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2章爱在心头口难开
原本只想敷衍了事的义银,因为北条氏政这几句坦诚的点评,变得认真起来。
他笑道。
“若非上杉殿下横空出世,里见,宇都宫,佐竹这些地方名门,确实不是北条家的对手。”
义银对上杉辉虎的抬举,让北条氏政面上不太自然,她冷声道。
“上杉殿下刚愎自用,堪称良将,却非明君。越后国内四分五裂,可谓小战国。
旧守护臣子口服心不服,下越扬北众口心皆不服。即便上杉殿下自己的麾下,也只是府中长尾家与上田长尾家为首的松散联盟而已。
她能镇压越后国,不过是依靠自身军略与长尾一门众的强悍,武力强横一时,却无法令人心归附,长治久安。”
前面听北条氏政骂别人还喜滋滋的义银,这会儿脸色不好看了。
上杉辉虎的确有诸多缺点,但那也是义银自己的女人,岂能容忍外人贬低嘲笑,何况对方还是与越后势力针锋相对的北条家。
义银肃然道。
“北条殿下,请注意你的态度。
上杉殿下继承山内上杉家名与关东管领役职,乃是由幕府将军认可,关东将军册封的上位者。
他带兵南下,拨乱反正,的确让北条家损失惨重,但这不该是你毁谤君上的理由。
上杉家若是真如你说的这般不堪,被其击败的北条家又算什么?”
北条氏政见义银维护上杉辉虎,心中一股酸楚压抑不住。
她明知道上杉北条已经结盟,自己不该在义银面前说上杉辉虎的坏话,但她还是没忍住,反驳道。
“若非津多殿一心扶持,帮上杉殿下安抚理顺越后国内,征伐平定越中国与信浓国,上杉殿下焉能有今日之安逸乎?
仅凭一腔孤勇,即便能赢得一时,也无法在形势复杂的关八州之地站稳脚跟,最后只能落得疲于奔命,四处灭火。
不过是一独妇尔!”
义银愤怒得站了起来,看着北条氏政,斥责道。
“北条殿下,你今日请求觐见,就是要在我面前诋毁上杉殿下吗?
如此是这样,那这场会面就到此为止吧!”
北条氏政愣愣望着义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连忙起身鞠躬道歉。
“非常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义银勉强点头坐下,他到现在还是弄不懂,北条氏政搞什么啊?
从会面开始到现在,她一点正事不提,就东拉西扯,还对上杉辉虎一阵猛输出,看起来一点不像是来求和睦的,反而像是来挑衅的。
北条氏政也知道自己理亏,但她是不吐不快,两人刚才坐下,她又问道。
“我已经点评了诸多,也有一惑恳请津多殿释疑,敢问您对武田殿下怎么看?”
说完,北条氏政紧张得看着义银,对这个问题非常在意。
义银用双手捧起面前的茶汤,沉思半晌,说道。
“武田殿下智计百出,谋而后动,每每开战之前就已经成竹在胸,是个厉害人物。
只可惜甲斐国小力弱,能用分化瓦解的办法拿下信浓国,已然是极限。她这会儿又勉强吞了骏河国,看似风光,其实是自讨苦吃。
山民排外,甲斐众与信浓众的矛盾就不好处理,骏河富庶,骏河众更是看不起山中武家们的粗鲁。
武田家臣团内部矛盾重重,武田殿下即便智谋过人,也没什么好办法平衡,唯有对外输出矛盾。
但甲斐众人少力薄又排外,武田家占据更多的土地,新地武家与甲斐众的矛盾就会更加激烈。
不对外扩张,内部矛盾无法化解,对外扩张,矛盾会越来越激烈,武田殿下也是无奈。
武田家这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却又是大多数武家大名不得不走的死路,为之奈何。
我倒是倾佩您的母亲北条氏康殿下,关东历来排外,北条家能以外来者身份站稳关东一隅,她居功甚伟。
若不是她梳理内政,改革税制,拉拢民心,北条家绝不会有今日之强势。”
北条氏政说话坦白不客气,义银也不藏着掩着,实话实说。
他不单单点出了武田家的隐患,还暗搓搓损了北条氏政一句,说她不如她母亲,算是替上杉辉虎被贬低之事报了仇。
北条氏政却似乎没感到义银话语中的讽刺,懵头懵脑问了一句。
“您不恨她吗?”
“额?”
义银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北条氏政的意思,恨谁?武田信玄还是北条氏康?
北条氏政咬牙重复道。
“您不恨武田信玄吗?”
义银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何会对武田信玄直呼其名。
武家重礼,即便双方杀得尸横遍野,但礼仪上却不会有丝毫瑕疵,唯恐被外人嘲笑为不通礼数。
义银不禁皱了皱眉头,心想,武田家与北条家的矛盾已经激烈到这种程度了?连基本的体面都不顾了?
但他还是回答了北条氏政的问题,沉声道。
“恨与不恨,又有什么意义?乱世人如草芥,谁能明辨恩怨是非?
我在川中岛合战之中,可是杀了不少武田家的重臣,连武田殿下最得力的妹妹武田信繁,也是被我阵斩于马下。
照你的说法,她不该恨我吗?
我出身斯波宗家,却眼睁睁看着贵为幕府三管领之一,曾守护越前尾张两个富庶领国的名门覆灭。
说句自傲的话,我经历的风风雨雨,胜过北条殿下你百倍千倍。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过去的磨难没有击倒我,只会让我更加强大,更加坚定自己的道路。
我乃乱世浮萍,不忍看烽火燃山河,时刻不忘忧天下,哪怕没人能够理解我。
我只恨天下动荡,姬武士沦为禽兽,遍地狼烟,义理不存。”
北条氏政望着一脸肃然的义银,竟然有些痴了。
在她的想象中,自己如果问起武田信玄之事。曾经有过那么不堪回首的羞辱经历,斯波义银要么是避而不谈,要么是恨之入骨。
可北条氏政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义银似乎是一点都不在意,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绝人寰之事。
他的目光悲悯苍生,心中充斥让天下重归太平的渴望,为天下人鸣不平,却忘了自身遭受的苦难。
望着义银圣洁无邪的俊俏脸庞,北条氏政不禁自惭形秽。比起义银崇高的志向,自己就如同井底之蛙一般。
也只有这样的绝世人物,才会有下放权利,与关八州武家共建太平的非凡气度。
谁说男子不如女,斯波义银这位武家奇男子,真是令天下姬武士羞愧难当。
北条氏政咽了一口唾沫,此时的她微微低下头,义银仿佛就是太阳,耀眼到让她无法直视。
她的舌尖有些苦涩,问出了最后的,也是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我呢?您怎么看我?”
北条氏政鼓起勇气,再次看向义银,她有些慌张,有些自卑,有些期待。
曾经在佐野领败得那么凄惨,甚至现在坐在家督之位上,她都能感受到家臣团不信任的目光。
而这一切,都是拜斯波义银所赐。北条氏政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输给了上杉辉虎,在她心中,自己是败给了斯波义银。
没有斯波义银的上杉辉虎,根本不可能让北条家如此狼狈,被迫俯首称臣。
正如她刚才所言,越后内部的问题可不小。要不是有斯波义银帮忙,上杉辉虎即便来势汹汹,也会后继无力,绝不是北条家的对手。
是斯波义银改变了关东局势,重建了关东秩序。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北条氏政心中只想要一个答案,斯波义银是如何看待自己这个手下败将的。
北条氏政曾经对斯波义银恨得辗转难眠,为了击败这个可怕的敌人,北条氏政拼命得去了解他,却被他的过往打动,多了些许尊敬。
直到在鹤冈八幡宫见到他感动先祖,天赐御白旗之时,北条氏政心中渐渐忘了憎恶,多了仰慕,甚至衍生出自卑的情绪。
这样的男儿,天下谁能配得上他?我,可以吗?
义银有些疑惑,他能感觉到北条氏政对这个答案非常在意,眼神中迸发出让人不解的渴求。
该怎么说呢?义银有些为难。
说的好听些,那太假了,此时此刻也显得很不真诚。比起北条氏康带给义银的压力,北条氏政这个愣头青真不算啥。
可要是实话实说,义银又担心她会恼羞成怒。看样子,北条氏政似乎很在意自己对她的评价,这个手下败将还真是要面子呀。
义银想了想,说道。
“我非常羡慕北条殿下您呀。”
北条氏政一愣,忍不住重复。
“羡慕我?”
义银点点头,微笑道。
“我的母亲是一个挺没用的家伙,明明没什么本事,却很折腾。
祖母好不容易才把织田诸家打压下去,却因为母亲的失策,斯波家彻底丢掉了尾张守护的权柄。
可就是这么一个平庸无能的家督,却是一个好母亲。
她总是不忘替我着想,向我描绘美好的未来。告诉我,她一定会帮我找到一个好妻子,让我能够幸福得过完这一生。
北条殿下,我很羡慕你,因为你母亲是个厉害的人物,厉害到让我吃了许多苦头,至今心有余悸。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的母亲能有这么厉害,也许我的人生会变得不一样吧。”
北条氏政苦笑摇头。
“她是个好母亲,我却不是个好女儿,我的能力远不如她。”
义银摇头道。
“如果斯波宗家没有灭门,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么多艰难困苦,我也就是一个无知无才的闺中公子,哪有那么多生死两难的历练机会呢。
北条殿下,你知道吗?其实不如父母能干,并不是一种悲哀,反而是一种幸福呀。”
义银绞尽脑汁绕圈子,虽然点明了北条氏政的能力一般般,但却掩盖在亲情之中,不显唐突。
不是你北条氏政能力差,只是你母亲太牛x,你没机会历练而已。
他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自己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当作背景板说起的斯波往事,却让北条氏政心中波澜起伏。
北条氏政嘴角含笑,因为她发现斯波义银真的是个好男人。他小心翼翼说话,不想伤害自己的的样子,真的好温柔呀。
可她的笑意在嘴角只停留了片刻,就僵住了。
在义银看似不经意的话语中,让她联想起眼前的心上人曾经遭遇过的那些痛苦,绝不是他嘴里轻描淡写的那么容易。
家破人亡,为母报仇,上洛复兴,远走关东。
足以击垮女人的大风大浪,一次次扑向这个少年,他却始终不屈不挠,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撑起了斯波复兴的家业。
这样的男儿,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去伤害他,羞辱他?北条氏政忽然有些明白了上杉辉虎的想法,武田信玄真的该死!
武田信玄,你这个畜牲,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羞辱伤害了这个世界上最纯洁无邪的少年,甚至还得意洋洋留下了一个孽种!
上杉辉虎为何不把武田之女的事说出来?上杉辉虎为何宁可放弃尊严,也要与北条家联手对付武田信玄?北条氏政此时都明白了。
北条氏政望着义银俊朗不凡的侧脸,心中已然有了决定。武田之女的存在,她不会告诉义银。
生活已经给了您太多的苦难,请允许我为您背负一部分吧。武田信玄必须死,武田家的孽种必须清除掉!
北条氏政温柔的目光撒在义银身上,总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义银到现在都不明白,今天的会面,北条氏政到底想要什么呢?这家伙神神叨叨,好奇怪啊!
就在义银疑惑之际,北条氏政却忽然站了起来,冲着他深深一鞠躬,说道。
“有幸能得到津多殿接见,青梅煮茶点评关东诸姬,深感荣幸。
天色已经不早,我今日还要回返小田原城,就先告退了。”
北条氏政心事已去,便提出告辞。她决心隐瞒武田之女的事,自觉无颜面对义银,不如早早归去。
义银有些懵b,这就完了?
他才犹豫了一下,北条氏政行礼之后已经走出茶室,脚步匆匆竟然走远了。
义银急忙站起来,喊道。
“北条殿下,你就不想问点别的什么?”
北条氏政回首笑道。
“不论津多殿如何看待,上杉家与北条家的联盟都是将牢不可破。”
她心中又默默加了一句,在弄死武田信玄之前。
见义银露出一脸郁闷的憨态,北条氏政忍不住哈哈大笑。好想摸一摸你的脸,好想告诉你,我。。
北条氏政又是一鞠躬,然后洒脱而去,再不回头。
秋意正浓,凉风徐徐,莫道女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第1403章忧国忧民两小人
北条氏政最终确认了自己对斯波义银的爱慕之情,决心配合上杉辉虎行动,一定要弄死武田信玄。
而斯波义银,却是莫名其妙。
老子还没为上杉北条两家的盟约背书认可,你怎么就走了?你到底是来干嘛的?这次不是政治谈判吗?那些个勾心斗角讨价还价呢?
还什么上杉北条两家的盟约牢不可破,北条氏政可真敢说啊,反正是把义银秀得一脸懵。
上杉辉虎和北条氏政在佐野领杀得尸山血海,恨不得对方喝口水先噎死,这会儿说的是情比金坚,要演给谁看呢?
义银望着北条氏政消失的背影感叹,这世道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此时在京都,松永久秀也同样在感叹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斯波府邸,茶室中,明智光秀与松永久秀正对坐品茶。这些天松永久秀经常往来于京都淀城之间,用心修复与明智光秀的关系。
望着眼前一如既往温柔优雅的明智光秀,松永久秀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坐回这间茶室的一天,再与明智光秀举茶言欢。
明智光秀通过本多正信,哄骗松永久秀的傻女儿,不但将淀城门户洞开,引三好三人众上洛,还围了御所,闹出不可收拾的大麻烦。
松永久秀只好对足利义辉的父亲与弟弟灭口,一把火烧了御所毁尸灭迹,然后逼着三好三人众强攻二条城,导致足利义辉被弑。
如今,背锅的三好三人众都已经死了,负责动手的松永久秀与幕后黑手的明智光秀却依然受幕府重用,真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松永久秀被看作口蜜腹剑的奸臣,先叛三好又弃足利,最后投向织田信长摇尾乞怜,为世人鄙夷。
可她这个朝三暮四之徒,面对明智光秀这条永远笑眯眯的毒蛇,是打心底里的战栗,不愿意接触。
但形势逼人,足利织田之争已经在摄津国闹得翻天覆地,松永久秀深陷其中,不得不寻求明智光秀的帮助。
她无奈回到这里与虎谋皮,只因为走投无路。
织田信长为了干掉足利义昭在摄津国设立的三守护,拉拢松永久秀去对付和田惟政,荒木村重去对付池田胜正。
荒木村重手起刀落,直接灭掉池田胜正,夺取了池田城。
松永久秀却耍了个滑头,躲在背后怂恿三渊藤英攻打高规城,赶走了和田惟政。
谁想到和田惟政这个足利义昭的头号重臣,竟然能不声不响得逃回南近江老家装死,躲过一劫。
她一直等到足利义昭被织田信长压服,这才出来向织田信长献媚。不但躲过了背叛幕府的恶名,还受织田信长赏识,重回高规城。
三渊藤英也投靠了织田信长,与细川藤孝撕破了脸。为了求取织田家的庇护,保住自己在北河内的权位,三渊藤英无奈退出高规城。
松永久秀白白忙活一场,和田惟政没赶走,还害得三渊藤英倒霉,自己也没能落得好下场。
就这,还不算完。
池田恒兴作为织田信长的奶姐妹,亲信近臣,以美浓池田家的身份进入摄津,驻防堺港,顿时让松永久秀与荒木村重都醒悟过来。
织田信长答应她们的摄津守护,根本就是忽悠她们出力,只为拆掉足利义昭的摄津三守护。
如今织田家杀驴卸磨,东部安插一个和田惟政,西面安插一个池田恒兴,摆明了是要赖账呀。
织田信长中意的摄津守护,多半是这个美浓池田家的池田恒兴,以替代被荒木村重干掉的摄津池田家,拉拢当地武家为织田家效力。
松永久秀经过这一圈波折,已经让足利义昭厌恶,又把和田惟政与三渊藤英得罪得死死的。
要不是形势如此窘迫,她也不会觍着脸跑到明智光秀面前混个脸熟,只求对方帮自己过了这一关。
也不知道明智光秀怎么搞的关系,竟然在足利织田之间游刃有余,还能得到斯波义银的信任,担当斯波家的外交役。
这份长袖善舞的能耐,真是让被武家人人提防的松永久秀,感到羡慕嫉妒恨。
可如今的形势变化,比松永久秀想象得更快,简直是眼花缭乱,令人目不暇接。
织田信长上洛压制足利义昭不久,足利义昭便搞出了信长包围圈,近幾内外的大势力一拥而上,一起围殴织田家。
浅井朝仓联军在北近江与织田信长鏖战,南近江的六角家反复掀起骚乱,让织田家焦头烂额。
而就在织田信长获得优势,即将反攻的当口,三好家卷土重来,在摄津国登陆了。
松永久秀看的是目瞪口呆,她在茶室中感叹世事无常,让明智光秀忍不住噗嗤一笑。
“怎么?三好家再登近幾,松永姬这是眷念旧主,想要重回三好家麾下奉公?”
松永久秀摇头道。
“明治姬何必取笑我,我对织田殿下是忠心耿耿,哪有那份心思。”
松永久秀说忠心,地下有知的三好长庆,足利义辉,三好长逸等人都能气活过来。
她哪是忠于织田信长,她是太了解三好家了。现在的三好家外强中干,走的是下坡路,不值得她心怀旧主。
而且,松永久秀用计害死三好三人众,导致三好家无奈撤出山城国,三好义继对她也是恨得要死。
既然投靠回去也没有好果子吃,不如好好跟着织田家吃口安稳饭,这还得靠明智光秀在织田信长面前帮她美言。
明智光秀笑道。
“松永姬对三好家的情况很熟悉,我倒是疑惑,现在三好家是谁在当家?这次三好家卷土重来,真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松永久秀鄙夷道。
“自从三好长庆殿下过世,三好家中就没有太平过。
先是三好三人众跳出来与三好义继争权,等三好三人众战没于京都,篠原长房,三好康长,安宅信康又不服管束。
三好义继以养女身份继位,又不是三好义兴那位被培养多年的正统继承人,原本就是三好长庆殿下权衡利弊之下的无奈选择。
她继位这几年,三好家对内对外都是狼狈不堪,自然难有威望。
篠原长房是阿波众的首领,三好康长在三好一门众中很有实力,三好义继这个家督根本无法压制她们。
如今,别说是阿波众与三好众,连她母亲十河一存留给她的赞岐众,都对她非常不满,让篠原长房挖了墙角。
还有安宅冬康之女安宅信康,她的母亲被三好长庆殿下以莫须有之名错杀,安宅信康也是心有余悸,一直防着三好义继呢。
就这样的三好家,别说同心协力卷土重来,只要稍有挫折,她们就会相互扯后腿,谁都别指望谁。”
松永久秀侃侃而谈,明智光秀听得连连点头,嘴角带笑。
安宅冬康之死,还是松永久秀在背后怂恿三好长逸做得手脚,如今她却能面不改色把黑锅都扣到三好长庆头上,真是黑厚到没边了。
不过,这样自私自利的小人正是明智光秀所需要的,她要是真对织田信长忠心耿耿,这以后的事反倒不好办了。
明智光秀顺着松永久秀的口气,问道。
“如此说来,三好家看似来势汹汹,其实不足为虑?”
松永久秀点头道。
“不错,只要织田殿下的大军一到,三好军势撑不住多久就会分崩离析,难有作为。”
明智光秀点点头,说道。
“我听说荒木村重最近很忙,三好家刚在野田乡登陆,荒木村重就以勾结三好作乱为名,出兵攻打伊丹城。
伊丹家猝不及防,伊丹城听说已经易主了?
荒木村重控制了茨木城,池田城,伊丹城,把大半个摄津国纳入掌控,织田殿下也不得不承认她对摄津国的统治权了吧?”
松永久秀面上一僵,勉强笑了笑,说道。
“织田殿下雌才大略,她的想法岂是我能猜透的。”
织田信长用摄津守护,忽悠松永久秀与荒木村重两人掀翻足利义昭的摄津三守护。
松永久秀一直在暗搓搓怂恿别人打生打死,做些上不得台面的龌蹉事。
相比之下,荒木村重就显得耿直太多。她一路杀杀杀,直接干翻了池田家与伊丹家两个摄津守护,让和田惟政在高规城瑟瑟发抖。
要是真让她用武力统一了摄津,织田信长也要头疼,池田恒兴的摄津守护之职,看来是没法暗箱操作了。
武家做事,到底还是看谁的拳头硬。从这点来看,荒木村重比松永久秀娘们太多了,她来当这个摄津守护,摄津内外武家都能服气。
松永久秀面上尴尬,咳嗽一声说道。
“池田恒兴在堺港防着三好家突袭,已经是焦头烂额。
荒木村重在北边无人掣肘,自然是为所欲为,谁能奈何得了她。”
明智光秀问道。
“堺港的情况很糟糕吗?”
松永久秀说道。
“三好织田双方即将在堺港周边交战,三好家两万战兵,织田家三万战兵,加起来五万人的大合战。
堺会合众纳屋十人众为首的堺港诸势力一日三惊,周遭庄园的老弱夫孺都在逃入堺港避难,民生与治安越来越混乱。”
堺港作为相对独立的商业城市,并非没有大名想过把它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但最后都选择了放弃,只是建立关所征集商税了事。
因为堺港并非孤立的存在,这边土地更像是各条川流在出海口组成岛群林立。
堺港与周遭地界的庄园地头,寺院尼团牵扯不清,不管是武家还是宗教,都不方便直接占据堺港。
例如堺港西面的平野乡,是被七家地侍联合统治的庄园,又有比叡山延历寺的宗教背景。
因为有钱有人有武器,平野乡渐渐发展成防御堡垒,卡守在堺港西侧的交通要道。
又例如三好家这次登陆的野田乡,是靠近外海的一处沙岛,以外海大船换小舟通行的补给站存在。
岛上的野田城,福岛城,是由当地庄园自发建造的防御设施,也是三好家登陆摄津的桥头堡。
在堺港周遭,像平野乡,野田乡这样的村落联合势力还有许多。
如果堺港出现战乱,堺港诸势力就会退守这些乡野之间的堡垒,观望风色。
如果堺港周边的这些庄园遇到攻击,当地人就会把老弱夫孺撤入堺港,由青壮负责据守城寨。
就这么一个水流纵横,地理特殊,武家宗教势力错综复杂的港町城市,商业中心。
也只有当年足利家如日中天,细川家天下无敌的时候,才有实力把持堺港,不怕被诸势力反噬。
足利细川把持堺港的底气,就是明日勘合贸易为主的海上贸易,带来了商利实惠。不是当地人尊崇足利细川,实在是她们给的太多。
也只有当年控制着博多港,下关海峡的大内家,才有资格与细川家掰掰腕子,双方为了对外贸易的控制权,争的是头破血流。
最后闹出宁波争贡的倭乱,明朝把对日的勘合贸易彻底叫停,细川大内两家算是两败俱伤。
海上贸易的强烈需求,与明朝的断绝贸易,还导致了更麻烦的嘉靖倭寇,遗祸无穷。
现如今,足利将军早已实力不存,细川大内两大强藩也俱往矣。
堺港特殊的中立地位已经持续很久,许久不见四五万战兵集结合战的堺港诸势力,这次真的很慌。
见明智光秀一脸淡定,松永久秀反问道。
“明智姬就一点不担心吗?
据我所知,近幾斯波领这两年的日子越发富庶,实则是背靠北陆道商路,斯波忠基金获利匪浅。
斯波年金之丰厚,真是让外家诸多姬武士羡慕到眼红。
若是堺港乱了,北陆道商路不可能不受影响,斯波忠基金今年的收益就不好看了。”
松永久秀的试探,让明智光秀微微一笑。
“松永姬,你也太小看高田阳乃了。斯波家这位町奉行,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她把北陆道商路折成股份,分了个精光,全都换成各家的入股,是欠了一p股的债务。
北陆道商路其实是负债经营,每年收益中的很大一部分,是用来支付各家借款的利息。
各家不单单要依靠北陆道商路赚钱,还得防着北陆道商路崩塌,自己借出去的钱可不能化为乌有。”
第1404章煽风点火盼更乱
欠一百贯钱,这是你的麻烦。欠十万贯钱,麻烦就是别人的。要是能欠上几百万贯,借款人会想方设法帮你挣钱,唯恐你忽然崩盘。
高田阳乃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她不只是坐镇堺港,在替各各方势力分这北陆道商路的蛋糕,她还欠了各方很多很多很多的债务。
如果北陆道商路崩塌,损失惨重的可不只是斯波家,还有那些借钱给北陆道商路的入股股东。
股东吃着北陆道商路的分红,也在收回借款的利息。可能有人愿意承受分红消失的代价,但谁都不愿接受破产清零血本无归的结果。
这就是高田阳乃最厉害的地方,她诱惑股东们不断投钱,通过提高股东们的沉没成本,让她们变得不甘心放弃北陆道商路的投资。
把那些急功近利的土仓贷款人,变成了一群做长线的价值投资者,无法短线套利跑路。
这群被套牢的股东,只能与北陆道商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每天高喊北陆道商路是永远的神,永远上涨。
明智光秀掰着手指头,帮松永久秀算起来。
“你知道我口中的各家,都有谁吗?
京都幕府武家,摄津地方武家,北陆道沿途武家,你能想到的名门望族,地方豪强,几乎是人人有份。
天台宗,真言宗,一向宗这些宗派寺院,不但通过土仓投钱分红,北陆道沿途的寺院庙会还能在物流中占一点支线网点的甜头。
高田阳乃在堺港耕耘了三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多少人指着北陆道商路吃饭呢?
据我所知三好义继,三好康长在其中都有一份投资。篠原长房,安宅信康是否有份,我不知道。
但我相信高田阳乃的能力,三好家那些姬武士不可能不受诱惑,必然投入了很多。如果她们断了北陆道商路,会让自己的利益受损。
至于织田殿下,她答应过我,会等津多殿回到近幾之后,协商织田家占据北陆道商路的具体份额。
要是把北陆道商路打烂了,她怎么和津多殿谈?
织田家要的是北陆道商路的好处,不是与斯波家结仇,特别是现在这个遭受四面围攻的敏感时期。”
松永久秀听得沉默,织田三好两家都在指望北陆道商路这个下金蛋的母鸡,谁都不会杀鸡取卵。
如此看来,斯波家的北陆道商路还真是稳若泰山,堺港之乱是不可能波及到这条商路了。
松永久秀叹道。
“北陆道商路利益之厚,连织田殿下都要心动,只是不知道织田家想分走多少?是由斯波家来定,还是织田家去抢?”
明智光秀已经把北陆道商路说得很透彻,各方势力在其中付出太多,利益纠葛难以理清。
这时候割出一大块好处给织田家,那是要得罪很多人的。不知道最后是由谁来出面,是让斯波家去得罪人,还是织田家自己动手?
明智光秀笑着摇摇头,说道。
“虽然我答应了织田殿下,等津多殿回到近幾,北陆道商路的分利可以坐下来谈。
但我感觉,这件事可能会搁置许久。”
松永久秀一下子没明白明智光秀的意思,大把好处在面前,织田信长岂会不取?除非。。
“明智姬,你是说,织田家这次会守不住堺港?”
织田信长想要在北陆道商路中分一杯羹,最大的依仗就是织田家驱逐了三好家,控制着堺港关所。
可要是织田家丢了堺港的控制权,那织田信长的确没脸再与斯波义银讨价还价。毕竟手中没筹码,也要不到三瓜两枣,何必丢人呢。
见松永久秀一脸疑惑,明智光秀笑道。
“松永姬说的不错,三好家内部四分五裂,不会是织田家的对手。但织田家的对手,可不只是三好家一个呀。
我最近听说了不少有趣的事,是本多正信给我带回来的消息。”
松永久秀目中冷光一闪,不动声色。
本多正信害得松永家背负上三姓家奴的恶名,让松永久秀名声尽毁,只得当一个天下武家鄙夷的反复小人。
虽然这一切都是明智光秀在背后指使,但对这个自己曾经看重的年轻俊杰,松永久秀是恨之入骨。
但此时,她却是笑呵呵问道。
“不知本多正信带来了什么消息?”
明智光秀看了眼迅速恢复常态的松永久秀,微笑道。
“你也知道,本多正信是一向宗信徒。”
松永久秀目光一凝,点头道。
“不错。”
当年本多正信能被松永久秀看中,就是通过她替石山本愿寺出使淀城的机遇。
明智光秀这时候点出她的一向宗信徒身份,难道是石山本愿寺要插手织田三好之战?
明智光秀回望松永久秀疑惑的眼神,摇摇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石山本愿寺会不会插手这次战事,但足利将军能够迅速联络各方,拉起对织田殿下的包围网,石山本愿寺是功不可没。
若是一向宗真的参战,以石山本愿寺在摄津国的号召力,织田殿下可不好受呀。
要是织田家真的丢了堺港,只怕一时半会儿都拿不回来,斯波织田关于北陆道商路的约定,也只好暂时搁置不提。”
明智光秀当然希望石山本愿寺加入到对抗织田信长的阵营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在背后搞些串联的小手脚。
这也是她派本多正信以一向宗信徒身份,去教唆石山本愿寺的原因。只是石山方面一直很克制,这个燎原的火苗一直没能点起来。
明智光秀望着眼前茶汤的袅袅热气,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中满是茶香。
这一次的三好织田之战就在石山附近,显如上人还能压住一向宗中对织田家的强烈不满,让石山本愿寺继续置身事外吗?
明智光秀心中充满了期待,如果一向宗下场,织田家的麻烦可就不只是在摄津国。近江,伊势,加贺各地的一向宗势力,都非常强。
松永久秀却是皱起眉头,她虽然被织田信长耍了一遭,但此时非常不希望看到织田信长落入下风。
她已经得罪了太多的人,淀城周遭全是敌视自己的势力。如果织田家真的一蹶不振,被迫退出近幾,松永家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松永久秀叹道。
“先代励精图治,近幾好不容易才太平了一阵子,这会儿又是闹得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如今的局面,看来只有请津多殿出面,才可以令各方休兵止戈,万民得以喘息,近幾方能太平。
敢问明智姬,津多殿此去关东也有一年了吧?不知他何时才能回返近幾?我等武家皆翘首以盼,恳请津多殿出手,解民于倒悬之苦。”
松永久秀的想法很好理解,织田家现在被四面围攻到手忙脚乱,但二百万石领地的底气尚在。
只要能稳住阵脚,近幾内外没一家是织田家的对手。织田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摆脱到处挨打,四处救火的被动局面,把拳头收回来。
只要能够缓过劲来,再蓄力反扑,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织田家就可以抓住主动权。
但要完成这个战略调整,必须有一个各方都能够接受的人出面斡旋,才可能达成停战协议。
之前各方混战,这个斡旋者的角色,一般是由足利将军担当。可现任的将军足利义昭,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让足利义昭写御内书教唆各方联手对付织田家没问题,这是各方原本就有的需求,正好利用御内书为借口,联合起来干翻织田家。
但要让足利义昭平息战乱,要求各方握手言和,只怕没人会鸟这个名声在外的贫乏公方。
那么能够让各方坐下来谈判的斡旋者,就只剩下先代遗男霜,武家义理化身,八幡太娘御白旗持有者,源氏长者,天选者斯波义银。
除了这位天下尊崇的津多殿,谁有资格摆平混战中的各方大佬?
明智光秀看了眼松永久秀,无奈摇了摇头,说道。
“津多殿受先代托付,远赴关东,斡旋纠纷。
上次回来是因为三好上洛,先代被弑,津多殿只能是半途而废,从关东赶回来主持大局。
就因为这样,关东乱局再起,津多殿才不得不再次下关东,挽回崩坏的时局。
现在这会儿,关东和睦正在关键时刻,关八州之地听说已经太平了近一年。如果此时津多殿再度离开,关八州之地只怕又要乱了。
所以,津多殿是真的脱不开身,无法为幕府解难。”
明智光秀当然不希望斯波义银回来,她最好织田信长能与近幾诸势力杀得尸横遍野,结成死仇。
但她并不知道,斯波义银对她也是不放心,已经决定在秋后回归近幾,坐镇近幾斯波领。
松永久秀听出明智光秀推搪之意,面色一黯,叹道。
“关东万民何其幸运,近幾苍生何其无辜。”
明智光秀摇头道。
“松永姬此言差矣,幕府上下这么多武家,食幕府厚禄两百年,事到临头却只会指望津多殿一个男人出面,这种想法要不得呀。
我们应该号召幕府诸姬,一齐为将军分忧,弥合近幾各方分歧,发挥幕府的影响力。”
明智光秀明知现在的幕府停摆,足利义昭被织田信长立下的条条框框圈得动弹不得,却是睁眼说瞎话。
松永久秀无奈道。
“听说将军那边的情况很不好,足利马回众的职禄早已停发,营中补给也是勉强维持。”
很早之前,仁木义政就提醒过足利义昭,足利马回众的卖命钱最是要紧,必须给足,但足利义昭的确是有心无力。
足利义辉死后,足利家收拢回来的地方土地权利,又在战乱中被搅得四分五裂。
足利义昭继位将军,一直忙着捅斯波义银刀子,和织田信长搞斗争,她一个还俗的尼姑,哪里懂得搞钱粮的政治手段。
和田惟政,仁木义政这些从龙功臣,原本还勉强维持着足利家的体面。可织田信长的一番敲打,把足利义昭的这些臣子都整得心寒。
足利义昭庇护不住自己人,和田惟政干脆投靠了织田信长,当了二五仔。仁木义政还算要点脸,跑去斯波家求个平安,不掺合了。
而明智光秀通过天诛事件,提前清理掉了幕府中有才能有忠心的臣子,削弱了足利家控制幕府的能力。
蜷川亲世把持政所,畠山高政担当管领,这两个人都是斯波派,不给足利义昭添堵就不错了,不可能帮她的。
足利义昭已经沦落到连足利马回众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只能凭借足利家两百年的余泽,勉强安抚。
松永久秀点出足利义昭的惨况,暗示其不足以担当斡旋者的角色,近幾乱局总得有人出面收拾。
明智光秀当然很清楚足利义昭的情况,但她就是不松口,说道。
“幕府诸姬受足利将军照拂两百年,
岂能计较一时挫折。
正所谓,比职禄,越比心胸越窄。讲义理,越讲境界越高。足利马回众诸姬,想必是明事理,懂感恩的姬武士们,没有问题的。”
松永久知道明智光秀在胡说八道,却只能陪着笑恭维道。
“*******,*******。明智姬所言,甚合我意。
只是这天下的俗人太多,像你我这般忠于幕府,不在乎一时得失的人,毕竟是少数。
所以,大多数人还是盼着像津多殿这样的权威人物出面,才能稳住局面。津多殿亦可通过此事,令幕府武家归心。”
明智光秀摇头道。
“若事事都要劳烦津多殿,这幕府上下岂不是要被外人看做废物?
更何况,津多殿当初表态退邸归领,是将军亲口同意的。这会儿再请津多殿回来,不合适吧?”
松永久秀见明智光秀始终不松口,连足利义昭与斯波义银的矛盾都抬出来说事,无奈放弃。
“明智姬说的有理。”
松永久秀也是看不透,明智光秀到底是站哪边的?
足利义昭的窘迫,她是视而不见。织田信长的被动挨打,她冷眼旁观。斯波义银借此扩大影响力的良机,她一个劲得往外推脱。
想不通,想不通呀。
第1405章把所有人拖下水
松永久秀建议把斯波义银请回来,斡旋近幾纠纷,被明智光秀敷衍拒绝。
虽然明智光秀对织田信长充满信心,但如果夺权过程曲折一点,各方的鲜血流得多一些就更好了。
她拒绝的理由也很充分。
足利义昭千方百计把斯波义银从京都幕府的权利中心赶走,现在搞出一个无人能够收拾的烂摊子,就要斯波义银回来帮忙擦p股?
真把斯波家当做冤大头啊!
揭过这一茬,两人在茶室又聊了许久,直至天黑才在心中互道一声下贱,依依惜别。
松永久秀离开之后,明智光秀来到茶室旁的一间偏室,里面已经坐着的本多正信与藤林椋,一起向她行礼。
明智光秀摆摆手,笑眯眯坐上主位,说道。
“让你们久等了,这个松永久秀,可真是异想天开。
她一边希望我在织田信长面前,替她开脱麻烦。一边希望我能请回津多殿,为织田家缓和压力。
真是贪心呀。”
本多正信思索道。
“以我对松永久秀的了解,她不该如此失智。”
明智光秀冷笑道。
“这个小人,无非是在试探我的立场,到底是忠于织田信长,还是津多殿。
至于足利义昭,现在已经没人把这位愚蠢的将军当回事了。”
本多正信感叹道。
“将军下了一招臭棋,即便她不忿织田殿下的跋扈,也不该滥发御内书,暗中串联各方势力。
近幾大乱,京都幕府沦为摆设,眼看战乱扩大,却无所作为。
不论这场乱战之后,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幕府的影响力都将被消耗殆尽,再无往日之威严。
从此以后,没人会把足利将军放在眼中,足利家的二百年天下,终究是毁在了这位贫乏公方手中。”
明智光秀笑而不语。
她当初写信给足利义昭,撺掇其还俗上洛,也没想到这位尼姑将军能蠢成这样,真是意外得好用。
足利家原本就没有足够的实力在幕府中乾刚独断,斯波,畠山,细川,山名等幕府名门大佬,都曾和足利将军掰过腕子,权倾一时。
足利家最擅长的其实是平衡手,借力打力制衡幕府各派大佬,足利将军更多是以仲裁者身份斡旋纠纷,掌控幕府。
自八代将军之乱起,幕府的势力内耗严重。
特别是细川宗家被三好长庆屠灭,六角定赖崛起,足利义辉这位强情公方,剑豪将军,也只能勉强维持幕府的威严。
足利义辉与六角定赖是乌帽子亲,她与六角家结盟对付三好家。
直到六角定赖过世,三好长庆的上洛大计被斯波义银粉碎,足利义辉才算是有了一点底气,敢大刀阔斧改造幕府,收拢中枢权力。
足利义昭这个尼姑出身的足利将军,她没有接受过正统的武家教育,根本不懂足利家的政治智慧,权衡之术。
强硬如足利义辉,该装孙子的时候,还得装孙子。足利义昭却自视高贵,把扶持自己上洛当将军的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都得罪死了。
原本足利义昭继位将军,就有些法理上的缺陷。
她不是足利义辉指定的继承人,而是先代被弑之后,以不存在的双生女身份现世,天下武家对这位足利将军的名分是不太认可的。
如今战乱又起,京都幕府束手无策,只能任由各方势力肆虐近幾,彻底瓦解了天下武家对足利将军的敬畏之心。
总而言之,足利将军家已经成为这场战乱最大的受害者,而这一切,都是足利义昭自己干出来的。
这位将军似乎真把血统家格当做金科玉律,即便源赖朝都不敢像她这般托大。
河内源氏嫡流的名分如果真能做到虎躯一震,就让天下武家纳头便拜,源赖朝的子孙也不至于会二代绝嗣。武家,可是非常现实的。
明智光秀微微一笑,说道。
“松永久秀的请托,已经被我推掉。我恳请津多殿暂时不会近幾,就是要让所有人看清足利义昭的愚蠢,足利幕府的虚弱。
藤林姬,近江国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藤林椋鞠躬说道。
“织田殿下带兵赶赴堺港,与三好家对峙。
浅井朝仓两家还没从姊川战败中缓和过来,浅井殿下就向朝仓殿下提出了继续联合作战的请求。
只是横山城一线严阵以待,又有南近江援军遥相呼应,浅井殿下在东岸找不到突破口。
所以,这一次浅井朝仓联军,可能会从琵琶湖西岸发起攻击。”
明智光秀点点头,思索起来。
近江盆地的土地,分散在琵琶湖沿岸,平原地带主要分布在东岸,南岸,六角家与浅井家的核心领地也都在这里。
琵琶湖西岸与比良山地的东麓之间,只有一条狭长的平原带,分为北近江的高岛郡与南近江的滋贺郡。
如果浅井朝仓联军要从西岸突破,那必然要突破扼守京都门户的坂本城。
明智光秀问道。
“现在的坂本城守将是谁?”
藤林椋回答。
“织田殿下从越前国撤军之后,把坂本城交给了织田家的宿将森可成负责。
就在最近,北近江有信使频繁进出比叡山,浅井朝仓两位殿下,似乎想要向比叡山借兵。”
明智光秀笑起来,说道。
“延历寺的觉恕上人,她以为自己只需要替足利义昭传递御内书即可,现在只怕是骑虎难下咯。
如今,浅井殿下与朝仓殿下已经输红了眼。为了挽回局面,她们一定会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好呀,看来坂本城是保不住了,不知道织田信长听到这个消息,还有没有定力在摄津国与三好家继续对峙。”
织田家的领地主要在尾张,美浓,伊势,南近江,织田信长在摄津国作战,后勤补给需要通过山城国,也就是京都盆地。
坂本城是近江国通往京都的门户,浅井朝仓联军一旦攻破坂本城,随时可以切断远征摄津的织田大军退路。
不管织田信长愿不愿意,她多半是要退回近江国,先解决掉浅井朝仓联军的威胁。至于堺港与摄津国,暂时都顾不上了。
比叡山位于京都东北的比良山地之中,向西南俯视京都,向东南俯视坂本城。
自古以来,比叡山上的尼兵就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政治军事力量,被京都政权忌惮。
延历寺觉恕要是真的借兵给浅井朝仓两家攻打坂本城,织田信长一定会将比叡山上的寺院势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织田信长绝不会允许在京都之侧,有一个敌视攻击自己的军事集团存在。
明智光秀一想起织田信长要与天台宗翻脸,就忍不住想笑,她问向本多正信。
“本多姬,石山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显如上人还是不愿意出手吗?”
本多正信鞠躬道。
“非常对不起,虽然一向宗中下层已经是群情激愤,显如上人却不愿意卷入与织田家的战事中。
我几次掀起舆论,都被强行压下来。但我相信,一向宗参战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明智光秀点点头,有点失望。
比叡山的觉恕上人已经跳进了火坑,石山的显如上人似乎还在挣扎。这种只能盼着火星燃起的不确定性,让明智光秀有些不舒服。
她派本多正信去石山,就是想把这火苗尽快点起来,没想到显如上人如此克制,真是让人失望。
本多正信小心观察着明智光秀的面色,惴惴不安。
反倒是明智光秀迅速恢复了心态,笑着对她说道。
“前往石山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记得与你说过,如果事有不谐,可以前往堺港寻求高田阳乃大人的帮助。”
本多正信苦笑道。
“我去过堺港,但却被新选组拒之门外。
高田阳乃大人说不认识我,如果需要协助,请您正式发函授权。”
明智光秀目光一闪,微微点头。
“是吗?那确实是我疏忽了,不怪你。”
明智光秀的眼神有点冷,这高田阳乃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挑拨一向宗与织田家的关系,这种事是能够通过正式渠道寻求帮助的吗?
白纸黑字的信函,日后就是威胁明智光秀的把柄,明智光秀绝对不可能写下来。
高田阳乃这态度真是耐人寻味,她显然不希望堺港周边出现动荡,特别是北陆道商路的重要投资者与庇护者显如上人,加入战圈。
商业往来最怕的就是风险,东海道商路的堵塞,就是因为战乱。
明智光秀理解高田阳乃,但却不能容忍她破坏自己的战略布局。
她想了想,说道。
“北陆道商路运转三年多,都是由高田阳乃一手包办。
津多殿也曾担心商路变成高田阳乃的一言堂,所以才会把石田三成带回近幾,安排斯波忠基金去分担北陆道商路的商业责任。
可如今看来,石田三成的心思都放在了赚大钱发年金之上,没能给高田阳乃带去什么告诫。”
明智光秀侃侃而谈,本多正信与藤林椋却不敢接口,直到明智光秀点名了本多正信,问道。
“本多姬,你觉得呢?”
本多正信面上一僵,迟疑道。
“津多殿。。高田阳乃大人。。石田三成大人。。恩。。都是为了斯波家的利益考虑,都挺好的。”
见她头上忽然冒汗,变得唯唯诺诺,说话都结巴了,明智光秀噗嗤一笑。
“你怕什么,我们关起门来聊几句,又不会传到高田阳乃与石田三成的耳朵里去。”
本多正信只是干笑不语,心想老娘已经被你坑得一头包,还能信你是真的随便聊聊?小心驶得万年船,沉默是金吧。
明智光秀摇头叹道。
“你啊,真是无趣。
你为我鞍前马后做了这么多事,我总得给你找条出路吧。我说这事,其实是想向津多殿举荐你。”
本多正信眉头一动,上进的机会难得,她忍不住开口说道。
“属下愚钝,恳请明智大人明示。”
明智光秀笑道。
“北陆道商路的营运,斯波忠基金的流转,这些个信息都被高田阳乃与石田三成一手掌握。
虽然津多殿身边有同心众秘书处监督,但那些主君近臣远在天边,许多地方上的财政往来,她们哪里理得清。
北陆道商路和斯波忠基金加起来,就只有一个进驻忠基金的廉政众在盯着,职权也就是反贪而已。
斯波三领中,就属近幾斯波领最大,斯波忠基金驻地就在多闻山城,堺港的距离也不远。
我们完全可以在近幾斯波领设立一个问注方,把往来的账目整理出来,以便计算收纳支出,方便日后调整财政策略。
所以我想举荐你去担当这个问注方的番头,负责收纳往来账目。
我相信,尼子胜久大人也会支持我的这个建议。”
明智光秀有这个想法,并非是因为高田阳乃不配合自己的战略布局,一时起意给她上眼药,而是早有思虑。
只是高田阳乃这次的拒绝配合,让明智光秀下了决心。
北陆道商路的重要性越来越凸现,斯波义银相信高田阳乃,但明智光秀却未必信得过。
高田阳乃历来专断独行,北陆道商路之事都由她一言而决,长此以往,不是一件好事。
她原本是斯波商奉行,挂职在尼子胜久麾下负责堺港事务,做事总喜欢先斩后奏,让尼子胜久很为难。
但高田姐妹作为斯波家的唯一谱代,尼子胜久在许多事上也是顾全大局,帮高田阳乃圆了过去。
没想到最后高田阳乃做成了北陆道商路,斯波义银提拔她担当斯波町奉行,一跃与尼子胜久平级。
从此以后,北陆道商路方面的财政账目变得迷雾重重,高田阳乃连个敷衍的态度都不愿意给,尼子胜久再也插不上手。
对于这件事,尼子胜久也是很窝火。她不是贪权恋栈,实在是因为高田阳乃的专权,让近幾斯波领很被动。
斯波三领。
尾张斯波领是前田利家一手一脚打出来的,别人插不进手。
关东斯波领就是个拼接货,不但地盘小,还关联关东侍所各种乱七八糟的关系,单纯的领地很小。
近幾斯波领二十万石,才是斯波义银手里最纯粹的传统武家领地。高田阳乃与石田三成的商业运作,其实都是以近幾斯波领为主。
高田阳乃独揽大权,把北陆道商路看做禁脔。尼子胜久负责近幾斯波领内政,完全搞不清北陆道商路的情况,这怎么对接财政事务?
明智光秀如果向斯波义银提出建立问注方,打造财政档案,收拢历年账目,以备日后财政调整,尼子胜久一定会支持。
近幾斯波领的外交与内政两位主官联手,足以促成这件事,把本多正信扶上问注方的番头一职。
第1406章本多正信去遴选
听明白明智光秀的意思,本多正信越发纠结。明智光秀摆明了是把她当做一块飞砖,去砸高田阳乃家的纸窗。
高田阳乃一手建立起北陆道商路,不希望外人知晓的隐秘之事一定不少。例如分红增股,例如利益交换,可能还有许多更加过分的。
高田阳乃不想让尼子胜久知道,就是不愿意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暴露到斯波家臣团面前。
她能让天南地北,利益各异的各方势力拉到一起,在北陆道商路的饭桌上排排坐分果果,必然存在见不得人的暗箱操作。
明智光秀要组建的问注方,显然是模仿足利幕府的问注所。
足利将军建立问注所,记录各类档案,作为仲裁天下纠纷的凭证,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地契约,家格名分。
明智光秀搞的这个问注方,自然没有足利幕府的问注所那么高大上,只是存放斯波家历年商务往来的账目。
当这个问注方的番头,其实就是商务档案室管理员,权利没多少,麻烦却不小。
高田阳乃的北陆道商路,石田三成的斯波忠基金,那都是日进斗金的商业平台,能没有猫腻存在?
斯波义银设立廉政众,只是用于对内反贪,收拾的是私下贪污的中下层奉行。
到了高田阳乃与石田三成这个位置,她们根本就不需要贪污,因为规矩就是她们定的。
足球裁判需要进球吗?
她们只需要照着立下的规矩做事,就可以在走程序中,获取最大利益。
而现在,明智光秀搞的这个问注方,就是要在裁判的脑袋上安装监控,通过看回放可以追溯她们的判决是否合理,规矩是否有漏洞。
虽然问注归档的只是一堆往年的账目,但也可能是一堆隐患。
只要是做事,就一定会出错。从不犯错的人,一定是在混日子。
高田阳乃能够迅速建立起北陆道商路,必然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私下做了许多犯忌讳的事,才能迅速把这个平台做大。
现在北陆道商路在发展期,斯波家臣团需要高田阳乃把这个平台迅速发育壮大,所以是万事不问。
可要是未来北陆道商路发展进入瓶颈期,斯波家臣团中有人想要杀驴卸磨,这些账目很可能就会是绊倒高田阳乃的最佳证据。
没人查她的旧事,自然万事大吉,有功无过。可一旦有人吹毛求疵,这世上有几个当权者经得起仔细审查?
明智光秀刻意要求建立问注方,以备日后商务经济政策调整。这话,听起来没错。可仔细琢磨,又不对劲。
什么情况下需要调整商务经济政策?那必然是政策达不到预期,或者在运转中出了问题。
到了查档算总账的时候,按图索骥就能牵出一大堆问题,可能会直接把高田阳乃埋得翻不了身。
本多正信如果去当这个看似无足轻重,其实对高田阳乃极具威胁的问注方番头,她不觉得自己能活太久。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高田阳乃最多的就是钱,堺港最不缺贪财的亡命之徒。
何况,北陆道商路与斯波忠基金紧密合作,真要是拔了萝卜带出泥,石田三成也不会坐以待毙,本多正信注定要十死无生。
见本多正信犹豫,明智光秀面带微笑,诚恳说道。
“本多姬,你离开三河国,已经有三年了吧?”
本多正信一愣,叹道。
“到今年夏天,正好三年。”
三年前,显如上人刚才上位,意气风发发动新一轮的一向一揆。三河一向一揆因此爆发,差点掀翻了德川家康的统治。
通过织田信长派遣的前田利家援军协助,德川家康虽然迅速镇压了三河国内的一向一揆,却是心有余悸。
她当时以安抚为主,可等到控制了局面之后,就迅速翻脸。
三河国的一向宗寺院被要求改宗,信仰一向宗的德川家姬武士必须改信,否则将被驱逐出三河国。
本多正信就是不愿意改信,才被迫离开三河国,流浪到了近幾。
明智光秀点点头,感叹道。
“人生苦短,又能有几个三年?
本多姬,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想多说废话。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你应该深有体会吧?
你很聪明,但这天下从不缺有才华的人,最缺的是机会。”
本多正信低着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
她当然明白自己一介浪人,在近幾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必须要找个靠山,找条出路。
岛民排外,总得混个圈子,孤独的个体必然活不长久。
本多正信坚持信仰,被迫离开三河国,就利用一向宗的门路,替显如上人出使松永家,在松永久秀表现自己,受到赏识得以出仕。
本来,她可以利用自己的才华,好好在松永家打拼,最后说不定能混个家老身份,也算是体面的结局。
可偏偏是眼前这个明智光秀,用情报勾引她误判,最后只得泥足深陷,被迫出卖松永久秀母女。
如今她又跟着明智光秀混,专门做些阴暗龌蹉之事。但凡有条出路,谁愿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一旁坐着的藤林椋虽然也听命于明智光秀,但人家是有正式斯波编制的忍众首领,背靠铁杆庄稼,手持斯波福利,衣食无忧。
本多正信呢?她只是被明智光秀威逼利诱带回来的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被杀人灭口,弃尸荒野。
自诩才智过人的本多正信,她的实际地位还不如忍众出身的藤林椋,想想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本多正信心有戚戚,她没心情再猜明智光秀的意思,鞠躬说道。
“属下愚钝,恳请明智大人明示。”
见本多正信的愁思被自己吊了起来,明智光秀也不再绕圈子,径直说道。
“今日的斯波家,不是当年的斯波宗家,而是由津多殿亲手重塑的新家业。
当年的近幾斯波领刚刚建立,草创时期的许多规划相当粗糙,津多殿又远赴关东,根本没有时间仔细完善法度。
时至今日,许多事务其实已经脱离了津多殿的掌控。斯波家各方重臣的自治时间实在太长了,已然有了盘踞一方,自行其是的态势。
无规矩不成方圆,津多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才会着手建立同心秘书处,打造中枢管理体系,制衡地方势力。
北陆道商路与斯波忠基金作为连接斯波三领共同利益的核心纽带,对斯波家实在是太重要了,必须受到严格的监督。
设立问注方之事,不是我与高田阳乃,石田三成的私怨,而是出于公心。即便今日我不做,日后津多殿也会做的。
津多殿安排在斯波忠基金的廉政众,还不够。北陆道商路作为商利的源头,必须纳入斯波家的实际管控,不能是高田阳乃的一言堂。
尼子胜久一定会支持我的提议,高田阳乃与石田三成应该明白轻重。她们即便不满,也不敢妨碍斯波家对斯波商务的归纳存档。
既然这件事是我提议,那么我举荐你担当问注方番头的事,津多殿也会一并许可。
毕竟不是什么手握实权的职务,只是一份管理文档的工作。
但是,这对于你本多姬而言,却是一个正式加入斯波家体系的绝佳机会。”
本多正信眉头一抖,问道。
“您的意思是,问注方番头是有斯波编制的?”
明智光秀点头道。
“当然,问注方虽然只是负责管理存档,但毕竟一手捏着斯波家最重要的商务资料,津多殿不会轻待番头。
因为这件事是由我提议,所以津多殿应该会给我面子,由你来担当,而不是从同心秘书处另外派遣人员,出任番头一职。
但这个职位本身的重要性,同心秘书处的蒲生氏乡必然会优先通过斯波遴选,给问注方番头的你一个斯波编制。
但如果是这样,你就需要前往同心众一段时间,完成斯波遴选所需要的三个月培训。
我相信以你的才智,必然能在同心众新人之中大放异彩,让津多殿认可你的能力。”
本多正信愣在当场。
她没想到,明智光秀是真的要提拔她,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总是把她派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怎么看未来都是要被灭口的下场。
可这一次,明智光秀正式向斯波遴选举荐了她的新人资格,如果再得到斯波义银默许她担当问注方番头之职,好似真的是前途光明。
斯波遴选的选拔方法已经下发各地,蒲生氏乡可没少被下面人痛骂。斯波遴选的门槛卡得那么死,断了许多人混进去吃福利的想法。
本多正信通过问注方番头之职入选,必然受到蒲生氏乡,甚至斯波义银的重视。只要好好表现,说不定真有大好前途可以一展宏图。
她迟疑一下,立即伏地叩首。
“明智大人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明智光秀挥手让她起来,笑道。
“是我毁了你在松永家的上进之路,如今送你一份斯波家的前程,你还满意吗?”
本多正信干笑道。
“大人说笑了。”
明智光秀笑容优雅,目光却是冰冷,说道。
“我可不是在说笑。
我知道你恨我,但不要紧,我很欣赏你,你也替我做过许多事,值得我给你一份丰厚的回报。
但你要记住,我这次举荐你进入斯波遴选,你我的关系便是紧紧绑在一起。
在斯波家臣团的眼中,你是我的人,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本多正信鞠躬道。
“臣下明白,请主上放心。”
明智光秀毁了本多正信的前途,又给了她一份更好的前途,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回报。
她为明智光秀暗中办了许多事,这次又是明智光秀举荐参加斯波遴选,身上已经打上了明智一派的烙印。
只要她还想在斯波家中混,明智光秀这个领路人就必须紧紧跟好,忠心耿耿。
斯波宗家乃是三管领名门,斯波义银是宗家唯一的遗子,斯波家的家格门第比起松永土鳖,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本多正信一听给编制,发福利,立即改变了犹豫的态度,决心为明智光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明智光秀矜持浅笑,接受了她口呼主上,纳头便拜。
本多正信是个有才华的人,明智光秀越用越顺手,这才断了杀人灭口的想法,给她个出头的机会。
正如明智光秀刚才所言,斯波家的草台班子正在不断走正规化的路线,家中法度迟早是要完善的。
近幾斯波领这种重臣各顾一摊的粗糙管理方式,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
据说津多殿正在关东大刀阔斧的改造关东侍所,对近幾斯波领这边,迟早也会下手。
同心众已经扩充,同心秘书处担当起了中枢管理的职责。明智光秀需要往中枢派人,以稳固自己的地位。
本多正信才智过人,能力相当不错。而且她与明智光秀一起参与过太多不可告人的隐秘事,例如足利义辉之死。
这些共同的秘密,将是两人亲密无间的合作基石。
作为明智派的一员大将,去往中枢同心众序列的本多正信,需要明智光秀的支持,更要维护明智光秀的权势。
帮明智光秀,就是帮她本多正信自己。
其实,明智光秀已经是晚了一步。
前田利家送去的陪臣大藏长安,前田利益送去的陪臣伊奈忠次,都混上了关东高位,果然还是草创时期最容易升官发财。
这次明智光秀是亡羊补牢,把本多正信这个陪臣送入中枢系统,虽然只是权利边缘的问注方,但这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本多正信的权利欲很强,能力也很强,有明智光秀照应,相信她能够在同心众中混出名堂。
斯波重臣送陪臣送得做成功的人,其实是藤堂虎高,她举荐的石田三成已经是斯波忠基金负责人,位高权重。
只可惜藤堂虎高遇刺身亡,她那个傻女儿藤堂高虎硬是要脱离斯波家,跟着浅井家混。
姊川之战,浅井家被织田家打得半身不遂,也不知道藤堂高虎这时候是不是正在后悔呢。
想起近幾战事,明智光秀又忍不住叹了一声。
不知道石山本愿寺的显如上人能忍到几时,如果一向宗踏入战圈,那才是织田信长最大的麻烦。
虽然一向宗的战斗力并不强于武家大名,但宗教信仰的狂热,却远比武家大名更抗压,更有韧性。
武家大名麾下可能有人投降,倒戈,为了自家利益畏缩不前。但一向一揆为了信仰,真的能和织田家死磕到底。
明智光秀眨巴一下眼睛,真是好期待呀,但不知道这一幕何时才能上演。
第1407章令人期待的决裂
明智光秀并不知道,迫切希望一向宗与织田家干起来的,可不只是他一人而已。在堺港,有人比她更心急。
堺港港口区,教堂。
朝阳初升,路易斯,弗洛伊斯主持了今日的晨祷,等众人散去之后,她却叫住一人。
阳光从教堂顶部的琉璃中透入中殿,洒在两人的脸上。弗洛伊斯在胸前划过十字,向她的*祈祷自己的谋划能够成功。
“亲爱的奥古斯都,你这些天一直滞留在堺港不回,这样做会不会引起你所效忠的领主反感?”
在弗洛伊斯面前之人,便是信仰南蛮教的小西行长,她笑着摇摇头,解释道。
“我写信回宇喜多家,主君对我能够与强大的大大名织田家产生联系,感到非常有兴趣。
她希望我能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并允许我暂时滞留堺港。”
弗洛伊斯笑道。
“这都是*的旨意,真是一个好消息呀。”
小西行长肃然说道。
“我也有一件事希望得到教会的帮助,西濑户内海的村上水军已经依附毛利家,对宇喜多家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我的主君希望我能够在堺港招揽水贼,购买建造船只,用于保卫宇喜多家的领地安全。
完成这个任务,我需要得到教会的帮助。”
弗洛伊斯点点头,说道。
“我会替你联络堺港的信徒商人,为你提供人员与物资的支持。
教会很希望像你这样虔诚的信徒能够在这个国度获取更大权势,这有利于我们共同的事业,将*的荣光撒遍这片土地的崇高事业。
当然,宇喜多家的领主需要为此付钱。”
小西行长笑道。
“这是自然,宇喜多家不会对提供帮助的朋友吝啬。”
弗洛伊斯微微一笑,说起她留下小西行长的真正原因。
“亲爱的奥古斯都,你对这次三好织田之战,是怎么看待的?
织田家是否能够战胜三好家,继续维持在堺港的统治地位?”
小西行长正色道。
“我已经试探过羽柴秀长,她是羽柴秀吉留在堺港与我对接货源问题的代理人。
照她的说法,这次织田家来了三万战兵。三好家跨海而来,时间不足,运过来的战兵最多只有一万余人。
从人数上来看,织田家的胜算很大。”
弗洛伊斯点点头,说道。
“据外围的信徒带回的情报,织田大军已经占据了天满森,川口,渡边,神崎,上难波,下难波,浜手,正在进行战前的布置。
织田军队包围了野田城与福岛城,而织田大领主亲自统帅的近卫军,在四天王寺布防。”
小西行长皱起眉头,她的脑海中闪过堺港周边的地形。
三好家从大阪湾上陆,占据的野田乡,其实是由川流出海冲刷出来的淤沙离岛,四面环水,被中津川与木津川分割成口字形。
野田城靠近外海一端,而福岛城则在更内陆的河川岸边。
织田家把这两个城池团团包围,并不让小西行长意外。她意外的是,织田信长的本阵所在。
石山本愿寺并非一座孤城,而是以本愿寺为核心的一片寺院港町群,距离野田乡,只有几公里远。
野田乡在北,石山在南,织田信长占据的四天王寺,在更南边。
换而言之,织田大军不单单包围了野田乡,石山本愿寺也被织田大军一南一北夹在了中间。
小西行长沉思半晌,说道。
“通往野田乡的桥梁,都在野良田以北,织田家与三好家的交战,应该以北边为主。
织田殿下安排在野田乡南边的军势,很难渡河支援,是用于隔绝三好家与石山本愿寺之间的联系。
她自己在四天王寺布阵,其实是担心一向宗插手战事,所以分别在南北布阵压制石山本愿寺,以防一向宗出手援助三好家。”
弗洛伊斯神色凝重,说道。
“奥古斯都,你知道我不懂军事,请根据你对这个岛国战争的经验,为我判断一件事。
现在的石山本愿寺与织田军队之间,是否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时候石山方面的城墙遭到火枪射击,双方紧绷的神经会不会产生剧烈反应,直接引发交战?”
小西行长心中明了,弗洛伊斯这是等不及一向宗与织田家决裂,决心由南蛮教自己来开这第一枪。
她仔细想了想,在弗洛伊斯期待的眼神中缓缓点了点头,斩钉截铁说道。
“一定会打起来的!
据我所知,织田殿下对一向宗串联反织田的行为并非一无所知,曾经要求石山本愿寺缴纳五千贯的慰问金,但被显如上人严词拒绝。
一向宗中下层对织田家的不满早已是堆满了干草,只缺一颗火星。如果发生铁炮枪击,中下层信徒必然会选择独走,攻击织田家。
一向宗与织田家之间如果发生流血事件,显如上人也只能选择决裂开战,再无回头的可能。”
宗教信仰是一把双刃剑,作为一向宗最高领袖的显如上人,其实是骑在虎背上。
身下猛虎发起狂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猛虎的兽性,先保证自己别被掀翻。至于其他长远的考虑,在保住性命面前都要靠边站。
弗洛伊斯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你的分析。相信不久之后,织田家的子弹将会落在楼之岸与川口两砦之上。”
小西行长默默点头,又说道。
“那么织田家的动作一定要快。
因为以我对日本武家的了解,在被强敌包围的时候,像三好家这样内部矛盾重重的姬武士团,很可能会选择请求谈判议和。
如果织田家的铁炮响得太晚,也许就来不及了。”
弗洛伊斯慎重得点点头。
“我相信,不会太晚的。”
两人嘴上说的是织田家,其实心里都明白,这一枪必然是南蛮信徒打出去的。
一向宗与织田家开战的前景,对南蛮教而言,真是太美好了。
———
随着南蛮贸易而来的南蛮教,利用贸易和技术的利益开路,很快就让九州岛的武家大名松开宗教限制,站稳了脚跟。
在成功建立九州教区之后,南蛮教便继续东进,踏上了濑户内海另一侧的堺港,想要故技重施,利用南蛮贸易入手,打开传教之门。
一向宗自诩佛教护法,一直以肉体消灭的粗暴方式,阻挡南蛮教在摄津国乃至近幾的传播,被南蛮教视为最大威胁。
可一向宗的基层组织结构完善,动员力爆表,狂热不畏死,背后又有畏惧南蛮教强大传播力的近幾佛教诸派支持。
利诱不成的南蛮教,无法发挥自己的长处迅速扩张,被一向宗成功阻挡了传教的脚步。
弗洛伊斯想着利用织田家,去消灭南蛮教在摄津国内最大的绊脚石,一向宗本山石山本愿寺,处心积虑准备帮双方打响第一枪。
同时,在京都忍耐多年的本能寺日玄,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良机,心中复仇之火已然熊熊燃起。
本能寺,静室内。
本能寺日玄望着眼前的虔诚信徒,轻声问道。
“你确定延历寺觉恕对此事并不知情?”
那人点头道。
“嗨,觉恕上人在入秋之后就入京参与佛会,一直不在比叡山上。
是延历寺管事的教团收受了浅井家的贿赂,决定借兵给浅井朝仓联军,攻伐坂本城。
坂本城守将森可成带兵迁移至宇佐山城,在坂本町下与浅井朝仓联军小规模交战,不分胜负。
有她守着坂本口,浅井朝仓联军一时勿进。她应该还不知道比叡山已经决定参战,她的军势马上就要受到腹背夹击。”
本能寺日玄忍不住哈哈大笑,有道高尼慈悲众生的面孔,被狰狞的笑容生生撕得粉碎。
“好!你马上通知森可成军中的我宗信徒,让她们想办法制造混乱,此战许败不许胜,最好能让森可成阵亡在坂本口。
记住,一定要坐实了比叡山尼兵参战,导致织田军大败的因果。”
那人坚定得点了点头,告辞而去。本能寺日玄坐着不动,愣愣望着前方半天,这才吁出一口长气。
日莲宗的血海深仇,终于有了讨还的可能。
镰仓幕府中期,日莲上人对天台宗推崇备至的法华经提出新解,自创日莲法华宗。
随后两百年间,两宗多次在佛会上辩论佛理,天台宗渐渐不敌日莲宗,法华经宗门眼看就要易主。
当时的日莲宗势力如日中天,刚才击败一向宗,烧毁山科本愿寺,害得本愿寺迁移本山去了石山,自此脱离京都佛教纠纷。
天台宗趁着幕府内乱的时机,要求日莲宗寺院二十一座本山成为天台宗末寺,支付上纳金,被日莲宗拒绝。
随后比叡山尼兵团下山入京,捣毁日莲宗二十一座本山,屠杀尼姑信众无数,元气大伤。
天台宗无法从佛理说服,就用肉体毁灭的办法,趁着幕府无暇他顾之际,直接斩断日莲宗根基,天台宗从此也无颜再自称法华宗门。
日莲宗为了躲避宗派仇杀,只能躲进商町港町传教。之后又遇到显如上人继位,一向宗激烈得对日莲宗信徒展开报复。
眼看日莲宗信众受难,本能寺日玄远赴尾张国,与织田信长达成了协议。
日莲宗利用自己在工匠商贾中的影响力,协助织田家发展乐市乐座的经济政策,帮助织田家建立自己的铁炮工坊。
而织田信长则答应,会帮日莲宗讨回天台宗与一向宗的血债。
当初织田家成功上洛入京,本能寺日玄便心急火燎竖起日莲宗的佛旗,挑衅天台宗教团。
但她没想到,织田信长竟然会过河拆桥,其借口本能寺日玄搞事,不肯帮日莲宗报仇,从此冷落本能寺日玄。
织田家利用日莲宗信徒,拿了那么多好处,最后却把本能寺日玄当做夜壶用完就丢,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森可成是织田家宿将,深受织田信长信任。
如果因为比叡山延历寺借兵给浅井朝仓联军,导致森可成所部被夹击覆灭,坂本城危在旦夕,织田信长还能够与天台宗维持和睦吗?
日莲宗帮织田家建立了铁炮工坊,随军工匠,铁炮足轻之中,可是有不少日莲宗信徒。
这些人如果在森可成被夹击的当口,制造混乱,动摇军心,抢先逃跑,森可成不败都难。
延历寺觉恕作为天台宗这一代的上人,是个明事理的,她当然不会做出借兵给浅井朝仓联军,与织田家结下血仇的傻事。
只可惜,天台宗家大业大,许多事不是觉恕上人自己能控制的。
比叡山尼兵团压在京都东北的比良山地中,对京都虎视眈眈。京中名门贵胄都希望通过渗透天台宗,以维护自家在京都的利益。
她们往往会将自家继承人以外的其他子嗣送入佛门,而比叡山往往是她们的首选。
日本佛教深受岛国文化影响,嘴上喊着佛渡众生,其实心里也是分为三六九等。只有名门后裔才能继承佛家门迹,担当宗派重任。
武家有家格,佛教有门迹,岛国社会严苛的尊卑上下之别,连得道高尼都不能免俗,要看血统。
长此以往,比叡山上的教团龙蛇混杂,管理寺院的尼官团,都有各自的诉求。
浅井家是北近江老武家,在比叡山上自然有自己的门路,只要塞足了好处,自然有高阶尼官帮忙。
织田家上洛那会儿,军中竖起了日莲宗的佛旗,天台宗尼官团看见就气炸了肺,当场拂袖而去。
这次浅井家来借兵打织田家,天台宗顺便跟着给织田家一点颜色看看的说法,很快就得到了尼官团中大部分高级尼官的认同。
这些养尊处优的佛门贵胄,她们根本不知道织田信长的可怕,所以才敢瞒着正在京中参与佛会的觉恕上人,做出了借兵的愚蠢决定。
而一直盯着比叡山的本能寺日玄,终于从中觅到一丝良机,顺水推舟暗下杀机,要让比叡山与织田家在战场上结成血仇。
被织田信长吃干抹净,过河拆桥的本能寺日玄非常期待。
在天台宗背刺之后,织田信长会不会改变冷落日莲宗的态度,重新成为一名虔诚的信徒。
是的,织田信长当初为了拉拢日莲宗,取信本能寺日玄,她甚至选择信仰了日莲宗。
而此时,日莲宗需要这名握有强大势力的信徒醒悟过来,为日莲宗讨还天台宗与一向宗曾经犯下的罪孽。
正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南蛮教与日莲宗彼此都不知道,双方竟然会在无意中联手,一起将织田家与一向宗天台宗脆弱的和睦关系,推向深渊。
第1408章安心回返近幾去
近幾之乱逐渐抵达巅峰,东西两端战乱不休。等消息传到关东,已是深秋。
越后国,御馆,议事厅。
义银坐在主位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一旁的蒲生氏乡招招手。蒲生氏乡上前鞠躬,将案上文书取下,递给在坐的三位重臣传阅。
同心秘书处已经是义银管理斯波势力的中枢机构,蒲生氏乡俨然成为他的首席秘书官,参与各类评议会。
义银将山中幸盛,岛胜猛,大熊朝秀三姬召来,就是准备告诉她们,自己马上就要回返近幾。
这些天,关东侍所的各项事务井然有序,秋季大评议将在秋收之后的农闲时间举行,正式确定明年的常务理事会成员。
义银有心避开大评议,先行回返近幾,以显示自己真心放权的高风亮节。
其实,只要三位常任老中地位不动,三人一致的否决权不动,义银对关东侍所的控制权就不会丢。
此时,他让蒲生氏乡交给三姬看的,正是保密组从近幾发来的情报汇总。
三姬依次看完,把文书交还给蒲生氏乡,义银这才感叹道。
“近幾彻底乱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几声枪响,砸在石山的防砦上,神经紧绷的一向宗与织田军势立即打了起来。
如果仅仅是石山本愿寺的暴动,织田信长还算有准备,她布置的战线本就有意防着一向宗。
可近江国坂本城那边也出了事,比叡山的尼兵参与浅井朝仓联军对织田家的围攻,森可成当场战死,其残部只能死守坂本城不失。
浅井朝仓联军已经绕过坂本城,通过大津,打到马场,松本一带,再往前就要到京都了。
织田信长接到这个噩耗,唯恐自己的后路被浅井朝仓联军切断,大军连夜撤往山城国,什么堺港,摄津国都顾不上了。
这一次,织田家的麻烦是真的大了。”
义银也没有想到,织田信长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怎么连一向宗与天台宗都跳出来与她为敌。
她前头在和三好家对峙,如果后勤线被浅井朝仓联军切断,三万战兵不战而溃,即便强如织田家,也要伤筋动骨,甚至是一蹶不振。
无奈,织田信长只能连夜撤退,一路还被在摄津国枝繁叶茂的一向一揆众撵着打,损失不小。
岛胜猛是北大和土著,对摄津国的地理很了解,她皱眉道。
“足利将军设立的摄津三守护被织田殿下拆了,如今织田殿下又被赶出摄津国。
难不成,摄津国真就被那个什么荒木村重给占据?”
摄津可不是无名之地,古称难波津,乃五畿之一,石高三十六万,是天皇朝廷最早开发的地区,倍受中枢重视的海路交通要冲。
荒木村重发迹之前,只是摄津池田家的一位家老而已。就这么个曾经的小人物,竟然拿下了摄津国,真让人感叹是时势造英雌。
义银点了点蒲生氏乡放回自己案上的情报文书,冷笑道。
“织田信长其人,是一位非常懂得审时度势的现实主义者。
她现在急着回去驰援坂本城,挽救自己的补给线,连堺港都放弃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和田惟政回到高规城,位置都还没坐稳,就被荒木村重诱出城池,战败身亡。
和田惟政的女儿和田惟长跑到织田信长面前哭诉,织田信长只是安抚几句,回头却写信承认了荒木村重的摄津守护。
足利将军代表幕府设立的摄津三守护,全被荒木村重杀了个精光。织田信长竟敢越俎代庖,替幕府把摄津守护役职给了荒木村重。
幕府威严何在!武家法度何在!简直是乱弹琴!”
斯波义银急于回去近幾,就是对明智光秀不放心。
这个混蛋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放任织田信长欺辱足利义昭,把整个幕府的脸都踏在脚下碾了。
虽然义银是接受了明智光秀的韬光养晦之策,但明智光秀提出后半句的有所作为呢?
斯波家作为幕府的一份子,如果眼看着幕府倾倒而不救,是要被天下武家指着脊梁骨骂的。所谓大义傍身,不只是助力,也是束缚。
义银其实也很为难,他的身份注定是与河内源氏嫡流绑在一起。
幕府兴衰替换是一码事,足利将军家代表河内源氏嫡流的招牌如果被人彻底弄垮了,对义银也没有好处。
他这个源氏长者以后怎么混?他手握的八幡太娘御白旗还有什么用?
虽然是君臣一心,但看待足利幕府的态度,义银与明智光秀还是有区别的。
明智光秀是恨不得把幕府这破屋子推倒重来,在废墟上重建一间令她满意的新房子。
而义银更希望在幕府的地基上,做一些修补。因为**不是请客吃饭,大破大立是要死很多人的。
明智光秀这个冷血狐狸精,她不在乎死人,甚至渴望多死点人。义银没有她那么变态,做不到视天下人为蝼蚁。
这就是义银不理会明智光秀的建议,决心提前回返近幾的理由。
当然,织田信长比明智光秀更加过分,她不单单要颠覆幕府,甚至要革新武家天下五百年的命根,连明智光秀这等反贼都无法接受。
而此时,山中幸盛有些不敢相信,说道。
“摄津守护一职如此重要,被织田殿下一封信就私相授受了?”
义银冷笑道。
“理想主义者都是最自私的,除了自己的理想,织田信长还在乎什么,她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荒木村重是摄津当地的有力武家,军略背景实力都不是庸才。
听说织田信长原本属于池田恒兴去摄津国担当守护,但抵不住荒木村重能杀人啊。三个前守护都宰了,织田信长也只能让步。
至少荒木村重现在还是站在织田家这边的,有她这个地头蛇在,三好家与一向宗没办法迅速追击,杀入山城国。
织田信长的决定很英明,三好家的确没有继续追击,并不想与荒木村重这个地方强藩打一场硬仗。
三好义继是以北河内守护代三渊藤英投靠织田信长为由,带领三好军势攻击了和泉国与河内国。”
义银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群四国来的王八蛋,可真会挑软柿子捏。
三好家内部四分五裂,顺风仗能打,逆风争着坑队友。
要不是一向宗加入战圈及时,织田信长又因为坂本城危机主动撤退,三好家其实已经派人出使织田信长阵中,想要和谈请降了。
就这群只会内讧的软蛋,让她们去和杀遍摄津国,拿下守护职的荒木村重对刚,她们肯定是不去。
堺港是位于摄津国与和泉国边界之间的港口城市,织田家撤退,三好家顺理成章拿下堺港。
三好军势不敢往摄津国方向打,就去和泉国欺负手下败将了。
和泉细川家当年被三好家打得差点灭门,要不是斯波义银横空出世,这会儿有没有和泉细川家的存在,都是两说。
这次三好家又来侵犯,和泉细川家还没开打就怂了一半,天天往近幾斯波领发求援信。
这会儿不管是细川家还是三渊家都不闹了,所有人可算是想起当年斯波义银的大恩大德。
连躺在胜龙寺城生病,不问两个女儿内斗的三渊晴员,也抱病跑到北大和郡山城尼子胜久面前耍无赖。
尼子胜久这个近幾斯波领代官不派兵援救细川三渊两家,三渊晴员就准备在尼子胜久面前切腹谢罪,以洗刷两家对斯波家的冒犯。
三渊晴员这倚老卖老的道德绑架,可把尼子胜久架在了火上。
以斯波义银与三渊晴员的关系,尼子胜久怎么敢让这个老妪血溅当场,死在自己跟前。
三渊晴员嚷嚷细川三渊两家对不起津多殿,就让我以血谢罪吧。
尼子胜久只能拼命拉着她,答应让前田利益立即动员,又马上写信加急送往关东,恳请主君指示。
义银摇摇头,说道。
“近幾现在的形势很乱,织田信长已经打入一次敦贺郡,北陆道商路有动荡的隐患。
如今,三好义继又带兵杀入和泉河内两国,那都是幕府地方实力派的领地。
不管是细川三渊两家,还是畠山家,我身为幕府地方实力派领袖,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我明日会在直江津上船,在北陆道海路冻港之前,登陆敦贺港,回归近幾。”
义银心里最担心的,还是军事上的麻烦。
近幾斯波领看似牛b哄哄,在幕府内外的地位耀眼,举足轻重。
可现实却是动员力不过二十万石的近幾斯波领,在整个近幾打成一锅粥的情况下,只能虚张声势。
织田大军,浅井朝仓联军,三好军势,甚至一向宗,天台宗,六角家,她们每一家的动员力都远远高过近幾斯波领。
如今三好义继又起贪心,打进了幕府地方实力派的领地,如果斯波家无所作为,任凭三好家肆虐盟友领地,义银就失去了领袖地位。
但如果参战,没有义银的号召力,近幾斯波领的前田利益面对动员力远远高过自己的敌军,能不能胜得漂亮?
近幾斯波领已经搞了一年的斯波新生活,义银大把撒钱打造出武家的世外桃源,这让其他武家集团眼红得很。
如果前田利益赢得不够漂亮,曾经畏惧义银足利军神之名的武家们就会蠢蠢欲动,觊觎富庶的近幾斯波领。
所以,动员力不足的近幾斯波领必须赢得漂亮,还要把属于自己阵营的小伙伴们都团结起来,才能威慑住其他武家集团贪婪的目光。
这件事,主管军事的前田利益做不到,在背后搞风搞雨的明智光秀也做不到,尼子胜久这个内政大管家更做不到。
唯有义银回去,以自己超强的号召力与影响力,把自己阵营的人心凝聚起来,才能做成最有利于斯波家的结果。
义银肃然道。
“山中姬,岛姬,大熊姬,关东侍所诸事,我就交给你们了。
大评议与常务理事会的具体细节,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我的原则你们很清楚。
希望你们能精诚团结,把关东侍所这份事业做大做强,拜托了。”
义银微微鞠躬,三姬一起伏地叩首,连呼愿为君上效死。
摆摆手,让三人都起来,义银笑道。
“我明天就要去直江津登船,其他的人我就不见了。
总之,关东诸事以你们三人为首,记住我的话,和平发展是主旋律,关东侍所是守护和平的力量。
你们明白了吗?”
三姬再次鞠躬道。
“谨遵君上教诲。”x3
义银满意得点点头,他其实对上杉辉虎有些不放心,最近的上杉辉虎非常奇怪。
但关东侍所的框架已经搭起来,大评议的统战众也涵盖到了大半个关八州武家。
只要眼前的山中幸盛,岛胜猛,大熊朝秀一起维护好时局。上次义银离开关东,上杉辉虎独走出兵的旧闹心事,就不可能再发生。
对此,义银还是很有信心的。
———
君臣一番深谈,直到天色渐暗,三姬才告退而去。
义银闭目养神,一直到送三姬离开御馆的蒲生氏乡回到房间,才缓缓开口道。
“春日山城那边有消息了吗?”
蒲生氏乡低声说道。
“上杉殿下听闻您明日就走,派遣使番传达了一路平安的祝福。”
义银睁开眼睛,目中有疑惑。
自打他从忍城回来,上杉辉虎就很不对劲。那家伙以前一有机会就要窜来御馆,瞅着空子就要摒退左右,把自己拉进房间啪啪啪。
这次义银回来,上杉辉虎就没来过御馆。
义银上次去春日山城,上杉辉虎还用屏风遮挡在两人之间,说话都看不见人,推搪是得了风寒。
他皱眉问道。
“上杉殿下的病情还没有好转吗?”
蒲生氏乡低头回答。
“听说时好时坏,人总是不太舒服,最近很嗜睡,有时候还会吐。”
义银点点头,他总觉得上杉辉虎这不是病,而是在和自己呕气。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要回近幾的事让她不满,还是自己在忍城与北条氏政会面的事让她不爽。
义银叹了一声,无奈道。
“算了,随她去吧,真是小孩子脾气。”
第1409章关东侍所新篇章
义银并不知道,上杉辉虎之所以不想见自己,是因为她正在遭遇武田信玄曾经受过的痛苦。
来自异界的种子,似乎把异界的孕妇体验一起带到了这个女尊世界,让姬武士们有机会体验一把怀胎十月的辛苦。
原本把怀孕当做是吃饭喝酒一样简单的姬武士,她们可不认为这是一件辛苦的事。
上杉辉虎是盛夏怀的孕,这会儿还在头三月的孕早期,嗜睡,孕吐,烦躁等等不适感席卷而来。
这让她猛然明白,武田信玄为何会因为一件小小的生育之事,就躺在骏府城近半年不能动弹,什么事都不做。
不是不想做,应该是真的做不了。怀孕初期就这么辛苦,生孩子的时候肯定更伤元气。只能说,斯波义银不是人,他的种子太可怕。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谁家的姬武士怀孕,都是只影响生产前后三天,然后就活蹦乱跳了。
只有斯波义银的种子这么厉害,强悍如武田信玄与上杉辉虎,也不得不趴窝休息,没力气搞事。
上杉辉虎想起武田信玄还能在这种状态下拿下骏河一国,是打心底里不愿意佩服这个情敌,只归结于今川氏真实在是太废柴。
就因为孕早期的反应太过强烈,上杉辉虎不得不避开斯波义银,以免让他发现自己怀孕的事。
怀揣着爱人远去的惆怅,感受两人相爱的种子正在自己体内孕育发芽,上杉辉虎不知该喜该悲。
可唯有一点她深信不疑,那就是武田信玄该死。既然斯波义银已经离开了关东,那么攻伐武田家之事,也应该提上日程了。
刚起了杀心,上杉辉虎就忍不住又吐起来。她沮丧发现,自己暂时好像没力气去找武田信玄麻烦。
计划赶不上变化呀。
———
斯波义银登上了回返近幾的快船,上杉辉虎趴在春日山城不理诸事,就像是出征之时一样,把事情都丢给了家臣团管理。
没有了两位主君的插手,许多事情不但没有渐渐平缓,暗潮反而越发汹涌。
随着上杉辉虎松口,允许麾下势力加入大评议。又因为北条氏政得到斯波义银默许,北条势力也加入了大评议。
关东侍所大评议似乎成为了新的战场,斯波上杉北条三家大势力联同关东中小势力一起,重新搭建了一个平台,继续勾心斗角。
这个过程中,似乎只有古河领的足利义氏很受伤。
虽然这不是斯波义银有意为之,但镰仓足利家为首的关东体系,正在不可逆转的走向消亡。
在关东体系的尸体之上,名为关东侍所的新体系,正逐步替代关东体系,被所有关东武家接纳。
而关东侍所的影响力,甚至比关东将军辖制的关东十国更广,北陆道,东海道,关东十国,奥羽地区都有辐射。
关东武家都对关东侍所的新体制非常感兴趣,义银放权打造出的联席会议机制,似乎很对天生拥有共和倾向的传统武家胃口。
就像是镰仓幕府早期,源赖朝与有力御家人一起共治关东的美好时代又回来了。
当年源赖朝依靠坂东八平氏起家,为了拉拢关东各地有力武家,建立起御恩奉公的君臣契约。
比起京都只知道压榨武家的天皇朝廷,镰仓幕府真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也难怪天下武家心向河内源氏,厌弃公卿化的伊势平家。
源赖朝死后,留下十三人合议制,以辅佐新将军执政。
可镰仓幕府却被前北条家篡夺,源赖朝血脉断绝,前北条家从京都求取天皇血脉立为傀儡将军。
因为前北条家并非将军,是以排序第一的有力御家人执政,主宰幕府运转的就是御家人合议制度。
又因为北条家一家独大,这套合议制度很快名存实亡,但这段有力武家共同治理天下的美好回忆,却深深刻在了关东武家的心里。
斯波义银建立关东侍所,大评议制度类似于御家人合议制度。而常务理事会,就像是前北条执政手中的最高权利。
两者的区别在于,斯波义银贯彻了放权思想,只保留三名常任老中掌握否决权,把另外三位非常任老中的位置让出来与诸姬分享。
所有武家都可以通过统战众这一武家代表身份,在一年两度的大评议中提出自己集团的诉求。
统战众作为武家代表,有权轮席非常任老中,参与日常事务管理,分享关东侍所的最高权利。
这种顾及所有武家集团,允许大家为自己集团争取利益的政治形态,便是拥有武家特色的共和制。
斯波义银在秋季大评议的前夕离开关东,等同于遵守自己的承诺,最高权利归于大评议,不干涉大评议对明年常务理事会的安排。
既然他这么上道,关东的传统武家对大评议更是趋之若鹜,事关自己集团的根本利益,当然要尽力争取。
这暗潮一起,如何停得下来?
———
吾妻郡,岩柜城,从秋季大评议拿到第一届非常任老中的真田信繁,意气风发回到老巢,请来自己的盟友小幡信贞一起庆祝。
真田信繁为首的吾妻郡滋野三族重新发达没多久,这些山民还保留着放荡不羁的山中传统。
宴会刚开始没多久,清酒没灌下几杯,有些人已经借酒发疯,一个个大声说话,嬉笑怒骂,让主位上的真田信繁眼角抽抽。
她倒不是记恨这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真田勇士们不守规矩,只是看到客席上小幡信贞似笑非笑的眼神,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国峰城小幡家与箕轮城长野家并称西上野双雌,作为一南一北的武家领袖,在西上野之地影响力非常大。
小幡信贞被长野业正驱逐,丢了国峰城,被迫流亡吾妻郡,最后与真田信繁联手,杀回了西上野。
但从回归国峰城重新担当家督的那一刻起,真田信繁与小幡信贞的同盟关系,便与以前不同了。
以前是小幡信贞寄人篱下,求着真田信繁帮她夺回家业。如今却是真田信繁需要小幡信贞的帮助,才能在西上野之地站住脚。
真田信繁借助长野业正病死,继承人长野业盛威望不足的当口,奇袭箕轮城,踏入了西上野之地。
但她的擅自行动却惹恼了斯波义银,要不是真田幸隆死前一计,利用外敌入侵帮真田信繁过关,斯波义银一定会严惩真田信繁的。
可即便躲过一劫,斯波义银还是没有给真田信繁占据西上野之地的名分,只是以抵御外敌为由,暂时允许真田众协防西上野。
另外,死里逃生的长野业盛通过上泉信纲的绝笔,岛胜猛的举荐,挤进同心秘书处,成为斯波家核心集团成员,又是一个隐患。
真田信繁是内忧外患,小幡信贞这个盟友对她越发重要。
这次她请小幡信贞过来,就是要想办法进一步利益捆绑两家,让真田众在西上野本地名门中能有一个坚定的支持者。
真田信繁瞪了一眼在座下闹得最欢的由利镰之助,这个铃鹿山的前山贼最没规矩。
抄起案上的一个饭团,真田信繁狠狠砸了过去,骂道。
“镰之助你个混蛋!给我安静一点啊啊啊!”
陪席的海野利一与三好清海对视一眼,目中皆是无奈。真田信繁这沐猴而冠的样子,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谁家主君训斥下属,是用丢饭团的方式?小幡信贞笑得眉毛都弯了,显然是当笑话看。
海野利一咳嗽一声,冷冷瞅了真田信繁一眼。真田信繁一个哆嗦,反应过来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道。
“说正事,说正事啦。
小幡姬,今日请你来,是我有幸轮值关东侍所常务理事会的第一任非常任老中。
至少在明年,我们西上野的事,我能在常务理事会帮大家多说说话。”
小幡信贞微微鞠躬,淡淡一笑说道。
“恭喜真田姬了。”
她面上正常,心中不无嫉妒。
这常务理事会说是在统战众中轮席,但到底谁能坐上去,还是要讲政治平衡的。
明年开始担当第一届非常任老中的三人,就是分别从老中新三代统战众中选出。
小笠原长时从川中岛合战之后,就加入关东侍所,被授于统战众身份。虽然她实力孱弱,但资格老,又会嚷嚷。
斯波义银为了安抚老人,定下前三年非常任老中,必有一名老统战众的指标。
小笠原长时这个会叫屈的老人,就被默许推了上去,担当一任非常任老中,看得村上义清眼红。
同样是在川中岛合战之后投靠了越后势力,小笠原长时跟随斯波义银,村上义清投效上杉辉虎。
两人在北信的领地,就是越后势力与武田家的缓冲区。大家是干一样的活,拿好处的时候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村上义清自认比小笠原长时能力强,可就是不如小笠原长时能嚷嚷,会哭的娃娃才有奶吃。
这会儿上杉辉虎已经松了口,上杉家麾下高阶武家可以兼任统战众身份,村上义清立马写申请书。非常任老中的好处,谁不想要啊!
另一边,小田氏治是斯波义银推出来的新统战众代表。虽然斯波义银自己避嫌不参议,可老大钟意的人选,谁敢不让她上?
而新老之间的中生代统战众,就属真田信繁地盘最大,拳头最硬,敢打敢杀脸皮还厚。
她的非常任老中位置,是凭实力拿到手的。总不能上位的都是无足轻重小角色,也得让有力武家看得到盼头。
说起来是轮席,但非常任老中的选人方式,沟沟绕绕全是门道,开会之前,就已经敲定了这三人。
小幡信贞不明白,真田信繁在大评议之后大招旗鼓的庆祝,还把自己特地请过来,是要做什么?
难道就是想对自己炫耀一番?那这个山猴子出身的新晋大佬,气度可有些寒酸了。
小幡信贞不冷不热,真田信繁呵呵一笑,自顾自说道。
“小幡姬不必客气,大家都是西上野武家,都是一家人嘛,自然要团结一致,不能让外人给欺负了。
你看看下越的本庄,加地,中条,安田那些人,不论是斯波派还是上杉派,都抱团一起往大评议里挤,恨不得把下越的人都塞进去。
还有中越的上杉景信,东上野的总社白井两家长尾,下野的足利城长尾家,那可都是上杉辉虎的本家亲族。
上杉殿下一松口,她们哪个不是赶紧找门路往大评议里递申请?谁不希望在关东侍所多捞一点?
关八州那些墙头草就更不提了,打仗的时候随风就倒,抢好处的时候却真是不客气。
咱们西上野众可不能谦逊恭让,否则这些孙子一个铜子儿的好处都不会给我们留下,我们得为了自己争呀。”
真田信繁一口一个咱们西上野,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脸皮可真厚。
也不想想她当年突袭箕轮城,杀了箕轮众多少人,要不是上泉信纲死保长野业盛跑路,西上野名门箕轮城长野家就灭族了。
小幡信贞知道真田信繁渴望得到西上野众的承认,她这是想以常务理事会的好处交易,代表西上野武家集团在关东侍所中争权夺利。
好处她去争,但西上野众总得先接纳她才行吧?这就是她找小幡信贞来谈的目的。
真田众与西上野众两个集团的结盟融合,需要小幡信贞这样有分量的人物来撮合。
可小幡信贞却没有轻易表态,只是笑着敷衍道。
“真田姬有心了。”
并非小幡信贞故意冷淡,但真田信繁这个外来户融入西上野之地的想法,实在是有点天真。
这事还得从长野业正说起。
长野业正一代英杰,经营西上野数十年,光是儿子就嫁出去一大堆,其姻亲遍布西上野内外。
小幡家,忍城成田家,木部家,浜川家,大户家,和田家,仓贺野家,依田家,羽尾家,厩桥长野家。
整整十二个媳妇,连通她们身后的亲族分支,形成一张巨大的人脉网。
不提西上野之外,只说西上野之地,沾亲带故的城砦村寨就有三百二十座,箕轮众就是以箕轮城长野家为首的姻亲郎党呀。
真田信繁把箕轮城长野家掀翻,西上野武家几乎是家家有亲朋好友死在真田众的突袭之下。
这会儿,真田信繁觍着脸要来当西上野众的自己人?谁和你是自己人啊!
小幡信贞的情况特殊,是长野业正这个婆婆不仁在先,怪不得她这个媳妇不义。
她杀回国峰城夺回家业,西上野武家集团还能接受,毕竟这是箕轮众的内部矛盾。
但真田信繁这个两手沾满西上野武家鲜血的屠妇,她也想要代表西上野?别特么的做梦了!
第1410章真田家的西上野
真田信繁真是不见外,大包大揽以西上野领袖自居,要代表当地武家去关东侍所大评议,常务理事会替大家争取利益。
即便武家做事一向生冷不忌,有奶便是娘,小幡信贞也被真田信繁的自来熟,给整得外焦内脆。
当老大也得你情我愿吧?西上野武家集团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接纳真田信繁的意思,更别说承认她是自己武家集团的领袖人物。
她只是以武力为后盾,强行占据了箕轮城而已。即便是关东武家敬畏的斯波义银,也没有承认她统治西上野之地的名分。
小幡信贞虽然是真田信繁的盟友,但真犯不上掺合这趟浑水。
帮真田信繁成为西上野武家领袖,对她小幡信贞有什么好处?真田信繁现在这般进退两难,借重她的影响力,对她反而是最有利的。
小幡信贞的冷淡,并未出乎真田信繁的意料。真田信繁今日敢把小幡信贞请来,自然是有把握说服,于是看了眼座下的三好清海。
三好清海微微点头,出列鞠躬说道。
“贫尼清海,见过小幡大人。”
小幡信贞微微点头,对这个真田信繁重用的游方尼,她也是略有耳闻,据说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此时见她礼数不亏,大异于真田诸姬,小幡信贞也是客客气气说道。
“这位就是清海大师?早就听说大师云游四海,见识渊博,不知有何赐教?”
三好清海微笑道。
“大人谬赞,贫尼愧不敢当。
我只是游历的地方多了些,见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罢了,当不得见识渊博一说。
今日冒昧出列,只是有一物想请大人过目。”
小幡信贞挑挑眉,说道。
“哦?清海大师之物,想来不是凡品。”
三好清海从怀中取出一小块布料,双手奉上。
小幡信贞疑惑得接过布料,左右观察,也没看出什么特别来,就是一小块粗劣的布料。
三好清海笑问道。
“小幡大人以为此物如何?”
小幡信贞冷着脸,随手将巴掌大的布料丢弃在地,厉声道。
“清海大师,我以礼待你,你竟然戏弄我?
不过是一块劣质的棉布,原料不纯,做工粗糙,难登大雅之堂!”
三好清海叹道。
“是呀,吾妻郡的野生木棉树质量不好,远不如三河培育的良种。
即便有猿飞佐助与由利镰之助好不容易请回来的三河棉工大师亲自操持,也只能织造出这样的下下品。”
三好清海语气惆怅,小幡信贞却是听得一惊,弯腰拾起自己刚才随手丢弃的棉布,仔细看了起来。
岛国千年不产棉布,只有自产的麻布,棉布一直是依靠进口。小幡信贞之前看不上这劣质棉布,是因为这块棉布的质量实在太差了。
岛国虽然穷苦,缺乏吃穿用度,但混到小幡信贞这种层次的地方大佬,搞几块好点的棉布,做身得体的好衣服,还是没问题的。
可听三好清海的意思,是说这棉布产自吾妻郡,顿时让小幡信贞坐不住了。
衣食住行是生活必需品,布匹自古就可以当钱用。再垃圾的棉布,那也是棉布呀,是可以当钱用的,有谁会嫌弃钱长得难看!
仔细再看了一遍,小幡信贞惊奇道。
“这面料虽然劣质,但的的确确是棉布。
敢问清海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棉布不都是依赖进口的吗?”
三好清海笑道。
“小幡大人有所不知,其实三河国那边,一直在研究棉布工艺。
这几年,由当地培育木棉树织造的三河棉布,成品已经相当不错,据说在京都市面上很畅销。
虽然比不上堺港进口天朝的华亭细布那么精致,但价格却只有华亭细布的一半不到。
我游历甲信山地,无意中发现山中盆地气候温和,竟然也有野生的木棉树存活。
一时好奇,我就请主上从三河邀来棉工大师,没想到还真搞出了本地出产的棉布料。
只可惜野生木棉树的棉絮量小粗劣,只能织造出这种下下品,实在是惭愧。”
小幡信贞听得感叹,说道。
“天朝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我久居穷乡僻壤,真是孤陋寡闻,不知道岛国已有三河棉布,让清海大师见笑了。
这棉布虽然劣质,但到底是棉布呀,真田姬,你可是发大财了。”
小幡信贞真是羡慕。
不知道真田信繁从哪里找来的野尼姑,竟然这么有本事。
从去年底开始,真田领地就向山民购买松茸,据说也是清海大师带来了制作干松茸的技术。
真田信繁又死皮赖脸去求斯波义银,拿到直江津通往近幾的商船仓位。
利用这些山里不值钱的松茸,真田领制成了不少干松茸,傍着北陆道商路远销京都,真田信繁可是大赚了一笔。
最重要的是,只要有干制松茸的技术,山中松茸就能源源不断往外卖,这可是细水长流的好买卖。
这一次,吾妻郡又搞出棉布,即便再劣质的棉布,那也是棉布。
岛国贫瘠,底层农民全家可能就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下田干活都是不穿衣服的,就怕庄稼把衣服给勾坏了。
逢年过节能买上一米半米的劣质麻布制衣挡风,已是在丰年攒了许久的积蓄,才能改善一下生活。
这劣质棉布再便宜,也不可能比麻布更便宜吧?
物以稀为贵,岛国产不了的棉布就是比麻布高级,即便现在有了三河棉布,那也是销往京都,关东可没有这稀罕东西。
真田领产棉布,等于在家里开了台印钞机,没有百元大钞,五块十块的小面额钞票,一样是钱啊!
小幡信贞的羡慕被真田信繁看在眼里,哈哈一笑。
“哪有发大财,这劣质的棉布卖不了几个钱。
清海大师正在组织人手,寻找山中的木棉树良种。
要是能找到高产棉絮的良种,移植多种一些,十年八年之后,这棉布的质量也许会更好一些。”
小幡信贞下意识撇撇嘴,总觉得真田信繁今天真是炫耀个没够,这副暴发户的嘴脸让人看得难受。
正在小幡信贞不悦之时,三好清海冷不丁插了一句。
“其实不只是吾妻郡,西上野这边也有不少木棉树。”
小幡信贞一愣,下意识问道。
“此话当真?”
三好清海笑道。
“都是四面环山的盆地,位置又相邻,地理气候也差不多,木棉树能在吾妻郡活,西上野自然也有。
我其实走访西上野各地时,已经看到不少木棉树,对了,国峰城附近还不少呢。”
小幡信贞倒吸一口冷气,忽然说不出话来。她猛地发现,这才是今天的戏肉。
她回过头看向真田信繁,真田信繁嘿嘿一笑,说道。
“西上野这方山间野地,和东上野的平原川流真的是没法比。
都说我滋野三族待在甲信山地受穷,照我看,西上野之地也强不到哪里去。
好在山里有山珍,还有树木。咱们挖松茸,采棉絮,一样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有我真田信繁在,一定会带西上野众过上好日子。”
小幡信贞沉默半晌,开口道。
“松茸木棉的好处,我国峰领也能分上一份?”
真田信繁对着清海大师努努嘴,说道。
“清海大师这些日子走遍西上野之地,找到不少好东西,山珍不只是松茸,山里也不是只有木棉树。
小幡姬,我这人不爱拐弯抹角,就喜欢实话实说。
山珍干制与棉布织造的技术不能外流,不是我信不过小幡姬,实在是害怕别地的王八蛋偷偷学会了,反过来和我们抢生意。
但你放心,国峰领挖出来的山珍,我只收加工费。走北陆道商路卖去京都,沿途打点的成本一扣,绝不多赚你一分一毫。
清海大师也会帮国峰领移植木棉树,教授采棉,收下来的棉絮到我这里织棉,一样只收加工费。日后找到良种,国峰城也有份种。
你我联手拿下了西上野之地,情比金坚,我是在心里把你当成我的老姐姐,有我这妹妹一口吃的,绝少不了你老姐姐那一口。”
小幡信贞目光闪烁。
无论是谁掌握了干制山珍与织造棉布的技术,都不会外传。真田信繁愿意免费帮小幡信贞加工,让小幡家赚大头,已经是诚意满满。
更何况,这也是真田信繁手中的一个筹码。只要小幡家还拿着这份好处,为了源源不断的干制山珍和棉布,就不可能和真田众翻脸。
但真田信繁的好处也不是白给的,小幡信贞一旦答应下来,就必须帮忙。
箕轮城的鲜血还没干透,箕轮众现在是敢怒不敢言。
小幡信贞就算想帮真田信繁,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份量。别最后是帮人不成,自己还跟着闹个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看见小幡信贞犹豫,真田信繁有些着急,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海野利一抢先一步。
海野利一出列鞠躬,说道。
“小幡大人,我家主上受大评议委托,担当第一届非常任老中。
主上心怀西上野,自然要为西上野武家争取利益。但这非常任老中一年一届,过了今年的光景,总要让别人占点便宜。
可西上野武家也不能年年让别人占便宜吧?好在有小幡大人在,我家主君并不孤独。”
小幡信贞眯了眯眼睛,海野利一说话冷声冷气,但话意暗语却让小幡信贞心头一热。
听海野利一这意思,真田信繁也会帮自己争一届非常任老中吗?
小幡信贞当初被长野业正驱逐,逃亡东信,之后被真田幸隆劝说投奔孙女真田信繁,找关东侍所说理去。
国峰城小幡家也算是名门之后,义银就给了她统战众身份,安置在吾妻郡,所以小幡信贞也有资格轮值常务理事会的非常任老中。
但轮值一事看似公平,其实讲的是政治,没人帮衬,谁会让你上位呀!
小幡信贞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真田姬,你我是盟友,更是一起血战西上野的战友,我当然愿意你成为西上野武家的领袖。
但你也知道,箕轮众死了不少人,要想说服她们,并不容易。”
真田信繁拍手大笑,说道。
“只要小幡姬肯帮忙,其他事都好商量。我又不是吝啬鬼,自然不会让你两手空空去说服箕轮众。
吾妻郡有的山珍树木,西上野之地都有,统战众的位置还在申请扩编,只要她们真心接纳我吾妻郡真田家,我就愿意与她们共富贵。
当然,对她们,我可不只是收个加工费那么少。她们要去大评议争好处,也必须在你我领导之下。”
真田信繁的说法,让小幡信贞很满意。
一方面,真田信繁为小幡信贞准备好了说服箕轮众的筹码,让她有把握促成此事。
另一方面,小幡家的地位明显高于西上野其他各家。经济上的好处,小幡家吃大头。政治上的权利,小幡家也是独一档。
真田信繁把话说到这份上,小幡信贞真的没有理由再拒绝她。
小幡信贞矜持一笑,说道。
“既然如此,我便试一试吧。”
真田信繁鞠躬道。
“给小幡姬添麻烦了,一切就拜托你了。”
拿了真田信繁大把好处的小幡信贞,看这小盟友是越看越顺眼,很希望进一步拉近双方的关系。
小幡信贞试探道。
“真田姬太客气,像你这样年少有为的少女俊杰,不知要迷倒多少名门公子呀,哈哈哈。”
在小幡信贞眼中,真田信繁之前还是粗鲁的山猴子,这会儿已经变成了乘龙快媳的模样。
虽然小幡信贞自己没有儿子,但她可以从分支旁系过继一个养子,来与真田信繁联姻,进一步稳固两人之间的盟约。
可小幡信贞这一试探,却是吓了真田信繁一跳。
真田信繁的心早就被斯波义银填满,她这一生都在追求赎罪与表白爱意的道路上,怎么愿意与小幡家联姻呢。
真田信繁求助似的环顾左右,却发现三好清海一脸赞同,海野利一这个知道自己底细的军师,面上冷淡,眼中却全是戏谑。
特么的,没人帮我,是吧?
第1411章回转近幾见大乱
不说真田信繁如何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回避小幡信贞递出的联姻橄榄枝,只说那已经闭幕的关东侍所秋季大评议。
评议会上,全体统战众顺利完成各项议程,并一致推举小笠原长时,真田信繁,小田氏治三人担当第一届常务理事会非常任老中。
在明年春季大评议之后,常务理事会将正式启动,在春秋两季大评议闭幕期间,代表大评议管理关东侍所日常事务,行使权利。
统战众们在会后一致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评议,胜利的评议,是一次继往开来,团结奋进的评议。
她们的这份激动,不是假的。
斯波义银离开关东大地,上杉辉虎雌伏春日山城,两个人都没掺合大评议的议程。
关东侍所统战众作为各地武家代表,真正意义上摸到了关东侍所的最高权利。
虽然是以评议的形式分享权力,但这已经让大家非常满意,都感到斯波义银分权让利的诚意,这条和平发展的武家新路线有搞头。
正如真田信繁所言,各地武家集团都在加紧整合,希望能团结力量,才好在大评议中争权夺利,窥视常务理事会的非常任老中之位。
而此时,一艘快船没有添加任何商仓,以最快的速度将斯波义银与他麾下的同心众,带回了越前国的敦贺港。
这些天,朝仓景纪是望眼欲穿,连城里的居馆都不待了,就在距离码头不远的港町住下,只等斯波义银归来。
一样守候的,还有来自近幾斯波领的百地三太夫,她将近幾各地新到的情报整理汇总,要在主君到来之后的第一时间递上。
斯波义银刚登上了码头,就被请进敦贺城,入住早已收拾妥当的居馆。而朝仓景纪这个城主,心甘情愿得屈居别院,陪奉左右。
在居馆的晚宴上,义银坐在主位上轻轻捏着酒杯,对朝仓景纪笑道。
“朝仓姬,你也太客气了。
近幾那边事急,我可能住一晚就走,你其实不必搞得这么麻烦。”
朝仓景纪慎重一鞠躬,恭谨说道。
“这都是景纪该做的,津多殿厚恩,景纪无以为报,唯有扫榻相迎,才能还以津多殿恩泽之万一。”
才几年功夫,斯波义银与朝仓景纪的地位就迅速拉开,已然是天差地别之远。
当年在朝仓宗滴庇护下,还有些傲娇的稚嫩姬武士,现在已经变得诚惶诚恐。
当年她还敢轻佻得评价几句义银的旷世容颜,现在可是连湿都不敢湿了。
这就是权利的力量,义银不禁一叹,只能暗道一声物似人非。
义银与朝仓景纪心里都明白,朝仓宗滴对他曾经的恩义,义银其实早已还了干净。
朝仓宗滴为义银声东击西,熬得油尽灯枯。义银也给足了朝仓景纪好处,保证她顺利接掌敦贺郡。
朝仓宗滴那条本就没几天的老命,换来朝仓景纪在乱世中有几年时间稳固权位不失,已经够本了。
织田信长攻打越前国,杀入敦贺郡,对朝仓景纪是围而不打,那是给斯波义银面子。
朝仓义景带兵来援,占据金崎城不走。要不是浅井长政出头说情,朝仓景纪的下场难堪。
朝仓景纪明白自己的处境很糟糕,唯有继续抱住斯波义银的大腿,才能在这个越来越混沌的乱世中,将敦贺朝仓家名留存下去。
而斯波义银这边,也没有抛弃她的意思。
虽然维护敦贺郡的独立性,斯波家需要付出很多的利益去和别的武家大名做交易,但这是值得的。
原因有二。
其一,义银对朝仓景纪的庇护,是以报恩为由。
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朝仓宗滴与斯波义银的恩义一说,早已传遍天下。
义银越是不计较得失,天下武家就越敬佩他的人品,这对维持他大义凛然的人设非常有利。千金买马骨,付出一点成本也是应该的。
其二,敦贺港是北陆道商路的核心一环,不容有失。保住朝仓景纪对敦贺郡的控制权,就是保住敦贺港的独立性。
虽然斯波义银也可以和朝仓义景,和织田信长做交易,不论谁控制了敦贺港,都无法忽视斯波家的利益。
北陆道商路凝聚了太多人的利益,即便是织田朝仓控制这里,也是捏做筹码和斯波家讨价还价。
敢把北陆道商路断了的做法,绝对不可能,那实在是太得罪人。
即便如此,义银也不希望让其他武家大名控制敦贺港,特别是织田信长,他还是希望敦贺港能在朝仓景纪手里。
因为朝仓景纪没有其他出路,她最好的选择就是义银。
离开了义银,她就是稚子怀金过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敦贺港的利益这么大,谁能放过她?
但如果敦贺港被织田信长控制,万一织田家打通了东海道商路,反过来威胁到北陆道商路,义银该如何是好?
就算东海道商路继续混乱不通,义银也很难接受自己的命根子被织田信长掌控。
北陆道商路和斯波忠基金紧密联合,斯波家的铁杆庄稼全靠斯波忠基金在北陆道商路的收益支撑。
另外,关东方面的武家义理促进会,其维持公益事业的重要经济来源也来自于北陆道商利。
不管是近幾还是关东两头,义银都需要砸钱踏实自己的基本盘,北陆道商路的任何动荡,他都承受不起。
堺港一个蛋,敦贺港一个蛋,哪个落到织田信长手里,义银都会很麻烦。
要是全落入织田信长手中,那就是香肠也沦陷,整条吉尔被织田信长掌握了。
综上所述,从虚名到实利两方面考虑,义银都会力挺朝仓景纪继续统治敦贺郡。朝仓景纪心中的彷徨,其实没有必要。
但站在朝仓景纪的角度,她只看到朝仓义景与织田信长都对敦贺港垂涎三尺,斯波家远在天边,身边的浅井家又被织田家打得半残。
不管这场近幾鏖战最后是浅井朝仓联军打赢,还是织田信长获胜,敦贺郡独立地位都很难维持。
特别是近在咫尺的金崎城被朝仓义景占据不还,敦贺郡门户大开,朝仓义景随时可以挥兵西进,拿下敦贺港。
这种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所以她今天不得不厚颜一求。
朝仓景纪犹豫了一下,咬牙说道。
“津多殿威名远传,天下武家无不仰慕。
现在居馆外就有一人,听闻津多殿借道敦贺郡回归近幾,有心敬拜君上,恳求一见。”
义银瞅了眼朝仓景纪,见她头上冒着汗,看来是知道此举颇有僭越,不合礼数。
他借道敦贺港,回归近幾的具体时间,知道的人并不多。朝仓景纪竟然敢泄露给外人,还把人带来引荐,其实很犯忌讳。
也就是义银以仁义闻名,与敦贺朝仓家恩义深厚,朝仓景纪才敢冒险一试。
义银笑了笑,问道。
“什么人想要见我?她是有什么事吗?”
朝仓景纪赶紧摇头。
“来人并非有事相求,只是仰慕君上英名。其名真柄加介,是朝仓义景殿下放在金崎城的守将。”
义银点点头。
难怪朝仓景纪会唐突得提出这种要求,原来对方是金崎城守将,是敦贺港此时最大的潜在威胁。
金崎城依山傍海,一面卡守福井平原通往敦贺郡的山路,一面盯着敦贺港以及敦贺港周遭小平原。
织田信长攻打敦贺郡,第一时间就绕过敦贺港拿下金崎城,截断了朝仓家的支援路线。
之后发现浅井家背盟,织田信长不得已撤退,羽柴秀吉守了十天金崎城,最后弃城跑路,让朝仓义景拿到此城。
义银很奇怪,金崎城如此重要,朝仓义景必然要交给信得过的人把守,其守将怎么会与朝仓景纪暗通款曲,这不合理呀。
他看了眼在一旁乖乖候着的百地三太夫,百地三太夫心领神会,出列鞠躬说道。
“君上,真柄家在姊川之战中损失惨重,不但战死了家督真柄直隆,连她妹妹真柄直澄与女儿真柄隆基也一并战没,导致宗家绝嗣。
因为这件事,南越前地区的国人众对朝仓义景殿下很不满,朝仓义景殿下为了团结当地人心,这才越级提拔真柄家庶流的真柄加介。”
义银点点头,有点明白过来。
南越前地区的国人众就守着福井平原的南端,金崎城穿山北上就是她们的地盘。
朝仓义景派妹妹朝仓景镜率领大野众,跟随浅井长政杀入美浓国。结果朝仓景镜暗藏私心,做做样子就带着大野众撤回了越前国。
浅井长政猝不及防,只能跟着撤退,织田信长趁机抓住主动权攻入北近江。
为了安抚愤怒的浅井长政,朝仓义景再派大将朝仓景健支援,跟着浅井长政一起救援横山城,打了一场姊川之战。
谁知道姊川之战败得那么惨,朝仓景健一时不慎,把真柄家一门都陷进去死光光,打到宗家绝嗣。
朝仓义景要是没有一点表示,今后南越前地区的国人众,就不会再听她招呼了。
可就算她把金崎城这个战略要地交给真柄家,以示补偿。真柄加介也毫不犹豫得和朝仓景纪勾勾搭搭,显然是与朝仓义景离心离德。
关于朝仓家的情报与姊川之战的详情,百地三太夫都有递文书去关东给义银过目,义银被她提醒几句,就参透了其中因果。
但即便了解前因后果,义银还是不明白,真柄家对朝仓家不满,干嘛要来找自己这个外人?
这会儿织田家与朝仓家正打得热火朝天,这些南越前国人众不爽朝仓宗家,想要另投明主,也应该去找织田信长呀。
义银看向朝仓景纪,问道。
“真柄家为何要对我表示敬意?近幾斯波领远在大和伊贺,帮不上她们什么。”
朝仓景纪笑道。
“君上,斯波宗家曾经是越前守护。不论是朝仓家,还是真柄家,都曾以斯波家被官的身份,侍奉君上的祖先。”
义银双目一睁,有点想笑。朝仓景纪这话,不单单是为真柄家说话,更是给自己的行为找注脚。
当年朝仓家篡夺越前国,赶走斯波宗家,还通过为幕府效力的方式,得到越前守护的名分,已经是名正言顺得在统治这个领国。
可如今看朝仓家形势不对,不论是真柄家这样的国人众,还是朝仓景纪这样的分家子嗣,都开始追思侍奉斯波宗家的时光。
她们这是要抢着跳船呀,一百多年前的君臣名分都可以拿来用,脸皮也是够厚的。
义银不禁苦笑道。
“朝仓家的情况有这么糟糕吗?”
朝仓景纪叹道。
“君上有所不知,浅井朝仓联军此时正被困在比叡山上。”
义银一愣,看向百地三太夫,百地三太夫点头说道。
“织田殿下听闻山城国被浅井朝仓联军骚扰,连夜从摄津国撤兵。
三好家没有追击,只有摄津各地的一向宗自发攻击织田大军,造成了不少损失。
但因为各地一向宗是各自为战,所以也没人能拦住织田大军转进,让织田殿下迅速回到了京都。
浅井朝仓联军没想到织田殿下会回来得这么快,亦是措手不及。双方在下坂本一战,浅井朝仓联军败退,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比叡山。
如今,浅井朝仓联军正在蜂峰,青山,局笠山一带严阵以待。
织田殿下派人登上比叡山,要求延历寺的觉恕上人不可帮助浅井朝仓联军,否则后果自负。
可似乎,延历寺众尼被织田殿下的威胁激怒了,刚才从京都回来的觉恕上人焦头烂额,寺中还在探讨,暂时没有回复织田殿下。”
斯波义银听得目瞪口呆,近幾的局面真是瞬息万变。
他登船之前受到的消息已经滞后,这会儿比叡山都被逼着站队,织田信长可真是狂啊。
要知道,织田信长的p股后面,还咬着三好与一向宗联军,随时可能从摄津国杀入山城国。
织田家现在是四面楚歌,织田信长还敢在这个时候威胁比叡山延历寺,真不怕惹恼高傲的天台宗教团,加入战圈和织田家斗到底啊。
狂,真特么的狂。
第1412章心软男人腹黑女
义银皱眉道。
“织田殿下如此托大,只怕战乱延绵不绝,近幾众生皆苦。”
朝仓景纪叹道。
“即便织田殿下最后下场不堪,但在她败亡之前,浅井朝仓联军的损失也不会小。”
义银点点头。
织田信长就像是被群狼环绕的猎人,她手中的猎枪还有一两发子弹,足以致命。
倒霉的浅井朝仓双狼已经撞上了枪口,就算日后织田家被群狼啃死,先冲上来的这两个倒霉蛋,多半也要跟着陪葬。
难怪真柄加介不找织田信长,而是来找斯波义银。因为她不看好性格激烈的织田信长,更不看好平庸无能的朝仓义景。
最保险的办法,还是跟着有钱又厚道的斯波义银混口安稳饭吃。
敦贺港日进斗金,斯波义银仁厚念旧。在局面混乱看不清的时候,跟着这样的老大混,至少不是最差的选择,这码头拜得安心。
朝仓景纪轻声道。
“真柄加介不但带来了真柄家的问候,陪同等候的还有堀江子嗣。
堀江家在大圣寺川一战大放光彩,堪称朝仓家外样众实力第一,却因此受朝仓义景忌惮,这几年的日子很不好过。
这次,堀江家督景利也以护卫名义一同前来。”
义银一抬眉。
“堀江家来人了?那就一起喊进来见一见吧,斯波家不会将堀江家督拒之门外。”
一百年前,甲斐家朝仓家以下克上,斯波家痛失越前这个富庶的领国,当时为斯波家流血死战的,就是堀江家先祖。
堀江先祖战死后,斯波宗家才是真正失去越前国。堀江宗家甚至因此绝嗣,由庶族旁支继承家名。
不管堀江家现在混成什么挫样,这份百年前的君臣情义,义银要替斯波宗家领下。毕竟他是大义凛然的武家守护神,以恩义为重。
真柄加介见不见,还在两可之间。但既然有堀江后裔陪同,义银就必须接见了。
朝仓景纪鞠躬退出房间,不久便带回两名姬武士,三人一起向义银行礼。
“外臣真柄加介,外臣堀江景利,见过津多殿,殿下万安多福。”
义银笑着看向其中一人,说道。
“堀江利真的后人呀,看起来是个英武的姬武士。”
堀江景利伏地叩首说道。
“外臣惶恐,愧不敢当。”
她心中暗喜,都说斯波义银乃是武家义理之化身,她这次前来试探,也是抱有额外的期望。
其实堀江利真死后,并未留下后裔子嗣,家名是由庶枝继承。但武家重家名轻血缘,义银这般称呼,倒也没什么不妥。
如今看来,堀江景利是赌对了。堀江利真当年为斯波宗家战死沙场,斯波义银果然认可这份忠义,对堀江家是另眼相看。
一旁的真柄加介下意识看了眼喜气洋洋的堀江景利,这种祖宗的恩泽,是羡慕不来的。
朝仓景纪为两人引荐,斯波义银轻语关怀,谁都没有把话题推向现实。
正如朝仓景纪之前所言,今日求见,只是南越前国人众仰慕斯波义银,并无所求,也不涉及政治。
但义银心中清楚,自己这一见,就等于扯上了关系,以后如果遇事退缩撇清,难免会被天下武家轻视,威望受损。
且事有两面,如果义银真能庇护住南越前国人众,就等于给敦贺港的安全,又加上了一重保险。
越前国地势独特,东北平原,西南山地,再往南就是孤悬在外的敦贺郡。
越前与若狭两国原来是一体,以山中峠,木之芽峠,栃之木峠的山脊为界,北方是越前地区,南方是岭南地区,又被称作若狭地区。
所以从地理上来看,敦贺郡与若狭国的联系,比越前国更紧密。而南越前地区的国人众,就站在若狭越前两块地域的边界山地线上。
东北的福井平原被朝仓家的一门众与谱代嫡系占据,南越前国人众更像是看门狗,顶在木之芽峠一线的山口。
如今,朝仓义景又把金崎城给了南越前国人众看护。
越前地区与若狭地区的整条山地防御线都到了南越前国人众手中,她们甚至能眺望敦贺湾的海岸线。
从这点来看,南越前国人众还真有资格让义银拉拢一下,而且她们主动推出真柄与堀江这两家有力武家前来觐见,也很有诚意。
义银手中握有日进斗金的北陆道商路,敦贺港这个挖不尽的金矿就在南越前国人众身边矗立。
每天看着海量的财富在自己面前流过,南越前国人众能不动心?只要义银肯分她们一点好处,她们绝对会帮朝仓景纪守住敦贺港。
义银与她们的见面,虽然没有涉及任何承诺,但双方心里都清楚,这码头的确是拜成功了。
朝仓景纪在旁也是如释重负,至少有南越前国人众帮衬,她的压力会小很多。
一场会面主客尽欢,只是因为斯波义银舟车劳顿,便早早散了场,让他能好好休息。
等朝仓景纪这些外人离开,义银却没有立即休息,而是看起百地三太夫带来的文书,听她介绍最新的近幾情况。
———
京都,斯波府邸,茶室。
明智光秀望着眼前脸上堆满笑容的松永久秀,心情却是很糟糕,甚至有种把她赶走的冲动。
斯波义银还是回来了,他无视明智光秀的意见,提前回返近幾,这打乱了明智光秀的计划。
明智光秀当然明白斯波义银的想法,不得不在心中暗叹一声,这个心慈手软的冤家呀,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松永久秀看着明智光秀标志性的优雅笑容,却似乎从中察觉到了一丝波动,于是问道。
“明智姬,我听说津多殿要回来了?”
明智光秀笑道。
“松永姬的消息倒是很灵通,津多殿前日在敦贺港登陆,这会儿大概是在赶往爱发关,正准备进入北近江地界。”
松永久秀叹道。
“这就好,这就好,津多殿回来了,京都内外可算是有了主心骨。”
松永久秀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明智光秀目光一闪。
前阵子两人也是相聚茶室,那会儿松永久秀恳求明智光秀上书斯波义银,请他回来为近幾诸势力斡旋纠纷,被明智光秀搪塞了过去。
没想到斯波义银竟然自己主动回归,这让明智光秀有些尴尬,又令松永久秀好像抓到了什么灵感。
看起来,津多殿对明智光秀也不是真的很放心嘛。这个发现,让松永久秀非常惊喜,看似无所不能的明智光秀,原来也会吃瘪呀。
想来也是,像她这么一条毒蛇,谁能真的放心呢?只怕不单单是斯波义银,连织田信长与足利义昭,对她也是既用又防吧。
松永久秀心中的暗流涌动,此时的明智光秀却无暇顾及,她正在烦恼斯波义银的意外归来,的确是打乱了她的布局。
随着一向宗与天台宗的入局,织田信长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困境。
浅井朝仓联军退守比叡山,就是想把天台宗也给拖下水。可偏偏织田信长四面受敌,没时间和天台宗磨磨蹭蹭。
如果没有双方认可的中间人出来斡旋,织田信长很可能狗急跳墙挥兵出击,杀上比叡山。
比叡山的山法师虽然名声在外,但现在的时局可不是天皇朝廷那会儿,尼兵虽然狂热不怕死,但武家更擅长作战杀人。
织田信长堂堂两百万石大大名,手下雌兵数万,要是连几千尼兵,几万信众都打杀不动,她还有什么底气布武天下,征服四海。
明智光秀期盼的,不是织田信长在比叡山受挫。她是在等织田信长杀上比叡山,火烧延历寺。
当年大和国兴福寺被三好家兵锋所指,斯波义银威逼利诱,让兴福寺长觉主动背锅将三好长庆立为佛敌,令三好长庆焦头烂额。
三好长庆那个佛敌,仅仅是长觉法师僭越所指,之后由足利义辉通过天台宗帮忙,勉强认了下来。
就这么个没有公信力的佛敌之名,以三好长庆一世英杰都要闹得后院起火,难以收拾。
织田信长已经和一向宗翻了脸,本愿寺显如没有退路,只能和织田家死磕到底。
要是比叡山再出现什么佛难惨剧,天台宗作为天下佛教之首,觉恕上人出面将织田信长指为佛敌,那织田家的麻烦就大了。
由天台宗与一向宗两派上人敲定的佛敌,含金量可比三好长庆那个佛敌强多了,足够让天下佛信徒将织田信长视为死敌,誓死不屈。
明智光秀眼看自己的计划就要得逞,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候,斯波义银回来了。
她不禁叹了一声,对面松永久秀笑道。
“明智姬貌似有心事呀?津多殿回归近幾,近幾太平有望,你难道不高兴吗?”
被松永久秀暗讽一句,明智光秀也不动怒,只是笑眯眯转移话题,说道。
“松永姬真是好手段。
荒木村重与和田惟政决战茨木川畔,和田惟政当场阵亡,可是除去了你的心腹大患。
三好兵锋直指和泉河内两国,三渊藤英惶惶不可终日,这会儿也没心思找你的麻烦。
厉害,的确厉害。”
松永久秀勉强一笑,她这次来是无事一身轻,对明智光秀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般卑微讨好。
明智光秀这是讽刺她前恭后倨,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很不厚道。
松永久秀顿时警醒过来,明智光秀显然是心情不好,要小心别惹毛了这位口蜜腹剑的毒士,这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哈哈一笑,说道。
“得天之幸,非我所能,当不得明智姬夸赞。”
明智光秀对她的服软,却是不依不饶,又说道。
“天下哪有那么多幸运,事在人为嘛。我听说和田惟政死后,其女和田惟长对高山重友非常不满。
我如果没有记错,此人曾经是三好长庆殿下分配给你的东摄津有力武家。
对哦,和田惟政这次出兵,麾下也有不少东摄津众相随,这些人与你可是来往甚密。
三好家那边不攻摄津,与荒木村重默契得互不侵犯。荒木村重才能挥军东进,干掉摄津三守护的最后一人,和田惟政。
三好家是向和泉河内两国用兵,与荒木村重在淀川南北各打各的。这份默契,应该是有人从中穿针引线,才能达成的吧?
三渊藤英记恨你松永姬,真是给她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呀。”
松永久秀笑而不语,心中警惕大增。明智光秀对她暗中施展的小动作,竟然是洞若观火,显然派了人在盯着她。
想起明智光秀麾下有一批斯波家忍众,那都是当年老伊贺众中的精英,松永久秀心中亦是一紧。
明智光秀说的不错,这次荒木村重能弄死和田惟政,松永久秀功不可没。
而三好家那边,松永久秀还有些人脉在,自然能帮两边牵牵线,让三好家去捏三渊藤英那软柿子。
但这些不上台面的事,不好让织田信长知晓,否则对松永久秀是相当不利。
和田惟政与三渊藤英,毕竟都投靠了织田信长,织田信长还需要她们挡住三好家的兵锋,以便自己先解决掉浅井朝仓联军。
因为松永久秀在背后捣蛋,和田惟政战死,三渊藤英彷徨。织田信长的背后完全空虚,只能借助荒木村重这个外人支撑摄津大局。
要是让织田信长知道其中内幕,一定会拔了松永久秀的皮。
明智光秀语气淡然得点透了前因后果,松永久秀惊悚之余,也只能乖乖低头闭嘴,以免节外生枝,又添新烦恼。
明智光秀这会儿哪还有心情敲打松永久秀,就是这人自己找骂,就送她几句呗。
拿起茶汤抿了一口,明智光秀就要端茶送客。
“今日就不留松永姬多坐了,待会儿我还要去二条城走一趟,请将军出面,给觉恕上人与织田殿下一个台阶。
比叡山就在京都之侧,战乱一起,京都必将殃及池鱼,还是希望各方能够顾全大局,不要让京都受了兵灾。”
松永久秀点点头,说道。
“既然明智姬有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明智光秀哪里是悲天悯人,怜惜京都众生。她是因为斯波义银回来了,隔岸光火的做法行不通了,只好改弦易辙。
明智光秀知道,斯波义银一回来,比叡山困局必然要和解。这男人就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既然明白了主君心思,作为斯波外交役,明智光秀也必须配合,将比叡山的危机平息下去。
所以,她才要把足利义昭请出来,帮斯波义银把舞台先搭好,才能让主君唱一出好戏。
既然火烧比叡山的美景看不到了,至少要借此良机树立起斯波义银的光辉形象,也不算白费自己一番心血。
第1413章舔狗竟是我自己
近幾大乱,织田信长疲于奔命,大半原因就着落在足利义昭这位贫乏公方身上。
虽然足利将军的威望崩散,外藩已然不再尊崇幕府,但足利义昭的御内书却是各家能联合起来,形成信长包围网的道义基础。
斯波义银要为各方斡旋,首先就要排除足利义昭这只大天狗的不安定因素。
要不然,斯波义银前脚开谈,足利义昭后脚就送来指责织田信长为武家之敌的御令,幕府就真成了笑话。
明智光秀并不在乎幕府成为笑话,但她要是不想斯波义银的威望跟着受损,就必须先搞定麻烦的足利义昭。
当年三好长庆就是被佛敌与武家之敌两个debuff加身,在战场上僵持不下,背后又是狼烟四起,最后不得不黯然而退。
要不是斯波义银提前归来,明智光秀倒也不介意送给织田信长这两个debuff尝尝。
可惜,这次是没机会了。
———
明智光秀感叹事与愿违,只能顺着斯波义银的意,替主君开路。
她太了解自己的主君了,而此时的义银,也的确在赶往比叡山,希望能平息近幾的战乱。
和平发展的斯波新思想,正在关东生根发芽,形成义银需要的新兴政治生态。
近幾斯波领这边刚才铺开的年金福利,生机勃勃的新斯波生活。
这两方面都需要来自北陆道商路的经济支持,没有物资基础,谈什么和谐共赢。
现阶段武家社会最大的问题,就是姬武士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与被战乱毁灭了生产力之间的矛盾。
义银在关东提出的和平发展路线,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证其他武家大名的征战,不会破坏斯波领地的稳定,稳定压倒一切。
只有稳定了,斯波领的武家生活才能与外界武家拉开差距,成为乱世中的灯塔,让天下武家接受义银的思想路线。
现在,堺港与敦贺港受到战争威胁,北陆道商路近幾一段的水运沿岸都在打仗,这对北陆道商路的经济运转,造成了很大压力。
比起明智光秀,在现代社会生活过的斯波义银更清楚一点,那就是资本渴望安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造成资本的恐慌和逃逸。
义银想要维持自家的铁杆庄稼,就必须给资本提供一个安全可靠的北陆道商路市场,才能避免类似东海道商路的萧条。
别人爱打仗不要紧,但义银自己必须做出厌恶战争,全力为北陆道商路保驾护航的姿态。
这样才能给投资北陆道商路的各方势力信心,让她们愿意投钱在这个市场里继续玩下去。
如今的近幾部分北陆道商路投资者,包含堺港京都的各类土仓。
来源中有宗派寺院,幕府名门,地方豪强,她们的立场各不相同,但对北陆道商路的诉求是一致的,那就是要赚钱。
所以,义银就算是演,也要演出一个热爱和平的姿态,让她们能放心把钱放在北陆道商路的大市场里,而不是选择割肉止损跑路。
今川义元好不容易打造的东海道商路,繁荣的东海明珠骏府城,这才几年功夫就彻底没落,那就是前车之鉴呀!
为了给自己的斯波新思想提供必须的土壤肥料,义银对北陆道商路的关注度是一天高于一天。
明智光秀是个很会玩弄政治的优秀谋士,但搞经济这种专业的事,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她不但在近幾制造动荡,给北陆道商路增加麻烦,还上书义银,要求成立问注方,归纳整理北陆道商路的历年账目,商务资料。
明智光秀知道自己得罪了高田阳乃,但她不知道,自己得罪高田阳乃到底有多深。
北陆道商路中间的沟沟道道太乱太深,归纳整理,就是把高田阳乃与各家之间暗箱操作的老底翻出来,这是要查底稿玩审计吗?
义银离开敦贺港之前,仔细查阅了百地三太夫带来的最新文书,除了情报,就是重臣的请示。
其中最重要的两项,就是尼子胜久传来三渊晴员抱病求援之事,与明智光秀要求开设问注方之事。
对此,义银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三好义继的,回忆了义银与她养母三好长庆的往事,说明自己将会带兵前往和泉河内两国,愿与三好家再度会猎于淀川。
一封是给高田阳乃的,他对明智光秀提议,尼子胜久支持的问注方一事表示赞许,要求高田阳乃好好配合,进一步完善斯波家法度。
虽然知道高田阳乃会很恼火,但越来越重视北陆道商路的义银,对明智光秀提出的建立问注方一事,还是同意了。
使番带着信件快马加鞭而去,义银也踏上了前往比叡山的路途。
三好义继如何恐惧,高田阳乃如何烦恼,都不在义银的考虑范围内。他现在要思索的,是该如何解决比叡山上山下的大军对峙危机。
———
宇佐山城,居馆内。
织田信长正在把玩着一柄小太刀,见到森兰丸带入房间的斯波义银,她将刀锋还鞘,鞠躬笑道。
“我没有亲自出城去迎接,您不会怪罪我吧?实在是因为军务繁忙,抽不开身呀。”
义银看着她坐在那里悠然自得,连鞘的小太刀在手掌中灵动回转,怎么都不像她嘴上说的繁忙。
可就是这副懈怠姿态,让义银对织田信长的心理素质很是佩服。
织田家现在的处境称为四面楚歌都不为过,织田信长还能这么放松,她可太自信了。
义银不在意,但他身后的蒲生氏乡已经露出了怒色。
主君赶来为各方斡旋,其实也是帮织田家找个台阶下,让织田信长能够缓口气。
可这性子乖戾的织田信长不但不出迎,还在房中以武器示君,真是无理至极!
但主君不发话,她也只能用目光表示自己的愤慨,不好再做其他举动,坏了主君的大事。
房间不大,义银坐到织田信长的对面,轻声说道。
“不甘心吗?”
织田信长目光迷离,看着手中紧握的小太刀。她当然知道,此时借坡下驴是最好的选择。
突然出现的信长包围网,将她缠得透不过气来,织田家需要重新布局,她需要把拳头收回来,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可一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让斯波义银看在眼里,甚至要依靠他的威望,才能脱出困境,织田信长就觉得心里冒火。
实在是太难看,怎么就让他看到了自己这副没用的德行呢!
织田信长深深吸了两口气,狠狠将小太刀带鞘砸在案牍上,力气之大,几乎是要把案牍打碎。
义银看着小太刀,织田信长说道。
“这把刀是我当年送给森可成的,为了感谢她在稻生之战的奋勇作战。
她是美浓人,被我母亲归入我的麾下,当我的直臣,对我一直是忠心耿耿,做事也很得体,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
兜兜转转这些年下来,我都习惯了哪里不放心,就把她放上去。这次也是,只是没想到,竟然害死了她。
她死守宇佐山城,为我看护后路,朝仓家的攻击被她击退了,浅井长政也拿她没办法。
最后,她却是被突然加入战圈的比叡山尼兵团打乱了阵脚,为了掩护乱军撤退,战死在阵上。
就因为她拼死断后,这座宇佐山城依然没有被浅井朝仓联军顺势攻陷,还是牢牢在我手中。
浅井长政背信弃义,比叡山天台宗破坏了武家宗派互不干涉的默契,你说,我该不该就这么算了?”
义银默默听着,森可成与他也是老相识,回想起当年稻生之战,亦是宛如昨日。
两人身旁的森兰丸流泪满面,跪在地上向织田信长不断磕头。她是森可成的女儿,听到织田信长如此赞许亡母,忍不住触景生情。
织田信长与森兰丸存在超越君臣的特殊关系,此时见她哭得雨带梨花,顿时起了怜惜之意,伸手就想要为她抚去泪痕。
可手到半空中,就凝滞了。织田信长下意识看向义银,似乎有点尴尬。自己与森兰丸的众道之情,他会不会介意?
当年在清洲城,织田信长宠爱小姓爱智十阿弥。
那厮因为嫉妒织田信长召唤斯波义银前来侍寝,就在前田利家面前口吐污言秽语,被前田利家一刀了解,那件事可是闹得很难堪呀。
如今织田信长在义银面前,又要表现出对自己对新宠的疼爱,心里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义银的想法了。
义银哪里知道织田信长脑子里那些个古怪的念头,即便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武田信玄和高坂昌信的感情更好,都好到共享单车了,义银也没说什么,反正他不认为自己吃亏。
织田信长轻咳一声,将森可成的小太刀抛给森兰丸,故作严肃训斥道。
“哭什么,将军难免阵上亡,这是武家的宿命。你母亲为我死战,我自然会厚赏森家,让她瞑目。
拿着你母亲的小太刀,要像一个真正的姬武士,不要给她丢脸!好了,别哭了,你先出去吧!”
森可成伏地叩首,抹着眼泪走了出去。
义银对蒲生氏乡点点头,让她也出去,自己需要和织田信长单独谈谈。
这家伙死要面子活受罪,都火烧p股了还想要逞强,有别人在场,义银怕她放不开颜面,不好劝。
再这么打下去,织田家完不完蛋义银不知道,但近幾肯定会被打成一片废墟。
周遭都是战乱萧条之地,近幾斯波领难以独善其身,义银也希望能促成这次和谈。
蒲生氏乡总觉得织田信长对斯波义银的态度不够恭谨,这位强藩家督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义银的衣服扒光一样赤裸裸,毫不掩饰。
义银见蒲生氏乡站着不动,皱起了眉头,这丫头今天怎么回事,反应这么木讷,他命令道。
“蒲生姬,你先出去。”
蒲生氏乡见义银不悦,只得鞠躬,无奈退了出去。
织田信长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她离开的背影,笑容颇具深意。
“津多殿,你这侧近倒是很贴心嘛。”
义银并未感觉出什么异样,随意回答道。
“她是我的小姓出身,自然亲近一些,她母亲就是蒲生贤秀,如今就在你麾下效力。”
织田信长点头道。
“原来是当年六角家中闹内讧,蒲生贤秀不得已求你庇护的那个孩子,你还真是爱多管闲事。
不过说起来,蒲生贤秀倒是一个有立场的姬武士,人品不错。
六角母女趁着我与浅井朝仓联军交锋,几度骚乱南近江之地,她都是严守本分,没有参与作乱。
她这孩子应该有十二三岁了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又在你这位绝世大美人左右侍奉,也不知是否在暗中偷偷得爱慕着你呢。”
斯波义银眉头一紧。
“胡说什么,她还是个孩子。”
织田信长瞅着义银,叹道。
“武家十二三岁都可以上阵杀敌了,结缘生女也不在少数。你把她当孩子,她未必把自己当孩子。
你以为谁都像前田利家那样,二十多岁还不肯娶亲,心里放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想,白白耗费了自己的青春。”
义银听织田信长东拉西扯,没一句正经话,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织田殿下四面楚歌,还有心情肆意妄言,不知所谓,真是让我好生佩服。”
织田信长洒脱一笑。
“自古人生谁无死,再说了,男欢女爱乃是天道伦常,怎么就说不得了?
前田利家为了你,
几度拒绝我的提携拉拢,真是让我伤透了心。这个蠢货,她以为只要对男人掏心掏肺,就能有所收获,别做梦了。
男人是需要征服的,得让他知道自己的强大,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才能让他心甘情愿跟着你走。
所以,女儿不可一日无权,征服天下与征服男人是一样的道理。”
义银嗤之以鼻。
“织田殿下这番高论,我可不敢苟同。
男女交往的核心是不平等,想要占据优势,并非是给对方多少,更不是仗势欺人,最重要的是让对方为自己付出。
付出越多的一方,就越不舍得放弃,舔狗从不分男女,这叫做沉没成本。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义银嘴里鄙夷织田信长对男女感情的粗浅理解,这个女人从来不懂怎么追求男人,就知道用权力施压,还好意思说前田利家是舔狗。
可说着说着,义银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上杉辉虎的面容。
自己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对上杉辉虎付出了多少,这个家伙还总是给自己捣蛋,有时候真是气死人了,又不舍得放弃她。
这不单单是因为害怕系统任务失败,也有义银对她越来越深厚的情感。
义银猛地反应过来,难道舔狗竟是我自己?
第1414章信长义银论佛陀
义银还在懵,他日日夜夜被无数的人来回舔,难道在自己无意之间也当了一回舔狗吗?这个突如其来的觉悟,让他一下子无法接受。
而另一边,织田信长哪里懂义银口中那些来自于前世的名词,听的是一知半解。所以她对义银脸上出现的纠结表情,自然也是不懂。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又不约而同选择跳过这个尴尬,进入正题。
织田信长说道。
“津多殿,就在今日清晨,二条城的信使已经登上比叡山。
据说是明智光秀说服了我们那位让人头疼的将军,请她下达佛门乃是清净之地,武家征战不可惊扰佛陀的御令。”
义银缓缓点头,心中甚是欣慰。
明智光秀这个家伙混蛋归混蛋,做事还是知道轻重的。自己一回来,她就主动邀请足利义昭定调,替自己的斡旋之旅摆平隐患。
义银说道。
“比叡山与京都近在咫尺,这边战事一起,京都难免要遭受波及。
三好上洛,京都受难之事不远矣。幕府防范于未然,将军主动出面平息事态,甚是妥当。”
织田信长冷笑道。
“妥当?足利义昭偷偷写下反织田的御内书,天台宗帮她把书信带出二条城,再由一向宗传递四方。
浅井,朝仓,六角,三好这些近幾内外强藩都被足利义昭连接到了一起,对我群起围攻。
津多殿,你管这叫做妥当?”
义银冷声道。
“织田殿下,你怎么不说说,将军为何需要天台宗帮忙传出消息?
你自己颁布的殿中御定,先是九条,后又追加五条,整整十四条款把将军的权利限制得死死的。
从未有人敢这样对待将军!
即便当年山名如日中天,细川权倾幕府,六角定赖为将军行乌帽子礼,三好长庆妄图成为管领代掌控幕府。
她们可都没有逼着足利将军喊御母!更没有把武家栋梁的颜面踩在地上践踏!在指责将军之前,请你先看看自己做了些什么!”
织田信长的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来,吼道。
“这难道不是她自找的吗!
是她,背信弃义。背刺你这个不求回报,一心一意把她扶上将军之位的人!
是她,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你被流言蜚语玷污,让你为足利家流血又流泪!
是她,贪慕权位。不理会你辅佐幕府的好意,却与我这外藩联手把你赶出京都!
足利义昭今日的窘境是咎由自取,是她昏庸无能,德不配位所致,与我何干!
即便没有我织田信长,足利将军的位置上坐着这么一个蠢货,迟早也会有其他人来收拾她!”
义银冷冷看着织田信长。
“你说够了没有?轻蔑将军,鄙夷幕府,是不是很解气?
你织田信长如果真有嘴上这么能耐,为何会沦落到今日之境地?
足利义昭蠢?你就不蠢?妄自尊大,到处树敌,已经自陷四面楚歌之境,你还不知反省?
明知事不可为,明知我是来帮你的,还要在我面前拿腔作势,你这是要做给谁看呢?
你一贯的明理睿智到哪去了!”
织田信长抿着下唇,目中似有火焰在燃烧,义银这话太扎心了。
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怎么看待自己,可以能屈能伸,功利得计算得失,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但是,她就是不喜欢接受斯波义银的同情,施舍,帮助。因为,她在意眼前这个男人,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的窘迫和失败!
织田信长冷笑道。
“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帮浅井长政,又或者是帮比叡山上那些自大的秃驴?”
义银冷静道。
“我是帮你,也是帮浅井长政,帮觉恕上人,帮近幾恢复和平。”
织田信长忍不住笑起来。
“哈,和平?真是一个让人作呕的词语。
津多殿,你见过比叡山的佛会吗?我有幸参加过一次,简直是让我目瞪口呆。
那些秃驴点燃重金购买的进口檀香,身披绫罗绸缎制成的袈裟,盘坐在柔软得不像话的蒲团上。
金碧辉煌的殿堂上,屋顶是金瓦,佛像贴满金箔,宝相庄严的尼姑们空谈慈悲众生,说着不着边际的废话,对现实一点帮助都没有。
佛会期间一日三餐,每餐虽说是不沾荤腥,但素斋的式样却是多到让我目不暇接,味道更是令人回味无穷。
哈哈哈,与这些得道高尼相比,你我这样的高阶武家简直就是跪着讨饭的叫花子!
我们麾下那些清贫的姬武士,更是连乞丐都不如,农忙时节还要下田帮忙,才能确保自己不饿死。
更不提乡间田野之中的农妇,整天埋头黄土,背脊在暴晒与深弯中干裂畸形,却从来吃不到自己种的大米,一生活在半饥不饱之中。
津多殿,你认为近幾需要的是和平吗?天下六十六国需要的是和平吗?
和平对贫穷饥饿的大众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们需要的是改变这一切不公!”
义银摇摇头,说道。
“你想改变什么?你又能改变什么?烧掉佛教的寺院,抢走尼姑的财富?
只是把财富从一部分人手里,转移到另一部分人手里,这就是你所谓的改变吗?
自古至今,从来都是由大多数平民供养少数的天潢贵胄,这世界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即便有天纵奇才出世,能镇压一时,愿意与天下人分享天下,强迫掌权者为众生服务,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回到历史的老路上。
你织田殿下就是眼馋寺院的富庶,要把钱粮抢过来充作军资,你在我面前大谈改变的模样,和那些空谈慈悲的虚伪尼姑有什么区别?
不要和平要改变吗?那被你改变之后的天下,还是武家天下吗?如果这天下都不是武家的了,你所谓的改变,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义银早在参加石山佛会的时候就想过,如果让织田信长这个土鳖看到岛国尼姑的美好生活,她一定眼珠子都绿了,恨不得全部抢走。
一向宗走底层路线,举办一次佛会都要花费成百上千贯铜钱,堪称穷奢极侈。
号称天下宗派之首的天台宗,在京都举办的佛会只会更加奢华,让织田信长这个尾张来的乡巴佬大开眼界。
这次她兵围比叡山,未必没有火中取栗,抢尼姑一票,补充自己损失的想法。
毕竟织田家与天台宗,一向宗的关系已经彻底走向决裂,既然如此,倒也不用考虑对方的感受了。
抢了钱粮充当军费,然后滚雪球一般不断打仗,不断扩大地盘,缺钱继续抢,抢了继续打。这算什么?古典军*主义吗?
今天义织田信长抢了天台宗,义银袖手旁观。明日她抢了一向宗,义银还是视若无睹。等她抢到自己头上,就没人帮自己了。
穷兵黩武会上瘾的,这种心怀征服天下大志的女流氓,惯不得。
义银用心打造斯波新生活运动,建设武家的世外桃源,可不是为了让这女流氓来抢。
织田信长见义银一力维护那些讨厌尼姑,忍不住冷哼一声。
“津多殿不愧为源氏长者,心中时时刻刻都放着武家天下。
只是这些寺院势力从天皇朝廷时代起,就是世间的毒瘤。寺院田地被视为宗派私有,不守法度不征田赋,还肆意扩大地盘。
长此以往,这天下还算是武家天下吗?”
义银看了眼慷慨陈词的织田信长,淡然道。
“织田殿下,我是为平息战事而来,并非是来听你说寺院的坏话。”
织田信长哈哈一笑,说道。
“说起坏话,前阵子山科胜成倒是给我说了一个有趣的佛教故事。”
义银皱眉道。
“山科胜成?是对你效忠出仕的那名南蛮骑士?”
织田信长瞅了眼义银,笑道。
“津多殿对这个南蛮人的记忆挺深刻呀。”
织田家的长枪铁炮战术,就是山科胜成带来的西班牙军事技术,义银怎么可能不上心。
他微微一笑,说道。
“山科胜成这个南蛮人说的故事,想来必定是诋毁佛教的妄言。南蛮教与佛教不合,织田殿下不可偏听偏信呀。”
织田信长抬眉问道。
“津多殿听是不听?”
“洗耳恭听。”
织田信长满意得点点头,回忆了一下故事,组织语言缓缓说道。
“这故事说的是西天极乐世界,佛陀某日随意一瞥,望见地狱中有一罪人,正在受刑哀嚎。
佛陀捏指一算,这罪人虽然是罪盈恶满,但也曾有过一念之仁,放过了一只小小的蜘蛛。
于是,佛陀从极乐世界放下一根细细的蛛丝,一路降到十八层地狱中,堪堪垂在罪人的头顶。
那罪人喜出望外,顺着这根蛛丝一路往上爬,往上爬,希望能够借助蛛丝爬出地狱。
可就在这罪人攀爬的时候,在他的下方,无数的罪人也开始抓住这根救命的蛛丝,想要攀爬上去。
本就纤细的蛛丝承受一人之重,已然是摇摇欲坠,何况地狱中有数不清的罪人,都心心念念要逃出生天。
这罪人急了,她喊道。
这是我的蛛丝!不是你们的蛛丝!松手!都给我松手!
在极乐世界看着这一切的佛陀,认为这罪人没有慈悲之心,于是就收回了蛛丝,让这罪人再度落入地狱之中。
津多殿,您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义银不动声色道。
“织田殿下刻意对我说起这个故事,自然是请你多多指教。”
织田信长笑眯眯看向义银,说道。
“真是傲慢呀。”
“傲慢?”
织田信长的目光渐渐冰冷,转头看向比叡山方向。
“津多殿,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给绝望的人一丝希望,再将这丝希望剥夺。
佛陀无意间的一瞥,随手的一根蛛丝,因为罪人的一句话不合心意,便可以收回。
但那罪人说错了吗?
没有,那确是属于他的蛛丝,他甚至没有去攻击意图攀爬的罪人,只是用言语阻止,何罪之有?
可佛陀却能因此判断一个人的善,一个人的恶,予取予夺,随心所欲。这不是傲慢,那是什么?
那个罪人失去蛛丝,重回地狱的那一刻,您说,他该有多绝望?”
义银沉默不语。
织田信长看似在说佛陀,其实是在讽刺比叡山上那些傲慢的高阶尼官。
这故事听起来是劝诫信徒,批判利己之心,引导利他之心,但仔细想想,又是另一番回味无穷。
佛陀高高在上,用一份蛛丝鉴定罪人的品行,心安理得将他再度抛入地狱,这是何其残忍的行为。
就像是询问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一样,天真又可怕。
不论是在极乐净土的佛陀,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都严重脱离了群众,看不见底层的苦难,她们真以为快递员跑单第一有金头盔戴。
虽然长得像普通人,但她们与普通人其实已经不算是一个物种。
织田信长的故事来自山科胜成,那是南蛮教培养出来的教团骑士,精英中的精英。
她选的故事,自然是来源于佛教经典,堪比杀人诛心。果然,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有这样的人陪伴织田信长左右,织田信长如果还能对佛教诸势力有好感,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义银对这个故事很有感触很有悸动,但他却不能和织田信长站在一起批判那些高高在上的尼官们。
因为,寺院真的很有钱,北陆道商路的大量投资,都来自于替寺院管理财富的那些土仓。
义银需要尼姑的钱,需要发展北陆道商路。即便知道尼姑是蛀虫,是水蛭,那又怎么样?
尼姑可是岛国上最有钱的那群人,与穷兵黩武的武家完全不一样,她们很懂得钱生钱的道理。
谈理想谈信仰,怎么吸引寺院的土仓资金?招商引资的时候,就不能谈主义,只能谈利滚利。
不是义银想捧着那些尼姑,只是她们实在太有钱了,他总不能因为织田信长的几句话就上头,去得罪自己的金主吧?
他又不像织田信长,满脑子都是你的就是我的,全特么抢过来。
义银沉默半晌,昧着良心吐出一句。
“世间万苦人最苦,犹不悔九死落尘埃。
既然是罪人,那就应该在地狱中好好改造,改造好了再出来重新做人。不要想着走捷径,努力不会被辜负,付出终有回报。”
说完之后,义银又觉得舌根苦涩,言不由衷,忍不住补充一句。
“世间皆苦,唯有自渡,求神拜佛都是妄想。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佛陀,只能依靠自己,解救自己。”
织田信长看了眼义银,见他句句言不由衷,忍不住噗嗤一笑。
“津多殿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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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5章天下最强的一对
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两人,对这场武家乱世的看法完全不同。
出身大名之家,接受过完整武家教育的织田信长厌恶被约束,因父母的疏远而渴求认同。
她想要改变世界,让这个自己怎么都看不顺眼的世界,能够变得顺眼一点。她要让过世的父母与被杀掉的妹妹明白,自己才是对的。
但活人永远无法说服死人,她的一生都在执着于成为天下人的目标,因为只有成为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才能向死人证明自己的正确。
而来自异界现代社会的义银,却没有织田信长的壮志凌云,不似她那般与自己较劲的执拗。
因为义银知道未来,历史就是个循环,人类能从历史中唯一吸取的教训,就是永远不会吸取教训。
他见过**的解体,**的开放,眼看人类历史上最波澜壮阔的那段激情燃烧岁月一点点燃烧殆尽,再回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现实中来。
如果历史注定要走回原有的轨迹,那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义银选择随波逐流,又有什么不对?如果你无法反抗,就必须学会苦中作乐。
在义银看来,织田信长的天下人之路是可笑的。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织田信长怎么看都没有天上下雨,地上长毛的大神通。
就她那种功利到极点的古典军*主义做法,真能改变得了什么?最好的结果,无非是人亡政息罢了。
义银就很坦然,在古代安心当反冬头子并不可耻,他尊重历史的进程,做事符合生产力发展的现状,不刻意追求先进的初级阶段。
作为武家传统最明确的受益者,统治阶级最顽固的堡垒户,义银提出武家利益优先的口号。
他要代表人口只有岛国十分之一的武家阶级,去压榨另外的十分之九。成为武家,融入武家,代表武家,最终化为历史的一部分。
虽然很无奈很无趣,但普通又不自信的凡人活着,就是这般庸俗。这是被历史证明过的路线,是最符合封建武家社会的路线。
但他的这个选择,彻底站在了织田信长的对立面。
织田信长是极度功利的改革派,义银是理想破灭的守旧派,双方矛盾得就像是硬币的一体两面。
随着百年战乱,幕府秩序逐步崩解,传统守护大名与革新战国大名这两条路线,孕育出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这两个道路尽头的代表。
一个要维护武家的特权,决不允许武家对天下的统治动摇。一个要打破平民与武家之间玻璃天花板,把大多数人的力量释放出来。
两个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人,却因为那段难忘的回忆,一个有情,一个心软,这让无情的政治叠加有情的人心,令未来越发混沌不清。
天下最终会走向哪边?守旧还是革新?话不投机的两人,再度把话题给聊僵了,房间内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半晌,还是织田信长先开口。
“一个有趣的故事罢了,当不得真,也不伤大雅,不必太过在意。
津多殿,您真的要出面斡旋,替比叡山解围?”
一番发泄之后,织田信长心中异样的情绪缓和下去。重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冷静下来的她再次变回那个功利的武家大名。
站在战略的角度,织田家四处挨打的被动局面必须改变。织田信长需要时间调整部署,也需要停战协议麻痹敌人,争取个个击破。
以斯波义银的威望,当然是最合适担当这个和谈的中间人。他这时也摆脱了感性的惆怅,肃然道。
“近幾乱战不休,对幕府的威望是一种伤害。
既然将军已经派人登上比叡山,我自然也要尽一份心,争取将比叡山这次的危机,和平解决。”
明智光秀在京都运作,使得足利义昭主动出面劝和,这让义银的斡旋有了幕府的背景与道义的基础,但他也有一份担忧。
看着微笑的织田信长,义银严肃的问道。
“织田家与浅井朝仓两家的军势,在达成协议之后各自撤退。双方就此罢手,签订互不侵犯的条约,可否?
比叡山延历寺这次贸然参与武家战事,破坏了宗派不参与武家之争的潜规则,我会要求天台宗的觉恕上人补偿织田家的损失,可否?
我希望织田殿下你能够体谅我的难处,揭过此事,不寻求报复。
如果我出面促成了协议,你缓过气来就继续攻打浅井家,为难天台宗,会让我很失望。”
织田信长笑道。
“津多殿多虑了。
您应该已经知晓,石山本愿寺与我织田家反目开战的消息。
一向宗在伊势近江两国有许多寺院,拥有非常强大的影响力,如今的南近江还有六角母女不断在策动骚乱。
不瞒您说,此时的南近江与北伊势已是遍地烽火,我回去之后,不知道还要废多少功夫才能把这些隐患拔除。
即便我有心与浅井长政作对,想找觉恕上人的麻烦,也是有心无力,更不可能因此背约,让津多殿您感觉失望。”
义银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织田信长要解决的麻烦太多,她在摄津国被石山本愿寺给撵了出来,甚至没功夫再理会那里的事。
南近江的六角母女已经几次从石部城出来闹事,次次都在织田信长与敌军交锋的关键时刻。
要是不把这个隐患先拔了,织田信长都没心思再对外开战。
六角家的号召力也在这一次次失败的骚乱中,渐渐被消耗殆尽,正是把这个千年名门连根拔起的最佳时机。
织田信长刚才也说过,连蒲生贤秀这样老臣子,都已经不听六角母女招呼。
现在就是一群不满织田家检地政策的南近江当地武家,还在跟着六角家闹腾,她们这是太不了解织田信长的性子,迟早得死绝。
义银还不知道,织田信长已经给了柴田胜家与佐久间信盛明确的态度,南近江是留地不留人,这些捣蛋的当地武家没几天活头了。
而一向宗的问题,更加麻烦。
南近江与北伊势的一向宗势力非常庞大,三井寺联络四方,长岛城地理险要,哪个不是硬骨头?
织田信长要把自己领地的隐患清除干净,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办成的事。所以,她暂时的确没空找浅井长政的麻烦。
织田信长见义银还在沉思,笑着说道。
“津多殿放心,您特地从关东赶回来斡旋,为近幾太平四处奔走,我深感倾佩。
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浅井长政不对我用兵,我绝不会先拔刀。”
义银看着织田信长一脸信誓旦旦,缓缓点了点头。但他哪里知道,织田信长这是在忽悠他。
虽然织田信长现在是一脑门子麻烦,但她绝不会放过浅井长政,因为叛徒远比敌人更可恶。
织田信长对浅井长政推心置腹,把亲近的弟弟嫁给她,帮她镇压不听招呼的北三郡,结果却遭遇了最不可原谅的负盟背刺。
织田信长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她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更不会允许背叛自己的人多活一刻。
织田信长向义银保证,自己绝不会先开第一枪。
但问题是,北近江的横山城就在羽柴秀吉手中,浅井领地的腹心之地时刻要面对横山城的织田军势威胁,浅井长政能够忍耐多久?
而且,织田信长已经收到羽柴秀吉的好消息,寝反佐和山城的矶野员昌之事,已经有眉目了。
一旦佐和山城易手,支撑浅井家核心领地的外围重镇就只剩下小谷城身后,阿闭贞征的山本山城。
东南两个方向的织田大军随时能突入北近江最大的平原地带,失去山脊防线的浅井家无险可守,而这里又是浅井家最主要的产粮区。
浅井长政除了主动出击,抢回横山城,没有其他选择。她总不能把自家的家业安危,放在一张随时可能被撕毁的协议上吧?
这第一枪,织田信长是不会开的,但她会逼着浅井长政不得不开,得以绕过对斯波义银的保证。
义银总觉得织田信长的目光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但织田信长已经对他做出了保证,义银自身也需要近幾恢复和平。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相信织田信长的诚意,于是说道。
“既然如此,我便走一遭比叡山,为织田信长当一回说客吧。”
一向宗与天台宗的问题,义银不想多提。
有浅井长政挡在前面当缓冲,比叡山天台宗也就不会受到织田家的冲击。
而石山本愿寺在摄津国,织田信长现在是鞭长莫及。至于本愿寺显如遥控指挥其他地方的一向宗与织田家为难,义银懒得去管。
织田信长似乎也很满意,她鞠躬行礼,说道。
“那一切就拜托津多殿了。
对了,三好家在占据堺港之后,并未对摄津国展开攻略,而是转头南下,杀入和泉河内两国。
我听说三渊晴员老大人抱病前往近幾斯波领求助,恳请津多殿施以援手,可有此事?”
义银看了眼织田信长,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因为近江国内是非不断,后勤线难以稳定,织田信长已经暂时失去了远征摄津国的能力。
所以,她没有在这次谈话中,提及关于北陆道商路的利益分配问题,那是明智光秀劝说她放弃攻打敦贺港的时候,答应她的条件。
当时北上越前国的织田信长,是意气风发。
她以为自己能控制堺港与敦贺港,沿途的淀川,京都,琵琶湖,也在她的势力范围内,她理所应当在北陆道商路中得到一大块好处。
可如今,她被浅井朝仓联军赶出了敦贺郡,堺港又被迫放弃撤退,四面楚歌的织田信长,已经没有底气和斯波义银开什么条件。
不论是石山本愿寺,还是登陆的三好家,她只能被动得在山城国防范,非常吃力。
但是,织田信长也不能任由三好家在摄津,和泉,河内这些西摄津领国做大,甚至可能提兵上洛威胁自己对山城国,对京都的掌控。
织田信长就需要有人去帮她阻挡三好家的兵锋,缓和来自京都西侧的压力。
义银当然明白织田信长是要自己给她分担压力,把自己当枪使。但如果这是织田信长乖乖签订停战协议的条件,义银很乐意答应。
因为三好义继对和泉河内两国的攻略,是义银绝对不能容忍的。
三好义继以为自己避开了荒木村重这个硬茬,是在捏细川三渊两家的软柿子。
但她却忘了,细川三渊两家是幕府地方实力派的一份子,在幕府威望逐渐崩溃的今天,义银不能允许地方实力派的联盟也跟着瓦解。
更何况,南河内的畠山高政是现任的幕府管领,那人可是义银一手抬举上位的幕府上层核心成员。
义银要是对三好义继这次的入侵行为不管不问,他以后就别出来混了。
畠山高政身居幕府管领高位,却对义银卑躬屈膝,这样的忠犬都护不住,以后谁还肯给义银当狗。
也不知道是谁给三好义继出的烂主意,竟然让她与摄津国地头蛇荒木村重和睦,转头攻打幕府地方实力派的地盘,真当义银好欺负?
这要是放任不管,义银在近幾打下的赫赫威名,足利军神的金字招牌,可就没人再当回事了。
这时听到织田信长的试探,义银只是淡淡说道。
“我已经写信给三好义继,邀请她会猎淀川,希望她不要让我太失望,我也挺怀念三好家的那些老朋友。”
织田信长不禁笑起来。
当年三好长庆四姐妹齐心上洛,阿波赞岐摄津三国武家精英齐聚,却让初出茅庐的斯波义银带着一群野人姬武士,打得满地找牙。
也不知道三好义继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来招惹斯波义银。她麾下那些武家,光是听到斯波义银的名字,就能吓得尿裤子。
织田信长由衷说道。
“那可真是一场让人万分期待的会猎呀。”
斯波义银与显如上人关系很好,北陆道商路最大的两个股东,就是斯波家与石山本愿寺。
三好家与斯波家开战,石山本愿寺不帮斯波家就不错了,绝不会像上次那样帮三好家对付织田家。
用斯波义银挡住来自西摄津的威胁,织田信长终于可以安心清理领地隐患,专心对付浅井长政,再一步步把朝仓家,天台宗拔除。
就像是心有灵犀,义银与织田信长两人对视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话可说,最终是各自移开了目光。
自尾张国灭门之夜,义银求援救家开始,两人之间就没有过真正的坦诚,从来都是各怀心事,各有诉求。
可这一对男女,又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两个强者,不论在床上还是床下都非常默契,合作愉快。
第1416章冒犯斯波的下场
近江国浅井朝仓联军南下,兵锋接近京都,织田信长不得已暂时放弃了摄津国,自然也包括堺港。
织田家派驻堺港的池田恒兴无奈带兵撤退,三好家再度入住堺港关所。但这一权利更迭,似乎对高田阳乃并无影响。
如今的北陆道商路,已经发展成了庞然大物,大量的利益纠缠在其中,有一向宗,也有三好家。
所以即便一向宗与三好家联手驱逐了织田家,人在堺港的高田阳乃还是生意照做,日子照过。
可随着斯波义银的一份书信抵达堺港,高田阳乃再无法保持波澜无惊的心态,也变得浮躁起来。
堺港,沿街商铺。
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小心翼翼避开一家商屋,但她们的眼神却在偷偷瞄着站在门口的姬武士们。
这些姬武士穿着山形羽织,背靠诚字旗,乃是斯波家门下的新选组所部。
眼看着三好家与织田家在堺港关所你来我往,走马观花的权力旋转门,始终屹立不倒的斯波家似乎更让堺港的商人们感到敬畏。
而当初三好家与幕府定下的新选组十人限额,也因为斯波义银亲来堺港的那一句壬生狼并入新选组,就顺势突破了人数的限制。
对此,跑路的织田家没意见,刚回到堺港的三好家也没有意见。
不理门外的喧哗,商屋内部却是一片寂寥。商屋老板的亲眷被请到内室休息,主厅中,土方岁三正和气得与老板桔梗屋利次娘聊天。
土方岁三像是个阳光斯文的姬武士,仔细观察她挂在脸上的优雅笑容,还有点明智光秀的影子。
但坐在她对面的桔梗屋老板却是满头大汗,手中价值不菲的丝帕已经湿漉漉得能拧出水来,但她还是下意识在往额头上抹汗。
两人对坐在榻榻米上,一旁有一名新选组组员正在埋头案牍,记录她们的谈话内容。
土方岁三随口问道。
“桔梗老板,你不要紧张,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你怕什么?
我们新选组驻地日常用的大米,还是从你这里进的货,你给的价钱很优惠,我们心里有数,自然也不愿意为难你。
这不是有人举报你嘛,我们也是例行公事询问一下,你就随便说几句,让我能回去交差就行了。
对了,用过早膳吃过了吗?”
桔梗老板微微放松,陪笑道。
“吃了,吃过了。
土方大人,你们一大早就直接进店封门,实在是有些吓到我了。”
土方岁三摇摇头,叹道。
“你是命好,现在到处在打仗,你做这大米的买卖是日进斗金呀,赚得多,吃得好。
我们姐妹就没这个福气了,每天忙里忙外,听从命令混口饭吃。
这不,一早就赶着我们出门,一口水一口饭都还没机会下肚呢。”
桔梗老板赶紧说道。
“大人们为了我等町民四处奔波,怎么能让您几位饿着肚子呢?我这就吩咐,给您几位准备吃喝。”
土方岁三用纤细的手指勾了勾下巴,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眉毛弯弯越发秀气。
“这怎么好意思呢?那我们快点把正事办完,然后再吃饭。”
桔梗老板看起来又有点放松了,笑着点头道。
“您说的对。”
土方岁三埋怨道。
“你啊,做事也不知道小心谨慎一点。
忠基金的大米是专供斯波家年金禄米,一贯两石的固定价比市价便宜,那是各地武家大名看在津多殿的面子上,专项输送的低价米。
我知道,有很多商人偷偷把自己买的大米夹带进特供米里面,就想低价买点货,多赚点钱。
你这事也不是孤例,外面都是这样做的。但你运气不好被人举报了,我总得过来走个程序,对吧?”
桔梗老板尴尬得咳嗽两声,却始终不接口,紧紧闭着嘴不搭话。
土方岁三挑挑眉,剪秋瞳回转,水汪汪得看着桔梗老板。
“就为你这事,我一早上还没出门,就有无数人来打招呼求情。
我也不知道你找了多少门路,塞了多少钱,反正是把我吓着了。
但这事已经上了文书,总得走个流程,签字画押才好过关,我看桔梗老板你这么冷静,想来心里也有底的。
那就随便说几句,让我好交差,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嗯。”
“做这么厉害的买卖,就你一个人干吗?”
“大麻烦的买卖,不敢信人。”
“一个好娘三个帮,那也得有人帮你跑跑腿吧?助理总有几个吧?那物流运输上的事,你也不熟,不得分人一点好处?”
“这个,芳村,势登。”
“她们也玩这个啊,我看她们一副老实模样,总担心她们赚不到钱会饿死,搞了半天是藏富呢。”
“可不是嘛,衣服正面打着个明晃晃的补丁,也不知道骗谁。”
“这不就是骗我这傻子咯?不对啊,她们两个好像搞不定关所那边,没法通关呀。”
“坂田前阵子被招进了关所跑腿。”
“坂田偷偷干的?她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了?”
“她啊,看上了游廊那个花魁,缺钱缺得厉害。”
“哪个花魁?不会是最新来的那个吧?坂田这丫头艳福不浅呀,那小公子的小脸嫩得一掐一汪水。”
“就是那个新来的!那傻妞把赚的钱都丢进游廊了,整天没个魂。”
“你陪她去过?”
“去过。”
“就你一个人作陪,姐几个不一起乐乐?”
“芳村一起去过,还有浦原。”
“怎么还有浦原?势登赚了这么多钱,不一起去玩玩放松一下?”
“那家伙怕老公,不敢去。我们也不愿意带她去,万一她老公来闹,场面难堪。”
“也是,夫家有钱有势,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就是这个道理。”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桔梗屋利次娘也慢慢放下心防,这话是越来越多。
又说了一阵,土方岁三对一旁记录的新选组组员点点头,那人把刚才的笔录和牵涉人员的名单一起交给了土方岁三。
土仓岁三撅起嘴对没干透的墨迹吹了吹,对面的桔梗老板脸色慢慢冷下来,感觉自己说的太多了。
“桔梗老板,画个押吧。”
“这。。”
“怎么了?”
“这好多人名。。”
“哎呀,就是一纸记录,回去归档而已。
这种事我见多了,哪家商屋没有点暗地里的偏门生意?真要事事合规合法,那不得喝西北风去吗?
都是小事,无奸不商嘛。
你先画押,等我把记录拿回去归档,你再使点钱将档案消了呗。
昨晚刚接到举报,我今天还没出门,就有一大群人来替你求情,你能量这么大,一张纸的事怕啥?”
桔梗老板尴尬一笑,双手接过一旁新选组组员递过来的毛笔,颤巍巍就要下笔。
“这。。我真下笔了?”
“画押呗,多大点事。我还等你帮我准备吃喝,姐妹们都饿着呢。”
“那。。好吧。”
等桔梗老板在笔录和人员名单上画了押,土方岁三微笑着迅速抽走这两份文书,默默看着签字的墨迹渐渐干透。
气氛有些冷清,桔梗老板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觉得嗓子有点干痒,刚想开口,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咳声引来了土方岁三的目光,冷冰冰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让桔梗老板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土方大人。。”
土方岁三没有理会桔梗老板,而是把干透的文书小心折好,交给那名记录的新选组组员。
“拿着这个回去,亲手交给组长,请组长派人通知冲田姬,让她照名单抓人,带回去交给我审问。”
望着鞠躬离开的新选组组员,桔梗屋利次娘自心底里冒出一阵寒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想要阻止那人离开。
土方岁三把前冲的她绊倒在地,然后狠狠一脚压在她背脊上。
桔梗屋利次娘摔得眼前冒金星,又被压在地上透不过气来。此时,她的耳边传来土方岁三依旧温柔的声音。
“真是难看呀,桔梗老板。”
桔梗屋利次娘挣扎着喊道。
“土方大人!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土方岁三忍不住笑起来。
“呵,呵哈哈,不会吧,桔梗老板,难道你真以为这是件小事吗?
斯波忠基金的年金禄米,那是斯波家与其他武家大名交易来的特供米,价格是一贯两石。
你是做大米生意的,应该知道现在到处在打仗,米价涨成什么样了。一贯两石能买到粮食吗?价格往上翻三倍,都是有价无市。
你们这些人呀,竟敢觊觎斯波家全体姬武士的保供大米,想浑水摸鱼赚这黑心钱,真是不知死活。
石田三成大人非常愤怒,高田阳乃大人已经向她保证,参与此事的所有人连同她们的亲眷都要死。
杀一儆百,警醒后人。
可惜了,你那个漂亮的小儿子,是叫弥生对吗?就因为你的愚蠢,他会被拉到河边斩首,尚未开放的鲜花就此凋零,真是遗憾呀。
还有在屋后内室的那些人,你的父母,姐妹,兄弟,丈夫,孩子,她们全要被斩首,脑袋会和其他犯罪的家属一起,被吊在城头。”
土方岁三看似人畜无害的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用如沐春风般的柔声,描述着可怕的未来。
被她踏在脚下的桔梗老板,喉间发出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她不知道从哪里迸发出的力量,竟然挣脱了土方岁三的压制,往内室冲去。
此时,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要保护她的家人,一定要去她们的身边保护她们。
刚才穿过门槛,房中就依次传来三声巨大的轰鸣,震得土方岁三花容失色,耳鸣不止。
从门槛另一边走出一个南蛮相貌的银发姬武士,她的皮肤像是牛奶一样丝滑,她的头发是淡淡的铂金色,发丝中反射着白色的光华。
土方岁三晃了晃被震晕的脑袋,吼道。
“立华奏!你在搞什么!”
一贯温柔的土方岁三会大吼,不是她慌张,而是因为她的耳朵被震得生疼,嗡嗡作响,下意识加大了嗓门。
立华奏面无表情看着她,冷淡说道。
“这不是你给我的命令吗?在她踏出这个门槛的时候,杀了她。”
土方岁三气得鼻子都歪了。
“她只是一个缺乏锻炼商人,又不是武艺精湛的姬武士,你可以用刀直接砍死她,为什么要在房间里使用火器!”
立华奏指了指自己,说道。
“我也很缺乏锻炼,而且这把三眼铳很棒,用起来很顺手。
旧式的火门枪,三个枪管依次点燃,运气好的话可以连续射击三次。三铳合一的管身足够厚实,射击之后还可以当锤子挥舞。
很有趣的设计,不是吗?这是明国人的短火器,丽璐船长从海上给我带来的礼物。
缺点是填充不方便,而且火门枪有很高哑火的概率,很可能会出现连续哑火的倒霉事。
对了,这人的运气不好,这三枪全部都打响了,这个成功率可不多见。”
听着立华奏用蹩脚日语介绍自己杀掉桔梗屋利次娘的那把火器,土方岁三的头更疼了,吐槽道。
“我又不是问你这火器的性能如何,算了,我为什么要和你这不懂事的南蛮人废话。”
土方岁三不想再说,立华奏却指着门槛外桔梗老板的尸体说道。
“我刚才在门外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你真是一个诱供的好手,应该去为利比里亚半岛的宗教审判所工作。相信我,那里更加适合你。”
土方岁三摇摇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立华奏冷清的脸蛋与土方岁三温柔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听立华奏愣愣问道。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我们真的要杀光这个人在内室的族人?那个叫弥生的小男孩刚才还给了我一颗糖,他笑得很好看。”
土方岁三微笑道。
“她们必须死,这是冒犯斯波家的下场。”
立华奏沉默了一下,说道。
“真是一个野蛮的国度,希望我能尽快还清对大领主阁下的亏欠,离开这里,回去我的故乡。”
土方岁三瞅了一眼这个高鼻梁银白毛的南蛮人,心中充满不屑。
虽然立华奏的打扮已经是一名姬武士,但她的内心却非武家,依旧是一个不知礼数的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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