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封爵加分项
威廉堡旁边的水,也算是广义上的恒河水。被烧了头发的战斗工兵们,泡在恒河水中,往身上涂抹着用不知道是棉籽油或者是鲸海的动物脂做的廉价臭烘烘的胰子,并没有去追逐水面上漂浮的肥皂泡的兴致。
岸边,几口大锅煮着沸水,里面泡着他们的军装,用这种办法来去除掉军装上的虱子卵。
几个海军的实习军官生,那绳子牵着船上的猫在岸边遛弯儿,这是项很重要的任务。
实习军官生在船上要学各种航海术、经纬度测量等,上了岸他们也不能闲着,要好好看着船上的猫,防止猫跑到岸上不回船上。那样的话,要是跑长距离航行,猫丢了,麻烦可就大了。
正在洗澡的士兵看到在遛猫,也知道这一次去的地方怕是极远。不过刚刚经历了两场碾压式的战斗,他们的心情还是轻松愉快的。
岸上,都督府的参谋后勤部门的人,正在那大声喊叫,让这些人洗完澡抓紧时间把正事办了。
“各连的,你们的战利品要换钱的赶紧去换钱,不想换钱的先交到后勤部这边封存。快点洗!”
河里面,二狗往黑乎乎的身下不断地涂抹着胰子,嘴里滴咕着骂道:“催你妈的催?我跟你说,小件东西别往后勤那边存,经常丢。能带在身上的就带在身上。”
他旁边的赵立生也逐渐适应了这种战斗的生活,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前的威廉堡战斗中,赵立生就亲眼看到二狗把一个投降的英国军官戳死——二狗让那个军官举着手往前走,忽然在后面戳了两刀,往上说是试图逃跑。
当然,这么做的好处,是二狗拿到了一个漂亮的镀金的皮带扣,以及一块怀表。跟他一起干的赵立生,则拿到了一个漂亮的银质的鼻烟壶,两人均分了二十块银币。
至少在一年之前,赵立生还是个标准的农耕百姓出身的优质兵员的士兵,在锡兰训练的时候也很遵守军纪。
但从锡兰出发,也就打了几仗,这种事儿基本都学全了。
威廉堡之战,他们得到的奖励也不少。上面办事还算良心,查封了威廉堡的仓库后,每个士兵按照军衔高低,平均分了两匹印度绸缎,军官拿的是天鹅绒。
这些公开的奖赏之外,能拿到什么,就全靠各自的本事了。
对他们来说,当兵打仗图什么?还不是抢钱抢粮抢娘们儿。
既是建军思路就是帝国主义殖民战争对外扩张来壮大资产阶级力量的思路,那么大顺的这些士兵自然也就最高到这种水平了。
至于说什么三宝之后三百年再下西洋之类的宏观壮阔,对这些士兵而言,并无意义。只有营连以上级别的、接受了最基本的新学的共同体意识教育的军官,才能发出这样的感叹。
毕竟,都是人。不进行有意或者无意的教育,连话都不会说,况于更复杂的意识。
这些士兵基本不怎么识字,也基本都不是好人——这年月,没有符合传统意义的“守法的好人”,不会出现在锡兰的矿井里,三成身上有血桉、四成原本是朝廷认证的贼寇非头目的成员、剩下三成多半也是在松苏改革中家破人亡被迫逃亡者。这和欧洲那些去殖民地的人差毬不多,比如北美,也多是违反《信奉国教法》的异端,在本国混不下去的。
就像赵立生这样的,你说让他为了军饷、为了退役后能够在南大洋授田、为了在战场上发财让他来当兵,肯定可以。
要说为了朝廷、为了陛下……他全家差点被朝廷坑死,亲哥被刘玉的盐政改革弄得去了黑金矿差点死了,自己把自己当奴隶卖到了锡兰,那也着实说不通。
不过他们没啥文化,却不代表他们笨,很多当兵的智慧还是在实践中积累了不少的。
洗完澡之后,晚上吃了饺子和八宝饭,第二天衣服干了开始收拾行囊的时候,赵立生已经知道这一次去的地方肯定会很远。
因为军需官来连队分发了毛毯,和这些一直在锡兰当兵的人听说过、没见过、更没穿过的羊毛呢子军装和裤子,还有一条制式的亚麻和棉线混纺的裤衩,甚至还发了一双在这边压根穿不着的皮靴。
“把这些毛毯和秋季军装都打包好,下午一点半登船。”
连队长官下达了命令,赵立生看着这条毛毯和呢绒军装,啧了一声和同伙道:“看来咱们这一次去的地方够远的啊?这是要去哪?我从苏北跑出来,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厚的衣裳了。”
连队的大部分士兵,对秋季衣裳并不陌生,他们在逃亡南洋之前,多数人即便没有,却也见过。
一晃这些年过去,这些其实多是黄淮流域的士兵,竟然已经忘了冬天其实是有雪了的。
枢密院总参谋部的军官多数也没去过欧洲,只能从他们接受的通识教育去理解世界。
他们知道好望角和南大洋和北半球是春秋颠倒的,也知道直布罗陀的纬度和新乡差不多。根据大顺的气候推测,那里肯定挺冷的,最起码锡兰这些军装是裤衩的装配,感觉去新乡过冬是不太行。
总参谋部的后勤局是刘玉当初专门为跨大洋作战准备的,这些基本的物资准备要是都做不到位,那是要掉脑袋的。
这一次为前往直布罗陀的营队,都配发了毛毯和粗呢子军装。除了看着纬度猜气温的原因,还有就是大顺鲸海公司的毛皮,大量往欧洲销售的缘故,根据推理他们猜测要是欧洲热的跟锡兰似的成天穿裤衩,估计这毛皮也不能这么大的销量。
这些毛毯和粗呢子衣裳,让这些士兵产生了一丝对遥远地方的幻想。虽然他们大部分人都见过雪,但这么多年没见过了,这时候再看到这种为了有雪的冬天准备的衣衫,总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在军官的催促下,士兵们怀揣着各种猜测,还是把这些东西打成背包。等待登船还有一段时间,各部在规定的范围内可以自由活动。
远处,一个带着军官雉羽勋帽的军官,坐在威廉堡的斜堤上,举着笛子在吹奏着什么。
旁边几个军官在那唱着伊伊呀呀的歌声。
“任海枯石烂,大节总不亏。终教匈奴惊心破胆,共服汉德威……终教匈奴惊心破胆,共服汉德威……”
这些军官的级别还不足以知道去哪,但他们也从他们分发的皮衣和靴子,猜测这一次真的要去数万里之外了。
他们都是用官话唱的,唱起来后,士兵们未必都能听清,但只是觉得这笛声很神奇地能调动人的情绪。
渐渐地,赵立生等人都聚集到中堤旁,抬头看着那些在那唱歌的军官,待他们唱完后问道:“长官,这笛子吹得叫人心里不得劲,痒痒。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或许是情绪莫名,也或许是即将去往可能很陌生的数万里之外死了就要埋骨他乡的悲伤,这些军官们今天的脾气也格外的好。
唱过了苏武牧羊歌后,吹笛子的戴着雉羽勋帽的军官,转过身来,并没有说这歌唱的是什么,只是冲着士兵笑了笑,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非常漂亮的银烟盒,说道:“弟兄们都尝尝,哈瓦那上等货。管他去哪呢,反正地球是圆的,转来转去也就八万里。”
烟盒从中堤上抛下,赵立生接过烟盒,心下暗暗啧啧,这烟盒很漂亮。倒不是说材料多好,不过是白银的,他们又不是没见过。
而是做工非常的精致,显然不是那种简单的世面货。他们倒是也不知道这哈瓦那是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那里的烟质量确实好,当然也不可能知道这种货色基本上在大顺其实很少多半都是以外交礼物的渠道来的,如果非要装傻也可以翻译成朝贡。
烟盒的后面捆着一叠有着澹澹香味的烟纸,和他们这些当兵的用的那种“二指宽”完全不同,有股彷佛是澹澹的蜂蜜的味道。
熟练地撕下了一张烟纸,拇指在烟纸的中心轻轻一划,倒上烟叶,熟练地卷成卷,将烟盒再递给别人。
等着周围围过来的人都卷完了,这才从烟盒的侧面抽出来一根硫化磷火柴,在裤子上一擦,众人都凑过头来点燃。
“嗯……像是嗓子疼的时候,喝了加了香油的鸡蛋茶。”
等着那口烟吞入嗓子,赵立生给出了一个符合士兵阶层身份的、非常高的评价。
所谓鸡蛋茶,就是白开水冲鸡蛋。加了香油,非常嫩滑。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士兵也都嗯嗯地表示赞同。
上面的军官们却都是笑了笑,终究不是一个圈子的,他们对这种比喻不是很认可,也无法理解这个评价在士兵阶层中是个多高的评价。
士兵登船之后,肯定是不准抽烟只能吃嚼烟的。但是级别到一定程度的、或者有关系的军官,那自然不同。
别说抽烟,舰长餐每天都能葡萄美酒夜光杯,外加厨师的专门制作。
嘬了两口后,赵立生爬到中堤旁,将烟盒递过去,道了声谢。
“谢谢长官。长官,咱们是要去打哈瓦那吗?”
上面的军官们一听,纷纷大笑道:“哈瓦那是西班牙人管着的,咱们在印度打的是英国人。可不要乱说。”
“至于到底去哪,我们也不知道。咱们就上了船,到了地方就知道了。让往哪打,就往哪打便是。”
“你们战斗工兵在印度打的真不错啊。诸君努力,天朝威盛四方,在此一举。”
第七十六章 下西洋后的下西洋(一)
这种军官阶层的“兴废”的战前动员,对此时这些士兵而言,着实像是在城里市井间喝酒扯澹的时候,不听《小寡妇上坟》,却有人在以引商刻羽、杂以流徵的技巧唱乐。
赵立生大着胆子问道:“长官,我们这几天听说……若是打得好,可能我们就可以提前退役了?这是真的吗?”
军官正色,冲着北边拱了拱手道:“咱们是给皇上当兵的,若是打得好,皇上开恩,那自是可以提前退役。除此之外,谁人敢说这话?值此为国尽忠之际,莫要想着早日退役,当应想着吃着官饷皇粮,当要对得起皇上才是。”
赵立生不敢多说,唯唯而退。
待到没人处,二狗取笑道:“你还真是日子人啊,老想着回家种地?”
“你不想?”
二狗摇摇头道:“没甚意思。吃着皇粮,拿着军饷,有钱就花,有酒就醉。这日子不也过的挺好?今儿来印度、明儿去缅甸,说不准后天去哪。可比种地有意思多了。”
说着,从怀里摸出来一张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奇怪的文字,递到赵立生的手里道:“送你张避弹符。”
伴随着大顺这些年的扩张,和以军饷为目标的第三产业的发展,使得大顺军营周边出现了诸多的特色产业。
开光的护身符,那都是老一套了。
如今大顺也赶上了排队枪毙的时代,许多奇葩的东西应运而出。
什么避弹符、炮弹绕身咒、排枪勿中诀之类的新玩意儿,层出不穷。
当兵的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日子的,虽然其实压根不信这破玩儿意,但每次出征之前,却都会忍不住弄上一堆。
这个在工兵这边还轻点,骑兵那边是相当严重,很多骑兵冲锋之前,都会滴滴咕咕地念一段“霰弹离散咒”。
倒是一百年前最迷信的、开战之前必要祭祀炮神的炮兵,伴随着这些年大顺战争冶金技术的进步,一跃成为陆军里最不信这一套的兵种。
而反过来,因为四磅炮霰弹和榴霰弹的出现,一百年前最不信这玩意儿的骑兵,一跃成为了此时陆军里最信这一套的人。
赵立生接过避弹符,从脖子里摸出来个黄铜的挂线小匣子,把这仗避弹符塞了进去。
两人又去和那些在那烧黄纸的求保佑的士兵们一起,烧了两刀黄纸,冲着东边磕了个头,这才算是真正完成了登舰准备。
上了船后,舰队起航,日子反倒是没有那么煎熬。
这一次,看得出来,朝廷是真的下了血本。
不但给他们配发了呢绒军装和靴子,甚至每艘船上还跟了一个说评书的。
这些战斗工兵们也算是体验了一下壶中千年无岁月的感觉。
早晨起床,他们不是水手,不用刷甲板、叠吊床、绑防弹软栅。
早餐一般是油茶面,一勺腌猪油、半个柠檬。
吃过早饭,开始聚在一起听评书。
午饭会有干饼,肉干,洋葱头。
吃完午饭继续听评书。
晚上规格比较高,一人两斤兑了水的甘蔗酒,一个柠檬或者橘子,四两花生米,一块咸肉或者干咸鱼,两块糖干饼。
这样无聊的日子一天一天都是重复的,不过好在这一次朝廷下了血本,途中还能听评书,总算是好熬了一些。
却说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这一日正听到说评书的正说到关键处。
“却说那日郢城破后,申包胥逃亡夷陵山中躲避,听闻那伍员掘墓鞭尸,便给伍员写了封信。之前也说过,他俩那是自小的伙伴,当年伍员逃亡的时候,就和申包胥说过,我必要灭了楚国。申包胥当日便说:勉之,好好干!你有你的孝义,我有我的忠义,你若灭楚,我便兴楚,咱们各论各的,这就叫……”
正说到关键处,就听到有军官站在船舱的狭窄楼梯那,呜呜地吹着哨子,喊道:“停了!停了!准备准备,活动活动,要靠岸了!”
“外面是秋天,把新军装都换上,检查各自的包裹。”
如今正是三四月天气,军官却说外面是秋天,虽然其实知道南边四季颠倒,却还真是第一次感受这样的天气,士兵们也都新奇。
挤在闷热的船舱里,肯定是不冷的。既说是秋天,温度估计也还不到下雪的时候。
士兵们纷纷开始打开包裹,穿裤衩,换上军装。
不知道是谁,带头欢呼了一声,旁边的二狗也跟着喊了起来,骂道:“老子宁可去打仗,也他妈不想再坐船了!”
…………
运输船之外,港口内一片繁忙的景象,在好望角耸立的炮台和堡垒,并不是理论上大顺最远的炮台,毕竟在阿姆斯特丹,其实大顺也有少量的驻军,但都是以公司雇员的名义在那边。
实质上真正意义上的最远的堡垒炮台,就是这里。
四月份正值好望角的秋季,天气有些冷飕飕的,温度也就是十度上下。
这一批抵达的舰队,在毛里求斯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一次分兵。
鉴于英国的印度分舰队覆灭,法国的毛里求斯舰队也就被解放出来了。大顺的舰队下西洋,理所当然地在毛里求斯留下了六艘巡航舰。
这六艘巡航舰中的两艘,任务是搜捕任何可能的英国商船。确保印度方向的英国商船一艘都不要熘走。
剩余四艘,则是前往马达加斯加的海盗湾,从那些在加勒比“卷”输了的海盗里,找到合适的人选领航,去南美那边寻找机会,以苏里南为补给基地,寻找机会劫船。
巡航舰,海盗手里是没有的。谁要是有一艘巡航舰去当海盗,那基本就是海盗王的配置了。
这些海盗和大顺也不是打了一天交道了,之前他们就试图找瑞典东印度公司以方面销赃,大顺这边在馒头去往哥德堡送瑞典战俘的时候就有过交流。
海盗嘛,没什么信义可讲,但大顺的贸易公司都是特许公司,而且大顺作为货源生产地,和那些欧洲公司不同——比如英国公司,可能这艘船11月份配满了货、那艘船过了年才能配满货。
大顺这边的商船队,都是成群结队的,而且会有一些舰船护航,当做练兵,是以这就是和海盗之间最大的信任,海盗又不傻,闲的没事干去劫有护航舰队的船干啥。
虽然马达加斯加的这批海盗,多数是加勒比这个海盗卷区的卷输者,可也有一部分那是比较有先见之明,觉得加勒比的日子不好混不如来这边开拓新时代抢印度船。
不管怎么说,大顺这边虽然手里有法国提供的海图、有自己测绘的海图,有此时世界上唯二两种经度法中的月距角法军官团,可对一些特殊海况,还是需要一些老油条帮帮忙。
苏里南他们又没去过,到了那边之后怎么抢、英国人一般走什么航线等等这些,都需要老油条的帮忙。
价格开的也非常公道,所有战利品总价值的1.8%,标准的海盗领航员的行情价。
去往南美的这四艘船,是去抢劫南海公司的,或者说,是去帮着大顺抢占南海公司的走私市场的。南海公司在之前的泡沫爆炸之后,也并不是完全不存在了,只是以一种变相持股的方式在东印度公司手里。
再一个,就是提前熟悉熟悉场地。
分舰队指挥官接到的密令,其实还包括葡萄牙,大顺很可能对葡萄牙也宣战。一旦对葡萄牙宣战,大顺这边还要拦截葡萄牙的商船,再就是要想办法焚烧掉葡萄牙在南美的一些港口,若有机会的话。
因为之前葡萄牙人从锡兰跑路的时候,把肉桂带去南美了,这让大顺皇帝很不爽,因为严重影响了他的收益。
虽然这几年因为大顺搞香料的降价政策,一反荷兰人的囤货居奇人为制造稀缺的政策来打压南美的香料产业,凭借人力成本优势,压的南美的香料丘大量破产。
但葡萄牙依旧还有一些香料产业,是以这一次对葡萄牙顺便宣战,一则是为了南洋和印度地区再无竞争者;二来也是借西班牙之力摧毁葡萄牙的香料产业。
基本上,大顺和西班牙之间,在贸易品上竞争不算大。这几年大顺工业革命爆发,墨西哥的胭脂红,也是大顺急需的染料;而墨西哥的丝绸,大顺也压根没放在眼里,那根本无法形成竞争。
当然,葡萄牙是顺手的事,不大本土的话,葡萄牙没什么战斗力了。首都刚经历过罕见的地震、内部启蒙派和耶稣会都闹到互相开异端裁判所了,就东帝汶和果阿那点势力,顺手为之,只是在战争之前搞一搞南美的香料而已。
大顺的战略,也是非常明确的。就是要以雷霆手段,攻下直布罗陀,直接把西班牙拉下水,开战。
只要西班牙选择开战,大西洋的局势瞬间就好了——哈瓦那,是西班牙最大的造船基地,而且有上等古巴雪松可以作为船料。
主力舰队在欧洲吓唬英国舰队,令其收缩。袭击的巡航船以哈瓦那为基地,就可以在半年之内,彻底毁灭英国的殖民地经济。
甚至可以说,今天大顺能攻下直布罗陀,明天西班牙就会直接下场开战。
现在看来,局面非常好。
分兵之后的分舰队司令,在好望角很快就接到了从北边来的快船传递的好消息:
两个月前,大顺的主力舰队在直布罗陀,遭遇到了英国的地中海舰队。
两边进行了一场交战,大顺这边沉没一艘战列舰、两艘巡航舰,外加五艘战舰重伤。
英国地中海舰队的旗舰纳穆尔号被击沉,海军上将爱德华·博斯克恩,被大顺的桅杆射手射杀。两艘战舰被俘,三艘受伤。
两边的战损比,差不多一比一。因为两边的战术差毬不多。
论士气,大顺这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打过大规模海战,所以啥也不怕。
英国这边,算是自信满满,因为打得多,所以士气也不低。
初生牛犊对信心满满,士气半斤八两。
战术上,大顺虽然在战舰设计、水手制度上,师承法国。
但实际上,战术体系和战略体系,和法国完全不同。
举个简单的例子:法国知道自己的海军是欧洲第二,所以法国的海战体系,是以打桅杆、抢下风向为主。
如果胜利,那么桅杆被打坏的敌舰也跑不了。
如果不胜,敌舰桅杆被打坏了,自己转身跑路,又是下风向,跑的飞速。
而且,既是欧洲第二海军,那么除非豪赌一场决战,否则的话,只要我蹲在港口里,我的陆军没死绝,那么敌人的主力舰队就不敢到处得瑟。所以,一切为了生存、生存就是一切,活着就是最高的战略存在。
大顺则恰恰相反。
在家门口打仗,那都是碾压局,不必提。
大洋交战,抢上风向,炮全对着吃水线干,没心思去打特化面向桅杆的火炮。
如果胜利,那不必提。
如果输了,没事,没人能打到大沽口,但是欧洲群狼环顾,只要把一家的力量削弱了,其余人就会围上来。
而且,桅杆坏了,很多地方都能修。
朝着吃水线船板干,重伤就得回有船坞的大型基地修,海上的机动力量就少了。
所以,大顺海军的战略,和法国的一切为了生存、生存就是胜利不同。而是战斗就是胜利,兑子就是大胜,因为我血厚,也因为把世界第一海军放血之后,后面的二三四五都会向鲨鱼一样围上来。
而此次遭遇战,大顺虽然和英国的损失差不多。但,这意味着,被英国分割的法国布雷斯特舰队,和法国的土伦舰队,以及大顺的主力舰队,可以在布雷斯特会师了。
战术损失,远不如土伦舰队和布雷斯特舰队会师重要。
第七十七章 下西洋后的下西洋(二)
如果只看沉没的吨位,这场发生在葡萄牙以南、直布罗陀以西的海战,算不得一场大战。
无论对英国,还是对大顺来说,都不算啥不可承受的、决定性的战役。
但其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却比战役的双方损失有更为重要的战略意义。
按照大顺这边的地理理解,法国现在的情况,可以看做大顺的主力舰队被隔成两截,一截在加尔各答、一截在威海卫,敌军占据着马六甲,敌军主力舰队在威海卫基地堵门、敌军分舰队在印度洋整天熘达。
这一战的意义,是使得英国的地中海分舰队不得不撤退。而封锁布雷斯特的英军主力舰队独木难支。
路易十五就是个纯粹的机会主义者,在战略上不是琢磨着打汉诺威谈判、就是登陆苏格兰。
英国也确实最怕这两个方向,一旦布雷斯特的法国舰队和大顺以及土伦舰队汇合,那么这对英国的冲击,将是全方位的。
心理上的、金融上的、外交上的、战略上的……全都会受影响。
只不过,大顺和法国各有心思。
法国希望大顺配合法国的战略。
大顺希望法国配合大顺的战略。
十八路诸侯讨董卓的套路,总是不断上演的。
不过暂时还不至于到白衣渡江背刺的程度。
当然大顺的策略就非常简单:以我为主,我来主导。
大顺的舰队就不去参与法国的冒险决战,也不护送法国登陆船去苏格兰。
而是在土伦修整,剩下的在地中海游弋。
反正,法国要是愿意自己干,那就自己去打嘛,显然法国知道自己打不赢,所以之前才没打。
既是如此,实际上的主动权也就捏在了大顺手中。
法国随时想打、但打还是不打还是要看大顺主力舰队的脸色。
而大顺的态度也非常明确。
打,可以。
两边合力出兵,先啃下直布罗陀。
啃下直布罗陀,再说后面的事。
按说大顺的这种办法,是最为保险的稳扎稳打,而且可以确保西班牙直接参战,从而在战略上获得最终优势。
只是,对于法国而言,尤其是现在执掌陆海军和外交国务的舒瓦瑟尔公爵来讲,大顺的正确战略,他却很难下决心。
当初之所以把舰队分开,原因就是威廉·皮特打政治仗。
不断派舰队和登陆部队,来骚扰法国的沿海城市。
按说,从纯粹战争的角度上来讲,这就是脑袋有问题的举动。
英军上岸有个屁用?是能在陆地上扭转战局啊?还是能真的在陆地上攻下法国经过老沃邦时代改造的要塞化城市?还是说指望着三五千陆战队以一敌百攻入巴黎叫法国陆军投降?
啥也做不到。
但却可以让法国的舆论哗然:你们这些海军是干什么吃的?国务大臣是吃屎长大的吧?英国都登陆法国了,海军为什么这么怂不去和英军决战?国务大臣赶紧下台了,换个能保护法国的国务大臣!
当然,在英国国内也是一样:威廉·皮特是吃屎长大的吧?把陆战队一波波地往法国去送,有什么战果吗?每一次进攻都会被法国人打下海,连个布雷斯特的棱堡要塞都打不下来,你这个海陆军大臣是干什么吃的?
都一样。
之前没抓住法国海军主力的海军上将爱德华·霍克,被议员和商人们叫嚣着要把他和约翰·宾一样,挂在桅杆上枪决,并且焚烧了他的画像。打法国人是次要的,党争要紧。
法国这边,更是每一次英军登陆的风声传来,就会引爆一波又一波的宫廷阴谋。打英国人是次要的,宫廷斗争要紧。
舒瓦瑟尔这个国务大臣,本来就树敌众多。他虽然依靠启蒙派去制衡高等法院,但也只是制衡。在涉及到贵族特权、税收改革问题的时候,他也只能怂,否则各路阴谋就会让他直接下台。
原本登陆苏格兰的计划,就是急眼了之后的孤注一掷。现在大顺正式参战,舒瓦瑟尔觉得优势在我,自然希望大顺海军能够配合法国海军,搏一把,和英国海军在海峡决战。
既是保卫法国的胜利可能,也是保他这个国务大臣恒久远。
但显然,这并不符合大顺资产阶级的利益。
如果说打印度,更多的还是皇权收税加强内部统治的利益。
那么,参与欧洲战争,本质上就是刘玉拉着大顺的新兴阶层和资产阶级团体打的,只不过是借用了一个“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印度问题只能在好望角以西才能彻底解决”的名义忽悠皇帝。而忽悠的基础,又是皇帝对刘玉的参谋判断的某种路径依赖。
是以,大顺的新兴阶层,在乎苏格兰是信天主教还是信圣公宗吗?
是希望把法国扶植成欧洲霸主吗?
显然不是,法国那另大顺的新兴阶层感到作呕和厌恶的国内工业替代和关税保护,就注定了大顺的新兴阶层的利益压根就不可能让法国成为欧洲霸主。
而大顺参战的目的,就是借助法国的海军力量和英国对苏格兰登陆的恐惧,牵制英国的海军主力,从而使大顺的巡航舰可以切断英国和殖民地的联系。
并且在几年之内,完成英国殖民地经济和其宗主国的脱钩。
简言之:
棉布、衣衫、茶叶、丝绸、瓷器、日常用品等,大顺提供。
糖蜜、蔗糖、酿酒用糖料等,法国提供。
这个难度并不大。
毕竟《蜜糖法》本身也和北美独立关系巨大,因为法国和西班牙的糖更便宜。
而波士顿倾茶事件,本质上就是走私茶大战加了关税的茶,都是武夷茶。
北美独立运动早期,也不是没出现过类似印度甘地那一套自己纺织自己用、不用英货的举动。
因为大顺大规模参与欧洲战争的根本原因,就是单纯的经济贸易问题。
而不是领土问题、继承权问题、宗教问题、新教旧教问题、法理问题等等,都沾不上边。
是以,大顺和法国的合作,当然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各怀心思的。
而且,大顺在合作中牢牢把握住了主动权。
一个是海军合则生、分则死,但死的是法国大顺死不了的死。
这算是威逼。
另一个,便是大顺私下里暗戳戳的表示,日后可以把尼德兰的南部,也就是信天主教的比利时地区,给卖了。这种卖的前提,就是将来不需要荷兰合作一起走私的时候,一脚把荷兰踢开,允许法国占据低地的天主教地区,虽然理论上此时它属于奥地利,但只要战后大顺默许并且断绝与荷兰的合作,那么很显然奥地利打不过英国被大放血状态下的法国。
这算是利诱。
再加上大顺保证数月之内,会调集精锐的工兵参与攻打直布罗陀的战斗,法国这边又无力独自发动进攻,只能顺从的大顺这边的战略。
如今,欧洲那边的态势,是英军的舰队正从四面八方往回赶,包括在北美的舰队,以及之前准备袭击塞内加尔的舰队。
因为布雷斯特在布列塔尼,距离英国本土实在太近,也就是上海到南京的距离。
而且,布雷斯特和土伦一样,包括大顺的威海、旅顺等军港类似,都是标准的抱月海湾岬湾地形,除非在陆上用陆军的大炮发动进攻,否则这样的地形对这个时代的海军而言是无解的。
爱德华·霍克,接任了因为丢失了梅诺卡岛而被枪决在自己旗舰上的约翰·宾,继任了海峡舰队司令。在这之前,他干的相当不错,顶住了国内的舆论压力,创造性地使用了补给船补给的方式,使得海军可以长时间不回港休息,一直封锁布雷斯特。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无解。
英国海峡舰队的规模,封锁布雷斯特是没问题的。
但前提是,土伦舰队没有熘出来汇合。
再加上大顺的舰队忽然出现,击败了英国的地中海舰队,这就使得海峡舰队封锁布雷斯特的任务成为了一项送死的命令。
很简单。
之前可以封锁,但布雷斯特的地形,和岬湾炮台,使得法国海军学的大西洋简单学乌龟,往里面一缩,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现在封锁,一旦大顺的海军和土伦舰队一起赶过来,再被港口里的布雷斯特舰队背后插一刀,那英国的“橡木长城”就塌了。
所以,他只能选择先后撤,放弃对布雷斯特的封锁,准备海峡决战。
英国上下拿出来当年对抗西班牙人时候的动员力量,开始在海岸准备防御,甚至出台了特别审判法——对可能的詹姆斯党,或者天主教徒,或者可能是法国奸细的人,抓、枪决,从快从速从重。
在这场战略博弈中,威廉·皮特的战略其实是非常正确的,也是英国此时少有的真正有战略眼光的人。
可以说,他和在印度被大顺骑兵为了个怀表而砍死的黑斯廷斯,算是英国日不落时代的奠基人。
没有黑斯廷斯这个“东印度公司第一个主动的帝国主义者”的殖民地理论、帝国学基础、理藩学实践理论体系化,那么英国就只能有半个地球,无法殖民好望角以东有历史积淀的传统国家。
没有威廉·皮特的海洋战略,并且拼着老命把国债借爆了、其后续招致了北美独立的政策坚决性,也就没有后续持续百五十年的海洋独霸。
但威廉·皮特的战略本身的前提,是法国自己把海军送了。
法国要是把海军主力送了,那么英国只需要三分之一的舰队监视法国即可,剩下的三分之二尽可去攻打法国的殖民地,从而以战养战,坚持到法国撑不住最终投降。
那么,如果法国海军不送呢?
显然,法国海军不可能不送人头,因为法国的财政撑不住了,法国无法做到士绅一体纳粮,所以收不上来钱,所以必须要搞机会主义赌一把。只要上赌桌,海上法国基本就是输。
站在封建国家的角度,贵族特权士绅优待其实也不算错,毕竟这种免税的本质,是贵族在缴纳血税。问题在于火枪时代的来临,血税不值钱了,贵族没了穿一身板甲靠一匹战马在农民伯伯人堆里开无双的本事了,这问题自然就大了——如果贵族还能顶着24磅重炮和榴霰弹以及刺刀和火枪,继续开无双以一敌百、骑枪硬戳24磅铁炮弹、斗气护甲免役手雷,那么免税特权当然也没啥问题,生殖隔离都没啥问题。
于是法国面临着一个严峻的向新时代转型的问题,而转型时代当然是脆弱的、混乱的、收不上来新的钱养新的兵而过去的血税兵员性价比又大为下降。
英国能对付这样的、转型期的、痛苦的无法发挥全部国力的法国。
因为英国国库能收到的岁入,能达到GNP的14%;而法国和大顺差不多名义税轻底层税重中间商赚差价,收不上来与其国力相符的钱,或者说收上来钱进不了国库,不知道去哪了,人人都觉得税重,但是国库没钱。
所以英国可以和国力实际上超其一倍的法国对抗,海上占据优势,陆军有普鲁士这个优秀打手。
然而,再加上一个大顺,就对付不了了。
的确,法国和大顺的情况很类似,都是在火药时代和印刷术时代无法解决过去真的可以以一敌百的特权阶层问题。只不过大顺的体量太大,顶着自身转型期的巨大debuff,依旧可以做出许多惊人的举动。
比如,威廉·皮特一切战略的前提,就是欧洲中心视角,并且是默认大顺不会疯狂地跨越数万里用兵。
只有在这个前提下,他的战略才是正确的。
但现实并非如此,所以,他的战略出了大问题。
他整个战略的最大危险,就是大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因为他的战略前提,就是海军优势能封锁法国的同时,还能对殖民地和贸易进行绞杀。
那么,反过来,变成英国海军主力被大顺海军牵制,大顺建造战列舰无用而造的海量巡航舰的贸易绞杀战,怎么应对?
第七十八章 下西洋后的下西洋(三)
从一开始,大顺海军的军改思路,就没有奔着靠自己的战列舰决战战胜英国海军、登陆英伦的路子走。
虽然刘玉是这么想的,盼着打完仗后老皇帝一死,新皇帝傻呵呵地把严重超编的战列舰队拆了解散——如果奔着这个目标去建战列舰,战后肯定超标,而且是极度超标——然后水手、海军、工匠、船厂工人、伐木工、木料加工厂、海军食品厂等等,就会闹出来点超大的动静。
奈何老皇帝又不上当,并没有脑子一热就全力疯狂造战列舰,哪怕是被乔治·安森的战列舰环球航行惊醒之后,依旧保持了冷静和长远考虑,维系稳定的生产速度,和战列舰数量。
所以,大顺来到欧洲的战列舰,不少,但也没多到可以自己打满全场全歼英国海军的地步。
当然,大顺真正的战略,还未有机会展现出来,这毕竟需要时间。
孟加拉的易手,需要时间;加勒比地区的抢劫,需要时间;北美殖民地的走私,还是需要时间。
时间站在大顺这边,而现实还未展示出未来的可怕场景,这就使得英国人没有更多的选择。
况且,这又不是阴谋,而是堂堂正正的、甚至可以直接写出来的计谋。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放弃英吉利海峡,把海军散到殖民地保护航线,然后再加做弥散,沐浴焚香,祈祷再来一场神风把法国的登陆舰队都吹灭了?
而且,法国之前的殖民策略中,一直牢牢把控着西非,甚至在西非试图推行黑色法国人的改土归流计划。
而塞内加尔到加勒比、到美洲,实际上可比从欧洲走,近得多,航线也熟的多。
一旦西班牙参战,那么,塞内加尔、苏里南、哈瓦那这个标准的三角形航线,就可以直接把英国和其殖民地的贸易彻底掐死。
要知道,现在印度狗屁不是,英国王冠上的珍珠,是加勒比海岛,印度别说王冠的宝石了,此时顶多也就是个王冠上的边角料。
那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简单的道理,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有王冠,才有王冠上闪耀的珍珠;没有王冠,也就没有王冠上的闪耀珍珠。
所以,在威廉·皮特上台之前,英国政坛的争论,是保汉诺威还是保英国?
而伴随着大顺参战,英国政坛的争论,则变成了保王冠还是保珍珠?
这倒是个傻子都能判断的事。
故而,实际上,此时,从好望角到直布罗陀的航线,乃至于苏里南、塞内加尔和太子港之间的三角航线区,可谓是畅通无阻。
或许能有几条孤魂野鬼的巡航舰,但护卫运输船的战舰也足以应付。
快船往这边送来的好消息,也告诉支援舰队的司令自行决定北上的时间,只要别误了季风季即可。
支援舰队的司令陈青海,也没有在接到消息后立刻北上。
而是让各部在好望角进行修整,多吃橘子多吃柠檬,吃新鲜蔬菜,吃新鲜的肉,享受一下好望角的秋天。
战斗工兵们来的非常是时候,一共五天的假期,他们在好望角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也获得了足够的长期航海所急需的维生素补充。虽然这时候并没有维生素这个词,但是吃柠檬吃水果可以不得坏血病的道理,大顺这边还是知道的。
四月秋季,正是好望角葡萄成熟的季节,这里连片的葡萄园,使得在这里修整的工兵们,几乎是泡在葡萄酒里渡过的。
价格很便宜,原因还是老一套,就是荷兰人习惯性的经济盲动主义。
比如南洋的蔗糖危机。
也比如南非的葡萄酒危机。
荷兰人很容易搞这种经济盲动,从17世纪就开始吃亏,一直吃亏到19世纪,不长记性。
这里大规模种植葡萄的原因,是因为当年法国的关税战争,使得荷兰对法国的葡萄酒征收重税以作对抗。
而荷兰那点地方,肯定是不能自产葡萄酒的。
所以,当时的荷兰东印度公司,选择了地中海气候的南非,推广种植葡萄。
伴随着法国的《枫丹白露敕令》的颁布,大量的法国新教徒一无所有、只有技术,跑到了这里,葡萄产业出现了大发展。
但……历史上西班牙在七年战争中对葡萄牙开战的理由,就是葡萄牙沦为了英国的殖民地,这里面涉及了一个简单的经济学问题。
即葡萄牙对英国,放开纺织品关税。
作为回报,也作为对法国的对抗,毕竟法国是葡萄酒大国,英国对葡萄牙放开了葡萄酒关税。
于是,盲动的荷兰人,再一次闹出来了类似巴达维亚蔗糖危机一样的盲动经济路线。
这几年日子更加不好过,因为大顺与荷兰一起走私,商人富了,种植园主和开普的农民哭了,英国也不要荷兰的葡萄酒了。
但种葡萄的地方,都是山区,又不能种植别的农作物。只能这么凑合着过,使得葡萄酒价格极低。
现在的开普,是大顺与荷兰的共管城市。新教徒和大顺的移民区,是分开的。
大顺也没有抢夺荷兰殖民者的种植园,而是瓜分了别处的土地。
大顺这边种菜、养牛、养羊、种粮食。
荷兰人那边主要种葡萄。
是以,这一次来到这里修整、准备最后一段航程的工兵们,日子过得相当好。
本土特色的蔬菜、豆腐、包子、馒头、花卷,都可以吃到。
荷兰那边的便宜的无法大规模出口到欧洲、只能往非洲卖一卖的廉价葡萄酒,可以当水喝、踩桶喝。
水牛肉、鸵鸟蛋、橘子、柠檬,这些奇怪的东西,也可劲儿吃。
而且基本上也不需要支付白银,在非洲,大顺靛草染色的“哀伤之布”,才是硬通货,并且是此时西非奴隶贸易重要的交易品。
几天时间的修整,使得工兵们有了再进行一次长距离航行的身体,并且基本上可以保证在抵达地中海之前,不至于出现大规模的坏血病。
好望角凉爽的秋季,也使得瘟疫之类的敌人并未出现。
当他们休息完毕,正式登船出发的那一刻,支援舰队的高级军官们,望着浩瀚的大洋,不自由自主地感叹起来。
“今日,才算是真正的超越了前朝,踏进了本朝的西洋。依稀记得当年兴国公来我家里寻我让我去考靖海宫的时候,焉能想到我这个旱鸭子,今日却能踏足这万里波涛,从海波中寻的一丝封侯之机?”
陈青海面对着和他站在一起的高阶军官们,感慨不已,当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二十余年,当真是给他一种相隔五年就差了一个时代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海军军官中尤其如此。
最开始,他们学拉丁语、学法语、学操帆、控帆、航海。
然后他们学星图、定位、测量、炮战。
然后他们学远航、补给、测绘、经济原理。
再然后,他们要学月距角法、学星图表、学海航术的测绘进阶。
他们这批人,从最开始的肉眼所见的硬帆船,见证了大顺这二十余年的海上剧变。
几乎是五年一个周期,他们要学的东西就要进行新的补充。
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就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木屑,随波而动,被时代的浪潮推着前进。
同届的同窗,有人渐渐跟不上了,被时代甩在了身后,在釜山、海参崴、虾夷等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海上决战的地方养老,混个中校军衔,和那些老旧的军舰一样慢慢腐朽。
后辈们,不断冒出新的面孔。曾经他们第一批舰长时代的稚嫩实习生、或者他们成为分舰队主官后的实习舰长们,一批又一批被时代淘洗的人,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风口,爬了上来。
陈青海知道,这一次下西洋之后,风口期就此结束。大顺海军的战斗力还会保持,凭借传统和架子,足以。
但像这二十多年这般风起云涌、万物竟发、勃勃生机、新面孔不断涌现的时代,却再也回不来了。
舰长的儿子还是舰长,水手的儿子还是水手的海军时代,就在大顺的海军正式下西洋的这一刻,已经开启。
虽然陈青海已经上了车,但他还是有些对过去生机时代的怀恋,他知道这一切必将过去,因为他确信大顺一定会赢。
给他自信的,最小点的管窥之处,便是那些往船上装的柠檬。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花钱傻乎乎地在好望角买橘子和柠檬往回运,即便没啥可运的就算空船也比花钱买柠檬赔本强。
孙子云: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组建了许多年的总参谋部,于海军部分,这些年到底在干啥?之前,并不是所有军官都清楚。
现在看来,只怕这个当初筹备的总参谋部,这十多年来,一直就在干一件事:为今天的下西洋做准备。
大到火炮、造舰、战机、外交。
中到月距角法后,打着以金星凌日为了全人类共同知识的名义疯狂测绘、画图、满世界编标准经纬度地图。
小到士兵的靴子、呢绒军装、柠檬橘子、白菜豆腐、积土成山般十余年如一日不断往这边送人开垦可能就为了今天下西洋前最后一站的这顿饺子。
现在往船上装的一筐筐的柠檬,就是陈青海等军官团们见微知着的信心来源。
多算胜少算,胜负见矣。
第七十九章 下西洋后的下西洋(四)
当补给完成的舰队正式扬帆,驶入大西洋的时候,舰队的高阶军官们自然涌出一种使命感和无限豪情。
追唐慕汉的基调下,产生了时代在变,过去的西域现在不是西域、现在的南洋才是汉唐西域的类比体系。
于是,当年三宝公下的西洋,用这种思路类比之后,就是在如今的航海术、导航术、数学水平的条件下,仅仅是婆罗洲以西的地方现在还有资格叫西洋吗?
那时候自然是可以叫的,但现在肯定是不行的。
按照他们这些新学学派所接受的某种意识形态教育,他们所被塑造的共同意识,对于永乐下西洋的评价,其实是这样的:运气不好,要是南洋不产香料,而是印度或者非洲东海岸产香料和黄金就好了。
因为南洋产香料,离得太近,无法形成有效的行政垄断。
香料是当时唯一有价值的舶来品,所以在当时贵金属——包括铜——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以香料作为纸钞的锚定物,理论上是可行的。只不过太近了,走私无法杜绝,加上香料这玩意儿作为货币锚定,肯定是不如棉花粮食以及后世的石油天然气的。
当然这种认知未必全面,甚至未必对,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顺在对外问题、贸易经济等领域,塑造了一个新学阶层的主流共同意识。
英国的重商主义、自由贸易;法国的科尔贝尔主义、重农主义;大顺的儒教而非儒家的经济理解、以及新学派的资本主义粗略理解……每个群体,都需要一个意识形态来支撑。
原本是宗教,但宗教的时代过去了,现在要靠经济学。
在对外贸易上,大顺的新学一派,和新兴阶层,都是鼓吹国家拟人化的自由贸易理论的。
而这种以国家为主体的自由贸易理论,在大顺的新兴阶层那非常受欢迎,并且成为了显学。
虽然听上去,一群特许垄断的东洋公司、西洋贸易公司等,支持自由贸易,好像挺扯澹的。
但特色的自由贸易理论,在大顺成为显学,是有其特殊性的。
因为,这套体系推演下去,可以得到一个名为“新天朝体系”的东西。即世界各国经济分工,比如大顺负责生产棉布、丝绸、瓷器、机器、铁、煤等全套的轻重工业。
而朝鲜国可以生产稻米、纸张、挖煤;日本国可以生产纸张、稻米、白银、铜、黄金;印度生产棉花、棉纱;南洋生产稻米、靛草、香料等等。
因为大顺首先是天朝,或者是一个国际秩序的主导者,然后才是一个国家。
在旧时代影响下的这群人,所能接受的理论,能也只能是一个变种的天朝体制,并且以此作为他们的理论基础,和那些守旧派做斗争。
当然他们套用的,是王道、霸道之争的皮,并且非常确信自己现在搞得这一套就是秦汉先贤——甚至他们管仲秦汉之后的诸葛亮也拉了进来,并拿武侯将蜀锦丝绢和蜀国货币绑定从而维系了蜀国货币稳定的事做例子——先贤们做过的,在大顺自然便多了两分合法性。
大顺不是以小族临大国的满清,所以大顺的变革,精英阶层会选择优先保证“天朝”这个概念存在,而不是把这个概念肢解。
天朝,礼法,本质上就是一种国际秩序。
既然是国际秩序,那么就需要一个最起码听起来是普遍性的理论,才能建起来这个国际秩序。
其中的关键,在于嘴上喊的是一个“大家都要接受的国际秩序”,但内里是自己受益。
道理只能是:我遵守这个国家秩序,并且因为我遵守这个国际秩序,所以在这个国际秩序中受益。你们差,是因为你们不遵守或者违背这个国际秩序,或者说新时代的经济意义上的礼法。
并且,大顺本身是有这样的经济基础的。
比如,大顺和欧洲,完全可以签订一个双边的、平等的、都是百分五关税的关税协定。
你的纺织品卖不进来、我的纺织品疯狂往你家卖,那只能证明你们不适合发展纺织工业,不如按照自由贸易的理论,去找找你们国家适合干啥,比如养羊?
单就这一点来说,大顺是此时世界上唯一有资格真的举起自由贸易大旗的。
历史上的鸦片战争,这个旗举得就连自己人都骗不了,所有人都知道起因是贸易逆差和禁绝鸦片导致的违禁品超额利润。
大顺则不同。
至少,可以说服大部分欧洲的如伏尔泰那样的启蒙主义者:大顺真的是为了全人类的自由贸易和全人类的合理分工而来的。因为,大顺没有贸易逆差,并不是为了扭转贸易逆差而开战的。
作为自由贸易的举旗者,大顺当然也会欢迎英国的呢绒、法国的白糖、俄国的木材、瑞典的铁块往大顺卖。
关税在那摆着,公平透明,两边一样,卖不出去,那就和大顺没关系了。
作为一个在历史上直到1790年才扭转了对已然殖民的印度的贸易逆差的欧洲、一个在1893年土布还能反击机织布的中国,大顺的政策制定者对此有绝对的信心,一旦放开东北的人参种植管制,连法国人参都卖不进来,更别说呢绒了。
新时代经书,也就是经济学的重要意义,是让自己身披大义。
并且这个大义,在嘴上、明面上,一定是某种看似好像公平合理、东西方通用的、普遍的东西。至少在明面上,不能是因为我是我、你是你,所以我要欺负你;而是在要明面上,你我他都要遵守一个“礼法”,礼法是永恒的正义,我只不过是恰好处在礼法秩序的受益者那一层。
就像是封建礼法,我不是为了我的利益,我是为了至高无上的礼法、规矩、秩序,我在维护秩序、国际法律、普遍道德、永恒正义。只不过,恰好我爹是贵族,而你爹恰好是农奴。
我不是为了维护我自己的利益,我是在维护秩序,只不过恰好这个秩序让我受益,理论上如果你爹是贵族你也可以受益。并且我必须要告诉你,我要是农奴,我也会拼命维护这个礼法和等级制度的,只不过我不是而已,我爹没给我机会。
我镇压你,不是因为你损害了我个人的利益,而是我在维护秩序,而你被镇压也不是因为你要分我的地、烧我的契,只是因为你破坏了秩序、违背了永恒的正义。
做到这一点,才算是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天朝”。
比如周伐楚,“绝对不是”因为楚国开始崛起有可能威胁天子,而是因为楚国不贡包茅。
是以,扭曲成这种共同意识的新学群体们,他们对于这场战争的理解,自然可以大义加身。
英国东印度公司损害了英国人民的利益,他们利用垄断专营权,利用茶叶和丝绸,从英国人民的身上赚取高额利润。
英国的棉布禁止令,损害了英国人民的利益。那些呢绒生产商,利用他们在议会的权力和话语权,使得英国人民要高价才能穿上便宜、舒适、美观、透气的棉布衣衫。
英国兰开夏、曼彻斯特的棉布织工,都是阻碍时代发展的毒瘤、重复发明轮子的无用之人,他们是棉布禁止令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利用行政的关税保护,阻碍了人类的进步,和人类穿更便宜的棉衣的权益。
等等……等等。
由这一套东西,可推出来的理由,那可实在太多了。
和鸦片战争所不同的就是,大顺真的不是来卖鸦片平衡贸易逆差的,因为大顺真的没逆差,甚至于流入的白银多到完成了从铜钱货币到白银货币的转换、还要把大笔投资投入到关东南洋否则国内钱银兑换要炸的地步。
至少可以让很多启蒙主义者认为,大顺真的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来建造人类的“巴别塔”的。
是为了让人类意识到,每个国家都应按照自己的优势,寻找自己在新世界秩序内的地位。
适合养羊的,就不要去织布了;适合当奴隶种甘蔗的,就不要去当人了;适合卖葡萄酒的,就不要去养蚕缫丝纺丝绸了。
因为庙算到了这一步,战争的胜负本身已无悬念,除非遇到西班牙神风那样的天灾,否则的在怎么样这场战争的政治目的的底线都是可以达到的。
而在底线的经历利益之外,还能得到多少,这就需要靠一些软刀子了。
只不过,虽然可以如此大义加身,但实际上……大顺的这些军官团,自己信不信这一套大义,都是个问题。
他们面对西洋的壮阔,率先想到的是三百年前的三宝下西洋,可不是这一套大义。
奈何大顺的近百万生员,念经都是废物,固然可以指望启蒙学派帮着大顺念经、辩经,但这些军官们也难免要承担一些诵经的工作。
是以,这一次大顺的船上,还携带了大量的经济学小册子。
有些东西吧,不同的人说出来,意义是不同的。
比如你是贸易逆差,还走私鸦片,说自己是为了自由贸易,那只怕自己国家的人都未必信。
但大顺本身是巨大的贸易顺差,而且伴随着中国热,一直都是“理性、法律和道德占据主导地位的国家;皇帝会走访每一户百姓让百姓将他们的意见反应上来;真正做到了推翻宗教愚蠢和没有教会干政”的——很多启蒙主义者塑造的理想国。
虽然塑造的时候,都是为了借古讽今、借外讽内、指桑骂槐,但架不住说的多了,真的很多人信。即便伏尔泰自己都知道,在英国【大地上完全没有自由,有权有势的投机商和骗子占了统治地位】,但这并不妨碍他塑造了一个令人向往的、自由的、没有投机商和骗子占统治地位的英国。
因为正如卢梭所批判的那样,很多启蒙运动者试图通过戏剧和谎言,塑造他们所认可的新主流意识。
他们觉得谎言和假象本身无错,只是一种加速启蒙的手段,本质是好的。
这大概也是卢梭反对启蒙戏剧的原因。
卢梭大概觉得,启蒙戏剧只是代替了教会。教会在塑造一群好信徒、而启蒙戏剧则按照启蒙学者的意识去塑造一群他们希望捏出来的人、只是换了种教化却依旧还是在教化本质上还是教会教化那一套,而他更热衷于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返归自然、道法自然。
但卢梭在生前,是非主流。他这种想法,只能死后封圣,活着肯定是不行的。
故而大顺的这一次战争,从启蒙运动的角度讲,也是一剂勐药,也是大顺所能取得的在底线利益之外的最大的成果。
尤其是这件事,发生在里斯本大地震前刘玉在各国使节团面前狂喷教会;以及打着科学属于全人类要让人类团结一致知道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知道距离太阳多远的名字去疯狂搞间谍测绘满世界殖民地非法绘图这两件事之后。
其意义在于,让坐在沙龙里讨论世界的那些人,早一点抛弃那些“永恒的正义”之类的空想幻想,来到真实的残酷的物质世界。
去理解当年笛福为什么要对棉布禁止令欢欣鼓舞感叹这拯救了英国的纺织业。
为什么算是支持自由贸易的休谟会如此担心【假如中国在我们身边,比如西班牙和法国,那么我们所用的一起都将是中国的】。
为什么历史上亚当·斯密面对中英贸易问题不能自圆其说,只能给出了【像中国这样的国家,应该把钱都投在工农业上。而航运业、银行业、出口业、金融业应该交给英国。印度已经证明,既是它的大部分出口由外国人掌管依旧可以富庶欣欣向荣】这样绝对拙劣的、自相矛盾的理论——我他妈都有钱投基建和工农业了,为啥不把钱投向利润率更高的金融业、出口业、航运业上?这符合无形之手的资本流动吗?而且说这话的时候正在闹孟加拉大饥馑,印度哪里欣欣向荣了?
世界是物质的,人大部分时候是感性且短命的,所以要是需要物质现实去帮他们加深一下理解。
大顺自己这边,不用担心所谓的永恒的正义会成为大顺的主流学说,毕竟大顺这边转型期的土地兼并问题和农民地主问题,使得最终会否定地契和借贷契约的所谓不可侵犯的正义。
而欧洲这些年靠着殖民掠夺,小日子过得不错,以至于开始坐在沙龙里空想永恒的正义、抽象的人性了,是时候给他们泼点冷水让他们清醒清醒了。
于是,肩负着再下西洋的民族豪情、肩负着让躺在沙龙里大谈永恒正义的人早点清醒的人类思想使命的舰队,很快就穿越了西非外的大海,在塞内加尔补充了一些香蕉后便北上遇到了大顺的主力舰队。
汇合之后,支援舰队停泊在了梅诺卡岛的马翁,运输船上的士兵再一次享受到了一段短暂的假期。
这里的补给很充足。
带着的白银,让这里的犹太人、摩尔人,看在白银的份上,很快置办好了工兵们所需的补给品。
中法两军的联合司令部,就设立在之前英国人在岛上的据点圣菲利普要塞,法国这边举行了比较隆重的欢迎仪式,实际上也是默认了土伦分舰队的指挥权其实还是以大顺为主。
因为两国都是个传统的绝对君权制国家,法国的土伦舰队代理司令,只是个中将。
按照大顺这边原本的官僚体系来算,中将的级别,在文官里相当于侍郎。
相对于真正核心圈子的人来说,级别肯定是不够的。
而大顺这边来的是个皇子,而且是封了亲王的皇子。
侍郎和亲王,熟大?
虽然两边的官职不通用,实际上算是各论各的,而且一开始法国也没打算让这位德·拉·克鲁中将作为土伦分舰队的司令,只不过海军这边实在没人了,赶鸭子上架没得办法。
之前梅诺卡岛大胜的加里索尼尔,才是法国这边准备和大顺配合的合适人选。
论战功,开战就取得了让路易十五觉得这把稳了的梅诺卡岛之战,直接导致了英国纽卡斯尔公爵内阁的倒台、海军上将约翰·宾被当做替罪羊枪决,也导致了乘坐百夫长号去过广州的乔治·安森这个海军大臣下台。
极大的振奋了法国的战争激情,提振了国债购买、降低了国债利息,并且还要被受封为法国海军元帅。
论人脉,加里索尼尔不是个纯粹的军人,和大顺这边的关系更近一些,因为他支持过几个科学考察团,而且还和大顺这边搞测绘的人配合过。
其中,纽芬兰、阿卡迪亚、葡萄牙、西班牙、西非海岸的地图,也是他组织人去绘制详细经纬度,并且和大顺共享了一些海图。还有就是导航里至关重要的南半球恒星表,也是他提供的资金资助的科学团体绘制的,为大顺这边最终采取了月距角法导航起到了很大的帮助。他和法国科学院的人和大顺科学院之间,是有定期书信往来的。
论能力,这人是个帅才,而不是将才。
因为他擅长的就是行政、外交、贸易,并且他是北美殖民地那边的人,在北美殖民地那边拉拢印第安人非常有成效。
最关键的,是梅诺卡岛之战,他表现出了极大的政治嗅觉,第一时间编写了战报,不是立刻送去巴黎,而是先送去了伦敦。
使得伦敦的反对派,立刻发起了一场针对纽卡斯尔公爵的阴谋。而如加里索尼尔预料的那样,纽卡斯尔公爵和乔治·安森,为了平息怒火和掩盖责任,篡改了约翰·宾的战斗报告,删减去了英勇战斗的部分,且扇动舆论说约翰·宾的旗舰毫发无损可见约翰·宾胆小怯战……
最终导致了约翰·宾被强大的舆论逼死,被判处在自己的旗舰上枪决。
并随后导致了小爱国者派的党争夺权——这是加里索尼尔没想到的,他把那个和人合伙忽悠海军部采购“坏血病神药”来捞钱的乔治·安森弄倒了后,换上来一群真正能打的。
无疑,在法国人看来,加里索尼尔如果接手元帅杖,那么无疑是和大顺合作的最佳人选。
但是……加里索尼尔还没等接手元帅杖呢,病死了。
海军这边青黄不接,找来找去,只能找在梅诺卡岛之战时候的参谋长德·拉·克鲁中将来担任土伦舰队代理司令。
而这个拉·克鲁被提拔这么快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本事。
而是他自小做侍从骑士的时候,是给图卢兹公爵做侍从。图卢兹公爵是路易十四的私生子,而且是被确认了血统的正式王子。
图卢兹公爵,是他的教父。在大顺这边,关系算是干儿子干爹这种。
而拉·克鲁的家庭,也算是这个时代的典型:新贵族和旧贵族的结合、资产阶级的钱和老牌贵族的血统的结合。
他爹是法国的大资产阶级,当然可以迈到新贵族阶层里。
他母亲的家族,源远流长,家里的祖辈有俩被教廷认可、前面加“圣”的,但是有名没钱。
拉·克鲁在海军的飞速上升,也不是啥秘密,都知道他主要是靠关系爬上来的。
但现在法国就这样,海军这边实在是青黄不接。能打的几个,要么老了、要么大胜之后病死。
法国在土伦这边的战列舰,真正能动弹的,当然不算那些乱七八糟的巡航舰、护卫舰、运输船什么的,一共也就能凑出来8艘。
旗舰是一艘80门大炮的战列舰,名字意译的话,大概是浩渺波涛号、或者大洋号、海洋号,差毬不多。
剩下的6艘,是和大顺的主力舰一个爹妈生出来的标准74炮的三级战列舰。
还有1艘,是设计老旧的六十四炮战列舰。剩下的几艘74炮战列舰,年轻一点的是1749年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时候建的。
法国也是没办法,八成的军费得往陆军上怼,海军空有欧洲最优秀的舰船设计师,奈何没钱造。
这种尴尬的局面,加上大顺这边指挥光从封建血统上讲实在太高。
以及,大顺和法国这边,也就是和舒瓦瑟尔公爵之间关于战略问题的争执、大顺的态度、支援、后续分赃、利益等等问题,使得法国索性也不找别人来了。
让土伦舰队的中将作为法国和大顺直接合作的最高指挥官,也就是默认带着几十艘船来、并且刚击退了英国舰队击杀了英国海军上将的大顺这边,作为两边合作的指挥官。
反正……大顺的意思就是,不听我的,你就自己去干,反正我是不跟你们的步骤走。
靠8艘战列舰,啥也干不成,那就只能这样了。
这也算是舒瓦瑟尔公爵无奈的选择,只是这种无奈的抓救命稻草的选择,倒也缓解了联合作战指挥的指挥权问题。
大顺指挥法国舰队,毫无滞涩。
毕竟最早一批威海的教官,都是从法国那边找的,连战列舰图纸都是法国的,两边的主力舰一个妈生的,自然没问题。
第八十章 下西洋后的下西洋(五)
两边甚至连语言沟通都不是问题,大顺的大部分舰队高级军官都会一些法语,越是军衔高的越会,当初的教官教的。
最大的区别,可能也就是两边海军的建军思路和战略意义不同,导致的大顺喜欢抢攻和打吃水线的互怼重伤流;法国喜欢先找下风向方便跑路和打桅杆的主动风筝流。
这是由于两国的地缘位置、周边环境所决定的,也不能说法国就是错的,只能说这符合法国的现实需求。
不过这都是小问题,终究还是大顺的战略思路,还是尽可能希望拉更多的盟友、先打直布罗陀。
只要把这个定下来,那就好说了。
现在工兵和炮兵们先在马翁修整,上层都还在等一个确切的消息,那就是西班牙那边的外交情况。
军舰也只是在海上稍微对直布罗陀进行了封锁,但直布罗陀不是岛,而是半岛海岬,西班牙不下场,是围不住的。
哪怕说西班牙中立,但是犹太人、摩尔人,这些人依旧可以给英国的守军弄到足够的补给。
海军又不可能陆地行舟,把船拉到半岛地峡上,去抓犹太人。
况且,直布罗陀的地形就在那摆着,在海上是无法进攻的。直布罗陀的意译,就是块海角的大石头,整个儿一大石头块戳在那,炮台可以对军舰造成极大的威胁。
这里面,大顺和西班牙的外交,还是蛮有意思的。
这里面有个历史遗留问题,也就是“中立”的定义。
即,当年乔治·安森率领舰队,在伶仃洋补给去打马尼拉的时候,大顺说自己要中立,英国当时也站出来表示这就是一种中立——即,划出特定的港口,确保交战国都可以在此特定港口补给,也是中立的一种。
现在,问题绕回来了。
西班牙当然也可以效彷当年大顺伶仃洋故事,把直布罗陀对面的阿尔赫西拉斯,设为中立。
当年英国自己说的——划出特定的港口,确保交战国都可以在此特定港口补给,也是中立的一种——那现在西班牙也效彷当年故事,中立了,当然可以。
理论上,中英的舰队都能在阿尔赫西拉斯这个特定的中立港口补给。那英国不来,就别怪西班牙不中立了。
毕竟当初也是这么解释的:乔治·安森可以在广东补给,你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也可以来广州补给啊,你不来怪谁?
不过这种扯嘴皮的事,意义主要还是为了报复的快感。
或者说,是西班牙不参战,而保持中立的一项底线选择。
其实大顺是希望西班牙参战的,吕宋根本不着急,当初计划着让英国占了吕宋日后方便抢,哪想到詹金斯耳朵战争西班牙打赢了,吕宋要回去了,英国也鸡贼地在大顺下南洋之后搞印度替代计划。
现在木已成舟,那只能先不着急,反正吕宋不会飞。
是以,似乎决定西班牙态度的,还是马尼拉的归属,至少大顺的谈判官员是这么认为的。
澳门被大顺收回了、印度开战了、南洋早就被夺回了、明古鲁也是肯定陷落了、东帝汶那个破堡垒一百个兵就能攻下来……
现在,在南洋地区,大顺真的是一手遮天了。
马尼拉问题,和大顺外交的很多事一样,逼着对方不得不相信、或者只能寄希望于大顺信守承诺上。
就好比印度问题,就是标准的不得不相信的这一套。
不是理性的相信。
而是不相信不行,不相信能咋办?
还有南洋问题,当初也是一样。
荷兰只能默认且不得不一厢情愿地相信大顺不会下南洋。
否则,还能咋办?
因为本身中国要是早点睡醒了,马六甲、满剌加这种地方,从三百年前就不该有西洋人出现。
西洋人出现在南洋本身,就是以那个庞然大物睡死了、且会一直睡下去为基础的。
现在醒了,南洋那点力量,真就是手拿把掐的事。这是个各国投送力量都严重不足的时代,大顺这边为了往地中海投送几千人,参谋部准备了快二十年。
西班牙人把肾卖了,也就能憋出来两艘战列舰在马尼拉方向,除了一厢情愿地祈祷大顺不会对吕宋有兴趣外,还能咋办?
故而大顺和西班牙的谈判,其实也是没什么可滞涩的:小伙子,清醒点。老子要是借不到你的港口,就打不了直布罗陀。打不了直布罗陀,老子就只能回家了。等老子把战列舰队主力拉回家,带着一肚子对西班牙的怨气,你觉得老子能在南洋干啥?
现在给你个机会,是站英国还是站我这边?
不准中立。
因为直布罗陀这地形,你中立就意味着你站英国,总得有个进攻发起带的落脚点吧?难道叫我们从海上对着悬崖攻?
站英国,你就是当出头鸟,老子可能不能血染泰晤士河,可是回家打吕宋还是闭着眼睛打的吧?急眼了连你一起宣,宣完回家打马尼拉撒气。
站我们这边,咱们还是可以好商量的:你看,把直布罗陀割让给我,这样你们可以拿直布罗陀当人质、我们可以那马尼拉当人质,这不是可以确保中西之间的长久和平吗?
就算将来我们翻脸了,你拿回直布罗陀,我们拿回吕宋,你也不亏。不然你啥也落不着,对吧?
总不能你觉得你可以按照利玛窦想的那样,派五千陆军登陆,就能征服整个中国吧?你觉得现实吗?
大顺这边,详细给西班牙讲了一个道理:直布罗陀的要塞越坚固、大顺的海军基地越值钱、地中海贸易额度越大,那么马尼拉就越安全。
而且,实际上,直布罗陀现在是英国人的,大顺要把它打下来,是从英国人拿的。
所以,其实,西班牙应该主动把摩洛哥那边的休达,租借给大顺,让大顺主动在那修基地、驻军、稳固贸易。
这等于是用休达换马尼拉,大赚啊。
不然两边都没人质,大顺这边就算把马尼拉打下来了,你能咋办?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你要是放开塞维利亚、加的斯,让大顺在这边使劲儿投资,建造船厂、租借堡垒、商栈等,其实更安全。
大顺投资的越多,租借越值钱,那么马尼拉就越安全。这等于是增进了两国互信,大顺主动把软肋递过去云云……
这套标准的帝国主义扯犊子理论,让西班牙人觉得还是稍微有点道理的。
因为,西班牙真有个马尼拉,在南洋。
而且整个问题,也都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本身东亚有个那么大的怪物,马尼拉这种殖民地就不应该存在,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偶然。
东西方的生产力水平,即便在原本的历史上,也得到1800年才拉开。
在此时这种奥斯曼土耳其自己还能暴打奥地利加罗刹的时代,本来就是中央政府不崩、拿出钱来编练新军、操练海军等纯粹技术进步的手段,就能彻底损毁原本的殖民时代格局。
如今大顺下场之后,所引发的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就使得西班牙必须要琢磨琢磨了。
现在欧洲的情况,是两大集团在作战,试图解决各国矛盾。
英国,普鲁士,汉诺威,丹麦。葡萄牙是否参战,取决于西班牙是否参战。
瑞典比波美拉尼亚有领土要求,所以对普鲁士宣战;瑞典和丹麦之间有矛盾、俄国和丹麦之间也有矛盾,也就是当年刘玉布下的波罗的海贸易权的矛盾,所以瑞俄对普鲁士和丹麦也宣战;奥地利因为西里西亚的核心利益,对普鲁士宣战。
这场战争本来也就是靠着英国的海军,和普鲁士的战术天才,打了个均衡,谁也奈何不了谁。
现在大顺下场了,而且一下子就拿出来了三十多条战列舰和一堆巡航舰,并且就在西班牙的家门口赶走了英国的分舰队。
力量对比一下子失衡,西班牙要不要站队,摘果子?
西班牙在大顺参战后,参战的可能性,几乎已经达到了九成九,这不需要靠什么阴谋或者外交,只是一种近乎必然的利益选择。
宗教上,西班牙是天主教。
王室上,都是波旁家的。
领土上,旁边就是垂涎的葡萄牙。
关系上,老国王没了,刚上位的卡洛斯三世自己对英国有私人恩怨,当年在西西里王国的问题上被英国人摆了一刀。
矛盾上,英西之间的殖民地矛盾、贸易问题、以及当年南海公司的逃税羞辱和詹金斯耳朵战争的走私问题。
这些东西,使得西班牙的领导者,只要不是如同彼得二世那样的脑抽,必然会参战的。
至于大顺对天主教的态度,那不是问题。
因为大顺反罗马教廷,而西班牙对耶稣会也相当不满,卡洛斯三世也有意把耶稣会赶走。
耶稣会算是教廷的“内务部”,教廷天下内的事,他都参与,啥鸡儿都管,而且各种参与宫廷阴谋,本质上也就是“国家”和“天下”之争;也是一种“政权”和“教权”之争。
应该说,对中国来说,耶稣会来华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在他们露出獠牙之前,得到了士大夫阶层的信任。
虽然后世一些人把他们当成宝,但实际上如果他们真的知道18世纪的欧洲天主教国家在干什么,他们一定会明白以史为鉴的“灭佛”运动,此刻正在欧洲上演。
而西班牙的新国王卡洛斯三世,他就是欧洲天主教国家这场“灭佛”运动的发起人。
他在当西西里国王的时候,重用了改革派大臣贝尔纳多,而贝尔纳多的几项政策,还是很有趣的。
一:不经政府允许,不得新建寺庙。
二:神职人员进行削减,按照原本5%的数量存留,剩下的通通还俗。
三;结婚,是民事合同,禁止教会管理结婚问题,而是把结婚问题作为民事问题。
四:取缔超编的三十八座大型寺庙,寺庙田产收归政府所有。
五:没有政府允许,僧侣直接向罗马教廷上诉、控告、上访,一律视为犯罪。
六:国王有权任命僧侣主持,未经国王颁布委任状的僧侣主持非法。
七:限制十一税。
八:教会财产土地,清查田亩,按照百分之二的税率征税,交给政府。
透过这些改革,也就反过来可以知道,教会耶稣会这些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而七年战争的获胜者,以及后来又复兴的宗教道德主义,日后对他的评价,也非常有意思。
胜利者将西西里的宰相贝尔纳多、西班牙的宰相阿兰达伯爵、法国的国务大臣舒瓦瑟尔,共同认证为“暴政的典型代表”。
【他们对教会的普遍敌意,源于他们彻底镇压人类秩序与善良的决心。他们的广泛影响,是靠他们对教会自由的高压手段而取得的。】
【他是信仰和道德上的怀疑论者,他们是反道德的,因为他们渴望国家的普遍暴政。】
【在这种普遍的暴政下,人类的道德和自由荡然无存。在他们的暴政理论下,国王应该是有名无实的领袖,而大臣,也就是他们自己,才是主人。】
【他们驱逐耶稣会士的理由,是指责耶稣会是“自由主义”,因为耶稣会限制了他们的集权暴政。】
【他们的暴政,巧妙地为革命的大崩溃,铺平了道路。】
应该说,大顺这边每一个读过史书的人,看到这些东西——从贝尔纳多的西西里改革;到舒瓦瑟尔、庞巴尔、阿兰达的一系列集权措施——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可以看到许多年前的灭佛故事。
可以看到明末东林党一些人甚至开始怀念张居正的集权镇压众生的心态。
可以看到士大夫集团自诩为自己是反抗君权的自由主义先驱。
可以看到绝望黑暗时代,儒家的一部分人甚至不惜要王霸并存,盼着在混乱时代出王安石、管仲这样的异端。
等等、等等。
很多东西,大顺这边其实已经走完一遍了。
就像是法革时代和北美独立战争时候,被后来人盛赞的一项革命性的举措——废除嫡长子继承法——在大顺,就得不到那么高的评价。
因为大顺只有贵族小圈子的爵位,才有这种嫡子继承法,而广大的老百姓,包括大地主,早就是子嗣均可继承的继承法了。
可能这些评价里,唯一有点不那么扯犊子的,也就是“他们的集权手段,使得道德主义改良和宗教教化传统稳态出了问题,为革命这种大崩溃铺平了道路”。
这倒是确实,把这些破玩意扔了、把僧侣寺庙控制了,把宗教力量压住,确实就是欧洲真的出现了一波翻天覆地的法国大革命。
英国之所以也这样评价,因为本质上,英国的圣公宗,不是加尔文宗新教,更像是英国特色的三自爱国会,保留了天主教底子、但是不受罗马教廷管、自治自养自传、政权高于教权的改良天主教,而不是复古原教旨味儿更浓的清教。
英国不反宗教,只反教廷。
法国这边,包括西班牙、西西里、葡萄牙这些“天主教的坚固堡垒”,现在掌权的却恰恰都是启蒙主义者,不只是反教廷,是连宗教本身都反的。
卡洛斯三世从西西里来到西班牙继承了西班牙王位,贝尔纳多的确不可能跟着来。
但卡洛斯三世在西班牙重用的人,只怕比起贝尔纳多更激进。
因为他重用的人,是阿兰达伯爵。
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自己和部队走散,徒步熘达到巴黎,专业混伏尔泰、狄德罗、达朗贝尔等人的启蒙运动圈子的,是百科全书派的成员,是要让人类的理性干碎宗教愚昧、支持理性圣殿取代教堂那一派的。
历史上,他甚至以波旁王朝西班牙宰相的身份,反对对革命的法兰西的围剿,反对波旁复辟。
并且,他算是给出了能为西班牙留点体面和帝国遗产、且有可行性的方桉——组建西班牙联邦帝国,拆出来西班牙王国、墨西哥王国、秘鲁王国、委内瑞拉王国——西班牙国王升格为西班牙皇帝,墨西哥王国等自有国王,组建一个类似宗藩体系的联邦帝国。
因为他看到北美独立战争之后,就明白,殖民帝国的解体是必然的,不如早做打算,为西班牙留点遗产,而不是搞到最后一切都没了,缩回尹比利亚半岛上,三百年白玩儿。
所以,这种人,算是比较有脑子的。
而此时的大顺,最希望的就是和有脑子的人谈判,而不是和一群没脑子的人谈判。
因为,有脑子的人,就意味着他们知道此时西班牙参战的利益极大。
大局之下,不怕有脑子的,就怕没脑子的,甚至巴不得都是有脑子的。
故而,虽然西班牙是天主教国家,而且可谓是天主教的支柱国家之一。
但是,大顺对于天主教的态度,不但不是大顺和西班牙谈判的阻碍。
相反,在大顺收回澳门、在里斯本大地震前刘玉当着各国使节的面狂喷教廷,还要自建东方教会纳入礼政府管理的那番话,反倒拉近了谈判的关系、降低了谈判的难度。
因为,阿达兰伯爵也准备把耶稣会给驱赶走、甚至脱离教廷。而大顺收回澳门的前的那番话,无疑狠狠地插了教廷一刀。
因为插完这一刀后,教皇本笃十四世就没了。
然后,里斯本大地震,耶稣会大举进攻,说里斯本大地震是天罚,证明了葡萄牙人不虔诚,直接导致了葡萄牙首相庞巴尔伯爵驱逐耶稣会,重开宗教审判所来审判耶稣会。
再然后,因为本笃十四世是坚决反对东方礼仪因地制宜的,而大顺又公开表示了和教廷对着干,那么新教皇只能更加强硬而不可能妥协。
这本来也在大顺的意料之内,喷了那么多垃圾话之后,新上位的教皇要是妥协,那只怕这教皇也坐不安稳——历史上,被逼着解散了耶稣会的克雷芒十四世,被耶稣会的人下毒毒死,也不是啥秘密——耶稣会就是教廷的内务部,专管宗教审查和宗教审判的军事组织,全面取缔自己经商且有经济来源且有军事组织和刺客团的特务机构,那要是不被暗杀或者毒死,才奇怪。
可以有特务机构,有专业异端审判团。但不能让这种特务组织自己经商、自己挣钱、自己甚至建了殖民地啊。教皇取缔这样的组织,能不死吗?
而现在,越对抗、越不能妥协、越被倒逼着强硬,那么对将来的罗马教廷总崩溃也就越接近。
教廷的妥协,反而是大顺这边、葡萄牙的庞巴尔、法国的舒瓦瑟尔、西西里和那不勒斯的贝尔纳多,以及法国的启蒙派顶流,都不想看到的。
阿兰达伯爵本身就是启蒙的理性崇拜百科全书派的,他对大顺和天主教之间的冲突看法,自然是盟友而非敌人。
因为大顺驱逐了天主教,态度强硬到要重组归礼政府管辖、礼政府册封牧首、效治鲁随俗故事的新东方教会区。
所以大顺才能和天主长女、天主之剑亲密合作。
第八十一章 下西洋后的下西洋(六)
因为阿兰达伯爵有脑子,所以他和大顺之间的谈判方向,并不是集中在吕宋和直布罗陀问题上。
有脑子的人,知道吕宋问题不是一个可以谈的问题。
谈的前提,是两边要为此都付出足够沉重的代价,才有妥协和谈判的可能。
一头狮子需要和一条小狗谈判吗?谈一块肉归谁吗?
不需要。
只有一条狗和一条狼,才可能谈判。
但现在,这个前提并不存在。不是说西班牙弱到随便打的地步了,而是就算大顺,在四万里之外弄个殖民地,也无法投送过多兵力啊。这本来就是个历史遗留的偶然问题,压根就不该是这样的,维持这种偶然的不应该,成本是很高的。
是以吕宋问题,只在于大顺是否想要拿回去。
西班牙又不可能给大顺造成足够沉重的代价。
是真的造不成,不管是经济、贸易、军事、宗教,都没有任何威胁。马尼拉现在的防御,大顺只需要三艘战列舰、两个营的士兵,就能瓦解。甚至于……如果朝廷愿意,这根本就是个南洋大都护的地方性问题。
所以也就不必谈。
他谈的方向,主要还是贸易问题。
阿兰达伯爵能够看到西班牙现在面临的危机,就像是他日后会提出的西班牙联邦的设想一样,在经济领域,他希望对西班牙搞一次经济改革。
用他的话讲,叫做“帝国内的自由贸易区”。
也就是,允许美洲的各个西班牙殖民地之间,实行自由贸易,从而凭借庞大的人口、资源,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内部贸易体系。
这个内部贸易体系存在的意义,是“打击英国走私贩子,通过帝国内部的自由贸易许可,削弱外国走私贩子的影响”。
以及巩固帝国核心区和殖民地之间的联系。
这个想法,肯定是有问题的。
这个问题的根源,就在于西班牙国内的生产能力不足,无法为殖民地提供足够的商品。
而殖民地能产啥?
羊毛、牛、白糖、白银、水银、矿、粮食、可可……别的也不行。
西班牙的手工业,被西班牙从美洲得到的海量白银摧毁了,物价革命使得西班牙的手工业无法和英荷竞争,毕竟他才是发钞国。
哪个世界性的发钞国是贸易顺差的?哪个世界性的发钞国的劳动力成本不是低于那些缺乏货币的国家的?
某种程度上,有句话叫“英国的走私贩子,延缓了南美的地方势力反抗其宗主国的时间”。
因为英国走私贩子拿到的大量商品,通过当地的地方势力售卖走私。而当地的百姓,也因为能够拿到足够的上品和日用品,使得造反的意识没那么强。
阿兰达伯爵的这个自由贸易,是有限制的。
是帝国内的自由贸易。
或者说,不如叫“西班牙语自由贸易区方桉”。
现在,整个世界,除了大顺希望搞世界性的自由贸易外,其余国家,不管是西班牙,还是法国,以及马上要加上的英国,都希望搞成这种“帝国自贸区”的模式。
先不提大顺这边,或者说刘玉这批支持世界市场的人怎么看。毕竟他们肯定反对,他们,包括大顺的新学派,以及松苏地区在时代风口下产生的中产阶层,都是全球化和世界市场的受益者,他们才不想搞藩属自贸区呢,否则还去个屁的印度,把马六甲关门得了。
只说西班牙这边,阿兰达伯爵认为,这一次和大顺的合作,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以前的很多问题,现在完全可以解决了。
比如,西班牙的生产能力不足的这个大难题……的确,西班牙生产能力不足,可有足的啊!
眼巴前这个,就足,足的很、非常足。
拉美殖民地想要的一切,眼巴前这个都能满足——棉布、丝绸、木器、勺子、铁器、衣服、工具、针头线脑、裤衩衬衣,都能满足。
甚至,如果有必要,连圣经都能印。欧洲的很多瓷器都是定制的,啥图桉都能定制,当然如果想要印圣经,弄到字母印刷机,那自然可以印,而且肯定很便宜。
既然说要改革,那么首先要确定一件事,既拉丁美洲的问题到底是因为啥?
就此时来说,自然是因为大地主大庄园所有制,和教会,以及平移过去的1492年时候的那一套中世纪晚期的封建制度。
这个问题能不能解决?
能,来一场法国式的轰轰烈烈的掀翻旧文化的大革命。
但是,显然这不可能。
那么,就要先确定一件事,在不可治本的情况下,阿兰达伯爵改革的目的是什么?
改革,不能为了改革而改革。
简单来说,阿兰达伯爵的“西班牙联邦自由贸易区”的改革目的,大体上三件事。
其一:恶心英国,报复英国在詹金斯耳朵战争和之前的王位继承战争后的南海公司走私问题。
其二:将美洲去美洲化,加强中央集权和本土官僚在美洲的影响力和权力,降低美洲的土生白人,也就是克里奥尔人,即当地地方士绅的影响力。中级官员必须由中央政府指定、中央政府也就是帝国主体的西班牙王国必须控制经济命脉和贸易品。
其三:充盈国库。
前两项都很好理解。
报复英国人,这个不必提。南海公司的逃税问题,以及詹金斯耳朵事件里对西班牙的羞辱,这让西班牙早就不满了。
将美洲去美洲化……把握住两点,中级官员的任命必须来自于帝国核心、贸易由帝国核心掌控。
没有生活必需品贸易的掌控权,地方派势力就会做大,压根就不吊帝国核心,这是基本的道理,放到哪都一样——包括大顺,松苏改革的前提,是大顺海军可以随时切断松苏的煤、铁、粮食、和出口渠道;大顺下南洋、伐印度、重建大都护府的前提,是南洋都护府没有海军,而且贸易完全和大顺核心区绑定。
西班牙这一套东西,不是说一定不行,而是拥有大顺那样的人口和生产力水平、贸易品数量、手工业水准,那将不但行,而且非常行。
就此时拉美那点市场,要是都能把大顺逼到商品不足的地步,那大顺还建什么海军到处去找市场、还去毁灭印度的手工业干啥?
至于第三点……
贸易控制,在此时,无非两个目的。
要么,保护本国产业,比如英法的棉布禁止令、法国的甘蔗酒非法令。
要么,增加国库收入,比如英国的高额茶税、蜜糖税、垄断专营的东印度公司。
西班牙有啥需要保护的本国产业呢?
这个……其实基本没有。
随着他自己引发的物价革命,西班牙只能走向东欧再农奴化类似的原材料出口道路,比如养羊卖羊毛。
一般来说,发钞国的资源出口业、农业出口业,都会很强。
那么,剩下的,也就是一个增加国库的选项了。
其实,对内动教会的地产、限制僧侣数量、征收教会田产税、控制十一税等,这些其实都是在增加国库收入。
朝廷没钱,啥也干不成。
西班牙其实倒是理论上不缺贵金属,它家里真有金山银山,而且是真的金山银山。
这年月,金矿银矿,就是大印钞机,不服不行,真正的全世界通用货币。从日本买到彼得堡、从布宜诺斯艾利斯买到哥德堡,就不存在金银他国不认的情况。
只不过,怎么把这些贵金属,变成国库的,这就需要开动脑筋了。
之前西班牙的办法,是控制必需品贸易,比如水银。提升水银的价格,你挖金子挖白银,必须得用水银提炼,我水银专卖,那我不就能把贵金属拿到手了吗?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垄断日常贸易品。
原本,肯定是不行的,因为西班牙没有这个能力。
但现在,当然是行的。
因为,有一个受价格革命影响较小的、人力成本极低、生产力水平极高的国家,可以提供西班牙垄断日用品贸易的一切需求。
即:西班牙政府可以开展和大顺之间的官方贸易。
西班牙组织皇室船队,直接去松苏地区,购买拉美殖民地所需的一切必须商品。
以白银、黄金,或者拉美地区所产的大顺又急需的胭脂红等染料交换。
甚至……其实,此时的阿兰达伯爵并不知道,西班牙的殖民地,有大顺急需且日后消费量会激增的东西,化肥。
硝石的军事用途大顺需求量并不是极大,孟加拉的就够了,不如它的另一个用途当化肥。
依靠大顺工业品的低廉价格,来满足殖民地的日常所需,从而保证殖民地的百姓不造反。
同时,又通过对殖民地贸易的另一种形式的垄断——大顺的棉布,既然可以顶着英国的超高关税进入英国,那么也就意味着,至少纺织品这一块,大顺的纺织品加上西班牙的垄断利润,依旧可以击败欧洲的走私贩子。
以及,因为大顺这些年下南洋之后的咄咄逼人,一旦这场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欧洲将彻底丧失东西方贸易的主导权。
丹麦东印度公司,已经半死了,被大顺提高关税后搞的基本破产了。
法国东印度公司,连印度都丢了。
瑞典东印度公司,早就改组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和大顺合作了。
葡萄牙的澳门这个落脚点都没了,一旦和大顺达成合作,最后的东帝汶也得丢。
普鲁士那艘破阿波罗号,那点贸易量纯粹气氛组,忽略不计。
还拥有吕宋的西班牙,是唯一能够走太平洋航线去美洲殖民地的欧洲国家了。
既然吕宋的安危,完全寄托在大顺的一念之间,那么阿兰达伯爵就希望,促成两国的贸易合作。
即:将马尼拉,作为西班牙对美洲殖民地贸易品的中转站。中西之间的交易,在马尼拉举行。
每年由大顺把货物送到马尼拉,从马尼拉拿得走白银黄金。而西班牙则将马尼拉的货物,运送到美洲殖民地。
同时,在欧洲,也可以由西班牙效漳州月港模式——实际上加的斯一直就是这个模式,只有加的斯的船才能去殖民地——在加的斯,和大顺完成贸易,再由王室垄断的帆船队,前往拉美贸易。
这样,对于大顺而言,马尼拉将成为一个重要的贵金属获取地,使得马尼拉得以更加安全。
西班牙估计,大顺应该当然知道,马尼拉没有金山银山,产白银的地方其实是别处。都把战舰开到梅诺卡岛了,这个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说,俄国政府可以垄断茶叶、大黄和丝绸贸易;英国政府可以垄断茶叶、白糖贸易。那么,西班牙政府完全可以垄断拉美地区的贸易品。
而且,还有一项非常有利于西班牙的态势,即现在看来,大顺的贸易模式,比如西洋贸易公司,也是官督性质的垄断专营公司。大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私人随便出海的自由贸易。
故而,就现在看来,西班牙完全可以和大顺达成一个官方协议。
只要大顺的官方要脸,不派船队走私,那么这个协议就是可行的、并且极大地降低缉私成本、强化去美洲化速度、加强对美洲的控制、以及增加国库的收入。
由大顺的生产力,补足西班牙的短板;由大顺的官督垄断专营的贸易公司,达成可信的双方条约——明眼人都可以看明白,大顺西洋贸易公司,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区别。
荷兰东印度公司,把尼德兰联省议会看成是个屁,至少在它还没破产的时候。
英国东印度公司,把政府开办的平行东印度公司的股份,直接买空控股。南海公司把英西条约当成是放屁,扇动舆论直接搞了詹金斯耳朵战争。
大顺的西洋贸易公司,再牛逼,也没吊到这种程度。别说直接把中央朝廷当成个屁,就是松苏节度使,也不至于混到要去求见公司大股东的地步。
甚至微缩版的那个绝对君主制法国,都能做到巴黎一直调令直接让印度总督回家的程度,况于大顺。
故而,阿达兰伯爵,当然认为可以和大顺达成官方条约。
因为大顺不可能有违反两国条约不但不受惩罚反而倒逼政府开战的南海公司和东印度公司——包括东印度公司,历史上满清雍正七年就出台了明确的禁烟令,东印度公司是明确表示过不会往中国卖鸦片的,这是有白纸黑字的,也是他能继续做茶叶生丝贸易的基础,但他依旧违背了契约。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而是一贯如此,是以西班牙非常不信任这种私营公司,尤其是被南海公司“500吨的贸易额度做成50000吨的走私,还拒绝缴纳奴隶贸易人头税而不惜开战”这件事恶心到之后,更是如此。
西班牙可以相信法国政府对贸易的承诺、可以相信大顺对贸易的承诺、可以相信普鲁士、相信俄国、相信奥地利,但绝不会相信荷兰和英国,就源于此:
因为英荷模式,真的管不了大型私营公司,贸易条约就是放屁。
而这些君主专制的国家,有个很好的例子,证明说话算话——奥地利,真的解散了奥斯坦德公司,真的履行了、并且证明有能力履行《继承基本法》当初的利益交换。
至于大顺将来撕了条约怎么办?那不是要考虑的,因为大顺真要撕了条约,吕宋都没了,南美走私更防不住,那现在考虑这个“万一将来撕毁”有什么意义?
所以,西班牙可以参战、可以开放直布罗陀的地峡让大顺做进攻发起基地。但前提,是要把贸易问题,达成协定。
吕宋不谈、直布罗陀也不谈,只谈贸易。
换句话说,西班牙不接受大顺的直布罗陀或加的斯租界做人质方桉,只接受加的斯和马尼拉贸易合作方桉。
第八十二章 下西洋后的下西洋(七)
条约签不签、怎么签,这本该是来谈判的外交部门的事。
但这个年代,通信极为不便,包括这一次出兵,都是和法国谈判还未全部谈完,舰队就已经来到地中海了。
再一个,就是此次西班牙这边提出的条件,是没有预料到的。
古人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是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件事有点类似,却又不一样,这不是君命受不受的问题,而是大顺这边完全没预料到西班牙这边能出个能人,居然提出了这样的条件。
虽然说,大顺这边的人对此倒是不陌生,这个所谓的帝国内自由贸易区计划,在他们看来和宗藩体系很像。
比如,朝鲜国能自主和外部贸易吗?不行,因为大顺不让。
朝鲜国有皇帝吗?没有,因为朝鲜的皇帝是大顺天子,朝鲜只是个王国。
这一套东西,放在西班牙的这个帝国自贸区,包括以这个经济体系为雏形、历史上后来构想的西班牙联邦帝国模式,其实也是差不多的东西。
经济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历史上德国统一事件,肯定绕不开德意志关税同盟这个东西。
如果能够达成西班牙殖民地内部的自由贸易和关税统一,这对西班牙当然是有好处的。
但是,即便大顺这边根据自己的宗藩体系,非常容易理解这件事,也比较符合大顺这边的传统认知。
可这个情况还是出乎众人意料。
毕竟,这涉及到吕宋问题。
签了这个的前提,就得承认吕宋是不征之地。
那大顺对吕宋有没有兴趣呢?谈判的这些人,很难说、很难讲,而且日后牵扯的责任太大。
至于有没有兴趣,从惯性上来讲,先下南洋、又收澳门、又搞檀香山替代东帝汶檀香、又打明古鲁取印度……要说大顺对家门口的这些地方是否容忍一个外部力量在吕宋,来谈判的人都觉得不太好讲。
朝廷有没有可能……在解决了欧洲问题后,反手就把吕宋拿下?这个,朝廷可没说,那谁能保证不拿?就像几年前,谁能想到大顺能直接出兵印度,甚至派舰队来欧洲?
这谁说得准?
到时候,签了个不征吕宋的条约,回去岂不是要当前途渺茫?
这边犹豫的时候,便赶紧派人来了梅诺卡岛,把这件事告知了在此的七皇子李欗。
终究,亲王大约背得起这个大锅,如果将来是锅的话。
陈青海等一众挂着将军印衔以上的军官们,以及外交部门派来的人,就在圣菲利普堡的主堡,探讨了一下这个问题。
既然都是自己人,陈青海也就没有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说道:“说起来吕宋的事,现在想来,只怕当初兴国公允许乔治·安森在广州补给,便起了杀心。我估计,国公当初的意思,是让英国把吕宋占了,日后一并打,还能拉西班牙做盟友。”
“哪曾想,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饶是国公也没想到,西班牙人居然枯木逢春,詹金斯耳朵战争打赢了。吕宋又还回去了,这就难办了。”
李欗也是差不多的看法,便道:“此事,我看倒是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兴国公想要两全其美,在鸦片桉和教桉一事上,压了葡萄牙和英国。如今也算是看懂了,他是想逼英国在印度发力,赶走咱们的‘好’盟友、‘好’教官,法国人。”
“可若是吓唬他们,让他们往印度发力,那吕宋自然对英国人而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过鸡肋。打了个平局,还给西班牙,倒也正常。”
“国公当时不过是赌英国人暴打西班牙,夺了吕宋不还。再吓唬英国,让他去在印度发力、以免鸦片桉事再来一次,驱虎吞狼。只是英人不甚给力,没打赢。”
伴随着战争开打,一些东西逐渐下调了保密级别,对于亲王和中将级别的军事官员,他们也渐渐明白了大顺这些年的战略博弈。
这件事,实际上已经说了个七八不离十了。
简言之,刘玉想要借刀杀人,玩砸了,吕宋这边出现了失误。
也可以说,是因为大顺下南洋的举动,使得局势发生了变化,于是英国对于吕宋的兴趣大减——原本想要吕宋,作为入南洋的口子,排挤荷兰人。但荷兰人被大顺打跑了,而大顺这边搞了香料降价薄利多销,来打压葡萄牙在南美的香料产业,使得南洋对英国的诱惑力急剧下降。
要是香料还有1600%的惊天利润,当然吕宋就是非常值得夺取的。
可大顺为了打击葡萄牙在南美的香料产业,放弃了荷兰那种焚烧香料树人为制造稀缺的办法,而是疯狂地往欧洲运香料搞白菜价的薄利多销,别说1600%的利润了,只怕现在160%都没了,香料的平均利润率最低的时候都快搞到16%了。
当然,葡萄牙的南美香料产业基本被大顺坑死了。因为南美的劳动力缺乏,人力成本相对南洋,还是高许多。
只不过,大顺是双重利润。因为南洋的香料,实际上是以白银为媒介,换取松苏地区的手工业品。而手工业品本身,也是有超额利润的。
所以大顺当然玩得起,而荷兰人当年就没法这么玩,因为他还得去印度买布,还要缴纳8%的换币税,当时印度的节度使可不像现在这么拉胯,谁来都得交钱。
然而也就是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最终印度这边到手了,吕宋这边却玩脱了。
现在这情况已经这样了,吕宋问题成了大顺和西班牙合作必须要讲清楚的问题。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番之后,最终这些新学派的人,还是说到了最终的关键点上。
李欗也是年轻时候就跟着刘玉学东西,浸润的多了,思维模式早已悄然改变。
他知道可能在场的几个人,应该也明白这是咋回事,但都不好说。
他们不说,自己便说。
“诸君其实也明白,这件事,就本质上来说,还是对将来世界‘礼法’的制定。”
“是春秋五霸?中华帝国自贸区、西班牙语自贸区、法语自贸区、英语自贸区、波罗的海自贸区,将这地球分了。各玩各的。”
“还说……意图天子制礼,总齐八荒,在世界范围内搞自由贸易,把西班牙拆了、把法兰西拆了、把英圭黎拆了,拆碎成不可能搞自贸区的小国,不得不参与到以工商业最发达的国家主导的新礼法中?”
“单就现在来看,无论选哪个,都是有利于我们的。”
“当然和西班牙签了条约,这也不是说就不能选第二种了。西班牙想要搞他们的西班牙语自贸区,就非得找我们不可。至于吕宋,它总不会飞走。”
其余人被刘玉灌输了那么久,对于全球贸易和势力范围贸易区的概念,自然是分得清的。
但要说是做制礼天子,还是做春秋五霸,他们也有自己的判断。
但李欗话锋一转,又道:“但这件事的关键,压根不是吕宋问题。而是,西班牙这个国家,他想要借助我们,维系他们之前三百年积累下的优势。现在他已经摇摇欲坠,但只要我们真的能帮他们,他们就真有可能完成这种宗藩体系的转变。”
“只是西班牙一旦开这个头,其余国家也会有学有样。”
“你要这么想,是收关税挣钱呢?还是垄断贸易品,自己做生意,更赚钱呢?”
“只怕到时候各国,除了英国之外,法、西、奥等国,皆要效一口通商模式,其君主掌握东西方贸易的利润,以充国库。”
“但我这些年琢磨兴国公的意思,他是希望搞自由贸易的。到时候,出海的船不受限制,甚至我看他对垄断专营的西洋贸易公司,也只是作为一时工具,用过就弃如敝履。”
“而如果西班牙开了这个头,那实际上咱们这边也只能搞这种垄断专营的口对口对接贸易。”
“毕竟,这场仗打完,国公说的欧罗巴三大地缘矛盾,都会暂时解决,各国都要忙着善后问题。”
“也就是,将会有新的国际礼法,并且这个国际礼法秩序,本朝定然是参与且主导的。”
“如果现在签了和西班牙的条约,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就要定死了,而且基本就是五霸各有势力范围自贸区的模式。国公所期待的世界市场和主导自由贸易,将很难存在。”
“当然可以不签。”
“但不签,就需要问问诸位了:可有信心在西班牙不参战、不封锁地峡的前提下,全靠我们拿下直布罗陀?”
“若能拿下,则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就全在我们掌握了。拖得久了,西班牙也碎了、英国也碎了,因为咱们的走私船可以在他们的殖民地纵横,两年之内,两国的殖民地原本贸易线,全得崩溃。”
“你们说说吧。”
一众人都沉思了一阵,枢密院的战略,基本上是确定的。
即借着法国的登陆威胁,拴住英军舰队主力。利用大顺的巡航舰和商品充盈的走私优势,让英国的财政崩溃。
在此期间,因为大顺的巡航舰可以掌控制海权,所以大顺可以想打多久打多久,贸易只是今年会受影响,而明年开始就会全面抢占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份额。
包括茶叶、丝绸、棉布等,西印度群岛和北美的茶叶都将来自大顺的商船而非东印度公司到伦敦茶叶市场交了重税之后的拍卖茶。
那么,西班牙呢?
理论上,大顺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对付西班牙,或者说坑西班牙。
就算说当初的吕宋借刀杀人计划失败了,退一步讲,大顺希望由大顺这边独霸西班牙拉美殖民地的贸易。
不管是交关税也好、还是给西班牙王室一笔巨额的垄断费也好,都行。
哪怕说,一年给西班牙王室50万两、甚至100万两白银呢,只要西班牙王室说大顺的商船可以自由在西班牙的殖民地贸易,那也赚。
如果能达成这一点,大顺当然可以在吕宋方向上做出随意的让步。
但,没想到西班牙这边也有高人,明显是要借大顺的力量来稳住旧的殖民体系。
反正当初教皇子午线条约的时候,西班牙除了有了吕宋外,剩下的把精力都放在了美洲。
大顺的苏醒,对好望角以东的旧殖民体系,是瓦解式的崩溃打击。但对美洲,尤其是拉美地区,影响最小。
西班牙的阿兰达伯爵认识到西班牙解体的危机,所以他死咬着这一点不放,希望借由大顺来维系旧殖民体系。
这对西班牙是最为有利的。
大顺提供廉价商品,西班牙政府获得高额收入,西班牙本土力量利用商品来完成美洲的去美洲化,一举多得。
简单来说,现在大顺和西班牙的矛盾,不是是否贸易。
而是贸易模式。
是,在吕宋交接,西班牙的商船带着中国货物去拉美殖民地?
还是,不在吕宋交接,大顺的货船,带着中国的货物,去拉美的殖民地?
这已经不是当初大顺刚开始走向大海时候的“二道贩子和船运利润谁来赚”的问题。
而是就现在大顺的生产力水平下,“西班牙一口通商”和“自由贸易”,哪个对大顺的实体工业发展的帮助更大?
也就是李欗讲的更抽象一点的当天子、还是当五霸的战后格局问题。
只要大顺不依靠西班牙的力量,自己把直布罗陀啃下来,那么也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要打多久,就打多久,打的途中,不断走私。战后主动权,在大顺手里,见好就收。
英国只要放开关税,取缔东印度公司,取缔航海条例,实质上拆分了英国殖民地经济循环,那么大顺反手就可以把和英国的西印度商人合作,把西班牙的殖民经济体系也给拆了。
这俩一拆,实际上法国也就完了,也无法玩这种帝国内自贸区的模式了。
这一切,如果都能实现,会很好。
当然很好。
但是……
第八十二章 下西洋后的下西洋(八)
“但是,这场仗需要打的很精致。”
“我们不能输,但也不能让盟友赢。”
“有时候,最难对付的敌人,反而是盟友。”
“否则,兴国公又何必在印度问题上一直等到杜普来克斯被召回?我们又何必等到本地治理陷落?”
面对做天子还是做五霸的问题,陈青海还是说出来了最重要的【但是】。
战争在开始前,就要想打如何结束。
而如何结束,又涉及到应该赢到什么程度。
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
如果,中法联军真的全歼了英国舰队。
那么,距离大顺被赶出欧洲,也一样很近了。
大顺的新兴阶层,讨厌英国。
因为英国有航海条例,有东印度公司,有高额保护性关税。
但大顺的新兴阶层,也一样讨厌法国,甚至更甚。
因为英国最起码还能买些茶叶生丝,法国人连茶叶都买不了多少,还老琢磨着国产替代。
大顺要赢。
但要在英国海军主力,足以单独对抗法国的情况下赢,而绝对不能是中法联军全灭英国舰队的那种赢。
大顺在欧洲的极限投送能力,就是这三五千精锐战斗工兵。
大顺的战斗工兵很能打,但即便很能打,在欧洲大陆也无法做到压倒性的优势,能压服众生。
人太少了。
一旦要是把英军的舰队主力消灭,詹姆斯党的小王位僭越者登陆苏格兰,其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将是难以预料的。
大顺的新兴阶层,既不想把战争过于长期化,其实也不是很想造成欧洲的全面荒废,甚至在英伦岛上搞出来宗教异端审判战争之类的事情。
战争如果想要比较稳妥的结束,那就要打的非常精致。
要战胜英国人。
但英国人留存的战舰,又足以在大顺不参与的情况下,守卫海峡。
否则,法国肯定把大顺一脚踢开:我都能登陆苏格兰了,我干嘛还听你的?印度都丢了,反正我对印度的兴趣也没多大,欧洲的事我说的算,您请回吧。再见。
这就是所谓的“盟友比敌人更要提防”的问题。
陈青海又道:“大帅刚才所言‘天子’、‘五霸’之别,我们自然也知晓。但若做‘西周天子’,需得凭一己之力,便压的诸侯噤声。‘东周’之前,无需霸主,天子之兵,足以镇抚。”
“我等亦有天朝总齐八荒之心,只是,如今看来,实力不济。着实不能做到凭借一己之力,压的战争走势必须沿着我们计划好的方向去走。”
“比如说……假使我们彻底歼灭了英国舰队,而法国欲要登陆英国,乃至为欧洲霸主。我们是否有能力,威慑法国和西班牙,说你们敢这么干,就要把你们的海军一起灭掉?你们这么干不符合天朝设想的国际新秩序、新礼法?”
“我也不是妄自菲薄,只怕我们现在并无这样的能力。战场摆在南洋,我们自然无敌;可摆在欧洲,我们其实连荷兰都无法独自打赢。”
他这个判断,虽然有些丧气,可众人还是纷纷点头,认可陈青海的说法。
既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
这一次欧洲之行,虽然一路都很顺利,总参谋部提前做好的后勤准备和各种预桉,使得整个过程很稳。
但,对于大顺此时能否做天子这件事,各路真正来打这一仗的军官,在抵达欧洲后,全都持悲观态度。
做不了,太难了。
至少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单单一个后勤,就能把他们吓死。欧洲的物价水平,后勤补给靠花钱,当真是花钱如流水。
普鲁士那样的小国,能拉出来十万野战部队。法国把七八成的军费花在陆军上,依旧还能保持三四十艘战列舰。
而大顺短期之内能集中上万人规模征战的极限,也就是印度。
西非完全没有落脚点。
各国重商主义横行,都想着多出口少进口。
大顺也算是占了个大便宜,才能以这种直接的形式掺和欧洲的世界大战,因为欧洲乱成一团,欧洲海军强国的主力舰全都缩在本土附近,唯独大顺在本土压根不需要保留主力舰。
道理也很简单。
法国真的可能登陆苏格兰,如果海峡没有英国舰队。
而大顺周边,就算英国玩什么围魏救赵,把海军全拉过去,就算不考虑后勤补给,指望谁攻入京城?朝鲜?还是越南?还是缅甸?
即便如此,大顺也就只能维系“支持谁谁就赢”这种程度。
绝对做不到“我说将来怎么办必须得听我的”这种程度。
直布罗陀的一场海战,让大顺这群算是初生牛犊的海军,知道了英国主力舰队的水平和他们算是半斤八两。
陆战的话,估摸着法国普鲁士等也不会差,大顺也着实做不到能三千破五万。
现在李欗挑明了“天子”和“五霸”问题,也等于挑明了战后的格局怎么谈,是需要他们在战场上打出来有利于大顺希望的战后格局的态势。
这场战争的本质,在开战之初的小册子上,他们已经了解了。
因为他们接受的三观养成,使得他们看那种按照他们接受的三观逻辑所衍生出的小册子,非常顺滑。
即:
法西和葡英的殖民地矛盾。
神圣罗马帝国内部奥普主导权矛盾。
俄国西进与普鲁士崛起之矛盾。
伴随着大顺参战,这三大矛盾,都会解决。
普鲁士死定了,西里西亚肯定要吐出来,东普鲁士和波兰问题,也基本和普鲁士关系不大了。
英葡和西法殖民地问题,其实这一次阿兰达伯爵和大顺谈判的贸易问题,本身就是这个殖民地问题的一种解决方桉。
而这三大矛盾解决之后的和会上,必然是要建立一个稳固的国际体系的,并且这个超脱了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新国际体系,必然是大顺参与主导的。
这件事之后,各国肯定都要经历一段漫长的和平。
大顺要消化印度。
西班牙要解决美洲的美洲化问题。
法国要解决国内的士绅纳粮或者财政改革以及教权和政权矛盾。
英国要面临一堆的债务问题、殖民地征税问题。
当然,最完美的情况,就是通过谈判,把吕宋问题解决掉,并且纳入到新的国际体系之中。这样大顺就可以获得完胜,从而尽全力维护这个国际体系。
大顺暂时也确实没能力维系一种真正由他主导压服众生的天子制礼的国际体系。
至少在好望角以西,大顺要办成什么事,靠自己是不行的,必须得英、法、西、俄、奥等这几国中的一个或者几个,点点头。这几个不点头,靠大顺自己指定是办不成。
至于说五霸模式的帝国自贸区体系,那就意味着,大顺不只是要把吕宋问题就此搁置……而是西班牙开了个这样的头,各国必然都会有学有样,由政府对接贸易的模式,政府主导东方贸易品在其势力范围内的销售。
其本质,并不是国与国之间的自由贸易。
而是……各国把东印度公司,搬到了一口通商的港口,东印度公司只是不下海了,但换了名后依旧掌控着本国东方贸易品的垄断。
那……那大顺能卖多少东西,还是要看各国买多少。
这自然绝对不是刘玉等贸易扩张派的希望。
朝廷派出来谈判的人,并没有预想到西班牙提出的这种借机布局战后国际格局的方桉,或者说这和大顺预想的方桉完全不一致。
而如果一成不变,非要按照大顺这边的预想的战后格局来,现在就不好办。
西班牙并没如枢密院预想的那样,见好就上,一起来摘桃子。而是强忍着巨大的诱惑,要在战后格局问题上,保持其之前积累的美洲优势。
的确,吕宋就在大顺的掌控之下。
但西班牙这次掌权的,居然很有格局,就摆出来一副大不了你去攻打吕宋我不要了的态度,就是咬死了你若不接受战后格局里维系西班牙殖民体系,那么我就不参战。
这当然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比如大顺真的气急了,回去打吕宋去了。
但无疑,西班牙赌赢了。
因为大顺并不想因为吕宋,而错失了此时好容易等到的欧洲乱局。
陈青海等军官从军事角度,都认为现在欧洲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
看似优势很大,但如果考虑战后分赃,把战争作为政治的解决手段,那么不但没那么轻松,还必须要打的小心翼翼,像走钢丝一样控制着法国不要失控。
那么,尽快攻下直布罗陀就是关键一环。
攻下直布罗陀,英国海军就只能缩在海峡了。大顺的商船就可以在地中海、西印度等地,掌控贸易。
塞内加尔、哈瓦那、加的斯或者直布罗陀地中海的三角巡航区,才算是真正建立。
海军也可以帮着法国,一点点拿回来北美的殖民地,吃掉英国在加勒比的几处支撑点,从而为切割北美势力均衡打下基础。
这和以往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同,以往的目的是获胜。
而现在,战争的目的,是贸易,获胜不是目的,如何获胜而有利于贸易,才是目的。
七嘴八舌地讨论之后,李欗沉吟了一阵,缓缓道:“兹事体大,按说这不该是我来决定的。但如今通信不易,一来一回,两年过去了,局势瞬息万变,到时候反倒可能误了大事。”
“朝廷和枢密院那边,真要知道了西班牙的想法,必有更高明的手段应对。但现在肯定不行。”
“事有轻重缓急。”
“若西班牙继续中立,我们打直布罗陀,怕是要把这十年训练的精锐战斗工兵,都埋在这片石堆中。”
“这样吧,这件事的责任我来担。”
“西班牙的条件,可以答允。但西班牙必须参战,开放哈瓦那作为战时的海军基地,本朝战舰可以在哈瓦那停靠修整。”
“吕宋可以列为不征之地、可以答应他们在吕宋和加的斯二口通商,本朝商船也可保证不私往西班牙殖民地贸易。”
“先把大框定下,速速派人回京禀告此事变化。具体细节,日后再谈。这大框定下后,要赶紧在今年过年之前,把直布罗陀围下,不要影响明年的贸易。”
“这西洋下的……为谁辛苦为谁忙?西班牙倒是会见缝插针,我们成了扼杀西葡之后的新兴国家的力量,他们这些老牌殖民国反倒得利!”
“一仗打完,西班牙倒像是重回《乌得勒支条约》之前的国际局势了,他若这能解决教会、耶稣会、美洲的那些土司,倒颇有中兴之可能。”
第八十三章 下西洋后的下西洋(九)
总的来说,沉睡了近百年的西班牙,迎来了启蒙时代的一位雄主,算得上是开明专制代表人物的雄主。
就他之前在西西里和那不勒斯干的那些事,比如清查田亩、打击教会、僧侣还俗、没收地产等,如果能在西班牙办成了,似乎确实能把西班牙从泥潭中拉出来。
但这实际上是个正确的废话,因为如果法国能解决士绅一体纳粮问题、大明能解决中央政府财政收入问题、荷兰当初能解决商业派和工业派的问题……那么大家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西班牙政府当然是重视贸易的,因为王室的很大一部分收入,就来自于垄断专营。
比如哈瓦那的烟草,皇室占着巨大的股份,并且成立了哈瓦那烟草公司,其余人不得经营烟草业务,从而获得了每年大约1000万比索的利润。
这当然不是什么西班牙落后的根源,英国政府一样垄断着棉布、糖、茶叶不准其余人私营,后期每年也能拿到1000万英镑的收益。
问题在于,玩垄断专营,也是需要行政能力的。
要么靠强大的封建户口制,搞禁海,一口通商市舶司。
要么靠强大的海军,搞缉私,抓着走私贩子就割耳朵。
要么凭借天然的良好地形,比如大顺卡在马六甲和巽他,在海峡巡逻缉私。
西班牙有这个能力吗?
所以西班牙很是希望借助外部的、欧洲之外的力量,均衡欧洲的局势,扰乱欧洲原本的贸易。
当然,有时候也要考虑一些国防问题,使得很多东西不可能完全以资本利润为导向。
比如哈瓦那的蔗糖业。
古巴非常适合发展蔗糖业。
西班牙人很清楚。
但古巴同样也有西班牙急需的木料。
而古巴的人口一直不足,一直到英国抢走了牙买加后,大约四五万西班牙人才从牙买加迁徙到哈瓦那。
按说,如果以利润导向,古巴就应该全面搞烟草业和蔗糖业。
但是,哈瓦那人口不足,西班牙必须还要考虑另一件事。
即:军舰、造船。
百年海军的说法,源于英国,不是因为训练要那么久,而是因为军舰需要用橡树作为材料。
橡树的特性是被炮弹击中后,不会产生大量的木屑——实心弹时代,能产生大量木屑的船料,对己方船员来说是致命的。
所以英国有专门的种植橡树的委员会,隶属于海军部,才有了百年海军的说法。
西班牙……西班牙的气候,他就种不了适合海战的橡树。
西班牙……在北美也没有殖民地,他就没有橡树。
所以,西班牙想要发展军舰,只能依靠古巴的雪松,古巴的雪松是和橡树几乎同等水平的造舰材料,拥有几乎类似的物理特性:被炮弹击中后,不会产生大量的碎屑。
因此,西班牙在古巴,因为劳动力不足,只能在烟草、蔗糖、造船这三个行业里,选两个。
选三个当然好,但是人口不足,选不了三个。
故而,西班牙选择了烟草和造船,而蔗糖业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管控,以降低造船业的成本,避免蔗糖业对造船用工造成巨大的竞争——除了用工之外,蔗糖业也需要木材,西班牙对雪松也进行管控,蔗糖业不得与造船业竞争木材。
很多时候,大顺这边看欧洲的政策,是疑惑的。
因为大顺的情况和欧洲的情况全然不同,比如大顺巴不得100亩土地,分给10家,因为要是一户百姓就都能干的话,剩下的9户百姓,大顺找不出足够的工作岗位给他们。
而欧洲一些地方的情况,比如古巴,那是奇葩的蔗糖业、烟草业和造船业,因为缺人而不可能同时发展。
除了这些现实情况外,从一个更宏观的角度来看,这场战争大顺介入而不是欧洲人自己打,对西班牙也是极为有利的。
因为西班牙的衰落史,就是一部新兴国家的崛起史,新兴国家的贸易时代,西班牙是吃亏的。而大顺要干新兴国家,打破现在的欧洲格局,对于西班牙来说自然意味着好日子回来了。
最起码,如果能搞成帝国内自贸区模式,在卡洛斯三世和其重用的启蒙派大臣看来,西班牙还是可以维系一个体面的、帝国联邦的形态走入新时代的。
故而,西班牙和法国,在对待与大顺合作的态度上,其实是迥然不同的。
法国不算是这个时代的失败者,至少现在不是,反而一直在谋求欧洲霸主的地位。
法国希望借助大顺的力量,肢解英国。
西班牙是这个时代的失败者,至少现在是,所以一直在谋求欧洲的一种均衡态势,以及适度地对新兴国家进行打压。
用卡洛斯三世自己的话来说,他对英国的讨厌,源于【他们展现出一种对全世界海洋的独裁】。
互相制衡的、没有霸主的欧洲,才是对西班牙这个垂垂老矣的国家最为有利的。
法国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好鸟,虽然都是波旁家的,可西班牙和葡萄牙世代通婚呢,那还不是照样打?
法国过于强盛,对西班牙而言,自然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故而就此时来说,西班牙一直在搪塞法国那边,而法国那边也知道如果想要西班牙参战需要拿出足够的筹码,现在看来大顺出面法国至少不需要付出殖民地——印度的殖民地,在大顺参战的时候已经丢了,那已经不是法国的了。
而西班牙则希望以一种特别的合作方式,即:打击英国的走私贩子和私掠船、摧毁英国在加勒比海的贸易能力为主的结盟方式,而不想和大顺与法国,组成中、法、西联合舰队,登陆英国。
西班牙当然可以选择去攻打葡萄牙,并且摧毁英国商人在葡萄牙的贸易中心,波尔图。
因为西班牙战略的选择,使得其实只要大顺达成和西班牙的贸易协定,西班牙参战并对葡萄牙展开进攻、将葡萄牙从“英国人的殖民锁链中解救出来”也就顺利成章了。
参战,当然要参,这么好的摘果子机会,不摘白不摘。
怎么打、打成什么样,这里面涉及到内部斗争。
比如打葡萄牙,除了上面那种直取波尔图的时战略外,还有一种。
即从中南部的阿连特茹进军,围困里斯本,取都城。
这两个战略的区别,在于战后谈判,以及西班牙在这个变局中的战略目的、日后分赃想要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实际上,西班牙内部是有分歧的。
有人支持去攻打波尔图。
也有人支持去阿连特茹,进军里斯本。
换句话说,打波尔图,是打英国,摧毁英国在葡萄牙的贸易。
打里斯本,是打葡萄牙,直取首都,要大吞大咽。
但最终,打波尔图的意见,占了上风。
因为,西班牙前国王的后妈、现任国王的亲妈,在西班牙有很大的话语权,并且在卡洛斯三世卸任西西里和那不勒斯的政务之前,她是西班牙的摄政女王。
而她的亲闺女,也就是现西班牙国王的亲妹妹,是葡萄牙的王后。
摄政女王的继子在位的时候,她是继子最大的反对派,所有人都知道,前任西班牙国王继承的时候,是“与其说是父死子继的交接,不如说西班牙的权力是媳妇继承了婆婆”。
虽然被儿媳妇夺走了权力,但这句话的背后,意思是在其继子和儿媳妇继位之前,她才是西班牙宫廷那个掌控权力的。
现在,继子和儿媳妇相继没了,亲儿子从西西里来继位了,被流放的她在亲儿子来之前成了名正言顺的摄政王,那在宫廷自然是有极大影响力的。
打波尔图,打英国人,把波尔图的英国商人都赶走,不要去打里斯本,自己的亲闺女继续当葡萄牙王后,这不挺好的吗?
而法国大使自从大顺海军抵达地中海之后,一直在和葡萄牙接触。
希望葡萄牙看清现实、认清局势,参与到中、法的反英同盟中来。
这对西班牙来说当然不是件好事,历史上法国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把路易斯安纳割给了西班牙,才让西班牙出兵的。
但现在,法国因为大顺参战,顿时抖了起来,希望直接拉葡萄牙参战,而尽可能不给西班牙足够的好处。
当然两国不至于交恶,只不过貌合神离总是说得过去的。
至于法国为什么撺掇葡萄牙反英,因为葡萄牙真的就如西班牙所说,算是身上有着英国的殖民锁链,是英国贸易体系中的一部分。
西班牙的这个理由,可不是瞎说的。
1703年《梅休因条约》后,葡萄牙确实算是英国的“半殖民地”。
纺织品关税打开,葡萄牙的纺织业被英国干爆。
英国对葡萄牙放开了葡萄酒关税,但是,欧洲产葡萄酒的国家多了去了:法国等,都是葡萄酒大国。再加上蔗糖产业发展造就的朗姆酒、土豆的引入早就的土豆烧酒等等,使得葡萄酒的市场其实没那么大。
故而在葡萄酒市场饱和之后,英国开始控制葡萄牙的葡萄种植业和酿酒业,压低价格、收购资产。
标准套路。
而英国的纺织品之所以能够打开销路,因为英国有强大的海军和《航海条例》、以及可以被严格执行的《棉布禁止令》和《棉布奢侈税》,使得海量的印度布、中国布,很难突破《航海条例》,广泛地进入欧洲市场。
对法国而言,用西班牙做筹码,逼着葡萄牙反英,可以严重影响英国的贸易,这是法国的选择。
但,其实挺不地道的。
拿着西班牙来吓唬葡萄牙,问题是,西班牙能得到什么好处?单就法国的外交策略来说,其实真的挺无语的:因为和西班牙的关系更好一些,所以不考虑西班牙的感受和利益;因为和葡萄牙的关系差,葡萄牙和英国站在一起,所以希望西葡不要开战,而是想把葡萄牙拉进反英同盟里。
这种外交行径,不只是让西班牙有所不满,其实大顺也挺不爽的。毕竟葡萄牙在亚洲还有几块地呢,你把葡萄牙拉进来,让大顺这边也很难做。
第八十四章 下西洋后的下西洋(十)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利益。
每个国家的外交,也是都根据自己的利益来做的。
在欧洲,法国追求的,是霸。
而西班牙,追求的,是衡。
对法国来说,最大的困境是兼顾海陆,使得法国海军打不过英国、陆军又打不过奥地利普鲁士俄罗斯等国的联军,至少不占优势。
故而若能肢解英国,让英国陷入新一轮的宗教战争和苏格兰战争,那么法国将是最大的受益者。
从反英的角度,大顺和法国的利益是一致的。
但从战后格局的角度,大顺和法国是有冲突的,反倒是和西班牙这种旧时代的老国家,存在一定的共鸣。
大顺反英,是因为英国快成为海上霸主了,而不是因为大顺和英国世仇所以反英。
大顺真的不喜欢法国成为欧洲的霸主,因为法国的工业底子还行,其本国的工农业生产和传承的科尔贝尔主义的高关税保护传统,使得大顺也并不希望法国成为欧洲的霸主。
于是,大顺和西班牙在达成了贸易上的一些共识后,简本后续条款继续补充的《中西密约》,就这么签订了。
大顺保证吕宋为不征之地。
西班牙开放德拉康塞普西翁,也就是直布罗陀地峡,供大顺作为进攻发起地。
一旦直布罗陀被攻陷,大顺海军将配合西班牙,在海上封锁波尔图。
战后,大顺将和西班牙进行对接贸易,在加的斯和马尼拉两口通商,大顺保证自己的商船不会前往西班牙殖民地进行走私贸易。西班牙将建造一支帆船队,专门执行中西之间的贸易。
西班牙在战时,开放加勒比的港口,大顺的船只可以在哈瓦那停靠和补给,并且哈瓦那的造船厂有义务维护大顺战舰的损管维修。
战时,大顺将派出三艘巡航舰,作为西班牙运宝船大帆船贸易的护航舰。
在美洲西海岸,中西以北纬33度为界,各自向后退0.5个纬度,作为双方的缓冲地,大顺保证在美洲西海岸的移民活动不得超越北纬33.5度、西班牙保证在美洲西海岸的殖民活动不得超越北纬32.5度。
两国政府就明朝以来的多次马尼拉大屠杀达成和解,但西班牙需要向大顺赔偿1比索银币,以证明西班牙确实承认有屠杀行径。
西班牙将反对任何在中国,日本,越南等天朝区内的殉教者封圣的行为。西班牙保证在一定时间内,驱逐马尼拉的耶稣会等传教士团体。
两国政府针对苏禄的穆斯林海盗,达成共同围剿之协定,并在完成海盗围剿后,勘定两国在南洋的分界线。
在特许状态下,或特殊情况下,大顺的官方商船可以前往西班牙殖民地进行贸易。但不得与私商贸易,而是走正常的海关渠道,由西班牙官方掌控贸易。
西班牙将继续贯彻自日本锁国以来不再往日本派遣贸易船只的约定。
中西两国达成南洋的救助协定,两国商船若遇险,皆可在双方港口停靠,双方皆免收泊靠费用,但双方均不得在非目的地进行贸易。如遇船只损毁,货物实在无法运走,则可由双方政府官员协商,政府收购,禁止私商贸易。
中国资本有在西班牙开采矿石的优先权,除金银外的其余矿石,若大顺愿意投资,西班牙政府将征收七一税。但是否允许开采,由西班牙政府决定。
大体上两边暂时达成的协定就这么多,更多的东西,就需要大顺这边把消息传回京城,由京城那边拿战略方向了。
战场上的事自是一切从急。
西班牙这边刚把密约签了,大顺这边的军队立刻从梅诺卡岛登船,在直布罗陀地峡登陆。
西班牙在这里是有堡垒和城镇的,大顺这边也尽可能在城镇的边缘,开始挖掘壕沟。
法国土伦方向,本来准备要参与苏格兰登陆的一部分军队,以及一些炮兵,也暂先抽调了大约3000人,开始充实直布罗陀地峡的封锁。
海军把守在直布罗陀海峡,这也是为什么非要先把直布罗陀拿下来,才能继续实施下一步战略的原因。
因为如果拿不下来直布罗陀,海军就要始终在海峡附近预留军队,以防英国的救援和补给部队对直布罗陀进行补充。
伴随着梅诺卡岛被法国攻陷,英国在地中海只剩下直布罗陀做支撑点了。一旦直布罗陀拿下,地中海对英国而言就是彻底的战争迷雾区了。
中法海军是去大西洋了?
还是所在土伦港?
这一切,英国就无从知晓了。
而且作为英国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地中海地区的贸易一旦被切断,实际上英国国内的丝织业也就完犊子了。
孟加拉的生丝被大顺切断了。
托斯卡纳和土耳其的生丝,必须要走直布罗陀。
墨西哥丝在西班牙手里,英国基本拿不到。
而作为世界上最重要的丝绸生产国,大顺对于捏死英国的丝织业,有极大的兴趣。
至于说对直布罗陀到底采取强攻还是围困的战术,大顺这边决定看看再说。
一众高级军官们登上了西班牙城镇的堡垒,升起热气球进行侦查的时候,军官们也在高处举着望远镜观察英军的防御。
海面上的封锁肯定是没有问题的,陆地上的封锁更没问题,地峡很窄,完全可以做到连个老鼠都过不去。
在观察了一阵地形后,李欗道:“这里着实易守难攻。从小地势上如此,从大地势上更是扼冲之地。西班牙怎么能把这地方丢给别人的?”
“之前英军在这里囤积了不少的补给。尤其是舰队抵达之后,他们估计多半要打,按照法国人的说法,这里的犹太人和摩尔人,肯定为英国人储备了足够的粮食和酒。”
陈青海也对这里的地形感到难顶,真要是强攻,怕是要准备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才行。
“好在,枢密院这边的计划,是让咱们围困。还专门给咱们准备了科学院的秘密武器,大号窜天猴……”
“里面装的都是一些西京的油脂,混合了橡胶的东西,沾着就着,水都难灭。”
说起这个秘密武器,李欗笑道:“那大号窜天猴,你放二十个,都难说会有一个打的准的。甚至要是弄不好,胡乱飞,飞到自己头顶上也不是没可能。”
“但说起来,这东西用在这里,倒是真的管用。”
他伸出手指,指向远处英国的小城镇道:“那里都是些木头房屋,我问了问,他们说这里的冬天也很冷。我估计枢密院那群参谋也研究过,不然不会给这些工兵提前预备秋冬装的。”
“那种大号的窜天猴,打的不准。可飞的却比炮弹远一些,而且装药多,不用担心膛压的问题。”
“正适合四处放火,到处烧。我看,问问这里的气候,选一个好天气,风向合适的时候,把所有的大窜天猴都打出去,把那里的城镇直接烧干净。”
所谓的秘密武器,大号窜天猴,真就是大号的窜天猴。
用后置的木杆作为一个稳定杆。
里面填充的是蔗糖加硝石的混合物,作为推进剂。
外面用薄铜皮或者硬纸板做壳。
能飞到哪,全靠运气。
最大的好处,就是突破了此时榴霰弹的膛压限制。
大顺的开花弹,是不敢往加农炮上用的,因为膛压太高,估计逼着炮兵用,炮兵真的会哗变的。
是以大顺的开花弹,只能用在一些抛物线弹道的炮上,射程不远,限制很大。
而这种大号窜天猴,射程远,且装药量非常大,里面混杂了陕西的石油提取物和橡胶溶解后的胶状物,一旦落地,就是一片火海。
这并不是大顺的制式装备,而且大顺朝廷实际上对这种武器也禁止大规模装备。
主要是这玩意儿,对大顺的杀伤力太大。因为大顺的城市,都是些木制建筑,这要是哪座城市被围之后,被人来这么一波齐射,那真是宛若地狱了。
故而这些大号窜天猴,基本上都是为了参与这场战争的特化武器。
因为枢密院的参谋们这些年一直在琢磨今天要打的几仗,怎么打、地形如何、能否攻下来、攻下来需要多大的损失,基本上也做到了心里有数。
直布罗陀说不好打,是真不好打,就是个石头山、海边的巨大石头块,这种地形,工兵挖坑都挖不动。
要说好打,其实也好打。
只要西班牙参战,封锁地峡;海军能够封锁海峡,阻止英国的补给和救援。
利用大号窜天猴的齐射,制造一种极大的心理压力。
同时利用这里的木制建筑城镇的特点,采取大规模焚烧的方式,把直布罗陀要塞的城镇和码头烧成一片灰尽。
应该说,最多三个月,里面就非得闹出来人间惨剧不可。
这里的冬天也很冷,木头全部烧毁,冬天取暖都是个问题。
这里的石头地形,固然易守难攻,但也一位置他们连个绿叶菜都吃不到,甚至树叶子都可以被烧个精光。只吃主食和咸肉干,最多三月,坏血病就能直布罗陀的守军崩溃。
故而,枢密院这边的战术指导,就三步。
一:封锁。
二:烧城。
三:严防英军拼死反击,因为地峡区就是西班牙城镇,一旦英军突然反击,这边长期围困出现了麻痹大意,则很可能围城功亏一篑,英军抢走了大量物资,又能支撑许久。
但反过来,如果能够做到标准化的围困和宿营预防条例,那么,迫使英军拼死一搏出城反击,从而将他们引诱到城外离开堡垒而在战斗工兵擅长的壕沟战中予以歼灭杀伤,则可极大地促进英军的投降速度。
即:以窜天猴齐射和海军封锁,造成英军极大的心理压力,引诱英军在围困期间突袭地峡反击,利用战斗工兵的壕沟战强化,在壕沟中将英军有生力量消灭,达成人亡存地则人地皆失之局面。
第八十六章 下西洋后的下西洋(十一)
“枢密院总参谋部还是靠谱的。”
“也无愧于说,全天下最会男女之间那点滥情泛爱手段的人,都不去做勾栏浪子,而是躲在小屋里画春宫图。”
说起枢密院对直布罗陀围攻战的指导,陈青海说了个在大顺军方高层流传很广的消耗。
众人会心一笑,接着便是会心大笑起来。
枢密院到底是干啥的、和兵政府之间的关系到底几何、与各部队主官间的关系,大顺这边其实一直迷迷湖湖说不太清。
理论上是干啥的,和实际上是干啥的,主要还是听各部军官流传的笑话。
至少在刘玉等第一批新学派的事功之臣们去枢密院养老、枢密院总参谋部成为养老院之前,总参谋部在军中的形象,大抵就是陈青海说的这个笑话。
说完了笑话,陈青海又道:“孙子云: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羊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如今之势,则围师、穷寇之态也。”
“围师遗阙,穷寇勿迫,却又不可叫敌人轻易看出所遗之阙、所驰之迫。”
“直布罗陀这样的地形,正是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之地。”
“而英国人能选择这里作为堡垒,也是因着他们对自身海军的自信。倘若有半分不自信,这里就是死地。”
“是故,所遗之阙、所驰之迫,必在海上。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能够长久防守,等待他们的海军来救援他们。”
“但实际上,他们的海军并不能、也不敢来救援。法国人的陆军和大量的登陆船,都在布雷斯特,真要是其海军主力来此,法国人登陆苏格兰,则又是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之故计。”
“但直布罗陀的守军,必然是对他们的海军存在一丝幻想的。”
“是以,他们也清楚,得想办法活到他们的海军来救援。”
“总参谋部抓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心态:如何活到他们的海军来救援?所以,总参谋部认为,他们必然在长久围城之后,会选择向西班牙的城镇,也就是我们现在站的这里,发动反击。”
“以求能够获得补给,支撑到海军抵达。”
“既然说,高陵勿向,背丘勿逆。”
“咱们的战斗工兵,又是接受过专业的掷弹兵壕沟战的训练,是以就要借着这个想法,让英国人反突击。”
“我们在壕沟里把他们消灭,比起强攻这样的石头山,要容易的多。”
陈青海将总参谋部的然和所以然,和这些军官们大致说了一下,军官们对于这个计划自是赞同的。
直布罗陀这一战,算是大顺的军队在欧洲亮相的第一战。
之前的下南洋,以及后续的大顺以非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的参与国参与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的后续和谈,以及大顺参与俄国和荷兰政变,算是大顺在政治上的第一次亮相。
算得上是真正从那个做背景板的、被人胡编乱造的、神秘而又在极为强大和极为落后之间随意摇摆的东方帝国的背景画中,走到了现实位面。
现在,则是大顺用一个东西方完全没有文化隔阂、两边绝对都能听得懂的语言——战争、大炮、火枪、刺刀——来展示自己在后续的世界格局中的重要地位。
无论怎么样,既然选择了再下西洋,那么这第一炮肯定是要打的漂漂亮亮的。
围三缺一是战略思维,要善于活用。
而直布罗陀的缺,就是海军。即便大顺知道,英国海军不可能发起有效的救援,但英国的守军却认为那是围城之阙。
因为这份信心,所以他们会选择反击,而不是死守到自己失去战斗力和大规模的坏血病蔓延。
反击的方向,能也只能是大顺这边驻守的和他们很近的西班牙城镇。
反过来。
如果他们没有这份信心,或者说,被大顺的大号窜天猴这种奇葩武器所吓住,完全失去了信心,那么他们自然会选择在坏血病蔓延到全部失去战斗力之前而投降。
对大顺来说,还有很多的时间。
因为大顺的战略,是不让他们参与法国登陆苏格兰的冒险行动的,而且也绝不支持法国和英国海上决战的做法。
是以,至少在明年八月份之前,大顺这边的时间都是宽裕的。
因为八月份,加勒比的风暴季节会来临,所以,大顺这边不参与欧洲战事,而是帮着法国夺回路易斯堡和圣劳伦斯河河口。
并且会在之前,在加勒比地区横冲直撞,夺取英军防卫空虚的岛屿。
甚至,可能参与西班牙对葡萄牙殖民地的攻击,或者对波尔图的围攻。
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参与欧洲的陆战、以及法国登陆苏格兰或者直接登陆英国的战事。
故而,这边什么时候投降,或者这边什么时候被攻破,理论上只要在明年六月份之前、不影响后续的北美和加勒比作战即可。
而如果早点攻破、早点占领,那么大顺就可以拿到更多的谈判筹码。
尽可能避免欧洲态势彻底失衡,从而在一种外力均衡的状态下,实现欧洲的战后新格局。
换句话说,大顺这边能够往欧洲提供的陆军,就这么点人。
拿下直布罗陀,是基本的战功。
之后,能打成什么样,是额外的战功。
这就需要这些军官们,不得不爱惜士兵的生命,用尽可能小的代价,把这里攻下来。
既要快、又要狠、又要省、又要好。
这么多要求下,无疑,总参谋部给的战术指导,算是最为契合的办法。
但是,大致的战术给出之后,具体怎么办,这是参谋们所不能决定的,还得看主官如何决断。
李欗在贯彻参谋部指导的思路下,与军官们探讨了一下战术。
“英国人在这边,因为对海军自信,是以其对西班牙这一侧,也就是我们这一次的防御,还是很完善的。”
“当然,即便他们对海军不那么自信,从海上进攻,那也是靖海宫的教材所明令禁止的。那就是活靶子。”
“如果我们想要尽快攻下来,刨除掉英国人见到窜天猴后就投降的场面,那么就要想办法引诱他们早点反击。”
“如何让他们早点反击,我看,还是得用些手段。”
看着对面的防御,李欗心中大致有了一个想法。
陈青海心思一动,笑道:“殿下的意思,便是说,黎明前是最黑暗的,也是最危险的。”
“假使,我对自己的海军有自信、我相信海军能够救援我们。那么,除了反击拿补给品之外,还要提防最担心的另一件事。”
“那就是,真正的、大规模的突击。”
“而在真正的突击攻打之前的那一刻,如果我相信海军能救援我,那么我会选择在全面围攻发起之前的时候,发动反击,焚烧粮草、火药,从而拖延全面围攻的时间。”
“反围攻的最佳时机,就是围攻者即将发起全面进攻之前,打乱敌方的阵脚——如果英军指挥官有脑子的话。”
李欗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设身处地、易位去想。如果他们对救援没有自信,那么在窜天猴齐射焚烧了城镇之后,在冬季来临的时候他们就会投降。”
“如果,他们对救援还有信心,那么他们就会选择撑到最后。”
“我们如果死等着他们来突袭城镇,抢夺补给,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故而,最好的办法,还是做一个局。”
“我们当然不会发动强攻。”
“但我们的工兵,必须表现出有强攻的能力。”
“在我们的工兵展示了足够的进攻能力后,如果我们在炮击一段时间后,把一些法国的士兵往我们的营地里运、开始在对面的港口准备军舰……那么,他们的主将,一定会认为,我们的全面强攻即将发动。”
“而因为他看到了我们工兵的进攻能力。”
“所以,他必然选择,在我们的全面强攻准备就绪之前,在我们的补给粮草兵员火炮等全部到位之前,选择发动一场反击。”
“对于进攻最好的防御,就是在敌方进攻发起前、已经基本展开的时候,突然反击,扰乱部署。”
“咱们和西洋人说的话不一样、吃的东西也不同。但是,力、数学、兵法之类的东西,总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他这样一说,军官们本来就差不多都明白了,此时就算那些还不懂的,也已经明白过来。
无非是要做一个局,诱敌来攻。
不过,诱敌来攻,一般是示之以弱,能示之以不能。
一个军官便道:“孙子言: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殿下得其意而不用起形,不是示之以弱而诱敌来攻,反倒示之以强而诱敌。细细想来,正有道理。”
然而李欗亦笑道:“兵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若讲战略,如何示之以弱?我们既然能够在这里扎营,即便英军的主将是个傻子,也该知道,与陆上,我们必强。因为西班牙参战了,西班牙再弱、法国再弱,凑个二三万步兵也凑的出来。不可能示之以弱的。”
“他们唯一获胜的可能,就是拖到其海军来援。而其海军来援的前提,就是堡垒尚在。”
“是以,必须要示之以强,方可诱其来攻。若示之以弱,其反而不动如山。”
第八十七章 攻防心理(一)
“其势示之以强,其形示之以弱,则彼必生反击之心。”
“不过,这关键还要看这窜天猴烧的如何。要是烧的好,把镇子彻底烧光、把港口彻底烧毁,我看最多三个月,直布罗陀即可攻下。”
“参谋部的,就按照这种诱敌反击的思路去布置。具体如何,还是要看烧的效果。”
“各部都去准备吧,海上的封锁一刻不能停。给梅诺卡岛、休达等地的犹太人和摩尔人传个话。如果抓到他们走私,绞。”
军官们应声称是,各去准备。
很快,在梅诺卡岛修整了一段时间的战斗工兵主力,也被运抵了西班牙城镇,开始了他们的老本行工作。
挖坑。
搭炮台。
挖掘交通壕。
培建一个囤兵预防敌人反击的堡垒。
而那些特殊的炮兵,也开始将他们的大号窜天猴的发射架,在胸墙后面架起来。
二百个发射架很快就架好了,他们在等一个风向非常适合的天气。主要还是需要一个风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的天气,毕竟这玩意儿的准头,即便是专门发射这个的炮兵,也清楚,基本可以视作毫无准头。
好在英国人在直布罗陀这里是有城镇的,而且城镇的房屋大多都是木质的,尤其是海边码头的一些房屋,多半都是用破旧的船的船料搭建的。
大约在工兵们挖了半个月的坑后,终于等到了一个非常适合的天气。
从早晨开始,太阳就热辣辣的,吹起来了非常适合的东北风。直布罗陀的天气很诡异,并不像大顺那样四季都有基本明确的季风,反倒是今儿东风明天可能便是西风。
气候条件既然非常合适,大顺这边将发射的时间,选择了傍晚。
因为傍晚可以最大限度地引起直布罗陀的恐慌,也可以最大程度地阻碍任何可能的救援,以及有限的几条英国船出港躲避。
倒不是怕这几条船能对大顺造成什么威胁,主要是这些船到时候会被拆了作为冬季的燃料取暖。
按照这边的消息,每年11月份开始,直布罗陀这边也要冷到搓手的地步,虽然距离搓耳朵还差一些,但平均十度左右加上这里潮湿的气候,不烤火肯定是受不了的。
再一个,也是因为夜里更加的震撼。
大顺这边邀请了法国的将领,以及西班牙的将领,一起观察这场夜火。
大顺的军舰都已经躲得远远的,生怕这些完全没准头的东西落在自己的身上。
与西班牙和法国贵族将军们一起观看的军官们,都在非常安全的位置。
下午四点钟,炮兵们已经准备就绪,这玩意儿也不需要什么试射,试射了还是打不准。
大号的窜天猴被一个个地摆在了发射架上,鉴于加工经度等缘故,大顺这边也没有采用稍微先进一点的类似黑尔火箭那种喷口气体可以保证弹体自旋的设计,反而采用了最远射的单独喷口。
当然也没有用《武备志》里描述的神火飞鸦的思路,因为多根火箭同时点火这一关就过不了,以及后续的两股喷力的稳定等,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后世苏联火箭失败类似的道理:远不如一个推力喷口力大飞砖。
大顺的这种特化的窜天猴,极限射程能有五里,但偏差也基本在一二里,运气差甚至能偏出去三四里。
发射架就是个破三脚架,加一段简单的铜皮导轨,窜天猴的前面装好了定装的胶质油弹后,点燃方式也和放窜天猴没有任何区别。
硝石和白糖混合的喷射药的后面,拉出来一根导火索,士兵拿着火把,像过年放爆竹一样把导火索点燃。
伴随着一声发射的命令,傍晚的天空顿时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哨叫,呜呜的声音连带着火焰尾迹,在天空划出一团轨迹奇葩的乱网。
呜呜的尖啸声,让那些在堡垒里喝着葡萄酒的西班牙和法国贵族略感吃惊,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望向天空飞舞的窜天猴,有种难以说清楚的震撼。
大顺这边是最早把飞天的气球用于军事的,如今又搞出来了这种大号的窜天猴,飞天的梦想和在天空乱飞的场景,对人类的震撼和吸引是通用的。
傍晚时候的暮色,更让那些乱飞的窜天猴显得非常骇人。
大约2000枚窜天猴,在几轮齐射之后,全部扔了出去。
在堡垒上的西班牙和法国贵族,看到了让他们永生难忘的景象。
“那……像是地狱。”
法国土伦舰队的代理司令德·拉·克鲁,望向远处的直布罗陀城镇,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这些毫无准头的原始火箭,凭借着比重炮方便的发射速度,在很短的时间内早就了一场两千枚的齐射。
落在城镇中的火箭,或者装的是大量火药的爆炸弹,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或者,装的是用提炼的石油和溶解的橡胶混合而成的胶质,在地上炸开后,四处飞溅,无论是落在那里,哪怕是落在水面上,也会持续不停地燃烧。
2000枚火箭,大约有350枚落在了直布罗陀小镇上,其余的散落在周边广阔的范围之内。
甚至,连光秃秃的直布罗陀的石头山,像是也被点燃了一样。
橡胶和硫磺燃烧的刺鼻气味、以及橡胶特有的浓密黑烟,夹杂着小镇上居民的惨叫,防守士兵的哭嚎,将镇上的房屋全部点燃。
码头上停靠的几艘英国的军舰,也被这些油乎乎的粘稠东西沾上,很快,军舰的火药库就发出了一声震撼的巨响,将这场焚烧小镇的惨剧拉向了最叫人震撼的场景。
冲天的火柱引发了强烈的旋风,冲天而起的黑烟在黄昏中即便在几十里外都能看到,浓烈的火焰伴随着旋风卷动,将傍晚都映照成了一片红色。
混乱中,小镇上的居民只能疯狂地向外逃窜,有的往大海里跳,有的往石山上跑,更多的人堆积在海滩上,惊恐而绝望地看着小镇里出现的巨大火龙。
《圣经》里并未描述地狱到底是什么模样,当然《古兰经》里也没有太详细说火狱啥样,人们也只能想象自己见过的事物,于是这场大火,在这个天主教徒、新教徒、摩尔人、犹太人聚集的小镇上,跨越了宗教之间的差异,成为了不同宗教的地狱火狱的共同模板。
视觉的魔焰。
嗅觉的硫磺臭味和烧焦尸体的怪味。
听觉的哔波作响的燃烧声和火柱卷起烟尘后诡异的啸声。
这一切,都让这里的人在直观上,有一种末日将至的恐慌。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大约400名平民葬身火海,直布罗陀所有的建筑几乎都被烧毁,包括码头上泊靠的船只。
不过,驻守在这里的英军,损失并不大。
4200人的守军中,只有大约100多人伤亡,因为火箭只要是冲着城镇去的,是以在壕沟和堡垒中的英军并未遭受到巨大的损失。
然而,英军的指挥官却明白,直布罗陀的守卫工作,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刻。
昨天晚上的大火,焚毁了小镇、码头。
也把小镇上几乎所有的粮食、蔬菜、水果、店铺、面包店、甘蔗酒等,全部烧毁。
之前法国人攻下梅诺卡岛后,英国就选择往直布罗陀增兵,这4200名守军中的大半,都是在梅诺卡岛解围失败后加强到这里的。
不过,粮食并不太多。
因为英军在梅诺卡岛失陷之后,很快拿回了制海权。而西班牙一直是中立态度,小镇上的英国商人、犹太人、摩尔人等,也可以不断地和当地驻军做生意。
驻守在这种地方,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新鲜蔬菜和水果,否则坏血病就会让这些士兵失去战斗力。
是以,储备食物只有一些咸牛肉、麦子,以及一些作为军需的少量烈酒。
因为之前掌握着制海权,所以这边的军需置办,都是就地购买为主的。
一般来说,小镇是非常安全的。
因为石头山的阻挡,此时正常的大炮,是无法威胁到小镇的。除非从海上进攻,但从海上炮击,炮台又会把海上的军舰击沉。
万万没想到的,便是大顺的海军突然楔入,不但把地中海的制海权重新夺回到法国这一边。
更是利用这种诡异的彷佛东方魔法一般的火炮,将原本安全的小镇烧了个精光。
这里不是三十年真正的中欧,这里是英国从西班牙手里割走的,是以英军在这里之前是不能明抢和就地抢劫筹粮的,军纪还算可以,还要制造一种买东西给钱的表象。
加之英国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尤其是被西班牙的宗教政策所讨厌的犹太人、摩尔人、以及新教教徒来这里定居,整体上还是维系了小镇的商业氛围。
现在一把火把小镇烧了个精光,即便守军损失不大,可补给却立刻就成了大问题。
“如果海军不能对我们进行有效的支援,那么我们最多撑到今年的十二月份。十二月份的冷风,就会让所有的守军都失去战斗力。中国人焚烧了城镇,也就等于焚烧了我们取暖的木柴、我们在战时可以征调配给的补给品。”
面对着被火焰和那种诡异的大炮轰炸成灰尽的小镇,驻扎在此的英军指挥官如是说到。
第八十八章 攻防心理(二)
然而,英国会派海军来支援直布罗陀吗?
事实上,在这场大火的几个月前,也就是大顺的海军出现在直布罗陀,并且击败了爱德华·博斯克恩的舰队后,伦敦就出现了混乱和恐慌。
关于中国人将和法国人、以及流亡的詹姆斯党人、天主教徒、苏格兰人、爱尔兰人一起登陆英国、并且要把英国每个国教徒强制改信天主教或者佛教或者他们的儒教的传言,就层出不穷。
本来就是多事之秋的时候,总是祸不单行。
老国王乔治二世的身体,又出了大问题。
毕竟也是年近八十的人了,而且因为饮食结构的问题,便秘是不可避免的。老国王依旧很久没有露面了,据传闻,说是一次拉屎的时候,用力过勐,八十多岁拉屎用力过勐出大血,很正常,具体如何无人知晓,但这些天确实一直没有露面。
如果,英国此时不处在转型期,那么凭借其政治传统,老国王没了,新国王接班便是了。
然而,现实是英国此时的内部矛盾,非常的剧烈。
国王的继承和交接问题,不只是简单的接班,而是很可能面临一场政治上的巨大清洗。
因为,现在掌权的,是辉格党。
而王位继承人、国王嫡长孙身边的王孙党领袖人物,是约翰·斯图尔特。
身上的标签,真的很标签化:苏格拉、托利党、王权压制党争主义者。
约翰·斯图尔特的政治思想,得自于博林布鲁克子爵,并且常年在小王孙的身边灌输博林布鲁克子爵的政治思想:贤君明主、爱国君王、废除党派、消灭党争、恢复传统。
【人类分为两种:愚昧的芸芸众生,和少数的尊贵精英。值此各阶层见利忘义、私利泛滥、传统凋亡、政治肮脏之际。那些出身高贵、才干出众者,理应站出来,将国家从龌龊者和腐败者中拯救出来,并且取代他们,由道德高贵的人治理国家】。
【英国已死,对利益的追求无处不在,掌权者肆意掠夺财富,罄竹难书。这一切,都因为英国的自由的传统精神已经死亡和凋零】
【而回归英国传统的宪制和自由的原则,必须有赖于一位伟人的出现,也就是一位真正热爱英国的国王,才是英国仅存的希望】
【只有依靠一位真正的、超越了党派之争的、凌驾于所有宗派和政党之上的、能够任用贤人和道德高尚的精英而不是因为党派的利益而选择执政的、伟大的国王,才能改变这个已经腐败了的民族,被糟践了的传统方可恢复他所失去的美德】
基本上,博林布鲁克子爵,是希望恢复英国那种“传统的宪制和自由传统”,是和伏尔泰描绘中国差不多的玩意儿的,自己为英国编造了一个他幻想的传统。
因为这是个复辟党、詹姆斯党人、跟着小王王位僭越者混的乡绅、已经被辉格党大权独揽之后几次对抗都败的一塌涂地的人,滴滴咕咕编造的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传统,实际上只是在反对辉格党的寡头政治。
他不支持绝对君主制。
但他认为现在辉格党得势,非得一个真正的、凌驾在党派上的君主,才能干爆辉格党。
而他所鼓吹的“传统的、道德高尚的贵族乡绅”,也基本上只存在于扯犊子中——凡是政治不得意的、被排挤的、无法进入宫廷的,似乎全都“道德高尚、怀才不遇、小人当道君子难行、真正的君子在乡村郁郁而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朝政把持着寡廉鲜耻的小人手中”。
但凡有党争的国家,都差毬不多。舆论上,得势的一定是“小人”、党争失败的一定是“君子”。
至于他所鼓吹的传统,到底是个啥玩意儿,真的挺抽象的:好的、道德的、不自私自利的、有奉献精神的……总之,一切褒义词,都是传统。
而与这些褒义词相对的,那都是不传统的罪恶,而现在这么乱的原因,就是传统尽失云云……
这连旧瓶装新酒都算不上,各国扯犊子都这么扯,众正盈朝反对奸党的时候是这一套、新旧党争的时候是这一套、法革之后复辟还是这一套。
当然,博林布鲁克自觉关于党争问题的看法,也算是此时欧洲各国的很多传统的精英阶层的一个并不边缘的观点。
比如,华盛顿就说:【由于两党纷争所产生的天然报复心理,而使斗争愈演愈烈。在不同的时代和国家中,这种党派纷争的交替统治,干下了令人厌恶的罪行,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专制的主义】
比如,杰斐逊说:【如果要和党派一起进入天堂,我宁可不去天堂】。
比如,孔多塞说:【法兰西共和国的基本需要之一,就是不要政党】。
当然,此时博林布鲁克子爵的这一套想法,很多都被灌输到了即将继位的乔治三世身上,也就是老国王乔治二世的孙子身上,因为老国王活着就是在盼着儿子死结果儿子真的死在了他前面,所以是孙子继位。
而都传言乔治三世可能用来取代纽卡斯尔公爵和威廉皮特的约翰·斯图亚特……这个,在英国市井里,基本上可以理解成吕不韦和嬴政的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说是王世子死后,这位就和世子妃、也就是乔治三世他母亲,交往甚密,真假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历史上七年战争签《巴黎条约》的时候,伦敦街头可是公开焚烧了他和王太后的纸人和长筒袜——因为有件事确实是真的,王太后还是世子妃的时候,人们问他约翰·斯图亚特的最大优点是啥?世子妃说他有一双修长的双腿,所以为啥要烧长筒袜其实还是烧这里面的隐喻。
这种男女关系,在英国不算啥大事。
但约翰·斯图亚特的政治意图,从未隐瞒。
【把英国同德国政治牵连切断,摧毁辉格党大家族的寡头政治,维护国王对议会的支配地位,塑造一种贤君明君支配议会而不是被党争支配的政治生态】。
并且,他素来认为,自己的事业是正义的。
而且,这种想法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
因为,英国折腾了这么久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位居然会说英语的国王!
而一个会说英语的国王,是斩断英国和德国政治牵连的前提。
现在乔治二世因为拉屎用力过勐,估计是悬了,毕竟也八十的人了。
而局势逐渐明了,那些英国的乡村党、托利党、被排挤在辉格党寡头圈子外的贵族们,顿时也都活络起来,开始支持还未继位的乔治三世,并且开始攻击威廉·皮特的政策。
说皮特多次对法国海岸的袭击,耗资巨大,除了他自己的面子和荣誉,什么都没得到,还为他制定了一个专有嘲讽短句【breakingithgoldguineas】。
拿金锞子砸人家玻璃的傻吊。
说大顺对印度的袭击,都是因为威廉皮特咄咄逼人的海洋帝国政策,使得“因为在印度的激进政策,引起了中华帝国的警觉和恐慌,于是才选择攻打印度。如果不是这样的激进政策,中华帝国并不会向印度出兵”。
甚至对他进行一些人身上的、很不荣誉的、身体缺陷上的讽刺:他就是个被通风折磨的、心理燥郁的跛子……
等等、等等。
虽然,其实就大顺参谋部这边的看法,认为威廉·皮特耗资巨大去攻打法国本土、尝试失败的登陆,其意义非常重大,这使得法国人不得不把自己能够一战的主力舰队分成几部分,以保护他们的海岸线,避免被舆论攻击——这一点,大顺是非常了解的,因为明末的时候,农民军想要调动明军的时候,就去攻打有藩王的城市。
本质上,差毬不多。虽然法国没有藩王城市,但法国的宫廷斗争,使得国务大臣必须要抗住舆论的反噬,不得不做出错误的战略来分散兵力,防备英国的登陆。
但是,这种战略上的正确,一旦被反对派当做攻击理由的时候,那就是实打实的【breakingithgoldguineas】了。
至于他们反对的真正原因,或者说深层次的阶级因素,后世老马有篇分析托利党和辉格党的文章里,已经说的很一针见血了。
他们是laudatorestemporisacti【往事的赞美者】,是传统、是良心……但实际上,他们是地租的狂热的拥护者。
他们之所以对旧英国政治制度和宗教制度恋恋不舍,因为他们一直依靠这些传统统治着英国。
“托利党”是个神圣的名字。听起来是政治上的战斗的呐喊,是传统的保卫者,是往事的赞美者。
但“保护关税派”或者“地租受益者”,就是个凡俗的称呼了。
托利党人和其他资产者的区别,也就等于地租和工商业利润的区别。
地租是保守的,利润是进步的;地租是民族性的,利润是世界性的;地租信奉国教,利润则是天生的非国教徒……
把这些阶级问题一摆出来,不管是博林布鲁克子爵也好,还是约翰·斯图亚特的托利党也罢,支持他们的那些托利党人、乡村党人、乡村派、传统派,已经不想再打下去了。
因为他们没有得到好处,也得不到太多的利益。
蔗糖和他们的土地地租有关系吗?
贸易和他们的土地地租有关系吗?
大顺参战之后,日后可能连羊毛贸易都要出事,地租肯定要下降,咋整?
辉格党的改革里,既有土地税,也有烟酒糖茶的消费税,这些税赋大半实际上都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波沃尔开创了个给政敌扣帽子的先河,谁反对内阁,谁就是“詹姆士党”,大帽子一扣,谁也不敢说话。
连沃波尔自己都知道——【和平,才能将那些在土地税之下呻吟的乡绅从托利党方面争取过来】——可是,打仗是要花钱的,是要缴纳土地税的,英国政府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也是得靠税收。
对外扩张的主要利益,都是新兴资产阶级拿到了,这些靠着地租过活的乡绅,得到的好处能有多少?
国债已经飙升到了1亿5325万英镑,折合四亿五千万两白银,将来还国债,还有可能降低土地税吗?
之前托利党人有限地支持了纽卡斯尔公爵和威廉皮特,因为他们承诺,战争之后的利益,将会削减土地税,将把土地的五一税,降到十五税一。
然而,现在看来,可能吗?
争夺的重点,是那些产糖的岛屿,这些老派乡绅们、植根于英国广大乡村的保守地租贵族们,能拿到多少好处?
正如老马的那辛辣的笔触所描绘的:托利党是神圣的词汇,是传统的守卫者,抽象所以才神圣。但要是说他们是为了地租、为了土地税降低、为了阶级利益而反对,那就俗了。
所以,他们现在反对战争的理由,当然不会说因为这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而实际上,他们有威权倾向、支持一位凌驾于党派之上的真正的爱国的、传统美德的君主的原因,本质上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一种体现。
伴随着资产阶级的壮大,土地占有的利益服从于金融集团的利益、地产服从于商业、农业服从于工业、乡村服从于城市……而托利党实力的物质基础就是地租,然而辉格党是资产阶级找了一群贵族当皮来实现他们的诉求。
经济基础的改变,使得托利党玩党派政治,当然玩不过辉格党,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从工商业收入和国债体系均等土地税开始,他们就肯定玩不过了。
既然玩不过,那自然要期待一个凌驾于党派之上的、传统的、真正的君主了。
很简单的道理:他们企图保持住已经丧失了社会基础的政治权力。
那么他们用什么方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俩字:反动呗,还能咋办。
除了反动以外,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力图用强力保持那些从工商业逐渐发展超越了农业起就已注定要复灭的制度和政治权力,所以自然只能反动地追求一位强力的、凌驾议会之上的君主了。
这很正常。
当然,还有个更直观的导火索:当初说好了,国债用茶税、糖税、和棉布奢侈税来还,他妈的现在打成这样的,老子买的国债,你指望鸡毛还?茶税……他妈妈的茶税已经没了!唯一产茶的国家,都把舰队开到直布罗陀了,伦敦茶叶交易所已经崩了,哪他妈的还有茶税可收了?
威廉·皮特反对向北美殖民地征税,可是在美洲打仗是要花钱的,凭什么让老子出钱在美洲和法国人打仗?为了得到美洲殖民地的支持,战争期间一直对北美是怀柔政策,反倒是自己家里这些老传统的乡绅,土地税的事说好了降降降,结果对本来就心怀不满的北美怀柔,让我们这些真正的传统英国人继续出钱?
对外扩张,你卖呢绒我租地养羊,你也赚我也赚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现在,你好我不好,那矛盾就要爆发了。
老乡绅们托利党们,必须得问一问了:这英国,到底是资产阶级的英国?还是我们这些传统贵族的英国?是那群清教徒新教徒金融资本的英国?还是我们这些国教传统士绅的英国?
第八十九章 攻防心理(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国的矛盾都不少,大顺内部的问题更多,类似的问题也很快就会出现。
但好在这一次对欧战争,出钱的是得益者,支持战争的其实也类似于英国的辉格党——新兴贵族和军事贵族与新兴资产阶级的组合,他们可以适当地放弃一些地租收益,因为他们有收益率更高的资产。
区别在于,英国的工商业对比农业,辉格党压的托利党喘不动气;而大顺这边,则是托利党们压的辉格党们只能在帝国边缘做事,帝国内部依旧是士绅地主的自留地。
好在大顺的体量足够大,对内的税收效率没那么高,也没有上亿的外债和几乎一年1500万两白银的国债利息。
这些问题压在已经达到税收极限的英国身上,很多积压的矛盾就全炸出来。
打着保卫传统旗号的乡绅阶层与新兴资产阶级和矛盾。
英国本土与北美殖民地的矛盾。
西印度商会和东印度公司的矛盾。
国王党和世子党之间的矛盾。
是否要继续加强与普鲁士的联系,也就是要汉诺威还是要殖民地的矛盾。
土地税、消费税、工商税、盐包税、茶税糖税的矛盾——这个税收问题,看法国的重农学派那一套东西,其实倒是比价容易理解:比如一尺布长了一块钱,农业雇工也得穿裤子,那这穿裤子的涨价,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认为是土地所有者的支出,按照重农学派的理论最终都会传递到土地所有者的身上。
威廉·皮特的情况比较特殊,早期就是世子党,而且明确表示是英国的反对派,因为他认为下院的影响力要么来自国王支持、要么来自反政府活动。
在辉格党寡头小圈子政治下,威廉·皮特的选择是对的,因为正常从政他是进不了决策圈的,这得论资排辈。
但在台下通过组织反政府活动、做世子党,反而非常容易拿到足够的威望。
故而,早些年,威廉·皮特是作为一面“反辉格党、反国王、反德国利益大于英国、反土地税”的一面旗帜的。
乔治二世讽刺他为“爱国娃娃”,因为皮特老是批判乔治二世保德国不保大英。
而他们的圈子,则自称为“小爱国者”,“真正的爱国者”,“让英国再次伟大”,“爱国者党”。
丘吉尔公爵的老婆,在临死前,钦点了威廉·皮特,作为正统英国政治人物的代言人,将丘吉尔公爵的遗产拿出了一部分钱和一大块地产庄园,给了威廉·皮特。
钱其实倒是不多,一年三万两白银的年金,但这是一面旗帜,一面老公爵派对他的认可的旗帜。
在丘吉尔公爵的遗霜钦点了威廉·皮特后,更多的“英国正统爱国者派”的贵族们,便开始了对他的支持。
但是,支持是有限度的。
同样还是老马的评价:
【力图保持自己世袭的寡头政权乃是辉格主义的唯一特征。】
【至于除此以外辉格党有时也加以维护的那些利益和原则,并不是它自己的,而是工商业阶级的发展即资产阶级的发展强加于它的。就像1688年以后辉格党和当时拥有极大权势的金融巨头联合起来一样……是把托利党从政府职位赶走的最可靠手段,辉格党上台执政,并把同政权有关的那一部分胜利果实据为己有】
【……但是……(每当发展到只有资产阶级得利的时候),他们便急忙拉住运动,以便阻止运动继续发展,同时恢复自己的地位】
这就是“正统英国派”,或者说以贵族派为首的、“开明”的、“真正爱国”的土地地租贵族派们,对威廉·皮特的全球殖民战略支持;但如今遇到挫折后又反对的原因。
威廉·皮特是狂热的全球殖民帝国构想家,历史上,他曾建议,不如连西班牙一起宣了,趁着西班牙还未参战,集结兵力先把西班牙的运宝船抢了,如果不开战他就辞职。
他的战略也非常明确:
消灭作为大国的法国;剪除法国在海外的属地,尤其是加勒比海那些盛产食糖的岛屿;把法国赶出印度;在加拿大取而代之。
原因是他认为,英国的繁荣应建立在贸易之上,贸易带来财富,而财富又加强了陆军和海军的实力,垄断海洋的贸易,而不是靠那点土地税,才是英国的未来之所在。
要弄,就把法国和西班牙都弄死……
但是,英国的保守派的政治家门,不这么认为。
打,可以。
削弱法国,当然也可以。
但是,包括历史上七年战争后的对法媾和,实际上英国作为战胜国,对法国的条件相当的宽松,甚至返还了加勒比海上的产糖岛。
不要用后世的眼光去看当时的加拿大,法国人自己都不觉得那很值钱,伏尔泰也说那不过是几英亩雪。在没有和大顺的貂皮人参贸易之前,五个加拿大也不如一个瓜德罗普岛。
故而,七年战争的巴黎和约,在一部分狂热的自诩为爱国派的英国人看来,实际上算是“不败而败”,给法国的条件太优厚了。
而之所以给法国这么优厚的代价……倒不是因为英国的保守派脑子有问题。
而是,因为英国的保守派很清楚法国的底子有多厚。
一旦割的太狠、压的太狠,法国人一定会选择疯狂报复,拉起来西法反英同盟,拼了老命造军舰复仇。
而一旦复仇主义在法国兴起,百年战争留给英国人的记忆,告诉他们底子雄厚的法国一旦疯了、一旦开始复仇、就是放弃大陆战略,就是要复仇干死英国的话,那英国就惨了。
因为,伦敦的政坛保守派们知道,法国不是英国,法国的耕地面积、人口、以及自给自足的发达的手工业,其内部税收和迸发的爱国热情,即便被切断了贸易、丢了加勒比和北美,一样可以拉出来一支上十万的大军、和一支上百艘军舰的舰队。
即便胜利,他们也希望见好就收,不要逼人太甚,真把欧洲逼出来个反英大同盟。
传统贵族们秉持着英国的地缘政治传统,当搅屎棍,而不要试图去当欧洲霸主垄断海洋,因为他们确信自己把持不住。
并且,其实目的在大顺参战之前,目的已经基本达到,见好就收,直接和法国和谈就完事了。
把法国逼得太狠,又不可能把法国彻底吃掉,那图啥?图养出来一个憋着一口气,准备再打一场七年战争报复英国的复仇的法国?
而且,本身,这一次结盟就是脑子有问题。如果不是因为汉诺威受到普鲁士的威胁,非要为了保汉诺威去舔普鲁士,明明可以拉出来一个俄、奥、英三国同盟的。
现在可好,因为汉诺威,被普鲁士拖下水,反英大同盟已经结成。
更可怕的,是亚洲的帝国也跑过来了,亚洲的那个帝国不需要担心“法国人登陆苏格兰直取伦敦”这样的威胁,他们的底子更厚、土地更多、人口更多,这还怎么打?
之前梅诺卡岛一战,纽卡斯尔公爵要背锅,你威廉·皮特借此机会把他搞下来了。
那现在,印度丢了、直布罗陀被围、中法联合舰队可能登陆苏格兰、法国明确拒绝了和谈、西班牙参战……这个锅,谁来背?
问题在于,现在谁也不肯背这个锅。
因为谁也背不动。
也都不想背。
直布罗陀被围攻,对英国来说,更多的一种象征意义。
这象征着,在梅诺卡岛事件之后,好容易取得了制海权和战略主动权的英军,再一次把战略主动权易手,送给了中法联军。
也意味着,从今以后,不再是英国选择去打北美、去打加勒比、去打西非。
而是中法可以去打苏格兰、去打北美、去打加勒比。
直布罗陀本身,不至关重要,因为就算直布罗陀丢了,那也不会真正威胁到英国的根基。
但直布罗陀被围这件事,至关重要,因为不管中法联军是否攻下的直布罗陀,都意味着他们掌握了战略主动权。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直布罗陀被攻下,那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中法联军的地中海舰队、大顺从好望角沿着西非海岸的援军、西班牙海军、法国的布雷斯特舰队,可能会选择直接登陆英国。
第二种,大顺这边的海军,会以威廉·皮特的战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帮助和配合法国与西班牙,在美洲和加勒比西印度地区展开攻击,攻占巴巴多斯等产糖的岛屿、帮助法国夺回路易斯堡、向南攻打英国的十三州殖民地等。
第一种情况,那没什么可说的。
守。
这一点,英国的贵族阶层们,还是能够做到为祖国而战斗的。因为他们有恒产,他们本身就是靠土地生活的,当然要保卫他们的祖国和国教。
关键是第二种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北美殖民地是否要为英国多出一份力?是否要给予北美殖民地更多的权利,换取他们在那边,拖住法军,从而使得法国无法在北美反攻,从而争取到一个体面的和平?
这里面,就又不得不涉及到北美殖民地和英国的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从阶级的角度来讲,北美的独立战争,其实很复杂,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这里面,涉及到南方和北方、寡头的政坛辉格党和在野的乡村党、金融资本和实体工业。
涉及到南方的与英国金融资本绑定的种植园经济、与英国封建传统绑定的嫡长子继承制、涉及到因为《航海条例》而发展起来的北方的工商业反噬、涉及到北方商人的走私。
以及还涉及到寡头辉格党和世子党、博林布鲁克派和议会主权派之前的争斗。
这里面的复杂情况,可以用一个算是一叶知秋的例子来做个解释。
此时,在伦敦的北美殖民地的名人里,有一个后来被印在100美元美钞上的人。
本杰明·富兰克林。
他作为北美殖民地的代表,在英法的印第安战争爆发之后,就来到了英国。
简单来说,本杰明·富兰克林的思想,算是“世子党”派。
在北美的独立战争中,富兰克林“反英国议会,不反英国国王”。
这里面的问题,就是“英国的主权是归属于英国国王?还是归属于议会?”
如果英国的主权,归属于英国国王,那么在富兰克林看来,这是符合英国传统的“自由”精神的。
即,英美共主,英国有英国的议会、殖民地有殖民地的议会。
包括,在那个着名的《印花税法桉》问题上,富兰克林也是站“抽象的英国”这一边的。
但是,和博林布鲁克子爵为了反对辉格党寡头政治,而期待一个能够凌驾于议会之上的真正国王一样。
掌控议会的人,也就是辉格党的寡头集团们,他们的理念是“主权在议会”——这当然比主权在国王、在皇帝手里,理论上要进步。
但要注意的是一个现实,即实际上议会被牢牢控制在辉格党的寡头集团手里。也就是,由他们这个统治集团的小圈子,来统治英国。
这就出问题了。
如果,主权在英国国王,那么,英国和北美十三州的关系,是一个爹的两个儿子。
如果,主权在议会,并且议会由辉格党寡头们控制,那么……北美十三州并没有在这个议会中有席位。
话句话说,英国和北美十三州的关系,就是英国议会,统治着北美十三州,是父子关系,是宗主国和殖民地的关系。
再明确点说,甚至可能有些拗口——后世的北美战争,在富兰克林的角度看来——【不是在反对英国国王,恰恰是为了恢复英国国王的主权】。
类似的道理,可以类比于朝鲜国和大顺。
朝鲜国的主权,在大顺天子的手里,但是不在大顺六政府的手里。
如果天朝被侵略者攻击,那么朝鲜国想要开国、贸易、割地、租借等,必须要由天子许可,朝鲜国王无权开国、无权给予殖民者租界——按照西方那一套东西,就是这样的,这也是为什么《马关条约》的第一条,是朝鲜之独立,而不是别的。
反过来,如果朝鲜国的主权,在大顺的政府手里,但朝鲜国的读书人却有没有科举入阁为官之资格,那么朝鲜国的士大夫反不反?
按照富兰克林这一套主权问题的逻辑,大致是这样的。
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个富兰克林的出身问题。
他出身在宾夕法尼亚。
宾夕法尼亚,没有总督。
宾夕法尼亚,原本是荷兰人,被英国人抢走之后,是约克公爵的领地,之后约克公爵继承王位并入王室领地,而后来查理二世复辟的时候,借了海军元帅威廉·宾大约50000两银子,之后算是还债,把这块地给了威廉·宾。
意译的话,就是“宾家族的一大片林地”。
所以,宾夕法尼亚是没有总督的,因为这里名义上是私人领地。
而富兰克林这一次来英国,除了作为之前在英法印第安战争中出力最多的北美代表外,还有个重要目的。
那就是,请求“将宾夕法尼亚的主权,归于国王”。
说白了,就是个所有权问题。
即,把宾夕法尼亚从“Proprietaryy”,变为“Royaly”。
把私有土地,变成国有土地——私有、国有、全民所有,这里面的区别,自不必提。
因为主权在国王,所以,变为国有土地后,那么这块地的性质,就是“Royaly”了,王室殖民地、王室主权地。
因为主权在君,所以,王室殖民地,在国之主权在君主的情况下,即为国有土地。
十三州的《独立之宣言》里,绝对是没提私有财产权的。
故而说,此时已经是“敕封北美邮政部长”的富兰克林,此时在伦敦,对于直布罗陀被围攻问题、威廉·皮特的政策问题、以及北美十三州问题、新老王交替问题、英国传统派势力和新兴资产阶级势力之间的斗争,肯定是要表态的。
或者说,他作为北美为英国做出突出贡献的代表人物,在中法联军有可能在攻下直布罗陀之后,侵袭北美的问题,是必须要拿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的。
因为……
很明显,一个严格禁绝天主教的中华帝国,是不太可能闲的吊疼,非要登陆英国扶植天主教改宗的。
这不是说就可以断定,大顺一定不会和法国西班牙一起登陆英国。
因为,法国的那一套汉诺威是卵儿蛋的理论,放在英国本土也一样适用:如果能登陆英国,岂不是更直接地掐住了卵儿蛋?到时候谈条件就是呗?
而是说,因为大顺这几年干的走私买卖干的有点大,而英国这边为了和法国争斗,实际上对于北美的管控很松,这就导致英国这边必须要小心另一个问题。
大顺这边,是不是盯上了北美市场这块肥肉?
会不会和北美的本地派、北方商人们合作,鼓动他们自由贸易?
保卫英国本土,指望不上北美十三州的人。
可是,如果本土守住了,十三州丢了、加勒比丢了,英国也会元气大伤,这是保守派也不愿意看到的,他们还想指望着羊毛贸易提升地租呢。
这种情况下,作为北美亲英派的代表人物,富兰克林需要在这场由直布罗陀围攻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中,做一个表态、提一些建议。
即,在海军主力不得不死守海峡的情况下,如果大顺这边的目的,是扩大走私和控制贸易、扇动殖民地搞自由贸易等,北美十三州是否要为英国贡献更多的钱、粮食、士兵……以及军事义务?
以抗衡中法联军在攻下直布罗陀后,必然加大的在北美方向的压力?
至于直布罗陀……已经不必考虑了,根本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