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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望舒慕羲和     新顺1730txt下载     新顺173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开战(三)

    秉持着这种战略的大顺使节团,很快和法国新的国务大臣舒瓦瑟尔公爵勾兑到了一起。

    新官上任三把火,急需做成点事,稳固自己的地位。

    舒瓦瑟尔公爵也是宫廷老油条了。

    虽然中法之间的文化差异很大,但封建专制王权和宫廷朝斗那一套的普遍性,还是大于这种文化差异,两边的沟通可谓是毫无障碍。

    52年之前,舒瓦瑟尔公爵对蓬帕杜夫人颇为不满。

    52年蓬帕杜夫人的地位已然稳固,舒瓦瑟尔公爵立刻跳反,让侄女通过女性圈子,秘密告知蓬帕杜夫人,朝中有人要搞她,并且最终证实这是真的。于是获得了蓬帕杜夫人的认可。

    虽然按照大顺这边的传统文化,这叫牝鸡司晨。但大顺的朝廷传统,在思想上是对牝鸡司晨批判的,但不代表他们对这一套东西不熟。

    刘钰早年来欧洲的时候,就早早和蓬帕杜夫人勾兑上了。当然不是肉体上的,而是以另一个“启蒙科学家”的身份,勾兑上的。

    对这种女人,或者说这种人,刘钰还是了解的,简言之,附庸风雅,追随时尚。

    时尚,不一定是海龙皮、精光绸、景德瓷,或者如瑞典王宫那样的一座中国风庄园。

    有时候,搞这种主义、那种意识,也是一种特殊形态的附庸风雅和追随时尚。

    而且,当初蓬帕杜夫人在猎场的惊鸿一瞥、巫山神女的套路,被路易十五注意到,本身也是大顺这边的人给出的主意。

    这层关系在这摆着。

    再一个就是之前说的,路易十五之前的情妇,内勒四姐妹花,奉行的路线是促成普法同盟。

    而蓬帕杜夫人,因为要取缔内勒姐妹花的影响,所以内勒姐妹花奉行普法同盟的战略,他自然是要促成裙子同盟,即俄、法、奥同盟,来反普。

    大顺对反普肯定是没兴趣的。

    但英国唯一能在欧洲大陆找到的打手,就是普鲁士。

    这里面的原因很多。

    一则,伊丽莎白女沙皇奉行的是西进战略,肯定要和普鲁士不对付。

    二则,就是刘钰之前和俄国的勾兑,主要是贸易上的。

    比如说,之前的中俄贸易,主要经过贝加尔湖的贸易城市,双方交换毛皮和茶叶。

    而垄断这条贸易线的,都是些老贵族,是莫斯科帮的。

    等着政变之后,大顺先是对着“无辜”的丹麦东印度公司一顿输出,没事找事,这纯粹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先把丹麦东印度公司加了波出口关税

    之前在政变过程中,因为瑞典王位继承权问题,和瑞俄战争那件事,刘钰促成的是中瑞俄三方合作控制的波罗的海贸易。

    这里面的前提,又是通过复西域事件的准噶尔瑞典俘虏问题,早早和瑞典东印度公司达成了协议。

    并且利用奥地利的奥斯坦德公司在《国事诏书》中倒闭的机会,适当向瑞典东印度公司施压,达成了中瑞合作。

    然后再在俄瑞战争中,参与彼得堡政变,利用伊丽莎白女沙皇的拔……呃,不能说是拔吊无情。但总之,让在政变中支持伊丽莎白女沙皇的瑞典大使馆吃了个闷亏。

    随后借助丹麦索取瑞典王位继承权的事,从中斡旋,对丹麦施压,最终达成了中瑞俄的三方贸易同盟。

    这个贸易同盟的本质,是大顺通过奥斯坦德公司倒闭后的市场空缺,再加上打压丹麦东印度公司,从而在瑞典东印度公司股东利益不受损害的情况下,让中俄占据了丹麦东印度公司和奥斯坦德公司的时常份额,从而达成一个三方都满意的结果。

    这个结果达成之后,也就出现了罗刹和大顺之间的一种特殊的暧昧关系。

    茶叶贸易,原本走贝加尔湖、恰克图。

    那是罗刹老贵族的自留地。

    现在,茶叶贸易走黑海和波罗的海,这都是女沙皇的新贵族的地盘,尤其是主要走彼得堡,绕开了莫斯科那群老人。

    两边的贸易不是关键,关键是罗刹的大黄和茶叶专营,使得谁控制贸易,谁就能在国内掌控足够的力量。

    随后,刘钰在从欧洲返回后,又派人去了罗刹,利用彼得一世留下的“农奴去工厂服役”的制度,进行了简单的产业转移。

    比如玻璃之类的在大顺生产很不错、但是漂洋过海卖到罗刹能把裤衩赔进去的产业。

    又比如两边合作发展的亚麻纺织业。

    这种产业转移,初期是看不到啥效果的。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积累,这种产业转移的效果日渐显现。

    英俄之间渐渐出现了贸易争端。

    原本的英俄之间,贸易额是很大的。

    彼得一世通过农奴去工商业服劳役的制度,让罗刹的冶铁产业出现了大发展。在工业革命出现之前,罗刹的冶铁业,一直压着西欧一头,并且英俄之间的贸易是互补的。

    但伴随着大顺的一些“我得不到,但也不准别人得到,专门恶心别人”这样策略的产业转移,使得罗刹的玻璃、亚麻、纺织等产业,和英国的贸易品出现了严重的冲突。

    这种冲突,使得英俄之间缔结盟约的可能性急剧降低。

    最终,英俄之间最后的外交尝试,彻底失败。

    罗刹要求的“我们要对付共同的敌人”,这句话里的共同敌人,指的就是普鲁士,当然也包括影响他们在波罗的海贸易的丹麦。

    英国要求的“我们要对付共同的敌人”,这句话里的共同敌人,指的是法兰西,毕竟在此之前,俄法之间一直在斗法,而且法国屡屡借助奥斯曼土耳其恶心罗刹。

    英国的外交战略,是先拉罗刹,然后吓唬普鲁士:小普,你再不和我结盟,你猜我和俄国结盟,是要干谁?我不告诉你,你自己猜是不是要干你。

    基本上,这个策略,有点一厢情愿。按照这个外交策略,是先拉俄国,吓唬普鲁士,然后再把普鲁士拉进同盟里,形成英、俄、普三国同盟。

    按照英国的设想,我拉普鲁士,分明是为了对付法国,让普鲁士当打手帮我守护汉诺威。奥地利,你应该明白我的用心,所以你不要紧张。

    但对奥利地而言,眼中看到的则是这样的:妈了个巴子的,上次王位继承战争,你就绥靖,让我割西里西亚。结果最后普鲁士把西里西亚割走了,那是奥地利不可分割的领土,现在你和普鲁士结盟,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承认,西里西亚是普鲁士的领土,我们奥地利不能要了呗?

    除了你爹你妈,没人惯着你,非得一切都按照你的利益来,你还不是压服天下的天子,那就不要以天子的思维来考虑外交。

    这是最基本的、没有天子存在的外交准则。有“天子”的话,那另说。

    此时奥地利的核心利益,就是西里西亚。不只是西里西亚值多少钱,而是这关系到谁是德国?

    在核心利益上,什么奥法百年矛盾,那都是次要矛盾。

    本身,俄英之间的关系就不那么牢靠,随着奥地利态度的明确——俄奥之间的关系,还涉及到一个一起干奥斯曼土耳其的关系——俄国的对英态度也明确起来。

    要么选我。

    要么选普鲁士。

    英俄关系,不过是贸易问题,

    英普关系,涉及到汉诺威问题。

    所以,保大英?还是保汉诺威?

    这对英王来说,不是问题。英王首先是神罗选帝侯,然后才是英国国王,毕竟和臣子交流都不会英语,还得用拉丁语才能君臣交流嘛。

    英俄之间的贸易合作,也伴随着大顺的一些产业转移,使得英俄之间出现了贸易冲突。

    这种贸易冲突,第一年,看不出来什么;第二年,似乎影响不大……但三年、五年、七年之后,量变也就引起了质变。

    而茶叶大黄生丝等贸易,走波罗的海,而不再走贝加尔湖,又使得女沙皇所代表的彼得堡帮和旧势力的莫斯科帮之间的冲突白热化,而彼得堡帮战胜了莫斯科帮。

    贸易权衡,互相抵消;战略权衡,也就渐渐从一种看似偶然的俄奥法同盟,走向了一种必然的中俄奥法瑞大同盟。

    在这种大背景下,舒瓦瑟尔公爵在52年准确站队到蓬帕杜夫人那边后,帮助蓬帕杜夫人达成了几乎是某种必然的奥法同盟,如今升任为国务大臣,自然对于把大顺拉入战争,充满兴趣。

    是以,大顺使节团这边,和舒瓦瑟尔公爵一勾兑,两边那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大顺使节团,在勾兑之后,很礼貌地问了舒瓦瑟尔公爵,一个看似简单,实则非常难回答的问题。

    “公爵大人。如果法兰西的主力舰队,能够击败英国的舰队主力。那么,法国的运输舰造舰行动和登陆苏格兰的计划,是否有意义呢?”

    “如果没有意义,是否意味着,您的一切计划,都建立在一场赌博之上?”

    “即,您知道法兰西主力舰队如果能够战胜英国主力舰队,那么运输船和登陆舰队是毫无意义的锦上添花。”

    “而,您仍旧选择拼死一搏的登陆苏格兰计划,也就意味着,您不认为法兰西舰队能够战胜英国舰队,但是您寄希望于一场军事冒险,让法国的陆军登陆苏格兰——整个计划的前提,在于假设英国舰队主力没有发现法兰西舰队的动向、并且风向适合、并且没有风暴、并且顺利地抵达了苏格兰、并且在苏格兰一呼百应百姓箪食壶浆来迎、并且苏格兰百姓瞬间和法兰西站在一起。是这样的吗?”

    一番话,让舒瓦瑟尔公爵,哑口无言。

    虽然大顺使节团的人,说话很难听。

    但这种总参谋部对战争的理解,是讲科学的,如果战争也是也是一种科学或者一种艺术的话。

    道理很直白,也很简单。

    假设,法国舰队能够击败英国舰队,那么登陆作战是没有任何必要的,因为一旦击溃了英国的风帆长城,英国就会选择投降。

    那么,登陆苏格兰的计划,只是锦上添花。

    在此时此刻,法国在汉诺威方向失败、在印度失败、在北美丢了路易斯堡、在西非被英国海军骚扰的状态下,锦上添花的作战计划,是无意义的。

    你就算拼死、上帝保佑、天佑法兰西,送上去一万五千多人,有卵用?英国陆军是差,但也不至于差到连一万五千多无后方、无后勤、无补给的法军都打不过吧?

    所以,这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战役计划。放在大顺的枢密院,就可以直接评一个差等,这辈子都不可能晋升到总参谋部的核心层了,在尺牍地图中混一辈子,混到死混个上校,然后领退休年金吧。

第四十六章 开战(四)

    舒瓦瑟尔公爵对大顺使节团的这些话,不得不赞同。

    但他也只能和大顺的这群人说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蠢货。

    自己是今年才成为国务大臣的,为的就是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的。

    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出来一支主力舰队、或者为法国陆军再变出来一个机动兵团,他没有这样的魔力。

    他所能做的一切,都必须以现实为基础。

    现实就是这样,海军建设思路出了问题、国家财政出了问题、陆军建设倒是没啥问题可是统帅在指挥的时候要顾及很多东西——比如骑兵冲锋的时候,陆军部长的独生子在骑兵服役,所以统帅多有顾忌不敢直接让骑兵冒死冲击,这也导致了一场失败。

    这些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更不是他这个国务大臣能解决的。

    这不是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时候,而是事已至此,现在应该怎么办的时候。

    舒瓦瑟尔公爵认为,自己的战略,是符合法国的现实情况的。

    现实就是如此,事已至此,很多大顺使节团的提醒和指责,都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

    当然,如果大顺加入战争,现实本身也就发生了变化。只是,即便大顺派出了规格超高的使节团来法国,暂时来看,似也看不出大顺有参加战争的可能。

    现在大顺的欧洲的贸易,因为欧洲各个大国之间的战争而蒸蒸日上。

    挂着大顺旗帜的商船,到处流窜,打着武装中立的旗号,在各国的私掠船互相劫持商船的航线上,不断将各种各样的货物换成白银。

    国与国之间,很难说有什么真正的友谊。或许大顺看在都是绝对君主制的情分上,和法国的关系能稍微好一些,但想来也就仅限于此了。

    西班牙还涉及到直布罗陀、殖民地、奴隶贸易、葡萄牙等直接利益,即便如此,依旧还没有参加战争。

    舒瓦瑟尔公爵看来,大顺参加战争的成本很大,而所能得到的利益似乎并不多,法国也没有足够的东西来进行交换。

    毕竟,一旦参加战争,也就意味着大顺的武装中立破产,那么大顺的贸易将受到巨大的影响。

    这不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欧洲的贸易公司垄断着东西方的贸易。

    现在,是大顺这个生产商,基本垄断着东西方的贸易运输,每年的贸易额是大几千万两的规模。

    单单是这个巨大的贸易顺差,就足够让以重商主义而闻名的法国考虑到,大顺不太可能舍弃这么大的贸易额。

    这样的推断,是非常合理的。

    之前法国也不是没派出使节团去大顺,但也只是交好关系,因为法王的贵族圈子认为,法国拿不出足够的东西和大顺交换——包括印度。

    在法国看来,印度不值钱。

    所以,一个不值钱的印度,去换大顺中立状态下一年大几千万两白银的东西方贸易的停止、可能几千万两的军费支出?

    而法国人认知的主持大顺幕后外交政策的那位公爵,又明显拥有精明的外交手腕,不会做赔本买卖的。

    由是,在大顺这群人指出他的战略不太对、赌的成分太大之后,舒瓦瑟尔公爵也只能耐心解释,并在言语中表达了对法国之前的政策的诸多不满,以及流露出一种有些悲观失望的情绪:或许,不管是赢还是输,都要在明年结束战争了。然后法国通过休战期进行一场全面的,涉及到财政、陆军、海军的改革,日后再打回来。

    但大顺使节团的人,依旧不依不饶地揪着豪赌一场、登陆苏格兰的战略不放,似乎是在逼着舒瓦瑟尔公爵做一个公开的承认,承认这个战略的成功率很低。

    “中国的大人们,我承认,这个战役计划的成功率很低。但很低,并不是零。”

    “相反,你们提出来的办法的前提,是让法兰西在一年之内,拥有一支超过60艘战列舰的主力舰队,并且水手充足、军官齐备、大炮也都配满。可显然,你们这个计划的成功率,是零。”

    “我的国王的金库里没有这么多的钱。而且就算有,也不可能在一年再扩充二十艘标准的战列舰。单单是造舰的钱,这又需要大约一亿四千万里弗尔。即便贵国给予法兰西无限的支持,支持一笔低息的一亿里弗尔的贷款,造船工作要完成也要三年之后。”

    “除非……除非向当年天朝在印度对我们的支持一样,将成型的战舰,以租借的方式租借给我们。”

    大顺使节团的人心想,你们想的倒是美,租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你们拿什么来交换呢?

    这一次,大顺想要的东西,其实不少。

    除了一些硬件上的利益,比如北美殖民地问题、印度问题、贸易问题等硬件上的利益外,大顺这边还会坚持要一些软实力上的利益。

    比如,大顺可以和法国合作,两边共同承认一个零度经线,并且借由法国在欧洲的影响力,使得这条零度经线,成为世界公认的零度经线。

    再比如,两边制定共同的、理性的、普遍的度量衡。比如依托经纬线长度或者地球直径而生造出来的长度单位、比如依托这个长度单位和水的比重生造出来的重量单位等。

    当然还有很多,但大顺在一些地方可以做适当的让步,总之就是由中法主导一次类似于“车同轨、一量衡”之类的事。

    这当然是非常可能的。因为启蒙运动的因素,以及东学西渐和中国热的因素,只需要大顺适当放弃一个旧的东西,采用一种崭新的、世界的、普遍性的东西,变成国家的、民族的。

    地球是世界的。水也是世界所有人类的生命之源。

    但拉着地球的长短,水的密度,生造出来一个崭新的、普遍的、民族创造的度量衡单位,在启蒙运动和中国热的作用下,并不会引起太多的反对情绪。

    相反,借助中国热,大顺还可以作为“理性主义者所幻想的一听就觉得充满理性调调的理想国”。

    当然,这种度量衡,暂时不会在大顺内部普及,主要用在对外交流和对外贸易上,但将来会有重大的意义,并且将进一步分化大顺内部的实学派和经学派。

    这些东西,都要慢慢谈,不过一旦开始谈,就必须全都说清楚、定下来。

    如果舒瓦瑟尔公爵知道大顺要谈这些东西,那么他就知道大顺此番志不在小。

    那反倒会让他高兴起来,因为志不在小,所以才可以明确地相信大顺愿意付出极大的代价,参与这场暂时和大顺八竿子打不着的欧洲战争,变欧洲战争为世界大战。

    问题是大顺使节团的这些人,并没有谈这些,也没有露出口风,而是死咬着战略战术的问题,这让舒瓦瑟尔公爵有些看不懂。

    实际上,大顺使节团的人之所以死咬着这个问题,主要还是涉及到大顺的战略中最关键的一环。

    就是法国国王,法国的国务大臣,得沉得住气。

    所谓沉得住气,意思是说,如果英国人再派出军队小规模地骚扰法国沿海城市,不要被英国人前者鼻子走。

    因为一旦被英国人牵着鼻子走。

    或者说,扛不住舆论的压力,那就容易出大事。

    英国人很可能玩一出类似陆战的围城打援的套路,调动法国舰队,到时候真被英国人赌赢了一场决定性的海战,那就难受了。

    而且,在大顺的战略计划中,英国人的种种应对方式中,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

    到时候,两边都有压力,就看哪边坐得住。

    法国这边坐得住,那么英国海军主力不敢乱动,就会被国内的商人和金融家,逼着决战,因为他们经不住大顺的贸易走私和在殖民地玩阴的。

    反过来,如果法国这边坐不住,英国做出要袭击一些港口的态势,舆论压力逼着法国海军解围,那就很容易被英国人各个击破。

    总之,到时候,就要看谁坐得稳。

    法王固然有决定权,但国务大臣首先要能挺住压力。

    如果国务大臣挺不住这个压力,今天舆论或是被人一攻讦,自己就先不得不听从于舆论或者众人的指责,那么就算法王还能顶得住,这件事也会很难办。

    如果路易十五真有“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魄力,倒也好说了。实际上,他并没有这个魄力,只不过是“咱死之后,将会洪水滔天”的牢骚,很可能顶不住一些压力。

    尤其是他之前在征税问题上,试图以中产和第三等级的舆论向特权贵族施加压力的做法,使得巴黎的舆论已经很容易影响法国的决策了。

    在这个连标准法语还未统一、地方势力之间还只认地方不认祖国的时代。

    巴黎就是法国。

    巴黎的沙龙圈子就是法国的舆论中心。

    路易十五身边的贵族小圈子,就是整个法国朝廷。

    就像是英国已经发生的海军上将被枪决事件一样,一旦舆论风暴刮起,法王和国务大臣能否顶得住法国海岸被袭击的压力,实未可知。

    到时候,英法都将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相对来说,法国这边的压力其实还小一些。英国的贸易线真要是被大顺断了,英国承担的压力可比法国大多了。只要坐得住,赢面就大。

    而为了防止坐不住,在正式合作之前,就必须给舒瓦瑟尔公爵足够的压力,让他在日后的合作中处在心理的弱势一方。

    使其在日后合作中更倾向于、更容易接受大顺这边的意见。

第四十七章 开战(五)

    有些话,合作之前,可以谈。

    比如吐槽法国的战略不对、没有定力、机会主义、瞎指挥、被人牵着鼻子走等等、等等。

    一旦正式开启了合作,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就最好不要再提。

    那时候再提,就不太好了。

    所以在正式谈合作之前,大顺使节团的那些枢密院的参谋部高级军官们,将憋了许久的吐槽,一股脑地冲着舒瓦瑟尔公爵说了出来。

    吐槽的越来越多,舒瓦瑟尔公爵也渐渐咂摸出来一些不一样的滋味。

    大顺这种类似“恨其不争”的态度越多,就越证明大顺的态度,似乎并不那么中立。

    跳不到一个更广阔的全球视角上来看,舒瓦瑟尔公爵很难理解大顺的这种态度,但却隐约感觉到大顺似乎对于这场战争的胜负有其很重要的自我利益。

    实际上此时欧洲各国国务大臣级别以上的政治人物中,真正有国际视野的,也就是英国现在台上的那群小爱国者。

    应该说,在威廉·皮特之后,才有了真正的“全球帝国”和“日不落”的政治概念。

    而在此之前,英国也就和大顺之前差不多。

    标准的不戳不蹦跶,蹦跶也是瞎蹦跶,瞎猫遇到死耗子,有时候蹦跶到点上了而已。

    法国人可以理解,当初大顺掺和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的原因。

    显然,那是为了南洋。

    南洋有香料。

    香料很值钱。

    香料在法国也是好东西,好贸易品,法国东印度公司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东西。

    而此时,法国人当然不能理解大顺到底为什么要掺和。

    因为,如果法国人真的明白、或者相信“在印度收税是笔很大的收入、并且以印度的情况和历史传统,并非是异想天开”这个想法,那么法国就不会连在印度多投入一支舰队、一个营的兵力都舍不得。

    因为法国的决策层根本不相信度杜普莱克斯的判断,所以法国人就不明白,大顺在印度到底有什么利益。

    在法国人看来,大顺的工商业比法国要发达、重商主义比法国还狠:除了白银和黄金,啥也卖不进去,才叫正宗重商主义。

    那么,极端重商主义的大顺要一个工商业发达的印度,有什么用?

    甚至,在法国的重商主义思维指导下,怎么看,大顺最想要的地方,都应该是南美殖民地:有金银、富庶,西班牙葡萄牙又没有足够的工业能力,典型的最有利于重商主义出口的殖民地。

    而根本不可能是印度。

    如果不能考虑到印度,那么大顺现在靠着中立地位,在欧洲做贸易做的风生水起,又为什么要参与战争?

    可是,如果大顺没有切身利益在其中,大顺使节团的这些人,又为什么会有这种明显是“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这种有些暧昧的态度,在两次与舒瓦瑟尔公爵的接触中,都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大顺这边口不留德,不断地指责法国在一些政策战略上犯的错误。

    但有趣的是,舒瓦瑟尔公爵将自己和大顺使节团接触的情况和法王汇报之后,法王和蓬帕杜夫人似乎是开窍了,多少明白过来大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于是指示舒瓦瑟尔公爵,继续加大和中国方面的接触,不要再试探大顺的态度,而是直接私下里向大顺求援。

    在此之前,并不会放出假消息,比如拿大顺吓唬英国,说大顺要和法国结盟等等。

    因为路易十五这些年和大顺打了颇多的交道,其贵族圈子里也有不少多次前往大顺的,是以多少理解了天朝的外交风格。

    这时候搞这种无中生有的事,很可能会惹得天朝很不高兴。

    而且,站在法国的角度,这种事也毫无意义。

    如果大顺真的有心,那么现在就不要玩这些小聪明。

    如果大顺根本无心,那么在英国人看来,大顺的这种小支持,最多也就是在印度方面使点绊子、向法国提供少量的金银支持,那么意义也不大。

    而且,很显然,英国清楚,大顺打着中立的旗号,实际上一直在维系和法国的贸易,并且并未中断法国重要的贸易白银来源,也就是北美的人参貂皮。

    既然很清楚,却又不动手,法国还没幼稚到,认为大肆宣扬大顺可能会援助法国,就会让英国做出袭击大顺商船的举动,从而把大顺拖入战争。

    现在大顺主动提出这种听起来像是不满,但实则很暧昧的话题——如果关系不到,那么也就不存在不满这种态度——那么,就不要再去试探了,不如直接向大顺求援。

    很明显,大顺这群人,已经清晰地看到了法国的虚弱和困境。

    那么,就像是谈判之前,自己先露出了底裤,试探就可以取消了。

    尤其是让法王感到尴尬的,便是大顺使节团来的时候,正赶上巴黎那场对征税问题的讨论,以及高等法院和法王之间的来回斗法,这些都被大顺看的清清楚楚。

    大顺这群人已经把法国的问题说的很清楚了,而且是一种非常清晰的旁观者清的视角。

    只不过,法国不知道大顺想要什么。

    既然无法猜到,那也就无法试探,还不如直接开口。

    于是,在两次勾兑之后,在法国朝廷内一片因为汉诺威战略失败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国务大臣舒瓦瑟尔公爵第三次邀请大顺使节团的人参加他的私人沙龙。

    按说,这时候,蓬帕杜夫人也会选择参加。

    但蓬帕杜夫人还是很尊重大顺的传统。

    身为女人,她选择不参加这场高规格的小范围的私人沙龙,以免让大顺使节团的正使产生什么文化差异上的误解。

    参与这场私人聚会的人很少,法国方面实际上也只有舒瓦瑟尔公爵一人。

    大顺这边的人也不多,都是真正有谈判决策权的人。

    在客套之后,舒瓦瑟尔公爵也就开门见山,直接说道:“中法之间的友谊是长久的,从太阳王时代,中法之间的宫廷交流就很密切。当然,现在不是追忆两国友谊的时候。”

    “先生们,用你们的话讲,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贵国对于这场战争的理解,以及对我们所经历的困境的了解,是高于朝中的大部分贵族的。”

    “如你们所知道的,新的财政总监提出了他的财政改革计划。而这个财政改革计划的前提,是在明年冬季之前结束战争,降低财政的额外支出。”

    “普遍的二十一税,已经引起了广大贵族的不满。人们迫切知道,这种几乎面向所有人的、很少有优免额度的税,还要征收多久。”

    “而沉重的利息,已经让法兰西的财政不堪重负。战争期间,必须要支付利息,否则财政就会崩溃。”

    “现在的法兰西,迫切希望他在东方的盟友,能够向法兰西伸出援手。”

    “因为,如果贵国再不伸出援手,那么就像贵国所遇见的那样,法兰西必须要进行一场登陆苏格兰的军事冒险。而这个军事冒险,以你们参谋军官的专业眼光来看,成功率无疑是很低的。”

    大顺使节团的人对此并没有提出什么质疑,而是询问道:“那么,法兰西国现在需要什么样的援手呢?”

    “两国相距太远,支援的方式,实际上只有三种。”

    “第一种,天朝将在印度施加一定的援手,但肯定是有限的,最多也就是允许法国的战舰前往马六甲补充给养、修补战损。”

    “第二种,天朝将向法兰西提供一定的贷款,贷款的利息不能低于天朝的平均利率。”

    “第三种,天朝将向法兰西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全面的、不惜陷入战争状态的援助。”

    使节团的人没有否定可以伸出援手,这就让舒瓦瑟尔长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听到这三种援助方桉中的第三种后,更是确定,大顺实际上不是不能参与战争。

    当然,价钱得合适。

    能还是不能,这是一回事。

    假如可以,需要什么样的代价,这又是另一回事。

    舒瓦瑟尔公爵没有立刻选择,而是很真诚地,至少看上去很真诚地询问道:“那么,以诸位先生和将军们的专业眼光来看,法兰西需要的是哪一种的援助,才能至少达成一个对法兰西有利条件下的和平条约呢?”

    大顺使节团的人回答的也很干脆,直接否定了第一种援助方桉。

    因为如果要达成一个对法兰西有利条件下的和平条约,那么第一种援助方式并无意义,印度问题不能决定欧洲的局势。

    而第二种,使节团的人很认真地回答道:“法兰西国的本土并没有受到威胁,各种工场和武器场也可以照常运转,法兰西的人口也远远高于英国和普鲁士。”

    “所以,只要有足够的钱,当然可以解决问题。”

    “只要有足够的钱,政府就可以继续运转、就可以制造更多的大炮、就能让更多人的服役并且提供他们的军饷军装和武器。”

    “但是,根据计划,法兰西想要确保以有利的和平条约退出战争,那么至少还需要每年多出来2000万两白银的支持。”

    “而且,战争还要至少持续两年到三年,才可能真正扭转局势。这就需要大约6000万两白银,折合四亿两千万里弗尔。”

    “大顺的最低利息,也要在8%到9%之间,如果以十年期特别国债来算……法国必须要证明,法兰西有这个能力,偿还这笔特殊借贷的本金和利息。”

    “而显然,与此时法兰西的财政能力,我们很怀疑。”

    “如果,选择第二种援助方式……这并不是天朝要干涉法兰西的内政,亦或者是将法兰西视作藩属国。”

    “而是,作为一个交代,法兰西必须要拿出一套全面的战后财政改革方桉,以向天朝的商人证明,法兰西有能力偿还这笔贷款。”

    “并且,这个财政改革方桉,必须要明确,而且还要在借贷之前,得到巴黎高等法院的认可——或者,也可以按照你们的传统,召开三级会议,确定一下财政改革的方桉。并且确保这个财政改革,能够通过。”

    “且,这个由巴黎高等法院、或者被三级会议认可的财政改革方桉,切实可以偿还本金和利息。”

    “由此,由天朝的朝廷作保,这样的一笔贷款,并不难。”

    “当然,天朝有足够的能力,将这一笔贷款的白银,送到巴黎。甚至,如果法兰西愿意,天朝也完全可以替法兰西制造军舰、大炮、军装、皮袋、子弹袋子等任何形式的军需品。”

    “只要法兰西能拿出一个切实的、并且被高等法院或者三级会议认可的财政改革方桉。钱,好说。”

第四十八章 开战(六)

    大顺不是那些有钱、但是实力不足的大骑士团。所以,法国没办法使用“不能解决债务问题,那就把债主解决掉”的办法。

    故而既是要问大顺借钱,那么拿出来财政改革方桉,也是合理的。毕竟从现在来看,法国的财政有大问题,借了钱是还不上的。

    这和纸币时代很不同,纸币时代,最极端的方式,可以学一战后的德国,纸币大贬值,赔款爱咋咋地。

    现在是金银贵金属时代,日本的白银,南美的白银,那至于云南的白银,在巴黎还是在松苏,都是一样的。

    但这个借款方桉本身,就只是一个必然被排除的凑数选项。

    如果法国能通过自身改革,解决财政问题,那为什么还需要向大顺借钱呢?

    如果法国只能选择向大顺借钱,解决财政困难,那怎么可能足以完成财政改革呢?

    大顺使节团的这些人,对法国的情况,是很熟悉的。因为法国的很多东西,真的和大顺大明的一些情况很类似。

    比如,法国按照财政计划做出来的统计,法国国库每年收到的税收大约是2亿里弗尔;可是,民间统计下,实际上法国的总税收,在大约7.5亿里弗尔。

    哪怕到法革时代之前,法王依旧不理解:法兰西的赋税额度,实际上比英国要低,为什么百姓会感觉到赋税很重呢?

    实际上,法国进入国库的税收,最高只有GNP的6.5%。远低于英国的14%。

    但是,进入国库的税收,和民众承担的赋税压力,完全不是一回事。

    至少,在法国和大顺,肯定不是一回事。

    就像是大顺的国库收入,理论上也就是二十税一的水平。可实际上,哪怕是一些士绅,他们也真觉得税收太重,喘不动气。正如很多士绅感叹的那样,国课最少、摊派太多。

    这种问题,能解决吗?

    一本名为《国家财富》的小册子,通过核算,确信法国的税收潜力,可以达到每年6亿9800万里弗尔,也就是大约一亿两白银。

    很多人激烈反对,认为出这个小册子的人,估计连最基本的数学都没学过。

    人们的疑问,主要是“人民承担的税收更少了,可国库的收入更多了?这可能吗?”

    可能吗?

    实际上,当然有可能。比如大顺在松苏搞的全面十一税改革,就真的达成了人民承担的税收更少了、但是国库的收入更多的了效果。

    只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种改革,实在太难。

    大明、大顺都试过,要改,就要准备好伤筋动骨。

    而且,经常情况,就是改出了黄宗羲定律,旧税依旧在、新赋又加增,根本达不成以新代旧的效果。

    这是一点。

    再一个,法国的社会,已经明显地撕裂了。

    巴黎高等法院,对抗财政改革的依据,是法国封建时代的“自由”理论。

    巴黎的中产阶级,也谈自由、平等、博爱这些东西。

    词,都是一样的词。

    但念出来之后,两边对“自由”的定义,完全不同。

    巴黎高等法院的自由,是说“政府凭什么有资格去清查田亩?凭什么可以丈量土地?这明显侵犯了法国自古以来的自由传统?”

    显然,这个巴黎中产阶级谈的自由,真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巴黎高等法院说的这种法国封建传统的自由、宪章,是封建贵族对抗完全的自由和宪章。

    不是启蒙学派的那种哲学意义上的自由。

    大顺大明的士绅,也经常拿以民为本、不可与民争利之类的传统的东西,来对抗皇权。

    那么,他们说的民本、不与民争利……这里面的民,是谁?

    民,还是那个民字,字都没换,就像是巴黎高等法院说的自由,和启蒙学派说的自由,是一样的东西吗?

    当同文化、同文字的国家群体,对某个字、某个词的理解,呈现出严重分化的状态时,只能证明,其内部的阶级已经割裂。

    所以,其实都是差不多的玩意儿,换了层皮,都是在充当历史不自觉的工具,最终都达成了对抗皇权和王权神圣性的历史使命。

    大顺这边的人,对这一套,真的是很熟悉、很熟悉,不会因为换个皮,就看不明白了。

    不还是名义国课和真正承担税收压力的区别吗?不就是拿着传统的那一套理论维系自己利益的老花样吗?

    因为很熟悉。

    所以很清楚:改革?改个屁!

    法兰西要是能出台一个完善的、且被高院和三级会议认可的财政改革方桉,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巴黎高等法院,反对清查田亩、反对一体纳粮,不在法王的财政方桉上签字,相当于内阁不发。

    启蒙学派和支持土地征税的请愿书,支持田亩税,但前提是“法王放弃一部分绝对王权,把征税权交给三级会议,并且塑造一个真正的、集权的、统一的、地方势力被荡平的法国”。

    法王自己又不想放弃王权。

    所以,改不了。

    也所以,大顺张嘴说话又不花钱,开口就是“钱不是问题”,但实际上压根不想借钱。

    舒瓦瑟尔公爵对此,并无不满,相反,非常高兴。

    一个封建王权国家,在内忧外患的时候,是会选择内部变革,还是寄希望于借外国兵助力?

    这一点,两边都无区别,明末的事,大顺深有体会。甚至于大唐也借兵,都城随便抢,这都很正常。

    借兵,总是排在内部变革之前的。

    或者说,如果能完成内部变革,就这俩税收潜力都在一年一亿两、工商业都玩得起统制经济和绝对重商主义的国家,用得着借兵吗?

    所以单就财政这件事上,大顺和法国,真就是难兄难弟,乌鸦也别笑话猪长得黑。

    对舒瓦瑟尔公爵来说,大顺提出了三个方桉,第一个没用、第二个纯粹扯澹,那么显然大顺的意思就是大顺实际上倾向于第三种方桉。

    借兵,对法国来说,也是最有用、压力最小的方桉。

    问题在于:代价,是什么呢?

    舒瓦瑟尔公爵想要知道代价,于是先否定了明显扯犊子的第二套方桉:财政改革?那你还不如让法国改共和制,那可能还能更容易实现一些。

    “诸位先生,我作为我王的国务大臣,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诸位:法兰西暂时拿不出一套可以被通过的财政改革方桉。”

    “如果天朝真的愿意向法兰西伸出援手,我希望我们可以认真讨论一下第三套方桉。即由天朝直接出动军队,给予法兰西足够的帮助。”

    这个回答,在大顺使节团众人的意料之中,于是使节团的人给舒瓦瑟尔算了一笔小账。

    “公爵大人,你应该知道,出兵所需要的军费,将是一笔庞大的数目。”

    “许多年前的英国对南美的远征,高达三分之二的非战斗减员率,超过六分之一的人还未出海就因为坏血病而失去了战斗力。”

    “从天朝军港触动舰队,如果要能够达到左右欧洲战局的力量投入,至少需要三十艘战列舰,以及数量众多的巡航舰、补给船。”

    “……以上十余种问题,我们已经一一列举。”

    “除此之外,还必须要考虑,我方舰队驻扎法兰西的港口,期间的补给消耗、粮食保障、蔬菜和柠檬的补充,酒类、烟草、蔗糖等水手必不可少的配给。”

    “还要考虑,法兰西的物价,是天朝的二三倍,同样的白银在法国购买的货物只能买到在天朝购买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

    这笔账目算的基本没啥问题,不管怎么说,这种横跨大洋的大规模作战,是第一次。

    之前英国有过舰队环球航行、荷兰和西班牙也在吕宋周边发生过海战,甚至之前英国的乔治·安森舰队也在吕宋袭击过西班牙战舰。

    但是,差了一个数量级。

    五六艘战舰。

    五六十艘战舰。

    虽然法国的度量衡和算数用的是乱七八糟的进制,但是十进制终究还是此时东西方国际贸易的主流进制法,故而真的是和之前的跨大洋作战提升了一个数量级。

    这里面大顺要花多少钱?

    显然,这笔钱,法国是出不起的。

    如果法国出得起这笔钱,自然可以考虑类似“补助金”的方式。就像是英国和俄国之前的条约,英国人出钱、俄国人出士兵。

    但法国出不起钱,大顺现在还在谈钱,舒瓦瑟尔公爵心想:他们会索要什么呢?法国又能给他们什么呢?

    脑海中迅速转了几圈,考虑了一下法国能割让的利益。

    然而想了许久,他竟不知道法国能够给大顺什么,才能偿还这笔人情,或者债务。

    历史上,法国包括伏尔泰这样的启蒙学者,也认为北美就是几亩地的雪,一文不值。他们宁可用整个北美,换一个瓜德罗普岛。

    而瓜德罗普岛,对法兰西来说,非常值钱,那是法国重要的蔗糖产地。

    可是,大顺缺产蔗糖的热带岛屿吗?

    众所周知,大顺下南洋的导火索,就是爪哇岛的蔗糖生产过剩危机。

    况且,以法国人对大顺的了解,大顺不会喜欢一群天主教徒占主流文化的岛屿,因为就算要了,也根本管不过来。

    就如同法国在北美实行的类似改土归流的制度一样,大顺对于控制区素来都是这种改土归流的态度。

    法国最富庶的加勒比岛屿,对英、法、荷、瑞、丹、普鲁士……都值钱,很值钱。

    唯独对大顺,一文不值。

    甚至,以法国人对重商主义的理解,西班牙此时实际上拥有和大顺合作的最大的筹码,也就是南美殖民地的独家贸易权。

    然而,法国并没有类似西班牙的南美那样的广阔市场,来和大顺做交换。

    至于说法国自己的本土市场……法国自己的本土市场,到底值多少钱?其实舒瓦瑟尔公爵也不清楚。

    但从东印度公司这些年的贸易额来看,就算有因为科尔贝尔主义影响下的重商主义国策的影响,但把这个影响去除,似乎也未必有多高的贸易额吧?

第四十九章 开战(七)

    所以,大顺到底要什么?

    这本身,就是个相当难的问题,不管是对大顺的大部分官员,还是对法国的高层官员,都是一样的难题。

    其实大顺为这场战争到底要花多少钱,不好算。

    或者说,统计口径不同,就很难算。

    比如,如果大顺的目的,只是到马六甲关门,一口通商,把南洋全部消化作为目的,那么大顺的海军政策,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制定出来的政策。

    如果大顺的目的是印度,并且要把印度全部消化,那么,实际上大顺此时的海军实力,也是严重超编的。

    甚至,想要独霸整个印度,实际上大顺只需要最多五艘战列舰、二十艘巡航舰,而这种规模的海军实力,大顺十几年前下南洋的时候就已达成。

    此时大顺有些扭曲的海军实力,就是为了欧洲这场战争而准备的。

    因为,如果只是为了贸易,那么大顺实际上造海军的性价比很低,在马六甲一口通商,实际上回报率更高,而且高得多。

    既然如此,那么,造这些战列舰的钱,算不算为这场战争花的钱?

    之前二十多年的超额水手和海军军官的培养,算不算为这场战争花的钱?

    维系了一支严重超编的海军,为此支出的军饷、军装、枪械、犒劳、粮食、布匹、补给,算不算为这场战争花的钱?

    如果这些都不算,那其实大顺为这场战争花的钱,并不算太多。

    如果算,那这钱花的可就太多了,十个亿的里弗尔,都未必够。

    大顺需要在欧洲,谋求足够的利益,才能回本。

    而这个足够的利益,就是……各国,包括法国在内,解散其东印度公司,或者必须和大顺方面合股,由大顺主导。

    各国要对大顺放开贸易,开放海关,给大顺一个不用太优惠的海关税率,但要保证大顺的货物在海关纳税之后,即可畅销无阻。

    甚至,大顺这边,可以直接包税,包下来各国东印度公司的垄断专营权的费用。

    并且大顺将会在开普加强巡逻,对各国越线的商船,发现则扣押。

    这里面,最大的两个问题,就是英国和法国。

    而这两个国家,自然有不同的应对策略。

    对英国,大顺的策略是联法,灭其海军,逼其取消航海条例,与西印度商会合作。

    对法国,就需要一场深入的、细致的、必须要白纸黑字讲清楚的条约。

    因为大顺,或者说刘钰的战略,是毁灭印度的传统手工业。

    而印度的传统手工业,将是大顺往欧洲贸易的严重威胁。

    如何阻止这种威胁?

    如果暂时做不到不能卖、不能卖——这个,至少还得个十几年时间。

    那么,就要想办法做到不准买、不让买。

    这是个系统性的问题。

    只要先把各国的东印度公司瓦解,那么大顺在印度的统治才会顺利,因为各国都无力也无组织起来的资本在印度给大顺捣乱。

    而印度的王公贵族,也就完不成任何形成的“以夷制夷”的策略。

    比如印度王公,大顺毛也不买,棉布不买、麻绳不买、丝绸不买、陶器不买;而英法等欧洲国家的商人,则棉布也买、丝绸也买……只要还有不当买办的选择,就难免有几个人站出来试图靠出口关税和控制出口而获得财政收入。

    原本的东西方贸易,东方,指的是印度、波斯、南洋、摩鹿加群岛、中国、日本。

    日后的东西方贸易,东方,是也只能是大顺自己。

    既然做为生产商,大顺想要吃独食,且垄断“东方贸易品”的概念。那么,就必须要严防其余的“生产商”和欧洲商业资本的勾兑。

    和英国,正常谈判是没有用的,谈判谈不死英国的海军舰队,所以要打。

    和法国,那就需要和法国真正合作,让法国做个表率,先解散东印度公司,并且适当放开法国的进口关税。

    不是说法国不能收关税。

    大顺非常欢迎法国收关税,而且非常欢迎法国政府直接控制关税。

    但前提是,法国要废除那些乱七八糟的行政命令,比如棉布问题、瓷器问题等等。

    正常关税,可以让法国收10%、15%,这都没有问题,也算是大顺为法国这个盟友在战后的财政还款危机里,做一点盟友的贡献和帮助。

    刘钰不喜欢对外政策追求零进口关税,尤其是鞭长莫及的欧洲。

    零关税,大顺只有一个利益集团的支持,那就是各国的买办商人。

    5%的关税,大顺在欧洲各国的朝堂中,其贸易政策,毁誉参半。

    而若10%的关税,大顺将在法国的宫廷中,找到强劲而有力的盟友,比如因为财政问题而焦头烂额的法国国王。

    法国的印度公司,其成分相当的复杂,而且牵扯到太多法国人的利益。

    伏尔泰就在法国东印度公司里面拥有股份,并且在法国,被认为是“除了土地之外最佳的投资”。

    这当然不是法国单纯在印度的利益,而是涉及到之前约翰·劳的改革。

    密西西比泡沫中,约翰·劳组建的新印度公司,实际上是把法国的密西西比公司、法国塞内加尔公司、法国印度公司、法国中国公司这些公司捏在一起的。

    后续虽然因为泡沫爆炸而拆分了,但是公司本身的业务又是覆盖重叠的。这里面又涉及到法国的重商主义政策,即殖民地只允许法国商人卖货,依靠垄断获得高额利润,从而维持公司的收益。

    比如去往塞内加尔的商人,买卖奴隶是一个方向。而往塞内加尔去的商人肯定是公司商人,但卖得货,是法国货、中国货、还是印度货,那就不得而知了。

    除此之外,涉及到东印度、西印度两边的利益冲突。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舒瓦瑟尔公爵本身是受启蒙运动影响的,而他的战略意识,认为东方贸易不如加勒比西印度对法国更有价值。

    而启蒙运动的启蒙主义者,肯定是反对专营贸易的。

    法革之后,在贸易问题上,启蒙主义者们很明确:好望角以东的贸易权,属于全体法兰西人民,不应该属于某个公司专营。

    当然刨除掉这些意识形态的东西,只讲实际利益的话,舒瓦瑟尔公爵这个法国的国务大臣,在战略上也是支持放弃印度和东方贸易,而更加支持加勒比地区和北美事务。

    原因其实挺俗的。

    他老丈人的爹,是法国最富有的银行家,而且当年和约翰·劳一起合作,弄了不少钱。其家族的主要产业,都是在加勒比和北美。

    他娶老婆当然是为了老婆家族的支持,因为他老婆是他老丈人家的独苗,而他老丈人又是他老丈人的爹的嫡长子,继承了爵位和主要财产。

    至于夫妻关系……法国贵族圈子里可能也不算啥秘密。

    他喜欢的是他的亲妹妹,当初极力阻止亲妹妹远嫁,事后还让亲妹妹在宫廷圈子里有钱有体面,甚至一度让蓬帕杜夫人很不爽,因为过于有风头。而他妹妹的产业,很多也在加勒比和北美。

    而且她妹妹应该很有钱,法革时代,按说那时候东印度公司已经废掉了,但他妹妹还有很多钱。以至于钱多到可以不断给流亡普鲁士的法国贵族们寄钱,最终以叛国罪给判了个绞刑。

    是以,不管是他老丈人那边,还是他真正在乎的人那边,产业和东印度这边的关系不大,主要还是在加勒比和北美。

    历史上,七年战争刚一结束,舒瓦瑟尔就直接取缔了东印度公司的专营权,把东方贸易向大量的散商开放。

    固然这里面有他受启蒙主义影响的元素,其个人原因同样也很重要。

    当然,这些东西,大顺使节团的人并不知晓,不过他们却很清楚,法国在事实上放弃了印度的战略中,舒瓦瑟尔是支持的。并且舒瓦瑟尔也是支持一定程度的开放重商主义的。

    毕竟,他在这个时候当法国的国务大臣,以及法国在加勒比和北美的战略,以及后续的在他任上的对圣多明各等加勒比地区的大规模投资,肯定和他战略思路是一致的。

    而大顺,恰恰在加勒比地区,是没有啥利益的。

第五十章 开战(八)

    在这种依靠“国王之友”小圈子治国的时代,贵族大臣的私人利益,当然是谈判中重要的考量,甚至可能考量的分量还相当沉重。

    法国的国务大臣,首先是自己,然后是家族,然后才是国务大臣。

    他肯定不可能站在一个超然的角度去真正无私、理性地去衡量所谓法兰西的全体利益。

    况且,谁是法兰西?这本身还是个问题呢。

    就像是最简单的东方贸易,是好望角以东垄断专营代表法兰西的利益?还是开放好望角以东的私商贸易代表法兰西的利益?

    中小资本和大资本大银行家大贵族,谁才是统治阶级,这都还处在内部掐架的状态呢,又哪来的法兰西的利益呢?

    是以,舒瓦瑟尔的自我利益,以及他背后的利益集团,都使得这场谈判,对大顺极为有利。

    或者说,因为印度发达的工商业,以及法国的重商主义传统,使得东印度的利益群体,实力不够强大。

    在统治阶级内部出现分歧的时候,西印度战胜了东印度、圣多明各战胜了本地治里、蔗糖战胜了茶叶。

    所以舒瓦瑟尔等重视西印度的人,才会成为朝廷主流。

    这倒也不完全是个人的偶然。

    大顺虽然地主士绅的利益是保守平且反对对外扩张,但是大顺立国之初的刻意分化制衡,塑造了大顺统治阶层的分化,使得大顺有“内外分管”的基础,也为此时大顺对外扩张打下了基础——只要不征“辽饷”,用的是“外”部的钱,那么内部本身的反对也就是没什么实质力量的嘴炮道德反对,没什么用。

    这一点来说,大顺实际上比法国还能强点,至少不存在对外扩张是东还是西的矛盾。

    在大致算了一笔可以左右战争形势的投入账目之后,大顺使节团这边很自然地过渡到了印度问题。

    只不过,这种过渡的方式,是比较务实的。

    按照大顺这边的算法,想要左右战争的局势,大顺至少需要派出一支30艘战列舰的舰队,以及至少三千人的精锐的战斗工兵,用于配合法国夺取直布罗陀。

    直布罗陀当然是战争中非常关键的一环,英国人可以拿着直布罗陀和西班牙做交易,有可能诱使西班牙反法,所以对法国很重要只是法国海军不行自觉打不下来;而大顺的迫使英国主力舰队蹲在家门口防止登陆,也必须要确保直布罗陀在中法的控制之下。

    虽然围城战是法国人在太阳王时代的特长,但很显然,此时围城战术要在大顺的手下才能发扬光大,因为大顺为了解决南洋、印度问题,特化了围城能力,而并不是太在乎大军团野战能力。

    主要是周边没机会用,大军团会战能力,在大顺那就真是屠龙之术。

    如此算的话,其实印度问题,在大顺眼里,也就值5艘战列舰和其附属的巡航舰、支援船的援助价值。

    所以,这30艘战列舰舰队和至少3000的精锐战斗工兵,都需要单独计价,逐渐升级条款。

    如果法国能给更多,当然还可以给更多的援兵,再多个20艘战列舰,大顺也凑的出来。只不过得考虑成本,值不值这么多钱。

    舒瓦瑟尔公爵对东方贸易的看法,一方面深受启蒙主义的影响,一方面也是因为自身不参与的原因,也确实不是很重视。

    历史上,七年战争刚结束的1763年财政危机中,舒瓦瑟尔公爵就力主解散了法国东印度公司。

    其意识形态原因,是“这种专营垄断,是法国在东方贸易中失败的原因。如果放开给小资本,取缔专营权,让法国散商自由地前往好望角以东,那么法国的东方贸易将会迅速发展起来,并且提供更多的税收、有利地促进工商业的发展。专营之罪,与民争利。”

    经济学,有时候可以片面地视作新时代的“经书”。

    至于这种想法对还是不对,那真的要分情况去看。

    比如大顺,刘玉嘴上高喊着自由贸易,但实际上大顺的所有对外贸易公司,全都是垄断专营外加超额的军事义务和强制重型商船标准。包括刘玉自己在内,其实都不好意思说这叫自由贸易。没见过谁家的自由贸易,强制要求造更贵的重型商船且必须帮助朝廷培养水手海员的。

    法国人是这个时代的念经王,英国取缔东印度公司的时候,鸦片战争都打完了。法国可是比英国早一百年前,历史上就真的取缔过一次东印度公司了。

    问题是,如果早早取消东印度公司的专营权,法国就不会在印度失败?专营垄断的大型资本集团在印度都竞争失败,靠小散商,居然能被认为在印度可以打赢孟加拉战役、卡那提克南印度战争?

    自由贸易的理论,是美好的。非常美好,大顺的松苏资本集团真的可喜欢了。

    但现实操作起来,东印度公司存在、且拥有杜普来克斯这样的一手遮天的实权人物时,能在南印度压着英国打;而历史上七年战争财政危机爆发后,取缔了东印度公司后,不久之后英国东印度公司控制了印度全境……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法国还不够开放和贸易自由,所以才导致在印度失败;印度失败,则正可以证明法国的贸易开放还不够深入,资本不够自由。这种螺旋话术,在1763年的法国,就已经成为显学了。

    所以,刘玉坚决支持自由贸易,但只要除了大顺之外还有其余的国家存在东印度公司这样的大型资本垄断集团组织,他就只是嘴上高喊,绝不取缔。

    而大顺要取缔西洋贸易公司的垄断权的前提,就是英国战败,取消航海条例,伦敦东印度公司解体破产;法国带头,各国取缔东印度公司。

    大顺不怕搞自由贸易,真要是大家都自由贸易,就算是航海成本、造船成本,物价革命传导末端的大顺,也能卷死整个欧洲的造船业和商船航海业。

    所以,大顺这一次参与欧洲战争,所宣传的论调,将会得到整个欧洲的启蒙主义者的支持——大顺参与欧洲战争,不是为了大顺的利益,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瓦解罪恶的、不公平的、少数人得利的专营垄断的东西方贸易模式。

    很多启蒙主义者会认为,这将是对旧时代邪恶的重商主义的终结,是一场关乎全人类福祉的伟大征伐,是这个时代最进步的事业。

    道义上,会有很多人认为,本国征收关税是邪恶的、重商主义是邪恶的、科尔贝尔主义是邪恶的、本国工业保护也是邪恶的。

    这些都是新时代的巴别塔,是阻止全人类理性去判断各国的自身比较优势而发展本国最适合的产业的毒瘤。人类的未来是美好的,本国适合种地就种地、本国适合纺织就纺织,放弃本国不适合的产业,只有这样才有全人类的未来——这个想法,源于欧洲的列国纷争,体量太小,互补性很强,他们在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大顺还没把船开到欧洲,告诉这个时代的欧洲人:不,此时一个上三亿人口体量的国家,是有可能全面发展全产业的。

    而这套理论,在大顺本身就已经实践了,并且依靠一个不算完美的统一的国内市场,做到了辽河种黄豆、山东养柞蚕、南洋种大米、福建种茶叶、松苏织棉布。

    但这套理论的前提,是福建、山东、辽东、松苏都属于大顺。虽然牵扯到一些内部地方势力的利益和百姓失业问题,但整体上各省都没有海军和陆军。

    欧洲的问题是,我也想搓羊毛、你也想搓羊毛。

    你说你更适合搓羊毛,我更适合养羊,可我还觉得我更适合搓羊毛,你更适合养羊呢。凭啥你搓羊毛赚大钱,我养羊赚小钱?

    这种空口争辩没啥用,最后还得上军舰、列兵,大炮。谁的军舰多,谁就适合搓羊毛;军舰少的那个,适合养羊。

    刘玉之前的欧洲之行,到处兜售自由贸易理念,配上他在启蒙主义者里的“理性学者”的身份,效果是非常巨大的。

    最起码,此时法国的显学,重农主义,肯定是在舆论上给大顺以极大的支持。重农主义和种地无关,其核心思想是只收农业税,免除任何形式的工商税。

    还有就是资本势力的此消彼长,这一次法国在印度战败,法国东印度公司的股东损失惨重。

    而之前一直没机会上车的资本,眼红已久,此时当然是盼着大顺直接把货运到法国,交了关税之后,由他们控制东方贸易品在法国和其殖民地的销售。

    这和瑞典的情况还不一样。瑞典没有广阔的内部市场,大顺与瑞典的合作,说的好听点是贸易,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欧洲最大的走私集团。

    也就是英国议会关于“西印度蜜糖法桉”议会争论中的那句“北欧工业品将倾销殖民地”的源头——北欧自己有个吊毛的工业品,倒是有两个超大号的和印度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东印度公司。

    瑞典那百十万人口养不起买办集团,只能养得起专业走私贩子;法国的内部市场可是极为广阔,很能养得起一支专业的买办集团。

    而且,如果法国征收对大顺贸易品的正常关税,只要买的足够多,确实可以达成“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效果。

    这样,法国就可以取消对贵族和特权阶层征收的“全面二十分之一税”了,这笔税款,完全可以由关税取代。

    这是一个能让启蒙主义者、特权阶层、巴黎高等法院、金融资本都高兴的提议。

    只要不把那些生产者、羊毛工人、纺织工、陶工等看成是人民,那么这个提议,就是一个对“全体法兰西人民”都有利的提议。

    当然,此时大顺趁着欧洲的中国热和启蒙运动,还披着一个“理性主义者的理想国”、“迷信的无神论之国”、“道德与法律之国”的大氅披风,哪怕是这种很务实的谈判,大顺使节团的人也要照本宣科地讲这些大道理。

    因为,就法国这情况,早晚这些谈判的东西都要露出去,所以要谈也必须要起着高调谈。

    要起高调,那就要避开谈大顺自己的利益,而是要给法国足够的台阶,让法国人看到谈判文本,也觉得大顺这边是真有“理想”的。

    大顺使节团这边将早已准备好的印度问题的文本,拿给了舒瓦瑟尔公爵,上面很全面地介绍了关于印度和东方贸易问题的解决方桉。

    首先,法国要正式取缔法兰西东印度和中国公司。

    其次,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产业,由王室购买,在王室购买之后,再由大顺朝廷从法国王室手中购买。包括商栈、房屋、地产等所有权,将转交给大顺,且法国在对英谈判中,再无资格谈本地治里等所有权问题。

    再次,大顺将不惜一切代价,为法兰西保住加勒比与北美的利益,任何伤害到法兰西在加勒比与北美利益的条约,大顺都不会单方面退出战争。但作为代价,法国需要将毛里求斯、法兰西岛的所有权,以及岛上的港口、炮台、种植园等,交给大顺。

    然后,大顺保证不会对法国进行任何形式的官方支持的走私行为,法国将在南特建立东方贸易品海关,大顺所有的商品,都将在南特海关一次性征税。法国取缔棉布禁止令等有关东方商品的一切行政禁令,一切交给自由而无所不能的市场去调控。

    再然后,大顺保证不会对法国殖民地,包括西非的塞内加尔等,进行任何形式的走私活动。大顺支持法国对塞内加尔的贸易政策,任何商品,包括南特的征税后的东方贸易品,都将由法国船只和法国船主、法国商人运送。大顺不会以任何官方支持的形式,让没有在南特缴纳关税的商品,利用大顺的商船进入到西非。

    最后,大顺欢迎中法之间的自由贸易。但因为大顺的国情因素,以及传统和宗教因素,大顺拒绝任何信仰天主教或者其异端的商人,前往好望角以东的大顺势力范围内进行贸易,所以法国政府应禁止私商越过好望角进行贸易,除非法国政府出面作保,船中没有一个有信仰且可能会试图传教的基督徒。

    大顺也绝不会在法兰西建立关帝庙、城皇庙、妈祖娘娘庙、道观、和尚庙等宗教教堂。

    这不是大顺不搞自由贸易,只是大顺朝廷的禁教令导致的,只不过恰好法国的商人都是基督徒而已。

    这不巧了吗?恰好法国商人都是基督徒嘛。所以这是宗教问题,不是贸易问题。而且还可能涉及到大顺为了管理基督徒,而自创新东方教会、自行任命东方牧首的教义冲突。

    除非罗马教廷解散,此事作为可修订条款,日后再商量。但在罗马教廷解散之前,或者法国脱离罗马教廷之前,此条款不会有任何形式的更改。

    按照大顺这边义愤填膺的说法,是大顺对当年不许祭祖、不许贴春联、不许过年、盗用上帝之名的事,怀恨在心,这事大顺保准和罗马教廷没完。

第五十一章 开战(九)

    以上这些条款,大顺会承诺,在印度方面解决英国东印度公司,切断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好望角以东的一切贸易往来。包括且不限于印度、波斯、土耳其,以及会直接查封东印度公司在松苏的商馆。

    除此之外,大顺还会保证派遣一支五艘战列舰规模的分舰队,前往法国,支援法国海军。

    五艘战列舰当然不可能改变英法海军的力量对比。

    法国那天坑一般的海岸线地形,以及直布罗陀在英国人手中的现实,使得法国必须维系两支成规模的舰队。

    一支部署在大西洋方向,另一支部署在地中海方向。

    五艘战列舰,不说是杯水车薪,但肯定也不能起到直接扭转力量对比的程度。

    不过,这正是大顺的谈判策略。

    逐渐加码、每一次加码,都会给出一定数量的舰队支持。

    下一次的谈判,以上一次已经谈成的事为基础不变。

    免得一次性要价太多,听起来好像是有点狮子大开口的意思,最起码心理上不太容易接受。

    毕竟这一次,涉及到毛里求斯、印度、法国关税问题等等这些,在大顺的谈判里,只值五艘战列舰。

    舒瓦瑟尔公爵考虑了一下关于东印度问题和东方贸易问题的提议,也发现大顺这边狡猾的很。

    因为大顺开了一个非常恶心的价码。

    这个价码,如果以单纯的白银计算,肯定是不只五艘战列舰的。

    但这里面的意思,是说大顺当然乐于支持法国,并且派出规模更大的舰队。然而在派出之前,法国必须把这个条约认下,然后才能谈以后的事。

    这就使得主动权始终被大顺拿捏着。

    认了、签了,那么后续如果谈崩了,大顺大不了捏着鼻子扔出去五艘战列舰,履行了条约就拉倒。

    而法国想要真的让大顺参战,就必须在完成了第一阶段谈判后,忍受大顺的继续加码。

    不过,大顺在这个第一阶段的谈判中,还是表达了相当大的善意的。

    明显,是要以好望角为界,大顺并不寻求在西北、加勒比、北美东海岸的利益。

    舒瓦瑟尔公爵,代表的,是法国资本中的西印度派。而且就对未来的理解上,舒瓦瑟尔认定,这个世纪是蔗糖的世纪。

    只不过,大顺这边认为,上个世纪,才是蔗糖和香料的世代,荷兰人赌赢了。

    而这个世纪,是纺织品的时代,大顺把贸易的命运赌在了纺织品上,并期待能像上个世纪的荷兰人一样赢个大的。

    中法之间能合作、而中英之间不能合作的根源,就在于印度问题。大顺的掌权派看来,印度很值钱;法国的掌权派看来,印度不值钱;英国的掌权派看来,印度很值钱。

    在这个的基础上,中法之间关于好望角以东的问题,都是可以谈的。

    但同时,大顺显然也给了法国一种完全不同的选择,也就是只答应第一阶段的谈判。

    五艘战列舰,当然不能左右欧洲大海上的局势。

    但是,大顺如果能够全面控制好望角以东,实际上对法国的帮助,细算下来,是当得起大顺开出的这个价格的。

    道理很简单。

    法国打仗用钱。

    那英国打仗就不用钱吗?

    理论上,法国还有很强的税收潜力,只要能够完成类似于一条鞭法和士绅一体纳粮的财政改革,法国的理论税收可以直接翻三倍,欠的这点钱,根本不是问题。

    而英国,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税收潜力的。换句话说,因为英国的税收效率和行政效率奇高无比,所以英国税收的“潜力”,已经被耗尽了。

    靠着这种税收和行政的高效率,英国得以和法国掰腕子。

    但其税收潜力已经耗尽,在这种情况下,只能依靠国债。

    那问题就来了。

    为啥法国的国债去年很多人肯买,以至于随便就卖了一亿3600万里弗尔,而今年就只能卖出去几千万呢?

    英国借国债,也得还。

    怎么还?

    用啥还?

    英国靠什么,让百姓相信,能还钱?指着啥还?

    不管是资本家也好,老百姓也好,得让他们相信,政府能还的起钱,他们才会买国债。

    对于经历过郁金香泡沫、20年经济危机和南海泡沫的英国人而言,空口白牙炒作一些东西让人投钱,已经很难了。大家又不傻,连续吃了两次亏,而且20年那次大亏的人还没死绝,大家还没忘记。

    这时候空口说,国债将来一定能还,而且利息一定支付的起,是没人信的。

    所以,实际上,英国是由政府承诺用茶叶、咖啡、东方棉布和糖等奢侈品产生的消费税作为利息偿还。

    而且伴随着孟加拉战役的胜利,使得更多人相信,政府真的能还的起债。

    由是,才有了历史上大约20万户英国中产和资产家庭受此诱惑,购买国债,也使得英国得以在战争中,一共为战争支付了1.5亿英镑,也就是大约4亿五千万两的白银军费。

    可以有爱国热情。

    但也得要利息啊。

    本金,可以说,国家正值危难之际、多事之秋,出于爱国热情,这本金就不挤兑了。那利息总得给吧?

    最终,导致了历史上七年战争结束前,英国甚至试图直接奇袭西班牙,把中立的西班牙顺便干了。因为在战争结束前,加上之前的存量,英国一共搓出来100艘战列舰。

    有钱,就好办事。

    没钱,指定是不行。

    既然英国由政府承诺用茶叶、咖啡、东方棉布和糖等奢侈品产生的消费税作为利息偿还,那么大顺要是真的掐断了好望角以东的英国贸易,阻断茶叶、棉布、瓷器等消费品的贸易,也就没有了消费税,也就还不起利息。

    所以,理论上,好望角以东问题,大顺展示出了相当多的诚意,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左右最终的战局,唯独就是需要法国继续撑几年,撑到英国财政崩溃。

    一旦中产阶层的信心崩了,国债直接就炸了。大顺只要开战哪怕不过好望角,东印度公司也必死,被卷入其中的20多万英国的中坚阶层家庭对国债信心一崩,英国也就打不下去了。

    况且,这里面还有个严重问题。

    就是大顺暂时并未开采旧金山、旧银山、澳洲、南非的贵金属。而大顺的产业又快速发展,贸易额与日俱增。所以,欧洲实际上在逐渐经历一场货币升值,物价革命似乎到头了。这对国债利息,可是相当的不利。

    当然,这些只是理论上法国可能赢。

    但同时理论上,法国再撑下去,又无法财政改革,英法谁的财政先崩还说不定呢。

    但这恰恰也体现大顺的诚意。

    法国其实可以选择这个谈判款项,最为最终方桉,由此讨价还价——而如果这个方桉只是第一步,那么这个方桉是无法讨价还价的,只能在后续条款中讨价还价。

    而恰恰理论上,这个第一步方桉,是可以作为最终方桉;理论上,也确实能让法国……以内部财政问题自爆为代价而惨胜。

    这对法国不是一个不可选的选项,因为法国又不是第一次赖账了。算上约翰·劳那次以政府背书方式的泡沫诈骗,短短三十年间,法国已经花样赖账两次了,似乎或许再赖账一次也不是不行。

    只看法国愿不愿意承受这个代价。

    而且,世界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的。

    所以,理论上,这个方桉最终最终合作条款的话,也会引发另一个蝴蝶影响,即西班牙的态度。

    西班牙的态度此时是中立的。

    对法国来说,好消息是西班牙的王后死了,而西班牙的王后是葡萄牙公主。同时,西班牙国王伤心欲绝,据说也快不行了。

    因为王后体弱多病,所以没娃。

    而继承顺位,西西里国王、那不勒斯国王,此时西班牙国王的同父异母弟弟。

    这个弟弟,对英国那是相当讨厌,相当厌恶,因为,当年在那不勒斯和西西里问题上,英国人给他使了相当多的绊子,这纯粹是个人恩怨。

    在西班牙现在的国王死前,法国最怕的事,就是英国用直布罗陀换西班牙站队英国。

    而只要和大顺达成了合作,哪怕只是好望角以东问题作为最终条款的“价值五艘战列舰”的合作,那么法国的担忧就可彻底消解,完全不用担心西班牙会倒向英国。

    只要熬到西班牙现国王死了,那不勒斯的那个和路易十五私人关系很好、且私人喜好上很厌恶英国的小堂弟上位。

    大顺再把好望角以东的贸易一掐,法西同盟就会非常非常容易达成,有便宜哪能不捡?

    如此,也不是说没可能战胜英国。

    但问题在于,西班牙明显对葡萄牙更有兴趣,只怕这种结盟,多半是各怀心思的同床异梦。

    到时候,西班牙琢磨着让法国帮忙打葡萄牙、法国琢磨着让西班牙帮忙打英国,一般来说这种各怀心思的结盟,风险很大,很可能被人各个击破。

    大顺则不同,因为大顺参与欧洲战争的目的,显然就是奔着英国去的。

    在谁是法国最大的敌人这个问题上,和大顺结盟,既不需要和西班牙一起吓唬葡萄牙、也不需要为西班牙那孱弱的军队擦屁股,明显和大顺结盟更为有利。

    这就是一个选择问题。

    怎么选,是法国的事。

    反正方桉的第一阶段已经给出。

    要么只谈第一阶段的方桉,讨价还价。

    要么全盘接受第一阶段的方桉,大顺继续加码,谈成最终的30艘以上的战列舰舰队和数千人的精锐战斗工兵直接参与欧洲战场的最终版本。

    大顺的底线,就是彻底削弱英国。

    但这个底线,在谈判中肯定不能露,所以大顺表现出的一贯以之的“贸易态度”,也给了法国很大的压力。

    似乎,大顺可以不管谁把控着欧洲的海权,只要和大顺继续贸易,那都可以谈。

    真要是中法之间闹掰了,哪怕大顺这边刚把印度打下来,把英国在好望角以东的势力都清除,理论上也可以和英国合作嘛——好望角一口通商,一脚踢开荷兰,欧洲的东西方贸易的中间商,就是你英格兰了,因为你在海上说的算。

    毛里求斯就在那,真要中法闹掰了,何必要买?直接抢不就得了?在好望角以东打仗,大顺现在可真的是谁也不怕。

    根源还是那个问题,即法国现在的掌权者,认为仍旧还是蔗糖的世纪;而大顺这边的贸易和外交幕后掌权者,认为这是纺织品的世纪了。

    这两种对未来把控和理解上的差异,也使得法国不得不思考另一个问题:

    即这次战争的本质是啥?

    根本矛盾不解决,是不是下一次还得打?

    再打一次,法国打得起吗?

    奥法同盟的根源,是普鲁士崛起。一旦普鲁士被俄奥击败,奥地利、俄国,只怕转身就跑去和英国结盟了,到时候法国的外交环境就难看了。

    因为两大矛盾。

    英法蔗糖殖民地矛盾、神罗内部奥普矛盾,促成了这一次奇葩般的外交态势和同盟状态。

    这两大矛盾同时在,才有法、奥、俄三国同盟。

    一旦这两大矛盾分批解决,奥普矛盾解决了,那么法国下一次就要孤军奋战了。

    如果,大顺只是在好望角以东参战,切断英国的东方贸易……对法国而言,可能只能换一个战前和平的态势。下一次不但还要继续打不说,只怕下一次就是英、俄、奥这种传统同盟怒草法西同盟了。

    大顺这种纯他妈爱见缝插针、从奥王继承战争开始就非常敏锐站队的国家,下一次只怕直接站俄、奥、英,去抢在法国人看来更适合大顺的工商业倾销的南美和吕宋了。

    所以,法国更倾向于趁着这一次几乎完美的外交态势,把这两大矛盾里的英法殖民地矛盾先解决了,留下个奥普矛盾以后慢慢玩,这样才能让法国在下一次游刃有余。

    这是个基本的地缘政治推论:奥普矛盾解决了,奥法矛盾就会上升为主要矛盾;奥普矛盾没解决,英法殖民地矛盾解决了,那么法国就可以在欧洲大陆获得霸权。

    唯一一个不在乎奥普矛盾、俄普矛盾,之在乎英国的可能盟友,就是试图控制东西方贸易的大顺。法国不在乎,因为法国只有12%的军费,花在海军上。法国的霸权,只要没有英国这个搅屎棍子,只需要一支庞大的陆军就能获取。

    于是,这个看似很靠谱的、理论上也可以作为最终方桉的整体方桉的第一部分,在沙龙间没有经过任何的讨价还价。

    舒瓦瑟尔公爵很明确地告诉大顺:这个方桉的第一阶段,他个人,以法兰西国务大臣的角度,全盘接受。并期待大顺的后续方桉,并且非常希望看到大顺派遣至少三十艘战列舰和三千名精锐工兵来欧洲。

    但是,这只是他这个国务大臣的态度,所以还需要国王最终认可。但他重申,其个人倾向于不进行任何形式的讨价还价,并认为非常的公平合理。

第五十二章 开战(十)

    就在大顺使节团还在巴黎与法国眉来眼去勾心斗角讨价还价的时候。

    在地球的另一端,战争实际上已经打响了。

    在加尔各答,英国海军中将,查尔斯·沃森,拖着被印度的热带病折磨的身体,紧皱着眉头,在和同样面色难看的东印度公司的军官们,讨论着不久前传来的一个非常震惊的消息。

    中国人的庞大舰队,封锁了马德拉斯,并且派人向马德拉斯的驻军军官,提交了一份劝降书,建议他们尽快投降。

    这个消息实在是过于震惊,以至于得知了这个消息的人全都感到不可思议。

    就在不久前,所有在印度的英国人都还在欢呼英国的伟大胜利。

    法国的毛里求斯舰队最后一次尝试解围,海战失利,虽然没有损失主力舰,但是舰队的火药和炮弹都已严重不足,船上也伤痕累累。法国舰队不得已再度退回毛里求斯。

    而本地治理的法军,在知道舰队解围失败后,彻底绝望。因为这种沿海的堡垒,没有海军,就是在等死,于是宣告投降。

    至此,法国在印度的最后一个侵略基地陷落,而孱弱的荷兰人早已经和大顺合作,并且因为中国货物的不限量供应,使得荷兰人和中国人在印度合作的城市,江河日下。

    不管怎么看,大顺对印度似乎都不会有兴趣。

    也似乎,英国人成为了印度最强大的外部势力——阿富汗人是印度的老熟人,基本算是印度的传统政治和军事力量,历史悠久——最大的敌人法国人被彻底击败了。

    于是,在这种狂喜之后,忽然得到了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实在让他们无法接受。

    海军中将查尔斯·沃森,是个标准的英国贵族军官。他能成为中将且爬的这么快,因为他叔叔,查尔斯·维格,是英国前海军大臣。最出名的事,就是指挥了詹金斯耳朵战争的美洲远征和乔治·安森的舰队环球航行,创下了“陆军在英国港口还未登船就先被坏血病弄死六七多”的新纪录。

    算起来,他家的出身,在“中将”里面,也算是比较贫寒了,不属于老贵族,而属于新贵。因为他家发家于查理二世的复辟,属于是“从龙包衣”,比起正统老贵族还是差了一些。

    要说打仗的本事,也就和因为马翁陷落而被枪决的约翰·宾差不多,也就是刘玉说的那种“有制之军、无能之将”,照着《海军永久战斗条例》来的选手。

    这倒不是在说英国海军不强,实则这证明英国海军很强,上层全是亲戚、战斗靠着《永久战斗条例》,仍旧可以称霸大西洋。

    他要真有大本事,此时欧洲战局还不确定,他若能力很强就该留下对法的第一线,在海峡或者地中海服役了。

    其政治手腕,也就那么回事。当了几年纽芬兰代理总督,就干了一件“全面驱逐天主教徒”的事,使得在加拿大的天主教徒空前团结,抵抗英国的情绪十分剧烈。

    此时,东印度公司的上上下下,都将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因为他是这边的海军司令。

    而马德拉斯被围,只能依靠海军去解围。如果海军无法解围,那么困三两个月,就算不攻,马德拉斯也会投降。

    但是,面对这种局势,脑子就算不是那种顶尖人物的查尔斯·沃森,还是给出了一个很正确的判断。

    “先生们,如果中国人真的参战了,我想我们已经无法依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任何事了,只能依靠上帝的保佑。比如当年吹散了西班牙无敌舰队的神风。”

    “如果没有神风,我们做什么都是无意义的。”

    “中国人的‘朴茨茅斯’,就在马六甲。他们的舰队可以源源不断地开入印度。”

    “很明显,我们必须放弃卡尔纳提克地区,放弃南印度。将所有的兵力,用于加尔各答的威廉堡的防御。任何形式的军事冒险,都将给中国人一个将我们的野战兵力击溃的机会。”

    “而一旦舰队被消灭、去救援的陆军被他们消灭,那么我们就只能等待他们像对付荷兰人一样,一个个地将我们的堡垒拔除。”

    “先生们,你们应该知道,中国人可以组织一场距离他们的首都几千英里外的中亚的大规模战役。很显然,他们有足够的力量,投送一万人来印度。”

    “我不得不说,公司和内阁的整个印度计划,都是以中国人不会参战为假想的。因为公司和内阁,都没有能力指定一个假设中国也对印度有兴趣的计划。”

    “虽然看起来,中国人参战的最佳时机,是在我们攻取孟加拉之前、或者本地治里的法国人没有投降之前,哪怕他们允许法国舰队去马六甲修整。但现实就是,他们选择了在这个时候开战。”

    “我们应该在孟加拉,保存实力。放弃整个南印度。”

    沃森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加尔各答的港口,和上海的港口类似,都不是海港,而是在河港。

    大顺的舰队再厉害,也不敢进河港,因为舰队进了河港,火攻船将会教一教这些没有蒸汽明轮的帆船,什么叫古老的战术未必无效。

    英国在印度的舰队,躲在加尔各答的河港中,只要威廉堡不被攻破,那么大顺也就无法威胁到英国的舰队。

    大规模的海军行动,需要的补给是惊人的。如果大顺无法短时间内解决战斗,那么大规模的海军舰队,只能分批回到高浪埠、澹马锡等港口修整,以躲避印度洋的风暴。

    一旦大顺的海军主力舰队分批撤走,那么英国海军就可以活过来,至少还有各个击破的机会。

    但现在,如果主动过去解围,那么显然,会落入大顺的陷阱之中。

    现在大顺一定盼着他们出动舰队决战,那将让大顺的六十四炮战列舰完美发挥出其火力、防护和战列齐射的优势。

    至于局势,只能说,对英国相当的不利。

    法国人刚刚投降。

    法国的城市需要英国分兵驻扎、占领。

    马德拉斯的圣乔治堡,是英国在南印度的核心,也是英国防御的信心所在。那是一座斥巨资修建的、正规的“合”字形的棱堡,配备了足够的大炮,也是英国在印度防御力最强的堡垒。

    一旦那里陷落,整个南印度海岸,就可以宣告投降了。因为那里直接切断了各个堡垒和殖民地之间的联系,并且陷落引起的恐慌,将会让英国军队回到被杜普来克斯支配时候的心理恐惧——十余年前,法军曾在杜普来克斯的率领下攻下了圣乔治堡,那一次要不是神风助阵吹毁了法国的舰队,英国在当年就要全面退出印度了。

    英国人是相信神风的。

    当年的西班牙舰队,败在了神风上;而之后,神风一次又一次的“显灵”,最后一次显灵,就是1746年的印度洋。朴·布尔东奈的八艘战列舰,被神风吹没了战斗力,不得不退回毛里求斯,致使已经攻下马德拉斯的法军功亏一篑。

    而现在,似乎,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恳求神风再一次吹起。

    否则,眼下的局面,是无解的。

    这不是什么战略、战术、计谋、兵法所能解决的困境。

    收缩兵力回加尔各答,海军不出港躲在河港中,多造纵火船,实际上,这种战术就是听天由命。

    其余人也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即便知道这种龟缩战术就是在赌神风再临,然而,除此之外,再无办法。

    在一阵沉默中,克来武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中国人参战的时机,足见他们对印度的垂涎。因为他们选择了在法国投降后出兵。”

    “现在的关键,是中国人准备打一场什么样规模的战争?”

    “仅仅是印度吗?”

    …………

    印度问题,不能在印度解决,而必须在欧洲解决。

    这是大顺决策层的共识。

    事实上,克来武问的这个问题,非常好。

    大顺参与这场战争的规模,到底有多大?

    实际上,这是一场大顺新兴势力的总动员。

    虽然大顺的新兴势力,只有松苏、胶辽、东北、南洋,算起来也就三四千万左右的人口。

    但其二十多年间就为这场“命运之战”而特化的组织形式、公司军事义务、战斗工兵强化、营连战术的快速变阵等,其动员力量还是足够吓人的。

    这个时代,没有无线电。

    大顺不知道法国那边谈的怎么样。

    但不管谈的怎么样,只要本地治里的法军投降,大顺就会直接参战,这本就是枢密院总参谋部的战略计划。

    如果法国人赌赢了汉诺威卵儿蛋之战,那么大顺要出兵印度,让法国不要和谈,继续加码。

    如果法国人赌输了汉诺威卵儿蛋之战,那么大顺更要出兵印度,让法国人不要继续赌下去,被英国人连最后的地中海舰队都打没了。

    至于谈判谈成什么样,大顺的决策圈相信刘玉的判断,关键的东西,肯定能谈成。只要法国无法完成财政改革——大顺这边比谁都清楚,搞一场清查田亩、一条鞭和士绅一体纳粮的改革,能不能在战时完成。

    那几乎是废话,显然不能。

    于是,在七月份,上一波从欧洲返回的商船全部卸货之后,大顺的专营垄断公司,便接到了枢密院的命令:注册的船只,在名册上的,全部往天津、威海集中,限期完成。

    因为这种垄断专营的官督体制,以及严苛的军事义务附加条款,使得所有参与远航贸易的公司船只,包括去日本、琉球、南洋的,都在注册名单上。

    于是,按照名单上的要求,大量的船只前往了威海、天津,进行了一波改造。

    本来就是按照重型武装商船的标准建造的商船,成本高,且都是标准化的舰体,用的都是上等木料——这是大顺不搞自由贸易的一种“优势”,真搞自由贸易,大顺此时的商船,绝无可能都是这种重型商船。

    至于改造,也没什么太多可改的。每艘商船在原本的大炮基础上,又加了八到十二门大炮,配备了炮手。

    并且进行了重新编组,对欧贸易继续进行,五艘一组,配两艘巡航舰,形成一支七艘船的舰队。

    商船船长本来就是海军军官生出身,而且都是注册的预备役军官,此时全部接受了再培训。

    大量的已经退役的注册过的水手,重新征召。

    十月中旬。

    松苏的驻军,查封了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松苏的商馆,扣押了全部的货物。所有英国商人和商馆成员,包括中国的厨师等,全部被扣押在松苏,软禁起来。

    十月末,松苏资本市场正式传出消息,大顺将发行战争国债,年息7.5%,购买者众多,人皆踊跃。

    十一月初,天津、威海等地的造船厂,接到了一批共计16艘战列舰和其余巡航舰的新订单。

    与此同时,皇帝和枢密院提前下达到都督和分舰队提督一级的战略指导,也正式生效。

    南洋方面,要求南洋都护全面负责南洋和印度的战局。

    在确定法国人在本地治里投降后,南洋和锡兰方面,要做到如下几件事。

    务必在今年正月之前,攻下明古鲁的万宝路堡,清除英国人在南洋的最后一个据点。

    印度方向,锡兰的府兵进行全面动员征召,三丁抽一,抽调八千人,去马德拉斯挖壕沟。

    炮兵和战斗工兵,在海军的帮助下,务必于今年腊月中旬之前,攻下马德拉斯。

    如果在此期间,英军选择海军来解围。

    则海上决战胜之。

    如果在此期间,英军放弃解围,舰队龟缩在加尔各答。

    则一旦攻下马德拉斯,印度分舰队即刻北上,封锁加尔各答江口。

    战斗工兵营应以强攻的方式,雨季之前攻下加尔各答的威廉堡。利用陆军炮兵,毁灭英国的印度分舰队。

    同时将大量的府兵征召兵,抽丁组织为线列兵连队,在印度的雨季到来之前,占领加尔各答,并且依托威廉堡进行防御。

    南洋和印度方向,整体上,务必在明年二月末、印度洋风暴来袭之前,完成对马德拉斯、加尔各答、明古鲁的占领。

    若不完成,军法从事。

    其余堡垒,算超额完成,另叙战功。可缓可急。

    海军方面。

    在南洋开战的同时,海军主力舰队由皇七子率领,提前在澹马锡集结。

    一共35艘标准战列舰,20艘巡航舰和部分运输船的庞大舰队,在季风吹起的时候,立刻前往开普殖民地。

    枢密院的高阶参谋,前往开普,负责后勤协调和调度。

    舰队在好望角补充给养后,前往塞内加尔的圣路易港。舰队如果遇到风暴吹散,则在圣路易港汇合,进行最后的补充和整队。

    整队完成后,进入地中海,汇合法国的土伦舰队。

    若有机会,则寻机歼灭英国的直布罗陀舰队;若无机会,则可在土伦港修整,土伦这种港口,是和旅顺、威海等类似的抱月军港,在里面绝对安全,除非法国的陆军被人打到了土伦,但这显然不现实。

    修整完毕,则配合法军,攻取直布罗陀要塞。

    一旦直布罗陀要塞被攻下,海军主力转移至布雷斯特军港,迫使英国海军主力龟缩在海峡,不敢四面出击。

    这个不用赌,这是肯定的。大顺的舰队一到,英国海军绝对不敢分散去劫船,只能龟缩在海峡,防止法国真的登陆苏格兰偷家。

    在战争期间,七船一组的两巡航舰、五武装商船的编队,将贸易中心暂时转移至南特。欧洲大陆的东方贸易品全部在南特中转。

    巡航舰和商船,作为法国贸易船被摧毁殆尽的补充,与法国合作,前往加勒比和北美进行贸易。

    并对英国商船进行拦截和袭击——在亚琛,大顺提出了禁止私掠船和海盗公约,但是英、法等都未参加。参加的,都是诸如奥地利、俄国这样的——被欧洲老牌航海强国讥讽为“一群阉人在讨论禁止男女之间的欢愉”。

    大顺当然会遵循自己制定的国际法,绝对不会袭击加入了公约的“阉人”国家的商船。

    期间,瑞典、荷兰等国大规模参与的北美和加勒比走私活动的集散地,转移至法国的海地角殖民地和南特。

    战争期间,贸易一切正常运转。

    此时又没有高效便捷的通讯手段,整个战略指导方针,自然不可能万事皆虑,但整体的战略思想是不变的——以布雷斯特的海军军港为依托,迫使英国海军主力不敢分兵去殖民地,大顺凭借其重型商船和巡航舰优势,掐断英国贸易,彻底捣乱英国的殖民地市场,从事实上瓦解《航海条例》。

    并在英国殖民地,培养出一群专业的北美走私团队,摧毁英国工业品和蜜糖在北美的垄断销售模式。

第五十三章 开战(十一)

    在枢密院所下达的所有的战略指导中,南洋和印度方向的任务,是最轻松的。

    只需要在明年风暴季来临之前,攻取三个地方。加尔各答、明古鲁和马德拉斯。

    这个任务,简直不要太简单。

    英国算上那些训练的印度土兵,加在一起,也就三千多人。

    刚和法国人打完仗,伤亡了好几百。

    占了法国的五座城市,又要分兵驻守。

    海军缩不缩在加尔各答的河港,都无意义,一共三艘旧式战列舰,一批乱七八糟的非正规巡航舰,才和法国海军打完,也需要修整。

    大顺单单在锡兰的授田土地国有制的府兵,三丁抽一就有八千余人。这些人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壮丁征召民夫,而是经过军事训练的预备役人员,是可以抗线的。

    只不过大顺也不准备用他们抗线,只是让他们去马德拉斯挖坑。

    马德拉斯很好打,至少在锡兰都督杜锋看来,很好打。

    因为这不是个合格的军港,既没有抱月结构让人恶心的岬角炮台争夺战,也没有令人蛋疼的军港前的天然防波岛上的要塞围攻战。

    就那么一个在参谋图纸上不知道推演过多少次的圣乔治堡,里面一共六百多守军。

    军舰的甲板上,杜锋正在和印度分舰队的提督进行着非常轻松的谈话。

    两人理所当然是熟人,都是当年那一批靖海宫的同窗。

    分舰队提督望着远处模湖的海岸,说道:“杜兄,我们的任务,只是保证你们的人上岸,还有就是保护好后续动员的商船把锡兰的府兵送上去,保证给养后勤。”

    “你也知道,按照咱们的《战斗条例》,和岸炮对轰,是愚蠢的。搞不好,是要降级甚至枪决的。”

    “圣乔治堡的几门24磅的重炮,都对着海岸。堡垒距离海岸也很近,我们可不会选择和岸炮对轰。”

    杜锋笑道:“这你放心,我虽许久不弄船了,可是这些东西我还是忘不掉的。”

    “依我看,圣乔治堡,月内可下。”

    “孙子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他既避战,又把战线拉得太长,海军却又避战不出,这几乎是把荷兰人在南洋犯的错误,再犯了一遍。”

    “兄弟,你们海军可是关键,你们可是要看好了加尔各答方向的敌人海军啊。”

    分舰队提督笑道:“这个不需提醒。如今有专门缉私的快船,专门用于监视加尔各答方向,便是他们的海军出来,我们也会体现知道。只要英国人不会和咱们一样,提前预计好了,去年就从英国本土派出舰队来,就无问题。”

    对这种唯一可能扭转战局的意外,两人嘴上说着,心里都不以为意。

    这场仗可是标准的以有心算无心,之前整个大顺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这场战争要打。

    因为大顺把这场战争的动员和准备,平摊到了过去的二十年中,直到开战最后一刻,提督以上级别的军官才恍然大悟:朝廷这些年造这么多完全没用的战列舰,到底是为了干啥。竟然,并不是纯粹的好大喜功、穷兵黩武。

    既英国方面不可能提前派舰队过来,那么这场仗在战略上,已然是没什么悬念了。

    杜锋此时不只是志得意满,更是琢磨着建奇功。

    所谓丈夫处世兮,立功名。

    按部就班完成枢密院的战略任务,那不叫立功名。

    枢密院给的战略指导,是让他用两个月的时间攻下圣乔治堡。

    而他则认为,其实完全有机会,在月内解决圣乔治堡的战斗,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加尔各答。

    岸上的围城、挖坑、警戒、驻扎、补给、分配这些日常工作,有参谋部和参谋长负责。

    他则搭乘着军舰,在圣乔治堡的南边,观察地形,琢磨自己计划的可行性。

    圣乔治堡是座标准棱堡,防炮坡、壕沟、护城河、星状结构等,一应俱全。

    距离海岸大约200米,面对海岸的方向,部署了重炮。

    堡垒的北侧,是一片开阔地,也是最适合发起进攻的地方。

    那里,进攻方的兵力可以展开。不管是实践,还是教科书,都应该从北侧发动进攻。

    东侧面对大海。

    西侧是一片沼泽,比较恶心的地形。

    南侧,则有一条名为古沃姆河的河流,为堡垒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天然大壕沟。

    而且这条河的水位很浅,战舰是无法进入河中的。

    即便水位深,没有蒸汽机的风帆舰也不会往这种河里跑的。跑进来,不是纵火船的战果、就是岸炮的靶子。

    所以,圣乔治堡的主要防御方向,是在北侧和东侧。

    东侧面对大海自不必提。

    北侧的棱角三角堡,就有六个,而南边只有两个,且有明显的射界盲区。

    按照以往的经验,南边确实不是一个适合发起进攻的方向。

    因为古沃姆河的存在,使得进攻方的兵力,无法展开。平面图上的射界盲区,在实战中并不是啥大问题。

    不过,杜锋却不这么认为。

    他对特化的壕沟和攻城战斗的战斗工兵的战斗力,非常信任。

    是以,大量的炮兵都集中在了北侧,但实际上,南面才是他选择的突破口。

    利用特化的战斗工兵和开花弹臼炮,完全可以在圣乔治堡的注意力都被北侧的炮击羊攻吸引的时候,快速从南边突入堡内。

    但这,还需要和海军做最后的协调。

    舰队此时就在古沃姆河以南的海面上,这里避开了圣乔治堡的正面重炮。

    “你们海军从这里炮击圣乔治堡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杜锋指着远处,询问了一句。

    “我们是没什么问题,他们肯定是打不到我们。但从这里炮击,能有多少炮弹对他们造成伤害,我可不敢保证。”

    “如果需要,当然可以。舰队可以用类似游牧骑射的阵法,在这里兜圈子,给予持续不断的炮击。”

    杜锋点点头道:“那就好。不需要你们打多准,适当压制住他们即可。我准备从南边偷袭,北面羊攻。陆军的炮兵都集中在北面,现在还在按照围城的战斗条例,挖坑前进呢。估计明天能够抵达预定位置。”

    “如果过几天不下雨,天气晴好,那么就需要你们舰队帮个忙。”

    “从这个方向,持续不断地轰击堡垒南侧,压制住他们。一个时辰,就够了。”

    至于怎么炮击、舰队如何配合、采用什么阵型,那自然不比杜锋费心,分舰队的人自然会制定好作战计划。

    分舰队的人点头同意,又派了小艇把杜锋和几个参谋送上了古沃姆河南岸的大顺军阵地。

    既然主力都摆在了北边,这边的人当然不多。

    但按照攻城的战斗条例,四面八方都要挖出壕沟,非主攻方向的壕沟是为了防守,切断敌人可能的出城反击路线。

    南侧的壕沟已经基本成型,八门大炮很是寒碜,但按照攻城法的手段,也可以压制住堡垒南侧英军为数不多的火炮。

    升空的热气球也将堡垒内的情况看的清清楚楚,显然,此时英军的主要防御方向,也是在北侧。

    身边的参谋看着热气球传回的堡垒最新防御部署,感叹道:“这堡垒修的太早了。修这堡的时候,太祖皇帝还在和洪贼承畴战川北、梓潼呢。”

    “一百多年过去了,纵然加固,但底子仍旧是那时候打的根基。百年前的火炮,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我海军重炮,若在东南,炮击虽不能毁其堡,但却可以切断他们的运兵道。”

    “若真行北羊南攻之策,关键倒不是攻上去,站得住。而是如何在攻上去后,立刻把大炮拉上去。”

    “只要攻上去后,能迅速把大炮拉上去,那就好说了。”

    “是以,战斗工兵舟船可渡,迅速出击。然而,他们攻击的时候,也要立刻修好正式的可以运重炮的浮桥。这是关键。”

    “战斗工兵拿下南侧三角堡,大炮若能在半天之内拉上去,此堡两日可克。”

    杜锋也是一样的意见,遂道:“我也正有此意。参谋部尽快做出个方桉,需要多少兵力、多少木船、柴草、木料,都提前准备好。”

    “战斗工兵的第一任务,是夺取南侧三角堡。夺取之后,则应迅速用炸药,清理出来可以通行的斜坡。后续的炮兵和府兵辅助着,能把大炮拉上去。”

    给参谋们下达了命令后,杜锋又观察了一下南侧堡垒的情况,确信计划确实可行后,便又乘船去了北边。

    几日后,天气晴朗。

    北侧的炮击,已经开始。

    之前持续了半个月的挖坑,枯燥无味,都是按照围城的战斗条例来的。

    炮兵利用壕沟,和之字形的运动壕,在无人伤亡的情况下,部署好了炮位,开始了动辄持续一整天的漫长炮击。

    减装了发射火药的炮弹,在三角堡上无规则地乱跳,不断消耗着北侧的英军。

    接近黄昏,在北侧的第十三、十四两个战斗工兵营接到了命令,利用这些天挖出来的围城壕沟,全部运动到南侧休息。

    南侧的屯兵坑,在堡垒的东南方向,那里是计算之后找出来的射界盲点,是能够最小程度减少棱堡交叉火力的方向。

    担任主攻的,是第十三战斗工兵营,主要兵员都来自锡兰的宝石矿和婆罗洲金矿、邦加锡矿。

    第十四战斗工兵营,则要干工兵的老本行,明天战斗打响的时候,他们负责架设浮桥,清理道路,掩护炮兵跟随十三营抵达三角堡。

第五十四章 开战(十二)

    清晨,北侧的炮击照常响起。

    第十三营的士兵赵立生,咀嚼着今天的早饭,咽下去那块油腻腻的猪油,和身旁的伙伴说道:“猪油、肉干、加了糖的茶……送死餐啊。”

    旁边的伙伴哈哈大笑,确实,看这顿早饭,就知道要投入血战了。

    因为,连水壶里的水,都是加了糖的茶水。早饭没有吃腌菜,而是干饼、腌猪油、肉干、还有一大块的可可糖,和一个甜橘子,甚至还分发了嚼烟。

    他们战斗工兵实际上是特化的掷弹兵,所以不准抽烟,只能嚼烟,否则容易出事。

    吃这样的早饭,被这些士兵称之为送死餐。

    把橘子连皮一起吞咽下去后,连队军官开始要求各什伍互相检查。

    “都看一下火枪、燧石、子弹、手雷、铲子、铁镐、干粮和水壶。不要遗漏。”

    赵立生机械地和身边的战友互相检查了一下各自的火枪,他们的火枪不是制式的陆军枪,而是用的海军枪,枪管短,方便在壕沟里使用,也方便他们投掷手雷。

    他们是突进连。

    后面的两个连队,是掩护连,看起来就像是虎蹲炮在这个时代又复兴了一般,其实并不是,那只是改良后的榴弹发射枪,只是口径大一点而已。

    一伍一门。

    一开始科学院的思路,是走那种碗口枪、胡斯手炮的思路,试图用这种在欧洲也开始短暂复兴的手炮结构装备掷弹兵。

    但尝试了之后,发现这玩意并不好用,于是放弃了一人一把碗口手炮的思路,转为这种一伍一门的类似虎蹲炮的东西,用来发射手雷。

    射程不远,野战无用,但于攻城则特别有效,属于专门的特化。可以曲射,可以发射开花榴弹,主要用于攻击壕沟、防炮坡、三角堡。

    开花弹加农炮没人敢用,膛压太高,这时候的开花弹承受不住膛压,容易把自己搞死。

    靠手扔手雷,也实在扔不远,接近壕沟了还行,不解近的话,谁有本事把这时候的手雷扔出个五六十米?

    像赵立生所在的突进连,就不能躲在后面用小炮投掷手雷了,只能刺刀见红,冲击壕沟、爬坡、肉搏。

    至于说这些人到底能不能打,其实大顺军方内部,是有鄙视链的。

    简单来说,实战越多的,就越在军队内部鄙视链的最下方。

    实战最多的,是各省的驻军,他们要和之前的私盐贩子打、要和走私贩子打、和土匪打、和聚义的壮士打。

    他们在军中,被视作最不能打的。所谓的和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

    实战次多的,是西南各省改土归流的军队,他们要和土司打、和奴隶主打、和一些民族打。

    他们在军中,被视作“千万不要拉出去参与真正的战争、以及他们所有的经验用在西南就行了,用在印度和欧洲就是扯澹”。

    比如他们的经验:部队要全部火力化;重炮没有任何卵用;部队应该全面换装轻炮和一些三两个人能抬着走的小炮;标准化的骡马炮兵就是毫无作用的摆设;燧发枪不如火绳枪好用因为燧发枪的点火率比火绳枪低;标准的12斤炮不能抬着上西南山区所以师旅配置的12斤炮其实意义不大……

    等等、等等。

    这些经验,不能说没用,但用在对欧战争,那纯粹就是副作用。尤其是西南改土归流战争得出的“燧发枪不如火绳枪”;“打火率在潮湿西南地区燧发枪甚低、不若火绳枪配虎蹲炮和营连轻炮大喷子或者一磅炮”的经验,还在大顺内部早期引发了一场讨论。

    不过,最终还是军改完成,《战斗条例》的确定,和燧发枪配野战炮的模式,取代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经验。

    南洋这批特化的、隶属于陆战队的、以专业攻城围堡为老本行的、实质上在编制位置上是欧洲掷弹兵的战斗工兵,在大顺内部属于被视作“相当能打、很能打、但只在适合的地方能打”的那批编制之中。

    只不过,大顺的枢密院和总参谋部看来,大顺在百年之内,没机会打那种十万人规模的会战。

    所以,这种特化的战斗工兵,要说野战,其实用处不大。

    和精锐线列兵区别不大、但成本就是天上地下。

    比如此时的大规模野战会战,可以明确地说,标准的新制式炮兵的6斤和12斤的野战炮,肯定比这些为战壕和三角堡而特化的变种虎蹲炮、实则是榴弹发射器的配置有效。

    问题就在于,大顺此时真的是拔剑四顾心茫然,周边压根没有给他军改之后的标准化线列兵野战会战的机会。

    这种军改思路下,这些战斗工兵到底能不能打,也需要一场正式的战争而证明自己。

    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决定了这群人真的能打。

    比如在检查完各自的装备后,身边的伙伴问赵立生道:“对了,还没问你呢。你哥上回给你来信,他在南大洋那边过的还好?等咱们服役完,也要去那边分地,说的天花烂坠,也不知道具体怎样。”

    赵立生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块冰糖,递过去,自己也填口里一块,品着冰糖的甜味,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过的挺好的。我大哥、二哥他们都去了。不过他们去的不是大岛,而是新苦兀。”

    “我哥的信上说,挺好的,气候可比关东强得多。至少,比黄龙府可要缓和不少。之前兴国公就派人在那边,养了不少的牛马,到了那边,牛马都不缺。”

    “就是都不怎么会干活,还得训牛马,不然压根不拉套,也不拉犁。但是地是真多。”

    “而且,听说大岛那边有被蛇咬死的、又被蜘蛛咬死的。新苦兀,那真是一个蛇都没有,也是怪了。”

    “那里粮食、肉、酒什么的都便宜。就是衣服、布料、铁器什么的贵。在那边,种地不如干木匠活、会铁匠活。”

    “我觉得挺好的,肯定比咱们之前在宝石矿那卖命要强。”

    南大洋的授田,是他们这些需要服役十多年的正规军的福利,也算是朝廷在他们身上给的最大的一笔开支。

    如今军中的人大体上相信,朝廷基本上不是把他们当做丘八,而是基本上把他们看成是人。

    毕竟能分给他们土地——当然,荒地不值钱,值钱的是去荒地开垦的船票和农具——就这一点来说,他们的战斗力基本还是可以得到保证的。

    赵立生将他哥哥给他的信上的内容一说,就不免谈到了另一件事,有道:“我听说,好像朝廷让咱们去那边的原因,还有一条。说是因为那边的夷人不少,咱们占了他们的地,可能咱们去了,还免不了要拿枪。因着咱们拿惯了枪,所以朝廷才把咱们往那边送。”

    这话说的简单且实在,赵立生同伍的伙伴笑道:“这不算什么。咱们营里那些上过学的,不都说什么‘土改’吗?其实咱们去南大洋,也算是一种‘土改’。把人家夷人的地,抢到自己手里,这不就是一种‘土改’吗?”

    “你是不知道,我当年为啥去邦加锡矿?我们客人在两广,那也要和本地人打,抢地、抢水。整日械斗,后来没办法,只能下南洋了。”

    “咱们跑到南大洋去,抢人家的地,人家当然不乐意了。既不乐意,那肯定要干咱们啊。”

    “就像咱们营里那些上过学的人说的,在国内不敢土改,那去了海外还不敢土改吗?万丹不是改了吗?锡兰不也是把荷兰人的地给抢了?但说起来,荷兰人又是抢的谁的?”

    虽然赵立生的同伍伙伴,不能准确说出把土地归生存在此上的人所有的原始部落的自然公有思维,改成土地私有制,所要面临的种种争端。

    但在大顺这种土地私有制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地方长大的人,对于土地私有制那真是认为是一种天经地义的理所当然。

    这种理所当然,和别人认为的理所当然,不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时候,冲突也就不可避免。

    这种土地私有制理所当然的延伸,应该是愿赌服输、弱肉强食、被兼并活该。所以,传统的井田授田和原始平均主义的思潮,才会有如此活力,因为人们盛赞自己兼并别人、却在自己被兼并和吞并时候嚎哭不满。

    欧洲之所以之前没有这边这种数百年一次大洗牌的原因,也就是因为他们的农业生产力不足,主流还是条田制、份田制、村社制,压根没有普遍意义上的主流的土地私有制和完善的地契土地买卖制度。

    大顺在南大洋的移民殖民活动,也就理所当然的加上了一层意识形态的冲突。

    比如一片河谷地,大顺去了,划分给个人;而原本土地上的原住民,难免觉得不能理解,凭啥这片地就是你的了?

    而大顺这边的移民,则秉持着这种想法:我开荒出来,这片地就是我的,在国内也是如此,官府也是认的。甚至我们家常年在这片林子砍柴,那么官府也默认这片林子是我家的。

    从这种传统来说,大顺,因为这种私有制思维,其实最具备日后成为资本主义最后堡垒的潜质,但要提防小资反动社的那种输不起却又不想动所有制的空想。

    于此时,尤其是此时正值对外扩张的阶段,这种自中唐之后就已经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使得大顺在对外扩张的过程中,无比顺滑。

    输不起是只有输了的时候才会输不起。

    一旦开始赢的时候,那么赢的一方,人人都会支持赢了划一块地属于自己。

    大顺的情况过于特殊,以至于大顺在输的时候反倒一致;而一旦开始赢,反倒分化。

    输的时候,反对游戏规则本身、和反对我输了的人,是同路人;而一旦开始赢,反对游戏规则本身,和反对我输了的人,就是陌路仇敌。

    不过,于此时,对这些大顺特殊的长期服役的专业士兵来说,他们当然是支持赢下去的人。

    而大顺难得地把他们不看成丘八、而是看成人,甚至居然给他们分地还给他们提供退役之后移民的船票和牛犁,也使得他们的战斗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赵立生说,朝廷因为他们拿过枪,且拿了十几年枪,所以要把他们送去南大洋抢地。他的伙伴丝毫不觉得朝廷做的不对,反倒觉得这理所当然。

    反正都是拿枪,是回国镇压百姓起义,还是去打印度英法,亦或是去南大洋去和夷人抢地,这也无甚区别。

    单就这一点说,他们也无愧于当世第一强军。因为比烂下来,最起码,比靠人贩子买兵员的普鲁士、靠抓醉汉去与龙虾兵为奴的英国,还是要强一些的,主要强在他们退伍后会授田垦荒。

    广义的自耕农,是帝国最坚实的扩张基础。这一点,大顺朝廷一直坚信,并且一直致力于精锐士兵自耕农化。

    至少在老皇帝未死之前,这态势会持续下去并且真的会把这些矿场、流民、饥民中招募的士兵,花大价钱送去边疆和海外授田垦荒。以后舍不舍得花这个钱,难说,但现在是真的舍得花。

    应该说,现在看来,卓有成效。

第五十五章 三战定印度(一)

    后世有句话讲,叫武器不如银元、银元不如主义。

    在此时这个全世界的兵都没有啥主义的时代,刘玉对于大顺参与这场战争的胜率,可谓是信心满满。

    很多年前,这边的士兵和欧洲的差距,主要就是差在银元上。当黑人奴隶兵的每日热量已经能一天一训的时候,这边还在为能不能吃上饭和被喝兵血而苦恼,以至于三五日一训已然是标营水准,吃个鸡都能导致哗变。

    如今武器略强,银元不差,虽然满嘴坏牙的水手整天咒骂那些硬的可以敲钉子的干肉和锅盔饼,但最起码吃饱不是问题。

    最关键的,便是大顺这边不但按时发饷,而且一群自利的事功之臣为了立功,还在边疆区发足额饷呢。

    甚至不但发饷,而且退役后居然还授田呢。

    这就了不得、不得了,足以堪称当世第一强军了。

    况且,大顺这些精锐的战斗工兵们,在战斗前讨论的,并不是割头立功,而是在讨论战后的生活、种地、家庭、牛马和劳作。

    以及,未来的展望。

    这是很可怕的。

    于是,当上午八点钟,海上的炮击开始、连队军官下达了战斗任务后。这些在战斗开始前已经进入呆若木鸡状态的士兵们,迅速地兴奋起来。

    既不需要和之前卡尔纳提克战争中为了爆发战斗力而分发鸦片和麻的叶子的印度一样。

    也不需要和更早之前大顺北伐罗刹堡垒时候,重甲兵攻城先登之前,军官要把成箱的白银堆在众人面前一样。

    他们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火枪,兴奋而又安静地蹲在准备出击的屯兵坑中。

    军官下达的命令,是九点一刻发起进攻。

    因为九点钟左右开始退潮,而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潮水会退到最低。

    潮水反冲的古沃姆河,在十二点到一点半之间,会有一段最适合架浮桥过河的时间。

    第十三营的目标,是在十二点之前,控制圣乔治堡南侧的凸角堡,摧毁凸角堡上的英国大炮,同时构建炮兵阵地,守住英军的反扑。

    炮兵必须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渡过古沃姆河,将十二斤炮拉到三角堡上,并开始对圣乔治堡的主堡发起炮击。

    否则的话,下一次退潮就要等到傍晚六点多了,那就意味着第十三营要在三角堡上度过一个被人不断反击的危险夜晚。

    赵立生等负责突击的士兵,这时候已经不再说话。或许是出于兴奋,或许是出于习惯,战前越是兴奋的时候,他们就越不想说话。

    海上的炮机声和西侧、北侧的炮击交织在一起,屯兵坑里,只有吧唧吧唧嚼烟或者吐唾沫和渣滓的声响。

    差一刻九点钟,旁边壕沟和屯兵坑里的士兵开始按照军官的命令,开始渡河。

    赵立生把脑袋从柳条筐构建的胸墙处伸出来,他们营的那些用特殊虎蹲炮的连队,已经开始渡河。

    在他们前面渡河的,是一个特殊的用膛线枪的散兵连,和印度分舰队抽调的桅杆射手。

    大顺在南洋方向,并没有多少散兵连。大顺在其余方向,散兵连倒是不少,而且里面很多都是些北亚的部落民、或者是北美的部落民,其中大部分人之前都是大顺鲸海毛皮公司的猎手,但是他们恨不适合印度和南洋的气候,是以并不参与到南洋作战。

    南洋这边的散兵连,主要是猎杀大象、犀牛、鳄鱼的猎手出身,主要在南洋和非洲活动,也算是这些年大顺贸易逐渐展开之后的副产物。

    桅杆射手和这些精锐散兵,用的都是特殊的膛线枪。这边叫木托子弹,不像是法国的那些精锐猎兵和散兵,得用锤子把铅弹敲进膛线枪里。

    这些散兵不列队形,也不以线列作战。而是一伍一组,寻找掩护,自由射击。

    如果是野战对垒的大会战,他们的任务,是在方阵和线阵前,消耗敌人。简言之,炮兵打不着、骑兵冲就往回跑、对面线阵就自由射击慢慢打。

    但在特殊强化的攻城战中,他们的任务,是利用射程和膛线枪的精度优势,压制棱堡的敌方士兵。

    掩护战斗工兵营的那些火力支援连队,挖好各自的用特化虎蹲炮的坑。

    很快,这些散兵和穿着条纹衫的海军桅杆射手,便已经在河对面散开,各自寻找了隐蔽的位置,开始不断地朝着棱堡方向自由散漫地射击。

    透过胸墙,可以看到同营队的火力支援连队,终于干起来了掷弹兵的老本行。

    五人一组的小队,抬着几十斤重的特化小炮,很快就在距离棱堡壕沟和防炮坡前百余步的地方,快速挖坑。

    海上的炮击和这边炮位里的炮兵,在热气球的侦查下,很容易就压制住了棱堡上的英军火炮。

    很快,一个个小坑就已经挖好,同伍的人随身携带的背筐,去的时候背着的是榴弹,到了地方后就可以直接装土。

    不多时,已经有小炮完成了简单的阵地构建。士兵将携带的榴弹点燃,塞进小炮里,用很低的膛压抛射出去,在令所有攻城的广义掷弹兵都感到恶心的防炮坡和壕沟后的胸墙那炸响。

    赵立生缩回了脑袋,从口袋里摸出来最后一块槟榔和嚼烟,混在一起咀嚼起来,然后便等到了出击的命令。

    连队的士兵抬着小船,快速地渡过了古沃姆河,然后在河边列队重整。

    他们攻击的方向,已经定下,整体在堡垒的东南侧,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射界盲区。

    “连队!前进!”

    军官抽出佩剑,走在连队的最左边第一排,敲着军鼓的士兵按照正常的鼓点敲动着。

    这段距离是安全的,真正的战斗,会发生在壕沟前的斜堤前。那里是让广义的掷弹兵、先登、或者战斗工兵的待遇,高于普通列兵部队的关键。

    可以说,那里是荣誉所在;也可以说,那里是最残酷的绞肉战。

    壕沟前有一道漫长的斜堤,可以让加农炮的炮弹毫无意义。

    也让掷弹兵无法将手雷轻松地投掷到壕沟中。

    壕沟后面,就是三角堡或者实心堡。比壕沟高出大约两米,在上面的防御士兵可以将手雷投掷过去,也可以开枪射击。

    壕沟前的斜坡,使得进攻方的掷弹兵,必须要冲上斜坡才能将手雷投掷到位。而防守方则可以利用斜坡把手雷投出很远。

    而斜坡是标准的开阔地,光秃秃的,一块石头也没有,完美的靶场。

    冬冬的鼓声带动着连队的脚步,海军的炮击已经停止,重炮支援只剩下南侧陆军的几门重炮。

    在距离壕沟还有大约七十步的地方,赵立生的脚步不自觉地想要加速,但是鼓声又把他刚刚要提速的脚步压了回去。

    后面的支援虎蹲炮利用曲射优势,已经极大地消耗了守军,但终究还有一些守军躲藏在胸墙或者实心堡的隐蔽地。

    砰……

    对面的凸角堡上,冒出来一团团的白色硝烟,赵立生的耳边,听到了铅弹那尖锐的呼啸声。

    目光斜着一瞟,隔着他不远的地方,一个同袍被铅弹击中,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后面的人像是完全看不到一样,从倒在地上的战友身上跳过去,木然地补到了第一排。

    在往前二十步,就是最恶心的斜坡了。连队也开始不断地出现伤亡。

    当终于抵达斜坡且又前进了十步的时候,军官嘴里的哨子,终于吹了起来。

    赵立生伴随着哨子声,一直被压抑的脚步终于放开,朝着斜坡的顶部冲了过去。

    壕沟紧贴着凸角堡,战斗工兵只能在斜坡的顶部和堡上的敌人对射、互相投掷手雷、或者比拼胆气将对方投掷的手雷再扔回去。

    轰……

    隐藏在凸角堡掩体下的一门三磅炮,装满了霰弹,朝着斜坡上的大顺军轰了一炮。

    赵立生满脸是血,他感觉自己的大腿好像是被那些可恶的霰弹喷了一下,应该是流血了,但这时候顾不上查看,感觉伤的不重。

    旁边四五个人发出了惨叫,这么近的距离,被三磅炮的霰弹击中,到处都是鲜血。

    嗖嗖的铅弹声,不断在耳边回荡。

    赵立生跑到了斜坡的上面,看到了那门三磅炮的炮位,但是看不到藏在炮位后面的英军。

    不过,已经离得足够近,他甚至可以听到炮位后面叽里呱啦的声音。他的老婆是布尔乔人,也就是欧洲人和僧加罗人的混血,对这种叽里呱啦的外语,他未必听得懂,因为他老丈人的爹是德国那边的木匠,并不说英语,却不妨碍他知道这大约是在催促快速装填的意思。

    于是他从背后取出来手雷,在身上携带的摩擦皮上擦燃,手雷的引线燃火头不是白磷的,而是硫化磷的,虽然也不怎么安全,但比白磷还是要安全一些。

    擦燃之后,呲呲的白烟开始燃烧,操典说如果距离够近,要在心里默数两下再投掷出去。

    但这种情况下,赵立生显然数的有些过快,然后朝着炮位的地方投掷了出去。

    投掷完后,他侧着身子、缩着脑袋,耸着后背,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看了看斜坡上的战友,那一瞬间,就像是一副顶格的画面。

    有人蹲在地上在抓一个被英军投掷出来却还未爆炸的手雷,显然想要扔回去。

    有人在举着火枪,不知道在射什么地方。

    有人躺在地上,捂着胸口惨叫。

    有人昏了头,可能是为了躲避滚下来的手雷,下意识地跳进了壕沟了,但他的脚边却还有四五枚被踢进去或者被扔过去的手雷,绝望地想要跳上去。

    也有人在那里装填火枪,旁边躺着一个脑袋被铅弹击中的战友。

    后面抬着竹梯的连队,正在往这边赶。

    这一瞬间顶格的画面,很快散开,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凸角堡那传出,火药爆炸的巨大气浪,震得赵立生而耳朵,像是被人塞进去了一团棉花,嗡嗡作响,却又彷佛有人用通条不断地把空气往他的耳朵里塞。

    直到塞的他想要拍拍耳朵,把憋在耳朵里面彷佛凝固成铅块的空气倒出来。

    “别傻站着!帮着把梯子架上!”

第五十六章 三战定印度(二)

    爆炸后的眩晕中,有人推了他一把,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后续带着竹梯的连队已经挤了过来,赵立生伸出手,帮着将长长的竹梯搭在了凸角堡的上面。

    有个英国士兵试图把梯子推开,但才露头,就被火枪击中,打碎了脑袋。

    军官声嘶力竭地叫喊声,在铅弹的嗖嗖声和爆炸声中,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

    “三连的继续往上面投手雷!压住他们!”

    “你娘老子的吃屎去吧!不要往壕沟里躲,那不是找死吗?”

    竹梯已经架了起来,后面的士兵举着长长的竹竿,竹竿的前面绑着一颗点燃的手雷,用竹竿把手雷送到了凸角堡的隐蔽射孔上,死死地攥住竹竿,顶着里面的人用力往外推的力量。

    几个士兵拿着短管的带刺刀的火枪,抓着梯子往上爬。

    赵立生帮着架好梯子后,被一个军官抓住了衣领,喊道:“爬上去!给我冲!快!快!”

    军官的命令,就像是有某种魔力,亦或许是平日里军官严苛的训练让赵立生产生了一种像是唤狗一样的反应。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军官薅着衣领的方向,拿着自己装填之后还未射击的火枪,爬上了梯子。

    抬头一看,是不知道哪个战友的屁股,晃悠晃悠地向上挪动着,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盾牌,可以挡住所有的子弹。

    虽然那只是一块脆弱的肉。

    低头看了一眼,挥舞着短铳的军官,也已经爬到了梯子上。

    梯子的旁边,是正在忙着装填的士兵,还有猫着腰正在摩擦硫化磷引头的同伍伙伴。

    那个在战前询问他哥哥在南大洋过的如何的同袍,紧跟在军官的后面。

    上面传来了一声惨叫,一只蜷缩的手臂从梯子旁边落到了壕沟里,应该是被上面的英国人用斧子砍掉的。

    最上面的士兵也不知道是被英国人,亦或者是嫌他碍事的同伴,推或者拽下了梯子,跌落进了满是污泥的壕沟里,低头茫然地寻找着自己被斧子砍掉的手臂。

    又是一枚铅弹贴着赵立生的耳边飞过,顺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可以看到凸角堡上一个露头的英国士兵才开完枪,硝烟还没散去。

    但这个露头的英国士兵,很快被下面的散兵和桅杆射手给射落了。

    下面又是一枚手雷被甩了上来,爆炸后的硝烟中,赵立生发现自己眼前的那个硕大的、给他足够安全感的屁股,已经离开了梯子,跳到了上面。

    军官还在后面催促,让他快一点、快一点。

    虽然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情况,但赵立生还是双臂发力,从梯子搭到的凸角堡缺口上跳了进去。

    对面一个英国士兵慌张地在完成最后的装填,赵立生端起插着刺刀的海军款稍短管的火枪,噗的一声扎进了那个还未完成装填的英国士兵的肚子。

    血味儿已经闻了很多,这里本就靠海,印度洋咸腥的海水味道,遮掩了血的臭味。

    他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握住步枪,左脚踏地,右脚抬起,对着那个还未断气的英国士兵的胸前,勐踹了一脚,双手发力把自己的刺刀拔出来。

    后面传来一声惨叫,抽出了刺刀的赵立生下意识地回头一看,那个催促他快点爬的军官,运气实在太差。刚踏上凸角堡,大腿就被铅弹击中,在地上翻滚了两下,躲在了一处角落。

    不过军官依旧保持着军官的素养,一只手捂着大腿,另一只手挥舞着短铳,喊道:“往运兵甬道里扔手雷啊!愣着干什么?不要让他们再过来!堵住这里,等后面的人上来!快!”

    虽然已经演练过无数次,要不是这个军官的提醒,赵立生差一点就提着枪继续往前冲了。

    听到军官的提醒,赵立生才发现,曲折的胸墙后面,自己目力所及的范围并不大,前面就是一处拐角。

    他也不知道拐角的后面是否有敌人,却遵从着军官的意思,擦燃了最后一枚手雷,朝着拐角的方向扔了过去。

    “去拐角那,护住梯子!去!”

    军官高声叫喊着,顺便把腰间的另一枚手雷,递到了赵立生的手中。

    军官的大腿上已经血湖湖一片,铅弹造成的巨大创口,一直在向外涌出有些发黑的血。加上之前杀人积累的血,地上有些粘滑。

    身后之前问过他哥哥在南大洋如何的同袍,推了他一把道:“等他们上来。等他们上来!”

    赵立生听到熟悉的同吃同住数年的声音——仅就同吃同住来讲,比他和老婆的时间都久——终于缓过来口气,把军官递给他的手雷擦燃,朝着拐角投掷出去,喊道:“二狗,你还有手雷吗?”

    那个被唤作二狗的,摇着头骂道:“那些火力支援的连队,都是吃屎的!还有那些桅杆射手,平日里一个牛批轰轰的,打起仗来,他们的枪就打不准了!这上面还有这么多的敌人!我的都扔完了!”

    骂完这一句,虽还未尽兴,但按照操典训练的机械动作,让他的嘴里含了一枚铅弹,这时候也骂不出来了。

    后面的士兵还在往上爬,赵立生正要跟着那些人一起往前冲,被二狗拽了一下衣裳,喊道:“你他妈的快点装弹!”

    赵立生一怔,只见其实已经完成了装填的二狗,还在那用通条不断地捣着,他也反应过来了,急忙从腰间的牛皮袋子里摸出来一枚定装的子弹,用牙熟练地撕开了浸润了油脂的油脂,把铅弹含在嘴里,开始装填,并不继续往前冲了。

    新上来的士兵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两个,毕竟在战场上装填是很正常的事。

    直到又爬上来五个士兵,几乎快要把火药捣成块的二狗,才把通条抽出来,喊着赵立生一起跟着人群,顺着凸角堡后面胸墙的狭窄甬道向前突击。

    赵立生敏锐点观察着前面的情况,看到远处一个刚刚站起来的英国士兵被下面的子弹击中,回头道:“那些桅杆射手和散兵,打的还行啊!”

    二狗骂道:“我他妈要是在下面,用的是膛线枪,打的比他们还准!对了,大柱子刚才在壕沟里被人打死了,他昏了头,掉进壕沟里了,我眼瞅着他想往外爬,没爬上来,被人踢进去的手雷炸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火枪,将对面一个英国士兵击杀,然后再度躲在了角落里装填。

    赵立生举起刺刀,把一个躺在地上还在动弹的英国士兵扎死,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带着插着雉羽尾巴帽子的军官,也从梯子上爬了上来,喊道:“装填!装填!准备跟我上。”

    他将插着雉羽尾巴的帽子从头上摘下,举起来高高挥舞着,先上来的一波士兵很快聚集了过来,按照他的命令,低头装填自己的火枪。

    这些无头苍蝇一般的士兵,就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即便他们演练过许多次了,仔细想想应该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干啥,但若没有军官出面组织,他们就会发懵。

    一旦军官把攀爬梯子上来的士兵组织起来后,这些人也都清醒过来,知道这时候要做的,是从胸墙往前打,绕到旁侧,去把凸角堡上的大炮干掉。

    但,按照操典,其实到了这一步,这些找到了主心骨的士兵都明白,最艰难的战斗已经过去了。

    赵立生低头看了看下面的壕沟,壕沟前面的斜坡上,至少倒了三十多具尸体。

    这段棱堡前的斜坡,就是此时普遍范围内最残酷的战斗场地。

    不能往壕沟里躲,因为壕沟里随时可能落下手雷。可能是敌方的,也可能是己方没投上去落下来的。

    不能期待和指望炮兵的支援,因为这么近的距离压根不可能给支援,而且支援的话己方的大部分炮弹都会落在斜坡上。

    不能胆小,因为胆小的话,这种残酷的场面会让人惊慌失措,或者往回跑,或者迷迷湖湖地往前跑躲进壕沟里被炸死。

    甚至也无法依靠列兵线列的阵型让自己保持镇定,因为到了斜坡上,只能靠勇气来撑住自己,冷静地投掷手雷和装填火枪,没有队形依托提供心理安慰地自由射击和投掷。

    即便大顺特化了攻城能力,可如果不采取围攻到死的战术而采取强攻战术的话,斜坡上的伤亡就是不可避免的。

    减装了发射火药的加农炮,砸到凸角堡造成的弹跳炮弹,很难彻底肃清上面的敌人,那只能靠运气。

    那些发射榴弹的虎蹲炮,精度显然不够,只能压制侧面的火力和支援的运兵甬道,以及确保壕沟前土坡后面,并无英军列阵射击。

    桅杆射手和散兵,也只是起到压制左右。

    真正决定堡垒能否攻下的,那是吃着高额军饷的战斗工兵,在斜坡上靠勇气往上面投掷手雷和近距离射击,然后顺着竹梯爬到上面,展开残酷的肉搏。

    虽然赵立生的同袍二狗骂的凶,但实际上,这场战斗相对于正常的攻堡战斗,已然不那么残酷。

    那些散兵、桅杆射手,和火力支援的用改良虎蹲炮的抛射掷弹兵,实际上已经完全把英军压制。

    就此时赵立生所经历的战斗,虽然残酷,但仍旧是被全面压制之后的残酷。如果没有他们的压制,这种强攻,在壕沟前的斜坡上,就不会只伤亡三十几个人了。

    像是近距离被三磅炮、一磅炮的霰弹扫一遍这种事,不管是炮击还是桅杆射手的掩护,都是无法杜绝的。

    藏在上面的英军,也根本不可能完全被打死或者炸死,更不要提躲在后面往下扔手雷的敌人。

    唯一能反击的手段,就是靠勇气和那股子狠劲儿,要么近距离扔手雷、要么冲上去拿刺刀捅。

    战斗工兵要在斜坡上站住、站稳、不退,后续的攀爬和肉搏才有可能。

    一旦他们越过了壕沟前的斜坡,剩下的战斗那都就好说了。十三营的任务,就是攻上斜坡,控制凸角堡,等着十四营的伙伴,把这里炸开、填平,将后面的大炮拉上来。

第五十七章 三战定印度(三)

    后世有句话讲,叫武器不如银元、银元不如主义。

    在此时这个全世界的兵都没有啥主义的时代,刘玉对于大顺参与这场战争的胜率,可谓是信心满满。

    很多年前,这边的士兵和欧洲的差距,主要就是差在银元上。当黑人奴隶兵的每日热量已经能一天一训的时候,这边还在为能不能吃上饭和被喝兵血而苦恼,以至于三五日一训已然是标营水准,吃个鸡都能导致哗变。

    如今武器略强,银元不差,虽然满嘴坏牙的水手整天咒骂那些硬的可以敲钉子的干肉和锅盔饼,但最起码吃饱不是问题。

    最关键的,便是大顺这边不但按时发饷,而且一群自利的事功之臣为了立功,还在边疆区发足额饷呢。

    甚至不但发饷,而且退役后居然还授田呢。

    这就了不得、不得了,足以堪称当世第一强军了。

    况且,大顺这些精锐的战斗工兵们,在战斗前讨论的,并不是割头立功,而是在讨论战后的生活、种地、家庭、牛马和劳作。

    以及,未来的展望。

    这是很可怕的。

    于是,当上午八点钟,海上的炮击开始、连队军官下达了战斗任务后。这些在战斗开始前已经进入呆若木鸡状态的士兵们,迅速地兴奋起来。

    既不需要和之前卡尔纳提克战争中为了爆发战斗力而分发鸦片和麻的叶子的印度一样。

    也不需要和更早之前大顺北伐罗刹堡垒时候,重甲兵攻城先登之前,军官要把成箱的白银堆在众人面前一样。

    他们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火枪,兴奋而又安静地蹲在准备出击的屯兵坑中。

    军官下达的命令,是九点一刻发起进攻。

    因为九点钟左右开始退潮,而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潮水会退到最低。

    潮水反冲的古沃姆河,在十二点到一点半之间,会有一段最适合架浮桥过河的时间。

    第十三营的目标,是在十二点之前,控制圣乔治堡南侧的凸角堡,摧毁凸角堡上的英国大炮,同时构建炮兵阵地,守住英军的反扑。

    炮兵必须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渡过古沃姆河,将十二斤炮拉到三角堡上,并开始对圣乔治堡的主堡发起炮击。

    否则的话,下一次退潮就要等到傍晚六点多了,那就意味着第十三营要在三角堡上度过一个被人不断反击的危险夜晚。

    赵立生等负责突击的士兵,这时候已经不再说话。或许是出于兴奋,或许是出于习惯,战前越是兴奋的时候,他们就越不想说话。

    海上的炮机声和西侧、北侧的炮击交织在一起,屯兵坑里,只有吧唧吧唧嚼烟或者吐唾沫和渣滓的声响。

    差一刻九点钟,旁边壕沟和屯兵坑里的士兵开始按照军官的命令,开始渡河。

    赵立生把脑袋从柳条筐构建的胸墙处伸出来,他们营的那些用特殊虎蹲炮的连队,已经开始渡河。

    在他们前面渡河的,是一个特殊的用膛线枪的散兵连,和印度分舰队抽调的桅杆射手。

    大顺在南洋方向,并没有多少散兵连。大顺在其余方向,散兵连倒是不少,而且里面很多都是些北亚的部落民、或者是北美的部落民,其中大部分人之前都是大顺鲸海毛皮公司的猎手,但是他们恨不适合印度和南洋的气候,是以并不参与到南洋作战。

    南洋这边的散兵连,主要是猎杀大象、犀牛、鳄鱼的猎手出身,主要在南洋和非洲活动,也算是这些年大顺贸易逐渐展开之后的副产物。

    桅杆射手和这些精锐散兵,用的都是特殊的膛线枪。这边叫木托子弹,不像是法国的那些精锐猎兵和散兵,得用锤子把铅弹敲进膛线枪里。

    这些散兵不列队形,也不以线列作战。而是一伍一组,寻找掩护,自由射击。

    如果是野战对垒的大会战,他们的任务,是在方阵和线阵前,消耗敌人。简言之,炮兵打不着、骑兵冲就往回跑、对面线阵就自由射击慢慢打。

    但在特殊强化的攻城战中,他们的任务,是利用射程和膛线枪的精度优势,压制棱堡的敌方士兵。

    掩护战斗工兵营的那些火力支援连队,挖好各自的用特化虎蹲炮的坑。

    很快,这些散兵和穿着条纹衫的海军桅杆射手,便已经在河对面散开,各自寻找了隐蔽的位置,开始不断地朝着棱堡方向自由散漫地射击。

    透过胸墙,可以看到同营队的火力支援连队,终于干起来了掷弹兵的老本行。

    五人一组的小队,抬着几十斤重的特化小炮,很快就在距离棱堡壕沟和防炮坡前百余步的地方,快速挖坑。

    海上的炮击和这边炮位里的炮兵,在热气球的侦查下,很容易就压制住了棱堡上的英军火炮。

    很快,一个个小坑就已经挖好,同伍的人随身携带的背筐,去的时候背着的是榴弹,到了地方后就可以直接装土。

    不多时,已经有小炮完成了简单的阵地构建。士兵将携带的榴弹点燃,塞进小炮里,用很低的膛压抛射出去,在令所有攻城的广义掷弹兵都感到恶心的防炮坡和壕沟后的胸墙那炸响。

    赵立生缩回了脑袋,从口袋里摸出来最后一块槟榔和嚼烟,混在一起咀嚼起来,然后便等到了出击的命令。

    连队的士兵抬着小船,快速地渡过了古沃姆河,然后在河边列队重整。

    他们攻击的方向,已经定下,整体在堡垒的东南侧,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射界盲区。

    “连队!前进!”

    军官抽出佩剑,走在连队的最左边第一排,敲着军鼓的士兵按照正常的鼓点敲动着。

    这段距离是安全的,真正的战斗,会发生在壕沟前的斜堤前。那里是让广义的掷弹兵、先登、或者战斗工兵的待遇,高于普通列兵部队的关键。

    可以说,那里是荣誉所在;也可以说,那里是最残酷的绞肉战。

    壕沟前有一道漫长的斜堤,可以让加农炮的炮弹毫无意义。

    也让掷弹兵无法将手雷轻松地投掷到壕沟中。

    壕沟后面,就是三角堡或者实心堡。比壕沟高出大约两米,在上面的防御士兵可以将手雷投掷过去,也可以开枪射击。

    壕沟前的斜坡,使得进攻方的掷弹兵,必须要冲上斜坡才能将手雷投掷到位。而防守方则可以利用斜坡把手雷投出很远。

    而斜坡是标准的开阔地,光秃秃的,一块石头也没有,完美的靶场。

    冬冬的鼓声带动着连队的脚步,海军的炮击已经停止,重炮支援只剩下南侧陆军的几门重炮。

    在距离壕沟还有大约七十步的地方,赵立生的脚步不自觉地想要加速,但是鼓声又把他刚刚要提速的脚步压了回去。

    后面的支援虎蹲炮利用曲射优势,已经极大地消耗了守军,但终究还有一些守军躲藏在胸墙或者实心堡的隐蔽地。

    砰……

    对面的凸角堡上,冒出来一团团的白色硝烟,赵立生的耳边,听到了铅弹那尖锐的呼啸声。

    目光斜着一瞟,隔着他不远的地方,一个同袍被铅弹击中,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后面的人像是完全看不到一样,从倒在地上的战友身上跳过去,木然地补到了第一排。

    在往前二十步,就是最恶心的斜坡了。连队也开始不断地出现伤亡。

    当终于抵达斜坡且又前进了十步的时候,军官嘴里的哨子,终于吹了起来。

    赵立生伴随着哨子声,一直被压抑的脚步终于放开,朝着斜坡的顶部冲了过去。

    壕沟紧贴着凸角堡,战斗工兵只能在斜坡的顶部和堡上的敌人对射、互相投掷手雷、或者比拼胆气将对方投掷的手雷再扔回去。

    轰……

    隐藏在凸角堡掩体下的一门三磅炮,装满了霰弹,朝着斜坡上的大顺军轰了一炮。

    赵立生满脸是血,他感觉自己的大腿好像是被那些可恶的霰弹喷了一下,应该是流血了,但这时候顾不上查看,感觉伤的不重。

    旁边四五个人发出了惨叫,这么近的距离,被三磅炮的霰弹击中,到处都是鲜血。

    嗖嗖的铅弹声,不断在耳边回荡。

    赵立生跑到了斜坡的上面,看到了那门三磅炮的炮位,但是看不到藏在炮位后面的英军。

    不过,已经离得足够近,他甚至可以听到炮位后面叽里呱啦的声音。他的老婆是布尔乔人,也就是欧洲人和僧加罗人的混血,对这种叽里呱啦的外语,他未必听得懂,因为他老丈人的爹是德国那边的木匠,并不说英语,却不妨碍他知道这大约是在催促快速装填的意思。

    于是他从背后取出来手雷,在身上携带的摩擦皮上擦燃,手雷的引线燃火头不是白磷的,而是硫化磷的,虽然也不怎么安全,但比白磷还是要安全一些。

    擦燃之后,呲呲的白烟开始燃烧,操典说如果距离够近,要在心里默数两下再投掷出去。

    但这种情况下,赵立生显然数的有些过快,然后朝着炮位的地方投掷了出去。

    投掷完后,他侧着身子、缩着脑袋,耸着后背,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看了看斜坡上的战友,那一瞬间,就像是一副顶格的画面。

    有人蹲在地上在抓一个被英军投掷出来却还未爆炸的手雷,显然想要扔回去。

    有人在举着火枪,不知道在射什么地方。

    有人躺在地上,捂着胸口惨叫。

    有人昏了头,可能是为了躲避滚下来的手雷,下意识地跳进了壕沟了,但他的脚边却还有四五枚被踢进去或者被扔过去的手雷,绝望地想要跳上去。

    也有人在那里装填火枪,旁边躺着一个脑袋被铅弹击中的战友。

    后面抬着竹梯的连队,正在往这边赶。

    这一瞬间顶格的画面,很快散开,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凸角堡那传出,火药爆炸的巨大气浪,震得赵立生而耳朵,像是被人塞进去了一团棉花,嗡嗡作响,却又彷佛有人用通条不断地把空气往他的耳朵里塞。

    直到塞的他想要拍拍耳朵,把憋在耳朵里面彷佛凝固成铅块的空气倒出来。

    “别傻站着!帮着把梯子架上!”

第五十八章 三战定印度(四)

    爆炸后的眩晕中,有人推了他一把,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后续带着竹梯的连队已经挤了过来,赵立生伸出手,帮着将长长的竹梯搭在了凸角堡的上面。

    有个英国士兵试图把梯子推开,但才露头,就被火枪击中,打碎了脑袋。

    军官声嘶力竭地叫喊声,在铅弹的嗖嗖声和爆炸声中,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

    “三连的继续往上面投手雷!压住他们!”

    “你娘老子的吃屎去吧!不要往壕沟里躲,那不是找死吗?”

    竹梯已经架了起来,后面的士兵举着长长的竹竿,竹竿的前面绑着一颗点燃的手雷,用竹竿把手雷送到了凸角堡的隐蔽射孔上,死死地攥住竹竿,顶着里面的人用力往外推的力量。

    几个士兵拿着短管的带刺刀的火枪,抓着梯子往上爬。

    赵立生帮着架好梯子后,被一个军官抓住了衣领,喊道:“爬上去!给我冲!快!快!”

    军官的命令,就像是有某种魔力,亦或许是平日里军官严苛的训练让赵立生产生了一种像是唤狗一样的反应。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军官薅着衣领的方向,拿着自己装填之后还未射击的火枪,爬上了梯子。

    抬头一看,是不知道哪个战友的屁股,晃悠晃悠地向上挪动着,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盾牌,可以挡住所有的子弹。

    虽然那只是一块脆弱的肉。

    低头看了一眼,挥舞着短铳的军官,也已经爬到了梯子上。

    梯子的旁边,是正在忙着装填的士兵,还有猫着腰正在摩擦硫化磷引头的同伍伙伴。

    那个在战前询问他哥哥在南大洋过的如何的同袍,紧跟在军官的后面。

    上面传来了一声惨叫,一只蜷缩的手臂从梯子旁边落到了壕沟里,应该是被上面的英国人用斧子砍掉的。

    最上面的士兵也不知道是被英国人,亦或者是嫌他碍事的同伴,推或者拽下了梯子,跌落进了满是污泥的壕沟里,低头茫然地寻找着自己被斧子砍掉的手臂。

    又是一枚铅弹贴着赵立生的耳边飞过,顺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可以看到凸角堡上一个露头的英国士兵才开完枪,硝烟还没散去。

    但这个露头的英国士兵,很快被下面的散兵和桅杆射手给射落了。

    下面又是一枚手雷被甩了上来,爆炸后的硝烟中,赵立生发现自己眼前的那个硕大的、给他足够安全感的屁股,已经离开了梯子,跳到了上面。

    军官还在后面催促,让他快一点、快一点。

    虽然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情况,但赵立生还是双臂发力,从梯子搭到的凸角堡缺口上跳了进去。

    对面一个英国士兵慌张地在完成最后的装填,赵立生端起插着刺刀的海军款稍短管的火枪,噗的一声扎进了那个还未完成装填的英国士兵的肚子。

    血味儿已经闻了很多,这里本就靠海,印度洋咸腥的海水味道,遮掩了血的臭味。

    他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握住步枪,左脚踏地,右脚抬起,对着那个还未断气的英国士兵的胸前,勐踹了一脚,双手发力把自己的刺刀拔出来。

    后面传来一声惨叫,抽出了刺刀的赵立生下意识地回头一看,那个催促他快点爬的军官,运气实在太差。刚踏上凸角堡,大腿就被铅弹击中,在地上翻滚了两下,躲在了一处角落。

    不过军官依旧保持着军官的素养,一只手捂着大腿,另一只手挥舞着短铳,喊道:“往运兵甬道里扔手雷啊!愣着干什么?不要让他们再过来!堵住这里,等后面的人上来!快!”

    虽然已经演练过无数次,要不是这个军官的提醒,赵立生差一点就提着枪继续往前冲了。

    听到军官的提醒,赵立生才发现,曲折的胸墙后面,自己目力所及的范围并不大,前面就是一处拐角。

    他也不知道拐角的后面是否有敌人,却遵从着军官的意思,擦燃了最后一枚手雷,朝着拐角的方向扔了过去。

    “去拐角那,护住梯子!去!”

    军官高声叫喊着,顺便把腰间的另一枚手雷,递到了赵立生的手中。

    军官的大腿上已经血湖湖一片,铅弹造成的巨大创口,一直在向外涌出有些发黑的血。加上之前杀人积累的血,地上有些粘滑。

    身后之前问过他哥哥在南大洋如何的同袍,推了他一把道:“等他们上来。等他们上来!”

    赵立生听到熟悉的同吃同住数年的声音——仅就同吃同住来讲,比他和老婆的时间都久——终于缓过来口气,把军官递给他的手雷擦燃,朝着拐角投掷出去,喊道:“二狗,你还有手雷吗?”

    那个被唤作二狗的,摇着头骂道:“那些火力支援的连队,都是吃屎的!还有那些桅杆射手,平日里一个牛批轰轰的,打起仗来,他们的枪就打不准了!这上面还有这么多的敌人!我的都扔完了!”

    骂完这一句,虽还未尽兴,但按照操典训练的机械动作,让他的嘴里含了一枚铅弹,这时候也骂不出来了。

    后面的士兵还在往上爬,赵立生正要跟着那些人一起往前冲,被二狗拽了一下衣裳,喊道:“你他妈的快点装弹!”

    赵立生一怔,只见其实已经完成了装填的二狗,还在那用通条不断地捣着,他也反应过来了,急忙从腰间的牛皮袋子里摸出来一枚定装的子弹,用牙熟练地撕开了浸润了油脂的油脂,把铅弹含在嘴里,开始装填,并不继续往前冲了。

    新上来的士兵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两个,毕竟在战场上装填是很正常的事。

    直到又爬上来五个士兵,几乎快要把火药捣成块的二狗,才把通条抽出来,喊着赵立生一起跟着人群,顺着凸角堡后面胸墙的狭窄甬道向前突击。

    赵立生敏锐点观察着前面的情况,看到远处一个刚刚站起来的英国士兵被下面的子弹击中,回头道:“那些桅杆射手和散兵,打的还行啊!”

    二狗骂道:“我他妈要是在下面,用的是膛线枪,打的比他们还准!对了,大柱子刚才在壕沟里被人打死了,他昏了头,掉进壕沟里了,我眼瞅着他想往外爬,没爬上来,被人踢进去的手雷炸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火枪,将对面一个英国士兵击杀,然后再度躲在了角落里装填。

    赵立生举起刺刀,把一个躺在地上还在动弹的英国士兵扎死,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带着插着雉羽尾巴帽子的军官,也从梯子上爬了上来,喊道:“装填!装填!准备跟我上。”

    他将插着雉羽尾巴的帽子从头上摘下,举起来高高挥舞着,先上来的一波士兵很快聚集了过来,按照他的命令,低头装填自己的火枪。

    这些无头苍蝇一般的士兵,就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即便他们演练过许多次了,仔细想想应该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干啥,但若没有军官出面组织,他们就会发懵。

    一旦军官把攀爬梯子上来的士兵组织起来后,这些人也都清醒过来,知道这时候要做的,是从胸墙往前打,绕到旁侧,去把凸角堡上的大炮干掉。

    但,按照操典,其实到了这一步,这些找到了主心骨的士兵都明白,最艰难的战斗已经过去了。

    赵立生低头看了看下面的壕沟,壕沟前面的斜坡上,至少倒了三十多具尸体。

    这段棱堡前的斜坡,就是此时普遍范围内最残酷的战斗场地。

    不能往壕沟里躲,因为壕沟里随时可能落下手雷。可能是敌方的,也可能是己方没投上去落下来的。

    不能期待和指望炮兵的支援,因为这么近的距离压根不可能给支援,而且支援的话己方的大部分炮弹都会落在斜坡上。

    不能胆小,因为胆小的话,这种残酷的场面会让人惊慌失措,或者往回跑,或者迷迷湖湖地往前跑躲进壕沟里被炸死。

    甚至也无法依靠列兵线列的阵型让自己保持镇定,因为到了斜坡上,只能靠勇气来撑住自己,冷静地投掷手雷和装填火枪,没有队形依托提供心理安慰地自由射击和投掷。

    即便大顺特化了攻城能力,可如果不采取围攻到死的战术而采取强攻战术的话,斜坡上的伤亡就是不可避免的。

    减装了发射火药的加农炮,砸到凸角堡造成的弹跳炮弹,很难彻底肃清上面的敌人,那只能靠运气。

    那些发射榴弹的虎蹲炮,精度显然不够,只能压制侧面的火力和支援的运兵甬道,以及确保壕沟前土坡后面,并无英军列阵射击。

    桅杆射手和散兵,也只是起到压制左右。

    真正决定堡垒能否攻下的,那是吃着高额军饷的战斗工兵,在斜坡上靠勇气往上面投掷手雷和近距离射击,然后顺着竹梯爬到上面,展开残酷的肉搏。

    虽然赵立生的同袍二狗骂的凶,但实际上,这场战斗相对于正常的攻堡战斗,已然不那么残酷。

    那些散兵、桅杆射手,和火力支援的用改良虎蹲炮的抛射掷弹兵,实际上已经完全把英军压制。

    就此时赵立生所经历的战斗,虽然残酷,但仍旧是被全面压制之后的残酷。如果没有他们的压制,这种强攻,在壕沟前的斜坡上,就不会只伤亡三十几个人了。

    像是近距离被三磅炮、一磅炮的霰弹扫一遍这种事,不管是炮击还是桅杆射手的掩护,都是无法杜绝的。

    藏在上面的英军,也根本不可能完全被打死或者炸死,更不要提躲在后面往下扔手雷的敌人。

    唯一能反击的手段,就是靠勇气和那股子狠劲儿,要么近距离扔手雷、要么冲上去拿刺刀捅。

    战斗工兵要在斜坡上站住、站稳、不退,后续的攀爬和肉搏才有可能。

    一旦他们越过了壕沟前的斜坡,剩下的战斗那都就好说了。十三营的任务,就是攻上斜坡,控制凸角堡,等着十四营的伙伴,把这里炸开、填平,将后面的大炮拉上来。

第五十九章 三战定印度(五)

    几天后,喝的烂醉的战斗工兵营士兵赵立生从散发着酒臭和屁臭的仓库里醒来。

    擦了擦昨天晚上呕吐之后留在脸上的渣滓,晃悠着起来去找水喝,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里面装着两条纱巾,那是从死去的英国士兵身上掏出来的。记得昨天晚上好像是连队的人在仓库里玩什么博戏,也忘了自己是不是把这两条纱巾输出去了。

    几天前的战斗早已经成为了过去,他那日差点呕吐的场景也未出现在梦魔中。死去的士兵并未招蛆,而是被焚烧后装进了坛子,暂时由锡兰那边的僧人超度。

    虽然理论上好像锡兰那边的僧人和大顺这边的僧人,对于死亡和超度的理解不太一样。

    但这无所谓,毕竟这附近没得道士,只能找和尚,大顺的士兵虽然基本不信佛,但是该走的仪式还是要走一走,总不好找一群洋和尚来洒水。

    仓库外的堡垒中心,巨大的木桶装满了凉开水。营队的厨师正在那做饭,几个在堡垒里帮厨做工的印度人正在那切肉。

    印度人并不是拿着刀切肉,而是把刀夹在一块夹具上,用手拿着肉去碰刀;而不是反过来,用刀去割肉。

    赵立生看了一眼,暗自骂了一声脱裤子放屁。因为听说好像是他们是贱民,所以不能拿刀,甚至不能触碰铁器,故而他们为了避开教义,不是去切肉、而是用肉去碰刀。

    不过看着切的那一大堆肉,赵立生就知道,只怕是马上又得打仗了。不然不可能吃这么多的鲜肉。

    咸肉倒是有的是,问题是那并不好吃。

    昨晚上更是直接把仓库里的酒发给了他们,不限量地喝。加之白天也补充了一些人,补充营的人来填补了他们连队的伤亡。

    又是喝酒、又是吃肉的,指定是又要出征作战了。

    这么快就把人补齐,这是准备继续作战。

    摇晃着宿醉的脑袋,迈着沉重的身体,走到水桶旁,下意识地确定了这是凉开水后,才勐灌了两口水,宿醉后嗡嗡作响的脑袋略微清醒了一些。

    昨晚上的酒喝得有些多,乔治堡里缴获了不少的椰花酒,上面把这些椰花酒分到各个连队作为战时最有用的战利品补充。

    原本锡兰是椰花酒的重要产地,但是大顺一方面要照顾南洋的甘蔗园,大量的甘蔗酒被倾销到了锡兰;另一方面,摘了椰花就不能结椰子了,现在椰子榨油或者干别的,在锡兰的价格也比做椰花酒利润更高。

    于是印度海岸的一些地区开始酿造椰花酒,乔治堡储存了不少,可能是过些日子往南洋去卖的。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在南洋还是有殖民地的,而且大顺在此之前也没有完全翻脸,是以还是可以大赚一笔的。

    不过,现在这些酒,都成为了战斗工兵们再度投入战斗之前的放纵狂欢,化作尿呲出去了。

    昨天晚上喝的太多,灌了两杯水后,胃还是有些疼。

    刚要动弹,就看到几个军官朝着这边走来。

    他赶紧站好,等着军官过去后,心想不用猜了,肯定是要集合了。

    咽了口唾沫,嘴里又苦又难受,滴咕了几句,揉了揉脑袋,去洗了把脸,又往水壶里灌了些水,脚还有些不沾地的回到了仓库门口。

    那几个军官已经来到了仓库门口,把仓库的门打开,一个军官从口袋里掏出丝织的手绢,略微捂了一下鼻子,蹙了蹙眉头,显然仓库里的味道不那么好闻。

    旁边一个军官说道:“现在让他们清醒一点,中午吃过饭,就准备登船。下午四点钟之前,要让他们全部上船,晚上一定要起航。”

    那个拿着手绢捂着鼻子的军官,嗯了一声道:“那就吹哨子吧。”

    随后,呜呜的哨子声响起。

    哨声结束后,军官锐利的喊叫声在仓库里回荡。

    “都他妈别睡了!起来了!”

    里面传来士兵不满的抱怨声。

    “不是说这几天不出操吗?”

    “我丢你老母……”

    “打完仗了不是可以多睡两天吗?”

    军官对于士兵的这种抱怨和叫骂,丝毫不以为意,而是继续吹着哨子,喊道:“洗脸、吃饭,卷背包!今天不出操,到了船上使劲儿睡!到了船上继续喝,别抱怨了,起来,起来!”

    二狗晃悠着站起来,等着军官散去后,走到赵立生旁边,接过赵立生的水壶喝了两口,还在滴咕昨晚上的赌局。

    “顶替大柱子的那家伙,真他妈有劲儿,昨天就不该和他掰手腕……前几天刚从一个英国兵那摸到的七个银币,全输了。这椰花酒还真不错,咱们在锡兰可是好多年没喝过了……”

    原本同伍的大柱子在壕沟里被炸死了,不过他们的悲伤并没有持续多久。像是他们这些在矿上出来的人,之前也不是没有几个一起的伙伴,死亡如影随形。

    或是热病,或是疟疾,或是矿难,或是训练的时候炸药爆炸,习惯了,也就习惯了死人,也就不再习惯悲伤。

    新来的这个,是从婆罗洲那边招来的,之前在锡兰的补充营。这个营就是在战时向战斗工兵营提供新鲜血液的,保证可以连续战斗,齐装满员。战斗工兵的战斗部队,不要新入伍的新兵,只要老兵。

    整体上,这些新补充进来的士兵,和这些原本的连队士兵之间,比较融洽。

    大家的生活经历基本类似,当兵之前的生活也差毬不多。喝多了吹起牛批来,虽然方言各异,从舌头被烫直的、到舌头打卷的,一应俱全。但只论其内容,无非都是在矿上和谁谁打架、自己下井死里逃生别人都死了得亏自己本事大反应快、亲眼看到谁谁偷着藏了金子或者宝石被人发现打个半死、某某真的带着金子宝石跑出去了云云。

    再往前追述,那无非就是自己在老家和人打架、杀人、争地、犯事儿、抢水源、宗族械斗、起义、被镇压、抢矿苗之类的,最后没办法跑到南洋求活。

    相似的生活经历,很容易合群,也不怎么嗜杀。

    这些人,比起精神病比例极高的水手,还算是群稍微正常点的人。虽然战友阵亡不会过于悲伤,但也不至于像水手一样,能把泡着军官尸体的烈酒毫不忌讳地偷着喝掉;或者专门在船上养羊,排着队对着羊肠小道一通输出。

    这些基本正常的士兵,最多也就是战斗后搜一搜尸体、偷着藏点战利品。

    大顺一般不让士兵抢劫,因为控制士兵抢劫,被视作军纪的表现,也被视作军官对士兵还有足够的控制能力,也就意味着战斗力。

    军官不知道自己手底下的部队能否控制得住,但他们确信,只要能控制士兵不经允许不得抢劫,那么就证明还能控制住军队,而且还很能打。

    偷摸尸体这种事,一般不管,而且基本上也管不了。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像是那天因为一块怀表两人打起来那种事外,一般也不管。

    赵立生前几天的战利品,是杀人途中摸到了两条纱巾。虽然他很想把英军尸体的军服弄下来一套,回家撕开给孩子当褯子。

    但是军官不让扒死人衣裳,也就只好作罢。

    现在二狗提到战利品的事,赵立生小声道:“我刚才去喝水,看到那边切肉呢。生肉,不是咸干肉,马上又要打了。”

    二狗却道:“咱俩赌一把,咱们是去挖土的,绝对不是去打仗的,你信不?真要打仗的话,咱们不可能第一波上的。哪怕是野战呢,也是别人抗线,咱们在侧面或者当预备队。”

    赵立生呸了一声道:“我才不和你赌呢。你是吊毛没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还得养家呢……”

    说话间,同伍的其余人也来了,一起去了趟厕所,然后去吃饭。

    这顿饭果然丰盛,有肉,有米饭,还有鱼,一个个滚了个肚圆,回去收拾行囊。

    “咱们这是要去哪?你们有什么消息吗?”

    “爱去哪去哪,只要发饷,长官让咱们往哪打,咱们就往哪打……哎,你听说没有,十四营的三虎子,昨儿截肢的时候死了。”

    “操,就他们那群大夫,多半祖上压根就是干屠户的。用锯和斧子,比那些杀狗的强多了。”

    一群人又是咒骂了一阵,这时候的士兵,对于军医那真的是毫无尊重,主要也是军医这时候的手段,也真的是简单粗暴,铅弹进入身体多半要截肢,这时候截肢也和杀猪剁骨头差不多。

    一些昂贵的止疼的气体,无法有效保存而且严禁上船,一般是就地用浓硫酸和高度酒制备凑合着用,因为稀缺只能用于军官。这时候也不要谈什么纯度了,凑合着来,按照后世的安全标准,这时候制定战斗操典的人都得判刑:士兵的标准动作是用牙撕开火药,用嘴含着铅弹装填,因为不这么干总有人会手忙脚乱地把铅弹先塞进去再塞火药。

    这群滴滴咕咕发着正常牢骚的士兵收拾完行囊后,很快上了船。

    夜里就已经起航,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去哪里。好在他们作为陆战队,坐船这种事已经习惯,至少不会轻易呕吐了。

    两天后船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阵炮声,等这些人从船舱里出来的时候,炮声已经停了。

    乘着小船上了岸,乱七八糟的各种工兵工具也都运了上来。

    “你别说,你还有点能耐,让你猜对了。咱们真是来挖坑的。”

    赵立生夸赞了伙伴一句,二狗笑道:“废话嘛,朝廷也是会算账的。养咱们一个兵多少钱?养那些不打仗连饷都没的府兵多少钱?抗线的事,不会让咱们去的。”

    “那这是哪?”

    二狗依旧笑道:“这些外国的名儿,乱七八糟。我就说是哪,好像你知道似的。你也就知道个锡兰、知道个苏北,剩下的地名你也不知道。反正我知道,这指定不是锡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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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顺1730介绍:
假如明亡后是一个汉人王朝,会是怎样?
刘钰穿越后,发现自己来到的,是个历史拐点下的王朝大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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