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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罗罗     天下豪商txt下载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6章 画院是特务机关(第四更)

    北宋的翰林图画院居然是个兼职的特务机关!

    “守道兄,你说甚?我们画局还负有刺探敌情之责?”

    就在宣祐门内东郎画局的衙署之内,刚刚参观完画局各房,还和几个早就认识的待诏、艺学和祗候礼貌性的招呼了一番之后,武好古就从自己的顶头上司勾当画局的梁师成那里听到一件让他大吃一惊的事情。

    原来他进入的不是……不仅仅是一个艺术机构,而且还是一个特务机关!

    梁师成告诉他,翰林画院的职责除了完成宫廷交付的绘画任务,比如装饰画、人像画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且秘密的使命,就是利用画师身份为掩护,刺探敌国情报。

    看着一脸讶异的武好古,梁师成又笑了笑,显得非常和蔼……这好脸色可是武好古用两万缗的私交子买来的!

    这份厚礼已经超出了梁师成的心理价位,叫他如何不满意?

    梁师成笑道:“崇道,你很快就是待诏直长了,这事儿自该与你交待一番。

    我们画局的画师向来承担着绘制地图和谍画之责。画局所绘之地图,不仅有我朝的江山乾坤图,还有西贼和北朝的山川形势和城池河流。此外,北朝、西贼、高丽、大理等诸国的人物风情,也都需要画局的画师去画了,再给官家和两府的宰执观看。

    崇道的界画和人像写真号称天下第一,将来是少不了要跟着往来国信所的信使前往北朝的。若是能画下燕山形势和辽主样貌回来献给官家,那边立即就能赐官了。”

    原来北宋的翰林图画院不仅兼有特务机关的功能,而且还是一个军事测绘部门!

    这样的安排在后世看来完全是瞎胡闹,相当于中央美术学院干了一部分国防部和国家安全部的工作。不过在宋朝来说是完全正常的,因为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没有卫星。地图、人像全靠手工绘制,如果大宋官家想知道辽国的皇帝和文武重臣长什么样,不就得派出“人形照相机”去画吗?

    至于画地图和画城关的差事,不给专业的画家还能给谁?枢密院北面房的文官?不可能啊,科举考试又不考这个。禁军的军官?林冲、陆谦这样的,他们画出来的图能看吗?

    所以还是叫翰林画院的画师去画吧。因此大宋的翰林图画院就莫名其妙成了一个特务机关和军事测绘部门了。

    这时武好古也想起了一个宋太祖年间的典故,宋太祖赵匡胤就曾经派出翰林待诏王霭以使臣身份前往南唐,偷偷画下了南唐大臣宋齐丘、韩熙载、林仁肇的写真。还利用林仁肇的写真图搞了个离间计,让李煜杀掉了自己的大将。

    另外,在流传后世的宋画中,还有不少疑似“谍画”的作品,比如《关山行旅图》、《峡岭溪桥图》、《柳塘牧马图》等等。

    还别说,哲宗赵煦还真是有点“识人之明”的。武好古前世可是苦练过速写和素描的,如果追求速度的话,五分钟就能完成一张人物速写。这个速度到了大宋,还不是妥妥的谍画第一人?

    而且,武好古在前世还帮人做过工笔写实风格的中国地图,对于中国的山川地形还算熟悉。画出来的地图,大概也是天下第一的。

    有了这样的本事,想要在翰林图画院里混个官身,成为大宋的王牌间谍似乎也是小菜一碟。

    不过他还是很有一点哭笑不得,自己怎么糊里糊涂的就成了大宋王朝的一个高级特工人员了……

    “梁供奉,新来的待诏直武好古可在?”

    就在武好古对于成为特务这个现实还有点难以接受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然后就是房门被推开的吱吱声。

    “原来是杨供奉。”梁师成一边应着话儿,一边拉了一把武好古的衣袖,“崇道,咱家给你介绍,这位是御药院的杨供奉,如今可是殿上侍奉官家之人。”

    供奉是宦官的一个阶官,算不上高品,但是也不小,属于中层。御药院则是入内nei侍省下权力极大的一个衙署,所管辖的范围是极广的,其中一项就是派出殿侍紧跟在官家左右——在官家和宰相问对时,唯一可以在常侍奉的就是御药院派出的殿侍!

    而这位杨供奉,就是在崇政殿中侍奉官家赵煦的殿侍之一,是赵煦的心腹宦官,单名一个戬字,约莫三十多岁,面皮白净,身材瘦削,穿一身做工考究的绿色袍服,头戴一顶用貂尾装饰的冠帽,手持着一个拂尘。

    “小底见过杨大官。”

    武好古连忙躬身行礼。他现在还不知道眼前这位杨供奉就是位列六贼的杨戬,不过该尽的礼数还是得尽的。

    杨戬瞥了武好古一眼,道:“早就听人说你是画中第一人,今日一见,不想如此年少。

    也罢,官家宣你去见,且随咱家来吧。”

    武好古闻言却没有挪步,而是又施了一礼,“小底的确年少,也不知宫中礼仪,今日得沐清光,实在惶恐之极,还望大官指点一二。”

    说着话,一张叠成豆腐干状的“私交子”便塞到了杨戬手中。杨戬接过“私交子”看也不看就收了起来,再开口的语气,又比之前和气了不少。

    “官家为人随和,你也不必太过惶恐,入殿后行揖拜之礼,殿下站立,除非官家许可,否则不可直视天颜,也不可言语喧哗,官家问话后才可如实应答。另外,尽快显得庄重沉稳一些。”

    在大宋跪拜大礼并不多见,便是面君也不一定要跪下去三拜九叩,只有在隆重的大朝会(每年元旦、冬至才有),三年一次的郊祀大礼上才需要行跪拜礼。常朝参见,行肃拜(作揖)礼即可。

    淳化三年时,太宗赵光义令有司申举常参礼仪十五条中就规定:常参文武官或有朝堂行私礼,跪拜,待漏行立失序,谈笑喧哗,入正衙门执笏不端,行立迟缓,至班列行立不正,趋拜失仪,言语微喧,穿班仗,出阁门不即就班,无故离位,廊下食、行坐失仪,入朝及退朝不从正衙门出入,非公事入中书。犯者夺奉一月;有司振举,拒不伏者,录奏贬降。

    也就是说,官员在平常参见中给皇帝老子磕头是不允许的!

    至于老百姓见到皇帝老子的时候,是跪拜还是作揖,都是可以的,就算连揖都不做,也不会砍脑壳的。根据宋代绘画《迎銮图》、《舆驾观汴涨图》和《望贤迎驾图》上所显示的信息,宋朝的老百姓见皇上的时候都没啥规矩……

    交待了一番之后,杨戬又照例验看了武好古刚刚拿到的腰牌,然后就领着武好古出了画局,沿着一条甬道向北行走了约几十步,就到了崇政殿前。

    武好古留在殿门外,杨戬进殿回复。

    很快,殿中就传出话来:“宣武好古进殿。”

    这是武好古第一次觐见天子,诚惶诚恐是有一点的,不过更多的还是惋惜。虽然史书上对于大宋当今的哲宗天子评价不高,但是哲宗在位时宋朝对外两败西夏、收复青唐,对内民生也算安泰。如果他能有宋徽宗那么长寿,大宋在他的领导下,或许能安度由辽国崩溃引发的变乱也不一定啊!

    武好古进殿的时候,发现在有些阴森的大殿中还站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那个长胡子的宦官童贯。

    不过武好古也没功夫去想童贯和自己同时出现在崇政殿是不是有什么缘由,只是依着杨戬的交待,冲着御座所在的方向行了肃拜之礼,又大声通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就肃立不动。

    赵煦也没有去考究武好古有没有殿前失仪,只是远远看了他一眼,然后发出了和杨戬同样的感慨:“不想如此年轻。”

    他本来以为武好古该是在画坛成名多年之人,怎么都该人到中年才是的。没想到却是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的青年。

    “你多大年纪。”官家又问。

    “臣年二十。”武好古如实回答。

    他的生理年龄是二十,不过却练了三十年以上的画技,早就不是“废纸三千”(古人习画条件有限,不可能如后世一样敞开了画),而是“废纸十万”了。论起功底之扎实,普天之下的确无人能及。

    “《毗沙门天图》是你画的?”

    “正是。”武好古答道。

    赵煦还是难以置信,又问:“那就画上一纸吧。”

    这是要考试了。赵煦觉得之前随口就给了个待诏直,考都没考,的确有些唐突了。现在发现武好古那么年轻,觉得需要补考一下。

    他一指站在大殿内的童贯道:“便画他吧,须得多久画好?”

    武好古知道皇帝要考自己,这可是他入翰林图画院的第一考!

    要是考砸了,翰林待诏直可就没了……到时候他就成了开封府书画行的笑柄,而且送给梁师成的那两万缗钱,也都打了水漂!

    这官家赵煦,还真他妈难伺候!

    “若陛下想一考臣下,有一刻钟即可。”

第157章 谍王武好古(第一更)

    “一刻钟?”

    哲宗皇帝闻言笑了起来,“你这小子莫不是在说胡话吧?”

    “臣下并非妄言,”武好古道,“不过一刻钟所画之图,乃是用特制的铅笔画于纸上,色泽单调,只能供官家一观,难以流传后世……这也是臣下平日练习之法。”

    “铅笔?”赵佶道,“是铅椠的铅吗?”

    “正是。”

    铅椠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铅笔加上木板。其中铅是指黑铅条,并不是真正的铅笔,而是石墨研磨成粉后和胶搓条。椠就是木板。两者合一就是一种简单的书写工具,是吏员们常用的工具。武好古很早就找到了“铅条”,不过用了之后却发现太软,不适合素描。所以就在开封府的笔铺定制了掺入粘土,再加上木杆的“铅笔”——和后世的铅笔当然也不一样,铅条不是包裹在木杆内,而是夹在木杆头部的凹槽里,用起来很不方便,所以武好古通常用碳条打稿。

    不过今天他准备展现给赵煦的是自己的速写绝技,所以就不用碳条了——炭粉附着能力差,不易保存,而以石墨为主要成分的铅条则不易被擦去。

    武好古还知道,官家赵煦对于书画兴趣并不大,他关心的是军国大事!如果武好古的画技能在军国之事上起到一些作用,那么待诏直长的位子便能坐的舒舒服服了。

    而速写绝对是最强的“谍画”技能了!

    “那就画来看看,”赵煦道,“便在崇政殿内画。”

    一刻钟的时间,赵煦还是可以等的。

    武好古道:“容臣下去取来画具。”

    赵煦点点头:“可。”

    武好古又是一个肃拜,转身便出了崇政殿。

    赵煦看着他离去,微微皱眉:“不会是个妄人吧?”

    这是在问童贯,因为赵煦原本不知道武好古,是童贯和他说起的。

    童贯拱手道:“陛下,米芾之子米友仁已经拜了武好古为师,学习画技。”

    “真有这事儿?”

    赵煦不怎么重视书画,但还是知道米芾是什么人的。

    “千真万确,”童贯道,“米友仁便是随着武好古同奴婢一起回开封府的。”

    正说话的时候,又有殿侍通报:“画局待诏武好古求见。”

    “宣。”

    武好古进来的时候,只拿了一包铅笔和一个小小的,贴好了宣纸的画板。

    赵煦看着有点奇怪,便问:“你所持何物?”

    “秉陛下,乃是画板和铅笔。”武好古回答。

    赵煦点点头,“那便画吧。”

    他并没有叫人计时,武好古虽然声称半刻钟即可,但是身为官家,也不能恁般计较。

    武好古拱手道:“臣恳请席地而画。”

    崇政殿内是摆着供翰林学士和中书舍人使用(拟旨时用)的书案,不过武好古没有看见,所以干脆要求坐在地上画了。

    “可。”

    得到了赵煦的允许,武好古就在童贯对面盘腿坐下,把画板熟练的架在腿上,左手扶住,右手取出只用刀子削尖的铅笔。他之前的心情一直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面君,说不害怕是假的。不过当柳木碳条拿在手里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

    绘画对于他,早就是一种本能,如呼吸,如走路,如眨眼。纵使心情紧张,这本能还是不会忘记的。

    而且这御前绘画,说穿了就是糊弄外行,只要拿出他昔日考美院时三成的水准,就足够让赵煦刮目相看了。

    深吸了口气后,武好古就开始作画了。

    他并没有去画童贯的全身像,而是画了个大头像,就是画了童贯的头部和颈部、肩部。不过画得却比较仔细,不仅用心勾勒了线条,还用上了后世的明暗技法。

    因为有前世十几年习画和超过十万张速写的扎实功底,武好古画得如同行云流水,一笔一画,都是恰到好处,无比流畅,转眼之间,一幅《童贯头像速写》已经完成了。

    “陛下,臣画好了。”

    画好了?

    赵煦一怔,半刻钟好像都没有,怎就好了?

    “童贯,呈上来。”

    “喏。”

    武好古小心的将画板平端,双手交给了童贯。

    “童大官,请拿好了。”

    童贯在接过画板前,先扫了一眼,借助殿内阴暗的光线,他看见了难以置信的画面,仅仅是黑白两色(其实还有灰色)和一堆线条的组合,便画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自己……就和他在铜镜中所见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这武好古,果然是画中第一人啊!

    而且……这等“快画”的本事,若是用在谍画上面,那可真厉害了,别人画一幅,他能画上十幅二十幅的,便是将整个大辽都搬上画纸,说不定也有可能啊!

    画板被童贯小心地呈到了官家赵煦跟前的御案之上。赵煦看了一眼,顿时就和童贯一样的惊讶了。

    画上的童贯和真人极为相似……反正只要一看画,马上就知道是童贯了!拿上这画,都能去寻相士给童贯看相了。

    “果然是有真本领的!”赵煦又道,“武好古,抬起头来,看着朕!”

    武好古闻言把头抬了起来,和御座上的那位身穿红袍,头戴长脚幞头的青年对视着。

    虽然光线很暗,但是武好古仍然可以看出赵煦的脸色灰败,体态瘦削,俨然一副有病在身的模样。一想到这位青年天子的年龄和历史上的早逝,以及他的早逝所带来的后果,武好古就有一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他若不死,华夏未必会有靖康天倾……

    “看清楚了吗?”赵煦问。

    “看清楚了。”武好古有点明白赵煦的意思了。

    考试还在继续!

    不过赵煦这次要考的,不仅是武好古的画技,还有他的记忆力……或者说,是对人像的记忆能力。

    因为有很多人是可以见,但是不能当面绘画的。比如大辽皇帝耶律洪基就不一定肯老老实实做武好古的模特。

    “记住了吗?”赵煦问。

    “记住了。”武好古回答。

    凭记忆进行速写又称默写速写,是速写练习中的一门技巧,要去画师依靠观察记住模特的形象特征、结构和动态,然后进行默记速写。

    “再去画,”赵煦说,“回画局去画,画好后再拿来给朕看。”

    “喏。”

    武好古拜了拜,拿上自己的那包碳条笔,退出了崇政殿,然后快步回了不远处的画局。

    梁师成见他快步而来,以为是要拿东西,便问:“又需甚底?何不使人来知会?”

    “可有宣纸?速速拿来给我。”武好古也不解释,直接就索取了一张生宣,然后摊开在书桌上,就开始用碳条笔默写官家赵煦的人像了。

    梁师成就站在一边瞧着,只看了一会儿,脸色也大变了。

    这画得不是官家吗?

    而且恁般快,还恁般像……

    画好了赵煦的速写,武好古才发现梁师成真呆呆地站在自己身边,便一拱手问:“守道兄,你看我画的可像吗?”

    “像,实在太像了……便是宫中收藏的官家写真像也不过如此啊。”

    “那就好。”武好古笑了笑,“可借笔墨一用吗?”

    “好好,咱家替你研墨。”

    “多谢大官了。”

    武好古也不客气了,他是第一天来,在翰林图画院里面没有自己的学生伺候,若是现在要先研墨,再绘画,就要耽误时辰了。

    就在梁师成手脚麻利的替武好古研磨的时候,武好古又选了一张熟宣和一张生宣,用浆糊粘了下,摊开在了书桌上,然后又选了一支细笔,便开始照着那幅默写的速写在熟宣纸上勾勒起来了。

    这回是白描人像,是一幅半身像,画得并不复杂,完全走写实风格,也没有用上“吴带当风”的技巧——其实就是一幅北宋版的“证件照”,谈不上什么艺术性,但绝对够真够像,正好用来画谍画。

    拿着刚刚画好,墨迹都没有干透的“谍画写真”,武好古又一次进了崇政殿。

    “陛下,臣画好了。”

    赵煦满意地点点头。这次武好古花的时间也不久,就不知道画得怎样了?

    “呈上来。”

    这次是杨戬从武好古手中接过画纸,捧到了赵煦面前。

    赵煦身子向前一倾,仔细看了图画,然后微微一笑:“武好古,你果然是画中第一人啊!”

    这是御口亲封吗?

    武好古心里想着,嘴上还要谦虚几句:“臣的画技只是小法,实不足挂齿。”

    “小法用对了地方,也能利国利民,能利国利民,就不能说不足挂齿了。”赵煦和他的艺术家弟弟不一样,他对“画”的要求不是出于艺术,而是出于实用的。

    所以武好古就算把《潘素儿的微笑》拿出来放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觉得有多好。但是武好古若是能画了燕云城关和辽朝君臣的写真带来给他,那可就是大功一件了。

    不过赵煦今天召见武好古并不全是因为画技,他还有别的事情要问。

    “童贯和朕说,马植是你的朋友?”赵煦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着武好古,“你可知他底细?”

    马植?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啊!

    若是武好古如实而说,那么西门青家的不法之事都得曝光!

    而且……西门一族是幽州牙兵集团的后人,在辽国那边还有许多同党。这事儿,赵煦会怎么想?宰相章惇和枢密使曾布会怎么想?

    “陛下,”武好古思索着说,“据臣所知,马植是个海商……还有一身的武艺,见识也非常广博,臣是在海州游云台山时和他结识的。”

    “海商?”

    武好古点点头道:“据臣所知,马家乃是做东海贸易勾当的,他家的海舟可由海州、密州、登州等港直达辽国的苏州,高丽国的海州,还有日本国的博多。”

    “可以泛海到辽国的苏州?”赵煦低声沉吟,若有所思。

第158章 苏大掌柜 (第二更)

    从崇政殿出来后,武好古又回了翰林图画院,跟着梁师成一同去办妥了各种手续,还得到了一间自己专用的画室。然后梁师成又交待了一番画院的规矩,画院的待诏是不必要每天入宫当值的。但是必须保证白天时至少有一名待诏人在画院。

    因此画院的待诏就必须轮流当值,通常是一名待诏连续当值一旬,然后再换一人。不过武好古是新入职,还有一个熟悉的过程,不必马上参加轮值。

    而待诏的日常工作,除了奉旨作画之外,还有管理、鉴定宫中收藏画作和教导画院学生之责。

    画院学士的额定人数是四十人,分为一等十人,二等十人,三等二十人。当祗候出现空缺时,便要从学生中挑选画技高明者填补。

    不过,祗候很少出现空缺。因为祗候要升艺学和待诏很不容易,出职的机会也很少。所以一个祗候往往会任职数十年!

    但是翰林画院的学生还是“很值钱”的,是全天下的青年画师所向往的画学圣地。

    因为翰林画院里面收藏者海量的画作,不一定真,但一定好!就是仿品,也都是精品,还有许多宫廷大画家的真迹收藏。而这些作品,都可以由学生进行临摹,而且还会有画院的待诏、艺学去指导学生习画。

    这样的机会,在画院之外是很难得的。除非是米友仁这样的公子哥学画,否则民间画师终其一生,也见不到多少名家真迹,根本没有什么临摹的机会。

    而临摹,又是如今习画的主要手段。

    所以入画院习画是民间画师增进技艺的捷径,而且一入画院,哪怕只是个学生,马上也能身价陡增。一纸画作,最便宜也能卖个十缗八缗的了。

    因而入画院习画的名额,向来也是叫人打破头去抢夺的,不多的名额,通常都被画师世家和开封府书画行的大商人承包了……当然是要送钱给几个待诏的!

    若不是武好古被魂穿前的画技实在难登大雅,他老爹武诚之早就花钱把他送入画院做学生了。

    而现在,武好古当了待诏中最值钱的待诏直长,自然也会得到三四个学生名额(陈佑文的学生被赶走了)去卖钱。

    除了拿画院学生的名额卖钱之外,武好古还可以打着待诏直长的名义另收学生,因为待诏直长可以从宫中拿出自己的摹本(临摹名家画作)给学生临摹,所以也是公认的良师,可以收到不错的学生……或者得到许多学费!

    再有一个捞钱的手段,就是利用待诏直长的身份去给人掌眼。武好古之前自己蒙出去一幅《醉罗汉图》,把刘有方和王诜都戏弄了。因此他的眼力(一般认为能造假必能识假)是公认的,现在又有了待诏直长和画中第一人的身份,还收了米友仁这样的徒弟,所以请他掌眼的代价可低不了。

    而开封府的书画行为了避免他利用这个身份和名气找茬,少不得要孝敬上一大笔的。

    另外,待诏直长还有品评绘画的资格!因为待诏直长代表了宫廷,所以给出的评价是具有一定权威性的。虽然比不过米芾、王诜、李公麟,但还是能让人心甘情愿奉上大笔孝敬。

    最后,待诏直长自己的作品,在开封府书画市场上也有比较高的价值……当然,这条财路对武好古没有意义,因为他现在的润笔已经达到了和李公麟不相上下的水平了。

    在没有进士身份的在世画家中,绝对是第一高的身价!

    总之,待诏直长在“大吏”绝对是一个最来钱的缺。

    而武好古在拿到这个缺的第一天,就得到了官家赵煦的亲口嘉许:画中第一人!

    这身价可就更了不得了!

    赵煦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他是在崇政殿召见的武好古,当时是有起居郎在殿侧侍立。所以赵煦夸奖武好古的话当场就记录下来,将来要收进《哲宗实录》的。

    而宫廷之中,向来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武好古得到官家赞许的消息,马上就传个遍,再见到武好古的人,态度立即变得恭敬而且热情,仿佛都和武好古有多少年的交情似的。

    所以等他一个个应付完了这些新朋友,从宫中出来,已经是天将酉时了。而等武好古回到自己家中,天色已经完全变黑。在和父亲、小妈说了几句今天觐见天子的情况之后,感到精神疲惫的武好古便吃了点东西,便自去睡了。

    虽然他今天也没干什么力气活,也没赶多少路,但是在崇政殿上,与天子对话,还要当着天子的面速写,还给天子画了默写速写,实在是很伤精神。武好古睡到床上的时候,希望自己可以早日习惯这样日日和君王相处的生活。

    ……

    翌日清早,武好古难得起了个大早,他今天还要再去翰林图画院。昨天只是办了入职的各种手续,还没有正式加入到翰林图画院这个综合了艺术、军事和谍报功能的宫廷衙署中去。

    所以今天还要再去和梁师成以及另外一名勾当官,还有名义上主管翰林图画院的翰林院的文官老爷们见面,之后如果还有时间,再去丰乐楼摆酒,宴请翰林图画院的同僚,联络一下感情,顺便谈一谈参加待诏轮班和带学生的事情。

    “大郎,昨天晚上你睡了之后,苏家铺子的苏大郎来了一回,我见你睡的深沉,就没有叫你起来。”

    武好古刚刚洗漱完毕,还没吃早饭,他爹武诚之就告诉他苏大郎昨晚来访的消息。

    武好古看了看天色,刚刚放亮,入宫还有点早,便对父亲说:“爹爹,我们一起去趟苏家铺子吧。”

    “也好,”武诚之点点头道,“那苏大郎可在商行投了五万缗巨资的,怎么都要把他当财神爷供一供。”

    武好古点点头,其实他对苏大郎的印象很不错,也有意要深交一下,还想请他参加商行的经营。特别是现在武好古得了个待诏直长的差事,不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商行里面去了,必须得找个懂些书画,又懂买卖的大掌柜,而苏大郎似乎是不错的人选。

    披上了一件羊毛斗篷,武好古也不吃早饭,就和父亲一起出了门,直奔潘楼街而去。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早市已经结束了,这里又变成了美食街,到处都是卖早点的摊子。

    武诚之买了两个刚刚出炉的大肉包子,给了武好古一个,两人一边吃一边走,等到包子吃完,父子两人也到了苏大郎的茶楼。

    “崇道兄!”

    正准备进去,忽然有人叫武好古的字号。

    顺声音看过去,却见苏家茶楼二楼的一个窗户探出一张肥脸儿,正是苏达利苏大郎。

    “武世伯,崇道兄,你们是来吃茶的?”

    武好古笑道:“是了寻大郎你的。”

    “快请,快请。”

    苏大郎说着话,脑袋已经缩了回去。

    武家父子进了茶楼,就看见苏大郎好似一阵风也的奔了下来,看着一点都不像个大胖子。

    “武世伯,崇道兄,楼上请。”

    苏大郎唱了个肥喏,便客气的将两父子请上了二楼的一个雅间。

    雅间的面积并不大,但是装饰很典雅,带着一些江南风韵。雅间里面摆的不是寻常的桌椅,而是几张矮脚茶案和蒲团坐垫,需要跪坐品茶,极有情调。

    武家父子虽是商人,但是不失风雅,自然懂得跪坐的礼仪,端端正正坐了下来。苏大郎倒是随性,直接盘腿而坐在了武家父子对面的一张茶案之后。

    马上就有茶楼的伙计端来了香气四溢的点茶,虽然不是用昂贵的龙凤茶饼点的,但绝对也是茶中的上品。

    “崇道兄,先给你道声喜了。”

    伙计一走,苏大郎就笑呵呵拱了下手:“画院待诏直长和画中第一人啊……还都是御口钦点的!”

    这苏大郎的消息果然灵通!

    武好古笑了笑道:“承蒙官家错爱,好古不胜惶恐啊。”

    苏大郎笑了笑,“当今官家何等英明?怎会错爱与你?依某看,崇道兄很快就要被委以重任了。”

    “重任?”武好古一愣。他对“重任”其实是有思想准备的,要不然赵煦为何恁般看重自己?

    这位官家又不是什么艺术家皇帝……不过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苏大郎居然也知道了这事儿。

    苏大郎看着武好古,“崇道兄该知道的。”

    武好古苦笑了笑,“不想大郎你也知道。”

    “某怎不知?”苏大郎笑道,“某家可是拜了画院杜老待诏为师的。”

    杜老待诏名用德,是画院里面老资格的待诏,出身开封府书画世家,在元祐三年就升了待诏,到今年已经熬够了十年,理论上可以出职了。在武好古当上待诏直长前,他可是继任待诏直长的第一人选!

    不过这位杜老待诏的绘画水平其实不咋地,他的本事主要在眼力上,鉴定绘画作品的水准仅次于米芾、王诜、刘有方这几位。

    另外,杜老爷子还有个本事就是收徒弟。秉承着有教无类的原则广收门徒,光是在潘楼街上就有几十个弟子。

第159章 佳士得行(第三更)

    得知了苏大郎拜了杜用德为师之后,武好古眉头不禁一蹙。

    因为他也知道杜用德资格很老,论资排辈也该做待诏直长了,而这个位子却被自己抢了,心情怎么样是可想而知的。

    昨日他去宫中的时候并没见着这杜老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正挨家里生闷气呢?

    他正想打听一下杜老头对自己这个晚辈后生的态度的时候,苏大郎就先开了口:“不瞒崇道兄,家师对这待诏直长可早就志在必得,在陈佑文出职后就开始运筹,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了。”

    武好古苦苦一笑:“我却是从未谋求过待诏直长。”

    苏大郎微微一笑:“这便是命数了……且不说我师父了,还是说说崇道兄的商行吧,五万缗已经存入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了,随时可以转入你的名下。”

    这五万缗是投资书画商行的钱,之前在丰乐楼中只是谈了个出资意向,并没有马上把私交子交给武好古。

    “不着急,不着急。”武好古摆摆手,笑道,“商行还在草创之中,章程还没有立起来,架子也没搭好。”

    书画商行,现在还停留在概念和创意之上!

    武好古才回开封府几天呢,哪里来得及将一个商业创意变成实实在在的经营实体?

    对于有着后世眼光的武好古而已,创意容易,实现可就难多了!

    “大郎,”武好古看了眼一脸恭喜发财的苏大郎,笑了笑道,“今天过来,就是想和你论一论商行的章程和架子……我们这商行不是一个东家,而是有许多股东,因而必须有个特别的章程,还得搭一个议事管事的架子。”

    苏大郎听了武好古的话,眉头微皱:这个仿佛有点麻烦……

    合股商行现在就有,不过主要是家族制的,虽然族中许多人都有股份,但是说了算的还是族长和商行大总管两人。苏大郎家的“苏家老醋”就是这么经营了一百多年。

    有时候,以某个家族为主导的商行也会吸收外姓人的投资。不过是不会让外姓股东参与管理的,只是分红给外姓人而已。

    至于由几个比较平等的股东一起参与经营的商行,也不是没有,不过总会闹出各种纠纷,最后不欢而散。

    武好古说着话,看了自己的父亲武诚之一眼,对于合股商行的运营,他们俩父子还没时间好好谈一谈呢。

    说起来,他们俩父子的感情,还真的有点冷淡。

    武好古扭过头,继续说:“首先合股商行不是一家一人的产业,我现在只占了五成股份,将来肯定还会减少,所以商行必须要有一个一众股东合议大事的规矩……因此最先要搭起来的应该是股东会的架子。”

    “股东会……”苏大郎点点头,“那股东会该谁说了算?”

    “投票吧,”武好古说,“可以把商行股份拆成二百股,一股一票。”

    武好古准备成立的商行将会有二十万缗的股本(实收资本没有那么多),他准备按照一千缗股本一股,拆成二百股,这样股东会总共就有二百个单位的投票权。

    “那股东会都能议甚底事情呢?”苏大郎接着问。

    “一是商行章程;二是商行的大掌柜和账房总管的人选;三是重大的支出事项;四是审查商行账目;五是决定商行分红;六是吸收新的股东……眼下就是这六个事项,将来如有需要增加,再由股东会讨论投票。”

    武好古也不是正经学商的,对于如何搭建一个股份商行的问题,也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了。

    好在他现在要进入的是一个从古至今都属高利润的行业,不需要太精细的管理。

    “那商行章程又该怎么定?”苏大郎继续发问。

    武好古说:“这个我也没全部想好,现在就提几条:一是商行为众家共有;二是商行如果发生亏损,股本亏光为止,与股东之其余家产无关;三是商行解散之规程;四是商行之财物度支规定;五是商行股东会之权限;六是商行大掌柜之权限;七是商行账房总管之权限;八是商行雇佣与解除雇佣之规定……”

    “亏?”苏大郎听了武好古的话,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你都是待诏直长了,还是御口钦封的画中第一人……怎么可能会亏?”

    的确不大可能!

    书画收藏和别的行业不同,在这个行业花大钱的大多是“好事家”,东西好坏他们不是“真懂”——多数是不懂还要装懂的棒槌——所以都得听权威专家的话。

    而武好古有了待诏直长和“画中第一人”(这可是皇帝封的),就是可以和米芾、王诜平起平坐的特大权威了。

    他说好东西,说真东西,那东西就是好的和真的!

    如果他在那些二三流的画作上题款押印,这画马上就能涨个十倍!

    多半啊,后世的权威专家还得在字画上找武大郎的款和印……找到了,东西才是好的!

    这样买卖还能做亏了,武好古得多笨呢?

    武好古也笑了起来,看着苏大郎道:“真不会亏?”

    “不会,不可能,”苏大郎道,“肯定赚大钱!”

    “肯定赚?”

    “对!肯定的!”

    “那……你来干大掌柜的怎么样?”

    武好古的话一出口,坐在他身边的武诚之脸色就有点发青。

    武家的生意,怎么能让外人来干大掌柜?就算武好古忙不过来,不亲自掌握大权,也该让老爹出马啊!

    “我?”苏大郎也觉得不大好,眼光投向武诚之,“不行,这可不行,这是你家的买卖……”

    武好古的眼角也扫了下老爹,大掌柜不给老爹是有道理的!

    武老爹其实不会做生意,要不然武好古魂穿过来的时候也不会在大牢里面蹲着了。

    而且武家画斋在武诚之手中那么多年,一直在混日子,就是凭祖上的功德吃口逍遥饭而已。要不然武宗元留下的买卖,怎么会几万缗都拿不出来?

    反观苏大郎,却是个会做买卖的。他本不是书画行的人,却硬生生杀进来,而且还抓住了武好古在他家茶楼里唱卖《醉罗汉图》的机会,把苏家茶楼做成了潘楼街上第一茶楼,还是全开封府唯一唱卖书画文玩的地方。

    这就是本事!

    另外,就武好古的观察,这苏大郎还是个特会拉关系的主儿,拍马屁的本事绝不在纪大官人之下。如果让他来做大掌柜,肯定能哄好了端王赵佶这尊大神。

    “就是你了!这可不是我一家的买卖,而是大家的买卖。”武好古抚掌笑道,“而且也不要你的五万缗,就把这间茶楼折成股本吧……也省得我再去寻地方了。

    将这里改建一下,就做个保真画斋吧。”

    书画会馆(唱卖行)可以建在城外的金明池、琼林院一带。因为那是唱卖好东西的地方,不怕远,而且周围都是开封府豪门的别墅,对这些好事家而言也不怎么远。

    但是保真画斋是面对收藏市场的中层的,这些人都住在开封府城内,没事逛逛潘楼街,淘换点不知道真假的东西,这是雅趣。

    要他们去城外……不仅是远的问题,气氛也不对啊。这些身价不到十万缗的家伙,去了城外金明池、琼林苑一带是会自卑的!

    另外,让苏大郎拿自己的茶楼入股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吞并了书画唱卖业务的唯一竞争对手。

    “怎么样?干不干?”

    武好古看着苏大郎发问。

    苏大郎看看武好古,又看看一言不发的武诚之,很有些两难。

    武好古给他的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武诚之……

    小小的雅间之内,顿时就沉默下来,气氛也显得有些压抑。

    “爹爹,”武好古突然开口,轻声道,“您老年纪大了,辛苦了恁多年,也该享福了。现在不仅孩儿有了小成,二哥儿也很快就要做官了。

    所以孩儿准备在城西琼林苑附近置个庄子,让您和小娘一起安享清福。生意上的事情,孩儿自能料理的。”

    这话……还算中听。

    武诚之的脸色缓了下来,笑道:“也不要你花钱……你的买卖才开张,正是用钱的时候。我家的画斋还能卖几个钱,我这里也有积蓄,足够置一处体面的大宅子了。也不必去城外,就在城西厢。”

    开封府城内有八个厢,其中右一厢和城西厢都是豪宅区。买个宅子随随便便就得十万二十万的,若是能称得上府邸的房子,一百万都要!

    “行啊,”武好古笑道,“爹爹您尽管去挑宅子,钱不够便找孩儿拿吧,十万八万的不在话下。”

    十万八万缗对如今的武好古而言也不是小数目,远远谈不上不在话下。不过为了安抚自己的老爹,这笔钱还是得出的。

    看到武诚之满意了,苏大郎也就不担心什么了,立即就接下了书画商行大掌柜的位子,也答应把自家的茶楼拿出来入股了。

    武好古笑了笑,又道:“现在大掌柜有了,那么也是时候给书画商行起个正式的名称了,就叫……佳士得行如何?”

    苏大郎拍拍手道:“佳士得行?好,好名字!”

第160章 送你升官发财(第四更)

    开封城,右一厢,金水河畔。

    武好古的“老朋友”,入内nei侍省副都知刘有方的宅邸,这个时候正有客来访。

    访客是武好古的顶头上司,勾当翰林图画院的梁师成。翰林图画院的勾当官向来是两人,轮流当班。昨日当班的是梁师成,今日他便得了闲,跑来见刘有方问计了。

    现在已经是冬季了,外面虽然没有雪花飘扬,但是对上了年纪的老宦官刘有方来说,这天气还是冷得让他难以承受。

    在宅子的内堂上,这时摆放着一个火炉,火炉里炭火熊熊。

    刘有方抿了一口烧酒,捻起一颗罗汉豆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咀嚼品味。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岁的文士打扮的男子,正从招文带里面掏出一叠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私交子。

    这人,正是武好古的顶头上司梁师成。

    “副都知,这是姓武的孝敬您老人家的。”

    刘有方冷冷道:“那厮给你的吧?”

    梁师成苦苦一笑:“有甚办法?官家叫他来的,谁有办法赶他走?”

    “没有办法?”刘有方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夫上了年纪,没几年活头了,也不在乎了……不过你还年轻,搞不好可得跟着他混一辈子!

    他现在就是官家亲口封的画中第一人,将来这翰林图画局还不是他的地盘?到时候你这个勾当官就得给他跑腿了。”

    “谁说不是呢!”

    梁师成也是欲哭无泪。别看武好古现在对自己挺恭敬的,将来怎么着可不好说。毕竟武好古是连刘有方都敢怼的狠角色!而且……官家现在正宠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赐个官,到时候梁师成还控制得了翰林图画局吗?

    梁师成一声叹息:“早知如此,就在书艺局呆着吧。”

    书艺局里面也有一个梁师成搞不定的人物,名叫贾祥,也是个内官。原本和梁师成一起做勾当官,但是因为此人资格老,对书法极有研究,所以牢牢把持了书艺局。梁师成在里面呆着没意思,就寻了个机会跑到图画局来充大王了。谁知道遇上了武好古这个“画中第一人”。

    这可真是亏大发了!贾祥再怎么,都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宦官,没几年活头了。而武好古才二十岁……梁师成怎么熬?

    “若嫌他碍事,”刘有方看了一眼梁师成,“办法还是有的!”

    “有办法?”梁师成道,“副都知要小底自请外放去做走马?”

    “做走马?”刘有方一笑,“不想你还有这等志气?

    你若是想去,老夫倒是可以安排的。不如去熙河路吧,章相公正在谋划对青唐吐蕃用兵,兴许是个立功的机会。”

    “副都知,您就饶了我吧,我哪有那本事?”

    梁师成连连摆手。他可不是童贯那样的军事宦官,他走的是文艺路线,专攻书法绘画。要他去和青唐吐蕃作战的前线当“走马”,那还不把他给吓死?

    刘有方看了眼梁师成,嗤的一笑:“谁叫你自己走?你不会寻个机会送姓武的走?”

    “赶不走啊!”梁师成摇摇头。

    武好古是官家下旨请来的,梁师成一个没卵子的阉宦想赶在他?活腻了是吧?

    “赶?老夫说的是送!”刘有方笑着摇头,他伸出右手,向上指了指,“往上送!”

    “往上……送?”

    刘有方道:“送他一场功劳,让他升官发财!”

    “让武好古升官发财?”梁师成看着刘有方,寻思着您老和武好古不是对头吗?

    看着梁师成还有点懵懂,刘有方干脆挑明道:“叫他去画谍画啊!这都不知道?

    眼下不是现成的机会?西贼大败,北朝蠢蠢欲动,两边的使臣也该频繁走动了。正好叫姓武的走一遭北朝,若是能回来,总归有功劳的。”

    北宋的情报工作和别的事情一样,也是多头管理,没人负责的。翰林画院、往来国信所、鸿胪寺名下的几个衙门还有枢密院北面房都可涉及情报工作。但是却没有一个真正负总责的特务衙门。

    所以情侦工作往往就附属于外交活动,而不是单独展开。只有当宋辽两国外交往来频繁的时候,才方便进行情报收集。而且由于大宋的使团往往在辽人的严密监控之下,因此情报调查工作的效率也不高。

    “谍画小底自是知道的,”梁师成摇摇头,“可是……可是画完后,他还是会回图画局的,多半还会得官啊!”

    “得官好啊,”刘有方笑道,“得了官就可以出职了……他不是能画谍画吗?你就把他的功劳往大了说,干脆荐他去枢密院、鸿胪寺,让他去和那帮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厮混在一起。”

    刘有方说完,起身拂袖而走。

    梁师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忙躬身相送。

    刘有方的这招是官场上常见的招术,对于赶不走的对头,干脆送你一场富贵,让高高兴兴滚蛋!

    而且武好古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在翰林图画院里面称王称霸没问题,要是以伎术官身份去了枢密院画地图……那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还不得天天受欺负?

    看起来,这姜果然是老的辣……

    ……

    开封府城西,金明池附近的官道之上,几骑走马正缓缓行进。

    当先一骑,特别的高大。不仅马大,而且人高。骑在马上的是个十六七岁的青年,身着锦衣襕衫,披着裘皮斗篷,显得富贵逼人,跟在他背后的几骑,也都是鲜衣怒马,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出游。

    骑马的富贵公子,正是大宋端王赵佶,他今日便是去莲花庵寻找墨娘子的。不过不是去画《墨娘子舞蹈图》的。

    这图,真心难画!

    因为图上的墨娘子衣服穿少了,而且动作又忒妖娆,赵佶临了几次,都不得要领。后来米友仁送来了武好古给的《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更是让赵佶一下步入了人体绘画的殿堂。

    不过仅仅是步入而已,还没到来去自如的地步。所以,他今天没有携带画具,不是去画美人的,而是去和美人相会的。

    高俅这会儿则骑马跟在赵佶背后,正反反复复说着武好古昨日面君和“默写速画”的事儿。

    “真的只有半刻钟?”

    “真的,”高俅说,“这是童贯亲口告诉小底的……那武好古只用一支铅笔,不到半刻钟就把他的头像画在纸上了。而且还和真人一模一样,比翰林图画院里面所有的人都画得好。

    后来他还默画了官家的半身像,只是盯着官家看了半刻钟,就把官家的样貌画了个七八分像。连官家都夸他是画中第一人呢!”

    “这倒的确是本事!”赵佶笑道,“改日我得好好见识则个。”

    赵佶已经有点服气了,不仅是因为武好古露的一手“速写默写”,还因为《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

    二十种人体部位的样图,都画得惟妙惟肖,充满生意。光是这本《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就足以让武好古在画史上的地位超过当世任何一位大家了。

    赵佶甚至认为,画圣的名号,或许也要转给武好古了!

    因为吴道子的“吴带当风”,实在比不上武好古的《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

    而且,赵佶还发现,用《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上的画法,是画不出《墨娘子舞蹈图》的。

    这说明,《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仅仅是个入门教材。

    “大王,论语上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武大郎在画技上,可能做您的老师吗?”

    赵佶认真的想了想,笑道:“能……不过孤王还是得和他较量一番。因为绘画一图,并不只有写实。”

    对于武好古的人体写实,赵佶已经有点服了。

    但是他和武好古约好的“花魁绘画之比”并没有规定要写实啊。

    赵佶又道:“他的画……还是少了那么一点意境。”

    意境?

    高俅心道:这玩意说不清楚吧?

    赵佶顿了顿,又说:“我现在得到了他的《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再加上吴带当风的技法,还是可以和他一比的。”

    其实赵佶并不认为自己会赢,只是想比斗一番……他这王爷,当得忒没劲了,连开封府地界都不能出,就是只关在笼子里面的富贵金丝雀。

    好不容易有一堆人来哄着他玩,还不玩个尽兴啊!

    高俅顿了顿,突然又道:“大王,您要这么说的话……小底觉得,您画墨娘子是很难胜过武好古的。”

    “哦?为何?”

    “因为墨娘子的身段忒婀娜,而且……这衣裳也忒清凉了,有伤风化。”

    “哈哈。”赵佶笑了笑,不置可否。

    高俅又说:“不过您不必跟着他画啊,他画墨娘子,您完全可以画别的娘子。”

    “别的娘子?谁啊?”赵佶问,“你不会叫我去画潘巧莲吧?”

    “怎么会?她的写真又不能挂在丰乐楼让人看。”高俅笑道,“不知大王听没听过这么一首《生查子》,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第161章 章惇

    很少有人知道,平江军来的纪忆和当朝宰相章惇有着那么一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这层关系要从章惇的父亲章俞说起,章俞也是进士出身,在高中之后的第一任官职就是平江军下属的吴县主簿。而吴县正是纪忆的老家,纪家是当地的豪门名绅。纪忆的一个叔祖当时正好在做吴县押司,和章俞混得很熟。后来还将纪家忆的一个姑姑嫁入了浦城章家。

    有了这层关系,纪忆也勉强可以算是宰相章惇的自己人了。如果换成那种结党营私的奸相,没准还会大大提拔一下纪忆。

    但是章惇却是一个非常自律的奸相,哪怕独相多年,也不曾破格提拔过章氏一门的子弟和亲戚。

    所以纪忆可以有现在的局面,都是自己努力读书和拍马屁得来的。不过纪忆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还是非常努力的往章惇门下钻营。但成果并不显著,大概在纪忆高中进士之前,章惇是不会特别看重他了。

    而今日不知怎的,堂堂的章相公,竟然破格召见他这位小小的将仕郎,同文馆孔目官了。

    跟着一个操福建口音的章家老仆,纪忆行走在章惇的相府之内。这处府邸并不是章惇的私产,而是官产,章惇只是居住其间。因为是给宰相居住的府邸,面积是不小的,但是官产总是乏人料理,所以有些陈旧。

    另外,相府之中的往来人等也不多,除了操一口难懂的福建话的章府家人外,只有很少的几个幕僚书吏。那种“门客三千”的宰相,在宋朝是不可能出现的。

    章惇今年已经六十三岁,须发皆白,略显清矍,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久居人上的气势,说话时总带着几分福建的乡音。

    “忆之,高丽国的枢密院知奏事尹瓘是何出身?才能如何?”

    纪忆向章惇见礼之后,就听到一个颇让他意外的问题。

    “尹瓘是高丽国的勋贵,先祖是高丽开国功臣,他本人则是高丽国的状元。”纪忆和尹瓘的儿子尹奉相处很好,早就把尹家的老底打听清楚了,他说,“至于尹瓘的才能,下官看来,他是文武双全,才识过人。”

    眼下的高丽国也搞重文轻武和科举取士,不过他们的科举取士是要拼爹妈——拼爹还不够!连亲妈都必须是正房才行!实际上还是门阀体制,因此能够培养几个允文允武还自带门客、死士、宗族的大儒……当然了,大部分高丽国进士都是些没大本事的纨绔子弟,但尹瓘是个例外。

    “文武双全?”章惇问,“你怎知道?”

    “下官见过他骑马射箭,还见过他亲自调教身边的卫士。”

    “还算仔细。”章惇点点头,面无表情,“那么……你可知高丽国近期有否对外用兵的打算?”

    “知道一些,”纪忆说,“他们要对生女直用兵……在一个叫曷懒甸的地方。”

    章惇挑了下发白的眉毛,“如此机密之事,你怎知晓?”

    “下官听尹瓘身边的武士说的,”纪忆道,“他们当时说的是高丽话,以为下官听不懂,因此才露了点机密。”

    “你还懂高丽话?”

    “懂一些,”纪忆说,“属下家里是海商,因为要和海外人交易,所以族学之中就有教高丽话、日本话、安南话、大食话、波斯话和契丹话的。”

    章惇问:“你都会说?”

    “哪能都会啊?”纪忆摇摇头,“属下只会说高丽话、契丹话和波斯话,因此那些高丽人说的,属下都能听得懂。”

    章惇点了点头,如今大宋文华鼎盛,通道德文章的官员一抓一大把,可是懂契丹话、高丽话的文官可真是凤毛麟角。

    这纪忆不仅办事勤勉,脑筋活络,还通契丹、高丽语言,还是太学上舍才子出身,中个进士想来也没多难,而且……还是个南方人!

    不错,很不错!

    想到这里,章惇又问起了正事儿,“生女直部不是辽国的臣属吗?高丽国对生女直用兵,就不怕辽国发兵讨伐?”

    纪忆早就把这事儿打听清楚了,当下就答道:“辽国已经从生女直部属地撤兵,如今生女直和高丽一样,俨然都是独立之国了。所以高丽和生女直交兵,契丹人多半是乐见的。”

    “辽国从生女直撤兵了?”

    “高丽人是这样说的。”

    章惇并没有显得特别惊讶,因为他今日在崇政殿问对时,已经从官家那里得到了同样的消息,应该是往来国信所打听到的。

    现在这条消息又通过高丽人得到了验证,从而大大提高了官家所说的其他几个非常关键的辽国内情的可信度。

    这可真是天佑大宋啊!在眼下这个辽宋对峙的当口,居然送给大宋一个如此关键的辽国内情来源!

    不过这个情报来源到底靠不靠得住,还是得进行一番调查的。这个纪忆还不错,可以叫他走一趟辽国。

    ……

    纪忆纪大官人面见宰相章惇的时候,武好古正在翰林图画局的官署内和自己的另一个顶头上司,勾当画院的供奉官李忠说话。

    李忠年约四旬,生的仪表堂堂,略显威武,透出一股子武将的杀伐之气,看着就不是个文艺宦官。武好古也早就认得此人,知道他是已故的武泰军节度使李宪的养子,年轻时一直跟着养父东征西讨。只是在李宪失势后受了牵连,吃了不少苦头,有些心灰意冷。在赵煦亲政,新党再次得势之后,他也没再去军前效力,而是谋了个勾当翰林图画院的差遣。实际上也不管什么事儿,他也不懂绘画啊,就是在画院混混日子,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

    不过武好古今天还是送了他一份厚礼,当然不能和给梁师成的那一份相比,但是也价值两千缗。

    也不知道是因为收了武好古的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今天李忠说话的兴致似乎很高,和武好古聊得津津有味起来了。

    只是他和武好古的谈话和绘画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在开头的寒暄客套之后,就问起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崇道,你会骑马吗?”

    “会一点,但是骑不好。”

    “射箭会吗?”

    “不会。”

    “长枪马槊……”

    “不会。”

    “哦,兵法读过几本?”

    “一本也没读过。”

    “那排兵布阵一定也不懂吧?”

    “不懂。”

    “地理懂吗?”

    “懂,懂一些。”

    “契丹话可能讲一点?”

    “不能。”

    武好古被问的一头雾水,都有点怀疑自己走错门到了枢密院了,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一一照实回答了。

    问完了问题,李忠又点点头,自言自语地道:“骑马得练,射箭得学,长枪马槊就算了,兵书得读一读,还有排兵布阵必须得懂。地理……还得考一考啊。”

    什么意思?

    这里真的是翰林图画院?

    是不是跑错门了,进了军头引见司了?

    武好古正糊涂的时候,李忠笑着解释起来:“昨天梁守道和你说过谍画的事情了?”

    武好古答道:“说了一些。”

    李忠笑道:“你的默写和快画,咱家都听人说了。这可是画谍画的绝活啊……不过这谍画不仅仅是画技,还得善伪装,有眼力。这样才能潜入敌境,才能知道该去哪儿画,画甚底。”

    画家特务原来也是不好做的,不仅得掌握高超的画技,而且还得对军事和地理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要不然根本不知道该画什么?

    另外,契丹人和党项人也不是傻缺,他们早就知道大宋是有“谍画”的,自然会对使团中的画家小心提防。因而入辽、入夏的画院画师,通常都会有个假身份。比如伪装个随员护卫什么的,若是懂一点契丹话,装个通事就更好了。

    李忠说着话就瞧了一眼武好古,没有在他脸上瞧出什么害怕的表情,这才放了心。画院的画师大多胆小,愿意往辽国、西夏这些地方跑的本就不多,往往一听到就吓得脸色发白了。

    遇上这等人,李忠也是非常为难的,不派是不行的,硬派他们去吧,又不会认真画,只知道胡乱应付差事。

    谍画完全是个“良心活”,画得对不对,准不准,全靠画家的良心,身在后方的画院勾当官根本无法检验。

    而这位武好古看上去还有点胆子,没准能带回些有用的谍画。

    李忠温和一笑:“崇道,不如这样吧,你暂时也别参加待诏轮班了……抓紧时间补一补骑马、射箭和兵书,就由咱家和往来国信所的童大官来教。”

    还真给人当成超级特工培养了?

    不过这思路也对,间谍画家也是需要培养的,以后有机会也要训练一些才是……

    另外,绘图和地理也应该是六艺书院里面的必修课。这两门学问,在军事上都是能用上的。

    武好古微微皱眉道:“李大官,在下入画院之前还接了不少画……怎么都得画完吧?”

    “可以,”李忠道,“还有时间的,你也不必天天来补军学,一个月来个十日就够了。

    不过……你以后最好别卖太多画,要懂得惜墨如金。更不能因为在外面接私活误了公事,否则官家就会下旨封了你的笔,不让你往外卖画了。”

    画院待诏被官家下旨封笔(指不让私自接单)的事情,在哲宗朝没发生过。不过前面的神宗朝和后面的徽宗朝都是有的!

    “在下明白。”武好古一拱手。

第162章 熟女,才女

    镇安坊,青衣楼。

    这庭院,三进三出,面积不大,却是雅致到了极点,而且背靠着汴河,坐在小楼之上就能欣赏汴河风景,颇有一些匠心。

    李师师现在就慵懒的靠着小楼的窗户坐着,一身红色长裙,衬托出完全成熟了的婀娜躯体,岁月留在她那张粉靥上的痕迹,非但没有让这份美艳失色,反而让她显得更加诱人。

    “小乙哥,今日怎地又有闲暇,来奴这边?”

    在李师师对面,坐着两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一个是高俅,还有一个则是高俅的“好朋友”赵小乙,也就是端王赵佶了。

    赵佶一向觉得自己是很有魅力的,比起那个“奉旨填词”的倒霉蛋柳永柳三变不知强了多少。

    论文采,他绝不再柳永之下——这可是公认的,米芾、王诜、赵大年、吴元俞这些成名多年的才子都是这么认为的。

    论书法,他的一手字儿,米芾都自愧不如,听说蔡京见了都叫好!

    论绘画……呃,大约也就是武好古能压他一头了。不过赵佶觉得自己这几日临摹《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受益颇多,大概除了武好古之外,全天下已经没有人能相比了。

    不过武好古的才气还是不能和自己相比的,因为他只有画才,而无多少文才、书才,更不用说音律、围棋、骑马、射箭、蹴鞠等等了。

    全天下,堪称全才之人,大约也只有端王赵佶一人尔。

    所以赵佶现在特别不愿意拿端王的名头去泡妞,拿个王爷的名头,就是自家的瞎子哥哥(申王)也猎尽天下绝色的。

    但是这有意思吗?这不就是用权位迫使女人就范吗?和那些一掷千金的土豪有何区别?

    堂堂天下第一才子,怎么能这样干?

    想到这里,赵佶就瞥了眼身旁的高俅。

    还是高俅这厮机灵,叫自己用赵小乙的名头去会墨娘子和眼前这位李师师。这才是才子会佳人,宝剑配英雄啊。

    而眼前这位李师师……想当年可是让张先、晏几道、秦观这些大才子都为之神魂颠倒的开封府第一歌伎,现在不照样倒贴上来了?

    “小生这几日在家中习画,颇有长进,便想画一纸美人图试试身手。而在这开封府中值得一画的美人之中,姐姐可称第一,因而今日便来姐姐这里了。”

    “你这小郎君正是会讨好人,奴的年纪明明都可做你的娘亲了,还一口一个姐姐……”

    李师师掩着嘴,吃吃笑了。

    但旋即,她便道:“如此,奴就随了你的心意吧。”

    高俅这个时候立了起来,笑呵呵道:“又是画画,没意思,太没意思……某家且去寻人耍一场蹴鞠。”

    赵佶笑道:“你啊,就是能武不能文,去吧,去吧。”

    高俅拱了拱手,便下来阁楼,又出了小院,不过没有去找人踢球,而是和几个端王府的侍卫一起守护着李师师的青衣小楼,嘴角却显出了几分得意的笑容。

    他这次算是够机灵,看出了端王殿下就好熟透了的妇人,那春兰和墨娘子都是“熟”的,而这李师师,不仅熟,而且还是名满开封府的花魁娘子,光是那几首写给她的诗词,就足够让她压倒纪忆家的墨娘子了——用才艺征服李师师带来的成就感,怎么都能超过征服名不见经传的墨娘子吧?

    ……

    妖媚的眸光在赵佶身上扫过,真个叫赵佶心中大叫一声:真销魂也!

    “真不明白,你和那武大郎明明是惺惺相惜,又何必非要斗出个高下呢?

    你替奴写了真,是要挂在丰乐楼上和他比斗的吧?”

    “这样不好吗?”

    赵佶一边支着画架,一边反问。

    李师师笑了,“不雅了,书画本就讲一个雅字。以画会友,以画明志,以画寄情。可你和武大郎现在是以画斗气了……”

    “斗气?”赵佶一笑,“谁气了?”

    “难道不是?”李师师说,“他画了墨娘子,你就来画奴……还约了要画开封诸楼的花魁娘子进行比试。这不是斗气是甚?”

    “怎么是斗气?这不是很好吗?”赵佶朗声笑道,“会友、明志、寄情,雅是雅了,却只是关上门在屋子里玩风雅,不能让天下人共雅。

    而且……也无黄白之物落袋,你叫我和武大郎两个才子去喝西北风吗?

    师师姐,你可知道现在有多少好事家想买我和武大郎的画吗?听说现在已经有人开出八千缗要买挂在丰乐楼的《墨娘子舞蹈图》了。也不知道我画的师师姐能价值几许?”

    艺术品的价值大半靠炒!武好古和赵小乙的这番比斗,就是个炒作的过程。不少开封府的豪门勋贵知道内幕,就跟着捧场,而不知道内幕的好事家可就要当冤大头了……哦,也不算当冤大头,谁要能用合理的价格把这幅画买回去,那就是宋徽宗的知音了。

    李师师当然知道内幕的,她笑了又笑,“怎么都得值一万缗吧?不过你可不能独吞了,得分奴一半。”

    能值那么多吗?

    赵佶笑了笑,他可没恁般乐观。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可以说是古今未有的奇画,而且皇帝哥哥又刚刚“封”了他一个“画中第一人”,因而才有人出到八千缗。

    而自己今天要画的《李师师图》,在画技上是没有办法做到古今未有的。虽然有李师师这个卖点,不过一万缗还是有点难度的……

    不过四五千缗应该是有的……若能卖出这个价,便是说明自己不靠王爷的身份,也能在凭才艺悠游潇洒,绝不比那奉旨填词的柳三变差。

    他终究是靠青楼女子在倒贴,总有吃软饭的嫌疑。

    “好啊,分一半便分一半。”

    赵佶笑道:“不过你得做我一个人的画样子。”

    怎么着?这还是个细水……应该是洪水长流的买卖了?

    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李师师心中一阵狂喜,她虽然艳色无双,可毕竟隐退多年,而且又是大手大脚惯了的,吃的,用的,住的,无一不是好的,这荷包难免一日日瘪下去。

    现在不仅勾上了端王这个小才子,还得了这么一个躺着都能赚钱的勾当,真是太好了!

    ……

    “在下武好古,见过王娘子。”

    武好古这个时候也在和异性见面。为了今天的会面,他还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月白色锦襕衫,耳鬓上还少见的插上了一支腊梅花。

    如此打扮,自是为了给今天要见的女孩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他今日所见之人,就是端王赵佶,也就是未来的徽宗皇帝在历史上的真命天女,德州刺史王藻之女王娘子。

    这王娘子今年只有十四五岁,比武好古在大名府认识的潘素儿大不了多少。不过却显得恬静淡雅了许多,站在那里,身穿着一袭翠衣,俏生生的立在一座月亮门下,手中还握着一卷书,看着就是个才女。

    “武秀才。”

    王大才女屈膝弯腰,行了个福礼,用银铃般的声音对武好古道:“奴这样打扮,还上得了画吗?”

    “可以了,应该可以了。”

    武好古还了一礼,然后又对一旁坐在一把玫瑰椅上,做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道:“王刺史,您觉得这样可好?”

    这个王刺史不是驸马王诜,而是德州刺史王藻。他的女儿现在也待字闺中,而他家又正好符合皇家选妃的标准。因此也花了几千缗请武好古来给他女儿画像,本来以为武好古会过一阵子才到他家来。

    没想到昨天米友仁就上门来通知:“画中第一人”武好古今日就会上门——武好古当然是第一个替王娘子画了,人家可是历史上的正牌皇后!

    而她能在一大堆名媛佳丽中脱颖而出,必然是有原因的!不是赵佶看对了眼,就是宫里面的太后娘娘喜欢她。所以武好古也就跟着历史走了,把最大的一注压在她身上了。

    王藻父女今日则是起了个大早,就在府里等着武大画家光临了。

    武好古和米友仁倒是没有爽约,来的挺早的,但是却没有马上动笔,而是不断让王小娘子换衣服,还在王府里面到处取景。忙活到了快近中午,才找到了一个充满雅趣的月亮门,还让王小娘子扮成了才女。

    “元晖,你觉得可好?”

    王藻看了一上午,眼睛都有点花了,而且他看来自己的闺女穿什么都好看,所以就没了主意,干脆问米友仁了。

    “好!”米友仁点点头,“王世伯,令爱的这装扮,端王殿下怎么样不好说,但是太后她老人家一定会喜欢的。

    太后她老人家年轻时,也是才女啊!”

    向太后年轻时什么样,米友仁听父亲米芾说过的——并不以姿色侍君,而以才德著称!

    而眼前这位王娘子,论起姿色,别说潘巧莲,就是潘素儿都比不过,硬要说有什么好的,就是这份恬静淡雅了。

    且不论有没有才,反正装成个才女还是挺像的。所以武好古给王娘子选择的扮相,不仅最大限度突出了她的优点,而且还投了太后所好,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如果王娘子真的如历史上一样被选为王妃,又当上皇后,那她可就欠了武好古一份大大的人情了。

第163章 向太后

    晨光洒满了金水河。

    河面已经封冻,仿佛一面巨大的铜镜,反射出了金色的光芒。昨天晚上降了雪,河岸边的杨柳枝条上满是冰花雪花,恍如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巾。这就是元符元年冬天的开封府,冰雪之下,仍然透出那一份雍容和华贵。

    大相国寺悠扬的钟声传来时,皇城内的慈德宫里,今年五十三岁的向太后,早就用完了早餐,在两个样貌娇媚如花的宫女陪伴下,在院子里面散步。

    太后从几年前开始就发了福,人胖了,可身体却越来越弱,还总觉得胸闷气短。叫翰林医官来瞧过了,说是肝火上炎,痰浊内蕴,气阴两虚。开了药,还让老太后多多走动,别一天到晚老坐着。

    所以向太后就养成了每天早上起来散步的好习惯。不过在向太后自己看来,她的毛病靠散步和吃中药根本没有大用……因为这毛病就是叫当今大宋的昏君赵煦和独霸朝纲的奸臣章惇给气出来的。

    作为大名府豪门向家(和潘巧莲是同乡)出来的女子,向太后天然的就是旧党支持者。而且把她捧上皇后宝座的高太后(英宗的皇后)又是旧党的领袖,在神宗皇帝死后以太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废除新法,重用旧党。而在高太后死后,向太后则接替她成为了旧党人物的总后台。

    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向体弱多病,看上去还有点懦弱的赵煦在亲政之后,居然敢推翻了高太后的政策,重新启用新党,恢复了新法,还连年用兵,穷兵黩武,都快把西贼打垮了……呃,打垮西贼当然是好事儿,可是北面的辽国肯眼睁睁看着西贼垮掉?

    肯定不可能啊!到时候,大辽的四十万宫帐兵,一百二十万京州兵就要沿着黄河席卷南来,大宋就要亡国了!

    最为可恨的是,昏君赵煦还在奸相章惇的煽动之下,不顾太后的坚决反对,废黜了贤良淑德的孟皇后,还立了身份卑微,相貌美艳,但不守臣妾之礼的刘氏为后。

    现在的大宋真是内有妖后,外有奸相,行新法害民,还在边疆妄动刀兵。长此以往,可就要国将不国了。

    不过让大宋重回正轨的希望也还是有的,而且还不小……那个昏庸无道的官家赵煦已经身患重疾。翰林医官的诊断是“纵欲内伤,耗气伤津,累及脾肾,致脾虚失运,肾络不通”(大概是慢性肾炎什么的)。总之,就是要英年早逝了,现在就不知道能熬多久了?

    而赵煦现在又没有留下一个儿子可以继承大统,而且也没有一个侄子。他一旦驾崩,必然是从诸弟之中选择继承人。向太后则可以循高太后之惯例,临朝听政,尽废新法,扫荡诸奸了。

    在赵煦的几个弟弟当中,向太后最看得上的,毫无疑问就是神宗第十一子端王赵佶了。

    这位端王不仅才华横溢,而且长相也非常英俊,身体更是强壮的不似赵家的皇子。如果让他继续大统,将来肯定不用担心官家早逝和生不出儿子来继承大统这样事情——这可不是向太后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开封府勋贵豪门一致认定的。

    说起来,这实在也是因为赵佶太多优秀了。用后世的评价来说,就是“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可是现在谁又能想到一个诸事皆能的皇子,独独不会做皇帝呢?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就看见一个穿着绯色袍服,手拿拂尘,头上戴着貂珰的上了年纪的胖宦官一路小跑着就进了院子。

    这宦官姓庞,名宽,是入内nei侍省押班,勾当内东门司,阶官是拱卫大夫,在宦官中属于高品了,因为上了年纪,跑了一路就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向太后见了他又胖又喘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胖儿,看你喘的,先歇口气,有话慢慢说。”

    “胖儿”是庞宽的小名,他是大名府人,自打向太后嫁给还是颖王的赵顼时就一直伺候着她。那时庞宽还是个孩子,因为长得胖乎乎的,所以大家都叫他胖儿。不过如今却只有向太后一个人还这么叫他了。

    老“胖儿”喘允了气儿,一张肥脸上就堆满了笑儿了,先给太后行了一礼,然后才笑道:“太后,两位观察都来了,就在内东门候着。”

    内东门是宫内一道特别重要的大门,是连接内中和外殿的主要通道,同时也是内外命妇入内觐见太后的通道。如果出现垂帘听政的局面,皇太后和执政大臣们议政的地点也在内东门附近。

    因此在北宋的宫廷之中,就出现了一个内东门司,隶属于入内Nei侍省,勾当官通常是两人,其中一人肯定是太后的心腹。这位被向太后称为“胖儿”的庞宽,就是内东门司的两个勾当官之一。

    而他所说的两位观察,则是向太后的兄弟向宗良和向宗回。因为北宋有抑制勋贵和外戚的政治传统,身为外戚的向家兄弟只能当挂名官儿,没有实权的。所以这二位现在一个是利州观察使,一个是相州观察使,都是正五品的正任官,就是没有实职,住在开封府吃喝玩乐,也常常入宫看望向太后。

    不过他们不能到慈德宫来看望太后,只能在内东门附近的小殿和太后见面。

    “他们俩都来了?”向太后笑了笑,“一定是有事儿吧?胖儿,叫他们去资善堂候着。”

    “喏。”

    庞宽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跑步去内东门,却被向太后叫住了。

    “胖儿,慢点走……都上了年纪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谢太后,老奴慢点走就是了。”

    庞胖儿这才放慢脚步慢悠悠去了,向太后则笑着吩咐左右道:“摆驾资善堂。”

    ……

    资善堂就是内东门侧的一个小殿,如果大宋如今是太后临朝,那么这里就是太后接见宰执的地方。不过现在大宋还是官家赵煦在掌舵,资善堂便是太后、皇后和内命妇们同外戚见面的地方。

    武好古这样的画院画师给太后、皇后和内命妇们写真的地点,有时候也会摆在资善堂。

    而给宫廷中的女人们写真要比画皇上、画皇子麻烦,需要熟悉一大堆繁文缛节。这也是武好古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见着向太后的原因——他可是向太后让人招入开封府的。

    不过武好古暂时没资格觐见太后并不妨碍他的作品进入宫中,今天向家的两位观察就是受人之托,给向太后带来了两幅武好古的作品。

    都是人像写真,画得都是女人。

    一幅是《才女王娘子》,一幅是《潘素儿的微笑》。前者还好,虽然画得真切,也不过是传统的工笔画。而后者,却让第一眼见到它的向太后看花了眼,把画上的潘素儿当成了真人。

    “谁家的丫头,怎跑到资善堂了……”向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进了资善堂,没瞧见两个兄弟,却看见了一个十二三岁,漂亮的跟瓷娃娃似的丫头在冲自己笑,愣了一下后,居然招了下手,“快过来,给哀家仔细瞧瞧。”

    “哈哈哈……”

    接着向太后就听见自己的两个兄弟在发笑。

    “大哥儿,二哥儿,你们为何发笑?”

    向太后有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兄弟,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而且一向都比较正经,不应该“驾前失仪”啊。

    向家不是真正的勋贵纨绔,而是书香门第。老祖宗向瑀在大宋开国时不过是个小文官,不算功臣。

    而让向家发迹的向敏中则是太宗年间的进士,后来的向家子孙也都走读书做官的路线,不一定是进士,但一定是读书人。

    不过向宗良和向宗回却受了向太后的“连累”,失去了科举上进的机会,只能一辈子当个享福的亲贵。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向太后在给神宗诸子选妃的时候就放了话:向族勿以女置选中。

    “大姐,您眼花了,这里可没谁家的闺女,只有一幅画。”

    向太后的弟弟,相州观察使向宗回这时笑着向姐姐解释。

    “画?”

    老太后定睛再看,仿佛真是一幅装在木框里面的画。

    “真的是画?”向太后上前两步,终于确定了。“这也太真了吧?画得比那个,那个武好古还要好。”

    “大姐,这画就是武好古画的。”利州观察使向宗良笑道,“真是活灵活现,我和子发(向宗回)刚看见的时候也以为是见了真人。”

    向太后又问:“这孩子是谁?”

    “她是潘家人,恩州刺史的女儿,驸马爷的妹妹,行七,小字素儿。”

    “多大了?”太后又问。

    “十二,马上就十三了。”

    “太小了一些,配给端王有点小了,不过可以给越王留着,这画就送去越王府吧。”向太后皱了皱眉,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另外一幅图,上面是一个手拿书卷的清秀女子,看着非常讨人喜欢,年纪大约十四五岁,“她是谁?也是潘家的女儿吗?”

    “不是的,他是王家的。”

    “那个王家?”

    “三槐王家,是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儿。”

第164章 花招儿(月票650加更)

    向太后盯着图画上的“王才女”瞧了一会儿,并没有表态,只是问:“这幅图画得也好,谁画的?”

    “是武好古。”向宗良说,“过两天还会有曹家、石家、米家、杨家、韩家、李家、刘家等勋贵将门送画入宫,都是那武好古画的。”

    “都是他画的?”向太后扬了下眉毛,笑道:“那他可有的好忙了,那何时才能轮到哀家啊?”

    “大姐,哪有让您等的道理?”向宗回一笑,“您一句话,他还不得乖乖的来供您差遣?”

    向太后摆摆手,指了指“王才女图”,“替诸王选妃才是正事,哀家一个老太婆,有甚好急的?等就等吧。”

    “您可不老,”向宗良道,“您才五十,怎么能说老?现在开封府市井间七十八十的老太太都多的是。我看您身子骨可硬朗的很,怎么都能活九十岁。”

    “九十岁?那不成了老妖精了?”

    向太后嘴上怎么说,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她的身体一向“硬朗”,也没啥毛病——翰林医官们都这么说的,他们一致认为向太后至少能活到八十岁……

    太医们都这么说,肯定是不会错的!

    向太后这时笑着又问:“对了,这些日子开封府市面上有甚趣事儿?”

    老太太贵为太后,尊荣无比,但是却享受不到普通人的那一份自由。在北宋,哪怕是勋贵官僚家的妇人,也可以经常出门游玩。可是宫中的后妃,却只能终日被圈在富贵牢笼里面,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听宦官和自家的亲戚说一些宫外好玩的事情。

    “大姐,这段时间,开封府市井中最有意思的事情有两件,”向宗回道,“一是王楼、潘楼、丰乐楼、遇仙楼、清风楼和八仙楼还有撷芳楼一同在办一个花魁大比,要选出七大花魁和一个花魁行首,而且选花魁行首的办法还是画选。”

    “画选?怎么选?”

    “就是将七大花魁的样子画在纸上,搁在一起,让开封府的士子庶民来丢铜板,谁得到的铜板最多,谁就是花魁行首。”

    “丢铜板?”向太后哈哈笑道,“这可真有意思……可就不怕有人弄虚作假,顾些人来投铜板?”

    向宗良插话,“就是选个花魁娘子,图个乐子,何必恁般认真?”

    “那另一件好玩的事情呢?”向太后又问。

    “另一件好玩的事情就是……”向宗回说了一半,突然看到哥哥在给自己打眼色,这才想起来第二件事情和端王有关,于是止住了话儿。

    “怎么啦?”向太后问,“怎么不说下去了?”

    “大姐,这第二件事情是……”

    “快说,快说。”

    “是端王和那武好古比斗画技。”

    “甚?”向太后一怔,“端王?他和武好古比斗?”老太太眉头一蹙,“这有点太轻佻了吧?”

    向宗良马上补充道:“大姐,端王没露自己的名号,而是以赵小乙的名义去和武好古比试的,那个武好古多半也不知道赵小乙就是端王。”

    “这还差不多。”向太后的眉头稍稍一松,然后又拧了起来,“可是那武好古画技恁般高明,佶儿如何是他的对手?输了可怎么办?”

    这老太太刚才还说赵佶轻佻,一会儿居然担心赵佶在斗画中输了不开心了……很显然,她是把赵佶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了!

    而且她也不觉得轻佻有啥不好,如今的官家赵煦倒是一点不轻佻,严肃的很!

    “输不了的。”向宗回笑道,“大姐,你知道他们要用甚法子分个高低胜负吗?”

    太后问:“快说,是甚法子?”

    “也是丢铜钱决胜负,和花魁大比一块儿进行。”向宗良说,“在两人画的十四幅花魁画,分成七组相比,在画下放上箩筐,他们觉得谁画得好,就往里面投一个铜板,不许多投,就投一个。

    最后只需要数一数铜板多少,就能分出两幅画的上下了。而取胜的一方,就把所有的铜板都拿走,等到七组画都比好了,就知道谁输谁赢了。”

    向太后一笑:“还有这种法子?那可不能让佶儿输了。”

    向宗良又道:“听说比完之后,还要把这些画拿出了唱卖……我看这回端王可是要赚上一大笔了。”

    ……

    把唱卖放在比斗之后进行的法子是佳士得合股商行大掌柜苏利达苏大郎想出来的。和武好古相比,他才是真正的奸商,脑袋里装得都是怎么把钱从客官的招文袋里面骗出来的法子。

    所以一看到赵小乙把《李师师写真图》挂到了丰乐楼,立马就有了趁热打铁进行唱卖的主意。

    唱卖可是武好古计划中佳士得行的主业啊!

    而要将这个主业一炮打响并不容易。因为书画行的交易方式早就形成了惯例,基本上就没唱卖什么事儿。

    如果没有一场足够吸引眼球的唱卖打出佳士得的人气和名气,唱卖想要在短期内成为书画文玩交易的主要方式之一是不可能的。

    而武好古和赵小乙之间的比斗……表面上看似乎是一场闹剧,但是知晓内幕的开封豪门勋贵,必然会去捧场。

    而且《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都可算得上是当事精品。

    《墨娘子舞蹈图》自不必说了,而《李师师写真图》虽然在绘画技巧上远比不上《墨娘子舞蹈图》,但是所画的对象却是昔日名满开封府的花魁娘子李师师啊!

    这个名头对苏大郎这个年纪的开封子是没有多大号召力的,可是对现在三十岁以上的开封子来说,那可是人人都想一睹其风采的。

    “这次的机会可不能放过了,一定得好好把握住。”

    在佳士得行的股东会上,刚刚被正式推举为大掌柜的苏大郎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的打算。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不过这场唱卖不能马上进行,得好好……”

    “宣传,得好好宣传。”

    苏胖子正琢磨要用什么词儿的时候,武好古就提了“宣传”一词儿。

    “宣扬传颂……用的好!”纪忆也在原来属于苏大郎,现在成了佳士得行总行的茶楼里参加股东会,他笑着说,“崇道,你想怎么宣传?”

    “印花招儿。”武好古说,“忆之兄,元晖,你们知道开封府有哪家刻书比较好吗?”

    所谓的花招儿并不是耍花招儿,而是广告纸或广告传单的意思。宋朝的社会商业化程度很高,广告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现并且流行了。

    不过此时大部分的“花招儿”并不是印的,而是画出来的,反正开封府有的是三流小画师,让他们画个几十纸也不需要多少钱,比刻板子方便多了。

    但是武好古这次要的“花招儿”数量很多,还是刻板子比较划算。

    “刻书吗?”米友仁笑道,“当然是国子监啊,官刻监本,自然是最好的。其次是家塾刻本,凡是世家大族必有家塾,凡是家塾必有刻本,那也是不惜工本的好东西。质量参差不齐的则是坊刻本,大相国寺的东荣六郎书铺和集贤堂书铺的刻本都还不错。”

    纪忆则说:“坊刻书还是两浙和福建的比较好……其实我家就有个刻坊,开在明州,名叫纪家文字铺的。”

    武好古点了点头,刻书,或者叫印刷业肯定是武好古准备进入的行业——这可是新闻和出版业的基础,而这两个行业的重要意义则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饭要一口口吃,生意也要一桩桩来做。

    “国子监的人肯接私活吗?”

    “肯啊。”米友仁一笑,“这年头连禁军都在干私活,何况国子监的匠人?”

    也是,开封府的房子那么贵,不接点私活,就国子监开的几个死工钱,雕版刻字的匠人非绝了种不可。

    “那版子就请国子监的人来弄吧,”武好古顿了顿,“传单上的画我来,字嘛……元晖,你来写吧。”

    这份“花招儿”武好古也是用了心思的——这是广告行啊!北宋开封府的商家们本就会打广告,也有印在纸上的广告。但是广告的质量很差,没有精心制作,而且也没有专业的广告公司。

    因此广告行也是个碧蓝碧蓝的蓝海!

    另外,印在花招儿上画也可以看成连环画或漫画的起源,这可是武好古前世的本行。

    所以他准备亲自出手,将墨娘子和李师师的“漫画形象”画在花招儿上,再请米友仁这样的书法大家出手(米友仁的书法并不在于开宗立派,而是能将名家笔法模仿到乱真),配上一段诗词。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份花招儿如果印好了,本身就是具有收藏价值的藏品。

    “好吧,这事儿学生来操办。”米友仁当仁不让接下了任务。

    他就是国子监生,又是米芾的儿子,在国子监里面人头太熟了。而且他们米家家塾刻书也是找国子监帮忙的,这事儿熟门熟路啊。

    “等花招儿印好了,”武好古对苏利达道,“挑出一部分精美的,送去各家大户名门,印得差一些的去国子监、太学、开封府学、潘楼街、界身巷、大相国寺和各处瓦子散发。”

    “这得不少人去做啊,”苏利达皱了下眉,“我们人手不多。”

    现在佳士得行的股东会刚刚成立,还任命了苏利达当大掌柜,张熙载做大帐房,此外就是十几个原来是苏家茶楼的伙计当跑腿的小厮。让他们去给开封府的大户人家送传单大概就要累断腿了,再要去街上发传单,那是根本忙不过来的。

    “找刘二狗的人去做。”武好古想了想,对穿着道装的刘无忌道,“他不是想当潘楼街上的老大吗?那就帮我做事吧。”

    所谓的“老大”其实是地痞流氓的老大。这个位子之前是赵铁牛的,但是铁牛现在逼上梁山了,所以潘楼街上的混混就没有了头头。

    而武好古作为书画行首和待诏直长,对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行和地痞无赖是有支配之权的——和后世武侠小说里面的情况不同,现实中大宋的江湖人物,绝大部分都是想当朝廷鹰犬而不得的,能被武好古这样的“大吏”驱使也算是有了后台。

    刘无忌笑了笑道:“行,我这就去说,叫他明日便来拜见。”

    “不须那么急,”米友仁插话道,“老师最近事多,等过一阵子吧。”

    武好古其实抽得出一点时间,不过他的好学生都说了,也就不驳了,点点头道:“叫他先把潘楼街管起来,拜见的事情可以等一等。”

第165章 花花公子

    佳士得行的股东会还在继续,说起来这个股东会并不容易召集,因为有几个主要股东都是大忙人,便是今日人也没到齐,还缺了王诜、马植、西门清和花满山四人。

    王诜和武好古等人差着辈份,自然不会来这个股东会和小辈坐而论商。马植则天天和童贯粘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建一场不世之功,武好古的“小买卖”不在他眼里。西门清人不在开封府,当然不能与会。而花满楼几日前倒是来了开封,还带来了几张地契——通过法起寺的“和尚中介”,他已经帮武好古买下了郁州岛上的大片土地,足够起一处大庄园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此摊上了一个善于买房买地的名声,反正武好古没有让他马上参与到佳士得行的运营中来,而是叫他陪着武诚之去看房看地……现在武家可发达了,自然不能再住第一甜水巷的小宅子,而是要在开封府的西巷买一处价值十万缗的大宅。

    另外,佳士得行还准备在开封府城西寻找地皮建书画会馆,买地的事情也交给了花满楼。

    看着样子,武好古是打算把他培养成房地产公司的大掌柜了……

    顺便提一下,在武好古的计划中,书画会馆才是“佳士得唱卖行”的大本营,将要在那里的唱卖的还不仅是书画,还将包括土地、房产、珠宝、古玩、车马、奴婢等等一切可以唱卖的东西和……人!

    而且,书画会馆还会实行“会员制”,最好把开封府的豪门权贵都囊括进来,当然了……宋徽宗,也就是赵小乙肯定是“天字一号”会员!有了他这块金字招牌,那就不怕别的权贵不来。

    而权贵们都来了,那开封府甚至大宋其他地方的豪商自然也会打破头要加入……他们这些阔佬自然是付费会员!

    总之,会馆一旦做起来,不仅是一个躺着都能赚钱的勾当,而且还会成为一个汇集大宋政治精英和商业精英的所在,能够发挥的作用真的是难以估量的。

    不过会馆的建设和开办必须按部就班,现在是不能操之过急的,因为赵佶眼下还是端王,不是官家,轻佻一点不要紧,交际的人物太多太杂就不好了。

    眼下真正需要上心的,还是围绕“武赵斗画”和“花魁大比”展开业务。

    “忆之,等到花招儿弄好了,我还想再印一本画册。”武好古这时向纪忆提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画册?”纪忆愣了愣,这事儿该去和米友仁谈吧?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画册的名称就叫《花魁》。”

    “《花魁》?这是……”

    “就是开封府花魁娘子们的画册啊。”武好古笑道,“我想就从这次的花魁娘子大比开始,我们佳士得行就要参与进去,给花魁娘子们出画册……不是有七个楼参加吗?可以一楼出一本,李师师和墨娘子再各出一本,一共出九本。这还是第一期的计划。”

    这是要出写真集了!

    同时也是武大艺术家向大宋出版宣传领域开拓的第一阵!

    作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艺术家,武好古的思路自然异于常人的。他的“出版宣传”路线不是从为国为民呐喊的报纸开始的,而是从刊登青楼花魁写真的画册开始的。

    他要做是不是大宋的《大公报》,而是大宋的《花花公子》。

    武好古接着说:“一本画册可以有十二到二十四页,全部是花魁和寻常角伎的写真和介绍,再配上诗词,一本卖个一缗钱,一个月出一本……可以吗?”

    这实际上也是一本娱乐月刊,上面刊登的实就是宋朝的娱乐明星……人家是“伎”,不是“妓”,偏旁不同,就是完完全全的两个性质了。

    “应该可以啊……”纪忆想了想,笑道,“一缗钱该是能卖出去,关键是东西得好,名头得大。画册不比文章,字印得差一点也能读。画册必须得画得好,印得精。”

    画得好对武好古来说不是问题,印得精……应该也没太大的难度,只要花钱请最好的师傅雕版,用最好的纸张油墨,总是能印好的。

    至于名头,有了“画中第一人”如果还不够的话,就加上李师师、墨娘子和七大花魁。和她们这个级别的角伎(墨娘子不是角伎)喝杯茶都得二三十缗,花一缗钱买个二十四页的写真集还嫌贵?

    “而且那些花魁、角伎应该也乐意,毕竟能替她们打响名头。不过这事儿我不方便出面,让墨娘子去说就行了。”

    纪忆现在已经勾上了赵佶,又得了章惇的赏识,是时候“洁身自好”一些了。

    而且他也没意识到《花魁》画册实际上是武好古产业布局的关键一步,走好了将会让佳士得行实现飞跃式的进步。

    《花魁》画册本身是属于出版业的,出版业的上游是印刷业,印刷业的上游又是染料、油墨和造纸。而和出版业平行的则是新闻和广告两个行业,出版业的下游则牵着教育。

    若是能从上到下全都发展起来,那可真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而且还有利于武好古染指大宋政坛的话语权……

    想要将这一连串产业发展起来的关键,在武好古看来就是钱!没有钱,是不可能发展出那么多产业的。

    所以武好古就决定从最容易赚钱的那一部分入手,这样才可以迅速打开局面。

    而这个突破口,肯定不是几文钱一张,上面都是文字的报纸,只能是一缗钱一本,上面印着娇滴滴的花魁娘子的《花魁》画册!

    这可是个两头都能收钱,说不定还能卖广告的画册!

    开头的九本是用来打响名号的,等到《花魁》画册在开封府的名头打出来了,武好古就准备将《花魁》做成月刊,每个月都推出一个花魁娘子和十二个金钗娘子。不仅开封府的角伎可以入选,大名府、应天府、洛阳府、京兆府、徐州、海州、密州、扬州甚至江南和巴蜀等地的美伎也都可以入选。

    而且……还得搞竞价排名!

    入选的“花魁”和“金钗”,还得免费做一次画模,由佳士得行派出的画师给她们画了写真,并且挂在佳士得画斋里面展出。将来如果真的大红大紫了,这幅写真又拿起唱卖了……

    总之,《花魁》画册的盈利能力,应该是绝对有保证的。

    而《花魁》的盈利,则可以保证佳士得商行在印刷行业中的投入。等到自营的印刷坊“养”出来的,佳士得行就能出版“年画”、“连环画”、“画报”和各种书籍,再以此为基础,进军新闻出版业。

    同时,在印刷行发展起来后,佳士得行还可以投资研发“彩印”技术,“彩印”又可以延伸出“染料”和“印染”,“印染”搞好了就能跨行进入纺织业了——实际上,画家同“染料”、“印染”两个行当也不是隔着山的,他们在绘画过程中使用的颜料和染料其实是差不多的东西。而给绢画设色,实际上就是在“染色”。

    如果佳士得行真的能借助《花魁》画册,在未来几年乃至十年内成为出版印刷业、染料(颜料)业和纺织业的巨头。

    那么佳士得行就算步入了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大门了……

    未来的宏图大展是有望的,不过在大展拳脚之前,武好古和佳士得行还面临着人事上的困境。

    佳士得的底蕴太薄,根本没有人才的积累。

    想到人事问题,武好古忍不住就有点皱眉头,他对众人道:“现在商行的生意是不愁的,无非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可是人还是不够用。我看,除了唱卖的事情,传单的事情和建筑商馆的事情之外,就是人事最要紧了。得成立一个专管人事的……房,就叫房吧。商行之下就是科了。

    现在需要把账房、人事房、唱卖房和商馆房先建起来,稍后还要建一个画册房、书画房和印刻房。大郎,你看怎么样?”

    “我也正想这事儿呢,”苏大郎思索着说,“账房还是挺扬的,唱卖的事情我熟,唱卖房的管事儿我自己来,商馆房可以叫子虚(花满山)来管,至于人事房……”

    “元晖,”武好古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学生米友仁,“你来吧,你一定行的。”

    “老师,我是国子监生啊。”米友仁摇摇头,似乎有些顾虑。

    “国子监生就不能管自家的买卖了?”武好古笑了笑道,“佳士得行你米家有份的!

    而且,也没叫你用真名啊。就用米小乙这个名号吧,也不要你做多久,帮我做几个月就行了。现在毕竟是商行草创,人事房是最难做的时候,只有你能来了。”

    米友仁可是当过掌画学(大宋美术学院院长)和兵部侍郎(国防部副部长)的,一个小小的商行人士房还会管不了?

    而且,佳士得行人事房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挖人家的墙角。而私人的墙角肯定没有大宋封建主义的墙角好挖了。

    佳士得行挖人的重点,肯定得瞄准了各种官营的手工作坊。而掌握这些作坊的人,不是宫里的宦官就是那些荫补入仕的“官N代”。米友仁和这些“N代目”都熟,挖点人也不至于伤了和气。

第166章 行首不好当

    回到开封,转眼已经一个月。

    日子过得飞快,凛冬已至,风雪交加,在不经意间,已经给开封城罩上了一层银装。

    武好古最近的事情很多,也很忙。

    首先,他忙着完成武诚之接的那一堆绘画勾当,几乎每隔一天,都会进入一座深如烟海的豪门,去画一个盈盈十几岁的美少女。当然都是工笔写真,不是《潘素儿的微笑》这样的油画,否则还真没那么容易完成——不仅是油画创作本身就比较慢,还因为如今世界上只有武好古一人掌握了油画技法,他必须独立完成全部绘画工作,根本没有人可以代笔。

    而工笔写真就轻松多了,武好古只需要勾勒好线条,设色的工作可以丢给米友仁和武诚之去完成。

    所以忙活了一个月后,武诚之接下的单大部分已经完成。武好古的手头也因此多出了好几万缗的“润笔金”。

    有了这笔钱,不仅武好古对佳士得行的出资全部到位,而且还能应付替家里在开封府城西厢置业的开销。

    武诚之看中了一套位于金水河畔,靠近西北水门的大宅子。五进五出,还有一个小小的后花园。和王家西苑和潘家的潘家园是不能比的,不过也算是一处体面的大宅了。

    宅子原来的主人是旧党的一个高官,被一贬再贬,就快去亚龙湾看海了,家里又要嫁女儿,需要赔上一大笔嫁妆,只得卖了开封府的宅子。

    这宅子的索价是十万缗!

    真的不便宜,但是开封府的房价就是这么离谱!最后花满山好说歹说,才还掉了五千,以九万五千缗的价格成交。

    而武家为了拿出这笔钱,又把第一甜水巷的宅子和潘楼街上的老铺出了手,换到了七万缗,所以武好古实际上就贴进去两万五千缗,算是给老爹寻了个安度晚年的安乐窝——实际上他爹根本不老,还没到安享晚年的时候呢!

    不过这笔钱还是花得挺值的,原本和父亲、兄弟、小妈挤在一个院子里的武好古,现在有了属于自己的一进院子,那可是个带着堂屋、厢房、廊屋的大院子。

    足够给武好古当新房,迎娶潘家将门的潘巧莲了。

    除了自己“婚房”之外,武好古还给张熙载、花满山和林万成分配了一个院子,能让他们俩把家眷从虞城和海州接到开封府来住了。

    另外,武好古的兄弟武好文也得到了一进敞亮的院子。

    在忙着买房卖房和完成绘画订单的同时,武好古还忙着应付翰林图画院和书画行的一摊事情。

    宋朝的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行规和行首,通过制定行规和推选行首就能达到一定程度的行业自律。在有些行业,行首还要负责和官府打交道,应付各种和买还有摊派。所以能坐稳这位子的,通常都有点背景,也有些手腕。

    而在书画行,根据惯例,待诏直长就是当然的行首。因为存在书、画两个分类,所以书画行的行首向来是两人,一人是翰林书艺局待诏直长,一人则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

    不过书画行向来是以画为主的,倒不是因为书法作品卖得少,而是专业书法家人数很少……书法是士大夫的基本功,所以大部分的书法作品都是士子和官员提供的。而绘画则不然,做官写不了一手好字会被人瞧不起,会不会画画是无所谓的。所以士大夫画家比士大夫书法家少太多了,留给专业画家的空间也就大了。

    如今代表书艺局出任书画行首的是一个名叫夏国诚的老头,样貌和蔼可亲,是个不得罪人的老狐狸,能模仿不少名家书法,眼力据说也不错,因为识破过一本米芾伪造的王献之真笔字帖而名噪一时。

    武家父子和夏老头是认识的,毕竟大家都是干书画勾当的,所以在忙完了手头的一堆事情后,武诚之、武好古就备了一份礼品,去拜访夏老头了。

    别看夏老头的书法也没啥名气,可他是世袭的书艺局——翰林四局都有世袭现象存在,当上了待诏直长的武好古现在也有权力把自己的后代招入画局——累世经营之下,家产还是颇为丰厚的,和武家一样,都住在豪宅林立的西城厢,也是一栋十万缗级别的大宅子。

    夏老头也知道武好古现在的风头有多猛,因此对他这个二十来岁的后生非常客气,亲自出迎,还在内堂摆酒款待来访的武家父子。借着一丝酒劲,老头子似乎对武好古敞开了心扉,说了很多贴心的话语。

    “向道,大郎,这些日子可有人和你们说过那赵小乙的身份?

    我告诉你们,他很可能就是当今官家的十一弟端王啊!书画行里面不少耳目通灵的老家伙都知道了……他们表面上对大郎你挺尊敬的,实则都等着看你家的笑话。”

    “啊?”

    武好古得了这个消息,马上装作吓了一跳。

    “赵……赵小乙是端王!?”

    武诚之则被真的吓着了,紧张地看着自己这个本事很大,但是招惹的是非比本事还大的儿子。

    上回惹到刘有方已经快把人吓死了,这回怎么就惹上端王了?

    这端王……将来很可能要做皇帝的!

    夏老头继续说:“大郎,其实和端王玩玩也没甚底,赵家的亲王都是大器量的人,说不定还会因此看重与你。但是同行是冤家……而你又恁般年轻,终不能服人,所以这待诏直长和书画行首对你是高处不胜寒了。”

    武好古眉头紧皱,显得非常焦虑,“那该如何是好?”

    夏老头摇摇头道:“你啊,就不该接下待诏直长……当时就该辞谢掉,做个书艺或是祗候就好了。”

    会好?武好古心道:越大越好做才是啊!

    待诏直长还是小了,要是赵煦直接赐个九品芝麻官,至少开封府书画行里没有人敢不服自己了。

    心里这么琢磨,脸上却依旧一副快要急死的样子,“现在待诏直长都做了,再请辞的话……”

    “现在当然不能辞了,”夏老头捋着白胡子,一副关爱晚辈的模样,“官家都说你是画中第一人了,这待诏直长你不做,谁还敢做?谁要代替你去做,岂不是官家搞错了?”

    官家永远不会错……至少对翰林图画局的人来说是这样的。

    “不过……”老头子眯着老眼看了武好古一眼,“书画行首却不一定非要待诏直长来做的。”

    待诏直长是当然的书画行首!

    但是,书画行首不是官方的职位,而是行业推举的。如果武好古自己推辞,那么大家也就顺理成章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画界元老了。

    武好古听到这里,已经有点明白了。

    他连连点头,“说的也是,只是这书画行首,谁来比较合适?”

    夏老头道:“还有谁?自然是翰林画院的杜待诏了。”

    原来是杜用德想做书画行首!他当不上待诏直长,捞个书画行首做也聊胜于无。

    夏国诚说:“他当年可是以艺学的身份,上书给神宗皇帝的,在书画行中可谓德高望重!”

    杜用德上书神宗的事儿是真的,为的是改变画院论资排辈而不重画技的惯例……他的上书肯定是有效的,要不然现在当待诏直长的肯定是他了!

    熬了那么多年,熬资历也该熬上了。

    结果因为他自己的上书,现在画院的待诏直长必须是画技第一(在画院中)才行,这个人当然是武好古了……真是叫杜老头有苦难言啊。

    武好古看着夏国诚问:“若是我不肯让出行首呢?难道会没有人推举我吗?”

    虽然待诏直长必是行首,但是推举的过场还是要的。

    不过武好古背后也不是没人,米芾、王诜都会站在他一边。这两人虽然不是书画行的正式成员,可是说话比待诏直长还管用呢。

    所以没有人来推举武好古的局面是不可能出现的。

    最多就是杜用德也得到一部分人的支持。不过那是没有用的,因为武好古还可以提出斗画技定输赢。

    而杜用德的画技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武好古的,连武好古的学生米友仁都能轻轻松松战胜他。

    “这个……”夏老头也看着武好古,花白的眉头轻轻皱起,“这样的话,你得赢了赵小乙才行。

    要不然就会有人推举赵小乙做书画行首了!”

    这不是在搅局吗?

    赵佶是要做皇帝的,怎么做行首?

    武好古追问:“赢了就行?”

    夏老头一笑:“赢了就行。

    只是赵小乙的真实身份……恐怕是赢不了的吧?”

    武好古赢了端王,那杜用德自然不敢再生事端了。若是端王怀恨在心,那以后自有武好古的苦头。若是端王因此反而欣赏武好古,那杜用德又算老几?凭什么和武好古争?

    可是……杜用德的这番谋划,夏国诚怎么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杜用德亲口和他说的?

    他们俩的关系就恁么铁?

    这事儿,好像有点蹊跷啊,不行,回头一定得找米友仁好好问问。

    武好古心说: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他一定是拿手的。

第167章 媚上和欺下

    “姜果然是老的辣!”

    米友仁听完武好古说的事情,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勾心斗角,何况是书画行这个名利场?一个待诏直长,一个书画行首,背后牵扯到的利益有几十万上百万,相关各方怎么肯乖乖让给武好古?

    便是米家父子给武好古的支持,也不是无条件的。

    佳士得行的利益有他们父子一份不说,光是米友仁搭上端王赵佶这条线,就让米家父子赚翻了。

    端王赵佶是作为亲王被教养长大的,身边没有什么人可用!米友仁现在就是他夹带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个可用之才了。将来如果能中个进士,那么位列宰执不过是时间问题。

    便是中不了进士,也能走武将的路线,以米友仁的将门背景,有赵佶的提携,要不了十五年就能当上三衙管军。虽然不如文官尊贵,但是利益还是非常丰厚的。

    武好古恼道:“这两个老家伙算甚底东西?竟然敢给我抹眼药!”

    “他们是老前辈啊,在书画行经营了几十年,怎么就不能给老师您下点绊子呢?”

    米友仁说这话的时候,气定神闲,仿佛浑然不在心上。其实这等事情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了。别说杜用德、夏国诚两个老家伙和武好古没什么交情,便是米家大宅门里就不斗了?照样斗得鸡飞狗跳,只是表面上维持着一团和气。

    就是武好古自家,呵呵,他们和白波武家宗门不照样不往来那么多年了!

    而且,武好文和武好古两兄弟之间……瞅着也不是很和睦啊。

    出来混,和人斗争那是正常的!

    “那我该怎么办?”武好古道,“难道我就这样让两个老东西戏弄不成?”

    武好古的本事在书画上,商业头脑也有一点,但是在与人斗争这块上,还是太嫩了。

    米友仁心想:亏得你收了我做徒儿,要不然叫人阴死了都不知道。

    “老师,您知道那两个老家伙在打甚底算盘吗?”

    “知道,他们知道会有人捧赵小乙的场,若是赵小乙赢了,就可以顺势拿掉我的书画行首了!”

    “您,您这叫知道?”米友仁苦笑着直摇头。

    “怎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老师,为官之道,在于媚上欺下……恩威皆出于上,所以上面一定要哄好了。只要上面喜欢您,就不怕下面人不服气。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哄好了端王殿下,只要端王高兴了,下面的事情学生请家父出面去摆平。”

    杜用德和夏国诚也就怼一下武好古,老米要出头他们可就不敢再蹦跶了。

    所以对武好古而言,下面的刺头根本不必考虑,需要考虑的上面的端王,现在端王赵佶可玩得正起劲呢。

    米友仁继续道:“所以那两个老家伙其实就是在挑您去和端王斗……端王的场子一定有人捧,而您又是佳士得行的东家,一样可以在比斗的时候造假。若是您用造假的办法赢了端王,一定是瞒不过端王的耳目的,那样可就落了下成了,端王就会轻看您,以后也不会再和您深交了。”

    武好古再次沉默了!

    姓夏的老家伙太阴险了!自己差一点就上当了……

    “那我要如何讨好端王?在比试中故意输给他?”

    “这倒不必,”米友仁一笑,“端王想要仗着权势来赢你,他就不会用赵小乙的名号了。

    您若故意让他,也会叫他低看了。”

    还真难伺候!赢也不好,输也不行……

    武好古心道:就冲这份难伺候,赵佶被捉去五国城也是活该!

    想到这里,武好古的眉头蹙了起来:“若真个如此难伺候,我该如何是好?”

    米友仁一笑:“老师会下双陆棋吗?”

    “会一点。”

    双陆棋又名握槊,是一种运气成分很大的棋盘游戏,在宋朝的时候非常流行,几乎人人都会玩一点。

    不过在后世却因为乾隆皇帝的封杀而失传了!

    米友仁道:“玩双陆,最没意思的就是知道对手会让着你……本来就是搏戏,知道了结果还有意思吗?”

    怎么没有意思?可以赢钱啊!武好古心说:玩双陆大多会下注赌钱的,这个东西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麻将……不过对米友仁和赵佶而言,钱大概只是个数字吧?

    其实钱对武好古自己来说,也快变成数字了!

    他现在缺的是可以用来扭转靖康国难的“小目标们”,买豪宅置庄园的钱是绝对不缺的。

    “那要怎么玩?”武好古问。

    “当然是像真的一样玩了!”米友仁说,“有人捧他的场,那是他的事情,您就当不知道,认认真真的和他比。就算输,也要输得起,放得下,要让他感到您是个可以玩在一起的人,这朋友才能交得上。

    至于书画行首和画中第一人的虚名,都不要紧。端王不会在乎,官家一样不会在乎。只要他们俩看重您,您就把书画行首让给杜用德,他也是您的门下走狗……到时候就看他是不是知趣懂事了。”

    “他那么坏,我还要用他?”

    “坏才有用啊!”米友仁道,“李晞古烂好人一个,有用吗?我师爷(武诚之)也是个烂好人,有用吗?您都不肯把佳士得行大掌柜给他老人家做。

    而且潘楼街上也需要有人作恶人,要不然您怎么充好人?只有好人,没有恶人,行首就是假的,待诏直长也没人当回事了。

    这上一定要媚,下也需要有人去欺负……”

    米友仁果然是有一套的!

    论画技,他是武好古的学生。论马屁,论做官,论欺上媚下……武好古连他的一成本领都没有!

    ……

    “小底刘二狗,拜见武大官人!”

    前脚刚刚把米友仁送出了门,后脚就有一条门下走狗被刘无忌和郭京带来了。

    来的是刘二狗,就是刘无忌八杆子也不一定能打着的亲戚,在潘楼街上做地痞的那个刘二狗。

    “二狗”其实不是他的名字,而且他也不行二。之所以被人唤作“二狗”,是因为他和赵铁牛曾经跟随同一个地痞老大,被称为潘楼街上两恶狗。赵铁牛是大狗,他就是二狗了。

    不过恶狗到了武好古面前,却乖巧的好像一只哈巴狗。进了武家大宅,高高大大的个子缩了起来,是一路低头弯腰,到了武好古跟前,便是深深一拜。

    “郭三哥,刘小乙,你们都坐,坐吧。”

    武好古是在正堂见刘二狗的,也不拿正眼看立在堂下的刘二狗,只是客气的招呼郭京和刘无忌落座。

    郭京和刘无忌现在也体面起来了,穿着考究的道袍,执着拂尘,还蓄起了胡子,看来是准备充得到高人了。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这两位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怡红院)里闷着,闷头看书,看道家的书。

    要充活神仙去蒙赵佶,肚子里面也得有料啊。要不然说着话就得露馅,两个江湖术士,赵佶是没有兴趣的。

    而刘二狗这些日子则在受煎熬,有点像科举放榜前的日子……现在赵铁牛已经上了梁山,潘楼街上的地痞闲汉就以他为首了。可是最终谁能成为这条“油水街”的老大,还得武好古这个书画行首(其实还不是)来点将。

    如果武好古支持别人,那他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而武好古又是连着一个月都没见他!

    虽然这段时间武好古的事情是有点多,但是……给潘楼街立个大哥,这也是要事儿吧?

    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铺子和鹰店后台都很硬,不是江湖大哥能欺负的,可是那些小吃摊子都是要大哥去“打理”的……一年下来,光是能落在口袋里的规费就超过一万缗!

    虽然这钱不是刘二狗一个人拿,可依旧是一票大钱啊。若是到了别人的手里,他可是死了也不闭眼的。

    “大郎,这就是刘二狗了,是我堂兄。”

    刘无忌开口说话了,“二狗,抬起头,让大官人好好看看。”

    “喏。”

    刘二狗这才直起腰,平视着坐在椅子上的武好古,才看了一眼,就感到一股子慑人的气势——这可是败了梁山寇,还把赵铁牛都逼上梁山的武大官人啊——他连忙又把脑袋低了下去。

    武好古早就认识刘二狗,在他的印象中,这位还是蛮凶狠的一个人,身躯胖大,满脸横肉,说话也冲,动不动就寻人争跤(摔跤),人是没有打死过,不过却打残了几个。

    原本那个武好古,在心底里面还是很怕刘二狗的。

    可是现在,武好古却觉得他根本不值一提了……和开封府外面那些凶人相比,同开封府内的大人物相比,都不算什么,就是一条走狗罢了。

    “行了。”武好古挥挥手,“见过了……就这么着吧,潘楼街你去看着,一切照老规矩就行了。

    另外,你可认得开封府城外那些挖坟摸金的人吗?”

    “认得几个……”

    武好古的这个问题让刘二狗大感意外,虽然书画文玩行中一直有“明器”(随葬品)在交易,但是谁都忌讳这个,是只做不说的。

    “知道了,”武好古点点头,“小乙哥,替我送送刘二哥吧。”

第168章 画仙观 上

    刚过中午。

    从黄河以北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子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这种天气,并不适合出城。不过武好古还是叫上了林万成,然后跟着两个兄弟一块儿骑着驴子出了固子门,到了开封府城外。

    固子门位于开封府外城的西面城墙上,靠东北的位置,向北一些就是西北水门,是金水河出城的口子,向南不远就是万胜门,那是官家车驾出城的地方。出了万胜门行不多远就是金明池了。

    而武好古、郭京、刘无忌和林万成今日要去的地方,其实也在金明池附近,是一座位于汴河水畔的道观。

    顺便提一下,开封府的水运交通非常发达,内河网络四通八达,又通过护龙河(外城的护城河)互相连接在一起。而金明池则通过一条人工挖掘的河道连着汴河,也是开封府城水系的一部分。

    而开封府的水系由通过汴河和大运河连着淮河、长江、黄河和宋辽之间的界河。从而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水运体系,成为了支持中原经济的基础,也造就了开封府的繁华。

    不过水运带来的繁华也就止步于开封府了,由于泥沙淤积和河道抬高,开封府以西的中原地区水运就很不方便。所以大宋帝国的首都,便选择在了这个四面都是平原,无险可守的大城市了。

    在一百多年的繁华安逸之后,原本保卫开封府的禁军,早就腐朽不堪,到了瓦解的地步。但是居住在此的人们,特别是那些和大宋帝国同荣同休的亲贵豪门,都丝毫没有意识到城市被解除武装的后果,只是在尽情享受着眼前的繁荣。

    开封府城的西面,正是这片繁华奢靡最为集中的所在。过了护龙河,华丽而又优雅的庄园、别墅、寺庙、宫观就接连不断入了眼帘,每一座都是用尽了心思,建筑得极为雅致。

    不过这些专供富豪权贵享用的建筑物的价格和城内的房屋相比,却是比较便宜的——北宋开封府的房子,也是要讲地段的。

    如果按照面积(占地面积)单价来计算,内城的房价是最昂贵的,然后依次是外城的城西厢、城东厢、城南厢、城北厢和城西的这片豪宅聚集区了。

    城西豪宅的单价虽然便宜,但是总价可不低,基本上没有低于三万缗的存在。而且住在这里也不方便,没有什么市集,进出开封府城得走上好长时间。

    “大郎,那处道观我和小乙都去看过了,虽然不大,但是非常精致,也不算陈旧,是元祐年间建造的。”

    一边骑驴赶路,郭京一边说着花满山花了半个月时间找来的一处待售的道观。

    当然也是一座私立的“野观”,原本属于高家将门——其实就高俅他们家,不过高俅是庶流,这座道观属于高家将门嫡流。

    高俅所属的高家将门(宋朝有两个高家将门)和西门家其实是老乡,都是幽州牙兵集团出身。不过祖上有两人(高霸、高乾父子)被契丹人派去南唐出使,结果不知道被谁刺杀了一个老的(高霸),剩下一个小的(高乾)被南唐安置在亳州。后来高乾投靠了赵匡胤,做了个小官,他的儿子高琼则当了赵光义藩邸的侍卫,后来立了不少战功,成为了功臣,开创了一个高家将门。

    这种在辽国有亲戚的将门勋贵,在大宋这边还不止一家。还有一个赵家将门居然是燕云四大家族之一的赵家的亲戚。

    他们家祖上就是被契丹人击败后投降当了汉奸的后唐大将赵德均、赵延寿父子!

    当时赵延寿有个儿子名叫赵匡赞(后来改名赵赞)的,也跟着父祖一起投降当了汉奸,后来跟着契丹人南征后晋,被任命为河中节度使。在契丹北归时赵延寿被带走了,可赵匡赞却留在了河中,投降了后汉,后来又投降了后周,再后来又投降了大宋,投降来投降去的,居然成了投降出了一家开国功臣,封了卫国公,活到宋太宗年间才去世。

    不过赵家将门和高家将门虽然在契丹有亲戚,但是亲戚之间却没有什么往来,要不然大宋对辽国的事情也不会无知到现在这种地步了……

    再回过头说高家将门,到了英宗朝,高家将门因为出了一个皇后高滔滔,从此势力大涨,成为了开封府勋贵之首。

    不过在哲宗皇帝亲政后,高家将门就因为高太后的旧党领袖地位而急速衰弱。不仅作为高家庶流的高俅一官难求,连高家将门嫡流都要靠卖房子来维持了。

    “高家要多少?”

    “要两万八千缗,”郭京说,“是不便宜,但我和小乙都看过了,觉得还可以接受。因为这座道观的地契上还包括周边的一大片空地,现在种了许多桂花树,若是清理一部分出来,还可以用来建造书画会馆。一块地,就能办两件事。”

    “是啊,”刘无忌也道,“那块地边上就是汴河,还带个码头,可以停靠画舫。这样开封府的亲贵就可以乘着画舫过来了。”

    “地有多大?”武好古问。

    “总共有一百八十亩!”郭京笑道,“足够盖房子了,就算要跑马都够了。”

    一百八十亩搁在开封城内得几百万了,若是离城再远一点,就得按照寻常农地计价,最多就是几百缗……这房地产最重要的,还是地段啊!

    “一百八十亩……倒是不小了。”武好古点点头。

    他是预备在开封府城西弄块地好好开发一下的,书画会馆仅仅是第一步。之后他还想在书画会馆附近修建一座“武家画学”。

    如果可能的话,武好古还想鼓动宋徽宗将国子监、太学、武学、医学、律学、开封府学等等一大堆官办学校,统统迁出开封府城,都搬到城西来。

    这样就能在城西建起一片“学院区”,从而带动“学区房”的销售……

    三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前行,很快就到了一座隐藏在一片桂花树林中的道观前。

    这座道观名叫白云观,规模有点袖珍,不过建筑却极为精致,透出浓浓的富贵气息。

    武好古等人抵达白云观的时候,道观内外冷冷清清,除了一个看门的老头和提前抵达的花满山,就没有别的人了,也没有一个道士。

    很显然,这是一座已经被废弃的道观,也不知道原来在这里修道的是什么人?

    花满山就在道观山门灵观殿(与山门合一)外迎候武好古,他一拱手道:“东翁,高家的高刺史有事来不了了。”

    高家如今的家主是宁州刺史高公纪,目前正在坐冷板凳,应该是没有什么大事的,或许是因为卖祖产没脸面,所以才不来的吧?

    “能看看吗?”

    “能看,能看的。”和花满楼一起的那个老头子连声应道。

    这老头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气色也很不错,穿着一件有点褪色的青色绵袍,也比较体面,看来是高家的老仆,被安排在这里养老的。

    “老人家贵姓。”武好古从驴子上下来,客气地问。

    “免贵,姓高。”

    武好古点点头,仆人跟主家姓在宋朝也是常有的。

    “高老伯,可以领着我们看一看吗?”

    “行啊,跟我来吧。”高老头做了个肃客的手势,然后就在前面带路,把武好古等三人领进了道观。

    观内不是很干净,地上积雪很厚,显然没有人打扫。三清殿的门窗都闭着,不过窗户纸大部分都破了,不少地方油漆也剥落下来。

    “破败了,”高老头苦笑着说,“多少年没有人在这里了……越来越破了。”

    其实维持在开封府城外的别墅、宫观和寺庙是非常费钱的,家道中落的将门都负担不起——将门家大业大人也多,如果经营不得法,衰弱起来也很快的。

    要经营将门,最好的路子是经商,如潘家将门有潘楼和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所以才能长保富庶。

    而高家的产业主要是土地,收入有限,一旦在政治上失势就很难维持了。

    不过高家的苦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一旦哲宗皇帝去世,向太后临朝,高家人一定会得到重用的。

    穿过灵官殿,武好古随着高老头,走到一座主神殿中,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神像,四周墙壁上也没有壁画。

    根据道观的寻常布局,入门的灵官殿供奉的大多是王灵官,用来镇守山门。灵观殿后则是主神殿,各处供奉的就不一样了,就看信什么神仙了。主神殿后一般是三清殿,供奉道教体系中的最高天神——三清尊神。

    “三哥,小乙,”武好古就在空空荡荡的主神殿里驻了足,对跟着他的郭京、刘无忌道,“便在这里供奉画仙人如何?”

    “画仙人?”

    郭京和刘无忌一愣,没听说过有这个仙人啊?

    莫非是吴道子成了仙?

    又或者……你武好古自己就是画仙人?

    看见两个好兄弟不说话,武好古只是淡淡一笑:“便如此吧,就将这里改为画仙观吧,供奉画仙……我还要在这间大殿中画上壁画《八十七仙人图》,然后供奉上画仙的雕塑。”

第169章 画仙观 下

    白云观,也就是将来的画仙观,现在看起来有些破旧失修,但是底子还是很不错的。

    房屋的用料都很结实,建造的也非常讲究,而且这座宫观的年头也不大久,只需要进行一番整修,就能让它焕然一新了。

    这座宫观的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却五脏俱全。不仅有灵官殿、主神殿和三清殿,还有财神殿、文昌殿、祖师殿、三官殿、药王殿、娘娘殿、救苦殿和斗姆殿等八个偏殿。

    另外,还有钟楼、鼓楼、藏书楼、斋堂、客堂、单房、书房等等的附属建筑,全都修建的非常精巧别致。

    “平面图……就是白云观的图样。”

    “大官人所说的,老朽就不知了,兴许有,兴许丢失了,毕竟恁多年了……”

    在离开白云观的时候,武好古问了一下建筑平面图的情况,而那高老头的回答也不让人意外,就是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武好古也就不再追问了。反正房子在这里,回头自己费些时间再画就是了。

    除了建筑平面图,还要画下周遭的地形图,还要画下道观中每一座建筑的结构图和外观图——这就是建筑学的起源啊!

    武好古虽然是学油画的,但是也修过一点室内设计和景观设计(他前世就读的美院有建筑学院,学生可以选修跨专业的课程),所以能画一点建筑平面图和结构图,也会做点设计。

    至于古建筑和工程,他虽然不懂,但是可以凭着之前修过的室内设计、景观设计课程,再慢慢进行研究。

    在回城的途中,武好古一路上都在琢磨着要怎么对白云观(画仙观)进行改建和装潢,不知不觉间就行到了金水河畔……

    “老师!”

    正骑着毛驴行进间,忽听有人叫他的名字。

    顺声音看过去,却见在路旁一座茶肆里,米友仁从二楼的一个窗户探出头,正向他招手。

    “咏茶?”

    武好古看了眼那茶楼门口挂着的匾额上的两个大字,顿时一怔。

    这是苏东坡的字啊!

    他又想了想,才忆起米芾曾经做过一首《满庭芳》的词牌,词题就叫《咏茶》,而且还是和苏东坡在扬州一起品茗名茶“密云龙”时所作的。

    这茶楼不会是米家的产业吧?

    武好古四下一看,果然发现这里就在米芾的宅邸附近。

    “小乙,这座茶肆不会是你家的产业吧?”

    武好古从毛驴上下来,然后就和郭京、刘无忌道别,独自上了茶楼二楼,一边打发问,一边打量周遭环境。

    茶楼面积不大,根本不能和苏大郎的茶楼相比,而且一层并不迎客,就是二楼的三四百平方米的面积在经营。不过这里的装饰却充满了文人气息,还带着几分江南风韵。茶楼的墙壁也极有特色,白色的石灰墙壁上写满了大字儿。

    当然不是乱写的,都是一首首诗词,内容多和茶有关。

    如此一座茶楼,俨然就是一处开封府文人墨客们聚会品茗的地方。

    “此处是家父昔年和东坡先生在扬州品茗‘密云龙’后,回京所设的。主要用来招待一些朋友和士子。

    哦,今日赵小乙和潘小郎也在此处。”

    赵小乙和……潘小郎?

    武好古皱皱眉头,总觉得不对。米芾却拉着武好古,走到茶桌旁边坐下。

    茶桌是用竹子做成的,显得有些陈旧,但是却韵味十足。在茶桌周围,除了赵佶和男装打扮的潘金莲,还有一个两个年轻文士,其中一个正是潘家将门少主,左卫将军潘意。另一个看着比潘巧莲还“鲜嫩”,而且生得十分娇小,雪白的肌肤,纯洁的明眸,一副恬恬静静的模样。

    “这位是赵十郎,是潘左卫的朋友。”米友仁指着那美少年给武好古介绍。“这位是武崇道,方得了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

    又是一个姓赵的……而且还不以真名示人。

    武好古心中已经有了点数,这位赵十郎,多半是赵小乙的弟弟……也可能是妹子。

    “在下赵十,多次听人谈及画中第一人,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那赵十郎微微欠身,朝武好古笑道。他说话的声音很细,还有故意捏着嗓子的感觉,和潘巧莲扮成男装时的腔调很像,多半是个雌儿。

    而武好古忙还了一礼,然后又给赵佶、潘巧莲和潘意施了礼。这三位也都还了礼,就仿佛是文人士子茶楼相会似的。

    见完了礼,武好古就在潘巧莲身边坐了下来,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佶听他一问,怔了下,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武好古。

    潘巧莲看了眼武好古,微微一笑,显得有些得意,“今日是陪我家大哥儿出来转转的。”

    什么意思?

    武好古听着这话有些发懵。其实潘巧莲是陪她的侄子潘意来“相亲”的,现在是北宋,可不是理学大兴的时代。虽然婚姻大事是要父母做主的,但是婚姻的当事人也可以在上床之前见一见面,也可以表达一些不同意见。

    而见面的地点,要么就是“诗会”、“茶会”上,要么就是在“咏茶”这样的高级茶楼里。

    潘意今天要见的,当然就是赵佶带来的德国公主,就是那位赵十郎了。他是神宗皇帝的十女,也是官家赵煦和端王赵佶的小妹妹。小妹妹去相亲,自然要哥哥作陪。

    德国公主最长的哥哥是官家,当然不可能管这事儿,比官家小的是申王赵佖,但他是个瞎子,不可能让个瞎子陪着德国公主去相亲吧?所以就是赵佶陪着德国公主出门了。

    而相亲的地点,也是赵佶安排的。就选在了最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的米友仁家的茶楼里面了。

    结果正好撞上了武好古。

    “方才见大郎骑着毛驴从西而来,可是从城外回来的?”

    米友仁看见场面稍有尴尬,于是就打了个岔。

    武好古点点头道:“是从城西高家的白云观而来。”

    “高家将门的白云观?”

    潘意知道这个地方,“那里可荒废好几年了。”

    “某想将那边盘下来,交给两位道友做个子孙观。”

    道教宫观向来有“子孙观”和“丛林观”之分,所谓子孙观就是观主的私产,可以父子相传或师徒相传,而丛林观则是天下道众公有,观主由道众信徒选举产生,不得世袭继承。

    一般而言,丛林观都是大道观,往往在北宋朝廷的控制下。而子孙观都是小观,就如城西高家白云观这样的。

    “那两位道友,可是日前在丰乐楼见过的?”赵佶又问。

    他对道士是很有兴趣的,况且这两位道人在丰乐楼的那次酒宴中表现出了一点道亨。

    “正是。”武好古道,“等道观盘下来,某还打算重新修缮一番……好好花点心思。”

    赵佶问:“打算供奉那路神仙?”

    武好古答道:“供奉画仙人。”

    “画仙人?”化名赵十郎的德国公主来了兴趣,“可没听说过天上有这路神仙啊。”

    武好古笑了笑,“绘画一途也有道的,既然有道,就一定有神仙在管。”

    赵佶点了点头,然后又认真地端详着武好古。

    他早就让人打听过武好古的经历了,所以知道武好古在被开封府逮去之前,本是个平庸的画师,而在被开封府大牢释放后突然就在画技上突飞猛进,俨然就是一代画圣了。

    而武好古后来又在云台山遇到了两个道亨高深的道人,现在又要弄个“画仙观”……他是不是真的在开封府大牢里眯着的时候被画仙人点化过了?

    武好古也瞧了一眼赵佶,又看了看女扮男装的潘巧莲,再扫了眼自己的好学生米友仁。

    本来是自己想巴结宋徽宗的,现在怎么人人都在巴结他,而且都巴结的比自己还成功呢?

    看来自己得努力一点了。

    “小乙哥,你也是画中高人,不如一起来替画仙观的修缮出点力吧。”

    “出力?”赵佶一愣。“怎么出力?”

    赵佶心想:装修房子我可不会啊。

    武好古笑道:“其实绘画一途并不全是雅趣,也是实用之学。山水画可以用来绘制地图,界画楼台可以用来修缮房屋,颜料设色可以用来印染布料。”

    似乎有点道理!

    赵佶听了武好古的说法,微微点头。

    绘画果然是实用之学!

    只是这界画楼台怕是不能用在盖房子上面吧?那得先有房子才能画啊,若是没有房子,要怎么去画?

    “大郎,”赵佶道,“这界画楼台之法怎么用来修缮房屋?”

    “自是先把自己的想法画出来,再照着画来修房子。”

    武好古肯定是要涉足建筑业的!因为他不能放过房地产这个利润丰厚的行业,而在宋朝,开发商的模式是行不通的。现在可没一个成熟的建筑市场,也没多少家建筑商可以发包。

    而且,武好古想要造的房子也没有现成的式样,必须重新设计,精心建造。

    这种事情,可不能假手他人。

    “似乎是可以的,”潘意接过了武好古的话题道,“开封府的潘家园和大名府的老宅修缮的时候,有些工匠手里就有图样。”

    米友仁补充道:“将作监里不就存了许多样图?而且还有专门的图集,称为《元祐法式》,如今正在丁忧的前将作监李明仲还受命编修新版的营造法式。”

    武好古抚掌笑道:“这可好啊,元晖,你路子广,可能将《元祐法式》借出来给我和小乙一观?”

第170章 大学在哪里 上

    “借《元祐法式》吗?”米友仁思索着道,“这倒不成问题,家父和李明仲有些交情,莫说是《元祐法式》,便是正在编修新版的营造法式也可以借出来的。”

    米友仁说的李明仲就是北宋著名的建筑家李诫,他是官宦世家出身,曾祖父李惟寅、祖父李惇裕、父亲李南公和弟弟李譓都是文官。他的父亲李南公为官几十年,如今还在世,官拜户部尚书,龙图阁直学士。他的哥哥李譓则是前任的陕西转运判官,因为不久前死了老妈(李南公的老婆),和哥哥一样在家里丁忧。

    丁忧这事儿放他们家是挺奇怪的,一个快八十岁,刚刚丧偶的爸爸天天上班赚钱养家,俩六十上下的儿子整天宅家里做孝子——这怎么看都有点变扭啊!

    难道不应该是伤心欲绝的爸爸在家养着,两个老孝子出给官家打工赚钱养家吗?

    不过俩老孝子在家呆着也有好处,就是方便了武好古、米友仁和赵小乙登门拜访。

    因为李南公家也在开封府右一厢,距离米家的茶楼很近——俩老头也是“咏茶”的常客,如果去写满大字的墙壁上仔细找找,还能发现他们俩的诗词呢。

    从茶楼出来,武好古、米友仁就同赵佶和潘意约了时间,在第二天中午就去李南公府上拜访。

    因为李南公是个老寿星,所以他俩儿子到了五六十岁还没在开封府单独买房居住——“父别居”是不孝,因而在开封府李家一大家子人就只能挤在一个宅子里面了。这倒也抑制了开封府的房地产需求……

    武好古等人是在中午快到饭点的时候,才到了李家门外的。倒不是为了蹭饭,而是要等赵佶下朝。赵佶是端王,而且还挂着司空也不知道是司徒的官衔,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还是要经常上朝的……不是天天要去,也不能天天都不去,总之是个麻烦事儿。

    退朝后,赵佶先回了王府,换了一身便服,才带着一个亲随,在高俅等人的暗自护卫下,到了米家的“咏茶”茶楼。

    武好古、米友仁和潘意已经到了,于是便一起去了不远处的李南公府上。潘意、米友仁和武好古都递了拜帖,赵佶还是自称赵小乙,并没有递上端王的名刺。

    对于潘意、米友仁和武好古的来访,李家两兄弟稍稍有点意外。

    “明仲,潘家这段时间在兴大工,潘左卫找你应该是为了营造上的事情吧?”

    李家两孝子中的弟弟李譓一边看着张卷子,一边对哥哥李诫说。他看的卷子是李诫写的,是一篇应试的文章。

    原来在家丁忧的李诫也没闲着,每天都在弟弟李譓的辅导下温习道德文章,准备在三年守孝期过后去参加科举大比……

    没错,李诫这个官是倒霉的“伎术官”,因为他年少时醉心杂学,在道德文章上下的功夫不足,所以没有中过进士。

    他不仅是个建筑学家,而且还精通地理、历史、古文字、音乐和六博(一种棋类游戏),除了《营造法式》之外,他还写过《续山海经》、《续同姓名录》、《马经》、《古篆说文》、《琵琶经》和《六博经》等多部著作。

    论起真才实干,他弟弟李譓和父亲李南公,其实都大大不如他的。但是李南公和李譓都是进士,东华门外唱名,是真正的好汉。

    而李诫虽然博学多才,可偏偏少了一个进士,因此一直在官场蹉跎。而进士也成了他老人家的心结,一大把年纪了,还想考一个出来。所以在遍修《营造法式》的同时,他还在工习道德文章,希望能在丁忧结束后去科场上一试身手。

    虽然60多岁中进士晚了一点,但是总比没有的好吧?而且他爹妈都是高寿,自己的身体也很好,中了进士以后,应该还能替国家效力多年的……

    “快快有请,”李诫吩咐家人道,“请他们到书房相见。”

    哪怕武好古他们是踩着饭点来的,李家兄弟也不会招待他们,因为现在是丁忧期间。

    是不能大吃大喝的,那样就不孝了。

    家人走后,李诫拿起了米友仁和武好古的拜帖,摇摇头道:“此二人都是大才,可惜走错了路,在小道上花费了太多精力。若是将来在科场上没有建树,终究要蹉跎一生的。”

    李譓捋着花白的胡子,看着和自己一样须发花白,显得有些清矍的兄长,只是轻轻叹息。

    论起才干,他自知不如兄长……没有进士还可以做到通直郎(从六品朝官)和将作监,满朝之中,恐怕也找不到第几人了。

    可是没有进士而执掌实职的文资朝官在官场上的日子有多难,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

    在官场上,抬不起头啊!

    又叹了口气,李譓有些同情地看着哥哥,摇摇头,“明仲,你的文章还是差一点火候啊。你看这一段……”

    “是吗?”李诫伸出脖子,看着弟弟在自己的文章上指指点点,眉头越皱越紧。

    他的文章写得并不差,但是到不了必中进士的地步,只能碰运气,而李诫在科场上的运气,一直都不咋地好。

    而且他毕竟上了年纪,思路没有年轻时那么好了,虽然文字功夫更加老练,但是写出来的东西也变得圆滑而没有棱角,无大错,也不能让人拍案叫好……这是文章虽好,但是不能打动考官。

    这样的文章用来写公文、写王言都可以,唯独不能用来科举。

    李诫正皱眉头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就是一个李府的仆人推开房门,随着一阵凉风,赵佶、武好古和米友仁依次走了进来。

    “端……端……”

    李诫耳边突然响起了弟弟李譓满是惊诧的声音,然后就听见哗啦啦的声响,原来是李譓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还把椅子给带翻在地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李诫扭头往门口看去,就见一个瞧着非常眼熟的青年正背着手,大模大样站在那里。

    这人是……

    “在下开封赵小乙,见过二位李大官人。”

    赵佶开口了,自然不会说自己是端王。

    端王私见大臣是犯忌的——他可以去见王诜、潘孝严、潘意这样的亲贵官,一起吃喝嫖赌都没问题,御史老爷只当看不见,这是宋朝的惯例。

    但是朝臣级别的文官……这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二李现在正丁忧呢,属于一个模糊区域。如果二李的父亲在家,赵佶是无论如何不会进门。

    当然了,赵佶还是报了个假名,这对二李也没坏处。

    “啊,原来你就是赵小乙……”李诫忽然想起又个名叫赵小乙的画师正在挑战画中第一人武好古,没有想到竟然是端王赵佶!

    “武好古见过二位李大官人。”

    “晚辈米友仁见过二位李大官人。”

    武好古和米友仁都恭恭敬敬行了礼。

    “你就是武崇道?”李诫又看着武好古,“我见过你的画作摹本……画得太好了!”

    “先生过奖了。”武好古又拜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子打量眼前这位皮肤有点黑,长子一对金鱼眼的六十多岁的老者。

    “先生是……”

    “老夫李诫。”

    原来他就是李诫!武好古没有看过《营造法式》,但是他知道有这本书,也知道这本书在中国古建筑史上的地位。

    此人就是中国古建筑史上的第一人啊!

    “原来是明仲先生,久仰久仰。”

    李诫一直身边的年轻一些,面相有些刻薄的李譓,“这是舍弟李智甫。”

    “见过智甫先生。”

    李譓的官声并不好,素来以刻薄待人著称。若是武好古在单独遇上他,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

    不过今天情况不同,武好古可是和端王一起来的……

    “坐,快请坐吧。”李譓满脸堆笑,伸手指着屋子里面的几张玫瑰椅,请赵佶、武好古和米友仁落座。

    然后又吩咐家人去准备最好的“密云龙”点茶。仿佛来的不是三个晚辈小子,而是他老子李南公的同辈老人。

    “明仲先生,”开口的是赵佶,他其实早就认识李譓和李诫了,不过从来没用“先生”称呼过他们,今天是个例外。“听说你在编修新版的营造法式?”

    竟然是为了《营造法式》!

    李譓看了眼哥哥,目光中满是羡慕。

    端王将来很可能要做官家的……

    “正是。”李诫愣愣地回答。

    “可能借来一观?”赵佶问。

    “老夫还没写完呢……”李诫答道,“还缺了许多样图。”

    “缺了样图?”赵佶笑道,“那正好,我和米小乙、武大郎都善于界画,就帮你画了。”

    什么?

    都管米友仁叫“小乙”,管武好古叫“大郎”了?

    李家俩个老兄弟心下都吃了一惊——米友仁这下要飞黄腾达了……他要是能中个进士,将来十有七八就是宰执啊!以后看到米芾一定要客气一些。

    而那武好古……也不知道他的文章如何?不过就算中不了进士,将来的总有一个朝官可以做的。

    听赵佶称自己“大郎”,又说要一起给李诫画插图,武好古心中也是一阵惊喜。

    虽然收赵佶做弟子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不过和赵佶做好基友的目的,看来是能达成的。

    大家一起画女人,一起画插图,一起设计画仙观,对了,还要一起捞一笔大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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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豪商介绍:
大宋元符年间,画师武浩来到了繁华似锦赵氏天下。

走在宛如清明上河图般繁华的汴梁街头,武浩却想到了29年后,女真铁骑,席卷南下,将这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景象,全都毁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一介布衣,纵然知晓大厦将倾,又哪来的挽天之力?

只想着在大难之中独善其身的武浩,却在汴梁街市之中,遇到了将为天子的文青赵佶……

于是天下豪商,应运而生,从今往后,世间兴亡,就由商人的资本来主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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