了壁画,描绘的是仙女献舞。如果推开朝南的窗户,则可以从高处俯瞰开封府,将这座天下首善之城的冬日景色,尽数收入眼底。
武好古这时就坐在这个雅间之内,和童贯、马植、纪忆、米友仁一起喝酒说话,因为说得事情涉及机密,所以也没叫歌伎,就哥几个在里面干吃。
涉及机密的事情,自是出使辽国和“谍画行动”了。
因为马植的缘故,童贯不久前也升了官,从供奉提到了押班,还做了往来国信所的勾当官,所以才有资格出任访辽的副使了。
纪忆的官运也来了,官是没有转,不过却从同文管调入了枢密院北面房!这可是个容易立功升官的地方。
而且纪忆刚入北面房,就得到了一个随行出使辽国担任通事的机会——这是章惇在提携纪忆,因为这次使辽有马植和武好古两张王牌,躺着也能立功的。而且纪忆还负有特殊的使命,要和马植一起去医巫闾山见马家的长辈。
此事如果办好了,那可是妥妥的一件奇功,回来转几个官是肯定的。如果能在明年的春闱大比中过关,那纪忆可就真的要飞黄腾达了。
而武好古本人,也被选入了使团作为随员,准备作为一个宋朝的画家特务去辽国画谍画了。
其实就算他不当待诏直长,也入不了使团,他也是要去大辽国走一遭的,现在倒是遂了他的心愿。
至于米友仁,自然是不会去辽国的。他是国子监生,还没授官呢。而且武好古也需要他留在开封府看着佳士得行的摊子……
另外,端王赵佶也需要有人去勾着。武好古不在的时候,这个光荣使命就是米友仁的了。
酒过三巡之后,武好古又问起了出使辽国的正使人选,“忆之兄,你可知这一次的正使是谁啊?”
纪忆之答道:“应该是礼部尚书蹇授之。”
武好古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官?于是就看了自己的好学生米友仁一眼,小米不言语,只是眉头微皱,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不过这也正常,能被权相章惇大用的人,肯定不是个好好先生。
纪忆接着又道:“蹇龙图是章相公的左膀右臂,有他带着我们出使辽国,事情总不会办砸的。”
蹇授之名序辰,授之是字号,龙图阁待制是他的馆职,对于文官而言是极大的荣誉,所以纪忆称他为蹇龙图。
武好古眉头微皱,“那此行赴辽,在下要画何等样的图带回来呢?”
纪忆笑了笑,“这某可不知了,得问童大官。”
“总归是谍画,”童贯笑道,“这里可不方便说……不过凭崇道兄你的画技,是少不了一场大功的。”
第178章 新党人物
中书门下省,政事堂。
森严得让人产生了压抑感觉的宰相都堂之内,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左仆射,上柱国,观文殿大学士章惇和往常一样,袍褂整齐,带着幞头,笔直端坐在书案之后。
他正在和三位身穿朱紫公服的高官谈话,这三人一看便知是久居人上的,都上了些年纪,都有一部能彰显出男子威仪的大胡子。和章惇面对面而坐,身材稍显瘦小,面色阴沉的老者是枢密使曾布。
曾布如今是新党的二号人物,官职和威望仅次于章惇,是完全有资格和章惇一起入主政事堂担任右仆射的。根据大宋一直以来的祖制,也应该让他入政事堂做右相的。可是章惇偏偏要独相,还利用官家的信任,说什么要权责系于一人,新法才可成功。
而官家也糊涂,居然相信这个奸臣的话,真的让他独相多年。更让人生气的是,章惇虽然是奸臣,但做事的手段一流,独相的这几年,大宋国力蒸蒸日上,特别是在横山大败西贼,俨然确立了对西夏的形胜。
另外,章惇的运气好的让人难以置信。本来以为辽人的压力能让章惇焦头烂额,没想到有消息传来,辽国现在自己先焦头烂额了。国内阻卜人造反,在草原上打了六年快七年了,还没有平定下去的苗头。
同时,被契丹人压迫了恁多年的女直人,据说也趁着契丹人在草原上吃瘪的机会雄起了。生女直节度使完颜扬歌雄心勃勃,一心想要统一生女直各部。
而一直以来都是辽人附庸的高丽,现在也蠢蠢欲动,想要趁吞掉几个临近的生女直部落……
如若这些消息都是真的,没准这燕云之地,就在章子厚手中恢复了,这可大宋开国以来的天字头一号大功啊!
一想到章惇有可能得到的复燕大功,曾布的心情就万分复杂起来了。他毕竟是枢密使,若是燕云恢复,还能少了他一份功劳吗?
可是章惇的独相,恐怕也要因此独到老死了吧?
心情复杂的曾布一言不发,连眼皮都耷拉着,仿佛一尊石像,岿然不动。
坐在他左首边的是枢密院都承旨蔡京,如果说曾布盯着那张空悬着的右仆射(右相)的宝座而不得,因此记恨章惇。那么有一张面团脸,看上去仿佛是个好好先生的蔡京则因为没有如愿得到同知枢密院或枢密副使的位子而深恨曾布。
论起在新党中的资历和办事的能力,蔡京早该坐上枢密副使了,和他同年中进士的蔡卞,现在都是尚书左丞(副相)了,可他却还是个枢密院都承旨……之所以官运如此之“差”,全是因为曾布以蔡卞备位枢府为名,阻止了蔡京的同时提拔,只让他做了都承旨。
也就是说,现在章惇当了曾布的路,曾布又当了蔡京的道。在斗垮了旧党之后,原本还算团结的新党,现在早已经分裂成了几块,只是还没有公开进行恶斗罢了。
“相公,”蔡京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笑着开了口,“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如今还不是对北朝用兵之际,但是伐谋的时候,看来是到了。
不过对北朝的伐谋,必须要认真布置,小心推行,最好由一个朝廷重臣亲自负责。”
章惇摸了摸胡子,轻轻点头。
蔡京一下子就说中了问题的关键。对北朝的伐谋一定要有人负责,还必须是重臣负责,最好是枢密副使一级的重臣专管对辽国的伐谋!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五年之内,把辽国内部的情况完全掌握,同时和辽国内部各种“反契丹势力”建立起联络。
与此同时,对于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的整顿也要跟上。同样要有重臣去出任安抚制置使,把陕西诸路的那一套办法运用于河北东、河北西、河东三路。使这三路可以支持大战!
当然了,河北东、河北西、河东三路的禁军也必须好好整顿,至少要达到西军的水准……
章惇盘算了一番,觉得达成这一目标最大的问题倒不是辽国内部——辽国内部肯定有麻烦,要不然耶律洪基不可能派出贺正旦使——而是官家的身体,如果他能再支撑十年,即使燕云不能恢复,河北东、河北西和河东三路也将固若金汤!
可是官家的身体……
看到章惇的眉头越皱越紧,将要出使辽国的蹇序辰的眉头也紧了起来——他就坐在曾布的右首边,年纪看上去比曾布、蔡京都小,面相也非常和蔼,和人说话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带着几分微笑。
不过谁要当他是个好相与的角色,那一定会倒大霉的。实际上他是章惇手下最会咬人的狗!
他在绍圣年间还是个不大不小的中书舍人、同修国史,现在却做到了礼部尚书这样的高位,靠得就是狂咬司马光和朝中的其他旧党人物。当时他上疏建议将反对变法的元祐党人言行汇编成册,做罪证收藏,被哲宗诏准。后来他还和中过状元的新党干将徐铎一起主持此事,因为下手狠辣得到了章惇的赏识,从而飞黄腾达。
可是会咬人不等于会搞外交和情报……
若是只会咬人不会做别的事情,章相公的重用也就到此为止了!
想到这里,蹇序辰就直接发问了:“相公,在下去辽国出使,须得小心留意何事?”
章惇用老眼扫了自己的这个心腹一下,做了那么久的礼部尚书,居然问出这么低能的问题。
不过,知道要问清楚也不算太笨了……
……
“忆之兄,你看着两张花招儿印得如何?”
丰乐楼的酒宴已经散了,不过武好古并没有马上回家去准备远行。而是拉着纪忆去了佳士得行总店,在总店的书房里,他给纪忆看了刚刚印好的李师师和墨娘子的花招儿——是用来招揽客观来参加《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唱卖的。
谢尚宾和魏四海这两个都料匠都是有点本事的,很快就找了最好的雕版师傅,把武好古给他们的两张线条素描印好了。
而且还印得不错,差不多有后世连环画小人书的水准,看来佳士得行将来可以涉足“小人书”的出版发行了。
“印得不错,画得更好!”纪忆拿着两张印好的传单,看了又看,“光是这两张纸都能卖钱了……”
“以后吧,”武好古笑了笑,“眼下可没时间了做这个勾当了……忆之兄,我打算将这两份传单加印上数万,尔后雇人在开封府各处散发,招揽客人来唱卖《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争取在正旦之前,就把两幅图画唱卖出去。
至于另外七位花魁娘子的写真图,看来要在佳士得行挂上几个月了。”
“行啊,反正不急,”纪忆点点头,冲武好古一笑,“你和端王的斗画拖得越久越好。”
“那是自然的,”武好古顿了顿,“拖得越久,我、赵小乙、墨娘子和李师师就越红了。”
现在的花魁大比和赵武斗画,几乎成了开封府市井中最热门的话题了,简直红得发紫。而武好古、赵小乙、墨娘子和李师师,都成了“红人”,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网红”。
而“红了”,自然就“贵了”。
而且还是武好古和赵小乙一起走红……这也算是一种特殊关系吧?
纪忆也得意的笑了起来,他仿佛才是最大的赢家啊!
不仅搭上了端王殿下的线,而且还能通过唱卖十幅花魁图把他这些日子流水一样花出去的钱再捞一点回来——武好古画的花魁图可是卖给纪忆的,纪忆一共拿出五万缗的“天价”,不过瞧眼下的热门程度,这十幅画转手卖出个十万缗是完全可能的。即便扣掉给佳士得行的佣金,他还是能净赚上四万缗。
另外,墨娘子现在也被炒红了,虽然她不能真的“去卖”,但是可以卖印刷版的写真图啊……一张几十文的,卖出去几万张也是一笔大钱啊。
“不过眼下有个难题,”武好古说,“若是要唱卖《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那就不可能是一个价钱……”
这是个问题!
若是从艺术欣赏的角度看,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肯定比赵佶的《李师师写真图》好。
可问题是,现在有很多人都知道赵小乙就是赵佶了,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所以到时候,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极有可能在唱卖中输惨了。
虽然他和赵小乙的比斗不会因为这场唱卖而分出胜负,可是这画中第一人的名头,终究是会不稳的。
对于想利用“画中第一人”的名声大大捞上一笔的武好古而言,这可不是好消息。
而且,赵佶也不是傻瓜,他自己也知道技不如人,若是在唱卖的时候出了“不大正常”的价格,他一定会知道别人看破了赵小乙的身份!
“哈哈,这事儿好办!”纪忆闻言笑了起来,“只管去唱卖,到时候可能有个叫他满意,让你也不丢面子的两全之策。”
第179章 一起做特务
桑家瓦子是开封府众多瓦子勾栏中最热闹的,就位于潘楼街和马行街相交的十字路口,距离皇宫大内也没多远。
虽然地处开封府最黄金的地段,但是因为桑家瓦子开办的很早,在大宋开国之初便存在了,因而得以占据了很大的面积。瓦子里面,酒幌飘扬,店铺林立。
两条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碎石铺成的大路,就在桑家瓦子里面向交,形成了十字路口,道路两边则遍布勾栏。所谓勾栏,相当于后世的戏院。就是搭个遮风挡雨的棚子,四面围以板壁,一面有门,供观众出入。门口通常贴有称作“招子”或“花招儿”的花花绿绿的纸榜,向观众预告演出。有的勾栏门首,还要悬挂“旗牌、帐额、神帧、靠背”等装饰物或演出用具,以广招徕。勾栏内部设有戏台和观众席。戏台一般高出地面,台口围以栏杆,勾栏之名也因此而得。
勾栏里面表演的节目也是五花八门,有杂剧、讲史、诸宫调、傀儡戏、影戏、杂交和扑跤等各种伎艺。而其中最为流行的则是杂剧、诸宫调和扑跤。
所谓杂剧就是戏曲,比如《庄家不识勾栏》和《汉钟离度脱蓝采和》两部戏就在开封府的各家瓦子里面久演不衰。
而诸宫调则是一种说唱,通常由韵文和散文两部分组成,表演时采取歌唱和说白相间的方式。
杂剧面对的观众主要是市井之民,演员也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诸宫调的观众则比较上档次,主要是文人士子,表演者多为歌伎。不仅在勾栏瓦巷中有专门的勾栏用于表演诸宫调,在开封七十二楼和各处青楼里面勾当的女伎(妓)也大多能演唱诸宫调。不少士大夫官僚的家伎,也都精通诸宫调。
刚刚才灰溜溜的回到开封府的陈佑文也是个喜欢诸宫调的文士,家里面蓄着个善唱诸宫调的小妾,名叫高真真的,和冯二娘一般,都是青楼里面出身的。可惜冯二娘熬出了头,生了儿子,转了大房。而这位高真真伺候了陈佑文十五年,也没有一儿半女,而且陈家还有大妇坐镇……
不过陈佑文喜欢的还是这个会唱曲的小妾,哪怕她早就不小了,而且还很胖——不是丰满,是胖!一样是熟妇,她的身材样貌可不能和冯二娘相比。
可是陈佑文就是喜欢这胖子,冯二娘那样的,他还瞧不上呢!
回了开封府后,也不理事,就成天带着这个“老小妾”逛瓦子,听小曲,好一个混吃等死的态度。
今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且是一个逛街的好日子,陈佑文起床后,又带着“高胖胖”(原来叫高真真,肥了以后陈佑文就戏常称她为高胖胖)出了门,直奔桑家瓦子而去。
到了他平日里最喜欢去的一家名叫“三传”的勾栏,还没到门口,就见人潮汹涌。
陈佑文道:“真真,今日是谁在三传勾栏登台?”
“好像是阎七七。”
“阎七七?听着耳熟……”
“就是那个人尽可夫的阎七七,后来去开了怡红院的。”
原来今天在三传勾栏登台的是刘无忌的那个老情人儿。她当年真的红过,只是不够矜持,太过风骚,得了个人尽可夫的名声。不过她倒是乐在其中,后来还在城北厢开了怡红院,做起了卖肉的老鸨,成了青楼界的笑柄,倒也出了名。
陈佑文眉头微微一蹙,“她不会在三传勾栏上荤的吧?”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内城,她就不怕被捉去开封县打板子?”
“倒也是,那这里怎么恁般多的人?”
高胖胖道:“老爷,不必猜了,且去看看吧。”
“也好。”
陈佑文点点头,就和高胖胖挤进了人群,进去后才知道,原来挤在这里的人并没有进入勾栏,而是拥在勾栏外面看墙上贴着的几幅“纸榜”。还有几个闲汉模样的人,手里捏了一叠花招儿在散发,其中一个还塞给了陈佑文两张。
“这是……”
陈佑文展开其中一张花招儿,只看了一眼,就吃了一惊。
花招儿上画着,准确的说是印着一个美女半身像,虽然只是线描的,可是这简简单单的线条,却勾勒出了栩栩如生的画像。
这五官,这秀发,这神态,简直画活了!
“这不是李师师吗?”高胖胖和李师师自是相熟的,只是在丈夫身边瞧了一眼,马上就认了出来。
没错,这是李师师!
陈佑文也认出来了李师师,他再定睛一看,发现了李师师的画像右侧有一段印上去的文字。大意是将会在新年之前的十二月二十,在丰乐楼的中楼底层唱卖赵小乙的《李师师写真图》和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另外还会有落干名家字画,将会一同在丰乐楼中发卖……
武好古!
又是武好古!
这张花招儿一定是根据武好古的画刻板印刷的吧?
印出来的都那么好了,这画出来的该好成什么样?
另外……花招儿上的字好像是王献之的!
当然了,王献之早死了,不可能是亲笔的。但是能把王献之的字模仿到这种程度的,恐怕也不是寻常人物吧?
还有,赵小乙是谁?
能画李师师,还能把李师师的画挂出来唱卖,而且还姓赵……这个“赵”肯定不是赵铁牛的赵,多半就是赵匡胤的赵啊!
这人是谁?
不会是……端端端王赵佶吧?
想到这里,陈佑文一下就慌了神,开封府不能呆了,再呆下去要没命了!
就在陈佑文琢磨着要马上变卖家产逃到外地去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这不是陈将仕吗?正要去找你呢?”
抓我?
陈佑文也是做贼心虚,把“找”听成了“抓”,还以为是开封府的提辖官带人来捉自己这个“梁山贼寇”了,当下也不管小妾高胖胖了,扭头就跑。也不知道是不是慌不择路,跑错了方向,和叫他的那人迎面撞在了一起。
那人差点被他撞翻,幸好身边有随从扶了一把,不过那人并没有生气,依旧细声细气地问:“陈将仕,你这是怎么了?便是多日未见,也不必这般投怀送抱啊?”
陈佑文这才定睛看了看眼前这人,原来是宫中的中贵人梁师成。
陈佑文连忙行礼:“梁大官,在下方才没有站稳,滑了一跤……”
“无妨,无妨。”梁师成笑了笑,摆摆手道,“正寻你有些事情呢。”
“寻我?”陈佑文一愣,他现在不是翰林图画局的人了,梁师成能找他作甚?
梁师成笑了笑,说:“这边不方便说话,且随我来吧。”
……
梁师成和陈佑文相遇的时候,武好古正在拉弓,一张小孩子玩的软弓,被他用力拉开,搭上羽箭,然后咻的一声射了出去,正中十几步开外的靶心,不过箭头没有刺入木靶,而是弹开后轻轻落地。
“准到是挺准的,就是力气小了一点……”
一旁童贯皱眉道:“崇道,你的力气不够,还得练啊。”
武好古摇摇头,嬉笑道:“刚夫兄,我的力气可不小,不过不是拉弓的力气,而是握笔的力气。”
童贯眉头一蹙,武好古显然对习武没有什么兴趣,三天打渔,两天晒网,难得来城西琼林苑内跟自己练一练。好在自己也不是真的要把武好古调教成个武官,仅仅是叫他熟悉一下军事,到时候别画得不着边际。
“也罢,也罢,”童贯摇摇头,“你射几箭就成了……现在和咱家一块儿骑马回城,顺便也练练马术。”
武好古的马术比射箭要好些,毕竟去海州走过一遭,一路上基本是骑马赶路,也算是练出来一些。
当下,两人便各骑了一匹马,出了琼林苑,沿着汴河向东行去,不一会儿就入了开封府外城。
沿着汴河大街往内城去的路上,童贯看似无心地说道:“崇道,陈佑文回来了。”
陈佑文?
这厮居然没有死在横山……对了,横山之战宋朝是大捷,根本没死几个人。
“哦。”武好古只是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其实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赵铁牛已经变卖了家产,上梁山去了。不过这事儿并没有牵扯上陈佑文……
而且,陈佑文现在是官,还是文官……要弄死可不容易。
“听说你们俩有些过节?”童贯问。
武好古笑了笑,“小事情,不足挂齿。”
“那就好了。”童贯一笑,“和你说了吧,这一次使辽,他也是随员。将以翰林图画局待诏的名义前往。”
什么?
他也去辽国?
这倒不错!
武好古心中冷笑,不过面子上还是不动声色,“他是待诏,那在下……”
“你以武官的名义去,”童贯道,“也不要用武好古的大名,可以化名潘孝忠。”
童贯是老特务了,走过好多次辽国,而且都是负责搜集情报的,自然早就想好渗透方案。
武好古虽然成名未久,但是名气却蹿升很快,难免会引起辽人的注意,所以绝对不能让武好古以真名使辽。
同时,因为宋朝一直有派遣“谍画师”的传统,所以还得安排个打掩护的大画师,刚刚从横山回来的陈佑文,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180章 女人如衣服?
潘楼街,潘楼之上。
邻近御街的一个雅间之内,隐隐约约传出了悠扬的丝竹和歌唱声。历经了白日的喧嚣之后,夜幕降临,御街变得格外宁静。隆冬的寒风呼啸,让开封府原本繁荣的夜市变得有些萧瑟了。
而陈佑文如今的心情,也如窗外的冬景,低落到了极点。
他无心欣赏窗外万家灯火的开封夜景,只是直勾勾看着在他对面端坐品酒的梁师成,眼中布满血丝。
“守道,那赵小乙就是端王?”
梁师成呵呵一笑,“我可没这么说啊。”
“这可如何是好?”
陈佑文说着,端起酒杯,恶狠狠一饮而尽。
梁师成眉头一蹙,沉吟半晌后摇了摇头,“佑之,你这是作甚?他便是傍上了亲王,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啊?你马上就是文林郎了,从九品上的文官,待这次使辽归来,多半还要升官。就算他也做了官,也不过是个九品官,还能陷害于你?”
“可是,可是他和端王……”
梁师成大笑,“端王不过一时贪玩罢了,根本不可能和他深交。端王是何人物?武好古凭什么和他玩在一起?他们若真的能玩在一起,端王也不必化名赵小乙了。
而且,伴君如伴虎!别看端王现在玩得兴起,和他交好,可一旦玩性过了,也就怎么回事。到时候你和他同朝为官,谁也奈何不了谁。你为何恁般惧怕?你真以为他能拿你怎么样?”
我这不是勾结梁山贼寇吗?
陈佑文心说:这罪名要落下来,便是不掉脑袋,也要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然后发配编管,这辈子就完了!
可是陈佑文也不敢和梁师成说实情啊……这事儿现在就是个放在他屁股下面的火盆子,时时刻刻在烧烤他的屁股,而且又不能叫人知道,只能咬着牙生扛。
这火烧屁股的日子,别提有多难过了!
不过陈佑文再细细品味一番梁师成的话,突然间眼前就是一亮。
“对,守道兄说得很对。”陈佑文笑了起来,“在下一时想岔了……再说我和武好古又没甚深仇大恨,一点小小的过节罢了。”
“对了对了,一点小小的过节。”梁师成哈哈大笑,“这样吧,明日咱家和童刚夫做东,请你们二位吃个和好酒,吃完了酒……你们就同心协力,一起为官家,为朝廷效命如何?”
“好,好,就这样吧。”
……
和好酒摆在了任店街上的任店,此处也是七十二家正店之一。不过排场和档次是远远比不了潘楼和丰乐楼的,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梁师成和童贯两人早早就来了,也没有点菜叫歌伎,只是叫了点茶,就在雅间里面喝茶说话。
谈话的内容都和使辽有关,当下最关心这件差事的,除了官家赵煦和宰相章惇之外,大概就是这两个阉人了。特别是童贯,俨然已经将出使辽国当成了日后飞黄腾达的本钱。
“守道,你瞧着这陈佑之到了北朝,能和武大郎相安无事吗?”
梁师成抿了口点茶,笑了笑说:“如何不能?恁大的功劳摆着,谁不想要?这次的差事办好了,官家一高兴,武大郎立马就能做官,说不定还能转上六七个官。便是陈佑文,也少不了一转二转的。”
转官在宋朝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要是循资上升的路,转一官也得磨上好几年。特别是陈佑武和武好古都不是进士科出身,三任六考的磨勘可不好过(从选人到京官需要历经的考核和熬资历的过程)。通常情况下,他们俩要是走文资的话,妥妥会被卡在改官(升京官)这一官,一辈子就是选人了。便是能按部就班升上去,三任六考就是九年时间啊!
所以使辽画谍画这个立功晋升的路子,谁会不好好珍惜?
“按照以往惯例,”梁师成道,“能画下辽国皇太孙的写真,能画几个辽国边城图,那就个是大功了。
不过武大郎的本事肯定不止这些,没准能把辽国的满朝文武都画下来,或许连燕京城都能一丝不差的画在纸上。
这样的功劳,若是走武资,还不是一口气转七个官?”
武好古现在还没授官,所以做文官做武官的可能性都有。而谍画建功属于军功,升武官可能较大。
而武好古现在的职位是待诏直长,相当于无品武官中的进武校尉,一转就是从九品承信郎,二转就是从九品承节郎,三转是正九品保义郎,四转是正九品成忠郎,五转是正九品忠翊郎,六转是正九品忠训郎,七转则是从八品秉义郎。也就是和潘孝庵潘大官人一边大了,再升两级就是正八品修武郎……这可就越过了大使臣的门槛,跻身于中级武官了。
对于武好古而言,大使臣的门槛也不是不可逾越的……若是官家真的要对辽国用兵,那得花多少地图啊?以章惇、章楶认真严谨的性子,恨不得把整个燕云所有的城池都原原本本,一点不差的画下来!
这得多少功劳啊?若是燕云得复,论起功劳,武好古别说一个大使臣,横行官(属于高阶武官了)都到了!
虽然武好古不可能去担任军职,但是大使臣是可以做知县的,若是能升到横行,做几年知州都没一定。
做官要紧,武好古和陈佑文那点过节(童贯和梁师成都不知道陈佑文曾经买凶杀武好古)算个屁啊。
……
“武崇道,武崇道……”
童贯和梁师成自以为可以调节武好古同陈佑文之间矛盾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在任店街上了,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乍一回头,却看见陈佑文正向自己快步走来。
“是你?你想做甚?”
武好古被吓了一跳,这可是个买了梁山好汉要杀自己的人呐!一个高大的身躯马上挡在了他的身前,这是老林教头林万成,现在是武好古的贴身保镖。
自从知道陈佑文回到了开封府,他每次出门,就都带着这位老林教头了。
这回轮到陈佑文害怕了,他到底在西军呆过,见识过真正的厮杀汉是什么模样的!
他马上立定,笑嘻嘻的冲武好古行礼,“武崇道,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陈佑文啊。”
武好古轻轻拱了下手,“原来是陈将仕,少见了。”
这里是任店街,又有林万成保护,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所以礼数还是要进的。
“能借一步说话吗?”陈佑文笑呵呵地问。
什么意思?武好古一愣,难道他在暗中埋伏了杀手?就在武好古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陈佑文又抛出句话。
“有一件要事相告,和潘十八姐有关。”
潘巧莲?
武好古的心里当即就是咯噔一下。
他其实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潘巧莲会和赵佶经常见面这事儿要没猫腻才有鬼!现在可不是21世纪,而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
潘孝庵那个死胖子多半想给自己戴绿帽子!
“好!跟我来。”
武好古四下看了看,然后就快步向任店街边上的一座茶楼走去,陈佑文和林万成也跟了上去。茶楼的一层没有什么客人,武好古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和陈佑文面对面坐了下来,林万成则在邻桌坐了下来。
小厮上了迎客,武好古叫了两壶茶,又给了几个铜板的小费便打发了。
“陈将仕,有话就说吧。”
陈佑文笑了笑,道:“说之前,你得答应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
“你我之间的过节,在使辽回来之前,就当没有发生,如何?”
陈佑文紧盯着武好古,开出了条件。
这条件其实不算什么,也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行!”武好古顿了顿,“说吧。”
陈佑文稍稍松了口气,“你可知道潘巧莲是怎么和端王搭上的?”
武好古点点头,“因为我的一幅画。”
“说对了一半!”陈佑文道,“没有刘大貂珰和潘秉义的安排,端王也见不着潘十八!”
“你怎么知道的?”武好古反问,“你不是刚刚回来?”
陈佑文笑了笑,“你知道我在西边给谁当机宜?刘家两父子之间的书信往来,我都知道!这事儿就是刘大貂珰安排的,潘秉义和潘刺史也早就同刘大貂珰勾结在一起了。对了,你的学生米元晖其实也知道这事儿!”
他是刘瑷的机宜,而刘瑷又是刘有方的养子,而且陈佑文和刘瑷的关系一直都不错。所以刘瑷的书信,都是由陈佑文保管的。因此陈佑文就从刘有方和刘瑷间往来的书信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然后整理出了真相。
武好古道:“可潘十八许过宗子了。”
“那又如何?”陈佑文笑道,“你去问问米元晖,太后有多宠端王。
而且……太后可是大名府人,和潘家是同乡。潘向二府,其实也是通婚的!只要端王有意思,许过宗子根本不是个事儿。当然了,潘十八要真的成了皇后,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女人嘛,就是一件衣裳!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怕没有好女人?”
第181章 米友仁!你个逆徒!
“米友仁!你个逆徒……”
米友仁刚一走进佳士得行的书房(其实是武好古的办公室兼工作室),就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得他一脸懵懂,抬起头看看,只瞧见一个怒气冲冲的武好古立在书桌后面。
怎么回事?怎么就逆徒了?这不还没干欺师灭祖的事情呢……
“老师,您这是……”
“端王是怎么认识潘十八的?”武好古气呼呼看着米友仁,“是不是你把你的那纸写真图给了刘有方的?”
原来是这事儿啊!
米友仁一琢磨,不对啊……那时候我还没拜你做师父呢,怎么就是逆徒了?这先后顺序不能错了。
“老师,”米友仁一脸委屈地道,“您这是怎么了?”
武好古看到米友仁一脸的无辜,气就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他把潘巧莲的写真图给了刘有方,现在自己早就把潘巧莲娶过门了,说不定孩子都怀上了。
“你说怎么了?”武好古瞪着他,“如今潘家一心要把巧莲送入端王府,你这不是出卖了师娘吗?”
出卖师娘……她还没嫁你呢!米友仁苦苦一笑,摇摇头道:“老师,其实潘十八没甚好的,就是人漂亮。可是娶妻娶德,纳妾才纳色呢。您要娶了有德之妻,还怕没有绝色之妾吗?您不是喜欢墨娘子吗?学生出面帮您去讨要,保管能得到的。”
拍端王赵佶马屁的竞争还是很激烈的!
虽然都是后世不齿的行为,但是如今是北宋啊,赵佶又是未来的皇帝,拍他的马屁可不容易了。
就连纪忆这样的高手,也有失算的时候。
他为端王赵佶准备的女人被高俅推出的李师师劫了胡!
虽然墨娘子比李师师年轻,身材也比李师师好,唱功和舞蹈也都超过了李师师。可是墨娘子是处女,也不是真正的歌伎,她是明教的圣女,过去是不近男子的。这样的女人在勾男人这方面怎么能和纵横开封青楼界二十年的李师师相比?
而且,墨娘子的文采也不如李师师。除了歌唱、舞蹈和弹琴之外,诗歌、书法、绘画、各种棋类都不行。
更糟糕的是,她和赵佶没有共同语言。李师师一开口都是才子佳人的事情——她自己就是佳人,认识的都是才子。可是墨娘子不是这个才子佳人圈子里的,她一开口都是波斯、大食、航海什么的……说一次两次赵佶或许觉得有点意思,说多了可就不耐听了。
赵佶是艺术家皇帝,又不是大航海家皇帝。
所以赵佶已经有日子没去画墨娘子了,反而常往镇安坊走动。
不过纪忆的马屁神功肯定也不会只有一招,所以这位将来名列六贼,哦,应该是七贼或者八贼(加米友仁是八贼)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看到武好古沉默无语,米友仁以为老师对潘巧莲的情感有所动摇,于是接着说:“老师,其实十八姐儿除了漂亮,真没甚好的了,性子野,胆子大,脾气更大,小时候还会动手打人,和她差不多的将门子将门女都被她欺负过。我看您就把她让给端王算了……”
什么话!
这老婆怎么能让?
这可不是个人问题,而要是对历史负责的问题!赵佶的老婆是王皇后,这怎么能改?
武好古心说:赵佶已经够轻佻的了,要是再有潘巧莲这样的野丫头当皇后,大宋该给糟蹋成什么样?万一再生出个性子随她的太子……南下的少数民族恐怕抓不到他们母子吧?
米友仁不知道他老师正在胡思乱想,继续说:“老师,我看西门大姐就不错,端庄、稳重、贤淑、温柔,大妇就该娶这样的……”
“等等!”武好古一下打断了米友仁,“你在说谁?西门青?她还温柔?她可比潘十八凶多了!”
潘巧莲如果做了太后,那就是慈禧太后,女真帝国主义是很难抓到她的。如果西门青做了太后,恐怕就是萧燕燕了……
“老师,西门大姐是贤内助啊。”米友仁道,“而且西门一族还可以为您所用!
这西门一族和潘家将门可不一样!”
西门一族是刀口舔血的,潘家将门早就朽成富贵闲人了。
而且,潘巧莲也不是潘家少主,娶了她也不能得到支配潘家的地位。而西门青在西门家族中地位很高,武好古如果以官身迎娶她,那西门一家就会变成武好古爪牙。
至于潘家的钱财……武好古现在不缺钱,他缺的是爪牙。
米友仁劝道:“老师,您娶潘巧莲只是娶一人,而娶西门青则是娶了西门一族啊!”
武好古听米友仁这么一说,气已经消了不少,可是他不能听米友仁的话。原因也说不清楚,就是潜意识里面知道自己不能没有潘巧莲!
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元晖,我知道西门青好,可是潘十八和我是青梅竹马。”武好古道,“我不能让她入宫……而且入宫对她也不是好事儿。”
不好?
米友仁心想:端王怎么可能不好?
他是要做官家的人!潘巧莲入了宫就是皇后,将来说不定就是太后!
武好古这时看着米友仁,“元晖,你得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才能把潘十八娶到手?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什么?出这种馊主意?
米友仁看着自己的老师,哭笑不得,半晌之后,沉沉叹了口气道:“唉,老师,学生是有办法的……可是学生还是要劝您一句,婚姻之事,也可是一架向上的梯子。若能借着婚姻弥补自身所不足,就可以更上层楼了。”
在米友仁的字典中肯定没有爱情这两个字的,有的是只是一场场算计。
在他看来和潘巧莲结婚能得到的,无非就是二十万到三十万缗的嫁妆。对眼下的武好古而言,这笔钱不算什么。而西门青手中,则握有武好古最需要的人力资源……
“还是说说你的办法吧。”武好古问。
米友仁叹口气说:“办法其实也简单,您先当着端王的面挑明您和潘巧莲的关系,然后再请他做媒。不过这样一来,就等于告诉端王您识破他的身份了……”
这大概就是陈佑文的盘算吧?
武好古心想:这货肯定知道赵小乙就是赵佶!
呵呵,这赵佶伪装成赵小乙玩得挺欢,还自以为没人识破,可实际满开封的有心人都知道了。
“识破就识破!”
武好古咬咬牙,“早晚都是要识破的。”
是啊,谁也不可能一直装下去。
米友仁皱皱眉头,“可是也不能让端王知道我们一直把他当猴在耍……”
赵佶只是贪玩,再加上年少无知,容易被骗,但也不是傻瓜。如果知道武好古一直在哄着他玩,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那你得给为师出个主意!”
武好古现在把米友仁这个学生当狗头军师了,也懒得自己想辙,直接就问他了。
“得找个人来识破端王……”
找个人来背锅!
不能是武好古一早就知道,得是刚刚才知道!
“找谁?”
“这事儿得靠纪忆之。”
“纪忆之?他肯吗?”
武好古以为让纪忆来背黑锅。
“不是让纪忆之来识破,是让纪忆之去找个能识破端王身份,又不怕端王怪罪到人。”
谁那么牛逼?
“让他去找谁?”
“蔡学士。”
“蔡京?”
米友仁点点头说:“纪忆之现在去了枢密院北面房,蔡元长又是枢密院都承旨。而且蔡元长之子蔡居安又是纪忆之的好友,就由纪忆之出面去请蔡元长来参加丰乐楼唱卖......”
第182章 问世间情是何物
“蔡京一定会来?”
武好古有些怀疑地问。
蔡京不是勋贵,是朝廷重臣,新党干将,去丰乐楼和端王赵佶见面恐怕不大合适吧?
“会来的。”
米友仁点点头道:“蔡元长向来长袖善舞,虽为新党干将,但是和旧党不少人物关系也算不错。昔日宣仁太后(高滔滔)临朝,重用旧党人物,他马上就投靠了司马相公。这等拼命做官的人物,怎么会放过结交端王的机会?”
“要结交也得暗中进行吧?”
“暗中?”米友仁笑了笑,“暗中哪有光明正大的装傻好?皇城司可不是等闲的衙门,御史们更可以风闻言事,蔡元长要是私会端王,一旦传出风声,那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
还是大庭广众,葵葵众目下来得干净!”
丰乐楼唱卖时,到场的人许多,大多是开封亲贵。蔡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有人可以证明。以蔡京出神入化的马屁功夫,准能不叫人捉了小辫子。
听了米友仁的一番话,武好古终于确定纪忆可以请来蔡京了,可是他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
“蔡学士能来,潘秉义不一定会来吧?”武好古说,“就是他肯来,潘十八姐呢?她现在被潘秉义拘起来了,我都见不着。”
“这好办,”米友仁一笑,“让端王去写请帖,端王的请帖,潘十一和十八姐敢不来?”
“端王肯写?”
“当然了,”米友仁笑道,“我一个人写来不及啊,他字儿那么好,帮个忙不应该吗?他现在可是您的朋友啊。而且丰乐楼唱卖他也有一份,不该写几张请帖?”
还是米友仁鬼点子多!武好古心想:怪不得历史上能当上兵部侍郎!而如今他还通过自己和赵佶混那么熟,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八贼之一的——武好古已经认定米友仁和纪忆有做“贼”的潜力了……
“我还得和潘十八见个面,”武好古又给自己“贼学生”米友仁出难题了,“你得给为师想个办法。”
“见面是不可能的!”米友仁摇摇头,“潘秉义可不糊涂……而且,要真见了面,搞不好就打草惊蛇了。”
可是不见面,武好古怎知潘巧莲的心意?
“写封信吧。”
“信?”武好古想了想,“叫谁送去?”
“高师严。”米友仁道,“他也是老师的朋友吧?”
高师严就是高俅,现在是赵佶的心腹,因为赵佶的命令,已经很久没有和武好古见面了。
不过高俅这人据说挺讲义气的,应该肯帮这个忙。
“也好!”武好古点点头,“替为师磨墨,为师要写首情词给十八姐。”
情词?
米友仁一愣,心说:老师您还有这等文采?
“快研墨!”武好古看见米友仁发愣,便催促道,“今日便叫你看看为师的文采!”
米友仁只得连声应着,去给武好古准备笔墨。
武好古当然是有点文采的,书画不分家嘛!特别是练过工笔的都能写几个毛笔字,他的前世今生都练过,现在写的是清代黄自元的正楷《间架结构九十二法》。和米友仁、赵佶的书法自不能比,不过也算好的。
当下他就提起毛笔,酝酿了一下感情,回忆往昔和潘巧莲在一起快乐时光,马上就想起一首脍炙人口的“情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写完了的李莫愁李仙子天天挂在嘴边的半截《摸鱼儿.雁丘词》,武好古又厚着脸皮写上了:“思潘十八姐由感而发,相思之苦,几成苛疾,唯愿长相厮守,天荒而地老,开封武大郎手书。”
“老师……写好了?”
米友仁站在武好古边上看,见他写到“只影向谁去”的时候已经有点呆了……有这文采,你干嘛不去科场一试?要是中了个进士,早晚能位列宰执的。
不过接下来武好古没有写《摸鱼儿.雁丘词》的下半截,而是直接什么“思潘十八姐由感而做”云云的了。
这下米友仁更是呆住了。武好古写的应该是《摸鱼儿》词牌,应该是双片一百一十六字,前片六仄韵,后片七仄韵才对。可武好古只写了前片就算完了……这是怎么回事?
“写好了!”
“后片呢?”米友仁追问。
那么好的词,只有半截怎么行啊?
“后片?”武好古心说:后片李莫愁又不念,我哪儿知道去?
“没有了,没有后片,”武好古摇摇头,“就这些了。”
就这些?米友仁心说:恁么好的词牌,就是前片没后片……这怎么传世啊?这算不算有文采呢?
收好了武好古写的半截“情词”,米友仁就和武好古一起去镇安坊等高俅了——这段时间赵佶一下朝就会换了便服去镇安坊找李师师,高俅自然跟着,他主子在青衣小楼里会美人的时候,他就在街边一个茶铺里面喝茶。
这日他刚和几个王府的侍卫走进茶铺,就看见武好古和米友仁两人在角落里面坐着。两人也看见他了,也不上去招呼,而立起身进了个雅间。高俅安排了一下几个侍卫,然后自己也溜进了那个雅间。
“高大哥,少见了。”
武好古唱了个喏,就请高俅坐下说话,也没什么寒暄的,就直入了主题。
“给潘十八带封信?”
高俅想了想,点点头说:“好吧,某去试试……不过某不一定能见得着十八姐。”
“见得着,”米友仁插话道,“我师父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会有两封端王手书的请帖叫你送去……一封给十八姐,一封给潘秉义。你只要把我师父的手书夹在请帖中,亲手交给潘十八姐即可。”
“端王的手书请帖……”高俅看了看武好古和米友仁,点点头道,“这倒是可以见着十八姐的,或者还可以替端王捎上句话。”
捎上句话自是“矫诏”,赵佶若是做了皇帝,那可就是个罪过了,不过现在没甚底要紧。
……
“忆之,这份请帖是……”
同一时刻,刚刚调到枢密院北面房当孔目官的纪忆正将一份请帖双手递给枢密院都承旨蔡京。
“佳士得行?”蔡京低声念出了大红贴子上,米友仁亲笔书写的“佳士得行”四个字,点点头:“好字!是米元晖写的?”
纪忆笑道:“还是蔡学士眼力好,一看就看出来了。”
蔡京哈哈一笑,捋着大胡子说:“老夫是猜的,小米的字还自成一体,又能仿各家笔迹,实在是很难认的。不过他的字的确是好,小一辈中,大概只有端王可以和他相比了。只是他在书法绘画上耗费的经历太多,以至于耽误了学问,忆之,你可不能学他啊。”
“学士教诲,晚生自当铭记。”
蔡京翻看了请帖,里面赫然贴着两张“花招儿”,正是李师师和墨娘子的人像。
“这是李师师?”蔡京先认出了李师师,然后又看见了墨娘子,“她是白番女人?”
“正是,”纪忆道,“她就是墨娘子。”
“墨娘子……”蔡京点点头,“她是泉州来的?”
蔡京是兴化军仙游县人,家乡距离此时的世界第一大港泉州很近,因此他对外洋的事情也知道一些。
“不是,她世居明州,已经好几代人了。”
“好几代?这样的人你也能找到,”蔡京看了眼纪忆,“你可真有本事啊!”
纪忆笑道:“其实这事儿,令郎也有一份。”
“居安吗?”蔡京哼了一声,“就知道走捷径,却不知正道才是真正的捷径!”
他吸了口气,“也罢,老夫就走这一趟,也算是为你们这些晚辈铺路了。”
纪忆躬身一礼,“那便多谢蔡学士了。”
第183章 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
“先别忙着谢。”蔡京看着纪忆道,“你也得帮老夫做件事儿。”
“请学士吩咐。”
蔡京眯着眼睛道,右手摸着胡子,半晌才道:“老夫想知道那位心底里面是怎么想的?”
也说的“那位”,自然是端王殿下了!
虽然章惇的布置是尽可能传位给赵煦的侄子,以避免出现向太后临朝的情况——实际上宋朝出现过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情况,就是在哲宗皇帝未亲政前。当时垂帘的是高太后而不是向太后。
不过这个情况有点特殊,因为高太后在神宗皇帝年幼时就曾经垂帘听政,权威很大,根本不是宰执重臣们能压制的。而向太后因为在高太后二次临朝期间表现软弱,给人一种压不住场面的观感。想要以太皇太后的地位临朝听政,还是有些难度的。
但是万一官家龙驭宾天之时没有侄子,那么要阻挡向太后临朝就很困难了。
所以蔡京还是想在端王身上押上一注的!
“心底里面?”纪忆看着蔡京,“蔡学士指得是甚事情?”
“不世之功!”
所谓不世之功,自然是指恢复燕云了。
北宋的历代官家对于燕云,若说一点都不曾想过的,大概也是没有的。不过真的为恢复做过一番努力的,也就是开国的太祖、太宗,和后来的神宗,以及当今的官家四人。
抛开太祖和太宗两朝不论——他们二位在世时的北宋的政治格局同后来是不一样的,那时到底还是开国气象,重文轻武的现象也只刚刚开始——后来数朝,官家或太后对于“恢复”的态度,可是直接决定朝局走向,特别是新旧两党的沉浮的。
因为旧党那伙人,道德文章毛笔字都是好的,但是富国强兵的办法是没有的。让这些人执政,无非就是不折腾,好好过日子。如果官家的锐气磨尽了,或是根本就没什么锐气的老太后执政,旧党得势是肯定的。
而官家一旦以恢复燕云或者灭亡西夏为己任,那么得到重用的肯定是新党。且不论新党有没有辅佐官家恢复燕云的本事,他们至少会往这个方向折腾啊!能不能恢复燕云是能力问题,愿不愿意努力是态度问题。
所以旧党是无能力也无意愿富国强兵——也许是他们早就看透了大宋官家的心眼容不下燕云十六州!
而新党则是有一点能力,也愿意朝着恢复燕云的大方向去折腾——只是折腾着前进,而不是放开手脚去练一支新军。这事儿,哪怕如今深受天子信任的章惇都是不敢的。
因而新旧两党争斗的关键,就是官家对恢复燕云的态度,或者是渴望恢复的程度。
现在官家赵煦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能支撑多久谁都没底。而章惇虽然促成了皇后改立,扶植起了亲新党的刘皇后,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变出一个皇太子或是皇太侄来继承皇位。
如果没有小一辈的继承人,那么刘皇后就没有办法变成临朝听政的刘太后。那么官家赵煦一旦过早去世,那憎恨新党的向太后就会临朝了……
不过最有可能即位的端王赵佶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转年就是十七了,便是向太后临朝,也没几年好临了——实际上向太后只听了七个月的政就去世了!而在赵煦死后三个月,他的侄子赵亶(后来的钦宗赵恒)就出世了。
如果向太后早死几个月,哲宗皇帝晚死几个月。那就没赵佶什么事儿了,就是他儿子赵亶婴儿即位,而被章惇拱上后位的刘太后会临朝听政,宰相章惇可就要大权独揽了……
……
“试探赵小乙?这是……章相公的意思?”
佳士得行总店,书房之内,武好古、纪忆、米友仁和苏大郎四人正在商议十日后的“丰乐楼大唱卖”。
纪忆却在这时提出了一个让武好古有些意外的要求。
对于武好古的反问,纪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着说:“有人想知道赵小乙是否想恢复燕云?”
那还用得着试探?
武好古心说:这位不是想,而是完成了恢复燕云的功业——可惜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然后就把整个北方都丢了,自己也跟着去白山黑水间劳动改造了。
不过武好古不能把这个“天机”泄露给纪忆,就是泄露了人家也不信。那要怎么试探赵佶呢?
他思索了半晌,才对纪忆说:“实不相瞒,自从上次见了官家后,我就一直在画一幅《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准备献给官家,以贺横山大捷。”
“《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你想把这幅图……”纪忆心说:官家要是能横刀立马,谁还关心端王想什么呀?
“把这幅图放在丰乐楼里给赵小乙观看,”武好古说,“而忆之兄就看赵小乙的反应。”
武好古正在创作的《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是照着历史上一幅名画《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道的拿破仑》画的。这幅图武好古在后世可是临过好多次的,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现在他就是把拿破仑换成了赵煦……图上官家赵煦挎着一匹立起来的骏马,腰间挎着横刀,身披黄色的斗篷,高举右手,指向前方,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直捣灵夏!
这图要是能赶在出使辽国前献上去,官家赵煦看了还不得马上给武好古赐个官?而且这幅《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的作用也不仅是哄官家高兴,还能挂出来给各国使者参观——看到没有?这就是如今的大宋皇帝,厉害吧?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大宋官家!尔等蛮夷,还不赶紧跪了!
“好!”纪忆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便如此吧……不过能让我先看看那幅画吗?”
“行啊,”武好古一笑,“虽然还没有画好,不过已经可以看了。”
这是一幅油画,创作的过程自然比较长,所以还没有完成。不过武好古为了画好赵煦的衣服,还用铅笔打了好几幅稿,纪忆要看也能看了。
“对了,忆之,”米友仁这时忽然问道,“蔡承旨会来吗?”
“会!”纪忆笑道,“他和蔡攸都会来。而且他还会给个台阶让你和赵小乙下。”他顿了顿,又说,“蔡承旨何等聪明之人,怎么会不好好表现一番?他只要想表现,就会把台阶拿出来了……这样你和赵小乙之间,多半就不必分甚底高下了。至少在十日后的丰乐楼是不必分高下的。”
“这样就好。”武好古也笑了笑,他不知道纪忆说的台阶是什么?不过蔡京要在赵佶面前不露声色的表现一番是肯定的,要不然就对不起传了几百年的奸相之名了。
不过蔡京怎么玩和武好古没关系,只要能让蔡京背一下锅就行了。
几个人正在议事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就是一个佳士得行的伙计的声音。
“大东家,大掌柜,陈文林来访。”
陈文林就是文林郎陈佑文,他沾了西北横山大捷的光,刚刚升了文林郎,前几天还在潘楼大摆宴席,还给武好古和武诚之发了请帖,不过武家父子没去,其他人去的也不多,大部分都只是叫人送上一份贺礼,闹了个冷场。
没想到今天他又厚着脸皮到佳士得行来了,不过佳士得行是买卖,来的都是客。
“元晖,”武好古想了想,就对米友仁说,“和我一起去见见他吧。”
说着又对纪忆和苏大郎拱拱手道:“先议到这里,待会儿我做东,去潘楼吃顿好的。”
第184章 好官潘孝庵
潘大官人升官了!
因为他所在的捧日军在西线横山大捷时日夜戒备,保卫开封府有功,因而从义郎以下,三年内无过者,各转一官。而潘大官人之前的阶官是从八品的秉义郎,属于小使臣阶中的第二级,往上是从八品的从义郎,再升一级才进入大使臣级。
宋朝官员升级图中有几个“大关口”,都是很难过去的。比如文官由选人升京官,又京官升朝官;武官又小使臣升大使臣,又大使臣升横班,都是很不容易的。
而在一个大级别内升一级,通常熬个资历就能熬出来。潘孝庵就是从荫补来的承信郎一路熬资历熬到如今的从义郎的。
不过由从义郎升到大使臣级的修武郎也是时间问题,因为潘大官人为官是非常不错的。不仅上官喜欢他这个“开银行”的下级,下面的无品武臣和小兵也都觉得他是个好官。既不克扣下属,也不逼着大家伙出操训练,还经常自掏腰包请吃请喝,若是叫人帮自家做事,从来都是给足工钱的。
这样的好官简直就是官僚界的楷模,自然不会被记过——他为官恁么多年,就没犯过什么错,每次磨勘都是顺利通过。
所以今次也毫无悬念转了一官,成了小使臣一级中官阶最高的从义郎,眼看就能升到大使臣了,到时候可就步入中级武官的序列了。
因为升了官,潘大官人就在自家位于开封府城西厢的大宅子里面大摆宴席,请了捧日军里面的上官,还请了他的那个指挥里面的二百多官兵,一起来吃喝......还不收礼物。
请得人太多,厅堂里面都摆不下桌子,就在院子里搭了不少棚子。高俅带着端王赵佶手书的请帖过来的时候,酒席还没开始,客人正陆陆续续而来,潘大官人则是一身锦襕衫,头戴幞头,耳鬓插花,在几个心腹部下的簇拥下,站在大门口迎客。
看见高俅,潘大官人哈哈笑着就迎上去唱了个喏:“高大哥儿,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高俅还了个礼,笑道:“是小乙哥叫我过来的。”
“小乙哥”自然是赵佶了!
“是吗?”潘孝庵连忙做了个肃客的手势,“里面请,内堂说话。”
潘孝庵的宅子也大,比武好古的新家还要大几倍,市价至少七八十万缗,所以是有内中外三个客堂的。
外客堂现在大摆宴席,内客堂则是安安静静,正好用来款待贵客。
上好的“密云龙”点茶上来的时候,潘孝庵已经笑着将几张私交子递给高俅了——这是整整一千缗!这可不是潘孝庵第一次给高俅送钱了……
要不说潘孝庵是难得的好官呢?他的这出手之阔绰,完全不是寻常的八品武官能拿出来的,更难得的是他还从来不喝兵血……完全是在贴钱做官,全心全意为大宋江山服务啊!
拿了潘孝庵的钱,高俅很有点亏心,他现在好像是在坑潘大官人,还收人家的钱——不收是不好意思的,潘大官人那么好的一官儿,全心全意为大宋江山服务,你高俅不收他的钱,于心何忍啊?
不过武好古给他的钱更多!光是上回在潘家园的赌斗就分了两万多,靠这笔钱高俅还在开封府城北厢买了个院子。而且他现在可以混到端王身边,也多亏了武好古,所以他也不能对不起武好古了。
至于欠潘孝庵的人情,只有来日得志后慢慢还了……虽然潘巧莲多半当不上皇后,可是潘孝庵的官儿还可以升啊,只要端王将来真成了官家,那可就是一切皆有可能了。
没准可以提拔他当个三衙管军……有了这样好的三衙管军,那可真是大宋朝几十万禁军兄弟的福气啊!
“十一哥,”高俅笑着摸出了两张丰乐楼唱卖的请帖,将其中一张递给了潘孝庵,“这是端王殿下叫我带来给你的……这请帖是端王殿下亲笔写的。”
“端王亲笔?”
潘孝庵接过请帖,翻看一看,果然是端王的笔迹。他又盯着高俅手中拿着的另一张请帖在看,心想:这张应该是给十八的吧?
端王殿下亲自给自己和十八姐写了请帖……看来王妃非是十八姐莫属了!
“这张是给十八姐的。”高俅笑道,“端王吩咐了,叫我亲自把请帖给十八姐。
另外,端王殿下还托我带话给十八姐。”
高俅对潘孝庵而言也不是外人,他是高家将门的人,只是过去混得不大好罢了,但是身份还是在的——历史上赵佶提拔他做了三衙管军是完全符合惯例的。他要真是个混子,三衙禁军怎么管得住?那里面将门子可车载斗量的,若是都不服气,这管军怎么当?
大刀阔斧的整人?开封禁军那是能整顿的吗?时时刻刻扣你个图谋不轨的帽子……
“行啊!”潘孝庵根本没多想什么,很爽快的就叫人请来了潘巧莲。
潘巧莲穿了件月白色的对襟小袄儿,下系白裙,腰间还缠一条青色的小腰裙,显得利落洒脱,快步走来,一张俏丽的脸孔上却都是不情愿的表情。
虽然潘孝庵到现在都没说要把她嫁给端王,可是她哪里不知道哥哥的心思?她又不傻。
而且她也不大愿意嫁给端王,倒不是端王赵佶不好……而是宫中的水太混,也不自在。如果离得远,也许见到的都是荣华富贵,可是潘巧莲这个层级的女人,哪里不知道女人入宫侍君,都是为家人而活,自己是没有多少乐趣的。便是做了垂帘听政的太后,也是宫墙之内的富贵囚徒。
对于没多少家底的女子,这种生活也许有点吸引力。可是对潘巧莲而言,皇宫能给她的一切,除了儿子可能的皇位之外,她都有了,即使现在没有,武好古也都能给她。
而皇宫给不了她的自由自在,武好古也能给。
可是潘巧莲也知道,皇家选妃的事情,她也扛不住,而且……她哥更是热心的不得了!
她要做了皇后,潘孝庵才是最大的赢家!
按照惯例,皇后的亲哥哥都能做到刺史、团练史、防御史一类的高官,侄子们也肯定能得到荫补的官位。
“十八姐,这是小乙哥托我交给你的。”高俅双手将请帖递给了潘巧莲,又使了个眼色,“小乙哥还说:十二月二十,丰乐楼中,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啊!
潘孝庵激动得都快晕过去了,皇后十有八九就是自家妹子了……
“好好好,不见不散,一言为定!”潘孝庵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高俅就往外走,“高大哥,你我兄弟可是多日未见了,今天一定得一醉方休……十八姐的事情若是成了,兄弟定有重谢!”
他只顾和高俅许诺,完全忘了自家妹子正呆立在内堂里面,两眼通红,口中低声念着武好古的情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念到这里,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流水般的落了下来。
写得太好了!
凄婉缠绵,感人至深,文字之间流露出来的都是真情啊!
如果没有真情,凭武好古的文采怎么可能写出恁么好的一首,不,是半首词牌呢?
这武大郎,分明就是个痴情的郎君,一心只想着和潘巧莲相依为命,冬去春来,几多风雨……
这样的痴男子,而且还是画中第一人,还超级会赚钱,绝不会让爱人吃一点苦……叫潘巧莲如何不喜欢呢?
第185章 裸官陈佑文
陈佑文是和他两个儿子陈珍、陈宝一块儿来的,不是空手,而是拿来了十几卷书画,都是精品。其中有一幅范宽的《雪山图》,一幅巨然的《山居图》,一幅黄居寀《春岸飞花图》和苏东坡的《海上书怀贴》是精品中的精品!
“范宽的《雪山图》,巨然的《山居图》,黄居寀《春岸飞花图》,还有苏东坡的《海上书怀诗帖》……”
武好古一边展开放在一张长方形的大画案上的画卷,一边发出感慨惊讶的声音。让他感到惊讶的四纸书画都是大家真迹!不但精,而且足够真……至少在武好古看来,都是真的。
他看完后,又让米友仁看。米友仁的画技不如武好古,但是眼力却在武好古之上——他可是参与了《画史》和《书史》这两本中国书画界的权威著作的编修的!
米友仁看得很仔细,一共十五卷书画,一张张,一遍遍的看,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全部看完。
就在米友仁看画的同时,武好古让小厮上了茶,就在一旁待客的茶案旁坐着和陈家父子说话。
寒暄了几句后,武好古就直入主题了,“陈文林,您拿这些画过来是想请我们佳士得行帮着唱卖吗?”
佳士得行现在是以唱卖书画为主业的,而且又费了那么大力气办起了眼下这场“天下第一拍”,当然不能只唱卖《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这两幅画了。
所以从上个月开始,苏大郎就在想方设法征集拍品了。不过并没有征集到多少精品——毕竟唱卖书画还是个新鲜事物,谁心里都没底。万一没有什么人来竞买,低价成交了可就不划算了。
没想到,武好古的老冤家陈佑文在这个当口,居然拿来了十五纸书画,其中还有四纸是精品中的精品。
陈佑文笑着点点头:“没错,老夫就是这个意思。这些书画,就想托佳士得行唱卖出去。”
武好古看着陈佑文道:“范宽的《雪山图》,巨然的《山居图》,黄居寀《春岸飞花图》,还有苏东坡的《海上书怀诗帖》可都镇店之宝啊!”
镇店之宝就是摆在那里给人看,除非不得已绝不往外卖的宝贝!
做书画古玩行的买卖,要是没有几件镇店之宝,是要让同行笑话的。
“老夫已经做官了,”陈佑文摸着胡子道,“书画文玩行的勾当就不做了。”
不做了?
真的假的?
大宋也没不让官人经商啊,而且你这个官人又不是正经考出来的,也不是凭本事投胎投出来了,装什么清高?
武好古愣了愣,又看看陈珍、陈宝这对兄弟,都是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仿佛两只蔫了的茄子。
书画行可来钱啊!
几千上万的,在别的行当累断腰也不见得有,在书画行里只要上点档次的店铺,谁一年没上万的进项?
现在要退出,换谁都不甘心啊。
不过陈佑文这老小子选择退出也是对的!
书画行的钱好赚,不过“坑”也足够大,要是没有后台很容易就掉进去出不来的。武家之前不就掉进去了?虽然陈佑文现在有个官身,可是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俩宝贝儿子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
况且,他和武好古之间的事儿还没完呢!
所以趁现在处理掉家里的书画买卖,还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老师,都看过了,东西都够真。”
米友仁这时已经看完了书画,走到了武好古身边,也坐了下来。
陈佑文拿来的东西当然都是真的……现在武好古身边有米友仁,而且武家父子自己也是大行家。陈佑文要整点假东西来骗他们是不大可能成功的,除非他也像武好古一样,能整出点与众不同的精品假货。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对陈佑文道:“文林的东西自是好的,不过佳士得的规矩是必须要出鉴定文书,这文书是要收点辛苦费的。若是由米元晖来出具文书,润笔必须先给,一个字收八缗钱!”
佳士得的鉴定文书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出的,目前只有米友仁、武好古和武诚之三人能出具文书。出文书的人当然是要拿钱的,而且每人的钱都不一样。
武好古出一张文书索价是五十缗,武诚之的文书索价十缗,而米友仁的文书最贵,按字计价,一字三缗!
是的,米友仁出具的文书比武好古的文书贵得多!而且必须先给钱,无论书画最后能不能卖出去,这钱都不能退。
不过人家不是贵得没道理,如今书画行市上米友仁的大字儿一个没十缗都拿不下来,现在只收三缗那是超级优惠价——宋朝的书画市场就是如此,字贴向来贵过绘画。譬如米芾的字贴就比米芾的山水(米芾的山水画是公认的,有米家山水之称)要贵得多。
所以米友仁的鉴定文书可以直接写在画卷和书贴上做题跋的,而他的跋一题上去,这画的身价立马就不同了……
当然了,如果题跋的人换成赵佶,那么他的题跋和押印的价值很有可能超过书画本身。历史上有很多宋徽宗题跋押印的书画因此被裁减过——有的奸商就裁下有宋徽宗的字和押印的部分单卖了。
“行啊,”陈佑文冲着米友仁笑了笑,“那就劳烦小米官人了。”
陈佑文果然是行家!
让米友仁在画卷书贴上题字绝对不会亏本的。
武好古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等元晖题完了跋那,我们就敲定这些书画的底价,合同凭由我会叫人准备则个,签完合同以后,便把这十五纸书画都封好装箱……锁头和封条可带来了?”
“带来了,全都带来了。”
鉴定完成后给书画贴封、装箱、再贴封条、最后上锁的这套程序是苏大郎想出来的,为的就是防止东西被调包。
而且封条和锁头都必须买家自备,封条上面的字自己写,锁头的钥匙自己拿着。如果还不放心,就留个人在佳士得行总店住着亲自看管也行。
……
“阿爹,我们真的不做书画行了?”
陈家父子三人签了合同,贴了封条,亲自锁上了箱子,又交了几百缗的“鉴定费”之后,才一出佳士得行,没走几多远,陈佑文的小儿子陈宝就忍不住问了起来。
陈佑文看了儿子一眼,冷冷道:“有多大德,拥多少财。我家的书画文玩都出了手起码有十几万,店铺至少也能卖个十万缗……再加上手里的现钱,三十万都有,还不够你们俩吃喝玩乐一辈子?”
“连铺子都卖了?我们不在开封府住下去了?”
陈佑文的长子陈珍也是一愣,他的铺子和宅子是连在一起的,分开卖可不方便。
“人挪活,树挪死……”陈佑文有些凄凉地道,“武好古那厮,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趁着现在,为父还有点关系,身上还有个文林郎,一定要替你们安排好后路。
这开封府,你们不能住了,尽快搬走,和你们的娘亲一起走。”
“去哪儿?”陈宝问。
陈珍也感到非常吃惊:“是啊,爹爹,我们不住开封府,要去哪里?”
“去扬州。”陈佑文压低声音道,“为父早有安排,扬州那边有个宅子,是用假名字买的,你们俩和你们的娘亲在那边也有假户籍。只要悄悄过去,没有人知道是你们。你们到了扬州后不要做事,安安稳稳过日子,等为父的消息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