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5章远在关东看好戏
义银抬头看着树叶间散落的阳光,叹了口气。
他是不愿意让大藏长安得逞,但大藏长安的规划实在是不错,让他忍不住心动。
于是,他沉着脸骂道。
“奉行所是隶属幕府的关东侍所机构,同心秘书处是斯波家部众。
让同心秘书处去监督幕府机构是以下犯上,亏你想的出来,连尊卑上下的道理都忘了吗?”
大藏长安鞠躬道歉道。
“非常对不起,是臣下失职。”
义银盯着她,继续骂道。
“斯波忠基金那边的日常事务一般交由廉政众监督,同心秘书处不过是定期监察审计而已。
你在奉行所就找不到几个信得过的人手,不能把廉政众的架子搭起来再放手?
一心只想着将责任往外推,把麻烦丢给同心秘书处,自己就可以无事一身轻了吗?
其心可诛!”
义银骂得越狠,大藏长安越安心。领导还想要用你,才会费心思找借口骂你,不然浪费这力气做什么,直接让你滚蛋,眼不见为净。
她一副心悦诚服,聆听教诲的模样,边听边点头。
找理由磨了磨大藏长安的毛刺,义银最后沉声道。
“同心秘书处没有资格去监督幕府机构,但奉行所提出这方面的要求,可以配合。
奉行所内部要和斯波忠基金一样,建立对应的廉政众,备份日常资料,方便同心秘书处协助审计。
还有,同心秘书处自己也是刚成立不久,要忙的事务太多,一时顾不上奉行所那边。
奉行所的监察审计改革要分步骤推进,双方协调好具体的工作交接程序,再慢慢入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藏长安深深鞠躬,回答。
“嗨,臣下明白。”
义银的意思是两层。
其一,他虽然敲打了大藏长安一下,但还是接受了她的整套方案,同心秘书处会负责奉行所的监察审计。
其二,监察审计是为了优化奉行所的运转,防止一些糟糕的情况发生,绝不是帮大藏长安报复,逼疯大熊朝秀,让奉行所停摆。
所以,义银要给大熊朝秀留出理清内部环境的时间,等大熊朝秀打扫干净屋子,再派同心秘书处入场做事。
大藏长安给大熊朝秀致命一击的期望落空了,但她成功给大熊朝秀也戴上了紧箍咒。
义银无奈的发现,自己最后还是得照着大藏长安的想法走。这些奉行的脑子聪明,却喜欢花在内斗上。
大熊朝秀也是,大藏长安也是,都在绞尽脑汁给对方添堵,真是该死。
这就是他吓唬大藏长安的原因,老子能扶你上位,也能让你走人,少给我动歪脑筋,惹急了老子,就特么的滚蛋!
至于大藏长安是真的害怕,还是装作害怕,义银也没有把握确定。这些奉行太精了,个个演技都不比他差。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走来一名同心众,将手中文书递给跟随在义银后面的蒲生氏乡,又耳语几句。
蒲生氏乡打开扫了一遍,上前几步对义银微微鞠躬,双手奉上。
义银伸手接过文书,说道。
“蒲生姬,帮大藏姬的额头处理一下,别闹得伤口感染。
大藏姬,奉行所里有合适的人选吗?能不能挑人组成一支与同心秘书处对接审计事务的廉政众?”
蒲生氏乡从怀中取出伤药,朝大藏长安微微鞠躬。大藏长安鞠躬还礼,凑上额头让她处理,脑子里思索着义银的要求。
等蒲生氏乡清理伤口上好药退后,大藏长安才对主君恭谨说道。
“君上,有一个能干事的人选。
其人名为长谷川长纲,出身大和国,原本是今川家奉行,今川家衰败后,前来奉行所出仕,做事一向也勤谨忠信著称。”
义银看了眼大藏长安,心想一个今川家的前奉行怎么能混到肥得流油的关东侍所奉行所里面去了?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大藏长安也是大和国出身,大概率是她找来帮衬的老乡。她提及大和国就是暗示,长谷川长纲是她的人。
义银点点头,说道。
“我信得过你的眼光,就让她来负责吧。
你挑些人帮她搭把手,将廉政众的架子搭起来。以后奉行所的文书都要在廉政众存档一份,同心秘书处会定期协助廉政众审计。”
虽然大熊朝秀把持奉行所大权,可大藏长安也不是善茬,肯定有一批自己人。她说了一个长谷川长纲,背后必然还牵着一串。
义银用她的人组成奉行所廉政众,继续维持外来派监督地方派的方案,只是多了一层对接同心秘书处,加强了监察审计的力度。
大藏长安想要拍拍屁股跑路,哪有这么容易。她今天推荐了长谷川长纲,以后如果长谷川长纲出问题,她就逃不脱举荐之责。
大藏长安也明白义银的意思,笑容有些勉强。
原本想着给大熊朝秀多找点麻烦,自己置身事外。没想到主君完全不跟自己说理,直接用忠字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倒好,大熊朝秀戴上紧箍咒,一定恨死了大藏长安。
可大藏长安也跑不了,自己的人还在奉行所当廉政众,得小心大熊朝秀的报复,万一闹出事牵连到自己身上就晦气了。
主君笑眯眯的稳坐钓鱼台,居中仲裁,看她们两个狗咬狗一嘴毛,实在是高。
大藏长安被义银一番拿捏,虽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也不得不表示忠诚,把自己陷了进去。
事情谈完,义银又安抚她几句,她的兴致看似不高,主动告辞离开。
义银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对蒲生氏乡苦笑道。
“你看看,这些人一个个不消停,就知道为自己的小团体牟利,与同僚争权,真让人心累。”
蒲生氏乡看义银一脸疲惫,心中竟然浮起怜惜之情,柔声说道。
“君上,您实在太辛苦了。”
义银瞪了她一眼,说道。
“知道我辛苦,就快些把同心众遴选章程拿出来。
三地斯波领如今都发了福利粮,下面人翘首以盼,在等你的遴选扩编呢。
这件事不能再拖了,要尽快。”
蒲生氏乡正色道。
“请君上放心,遴选之策我已经有了具体的规划,这几天就会把章程呈上,请君上预览。
同心众皆受君上重恩,我一定会严格训诫,绝不会让新人像外间那些武家一样,怀揣私心,让君上为难。”
义银听她说得认真,心想新晋同心众都是冲着高福利来的,你还能抹平了她们的私心不成?他觉得蒲生氏乡天真,忍不住想笑。
“好,我很期待。”
蒲生氏乡肃然道。
“同心遴选,第一原则就是绝对忠诚,谨记一个领袖一个声音。
您且看我好好教育新人,要是连忠诚都做不到,就让她们滚蛋!”
义银看蒲生氏乡一脸坚毅,听得这话耳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也不好冷了蒲生氏乡的热情,于是缓缓点头道。
“我等着看你的章程。”
“嗨!”
两人说着话,义银分神看着手中文书,看完之后抖了抖,说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蒲生氏乡已经知晓文书中的内容,心忧君上之忧,说道。
“君上是否要尽快回返近幾?”
义银叹道。
“回去做什么?
织田信长自己作死,这下可把燎原之火给点起来了。足利义昭是个蠢货,好对付,但近幾那些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
织田信长伸手捞到她们的碗里,足利义昭又给了她们动手的大义名分,这才真正是惹起了众怒,众志成城要给织田家深刻的教训。
我要是现在回去,这些滑头如果战事不利,决定撇开足利义昭,找我为她们做主,我该怎么办?
足利义昭的忌恨,织田信长的敌视,近幾武家万众瞩目的期待?捧杀我也。
且看她们闹去,我暂时就呆在关东,不去掺和。
明智光秀做的很好,足利义昭的尊严要顾全,织田信长也不能得罪了,保住朝仓景纪,护住北陆道商路的平安就好。
其他人,管我斯波义银p事!”
义银的语气不免愤恨。
当初他真心实意扶持足利义昭,联合幕府内外,想要制约织田信长的发展。
可足利义昭却是利用了他的善意,反手一桶污水泼得他狼狈不堪,最后只得韬光养晦。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何况是如今位高权重的义银,他已是个需要面子的上位者,威望就是生命。
明智光秀这混蛋虽然喜欢擅作主张,但手段之灵活,心思之狠绝,面皮之黑厚,真是义银政治上的好帮手。
有她这个毒士顶在前面腹黑,义银就可以安心装自己的白莲花人设,当一个众姬眼中优柔寡断的仁义之君。
不管细川三渊两家怎么闹,将军如何窘迫,织田信长遭遇四面围攻,都与斯波家无关。
斯波家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踏实斯波忠基金的福利体系,置身事外搞出一个武家乱世里的世外桃源,义理灯塔。
而关东这边的关东侍所,义银也需要这个机构进一步自我完善,发挥更大的作用,将和平发展的斯波新思想做实做大。
他没有意愿,更没有精力去和足利义昭,织田信长斗心眼,让她们自己玩去吧。
义银想了想,把文书丢给蒲生氏乡,说道。
“拟文,嘉奖明智光秀维护朝仓景纪的行为。
另外郑重声明,斯波家给予织田家的帮助,只是为了维护朝仓景纪,不忘朝仓宗滴公当年的恩义,不涉其他。
告诉尼子胜久,不管明智光秀向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做了些什么保证,她都不要插手,我也不想知道,让明智光秀自己负责到底。”
接过文书的蒲生氏乡愣了一下,鞠躬受命。
义银看了眼她,说道。
“你不了解明智光秀,这家伙的胆子比你想得大的多。我这么做不是想要日后赖账抛弃她,而是怕被她卖了还替她数钱。
织田信长的性子我很清楚,她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人。明智光秀一定是开出了她难以拒绝的条件,她才会这么给明智光秀面子。
你就照我的意思写给尼子胜久,她与我都吃过明智光秀乱来的苦头,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蒲生氏乡脸上发烫,有那么一瞬间,她真以为主君准备腹黑一把,要将明智光秀用完就丢。
她哪里知道,明智光秀不但和义银有深入浅出的特殊关系,更是义银完成后宫大计的重要帮手,义银哪里舍得把明智光秀抛弃掉。
此事说完,蒲生氏乡又说起一事。
“津多殿,您与大藏姬说话前后,有使番来报。今日晚些时候,上杉殿下要来御馆。”
义银一愣,问道。
“她最近不是在忙着夏收农忙事务,怎么有空过来?”
蒲生氏乡说道。
“臣下不知,使番只是提及武田家,似乎是武田家派人来交涉了。”
义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上杉辉虎去年秋冬与北条家结盟,断了北信善光寺平的廉价物资渠道。
武田家之后用东信众兵锋挑衅西上野之地,试探越后一方。义银保持了军事上的克制,只是让真田信繁紧守关隘。
即便没有越后一方的输血,拿下骏河国的武田家也有了自己的盐场,
不至于被堵死在山里,搞不到生活物资。
中山道的信浓国,东海道的骏河国都在武田家手中,虽然商贸往来远不如当年今川义元时期那么兴旺,也足够武田家那些山民满意。
在这种情况下,武田家没有必要向越后一方低头,双方的关系越来越疏离。
如今时隔一年,武田信玄特地派了人来,不知想谈些什么。
———
在义银看来,上杉辉虎的背弃,东信众的挑衅,都是武家争霸的政治博弈。
可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色部长实死于非命,在上杉辉虎的刻意遮掩下,义银至今不知道武田信玄的养女,是他的亲女儿。
而两真田分家反目的真相,其实是真田幸隆死前一手布置的。
她巧妙利用武田家内部的矛盾,把东信众用到极致,为真田信繁占据西上野之地,打下了基础。
接连误判下,义银以为武田家打通了骏河国之后,经济上的困境疏解不少,已经变得更加强大,这才选择与越后一方疏远。
他啊,完全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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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6章武田高坂话信浓
踯躅崎馆,内室。
武田信玄想与久别的高坂昌信一叙情思,可刚才起了个头,尚未潮起湿落,就被睡醒的玲奈打断了兴致。
面对闹过来的玲奈,武田信玄只好给情人一个抱歉的微笑,转身抱起自己的小心肝,亲昵哄着。
高坂昌信整理好刚才被武田信玄扯乱的衣物,朝着一脸好奇,正望着她的玲奈微笑。
这一年,信浓国变得有些不太平,武田信玄派高坂昌信前往北信,帮她办几件事。
高坂昌信这才刚回来,就被武田信玄喊进居馆,一解相思之苦。可偏偏遇到玲奈闹起来,打断了两人的良宵一刻。
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武田信玄现在的心思都放在玲奈身上,高坂昌信也得靠边站。
从骏河攻侵拿下骏府城,武田信玄生下玲奈至今,已有两年。
这魔鬼的两岁呀,孩子终于从朦胧状态中萌发了意识,有了我这个概念,从此化身小恶魔,越发闹腾。
可偏偏玲奈这孩子特别聪慧讨喜,相貌出众,甚是惹人怜爱。不知是不是因为参杂了异界男性的基因,也远比普通孩子壮实。
她越是闹腾,武田信玄越是喜欢,连带武田家臣团对这位早慧的少主,都有了些复杂的情绪。
在迷信血统论的武家看来,武田玲奈本就该如此优秀。
因为她的血脉源头,可是那位武家不世出的奇男子。玲奈要是平平无奇,反倒要让大家失望了。
两年功夫,斯波义银那边波澜不惊,似乎并未发现玲奈的身世。看见玲奈不同凡人的素质,武田家中竟然有些家臣动了心。
如果武田家能由这位血统高贵的子嗣继承家业,似乎也不错嘛。
随着人心变迁,武田信玄渐渐安下了心,不用时刻警惕来自背后的冷箭,会害死她心爱的玲奈。
玲奈呜呜呜喊饿,武田信玄撕了半个点心给她。结果孩子哭得更厉害,偏偏要吃整个糕点。
等武田信玄宠溺得再递给她整个,她却又哭着要求刚才那半个点心变成完好无损的样子,才肯吃。
这两三岁的小恶魔从不讲道理,即便睿智如武田信玄,也搞不懂她的神逻辑,只能是连哄带骗,带孩子可真辛苦。
高坂昌信在旁看着武田信玄的窘态,忍不住噗嗤一笑。
武田信玄回头瞪了她一眼,干脆把哭闹的玲奈塞到她怀里,嚷嚷道。
“你在看我笑话是吧?让你尝尝这小丫头的厉害!”
高坂昌信怀中被塞进了一个小娃娃,顿时手足无措,下意识拿起一个小点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
可武田信玄却是咦了一声,目瞪口呆发现玲奈停下了哭声,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起高坂昌信,这孩子竟然不闹了。
高坂昌信与玲奈四目相对,心中忽然浮起一阵暖流。
当初在盐田城,她跟着武田信玄胡闹,可没少吃义银这口剩饭。可惜天不遂人愿,武田信玄怀上了,她的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
这几年,她心中似乎有了那个少年的影子,也开始抗拒结缘。明面上说是舍不得离开武田信玄,心里到底想着谁,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今一个肉嘟嘟的女娃娃就坐在她的怀中,想着这孩子是她所爱的两人结晶,高坂昌信不禁有些恍惚,似乎这就是她的孩子一般。
玲奈好像也很喜欢高坂昌信,接过她给的点心,乖乖在她怀中啃起来,刚才长出的几颗乳牙,咬东西还很不容易。
武田信玄已经是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甚至有些嫉妒眼红,吃醋道。
“好个没良心的丫头,闹我不闹你,到底谁是她的亲妈?我是不想再养了,干脆送给你算了!”
高坂昌信见武田信玄一副郁闷模样,忍不住笑起来,笑颜绽开如天仙般,看得武田信玄愣神。
武田信玄愣了半晌,干脆上前一人一口亲亲。高坂昌信抱着孩子不敢乱动,只能嗔道。
“主君!孩子看着呢!”
武田信玄撇撇嘴,伸了个懒腰,胸前一对因为喂养孩子而壮大的硕物顿时抖了三抖。
“看就看呗,这年纪的孩子懂什么。”
玲奈看看母亲,又看看高坂昌信,忽然丢掉小点心,也捧着高坂昌信的脸啵了一下,这下可把武田信玄瞧乐了。
“小小年纪就知道和老娘抢女人了?前途无量嘛。”
高坂昌信实在受不了武田信玄收不住的荤话,默默摇摇头。
自从两人一起对斯波义银干下那不耻之事,武田信玄似乎对她更加亲密,越来越不把她当成外人。
这独处时说的亲密话也越来越骇人,真是百无禁忌。
见高坂昌信这美人儿俏脸羞红的可爱模样,武田信玄终究是怜香惜玉,将玲奈一把抱起,让高坂昌信得以整理衣着,掩饰羞涩。
倒是玲奈不愿意离开,手脚并用推开自己的亲妈,武田信玄笑着把她拧成一团。小孩子的身体像面团一般柔软,一时玩得不亦乐乎。
一边逗着孩子,武田信玄一边问道。
“事情都办妥了吗?”
高坂昌信听她说起正事,顿时严肃起来,点头道。
“都办妥了。”
武田信玄把高坂昌信派往北信,主要是要让这亲信处理三件事务。
其一,收拾东信众擅自动员,威胁西上野之地的烂摊子。
其二,安抚因为失去了善光寺平的廉价物资,生活成本变高而出现不满情绪的信浓众。
其三,从北信派遣特使去越后,希望能与越后一方展开谈判,打破双方逐渐疏离敌对的僵局。
高坂昌信也确实没有辜负武田信玄的信任,把三件事都办好了,她说道。
“主君,东信众的事已经查清楚了,是盐田城的穴山安治自作主张,动员了东信众。”
武田信玄冷笑道。
“就她一个人,能有这胆子?”
高坂昌信摇头道。
“她的嘴很硬,一个人抗下了所有。但我听说她与真田家的继承人真田幸之来往甚密,这次犯错可能与两真田分家有关。”
武田信玄哼了一声。
“真田家就没一个简单的家伙,两真田分家?这只怕是真田幸隆临死之前的最后一计吧。
穴山安治这个蠢货,我让她去东信盐田城,就是监督东信北信的当地武家,不让人闹出事来。
她倒好,自己被人当枪使了,真是愚蠢至极。”
高坂昌信苦笑道。
“穴山安治毕竟年轻,她在盐田城苦熬了数年,眼看着甲斐众东征西讨,自己却无寸功可立,亦是心头抑郁,所以才会被人煽动利用。
其人做法虽然愚蠢,但也算是情有可原。”
武田信玄瞅了高坂昌信一眼,说道。
“情有可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蠢货就是蠢货,她死到临头还想着包庇真田幸之,自己抗下了所有责任。
都被人给卖了,还想着帮人遮掩。这等蠢货,留之何用?”
见武田信玄语气中隐隐透出杀意,高坂昌信心头一惊,劝道。
“主君,穴山安治可是穴山信君的侄女,如何处置她,还请您慎重考虑一下。”
按道理说,像穴山安治这种派往地方的监督人员,竟然擅起边衅,肯定是砍了脑袋,以儆效尤。
可穴山家在武田家中的地位不一样,说是一门众,其实是半独立势力。
穴山家的领地贴着骏河国,在武田家的骏河侵攻中出力甚大,穴山信君也被武田信玄委以重任,现在骏河国内镇压场子。
穴山安治死不死,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但如果引起穴山信君的不满,有碍于家中团结,得不偿失。
武田家崛起的甲斐国,石高不过二十余万。武田信玄才华横溢,带领甲斐众一蛇吞象,拿下了信浓国与骏河国,内部已然有些不稳。
甲斐众以征服者自居,信浓众人多势众,骏河众富庶自傲,武田信玄一直在尽力维持三方之间的平衡。
身为甲斐武家的穴山安治,被派去盐田城监督信浓众中的东信众,结果却被东信众的真田幸之狠狠坑了一把。
如果她因此掉了脑袋,穴山信君会怎么想?甲斐众会怎么想?被征服者阴到征服者头上来了,岂有此理!
穴山信君自己就在骏河国坐镇,她若是不忿,从骏河众身上找补回来,武田信玄也得头疼。
高坂昌信不是为穴山安治说话,她是为武田信玄考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家中和睦。
武田信玄摇摇头,如今的她似乎也没有了当年的锐志,一腔热血在生下玲奈之后平缓,像是变成了一个围着孩子转的无能女人。
她叹道。
“让她自己出奔,别污了我的刀,我以后都不希望再见到她。”
“嗨!”
武田信玄又问道。
“信浓的情况怎么样?
善光寺平的廉价物资断了之后,信浓已经发生了数次一揆,当地的生活真困难到这种地步了吗?”
高坂昌信听她说起这事,面露忧虑。
“主君,据我所知,信浓当地日常生活所需的布匹,食盐,油料等等物资,价格至少涨了一倍有余。”
武田信玄眯起眼睛,喃喃道。
“这么严重吗?”
高坂昌信感叹道。
“当年津多殿与您达成协议,直江津会专门运输一批廉价物资到善光寺平,售价低于市场价三成。
还有答应给我家的免费食盐,更是平抑物价最重要的物资。
可现在呢?
直江津的市场已经替代骏府城,成为整个关东最大的商贸中心,根本不担心东西卖不出去。
与其辛辛苦苦往没油水的山里运,卖给穷山民,为何不卖去关东各地,那样能赚得更多。
要不是这两年有津多殿的御令压着,定下份额必须运往善光寺平,直江津那边早就不愿意给我们便宜货了。
如今有上杉殿下的断绝命令挡在前面,直江津不只是断了廉价物资,连正常贸易都不愿意做,善光寺平的町市萧条,有价无市。
更可恶的是。。是。。”
高坂昌信欲言又止,看着武田信玄说不下去。
武田信玄冷静道。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但说无妨。”
高坂昌信面露怒色,愤慨道。
“越后方面其实做得并不理亏,当年的协议原本就说好了,等我们拿下骏河国,免费食盐与廉价物资就会取消。
上杉殿下虽然是趁着津多殿不在关东,擅自终止了协议,但从守约的道义上而言,也算说得过去。
骏河国有东海道的商贸中心骏府城,有骏河湾的数个盐场,供给甲斐信浓两国生活物资还是有底气的,可问题就是出在这些物质上。
从骏府城输入信浓国的物资比直江津那边来的物资,要贵上五成不止!
没有了便宜三成的直江津物资,信浓当地只能买高出五成价格的骏府城物资维持生活,她们还失去了免费的食盐。
所以物价才会日日攀升,不到一年功夫,信浓当地就不堪重负。”
武田信玄缓缓摸着玲奈的小脑袋,脸色凝重。小玲奈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变得乖巧起来。
想了一想,武田信玄吐出一口气,说道。
“昌信,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穴山信君与德川家康正在做生意。”
高坂昌信愣愣看着武田信玄,武田信玄摇头叹道。
“你去北信那会儿,信廉来与我商量,说起东海道商路日渐萎靡,希望与德川家做些商贸上的合作。
我当时没有多想,就认可了她的方案,允许穴山信君与德川家康达成一些商务关卡方面的协议。
如今看来,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穴山信君很可能早就开始与德川家康在走私物资,没想到信廉都被她给拉下了水,看来是没少赚。”
武田信玄笑着说话,眼中却没有一丝温度。
穴山家的领地就在骏河国甲斐国的边界,穴山信君现在又坐镇骏河国。
她要是和德川家康勾结起来,往武田家领地输入物资,那可是赚大钱了。
山里生活缺乏许多物资,如食盐布匹必须从山外获取,当初今川北条两家拿捏武田家,就是用这个筹码。
斯波义银也是通过给予廉价物资与免费食盐,才真正让武田信玄下了决心,与今川北条两家翻脸。
由此可见,山外物资对山民生活的重要性。
第1377章四面受敌武田家
山民的生活成本,直接关系到武田家在甲斐信浓两国的统治稳固与否。
信浓国内的物价飙升,武田信玄在甲斐国中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物价有什么变化,这让她瞬间明白过来,是谁在背着自己从中牟利。
东海道商路的分销市场在骏河国,沿途的三河,远江,骏河三国,就是商路的核心段,这三国以前都是今川家领地。
在今川义元的全盛期,尾张国是被她全面压制。这阶段崛起的织田信长之母,其实也是依靠尾张国商贸圈壮大,与东海道商路无碍。
近幾商队走尾张国,再经过今川三国,到骏府城分销市场。
当时,与今川家结盟的武田家正在攻打信浓国,北条家正在攻略关东平原,都需要大量物资支持。
处于这两家身后的今川家,利用东海道商路,与两家盟友交易。武田家有甲州金,北条家有伊豆金,那都是家里有金矿的豪客。
今川义元因此大发战争财,依靠东海道商路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她又通过实施今川假名目录,规范了家中制度,堪称内政卓越。
只可惜她实在太倒霉,势力最盛,意气风发之时,在桶狭间被织田信长博命突袭杀死,失去了进一步做大家业的可能。
今川义元阵亡时跟着死了一群亲信,彻底埋葬了今川家的核心集团,这才是继承人今川氏真压不住局面,今川家迅速衰弱的原因。
姬武士自私自利,慕强凌弱,武家又是缺乏制度建设的封建军阀体系,政权极其不稳定。
家业往往在死了英主,死了大量核心统治集团之后就迅速崩溃,这才有武家叹樱花而自怜的感慨,两者都是骤起骤落,难以长久。
说回如今的东海道,德川家康占了三河远江两国,武田家拿到了骏河国,双方针锋相对,东海道商路再无之前的稳定。
商队物流本就是最厌恶风险的经济活动,东海道的乱局让斯波义银的北陆道商路顺势而起,抢走了大量的市场。
商队走北陆道多了,东海道自然就少了,商利税收迅速下跌,这对德川家康与武田信玄都没好处。
所以武田信廉来请求,想由穴山信君出面与德川家沟通,双方尽力维持商路的稳定,武田信玄并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武田德川两家在未来免不了要决出一个胜负,但这不影响现在先一起赚钱,谁还能与钱有仇不成?
可当高坂昌信告诉武田信玄,信浓国内物价爆炸,信浓众非常不满的时候,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让武田信玄反应过来。
甲斐国内物价稳定,信浓国内的物价却在飙升,这事肯定是甲斐众搞的鬼。
穴山信君是先上车后补票,这混蛋一定早就与德川家康勾结,联合走私。这会儿连武田信廉都被拉下水当说客,已然是尾大不掉。
武田信玄也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关注玲奈这孩子,对骏河国的情况掌控不足,竟然让武田信廉与穴山信君给忽悠了,实在是失策。
甲斐众一直是以征服者自居,武田信玄善待怀柔信浓众,骏河众的态度,早就让甲斐众不舒服了。
如今有半独立的穴山信君在骏河国活动,从德川家控制的东海道两国走私物资,再通过骏河甲斐边界的自家领地,输入信浓国。
她赚了大钱,一定会拉上甲斐众一起跟着吃肉,分担罪责。一门众领袖的武田信廉都被拖下了水,别人更不用说,一定是人人有份。
反正祸害的是信浓众,她们连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被征服者就活该被剥削。
而武田信玄却要面对一个扎手的局面,信浓的物价飙升,当地武家不满,武田家的统治已经不稳。
可她又不能把穴山信君这个混蛋干掉,不提她的一门众,半独立名主身份,光是这件事本身,武田信玄都不好翻到明面上说事。
因为法不责众,因为家丑不可外扬。
穴山信君走私,武田信廉求情,整个甲斐众中还能有几个干净的?把这件事翻出来,只会让信浓众更加愤恨,不利于统治信浓国。
而且,甲斐众是武田家的根基,武田信玄不可能为了一点钱的事,就把甲斐众都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没有甲斐众这个基本盘,武田信玄还有什么筹码驾驭信浓众与骏河众,让她们乖乖听话呢?
可是,武田信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甲斐众欺负信浓众,如果她装聋作哑,信浓众与甲斐众的矛盾激化,武田家就没有未来了。
甲斐国石高不过二十多万,能以小吞大,拿下信浓国与骏河国,那是武田信玄的手段高超,她最擅长的就是分化离间,一个个收拾。
信浓虽大,但当地武家四分五裂,分为中信,南信,东信,北信各自为战,这才被武田信玄合纵连横一一拿下。
骏河众那边也是一个道理。
今川家坐拥东海道三国,今川义元死后,家业是动荡不安,三河国又出了德川家康这个逆臣。
武田信玄与德川家康联手,瓜分了骏河国与远江国。
骏河众与其说是被武田家征服的,不如说是因为今川家衰败,树倒猢狲散。骏河众被武田信玄的外交战说服,反水跟了这个新主子。
所以,武田信玄看似凶猛,但她的核心集团甲斐众,并没有压倒信浓众与骏河众的实力,征服的过程其实很取巧。
可甲斐众这些山民却是鼠目寸光,自以为强大。她们不愿意善待降伏者,让武田信玄善待新人收拢人心的政策,总磕磕跘跘不利索。
统治阶级越能把被统治阶级中的精英吸收进来,它的统治就越稳固。
武家本就保守,喜欢小集体抱团牟利,山民更是保守中的保守,乡土矛盾激烈。
武田信玄一直在往共利共赢的方向使劲,甲斐众却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始终在阻挠家督的努力。
改变不了武家本性的武田信玄,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能突破岛民狭隘本质的限制,无限扩张自己势力的武家大名,也许就只有无所顾忌的织田信长,与拥有跨时代思维的斯波义银。
前者不怕事,后者脑洞大,这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经病。
武田信玄吃亏就吃亏在,她虽然很聪明也有手段,但还是太传统太正常了。
所以,她能看穿甲斐众肆意妄为的坏处,却无法彻底扭转这糟糕的趋势。
武田信玄叹了一声,问道。
“让你派去越后的信使有消息了吗?”
高坂昌信没想到武田信玄忽然话锋一转,先说起此事,但还是点头道。
“人已经被越后一方接纳,正在前往春日山城的途中。
只是上杉殿下突然与我们反目,联盟北条家,不知道她是否愿意接受我家的善意。”
武田信玄捏了捏玲奈的小脸蛋,看她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忍不住露出慈爱的笑容。
“我从来就没指望过上杉辉虎会回心转意,这次派你去处理东信众之事,是为了给津多殿一个交代。
武田上杉两家能否和睦,关键不在于上杉辉虎,而在于津多殿。
我想,武田信玄应该已经知道了玲奈的身世,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和我翻脸。”
高坂昌信紧张道。
“啊!那。。那。。津多殿也已经知道了?”
武田信玄摇摇头,说道。
“我不知道,但我猜津多殿还不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女儿。我的直觉告诉我,上杉辉虎不会愿意让津多殿知道这件事。
津多殿的性子太重情义,谁都无法确定,他如果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会做出什么事来。
东信众对西上野挑衅,津多殿那边的反应是息事宁人,他不愿意和我激化矛盾,这是站在政治上的考虑。
我判断,上杉辉虎也不敢赌津多殿的反应,应该会选择隐瞒他,所以没有立即出兵对我征伐。
她在等津多殿离开关东,回返近幾。”
高坂昌信看着武田信玄,一脸担忧说道。
“主君,您现在的处境艰难,不如把玲奈之事告诉津多殿。
他既然这么重情义,看在孩子的面上,不会眼睁睁看着您。。”
武田信玄不等她说完,就毅然打断道。
“不行!
昌信,我已经用无耻手段的留下了他的血脉,岂能再要求更多?
我也是个要脸的女人,让我用自己的孩子作筹码,去向那个被我侮辱的男人摇尾乞怜?
那我还算是个人吗?”
武田信玄望着玲奈,目中饱含爱意,瞳孔微散,又像是从玲奈脸上联想到了那人的面孔。
她轻轻抚摸玲奈的脸,淡淡说道。
“对不起,昌信,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做不到。
我这一生机智百出,多少人说我冷血无情,什么都可以拿来利用。但唯有玲奈,唯有这一份爱慕,我想好好珍惜。
上杉辉虎嫉妒我,我得到了她至今都追而不得的瑰宝,她现在一心想要毁了我,毁了玲奈。
北条氏政刚才抓住权柄,地位却是不稳。
她不敢违背津多殿关于关东无战事的御令,这会儿正积极与织田家来往,想要割我的肉,稳固她的地位。
织田德川联盟,远比我想象得紧密。德川家康是个能忍的,织田信长那性子她都能伺候,也是个厉害人物。
穴山信君那些人与她勾勾搭搭,骏河国那边我得想想办法,给甲斐众一点教训。
人人都说我英武不凡,以甲斐弱国,鲸吞信浓骏河两国,雌霸一方,未来可期。
但事实呢?我早已陷入四面合围,不知道能否打破这个死结。
上杉,北条,织田,德川,想想这些天下英杰都是我的敌人,还真让我有些骄傲。”
高坂昌信见劝不动武田信玄,抿了抿嘴,望向一脸莫名看着母亲激动的玲奈,说道。
“主君,有您在,武田家自然是稳若泰山,无人能够撼动。
可未来,玲奈该怎么办?
武田信廉未必有心与德川家勾结,但穴山信君今日敢与德川家康联手走私,未来就敢。。”
武田信玄冷笑一声。
“就凭她穴山信君?
除非武田家山穷水尽,否则我量她也没这个胆子。真到了那么一天,我自然会遂你所愿,把玲奈托付给津多殿。
我倒要看看,她穴山信君有没有胆子害了津多殿的血脉,把玲奈送给织田德川,以为自身改换门庭之资。”
高坂昌信松了口气。
武田信玄虽然自傲,但却不顽固。玲奈有一层高贵的血统保证,除非津多殿不认这个孩子,否则谁都不敢乱来。
别说是穴山信君,就算是织田信长,德川家康,她们敢随便害了斯波义银的孩子?
只要武田信玄别一根筋走到死,哪天形势不对,选择把玲奈的身世曝光,孩子的安全应该是没问题。一大一小,至少能保住一个。
武田信玄看了眼高坂昌信,忍不住嗔道。
“你就这么不看好我吗?
我派人出使越后,就是要让津多殿压制上杉辉虎,继续维持双方互不侵犯的默契。
只要上杉斯波不入场,北条德川能挡得住我武田信玄?且看我如何破局,给她们一个好看!”
见武田信玄一扫之前的忧郁,又变得自信满满,高坂昌信笑道。
“嗨,我自当紧紧跟随您,见证您的英武睿智。”
武田信玄呼出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到现在还不能确定,津多殿是否知道自己有个女儿。
我这次让你派人去越后,恳请津多殿与我在北信会面,也是为了判断这件事。
如果上杉辉虎能阻止他前来北信,那他就是还不知道,不愿意让上杉辉虎难堪。
若是他执意要来,多半是知道了。我就把孩子带过去,让他好好看看,我们的孩子是多么的优秀。”
武田信玄面上平静,嘴唇却是微微颤抖,出卖了她内心的激动。
随着玲奈长大,她之前隐秘养大孩子的心思也淡了,她越来越渴望让斯波义银知道,自己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这心思虽然炙热,但武田信玄与高坂昌信都明白,斯波义银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性非常小。
否则以斯波义银的脾气,怎么会至今没有半点动作,这可是他的长女。
第1378章武田征伐见端倪
武田信玄激动完,自嘲一笑。
“如果津多殿真的不知道,那他一定不愿意和我武田家为敌,破坏了自己攻略关东的计划。
而上杉辉虎又难以启齿,无法告诉津多殿她敌视我的真正理由。
那么,重开善光寺平贸易的机会就来了。
津多殿最喜欢用怀柔手段,北陆道商路又繁荣昌盛,善光寺平的那点物资需求,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能用这点好处就安抚了我武田家,他一定会下令让直江津重开商路。
只要能恢复直江津的物资输入,穴山信君在骏府城运入信浓的高价物资,信浓众就不会去买。
她要么降价,要么就只能砸在手里。不管怎么选,信浓的物价危机都会平息。”
从高坂昌信那里了解到信浓物价问题的严重性,武田信玄迅速抓住了解决问题的契机。
她不能强硬断了穴山信君的财路,那样会引起甲斐众的不满。更不能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处置,会加剧信浓众对武田家的离心离德。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穴山信君知难而退,主动降价,那就得给她找一个经济上的竞争对手。
善光寺平的廉价物资与免费食盐是没了,但只要斯波义银希望维持上杉武田两家的和睦,直江津就能以市场价向善光寺平输送物资。
从骏府城来的生活必需品,无法垄断信浓国内的物资供给,就没有了操纵物价飞涨的底气。
斯波义银希望信浓方向保持稳定,武田信玄只是提出恢复商路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穴山信君那边,她们哄抬物价的做法本就不上台面,是瞒着武田信玄乱来。这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憋着。
武田信玄只需要装作不知道,借斯波义银压穴山信君一手,就可以逼得甲斐众主动降价,解决信浓国内的物价飞涨问题。
高坂昌信微微鞠躬,赞道。
“主君英明。”
她心中其实还有一丝不安,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
不把事情闹到明面上,对武田信玄是最好的结果。但和稀泥是治标不治本,终究有隐患。
武田信玄拒绝严肃处理,不让甲斐众与信浓众的矛盾迅速激化。但这个雷始终存在,只是加长引线,推迟了爆炸的时间。
北信善光寺平这次可以再重开,下次就能再关停。斯波义银不可能永远在关东不动,等他一走,上杉辉虎必然找武田信玄麻烦。
武田信玄自己也说了,夺爱之恨,不共戴天。斯波义银一离开,上杉辉虎就会忍不住动手。
越后双头政治的格局,保证了上杉辉虎有自己的独立性。除了斯波义银,谁能保证上杉武田两家的和睦?
穴山信君已经和德川家康勾搭上,双方走私做生意赚了不少。只要这条线长期存在,信浓物价飞涨这个问题迟早会再掀起来。
德川家康也不是简单人物,她直面武田信玄的威胁,当然乐得激化武田家中的矛盾,为自己减轻压力。
别说她能从东海道商路赚到好处,就算一点好处没有,能让武田信玄感到难受,她也得往里贴钱。
历史上不缺先是经济合作,最后发展成政治军事合作的先例。
穴山信君原本就在武田家中保持着半独立的超然地位,一旦未来战事有什么变化,她会不会被德川家康劝反?
武田信玄看似睿智的操作,其实并不完美。这一点在场两人都明白,但暂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武田家看似兴旺的背后,已是四面受敌,处处都是隐患。
武田信玄唯有保持自信向上的态度,想办法破局。她看了眼忧心忡忡却说不出的高坂昌信,笑道。
“你不要太担心,我的处境是不好,但这天下乱世,谁不是扛着一大堆的麻烦呢?
上杉辉虎请津多殿入驻越后,分享家业,从此再无独立自主的可能。越后双头政治是她不败的保证,也是妨碍她自行其是的镣铐。
北条氏政没有北条氏康的能力和威望,家中对她疑虑很深。她联合织田家容易,但想要说服家臣团对我动手,可就难咯。
真正渴望击败我,夺取骏河国,打通东海道的德川家康,她有把握与我战阵交锋吗?
我的大麻烦,其实是织田家。
织田德川联盟稳固,织田信长野心勃勃,她迟早要打通东海道,把势力扩张到关东。
好在织田信长在近幾的麻烦也不小,待我瞅着时机,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高坂昌信愣了一下,问道。
“您想对织田家先下手为强?”
武田信玄点头道。
“不错。
天台宗对我的态度越来越殷勤了,觉恕上人多次让天海转交信函于我,表示对我崇佛的赞许。
这个老秃驴,连一个大尼正的位置都不肯给我,还想我为她打生打死?真会做白日梦。
自从织田信长上洛之后,天台宗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好呀,就让织田信长教训教训这些秃驴,让她们想想明白,这世道已经变了。
真希望织田信长能杀上比叡山,烧了延历寺的根本中堂,我看到那时候,觉恕这秃驴还敢不敢拒绝我的大尼正之位。”
武田信玄很清楚,武田家内部的矛盾重重,整顿内部就是大分裂的开始,唯有对外征战输出矛盾,才是在乱世立足最有效的办法。
不是谁都有斯波义银的脑洞和能力,竟敢在乱世中搞什么世外桃源,也不怕被人上门打砸抢烧,毁了多年的心血。
对外打仗,不断用外部的好处,缓和内部的矛盾,才是正常武家大名的做法。
武田信玄很清楚,上杉北条都有自己的苦楚,无法真正形成合力围攻武田家。
武田家最大的威胁来自于西面的织田德川,特别是德川家康,她渴望一统东海道三国,重现今川义元的辉煌。
一旦东海道三国归一,商路重开,德川家将迅速强大起来,成为天下有数的强藩。
可德川家康自知不敌武田信玄,她只能紧密依靠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在利用德川家南征北战,德川家康何尝不是借助织田家的虎皮,在狐假虎威呢?
武田信玄选择向西扩张,其一是获取东海道的土地,缓和内部矛盾,其二是配合近幾势力打压织田信长,削弱这个最大的威胁。
而在宗教上,武田信玄始终保持着与天台宗的亲密关系,利用天海这个留在甲斐国内的天台宗联络员,和觉恕上人讨价还价。
她希望自己出家之后,能成为天台宗大尼正,地位仅次于觉恕这个座主上人,利用天台宗的影响力为武田家的扩张助力。
可天台宗又不傻,给武田信玄一个尼正,表示对这位武家有力大名信仰天台宗的赞许就足够了,天台宗也不愿意被武田家当枪使。
武田信玄口吐芬芳,诅咒天台宗的总本山被织田信长毁掉,亦是让高坂昌信听得无语。
主君已经出家,她可是天台宗的尼正官,哪有这种盼着自家佛堂被毁的信徒,那不是异端狂喜吗?
武田信玄也是独处之时百无禁忌,说着说着看到高坂昌信难堪的面色,这才讪讪一笑。
她举起手中玲奈,对着高坂昌信摆弄几下,想要缓和室内尴尬的气氛。
可偏偏玲奈在此时忽然大哭起来,吓得两人顿时手忙脚乱。
“怎么了?怎么了?”
“玲奈尿了。”
“快快快,给我手巾,我来擦干,你去拿尿布。”
“尿布,尿布在哪里?”
“在那里,在那里!”
两人慌乱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刚才指点天下的意气风发。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
越后国,御馆。
义银怒气冲冲回到室中,将正准备呈上自己文书的蒲生氏乡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看向义银身后的井伊直政,目光中带着询问。
义银要求蒲生氏乡尽快拿出斯波同心众遴选方案,所以这次去春日山城,她并没有同行,而是由已经想通了的井伊直政随侍。
井伊直政此时挎着义银赐予的打刀,早就忘了那个可怜又可恨的侍男长,她对蒲生氏乡微微摇头,表示不好多说。
义银坐下之后,喝了吞下献上的香茗,余气未消。他看向噤若寒蝉,不敢说话的蒲生氏乡与井伊直政,发泄道。
“上杉辉虎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我真搞不懂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当初在川中岛血战的代价,还不够触目惊心吗?
武田家实力不俗,仅仅为了一个山中的信浓国,不值得我们与之交恶。有了川中岛的前车之鉴,双方好不容易达成协议,各退一步。
武田信玄愿意在山中称大王,我们有北信屏障保护越后腹心之地,全力攻略关八州,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吗?
她上杉辉虎硬要和北条家联盟,毁了与武田家的默契,已经坏了我的计划。
这次武田信玄惩戒了东信众的妄动,是带有诚意来与我们谈判,上杉辉虎这混蛋又是推三阻四。
到底算是什么意思!”
义银气急败坏,他实在是看不懂上杉辉虎。
川中岛合战的代价之大,让双方都看清了对方的实力,势均力敌才能有互利互惠的停战协议。
越后一方以输入物资为善意,把武田家引向南方,打破了今川北条武田三家联盟。
原本好好的上杉武田两面夹击北条家的战略优势,却因为上杉辉虎决定与北条氏康联盟而被破坏。
当时义银并不在关东,上杉辉虎做事冲动,不如老谋深算的北条氏康,这个大亏义银也认了,并未与上杉辉虎计较。
可这次,武田信玄处置了在东信擅起边衅的穴山安治,带着满满的诚意前来商谈,上杉辉虎竟然还要拒绝武田家的善意。
这家伙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越后一方的影响力已经贯穿北陆道,从越前到关东呈长条状。其中最大的软肋,就是来自于信浓。
信浓国山地势高,俯视越后国平原。
当年越后一方出兵北信,就是担心有朝一日,武田家会从山中杀出,拦腰截断上越的高田平原这个蛇之七寸。
即便今日,越后一方在北信有村上与小笠原两家为屏障,但义银依然不希望与武田家交恶,因为双方没有根本上的利益冲突。
斯波上杉两家的目标,始终是富庶的关东平原,干嘛要和山里的野猴子们纠缠?让武田家去东海道与德川家北条家为难,岂不美哉?
可上杉辉虎却是固执己见,死活不松口,把义银气得要死。
越后双头政治的格局,让上杉辉虎无法摆脱义银的影响,而义银做事也要取得上杉辉虎的支持,相互制肘。
平日里,只要义银撒个娇,卖个肉,上杉辉虎就软了,这招屡试不爽。可今天,真是见了鬼了。
上杉辉虎不吃这一套,义银顿时气得说不出话又无可奈何,连喝了三杯茶水,都压不住心头燥热。
在义银的埋怨中,蒲生氏乡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她说道。
“上杉殿下不像是这般不讲道理的人,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蒲生氏乡这话算是劝和,那上杉辉虎从来就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只是在义银面前才稍微好些。
义银冷笑一声。
“谁知道她啊!
她死活不肯让我去北信与武田信玄谈判,那脸色难看就像是。。”
义银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他猛地反应过来。
不会吧。。难道上杉辉虎知道了自己当年在盐田城艾草的事?
义银冷静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不去便不去。
反正武田家现在的处境也不好,德川北条在南面盯着,武田信玄更害怕我们出兵信浓,背后给她一刀。
上杉辉虎这家伙也真是的,她不想我去与武田信玄见面,为什么不直说?不声不响,憋得我心烦。”
义银到现在还不知道,武田玲奈的存在,他只是心虚自己在盐田城的艾草史被人挖了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去北信与武田信玄会谈,的确是戳中了上杉辉虎的肺管子,难怪她死活不松口,也不肯说理由。
哎,绿茶刁难当啊。
第1379章斯波遴选新出炉
义银想了想,说道。
“我人不去,但武田信玄的善意还是要回应的。
武田家的使节特地提到了善光寺平的町市萧条,蒲生姬,你派人去与大熊朝秀说一声,通往北信的商路不能断。
那些个奉行的脑子里就只有钱,上杉殿下要求停了免费食盐和廉价物资,并没有说要断绝商路。
她们怎么敢擅自做主,调配物资去其他商路,让北信路线变得无货可卖。
让大熊朝秀去办,我要求通往北信的物资输入标准不允许低于前两年,至少要达到信浓众生活必须的最低标准。
山中武家生活困苦,物资紧缺。物资输入是我们未来与武田家谈判的重要筹码,我绝不允许奉行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坏了大局。”
“嗨!”
义银最终决定尊重上杉辉虎的意愿,不再前往北信,与武田信玄会面。
他只是挑出上杉辉虎命令中的漏洞,重新开启了善光寺平的商路线,以此回应武田信玄的善意。
其实义银也知道,从上杉辉虎与北条氏康达成协议,越相同盟出现的那一刻起,原本上杉武田围攻北条家的战略就已经失败了。
上杉辉虎与武田信玄之间出现了信任裂痕,指望这两个人破镜重圆,安心把后背露给对方,那是不可能的。
义银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护上杉武田两家互不侵犯的现状,用自己的名誉为两家和睦作出担保。
他相信这两个人都会给自己面子,因为上杉家与武田家的战略目标不一样,其实并没有无法调和的激烈矛盾。
但义银却不知道,因为武田玲奈的出现,上杉辉虎杀了武田信玄的心都有,武田信玄也知道上杉辉虎要弄死自己和自己的宝贝女儿。
就因为缺少了关键的信息,义银再一次误判了形势,做下看似正确,其实半点用处都没有的决策。
上杉辉虎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斯波义银一离开关东,她就会联合北条家对武田信玄下手。
北条氏政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已经开始联络织田家,就是要攻打武田家的骏河国,开疆拓土为自己建立威信。
要知道,今川家衰败后,今川氏真是被北条家接去了伊豆国,北条家出兵骏河国为今川家拿回领地,那是有道德支撑的义战。
对这一切清清楚楚的武田信玄,也在琢磨先下手为强,干死德川家康,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义银被一叶障目,还沉浸在和平转变关八州的新关东攻略之中。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各方各有计算的武田攻伐,已然暗潮汹涌。
把回应武田信玄的善意一事解决,义银便不再想上杉辉虎那个让人头疼的家伙,看向蒲生氏乡手中的文书。
“蒲生姬,这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吗?”
蒲生氏乡鞠躬道。
“君上吩咐,要我尽快拿出斯波编制遴选方案,这是我反复琢磨的初定版,恳请君上御览。”
义银点点头,接过文书仔细看起来。半晌,他抬起头,目光复杂看向蒲生氏乡。
“这就是你之前与我提及,强调忠诚的方案?”
蒲生氏乡肃然道。
“嗨!此方案的核心就是一个领袖一个声音,您是我们唯一的领袖,我们唯一听从的声音。
同心众是您的直属部众,享受斯波家最优厚的福利待遇,如果连绝对忠诚都做不到,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义银用手指抚平自己眉间的褶皱,淡淡说道。
“武家奉公恩赏,何来绝对忠诚?那些人想进同心众,不过是想通过斯波遴选,获取斯波编制,享受斯波忠基金的年金。
这些人来自各方各面,背景复杂到连我都搞不清楚她们是谁的人,指望她们对我绝对忠诚?可行吗?”
蒲生氏乡笑道。
“君上说得对,奉公恩赏是武家基石,所以责任和权利是对等的。
就因为斯波家的福利优厚,加入斯波编制的姬武士就必须承诺更多的奉公义务,其中就包括忠诚。
我不管地方上已经获取斯波编制的那些人是否绝对忠诚,但从此刻起,从我主持斯波遴选起,斯波编制就不是可以随便拿到的东西!
如果来遴选的那些人,她们连绝对忠诚都不愿意装一装,就请她们滚开,她们不配拥有斯波编制。
至于那些愿意装一装的人,我给她们准备了一系列的训练要求,至少在她们外放之前,必须给我照规矩做好!”
义银点点头,心不在焉得翻了翻手中文书,抬头瞅了眼精神抖擞的蒲生氏乡,不禁感叹,这丫头可真是个人才。
“所以,你就定下了这些奇怪的规矩,想要改造她们的思想?
嗯,强调纪律,团结就是力量?还有这个,每天早上对我的画像喊三声板载?学习关于斯波新思想的内容,反复记忆我的理论?
还希望我允许她们有独特的行礼方式,右手握拳放在心口,以示同心团结力量忠诚?
还要我拨款给她们,春秋服,夏服,冬服,每年各两套?”
义银越看越佩服,蒲生氏乡是怎么想出来这些玩意儿的?
以纪律团结为核心,用手势,服装,以及岛国人最喜欢的小团体精神,排斥外界,塑造出一个只忠于斯波义银的狂热武家集团。
义银隐约看着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种方式方法。
他随口问道。
“新同心众的人员分配,分流任用,你具体准备怎么办?”
义银会这么问,是因为同心众的定位再次发生了变化。
最初的同心众,是义银从刚才投靠过来的伊贺众与北大和众之中挑选青壮姬武士,组成精锐部队,用于冲锋陷阵。
那时候的义银一无所有,身边可以相信的也就是陪他出京前往伊贺国,空手套白狼的小猫三两只。
所以,那时候的义银一直是身先士卒,以丰厚的军功恩赏,和自己战无不胜的形象,迅速在同心众中建立起威信。
这批同心众,最后是扩编跟随义银前往关东开疆拓土。如今被山中幸盛与岛胜猛各自带走一部分,成为了关东斯波领的武家集团。
关东斯波领的核心不是关东武家,也不是义银的亲信重臣部众。
而是被义银的亲信重臣防范排斥,赶到关东开拓新领的旧伊贺众与旧北大和众。
第二批同心众,是在山中幸盛离任之后,由蒲生氏乡组建。
蒲生氏乡因为年轻太小,担心自己压不住同心众,所以挑选的大多数是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小萝莉。
两三年功夫,这批同心众跟随义银南征北战,年纪日长,更因为从小在义银身边长大,深受信任。
义银这次就是提拔这批人上位,组建了同心秘书处,事实上是从他的侧进护卫,变成了他掌控整个斯波家的中枢管理机构。
这批人是义银最相信的部众,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女孩,除了那个上泉信纲用生命请托,被岛胜猛推荐赶上末班车的长野业盛。
现在,蒲生氏乡负责斯波遴选,主张所有进入斯波编制的人,都必须先进入同心众,经过爱斯波主义教育之后,再获取编制任用。
对于蒲生氏乡的这个方案,义银是赞同的。但武家可没有养闲人的习惯,一边教育,并不妨碍一边用她们去做事。
正如之前所说,同心众的性质变了。从最开始山中幸盛时代的上阵精锐,变成蒲生氏乡时代的斯波近卫,到这次的斯波中枢机构。
同心众现在负担着遴选,教育,监督,人事等各方面的任务,进出的人员太多太复杂,必须有一个亲疏有别的层架结构。
最核心的部分,当然是同心秘书处,她们是义银的贴身秘书群,帮他处理整个斯波家的军国大事。
而这些新晋的同心众,蒲生氏乡准备怎么教育*脑,怎么任命使用,怎么派遣地方,要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给每个人看得见的光明前途,让每个人知道自己该往那个方向进步,才能充分调动主观能动性。
给予后来者希望,吸取外界精英加入自己,才是让统治集团蒸蒸向上的好制度。
蒲生氏乡显然是有所准备,她胸有成竹道。
“所有新晋同心众,都会归属于义卫军。取守护义理之意,此乃君上仁德之根本要义。
义卫军的新人备队将会给予她们三到六个月的新人教育,随后她们将会担当君上的护卫,使番,使节等具体职责。
然后根据她们的思想觉悟,工作成绩,个人能力,予以升迁。方向主要是两个,一个是加入同心秘书处,一个是向地方编制派遣。
对于平庸的同心众,一般会返回原籍,担当地方基层职务。
她们获取了自己希望得到的斯波编制,又经过了同心众的洗礼,一定会比普通地方武家更加懂事,更明白忠君守义的道理。
对于优秀的同心众,先要考察忠诚。如果忠诚过关,再考察个人意愿。
如果个人有意愿进入同心秘书处奉公,我将向君上献上她的履历,请君上亲自面试甄选。”
义银点点头,只是初版斯波遴选,蒲生氏乡能把未来想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全面了。
接下来就要根据具体实施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再一点点填补缺陷漏洞,慢慢完善斯波遴选制度。
总体来看,义银是满意的。
加入同心众的姬武士,最差的结果也是能力不足,去地方当个中央派遣编制的事务官,不管是背景和忠诚,都比地方私用的人靠谱。
而优秀的人才,只要通过层层考验,必然有机会成为斯波家最核心的同心秘书处一员,前途无量。
这个方案不管是义银,还是那些来遴选的武家,都会感到满意。大家各取所需,保下限,有上限,谁都不吃亏。
义银用食指敲了敲文书,最后问道。
“那这些进入同心众的姬武士,她们的身份怎么算,算直臣还是算陪臣?
日后回返地方,算斯波家派遣地方的与力,还是算地方有力武家的家臣?”
义银提到了一个看似不起眼,但却非常要紧的问题,那就是这些新同心众到底是谁的人?
武家政权早就不是当年镰仓幕府的两层结构,将军与御家人共治天下,以奉公恩赏为基石的简陋管理模式。
足利幕府的统治结构,将军不管地方,只是通过守护,地头一层层往下分权,降低统治成本,这就造成了下层与上层关系的撕裂。
简单来说,义银这个家督,他与家臣的家臣并没有君臣之实,相互之间隔着层层叠叠的隶属关系。
虽然义银通过斯波忠基金,已经绕过了武家传统,直接与中下层武家有了实质上的奉公恩赏契约。
但要不要捅破,家臣的家臣不是我的家臣,这层窗户纸,他还很犹豫。作为武家传统的守护神,义银的顾忌远比织田信长多得多。
蒲生氏乡回答道。
“同心众不是直臣,也不是家臣的家臣,她们是被君上仁义吸引,进入义卫军,为武家义理而战的武家精英。”
义银望着蒲生氏乡哑然失笑,这小丫头长大了,学会耍滑头了。
当革新遇到传统阻碍的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突破,但往往也会引发保守的既得利益者最强烈的反感。
如果不想撕破脸,那就想办法绕过去。虽然绕圈的成本比较高,但受到的阻力也会比较小。
蒲生氏乡不想纠缠于武家传统的直臣家臣之别,限制了自己的发挥。那就干脆绕开这个传统,把同心众的身份独立出来。
明明大家是为了混个斯波编制,吃个福利,可她硬要说是为了伟大的理想而奋斗。无耻是无耻了一点,但没有同心众会去反驳的。
谁愿意说自己进斯波编制是因为福利好?肯定是说为了实现伟大的武家义理咯!
从此以后,某某家臣的称呼中,又多了一个同心众,武家义理维护者的后缀,听起来也有面子。
有些组织,你加入它之后并不会改变你的职业,你的籍贯。但有了这层组织关系,你就变得和别人不一样,因为你是有组织的人了。
蒲生氏乡就是取了这个巧,让同心众变成一种思想倾向,而不是具体的身份职务,自然就不受武家直臣家臣那套传统甄别方式掣肘。
她编篡的斯波遴选制度初版,让义银有一种跨越时空的错觉,既荒诞又可行。
岛国恶劣的地理环境造就的民族性,本就倾向于抱团求生,重视小集团的整体利益。
武家泯灭亲情,注重家业,轻视生命的氛围,又导致了个人意识薄弱的社会环境。
从地理到文化,武家社会都具备塑造极端集体主义的培育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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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0章忘不了那个少年
在这个表面重礼重义,其实虚伪自私的武家社会,仁义礼信智的义理体系无法巩固姬武士的忠诚。
但蒲生氏乡又不得不遵循义银的武家义理理念,宣扬同心众的道德基石。为达到绝对忠诚的目标,她往里面参杂了自己想出的方法。
那就是,纪律,团结,行动。纪律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统一的行动更是力量。
武家本就是封建军阀的变种,武家政权就是另类的军政府。
你和一群**谈道德情操是没用的,武家义理只是一层表皮,从未真正征服武家的心。
但你用利益交换把人骗进来,再用军训强调纪律,团结,行动,以集体规范个人,姬武士最适应这些手段。
武家以小团体利益为重的特质,很容易形成摈弃个人意志的集体意识。
蒲生氏乡建立了一个以斯波义银为领袖,统一军礼与服装的环境,偶像崇拜,环境控制,严格纪律,树立集体,去个人化的领域。
将一群为了进斯波编制,吃斯波福利的二五仔,转化为拥有集体归属感,集体荣誉感,并不断用统一行动强化这一理念的军事集团。
蒲生氏乡用自己对武家的理解,强化了武家集体意识的一面,弱化了武家自私自利的一面,搞出了这让义银觉得有点上头的方案。
虽然看起来方案很棒,但义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玩意儿他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沉默一下,终于还是遵从个人的需求,点了点头。
“很好,立即下发三地斯波领,斯波同心众第一次遴选正式开启。
被遴选出来,并通过新人教育的姬武士,将自动获得斯波编制。
让三地斯波领举荐姬武士,条件暂定为拥有斯波编制的三名姬武士可以共同推荐一人,参与遴选。
重点给我写清楚,每个斯波编制每次遴选,仅可推荐一人,让她们仔细考虑清楚再写推荐信。”
“嗨!”
———
斯波遴选正式拉开帷幕,斯波家的法度正规化又进一步。
就在斯波义银埋头梳理家政之时,近幾局势也变得越来越紧张。
在明智光秀的劝说下,朽木元纲下了决心,她亲自出面迎接织田信长入境,自甘为人质打消了织田信长的疑虑。
一行人迅速从朽木谷的小道回返京都,打破了朝仓浅井联军前后夹击,活捉杀死织田信长的美梦。
因为市君的小豆袋提醒,提前发现情况不对的织田大军迅速后撤,早早转进若狭国。
晚了一步的朝仓义景派遣千余先锋军追击,被金崎城的羽柴秀吉领七百人伏击,斩首八十余,大败而归。
朝仓义景为之暴怒,亲率大军追击。
已经完成三天阻击任务的羽柴秀吉面对朝仓大军,转进之时损失惨重,无奈退入敦贺港,以明智光秀写的恳请信获取朝仓景纪收容。
朝仓景纪不愿交出羽柴秀吉残部,朝仓义景虽然气恼,但暂时还顾不上与朝仓景纪算账,带军追击进入若狭国。
发现织田大军转进的浅井长政,也迅速动员军势进入高岛郡阻拦,妄图阻挡织田大军撤回京都。
此时,已经回到京都的织田信长命令南近江守军北上坂本城,自己也在城头展现真身给各方看。
发现织田信长已经成功脱出的浅井长政,被迫让出道路,以防遭到南北织田军夹击。
织田信长带兵北上接应撤退,北伐大军平安归来,尽管诸事顺利,退兵被追击的过程中还是战损了数千人。
因为浅井长政的背叛,狼狈撤退损失惨重的织田信长,岂能轻易罢休。
她留下森可成防守坂本城这一桥头堡,命令大军各自回领修整。自己迅速返回美浓国岐阜城,准备动员更大规模的军势再战。
这一次,她要把浅井长政与朝仓义景一起干掉。
———
小谷城,居馆内院。
夕阳挥用力洒尽最后一丝余晖,黑暗降临,天地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仅存院中的惊鹿还在一下一下敲击着人心。
斥退所有侍男,独自跪坐在拉门大开的室内,市君望着昏暗的外界庭院,双眸黯淡无光,似乎已经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穿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这个声音市君很熟悉,是他日日夜夜期盼能在夜里出现,属于他妻子的脚步声。
可今日,他却没有得偿所愿的欣喜,唯有即将谢幕的释然迷茫。
浅井长政走了进来,她没有选择在市君的对立面坐下,而是坐到她的身边,一起聆听惊鹿的竹鸣。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第一件事,织田信长已经顺利逃回了京都,还有她的数万大军也尽数脱困。
此时,她正在前往岐阜城的路上,相信在不久之后,他就会再次动员,举尾张美浓伊势之兵出征,妄图一举荡平我浅井家。”
市君解脱般的一笑,说道。
“那么第二件事呢?
浅井家臣团准备如何处置我?我那位气得跳脚的丈母娘,她是不是要砍下我的脑袋泄愤?
又或者说,浅井家会遵循武家交战的传统,要求你我离合,将我驱逐出境,送回织田家去?”
浅井长政露出苦笑,低声缓缓说道。
“第二件事,就是未来不论遇到什么状况,你都是我的丈夫,我会保护你,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
市君猛地侧头看向身边的浅井长政,眼圈微红,目中隐隐溢出水光。他强忍着情绪失控,维护着自己的尊严,哽咽道。
“你大可不必内疚,照惯例把我处置了就好。
是我偷偷送出了小豆袋,是我向织田信长通风报信,是我让你的计划失败,陷入进退两难的险境。
你不用再顾及什么夫妻之情,其实你我本就没有夫妻之实,你又何必为难自己呢?万一惹得浅井家臣团不满,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浅井长政望着前方越来越昏暗的庭景,吁出一口长气。
“是我对不住你,没有给你想要的幸福。
我很庆幸,你我没有夫妻之实在。我战死之后,你可以没有负担的改嫁她人,再次出发,寻找属于你的未来。
但请你相信我,你如果现在离开,只会陷入麻烦和危险之中。织田浅井两家中会有无数的人敌视你,利用你,迫害你。
所以,请再忍耐一下,等到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你就可以去下一站,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市君终于忍不住爆发,他站起来,用力去推身边的浅井长政,想要把她推倒,却因为男女体质的区别,始终不能让浅井长政动摇。
最后,他气喘吁吁得跪在地上,靠在浅井长政的肩膀上,用泪水打湿她的外衣。
“混蛋!浅井长政你个混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我到底是哪里不好?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他?为什么。。我不论怎么做,你都不愿意忘了他,不愿意爱我呢!
我曾经无数次梦见你我相爱,你我有了三个可爱的女儿,我是多么幸福的男人啊!
可每次梦醒时分,我从美梦中回到现实,都会刻骨铭心得认识到一件事!一件事!我的妻子,她的心里没有我,只有他!
你既然这么狠心!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与我离合!你知不知道,你的温柔只让我更加痛苦!让我以为我还有机会!”
市君发疯一样撕扯抽打浅井长政,最终一个巴掌甩到了她的脸上,那是啪的一声脆响。
从小接受武家相妻教女理念的市君,被自己甩出的这记耳光吓了一大跳,她愣在当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浅井长政温柔得看了他一眼,抚摸他的脸颊,为他拭去泪痕,淡淡说道。
“没事的,不要怕。你说得对,我不是一个好妻子,我只是一个无能的失败者。
我曾经以为自己能克服万难,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够让我退缩。
当年六角义贤羞辱我,我逼迫选择绥靖政策的母亲退位,毅然与六角家决裂。
野良田合战胜利之时,我觉得老天都在帮我,我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可现在。。”
浅井长政没有继续说下去,当年的野良田合战惊险非常,她几乎以为自己要输掉了那场事关浅井家生死存亡的大战。
可在六角义贤的马印之下,当浅井长政看到斯波义银英武不凡的雄姿,她便沦陷了。
那个少年不但把浅井家从深渊中拉了出来,更俘获了她的芳心。
原以为这是两人之间的开始,没想到却是故事的结尾。
斯波义银是太阳,照耀天下。而自己只是荧火之星,连一个浅井家臣团都收拾不好。
被北三郡挟持,被织田信长挟持,被母亲联同浅井家臣团挟持,浅井长政觉得自己始终在摇摆不定中彷徨失措。
她好羡慕斯波义银,那位风华绝代的武家奇男子,他可以勇敢得呐喊武家不义,贯彻自己的义理信念。
她甚至敬佩织田信长,因为那人敢于打破传统,面对天下武家的仇视而面不改色,始终追求自己的目标绝不动摇。
与他们两人相比,浅井长政觉得自己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小丑。
面对织田信长的诱惑,她背叛了对她有再造之恩的斯波义银,默许织田信长暗杀藤堂虎高,用阴谋夺回了北三郡的控制权。
面对母亲与家臣团的压力,她选择背叛织田家,对信赖自己的织田信长背后捅刀。
浅井长政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武家传统的木偶,她无法摆脱牵线之绳,只能一步步走向错误的未来。
这样的她,在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面前,怎么能不自惭形秽呢?
市君发泄之后,望着浅井长政心如死灰的面孔,心中又是恨她又是爱她,最后化为疼惜之情。
“你。。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糟糕,浅井家不是很有实力吗?你不是被称为近江之鹰很厉害吗?
打仗,不一定会输的,对吗?
只要姐姐她打不赢你,最后还是会与你握手言和的。对啊,武家不就是这样吗,打打合合的。”
浅井长政笑了笑,没有反驳市君的话。
从一开始,她就不想背叛织田信长。她与织田信长联军作战过,比家中那些愚蠢的家臣,更加了解织田信长这个人,这个可怕的人。
织田信长的心中有一团火,一团要燃尽天下的野望之火。
在背叛织田信长的那一刻起,浅井长政只有一个机会战胜她。那就是与朝仓义景联手,把她活捉或者杀死,让她永远得留在越前国。
只要织田信长活着逃回京都,浅井家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即便能一时僵持,甚至达成议和,织田信长都会一次次卷土重来,直到把浅井家碾成粉碎。
因为浅井长政不再是她的助力,而是她必须干掉的叛徒。
拥有天下大志的织田信长绝不会在这里停下脚步,她一定会把眼前所有挡路的石头全部踢开。
但这一切,市君这个传统的武家弱男子不懂,母亲和家臣团那些蠢货也不懂。她们不知道浅井家到底干了什么,得罪了什么人。
浅井长政只是微微一笑,不愿意再解释,她对市君柔声道。
“你说得对,现在就放弃,的确是不应该。我会振奋起来,不让你担心。”
市君红着脸,低着头,烛光摇曳,她的心思又开始活络。
“长政。”
“嗯。”
“你说你是我的妻子,对吗?”
“不错。”
“所以,今晚留下来,好吗?”
“。。”
浅井长政站了起来,对市君微微鞠躬。
“抱歉,还有些军务需要及时处理。我是怕你担心,才特地过来看看你,这会儿还得赶回去办公,请你谅解。”
市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伏拜送别妻子。
“您辛苦了,路上请小心。”
浅井长政鞠躬还礼。
“你也辛苦,请早点休息吧。”
两人相敬如宾,依依惜别。
市君望着浅井长政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嘴边的笑意越来越僵,手指甲不自觉得戳破了掌心,都没有让她感到一丝疼痛。
她目光空洞,望着远方。
“斯波义银。。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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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1章尼子入京劝明智
爱是一阵风,恨却会扎根。
恨是比爱更加刻骨铭心的情感,随着时光流逝,昔日的爱情或许会淡化,恨却好似醇酒一杯,越放越上头。
也许有一天,浅井家会灭亡,市君会回到织田家,会被织田信长安排重新嫁人,浅井长政将成为他回忆中的一份遗憾而存在。
回首往事,曾经渴望的爱可能会变得可有可无,甚至为自己当初的幼稚感觉可笑。
但他绝不会忘记,是谁占据浅井长政的心,是谁让他爱而不得,孤守空房,辗转难眠,恨之入骨。
这份恨意将伴随他的终生,对这个乱世的未来,产生深远影响。
而此时,市君还只是一个因为得不到妻子的回应,垂泪自怜的闺中丈夫,为自己的单相思而黯然神伤。
———
就在北近江浅井长政陷入麻烦的同时,已然回到京都的明智光秀,迎来了一位想不到的拜访者。
京都,斯波府邸,茶室。
明智光秀优雅一笑,捂嘴说道。
“尼子姬,你可有福了。
我刚才找来新茶人,要为秋季茶会做准备,你来的正好,与我一起品鉴她的茶艺,帮我把把关。”
尼子胜久笑着点点头,两人一起看向茶人献艺,一时都不说话。
等茶人献上香茗,鞠躬离开。明智光秀捧起茶汤,说笑道。
“你说实话,这次是不是冲着我这茶人来的?
我可与你说清楚了,这人我是不会让给你的。京都交际,我少不了要用她招待客人。”
尼子胜久笑笑,并不当真。
明智光秀哪里是担心她抢走茶人,只是在试探她特地上洛京都会面的来意。
尼子胜久也捧起茶汤,抿了一口,叹道。
“京都脚下,人才济济,茶人也是不同凡响。这手法技艺,大概也只有堺港那几位名茶人可以比拟。”
明智光秀笑道。
“我看中的人,自然不会差。
再过两天,松永久秀也要入京。她还提前写信来点名,要我用这位茶人招待她的到访,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真是灵通。”
尼子胜久一抬眉。
“松永久秀?我记得你与她有些日子不来往了?”
明智光秀点头叹道。
“是呀,当初我与筒井顺庆,松永久秀以茶结友,谁知道世事无常,她们对我颇有些误会,是少了些交流。
好在松永姬近来似乎也怀念起我们的友谊,这次她肯来找我,我很欣慰。”
尼子胜久听得嘴角一抽,觉得明智光秀这家伙真是腹黑得没边。
当年筒井顺庆,松永久秀与明智光秀交好,那是因为主君让明智光秀全权负责斯波家外交事务。
那两人有求于明智光秀,这才刻意结交。谁知道明智光秀这家伙不是东西,把那两人坑得很惨。
筒井顺庆一直想拿下兴福寺,搞定长觉法师,彻底掌控大和佛国的世俗权力。
明智光秀给她吃了个定心丸,说会帮忙阻断兴福寺向斯波家求援的渠道,让她安心对付长觉法师。
等筒井顺庆真动了手,明智光秀却在京都搞出了个大新闻。
三好上洛,弑杀将军,斯波义银飞速从关东赶了回来,长觉法师总算是等来了斯波家能做主的人。
这下可把筒井顺庆吓尿了,她胆子再大也不敢牵扯进弑杀将军的武家公案里。为了避嫌,她只好滚回筒井城,之前的布局全部作废。
就明智光秀这面上帮忙,背后捅刀的做派,筒井顺庆哪里还愿意再搭理她,从此就不来往了。
松永久秀也是同理。
明智光秀让本多正信瞒着她这个当妈的,引诱她女儿松永久通给三好家上洛提供便利,甚至陷入火烧御所残害足利家亲眷的丑闻中。
可她手上偏偏没有证据指证明智光秀,平白背上一个奸佞的黑锅,还要在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面前赞许明智光秀,真是太憋屈了。
松永久秀恨都恨死明智光秀了,还能和这种混蛋继续当朋友?
所以,当尼子胜久听说松永久秀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和明智光秀厮混到了一起,顿时惊得忘了自己的来意,好奇起这个八卦来。
明智光秀倒也不瞒她,笑道。
“松永久秀的日子不好过,虽然用三渊藤英那个蠢货赶走了和田惟政,可最终还是没能落得个好。
这次织田殿下在越前国闹得灰头土脸,浅井朝仓联军差点要了她的命,让她非常愤怒。
刚回到京都,她就给二条城的足利将军又加了七条定书,联同之前的殿中御定九条款,足足十六条定书。
这是把足利将军的行为,规范得死死的,一点颜面都没有给我们这位新将军留,更让她无法再与外界随便联络。
现在,将军想去茅厕蹲个坑,都有人盯着她蹲得符不符合定书规范呢。”
明智光秀说得幸灾乐祸,尼子胜久听得额角抽抽,作为一个传统武家,她实在是很难接受织田信长的嚣张跋扈。
足利将军毕竟是天下之主,当年细川管领大权在握,三好长庆锐意上洛,对足利将军的态度也是规规矩矩,遵守武家礼仪优待之。
哪有像织田信长这般胡闹,简直是把足利义昭当成了女儿管。
哦,不对,织田信长还真是足利义昭自己认的御母。可怜的足利义昭,这下脸都要被打肿了。
明智光秀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她可没有忘记,足利义昭是如何恩将仇报,往斯波义银的名节上泼污水的。
尼子胜久不愿意听足利将军的笑话,她转移话题道。
“我们不是在说松永久秀吗?”
明智光秀看了她一眼,理解得点点头,说道。
“瞧我这嘴,把话歪到哪里去了,让尼子姬见笑了。
松永久秀虽然赶走了和田惟政,但和田惟政这人也不简单,能屈能伸。
这次,织田殿下回返美浓国岐阜城,和田惟政竟然在南近江拦路求见,痛斥朝仓义景不尊幕府,浅井长政背信弃义,皆不为人女。
织田殿下大喜,大度原谅了和田惟政当初的过错,让她回返三渊藤英已经撤出的高规城,重新管理东摄津事务。
然后嘛,松永久秀就想起了她与我的友谊。”
明智光秀调侃中带着一丝嘲讽,织田信长这一下,可是把松永久秀架在火上烤呀。
当初是织田信长怂恿松永久秀动手,利用她在东摄津武家中的人脉,排挤足利义昭派遣过去的和田惟政。
三渊藤英也是被松永久秀撺掇,这才出兵高规城,铸下大错。
如今三渊藤英走投无路,投靠了织田信长。织田信长让她把高规城还给和田惟政,她敢不给?
三渊藤英为了这座高规城,差点闹得身败名裂,如今人财两空,她能不恨死了撺掇她出兵的松永久秀吗?
和田惟政当初差点就死在足利织田之争,不得不跑回南近江老家装死,这才逃过一劫。
如今足利义昭认了织田信长当妈,彻底装怂。
和田惟政此时再投靠织田信长,也谈不上什么对将军的不忠,气节无亏。于是她当街献媚,抛弃足利义昭,彻底倒向织田信长。
有了和田惟政这个幕府足利派的头号重臣为走狗,对织田信长在京都的布局是大有好处。
织田信长当然乐得千金买马骨,让和田惟政重回东摄津,继续当她的摄津守护。
这也是向足利派的幕府武家表明了态度,只要大家愿意给织田家当狗,好处大大的有。
这一招是釜底抽薪,要彻底让足利义昭沦为傀儡。
织田信长想得美妙,可松永久秀却是被里里外外卖了个干净。
站在松永久秀的立场,自己辛辛苦苦替织田信长办事,却没有落得好下场。
三渊藤英恨她,和田惟政更恨她,两个人在北河内与东摄津一齐盯着她的淀城,她还能睡得着觉?
松永久秀烦恼织田信长过河拆桥,但她也不想想,她自己不出头,却教唆三渊藤英当替死鬼。
这种行为看在织田信长眼中,是个什么印象?她想要获取织田信长的信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思来想去,松永久秀无奈之下只能再度向明智光秀靠拢。
她必须获得织田信长的信任,不然以后这日子就没法过了,而明智光秀刚才为织田信长立了功,正是当红辣子鸡,可以帮她说情。
这次织田信长能够脱身回京,是明智光秀说服了朽木元纲。而朽木元纲又是松永久秀介绍给明智光秀的朋友,松永久秀也算帮了忙。
她带着这层关系找上门来,明智光秀也是欣然接受,这就有了数日后的来访品茗之约。
尼子胜久听明智光秀娓娓道来,不住摇头。
明智光秀把京都经营得如蜘蛛网一般,从足利义昭到织田信长,从幕府中枢到近幾地方,到处都能攀上关系,说上话,实在是厉害。
尼子胜久自愧不如,但该警告的还得警告,她对明智光秀说道。
“我今日来,是主君有话从关东传来,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前来,给你提个醒。”
明智光秀正坐鞠躬,说道。
“请尼子姬多多指教。”
尼子胜久严肃道。
“津多殿信中夸赞你为了保护朝仓景纪所做出的努力,并愿意承认你给予朽木元纲的保证。
但是,斯波家不会因此介入近幾纷争,将继续严守中立立场。
说服朽木元纲,帮助织田殿下回返京都,仅仅是斯波家为了保护朝仓景纪,与织田家达成的条件。
如果你之后再有任何对织田家模糊不清的示好,都将是你的个人行为,君上不会予以承认。”
明智光秀边听边摇头,最后化为苦笑。
“君上这话。。哎。。不承认我的许诺,这让我以后还怎么搞外交呢?”
尼子胜久表情凝重道。
“那你就在君上划定的圈子里,当好你这外交役。
明智姬,你我都是君上的老部下,亦是当初一起追随君上出京前往伊贺国的老战友。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作为实在太越界了。如果不是君上仁慈念旧,换成其他武家大名,以你的所作所为,项上人头只怕早已不保。
做事,请三思而后行。”
明智光秀笑而不语。
尼子胜久是个厚道人,不像前田利益,高田阳乃那些家伙,恨不得看到明智光秀倒大霉。
仔细看了几眼尼子胜久,明智光秀不禁联想。尼子胜久出身名门,相貌气质能力都属上乘,君上怎么就没想过她揽入房中呢?
偏偏是那个没脑子的山中幸盛很得君上欢心,难道就因为那张漂亮得过头的脸蛋?君上是个颜控?
感觉到明智光秀在走神,尼子胜久微微皱眉,轻咳一声。
被震醒的明智光秀露出抱歉的表情,鞠躬说道。
“真是对不起,因为尼子姬的话发人深省,我不小心走神了。”
尼子胜久鞠躬还礼,说道。
“几句警言而已,希望明智光秀不要怪我多嘴多事才好。”
明智光秀笑道。
“君上告诫,尼子姬规劝,我自当牢记于心,不敢忘记。”
明智光秀客客气气又说了好多感谢的话,尼子胜久却心里发凉,这家伙一定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君上和自己的警告都当放p了。
对此,尼子胜久也是无可奈何。近幾斯波领这些同僚,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她也懒得多管闲事。
这次前来说事,一方面是转达君上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看在大家同僚一场的情分,劝上一句。
既然明智光秀不听,她也不愿意再废话,两人干脆闲聊起来。
尼子胜久问道。
“织田殿下回了岐阜城,她又想做什么?”
明智光秀笑道。
“自然是找浅井殿下的麻烦,动员军势报复。
将军虽然被织田殿下限制了活动,但嘴巴却是很紧。
除了已经敌对的浅井朝仓两家,织田殿下尚未搞清楚还有谁被将军说动了,会对织田家不利。
既然搞不清楚,那就先壮壮声势,以织田家的庞大军力,迅速碾压浅井朝仓两家,才能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不过,我却不看好织田家能一战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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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2章巧舌如簧明智姬
尼子胜久沉思道。
“朝仓家统御越前国已有五代,浅井家立足北近江也有三代。这两家的实力加起来,能有一百多万石的动员力。
织田殿下的心思太急,想要一口吞掉这两家,一时半会儿只怕难以如愿。”
明智光秀赞同道。
“不错。
如果织田家能一举攻破两家,近幾武家自然是噤若寒蝉,一时无人再敢跳出来当出头鸟。
可要是织田家的攻势受挫,浅井朝仓两家抗下了织田家的全力一击,那之后动心的人就更多了。
据我所知,逃到南近江石部城的六角母女,前阵子已经是跃跃欲试。只是织田殿下在越前国顺利转进,她们才按捺心思,静观其变。
浅井家与织田家反目,织田家从美浓国走不破关,入境北近江的路线已经断了。
若是南近江甲贺郡再出点事,六角母女能够让铃鹿山地动荡,北伊势进入南近江的路线也会断绝。
到那时候,织田家要想再进入近幾地域,就只能绕道南伊势,走大和国的路线。
先不说这条路线远离中枢,织田殿下此时也没有与斯波家正面冲突的意思,大和国路线很不方便。”
尼子胜久点头道。
“所以,关键就在于织田殿下能不能迅速打垮浅井家,打通北近江的通道。
要是拖得久了,那可真是遍地烽火,不知道应该先收拾谁了。”
明智光秀点头赞同,忽然话锋一转,笑道。
“说起来,我听闻有件趣事。
说是藤堂高虎加入了浅井家的动员,跟随矶野员昌一起北上,参与对织田家的阻击。
不知前田姬那边是否已经知晓了这件事?她是作何感想呢?”
尼子胜久摇头道。
“你啊,别总是去撩拨前田姬,她也是一心为公。大家在公务上有些冲突很正常,但不要坏了彼此的私谊。”
明智光秀微微鞠躬表示受教,她面上笑嘻嘻,心里mmp,看着尼子胜久不语。
前田利益满脑子入赘上塌的腌臜念头,总是把明智光秀当成假想敌防范,两人之间有个p的情谊。
尼子胜久无奈一笑,近幾斯波领这摊子烂账,她真是不想多管,只是君上托付于她,又不得不管。
前田利益,藤堂高虎,大谷吉继三人都是义银侧进出身,最初的老班底。所以在近幾斯波领建立之后,都被委以重任。
这三人也因战友情义结为死党,组成近幾斯波领武将派。
前田利益为领袖,大谷吉继为辅佐,几乎专断伊贺事务,把同样领地在伊贺国的明智光秀给排挤出去,还掌控了近幾斯波领的军事。
藤堂领在斯波家的地位特殊,藤堂高虎被母亲压着一头,但作为武将派的核心成员,地位并不低。
可这一切,却在藤堂高虎之母死后,完全变了味。
藤堂高虎拒绝加入斯波家的忠基金福利体系,向浅井家缴纳兵粮役,这次甚至开始加入浅井家的动员,参与军事。
她的行为,已经完全超出斯波家外样藩的权利范畴,形同悖逆。
斯波义银离开近幾之前,定下了韬光养晦的战略方针,藤堂高虎跟随浅井家攻打织田家的行为,怎么都说不过去。
明智光秀此时提出这件事,可不只是嘲弄前田利益几句,让其面上无光。更是提醒尼子胜久,身为近幾斯波领代官,要一碗水端平。
斯波家严守中立,这是主君亲自定下的行为准则,刚才还被尼子胜久拿来警告明智光秀不要多事。
这会儿,明智光秀提及前田利益那边出了问题,藤堂家干脆是整个都陷进去了,那么尼子胜久要不要管?
尼子胜久自然明白明智光秀不怀好意,这是故意将自己一军。前面自己对她的告诫有多严肃,这会儿就有多尴尬。
站在尼子胜久的立场,前田利益代表的军事与明智光秀代表的外交发生冲突,她必然要在中间寻求平衡,保证近幾斯波领的稳定。
可站在个人的情感上来说,前田利益虽然骄傲,但为人还是不错的。而眼前说话夹枪带棒的明智光秀,那真是讨厌得不能更讨厌。
两人之前在重臣评议中就有过冲突,前田利益被明智光秀耍了一遭,尼子胜久被迫上书主君,仲裁两人的纠纷。
主君那边也是目光如炬,一眼看出明智光秀的不安分。虽然明面上支持明智光秀,暗中却是护了前田利益犊子。
这一次,主君又特地警示尼子胜久,小心别被明智光秀带进沟里。所以尼子胜久才跑来京都,就是特地警告明智光秀不要胡来。
谁知道自己的警告未必管用,反手就被明智光秀推下了水。
主君说了要严守中立,不准乱来,那么藤堂高虎的行动算什么?那已经不是乱来了,她的行为说是叛变都够份量。
作为近幾斯波领武将派领袖的前田利益,她到底还能不能约束住藤堂高虎?
前田利益不是在评议上叫嚣什么军事压力,提前布局吗?藤堂高虎这事,是不是受前田利益指使?
总而言之,明智光秀死抓着藤堂高虎不放,正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尼子胜久心里自然是清清楚楚,但她是有苦说不出。
藤堂虎高死得莫名其妙,斯波义银对藤堂家是心存愧疚。所以藤堂高虎拒绝斯波忠基金,擅自回返藤堂领,斯波义银都没将其问罪。
就因为斯波义银这个主君的态度暧昧,其实藤堂领已经脱离了近幾斯波领的掌控,形同自立。
不管是前田利益,还是尼子胜久,她们都约束不到藤堂高虎。
藤堂高虎以犬上郡国人身份,开始给矶野员昌缴纳兵粮役,参与动员,上阵为浅井家作战。
这时候如果还说藤堂领是斯波家的外样藩,未免太不要脸。藤堂高虎等于是用行动明确了态度,藤堂领已经脱离了斯波家。
斯波义银心慈手软,对藤堂领的疏离不问罪,前田利益又能拿藤堂高虎怎么办?
出兵问罪?南北近江已经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打起来,斯波家严守中立,当然不会掺和进去。
不管不问?那就是默认藤堂领脱离斯波家,藤堂高虎给浅井家奉公,拿浅井家的恩赏,斯波家还有什么理由再去管人家?
她母亲死得莫名其妙,斯波家都不管,藤堂领另投明主,真不算是背信弃义。至少斯波义银没发话,近幾斯波领也不好定性叛变。
可明智光秀偏偏捏着前田利益是武将派领袖的这个理由不放,要求前田利益对藤堂高虎的行为负责,这不是耍无赖嘛?
但前田利益不是明智光秀,那是个要脸的人,明智光秀拿这个理由去怼她,她还真过不去这个坎。
尼子胜久看着明智光秀优雅的笑容,思来想去,最终叹了口气。
“你就别去给前田姬添堵了,当是给我一个面子。”
明智光秀从善如流,立即点头道。
“尼子姬这是什么话嘛,你是近幾斯波领代官,是我们大家的主心骨,我自然是听你的。
你说不问,那我就不问。”
尼子胜久心里发闷,明智光秀这话是堵她的嘴。
既然严守中立这话不能用在前田利益身上,那日后尼子胜久也不好再用这句话鞭挞明智光秀。
斯波义银限制明智光秀的镣铐,因为监督者尼子胜久的松口,已然卸掉了大半。
尼子胜久有点气郁,明智光秀察言观色,又换了个话题,笑眯眯说道。
“藤堂高虎呀,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斯波家业蒸蒸日上,她却死活要与斯波家分道扬镳。
这事也的确不能怪前田姬,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也就是君上太过宽厚,随她自生自灭去吧。
那仁木义政就识时务得多,眼看局势越来越乱,她已经写信给我,恳请将她那几个边界村子的领地,并入近幾斯波领。”
尼子胜久点头道。
“她这是想寻求庇护?”
明智光秀冷笑道。
“所有人都不看好将军的未来,不管织田殿下是胜是败,幕府的权威已被殿中御定十六条打消大半,足利麾下诸姬都开始自寻出路。
和田惟政选择投靠织田殿下,仁木义政找上我斯波家也不意外,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嘛。
当初她把伊贺守护职转让给主君,主君一直念着她的这份恩义。伊贺国靠近山城国的几个村子,始终挂在她仁木家名下,未动分毫。
她在坂本城经历大起大落,如今看似想通了道理。与其跟着那位闹心的将军,不如来找我们仁厚的主君。
有那份转让守护的恩义在,君上一定会予以庇护,仁木家的家名家业,至少能平安度过这个乱世。”
尼子胜久不动声色。
明智光秀先是嘲笑前田利益管束不住藤堂高虎,这会儿又吹嘘自己说服仁木义政来投,两人的水平立判高下。
要是尼子胜久接了这茬,未来明智光秀在前田利益面前嘲笑起来,自己岂不是平白替她挡枪?
谁都不是傻子,尼子胜久只是笑了笑,淡淡说道。
“想来明智姬已经上书关东,请君上决断仁木义政的恳请。既然如此,我们又何须多言,等候君上命令便是。
前田姬精于战阵,明智姬巧舌如簧,皆是我斯波家之栋梁,能与你们这样的英才共事,我也是倍感荣幸。”
巧舌如簧用在这里,怎么听都不是个好词,甚是刺耳。明智光秀却始终浅笑安然,没有被尼子胜久刺出半点异色。
尼子胜久见她脸皮如此之厚,先拿藤堂高虎说事,敲打前田利益,再将自己一军,最后拿仁木义政标榜功劳的做派,也是不满。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子,何况尼子胜久位高权重,已然是近幾斯波领排序第一的重臣。
顾全大局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怼脸又是一回事,尼子胜久也不是个没脾气的人。
于是,她忽然问道。
“我听说,细川三渊两家最近不是很太平?
地方实力派乃是君上涉及幕府政务的重要臂膀,明智姬做事向来走一步看三步,怎么对这件事却是袖手旁观呢?”
明智光秀微微一笑,知道自己今天太过招摇,引起了尼子胜久的反感,这是要给自己上眼药呢。
她也不是刻意去得罪尼子胜久,只是没想到主君对自己的戒心这么重,竟然让尼子胜久限制自己的发挥。
织田信长诸事,干系推翻幕府,重建天下的大战略。明智光秀不会收手,更不愿意接受任何掣肘,影响了自己的布局。
就算斯波义银亲自坐镇近幾,明智光秀该耍得混蛋还得耍,何况是一个区区的老好人尼子胜久。
她几句话把尼子胜久挤兑得让步,是为了更好的施展韬略,令尼子胜久心怀顾忌,别来捣乱。
只是没想到老好人也有发火的时候,她不配合还反怼得尼子胜久无话可说,惹出对方的真火是横插一杠,提起了细川三渊两家的事。
对待细川三渊两家,明智光秀一直是捧细川藤孝,贬三渊藤英。
这回两人彻底闹翻,三渊藤英投效织田信长,近幾斯波领西边的北河内之地,一下子从盟友领地变成了未来的不确定因素。
尼子胜久作为近幾斯波领代官,借此问罪负责外交的明智光秀,这理由说得过去。
明智光秀叹道。
“谁能想到三渊藤英竟是利益熏心,收买杂贺众,刺杀细川藤孝。她这一下,是彻底撕破了细川三渊两家和睦的表象。
三渊晴员在胜龙寺城一病不起,都不肯认这个女儿了,终日是以泪洗面,哭喊对不起君上呀。”
尼子胜久一窒,她到底是个厚道人,不如明智光秀无耻。明智光秀这话,真让她不好再追究什么。
北河内之地,是斯波义银打下来的没错,但当时的斯波家没有能力去接管这块领地。斯波义银干脆以恩情一说,送给了三渊晴员。
这是细川三渊两家与斯波家组成新地方实力派的道义基石,即便之后畠山高政来投,也无法动摇细川三渊两家在地方实力派的地位。
细川三渊两家控制着和泉国与北河内之地,石高二十余万,实力岂是破落户畠山高政可以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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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3章关东诸事纷沓来
三渊藤英投效织田信长,让北河内之地落入织田家掌控,这的确令近幾斯波领的防御体系缺了一角,在军事上有些被动。
但话又说回来,这锅说到底是三渊晴员没管好女儿,养出了一头白眼狼,关明智光秀p事?
尼子胜久若是一定要追究明智光秀的外交失职,是不是也要追究三渊晴员这位盟友的昏庸无能?
那斯波义银的面子往哪里搁?他与三渊晴员的姨侄情还要不要维持了?
三渊晴员是斯波家在细川三渊两家中最坚定的盟友,于公于私,斯波义银都必须认这个姨母。
明智光秀把三渊晴员抬出来说事,让尼子胜久连话都没法说开,更别提借题发挥的余地了。
尼子胜久叹了一声。
“罢了,三渊老大人也不容易,这事还是等君上回来决断吧。”
明智光秀微微一笑。
“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糟。
三渊藤英虽然依靠投向织田殿下,暂时稳住了北河内之地。
但三渊家幕臣出身,家臣团并没有彻底掌控北河内十万石的能力,其实一直是借助和泉细川家的家臣团协助管理领地。
细川藤孝作为和泉细川家的继承人,竟然遭到三渊藤英的刺杀,这件事怎么都说不过去。
即便关系亲昵如细川三渊两家,可还是两个家名。依附在家名下吃饭的家臣团,归根结底不是一家人呀。
细川藤孝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细川元常就无法压制家臣团的愤怒,三渊藤英对北河内的控制变得非常脆弱。
三渊藤英现在是依靠织田殿下的雌威震慑,令北河内之地不敢妄动。当地武家担心驱逐了三渊藤英,会引来织田殿下的大军讨伐。
可要是织田殿下讨伐北近江浅井殿下的战事,并未摧枯拉朽,反而拖拖拉拉,那人心就要浮躁咯。
细川藤孝的智慧,是平庸的三渊藤英比不上。她现在不动手,只是在等待北近江的变数。
尼子姬,你且看着吧。北近江战事一旦陷入僵局,三渊藤英就要倒霉了。”
尼子胜久岂是真的关心细川三渊两家内乱,她就是看不惯明智光秀这副智珠在握,到处惹事生非的德行。
此时话不投机,又没怼赢人,还让明智光秀表现了一番胸有成竹,对细川藤孝充满了信心。
尼子胜久总觉得有些胸闷,捧起茶汤抿了一口,茶粉的涩意在舌根蔓延,说不出的不爽。
明智光秀也算知趣,见尼子胜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也不再继续乘胜追击,给人添堵。
她自顾自品茗,心里思索着送走尼子胜久之后,怎么对付即将送上门来的松永久秀。
———
近幾斯波领暗潮不断,尼子胜久身为大管家,亦是焦头烂额。
要不是为了斯波义银的知遇之恩,要不是为了尼子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复兴机遇,她早就躺平不管,随便明智光秀与前田利益闹去。
她还真不信了,这两个家伙敢把近幾斯波领闹翻天,惹来斯波义银的雷霆震怒吗?
两条争宠的舔狗,呵呵。
远在关东的斯波义银,完全不知道尼子胜久心中抑郁,他遇到的麻烦比起尼子胜久是只多不少。
御馆,中庭。
义银坐在门廊上,望着庭中院景,想着心事。在他的身边,大熊朝秀毕恭毕敬等候君上训示。
义银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
“奉行所组建廉政众,设立廉政制度,同心秘书处负责协助审计,你觉得这样安排妥当吗?”
大熊朝秀伏地叩首,说道。
“谨遵君上意志,莫敢不从。”
义银笑了笑。
“不敢不从,但心里还是有些怨气的吧?”
大熊朝秀一抖,抬头诚恳道。
“君上,我当年不忿起兵反抗上杉殿下,心里已是万念俱灰,只想用战死沙场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是君上您解衣推食,信我用我,委以重任,这才有了我大熊朝秀今日的成就。
臣下一日都不敢忘记君上厚恩大德,奉行所是您的奉行所,您说该怎么办,那就怎么办!”
大熊朝秀即便心中千不肯万不愿,她这条忠犬也不敢在斯波义银面前龇牙咧嘴。
她当年被上杉众欺负的无路可走,唯有造反,是义银给了她一条活路。今时今日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越后双头政治,斯波上杉分庭抗衡,大熊朝秀能有一席之地,是借了斯波义银的虎皮逞威,这一点她自己是清清楚楚。
没有斯波义银的支持,她凭什么管理北陆道商路这么大的利益,凭什么掌控奉行所这一核心机构。
大熊朝秀这一身权位都来源于斯波义银,说什么也不敢忤逆犯上,她承担不起失去斯波义银信任的后果。
要恨,那也是恨大藏长安那个奸佞小人,在君上面前搬弄是非,排斥异己。
义银见她如此识趣,笑道。
“你能理解就好,奉行所的权利越来越大,总得有个监督的机制,这对大家都是一件好事。
不是我不相信你的为人,只是你也管着一大群人,应该明白下面人捅娄子的本事有多厉害。
恃胜失备,反受其害。建立相应的监督制度,你我也好轻松一些,少点无妄之灾。
廉政众刚才组建,从无到有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运转起来。
你看,半年时间够不够?”
大熊朝秀心领神会,主君这是给她时间,让她先整顿好内部,再实施监督。
这段时间,她完全可以借廉政众说事,对内清理那些烂人烂账,以免被大藏长安打个措手不及。
原先碍于情面不好收拾的人,这回有正当理由,也就好办许多。
大熊朝秀鞠躬说道。
“君上仁德,臣下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义银摆摆手,沉思不语。
原本他还想劝一句大局为重,帮大熊朝秀与大藏长安说和说和。
可转念一下,两个人互相添堵,各自给对方找了个爹妈,这怨结得深了,岂是几句劝说就能够握手言和的?
就算两人在义银面前表现的精诚团结,回头遇到捅刀子的机会,谁也不会犹豫半分。既然如此,何必浪费口水。
义银无奈笑了笑,正巧看见井伊直政端着盛早膳的小桌,端上前来,朝他微微鞠躬。
他指了指小餐桌,说道。
“给大熊姬也端一份来。”
井伊直政受命而去,大熊朝秀连声告罪。
“实在是非常对不起,我来的太早,影响君上用膳了。”
义银摆摆手,说道。
“是我最近总是睡不醒,起晚了些,与你无关。
不过,你倒是有口福了。
真田姬送了一些松茸干过来,膳房也不知道怎么做得,味道是真不错。
松茸白米粥,再加上几滴麻油。。嗞嗞,你一会儿也尝尝,我都吃好几顿,颇有些奢侈无度。”
义银到这世界十八年,在吃喝上从不在意。不是他对饮食无感,只是这贫瘠的中世纪岛国,实在是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美食。
而且,武家把所有资源都用在了打仗上,主君多吃几顿白米饭,都要被底下人议论为穷奢极侈。
他干脆就管住嘴,别给自己找麻烦。既然无缘美食,那就多搞几个美女,就算是补偿自己。
可偏偏这一次,真田信繁送来的松茸干把义银给惊艳到了。
一连吃了几天的早膳,都是松茸大米粥,又是白米又是麻油,在这世界的武家看来,太过奢侈了。
这会儿,义银先得和大熊朝秀解释几句,免得她对自己有看法。
大熊朝秀哪里是那种犯颜进谏的人,当奉行的都是拍马屁的好手,她自然是乐呵呵说道。
“君上太过苛待自己,这让我等臣下情何以堪。
说起这松茸干,我也是略有耳闻,原本是堺港那边传来的稀罕物。真田姬从哪里找来的人才,竟然在吾妻郡复制了出来,好厉害。”
义银无奈苦笑。
“那是个好命的人,也不知道哪来的人格魅力,好像有能力的人会从地里冒出来,就为了跟她似的。
海野利一那等人才,我亲自开口都招揽不来,铁了心跟着这个山猴子混,也是让我颇为无语。
我原本担心她野心勃勃,拿下箕轮城还不够,会继续在西上野之地搞事。
可她偏偏从哪里捡来了几个人才,竟然治理起了领地,还真是有模有样。家中法度,领地管理,甚至开拓财源,都有些章法。
前阵子她来觐见,我以为这山猴子改了性子。哪知一见面,她就拉着我的衣袖哭穷,我真拿她没办法呀。”
大熊朝秀听义银感叹中并无恶感,显然对真田信繁自力更生的做法颇有赞赏。
和平发展是斯波新思想的核心,真田信繁自立更生,潜心经营领地的想法,与义银的理念是不谋而合。
大熊朝秀凑趣道。
“所以您才给了她一纸关文,让她来直江津关所要几个商船仓位?”
义银叹道。
“闹得我头疼,就让她得逞一回吧,反正松茸干也占不了几个仓位,随她折腾去。”
大熊朝秀微微一笑。
松茸干是不占几个仓位,但主君的关文却很值钱。真田信繁那个混蛋拿着关文耀武扬威,通关只肯给少许商税。
松茸干算是奢侈品,那是要缴纳重税的,可偏偏义银的关文写得草草了事,让真田信繁钻了空子。
那山猴子手下的人精,硬是把松茸干归入普通货物。从来就只有直江津关所卡别人的货,第一次遇到有人敢敲直江津关所竹杠的。
但这件事,大熊朝秀并不想与主君提及,提了也没用。
主君显然是准备把真田信繁自力更生之事当作典型,配合和平发展理念,做进一步的正面宣传。
这时候说真田信繁耍滑漏税,主君也就是哈哈一笑,骂一声山猴子无赖就完了,可大熊朝秀却要因此得罪一方诸侯,没有必要嘛。
反正松茸干那几个钱,奉行所也看不上眼,就那么糊弄着吧。最好廉政众能查出来,正好让大藏长安去得罪人,就怕她机灵也不管。
义银不知道大熊朝秀脑子里转的什么念头,他是真心期待这碗松茸麻油粥,也算难得的舌尖记忆。
两人食粥不言,等喝完撤了桌,才继续谈起事情。
义银从门廊上站起来,拍了拍衣袖,走下阶梯。
“一起走走吧,就当消消食。”
大熊朝秀赶紧站起来跟上。
“嗨。”
走出几步,义银忽然问道。
“关于关东侍所常务理事会的事,我听说有些非议,是真的吗?”
大熊朝秀身形一凝,小心翼翼回答。
“的确是有些不同的声音。”
义银看了一眼大熊朝秀。
关东侍所建立常务理事会,他属意山中幸盛,岛胜猛,大熊朝秀三人担任常任理事,称之为老中。
山中幸盛与岛胜猛,那是义银从近幾带到关东,嫡系中的嫡系。
把大熊朝秀也安排上,这是补偿她被大藏长安摆了一道的损失,也是认可她这几年忠心做事的另类恩赏,予以安抚。
老中这个职务,义银准备设置五人,三人担当常任老中,再设置两名非常任的老中,由关东侍所中的有力武家轮流担当,作为平衡。
关于这件事,义银已经下发文书对外公布,准备在下一次关东侍所的评议会中进行讨论,尽快把这件事办妥。
可他却没有想到,外界反馈的风声竟然是有些抵触这个理事会。
关东侍所这些年的实力稳步增长,对关东的影响力也是越来越强,他原以为建立常务理事会是水到渠成,没想到反应却是不佳。
义银对过几日的评议会一下子没有了把握,正好大熊朝秀前来觐见,干脆问问她的看法。
毕竟她是义银钦定的三名常任老中之一,是常务理事会的既得利益者。既然得到了好处,就得替君分忧嘛。
大熊朝秀也是踌躇,不知该如何回答义银的这个问题。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她被大藏长安捅了一刀,之所以不太愤怒,也是因为义银虽然限制了她在奉行所的权利,但也给了一颗甜枣安抚,那就是常任老中。
第1284章理事会有七老中
山中幸盛是关东侍所执事,岛胜猛是统战众之首,两人都是斯波重臣,理应当担常任老中,维护斯波家在关东侍所的绝对权威。
大熊朝秀一个降臣出身,又不是以军功上位。奉行所虽然重要,但武家重武轻文,对奉行一系的文职,其实是有些轻视。
她这个奉行之首能成为常任老中,参与关东侍所常务理事会,自然是感恩戴德,奉行所那些小龃龉也就一笑了之了。
大熊朝秀对众姬的想法,其实是有些了解,但这个话题太过要紧,让她不敢随便开口,思索半天,这才缓缓说道。
“君上,武家奉公恩赏,有付出,才敢奢求回报。”
义银皱起眉头,大熊朝秀这话让他有些糊涂了。
武家的君臣之道,不似元明之后的天朝,皇权日盛,君强臣弱。反而像是汉唐门阀的气息,有点君臣共享天下的意思。
奉公恩赏的核心,就是权利和义务的对等。你给我好处,我给你卖命,再加上下克上的传统技艺,颇有点五代十国军阀横行的妙意。
听大熊朝秀这意思,大家对常务理事会反感,是因为这件事做得不公平。
可义银做事,一贯最重视的就是施恩于人,讲究的就是公平,公平,还是特么的公平。
他不明白了,一个正规化的常务理事会,哪里不公平了?
大熊朝秀苦笑道。
“其实诸姬并非反对常任理事会本身,只是对两位非常任老中的选拔标准,有些议论。”
义银皱眉道。
“我不是在文书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非常任老中,一年一任,由统战众轮流担当。”
大熊朝秀叹道。
“君上,若是之前这样安排,必然是没有问题。可这些天,您可是批准了不少关八州武家,加入了统战众序列。
原本的统战众,都是关东侍所的有力武家。她们在关东侍所的历次作战中,都曾动员军力,为君上杀过敌流过血。
而且通过救济换检地政策,她们的土地人口名册,都已经在关东侍所的兵粮役账上。以她们轮流当担非常任老中,自然是没有问题。
可您的文书上,并未点名是她们,而是只说了统战众。
那些关八州新加入的地方名门,且不说她们寸功未立,连最要紧的兵粮役也不在账面上。
日后万一有战事再起,谁知道她们愿不愿意为关东侍所出力?让她们参与理事会的非常任老中轮席,许多人心中不服气呀。
非常任老中之位,仅仅只有两席,僧多粥少,本就是稀罕位置。
原本拥有统战众身份的武家不多,大家忍一忍熬一熬,总有上去坐一年的机会,到时候自然能为自家捞点实惠。
可您这一扩充,许多人就觉得没念想没指望了。”
义银听了大熊朝秀的话,停下脚步,默然不语,真是个要命的错漏。
以前的统战众,那是义银给予关东侍所下属有力武家的一个虚名,主要是认可各家的名望实力。
而现在,统战众已经是深入参与武协这个平台,是通过监督武家义理促进会,能够影响整个关八州的政治身份,自然令人趋之若鹜。
这些天,他已经通过授予统战众身份,给许多关八州名门后裔贴上了关东侍所的标签,极大扩张了关东侍所的影响力。
可滥发身份的结果,却是让常务理事会的门槛变低,上位担当非常任老中的机会渺茫,引发了旧统战众们的不满。
义银不禁叹了口气,百密一疏呀,光想着利用统战众的好处,却忽视了坏处,好在发现及时。
他对大熊朝秀慎重说道。
“好在有大熊姬提醒,才没有铸成大错,侥幸,侥幸呀。”
大熊朝秀鞠躬,连声不敢当。
义银摆手示意她起身,心里却陷入了两难。
用统战众身份拉拢关八州武家,是他定下的策略,如果这时候刻意再分割亲疏,反而失了人心。
关东侍所统战众不该是以越后武家为主体的小团体,而是应该尽力吸收新鲜血液加入,常务理事会更不该排斥关八州武家参与其中。
现在的关八州之地,其实是两个体系的双规运转。
一个是以关东将军与关东管领为首的关东体系,另一个则是义银以御剑敕令开启的关东侍所。
说到底,关东侍所其实是京都幕府开设在关东的分支机构。
而关东侍所统战众,等于是义银代表幕府授予关东武家的荣誉身份,不与关东体系冲突,这对他的谋划很有利。
拥有统战众身份的武家可以是关东体系的武家,与关东侍所来往又不受武家传统君臣道义谴责的。
在名分上,等于是大家效忠于关东将军,也尊敬幕府的足利将军,都是忠臣义士,可喜可贺呀。
义银就是借着这层名分的模糊边界,把自己的手伸进了关东体系的权利范畴,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关东体系名存实亡,足利义氏这个关东将军就是泥塑神像,上杉辉虎对关八州的号召力也在下总国战败后挫伤大半。
义银通过关东侍所,武家义理促进会,武家协商机制这些平台,背靠资本殷实的北陆道商路砸钱,宣传和平发展的斯波新思想。
收买被关东灾情折磨得走投无路的关八州武家,并不需要花很多钱,他就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
关东侍所的统战众身份,已经是关八州武家认可的香馍馍,含金量是杠杠的。
义银要想从关东体系中得到更多的权力,就必须用统战众这层身份,把关东体系内的高阶武家进一步吸引过来,主动向自己靠拢。
给她们一个名分上的借口,无需背叛关东体系,就可以得到更多的好处,她们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给出的好处,其一就是统战众参与武协平台,监督武家义理促进会。其二,就是关东侍所常务理事会。
义银与关东侍所的影响力,是相辅相成。关东侍所牛x,义银更牛x。义银牛x,关东侍所更牛x。
统战众渴望更多好处,拿到统战众身份,加入关东侍所常务理事会,看似是义银给她们权利,其实也是她们在使劲把义银抬得更高。
多一个地方的有力武家成为统战众,加入非常任老中的轮值序列,就多一个地方受关东侍所的影响,进一步增加了义银的影响力。
所以,义银必须让所有统战众都有权参与理事会,这等于是左脚踏右脚,影响力踩着纵云梯冲上云霄,想想就诱人。
可他毕竟是德高望重,义薄云天的武家守护神。如果不顾从前为他流血牺牲的旧统战众,硬要抬举外人,这人设可就崩了呀。
常务理事会要尽快开设,统战众轮席非常任老中的政策不能变,但他又必须给旧统战众一个合理的加码,让她们心甘情愿认可此事。
义银想得出神,脑壳都有些疼了,无奈一叹。
“做事难,做人更难呀。”
他今日之困境,就因为人设立得太好。以前是他希望别人信他,就必须要面面俱到。现在是别人真的信他,他更不能让人失望。
自己定的人设,含着泪都要演完。武家圣人的模板,别管是真是假,大家当真,就得照着真的演。
说到底,义银和武家们都希望他这个人设能长久的真下去,这就叫做有了规矩,画了方圆,大家能在这个规矩里混饭吃,安心做事。
那边的织田信长强则强矣,可她性子乖戾,做不到义银的仁义厚道,跟着她混,大家没有安全感。
今天干得好给的多,可明天一犯错就让你滚蛋,这种老板太难伺候,人老体衰还得担心被辞退。
义银这边虽然没有织田信长发展的迅猛,但给编制讲人情,这才是让人能耐心干下去的铁饭碗。
所以说,宇宙的尽头是编制,一时的繁花似锦,不如长久的平平安安。
义银埋头经营着自己的完美人设,拿着好处,也受着制约,他已经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块名为仁义之君的完美招牌。
所以,他必须经过旧统战众认可,才能继续推进常务理事会的建设,而不是学织田信长那样,不顾一切踢开绊脚石,肆意妄为。
见义银为难成这样,大熊朝秀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君上为怎么说服旧统战众而为难,说明他是个遵守游戏规则的人,更是个厚道人,不会为了眼前的利益,随意抛弃旧部。
大熊朝秀在来之前,也曾为这件事思索过,有些自己的想法,此时见义银愁眉不展,她建议道。
“君上,臣下倒是有个想法。”
“你说。”
“既然您已经设立了三位常任老中,何必再加一席,由旧统战众轮值出任。”
义银精神一振,仔细想了一想,又摇头道。
“不行,五席老中,是为了评议出现分歧时,能够做出有效表决的席位数字。
如果再加一席,那就是六席,如果表决中出现三对三的情况,那不是耽误正事吗?况且有一席专供旧统战众,后来者会怎么想?
关东侍所建立不过两年多,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过个十年八载,大家资历都半斤八两,早两年就有一席专供,不得落人话柄?”
义银摇摇头。
他要的是长治久安,尽可能建立公平的制度,但也要保证自己的绝对领导权。
给三人常任席位,那是他最信得过的手下,也是他控制常务理事会的抓手。
如果增加非常任老中,谁知道那些统战众会不会始终和斯波家一条心?若被人后来居上,利用多数席位控制住关东侍所,就搞笑了。
义银想了想,说道。
“这样吧,常务理事会设置七席老中,三位常任老中共同反对,就拥有一言否决的权利。
非常任四席,前三年必须由旧统战众出任一席以上。具体席位以轮值方式决定,不以统战众的名望实力为准,确保绝对公平。”
义银最终还是选择增加席位,但也想办法保留了常任三席的中流砥柱作用。
既然无法保证席位数量三对二的绝对优势,那就设置常任三席一起反对,事务无法通过的否决权。
旧统战众比起新人,多了两三年的功劳,那就给予三年的席位特权,保证她们在第一轮的轮值中不吃亏。至于日后,肯定照规矩来。
非常任席位增加了一倍,让大家都觉得自己迟早能轮到,旧统战众的功劳受到了特殊照顾,义银也确保了自己对理事会的绝对领导。
义银想了又想,暂时先这样凑活着吧。只要能保证自己的绝对领导权,等遇到大的问题,再在理事会的评议范围内修改便是。
他的想法就是,男表子要当,牌坊也要立。明明是为了维护斯波家的统治,但就得做出一副与大家共同治理关东侍所的高风亮节。
大熊朝秀想了想,点头道。
“君上英明。
如此做,的确能安抚旧统战众的情绪,她们不会再抵触常务理事会的建立。
只是,关东侍所现在掌握的兵粮役账目,都是旧统战众的部分。日后再起征伐诸事,关东侍所能保证的也只有肯旧统战众尽心尽力。
至于新人的贡献,不好把握。”
通过大藏长安的救济换检地,关东侍所的确掌控了现有的土地人口,旧统战众动员出力做不得假。
但新来的关八州名门,那都是冲着统战众身份的好处而来。这些墙头草多半会敷衍公务,指望她们尽心竭力,不如指望公猪会上树。
大熊朝秀是担心,眼下的理事会席位设立是达到了相对公平的平衡点,但日后新旧统战众的功劳不一,回头又会闹出新矛盾。
义银笑呵呵指了指她,说道。
“大熊姬,我曾经听过一句话。有多大的胸怀,就有多大的成功。
我们要做的事,是改变五百年来武家相互征伐的悲哀命运,是要让武家走上和平发展的新道路。
关东侍所要有海纳百川的气度,我们要以德服人,要相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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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5章以德服人之真谛
义银唱了几句高调,大熊朝秀陪着笑脸点头哈腰。
“君上高瞻远瞩,心胸万里,绝非我等鼠目寸光之辈,可以比拟。”
等她拍完马屁,义银话锋一转,说道。
“是我劝说关东将军发出了关东无战事的御令,自然要为无战之义尽一份心。
关东灾荒已有两年,今年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百年战乱,三年大荒,已经彻底打散了关八州的元气。
没有三五年的功夫,大家都提不起征战之心。还有关东将军御令在,少数野心家也只能按耐心思,暂时不敢妄动。
有这三五年和平时期,武家义理促进会那边的助学,水利,借款三大公益慈善,可以帮助关八州之地恢复些许元气。
水利与借款,那是恢复亩产,带动经济,确实是大好事。但对我们助力最大的,其实是助学计划。
去年秋冬,武家义理促进会已经开始协助利根川中下游二百余村的武家子嗣百余人,前往近幾斯波领观摩学习。
今年开始,助学福利一直在扩大范围,三地斯波领都要接受相当数量的关八州武家子嗣,加入到助学计划中来。”
大熊朝秀愣愣一时说不出话,义银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自从斯波忠基金的福利在三地斯波领铺开之后,当地武家的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
再加上背靠北陆道商路,三地斯波领的地方市场都非常活跃,即便只是普通平民的生活质量,也普遍高于关八州常年备战的姬武士。
关八州战乱百年,贫瘠清苦,我认为是错误的。但仅仅是我个人认为错误,改变不了现实。
按照助学计划每年投入数千石,借助北陆道物流的便利,五年时间可以协助六千名以上的武家子嗣,完成一年期学习后重返关东。
大熊姬,把目光放得长远些。
当这些孩子回到关东,看到武家义理促进会正在帮助她们建设残破不堪的故乡,再回忆起斯波领的富足生活,你猜她们会怎么想?
我从没指望现在那些狡猾的墙头草,她们能够帮助我改变关八州未来的。整个关八州武家理念的转折,在于对下一代的思想教育。
我们先把框架立好了,未来自然有人会主动献上兵粮役,愿意为和平发展的新道路,披荆斩棘。
现在,我们需要的是耐心,是等待,是筑巢引凤。”
大熊朝秀倒吸一口冷气,君上的谋划惊得她一身冷汗。
那些关八州武家以为自己轻易得到了统战众身份,捞足了好处。
在她们看来,斯波义银就像是之前的镰仓足利家,两上杉家,北条家一样,可以吃干抹净再看风色,继续当她们的墙头草。
武协的平台,常务理事会的建立,参与大评议的权利,都是大把好处往她们怀里塞,搞不好她们还在暗中嘲笑斯波义银的天真呢。
可她们哪里知道,斯波义银正在改造她们的子嗣,她们家臣的子嗣,她们麾下地头地侍的子嗣。
统治阶级的思想,就是社会的统治思想。义银通过助学计划,正在改造关八州下一代统治阶级的思想,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今天那些统战众笑得有多欢,日后她们就会哭得有多惨。
即便她们子嗣的思想被她们扭转了回去,可家臣的子嗣呢,地头地侍的子嗣呢?
斯波义银准备花三五年时间,潜移默化告诉关八州武家的子嗣们,她们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人,谁能拒绝更好的生活?
关八州为什么战乱不休,穷苦不堪?斯波领为什么欣欣向荣,富足和睦?
关八州的墙头草们给不了她们答案,因为关八州的凄惨现状,就是这些人搞出来的。
斯波义银给了子嗣们一个答案,就是和平发展的斯波新思想。
三五年时间,足够这些子嗣长大,足够她们思考,足够她们担当起家中重任,有能力反抗她们的母亲,她们的主君,她们的统治者。
关八州那些统战众,她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毁灭,要么屈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因为思想路线的交锋没有和稀泥,只有胜与负。
武家的统治结构,是一群姬武士在一个家名底下混饭吃。家督从来不是一言九鼎,君臣共治才是常态。
在这场博弈中,看似义银选择了一个有利于统战众的管理体系。
但如果他能保证统战众身后的武家集团,日后的继任者都是自己思想的崇拜者,追随者,一时的让利又有什么真正的损失?
大熊朝秀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终于明白义银所说的以德服人是什么意思。把人的脑壳都洗干净了,的确是不得不服。
她恭谨鞠躬,诚恳说道。
“君上英明。”
义银见她明白过来,苦笑摇头道。
“英明个p,我就是害怕流血,害怕牺牲,所以找了个不够娘们的办法,对付那些墙头草。
我和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转告山中幸盛与岛胜猛,你们三人身上的担子很重。
在新一代尚未成长起来之前,你们要精诚团结,帮我牢牢抓住常务理事会的权利。
只要你们三人团结一致,就可以否决一切不利于我的决策,关东侍所就还在我的绝对掌握之中。
拜托你们了。”
大熊朝秀深深鞠躬,肃然道。
“请君上放心,我一定会转达您的意思,我们三人也必然不会让您失望的!”
义银从不指望山中幸盛,岛胜猛,大熊朝秀能一条心,她们相互之间的利益就不契合,山中幸盛与岛胜猛还有情敌之恨。
而且从政治上来说,她们三人如果真的变成一条心,第一个被吓得睡不着的,就是义银自己。
他把话给大熊朝秀掰开了讲,就是向三人传达一个意思。
这三五年你们要团结起来和其他人斗,相互之间能少斗就少斗,权当给我面子吧。
最好的合作是相互成全,说的难听点就是相互胁迫。
有义银的一句拜托在上面压着,三人之间就不得不好好合作,减少内耗,不然就被不忠的大帽子压下去了。
义银画个大饼在前面,是帮她们理清思路,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也许诺了关东侍所未来的美好远景,让大家的前途都有个奔头。
见大熊朝秀毕恭毕敬,义银也是松了口气。恩威并施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太难了,他时常觉得力不从心。
与天斗地斗人斗的其乐无穷,义银是体会不到了,他只想躺平。
———
数日后,关东侍所大评议在御馆顺利举行。
评议中,诸姬全都赞同了大藏长安关于建立关东侍所常务理事会的倡议,关东侍所制度正规化又进一步。
义银任命山中幸盛,岛胜猛,大熊朝秀为常务老中,非常任老中有四个席位,将在所有统战众中轮值出席,
常务理事会将有半年筹备期,明年春季由大评议确认,正式开始打理关东侍所的日常事务。
每次大评议召开期间,常务理事会都必须对全体统战众陈述闭幕期间运转情况,并承担相关责任。
义银在大评议中表态,会将关东侍所的军事权,奉行所的经济权,统战众的授名权,全部交给大评议,引起诸姬哗然。
这等于是把整个关东侍所最重要的军权,财权,人事权都交给了常任理事会及其身后最高权利机构大评议的全体统战众。
这一表态,又进一步提高了统战众身份的含金量。
———
评议过后,诸姬久久不能释怀,消化许久才纷纷离去,回去传播这一惊人的消息。
而早一步离去的义银,正在偏室与山中幸盛,岛胜猛,大熊朝秀这三名刚才确认的常务老中谈话。
山中幸盛面色凝重,说道。
“君上,您赋予大评议的权利太大了。其他权利不提,军权可不能轻易放手。
关东侍所直辖的御台人数量不多,早就该扩充军事实力。如今我们手上有了土地人口名册,足以指定兵粮役,编篡动员军势的目录。
此时把军事权交给大评议,外来的新统战众必然不肯交出兵粮役,不方便我们整合军力。”
山中幸盛的实力,主要在自己从近幾带来的旧同心众,和自己负责的枥尾城领地,还有就是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为首的下越御台人。
她是关东侍所执事,又是义银任命的军事主官,对整合关东侍所的军力有很大兴趣,这是扩充她自身影响力的极佳机会。
可现在,义银要把军事权交给大评议,大评议的闭幕期间隔很长,统战众都在各自领地,其实就是交给了负责运转的常务理事会。
七个理事会的老中,山中幸盛能说服几个?新旧统战众的差别太大,只怕会不了了之。
义银却是摇摇头,说道。
“山中姬,你要明白,关东侍所从来就不是一个以征伐为核心的武家集团。
当年第一批关东侍所武家加入,寻求的是安全庇护,而不是追求军事扩张的利益。
直至今时今日,我每次动员关东侍所的有力武家参战,都是以自愿为原则,以道义为纽带。
即便岛姬救援上杉殿下那次,也是用统战众之首的名义号召众姬参与,并不是强制军令。
我们虽然控制了旧统战众的兵粮役,但这只是一个捏在手里的筹码,不要随便打出去。
能用道义就不用命令,记住关东侍所建立的初衷,保留这一丝武家间少有的温情,才是无价之宝。
新加入的统战众,都是关八州某地的豪强或者名门,我们的手没那么长,管束不了她们的兵粮役。
一样的道理,用不了命令,那就多谈谈道义。整合军力不一定要用兵粮役,也可以用大义之名。
你明白吗?”
山中幸盛即便心中不情愿,但义银的话就是命令,她也只能是鞠躬说道。
“谨记君上教诲。”
义银对着她,也是对着岛胜猛,大熊朝秀说道。
“山中姬管着御台人,大熊姬管着奉行所。岛姬是斯波领的代官,本身就高人一等,还有统战众之首的号召力。
你们三位常任老中联手,还有一票否决权作为后手,在常务理事会的运转中,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把军权,财权,授名权交给大评议,其实就是交给常务理事会,交给你们三人,你们团结则万事无忧。
至于外人纷纷嚷嚷,那是给她们一点甜头,让她们更积极的拉人进入统战众序列,增强我们的影响力。”
义银正说着话,座下的山中幸盛偷偷看向岛胜猛,岛胜猛也正巧瞅着她,两人目光一触就分开。
君上如此安排,把三人的权利混合揉搓到一起,加入常务理事会,就是希望三人团结在理事会中,一起保全自己的权益。
这是担心山中幸盛与岛胜猛这两个情敌彼此坏事,不得不让她们的利益交融,避免两人互相拆台。
而大熊朝秀,她管的奉行所经济事务相对独立,专业性也强,常务理事会反而不容易管束。
见三人鞠躬受令,态度诚恳,义银又说道。
“关东将军有御令,关东无战事,忤逆共讨之,此乃大义。
关东侍所必要遵循大义,做出自己的贡献,关东侍所下属武家也有义务参与维护和平的大义行动。
明年春季大评议的第一要务,就是建立维和制度,确保关东侍所能有军事力量,维护关东无战事之和平而战。
此乃武家人人必须遵从的义理之举,若有统战众拒绝参与,我深表遗憾,建议大评议解除其统战众身份,并予以道德谴责。”
座下三姬听义银侃侃而谈,彼此是面面相觑。君上这新玩法从没听说过呀,但仔细想想,好像还真能玩。
关东侍所常务理事会是以七老中理事,管理日常事务。但大评议作为更高一层的权利机构,其他统战众也有发言权,参与评议诸事。
只是大家平时各忙各的,这才授权给常务理事会,负责日常运转。常务理事会权利是大,但从法理上来说,大评议权利更高一级。
可高级归高级,实际权利还在常务理事会。有一票否决权的三名常务老中,更是占据绝对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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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6章斯波公仪显雏形
照着武家奉公恩赏的契约精神,有权利就有义务,义银以义为名,建立维护和平的军事制度,是大义凌然。
谁不同意,谁就是不义。义银也不打也不骂,就是剥离统战众身份,赶出关东侍所,再站在道德高地上谴责一下。
这话听起来不痛不痒,可深知武家政治游戏规则的三姬,都觉得君上这下太狠了。
武家传统的游戏规则,就是小军阀傍大军阀,大军阀傍超大军阀,由一个个小团体利益组成武家集团,追求一家名下的共同利益。
关东侍所如果还是以前那种画圈自萌,在越后自己和自己玩的做法,这道德谴责只会被大家笑话。
可义银已经通过一系列让利,给予了统战众极大的权利,甚至建立常务理事会这个平台,拿出军权财权人事权的大量好处与大家分。
统战众集团实质上通过武协平台,常务理事会,关东侍所大评议等方式进行利益结合,一个新的武家利益集团已然登上了历史舞台。
你要么不接受,可一旦拿了好处却不愿意付出义务,这就违反了武家奉公恩赏的朴素价值观,等价交换原则。
嘴巴谴责是杀不死人,但一个破坏游戏规则的武家被踢出已经成型的武家利益集团,麻烦就大了。
岛民最擅长的就是排外,最害怕的就是失去自己的团体,成为孤零零的个体,个体意味着被迫害。
火山岛恶劣的生存环境,已经把集体意识刻在了岛民的骨子里,孤立是无法在恶劣的环境中继续生存的。
正如之前所说,义银已经做成了关东侍所与关八州武家的利益结合,所谓大势已成,顺势者昌,逆势者亡。
关八州武家要么别来玩,但玩了之后还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抱团的第一目标,就是制造假想敌,孤独的叛徒是用来凝聚人心的靶子,干掉几个跑路的傻子,统战众的凝聚力就会大大增加。
义银不怕有人跳出来反对,他反而担心大家太懂事,都愿意在这个规则下抱团玩,那他就找不到儆猴的鸡了。
岛胜猛沉思半晌,说道。
“君上的意思是,摒弃之前关东侍所武家动员的方式,将所有军事权限归于关东侍所大评议。
大评议以全体统战众联席,常务理事会由大评议授权主持常务,理论上军权是属于全体统战众的。
任何背弃武家义理的统战众,将自动失去统战众身份,解除其参与关东侍所大评议的决策权。
而愿意参与大评议,分享权利的统战众,对关东侍所之精神承担义务,这就是维和制度的基石,也是参与共同军事行动的道义基础。”
义银点点头。
“不错,不但是军事权限,经济权与授名权也是同理。大评议有权干涉奉行所的经济活动,并审议通过或剥夺统战众的身份。
统战众作为有力武家,其身份不再由我私相授受,是作为一地之代言人,代表一地武家之根本利益,出席大评议,共商大计。
其武家代表身份由统战众成员举荐,大评议审议是否能代表一地武家的资格,是否遵循武家义理,是否符合关东侍所倡导之精神。
由统战众组成的大评议,将成为关东侍所的最高权利机构。常务理事会作为大评议闭幕期间,执行大评议决策,负责常务运转机构。
我当年以御剑敕令开辟关东侍所,为遭受不公的关东武家提供庇护,以义为名号召诸姬参与战事。
如今有大评议决策,又有了常务理事会负责运转,一切权利归于统战众。全体统战众分享权利,皆有义务贯彻关东侍所之精神。
其一,维护关东的和平与安全。
其二,缓和各家冲突,宣传和平发展的斯波新思想。
其三,促进经济发展,建设水利,融资担保,助学福利等合作。
其四,成为各家之间协调沟通的平台,缓和矛盾,平息冲突。
最终归纳为八个字,和平,安全,发展,合作,我称之为和平发展四项原则,也是关东侍所倡议的斯波新思想之核心精神。”
经过这些天,义银与各位重臣或单独或联席的多次商谈之后,终于明确了关东侍所的最终定位,关东侍所至此正式登上天下之舞台。
他看似大方,把关东侍所的所有权利交给了大评议,与所有统战众共享。
但事实上,义银却是通过一系列布置,把权利牢牢得控制在常务理事会这一机构。
而三位常务老中的设立,三人联手的一票否决权,就是义银控制关东侍所的新办法。
他不追求绝对权力,一人独裁就意味着所有责任压在一人之身,压力太大,而且他也知道大家不愿意和他玩这个唯我独尊的游戏。
既然如此,就把权利都分享出去,激发统战众的主观能动性,进一步做大做强关东侍所这个平台,他只保留一票否决的相对权力。
绝对的权利意味着绝对的责任,相对的权利却可以把责任分摊给所有参与者,只抓住最核心的一票否决权。
义银探索着区别于足利幕府守护体系的大评议理事会体系,走上了和平发展的新路线,为未来的斯波公仪打下坚实的基础。
而在近幾,织田信长也正在将腐朽的足利幕府推向灭亡,逐步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织田公仪。
不论是近幾的足利将军家,还是关东的镰仓足利家,都渐渐迈向谢幕,新的时代一步步走近了。
———
斯波义银在关东大搞思想建设,喊出和平发展四项原则的口号,组建关东武家代表大评议,常务理事会,忙的是热火朝天。
此时的近幾,从越前转进中缓过气来的织田信长,也开始发动起新一轮的攻势,继续贯彻她布武天下之大志。
随着夏收农忙逐渐收尾,回到岐阜城的织田信长终于可以发动更大规模的动员,即将以浅井长政背信弃义为由,展开新一轮的攻势。
在此同时,不愿坐以待毙的浅井长政与朝仓义景,正在金崎城会面,商讨下一步的联合作战计划。
金崎城的风中隐隐还透着战争硝烟的味道,羽柴秀吉就是凭借此城,打断了朝仓军的第一次追击,让朝仓义景痛失良机。
而今天,朝仓义景,浅井长政联同双方部分重臣齐聚一堂,商讨对织田家的进一步行动。
议事厅内,朝仓义景以主人的姿态,迎接浅井长政的到来,双方寒暄片刻,便各自坐下。
位于朝仓阵中一席的朝仓景纪眼中闪烁着不安,她这几年通过斯波义银的帮助,始终把朝仓义景的势力排斥在敦贺郡之外。
可这次织田大军杀入越前国,朝仓景纪对敦贺郡的统治是摇摇欲坠,朝仓义景带兵来援,她不可能拒绝。
这下就让主家得以入驻金崎城,眼看朝仓义景已经以主人自居,朝仓景纪很是不安。
特别是她收容了羽柴秀吉的残部,朝仓义景几次派人讨要,都被她言词拒绝,双方之间龃龉更深。
朝仓义景与浅井长政坐下之后,彼此客气几句,便把话题引向正事。
“织田贼子倒行逆施,把持幕府,凌辱将军。
将军以御内书教我,我朝仓家世代受幕府恩德,自当为将军肝脑涂地,奋战到底。
只可惜,织田贼子竟然会提前撤退,金崎之战功亏一篑,实在是可惜。
也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消息,莫非有人私联敌寇,通风报信?”
朝仓义景长吁短叹,眼神扫向在坐的朝仓景纪,令其不寒而栗。
主家好狠的心思,这是要拿朝仓景纪收留羽柴秀吉之事借题发挥,把她当作织田的内应处置。
朝仓义景心里很得意,朝仓景纪这敦贺郡司有幕府承认,独霸一方,从来就不理会主家的命令。
再加上有敦贺港之商利收买敦贺众,郡内众志成城,主家想插手也插不进来。
这次可好,织田大军来犯,敦贺郡被打成一片狼藉,敦贺众受损不轻,一时无力。
朝仓义景这主家家督带着大军前来,已经拿下了金崎城,正是取回敦贺郡控制权的大好机会。
幕府那边,足利义昭为了对付织田信长,以御内书做出各种许诺,就是希望朝仓义景能够战胜织田信长,只要能赢,怎么都行。
有足利义昭的保证,斯波义银从先代足利义辉那里帮朝仓景纪弄来的敦贺郡司,随时可能变成一张随便撕掉的废纸。
敦贺乃是敦贺湾的一小块平原良港,此地虽然隶属越前国,却被大山隔绝在福井平原之外,是北陆道通往近幾的踏板,相对独立。
而金崎城就处于这小平原的最东端,背靠大山,乃是福井平原出入口的重镇。
朝仓义景拿下金崎城,就等于打开了敦贺郡的大门。如今她大军在侧,磨刀霍霍,一旦被抓住借口,朝仓景纪就麻烦了。
可现实却并非朝仓义景想的那样顺利,浅井长政一眯眼,心里满满不是滋味。
朝仓义景那句内通织田是针对朝仓景纪,可浅井长政自己却心虚得紧。
她很清楚,朝仓义景是在给朝仓景纪泼污水,找借口。而她丈夫市君给织田信长送的小豆袋,才是织田信长迅速撤军的真正原因。
如果浅井长政就此沉默,朝仓义景一定会对朝仓景纪动手,顺势拿下敦贺郡。
可浅井长政一定要死保朝仓景纪,原因有三。
其一,浅井家中已经存在不满市君的声音,浅井长政是真娘们,说要护住老公,就要护住老公。
如果朝仓家中开始清算织田内应,浅井家中会不会跟着掀起波澜,要求处置市君?这个不好的苗头,必须掐掉。
其二,敦贺港是北陆道商路的重要节点,也是浅井家在北陆道商路中获利的筹码。南连琵琶湖,北连敦贺港,是浅井家的价值所在。
朝仓景纪只有一郡之力,背靠斯波义银的恩德才能坐稳敦贺郡司之位,她的胃口不大,浅井长政也有足够的实力压住她。
可朝仓义景不一样,越前朝仓家的底蕴深厚,实力强大,浅井家比不过。如果朝仓义景起了贪心,要求更多商利,浅井长政怎么办?
敦贺港那进进出出的商船,就是挖不尽的金矿,谁见了不眼红?
其三,朝仓景纪是斯波义银托付给浅井长政,希望她看顾的人。
如果浅井长政眼睁睁看着朝仓景纪被朝仓义景撵下台,等斯波义银回到近幾,浅井长政哪还有脸去见他?
更别提这北陆道商路的幕后老板就是斯波家,真把斯波义银惹恼了,谁的日子都别想好过。这敦贺港货物,说到底还是斯波家在分。
朝仓义景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刻意回避了朝仓义景身后的斯波义银,浅井长政可不会陪她一起犯傻。
浅井长政轻咳一声,说道。
“织田殿下轻待将军,北犯越前,的确是做得过分了。
朝仓景纪大人乃是幕府认可的敦贺郡司,为将军牧守敦贺,甚是劳苦功高。
我听说这次敦贺郡突遭横祸,朝仓景纪大人临危不乱,镇守敦贺港死战不降,实乃我等武家楷模。”
朝仓景纪一愣,随后大喜,伏地叩首道。
“浅井殿下谬赞,景纪实在愧不敢当,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朝仓义景面色不好看,她在浅井长政面前装腔作势,想要借机拿下朝仓景纪。没想到,浅井长政竟会插手朝仓家务,力挺朝仓景纪。
她两眼一翻,冷声道。
“我怎么听说景纪收留了织田家的断后残军,金崎城几次派人前去讨要,都被拒绝了。
景纪,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要不是这支断后人马坏我好事,织田军没那么容易脱身撤走,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
朝仓景纪鞠躬道。
“家督大人明鉴,我并不知道那队人马是织田家的殿军。
她们领头的不过是一地头,手持斯波家明智光秀大人的书信,说是被迫卷入战事,请我庇护几日。
您也知道,这次织田军北上,裹挟了不少武家前来,明智光秀大人本人就在织田阵中。
我以为这支人马是明智大人的部众或是友军,所以并未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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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7章携手共进各心思
朝仓义景手中折扇一拢,狠狠砸在榻榻米上,骂道。
“你还敢狡辩,那断后之人就是京都守备羽柴秀吉,其织田家臣的身份错不了!
你明明是刻意庇护贼军逆党,我说织田大军怎么会对敦贺港围而不攻,原来你早就与织田家暗通款曲,有所勾结!”
朝仓景纪面不改色,解释道。
“家督明鉴,我并不认识羽柴秀吉,更不知道她是织田家派遣京都的守备。
明智大人在书信上说,来人是津多殿的故人,所以我没有多想,只是以礼待之。”
朝仓义景一瞪眼。
“你是拿津多殿来压我?”
朝仓景纪恭谨回答。
“景纪不敢。”
她嘴上说着不敢,样子却是笃定。朝仓义景面上发烫,就要发作,又被浅井长政抢先道。
“明智大人的话,我当然相信。
津多殿出身尾张,在故乡有些朋友也很正常。只是战乱不休,亲朋好友都要被迫拔刀相向,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浅井长政这么一说,朝仓义景反倒不好多说。
浅井家与织田家是姻亲,浅井长政娶了织田信长的弟弟,双方的合作也是相当愉快。
这次浅井家为了朝仓家出手,浅井长政被迫与织田信长翻脸,朝仓义景要领这份情。
浅井长政此时一口一个唏嘘,铁了心护着朝仓景纪,朝仓义景再不爽,也不好发作。
织田信长是退了,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朝仓家的危机还没过去。朝仓义景需要与浅井长政精诚合作,共抗强敌。
盯着一脸无辜的朝仓景纪,朝仓义景缓缓说道。
“算了,你先把那个羽柴秀吉和她的人马交出来。”
朝仓景纪鞠躬抱歉。
“非常对不起,她们已经离开了敦贺郡。”
朝仓义景心里想着抓到羽柴秀吉,逼她反咬朝仓景纪一口。一个小小的地头不算什么大人物,三木之下什么证词拿不到?
只要羽柴秀吉承认朝仓景纪与织田家有勾结,那浅井长政也没有话讲,朝仓义景就有理由处置朝仓景纪。
可朝仓景纪却说羽柴秀吉已经离开,让朝仓义景再次失策,顿时恼羞成怒。
“什么!你怎么敢放她离开!”
朝仓景纪无奈道。
“她并非我的部属,只是暂时在敦贺港躲避兵乱。
如今敦贺郡内战事平息,她便早早告辞,坐船去了若狭国。之后如何回返京都,我也不知道。”
朝仓景纪是一推到底,一点责任不上肩。
她岂会不知道朝仓义景对自己的恶意,当然要尽快把羽柴秀吉送走,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敦贺湾若狭湾连成一片,敦贺港的商业地位很高,附近港町商町都是跟着敦贺港混口饭吃,朝仓要送走羽柴秀吉并不难。
羽柴殿军战损巨大,十不存二三。足轻发钱让她们自己想办法返家,姬武士跟随羽柴秀吉行动,人数不过数十,一艘船就能送走。
等人到了若狭国,有相熟的商人帮忙送去京都,几十号人消失在山道,朝仓义景还能上哪里找去?
朝仓义景气得牙齿咯咯作响,这朝仓景纪滑不溜手,又有浅井长政在旁帮衬,实在是不好下手。
浅井长政见朝仓景纪已经断了隐患,心头一松,她笑着说道。
“明智大人也真是的,怎么可以随便帮织田家臣写信托付,视战事如儿戏,做事太轻佻,这不是给朝仓景纪大人找麻烦嘛。
等津多殿回来近幾,我定要提及此事,让津多殿好好训斥她。”
浅井长政始终拿着斯波义银说事,亦是让朝仓义景明白,朝仓景纪的背后站着谁。
朝仓义景当然明白话中的意思,面色不善。她就是想要装傻,先把朝仓景纪办了,只要敦贺港到手,她就能和斯波义银谈谈条件。
难道斯波义银会为了区区一个朝仓景纪,冒上整个北陆道商路被断绝的风险吗?
可浅井长政却在不断提醒她,一副死保朝仓景纪的态度,让朝仓义景非常无奈。
织田家的势力未退之前,朝仓浅井两家就是牢不可破的联盟,她当然不会因为朝仓景纪,破坏与浅井长政的关系。
浅井长政见朝仓义景不语,又说道。
“宗滴公对津多殿有恩,敦贺港在北陆道商路中获取的份额不小,这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好处。
若是别人坐在这位置上,津多殿未必愿意这般慷慨让利。
这次朝仓殿下大军来援,朝仓景纪大人一定是心存感激。我听说福井诸姬也在敦贺港有些买卖,想来日后的生意会更加兴隆。”
浅井长政这是点醒朝仓义景,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有用,大家都不傻。
斯波义银给朝仓景纪的份额高,那是念及朝仓宗滴的恩情,朝仓义景能有这份面子吗?
一旦把朝仓景纪拉下来,可能敦贺港的好处会缩水,得不偿失。
这次朝仓主家来援,朝仓义景拿下了金崎城,影响力已经到了敦贺郡内,朝仓景纪必然要妥协。
想要敦贺港的好处,大家可以谈,但如果撕破了脸,后果难料。
朝仓景纪也是识趣,伏地叩首说道。
“家督不计前嫌,出兵来援,景纪感激不尽。
这次织田军攻入郡内,敦贺港并未受波及,朝仓诸家在敦贺港的商铺仓库都完好无缺。
为了感谢诸姬的恩情,我已经命令关所返还今年的商税,之后还会有相关的举措,以感谢主家的援手。”
此言一出,朝仓此来的重臣们皆是大喜,纷纷向朝仓景纪致谢。
朝仓家在越前国的统治已过五代,福井平原上的朝仓分家不少,她们自然不会错过敦贺港的兴旺,早就过来捞点好处。
朝仓景纪一边对这些分家让利,一边给主家献礼,看似是屈服于朝仓义景,其实是用分家向主家施压,想继续敦贺郡的独立自主。
朝仓义景冷冷看了朝仓景纪一眼,又看了一眼喜气洋洋的朝仓诸姬,最后把目光投向拍手叫好的浅井长政。
她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景纪有心了。”
朝仓景纪见她态度缓和,心里跟着一松,鞠躬道。
“这是景纪应该做的。”
浅井长政拍拍手,叹道。
“朝仓诸姬众志不屈,浅井朝仓两家联手一心,又何愁织田殿下卷土重来呢。”
朝仓义景一松口,浅井长政就把话题拉向对抗织田信长的正题,不给朝仓义景继续借题发挥的余地,朝仓景纪的问题便不了了之。
经此一役,敦贺郡的独立性必然大大降低,但朝仓义景顾忌斯波义银的反应,一时半会儿也没胆子拿下朝仓景纪,吞了敦贺郡。
浅井长政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对得起斯波义银的托付。之后的事,就等那位自己从关东回来,再好好处理吧。
浅井长政谈起战事,朝仓义景神色一凝,说道。
“听说织田贼子已经回返美浓国岐阜城,正在动员军势,准备再战一场?”
浅井长政肃然点头。
“不错,据我所知,织田殿下准备动员比之前更多的兵力。尾张,美浓,伊势,南近江各地加起来,怕是有五六万人马吧?”
朝仓义景倒吸一口气。
“织田贼子敢于嚣张,确实有些底气。”
浅井家的北近江贴着织田领地,其消息比起越前朝仓家,灵通不少。
朝仓家是越前强藩,浅井长政有近江之鹰的美誉,两人加起来的动员力也有百万石。
照着一万石动员二百五十人的标准,应该可以拉出二万五千人。再加上本土作战,真逼急了她们,把军势再扩大一倍,也承受的住。
可真要动员出四五万人马,一方面兵源素质下降,另一方面传统武家自私自利的传统又要作祟。
看似人多势众,摇旗呐喊可以,冲锋陷阵未必管用。人吃马嚼那么多钱粮,最后又是元气大伤,并不值得。
浅井长政看了眼朝仓义景,毅然道。
“与其等到织田殿下准备妥当,不如由我们主动出击,攻入织田领地,打乱她的计划。
夏收已经结束,在秋收之前的这段农闲期,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如果我们打乱织田家的部署,就可以保证自己领地的秋收不乱。
否则,织田殿下又要用反季作战的方式,反复在农忙季节袭扰我们的领地,那就真麻烦了。”
朝仓义景点点头,觉得浅井长政说的很有道理。
织田家拥有浓尾平原这个大粮仓,征服的伊势和南近江也是富庶之地。织田信长借此搞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农兵分离政策。
她可以在农忙时节,调集大量军势,反复折腾敌对方的领地。这种打法太过无赖,即便敌对大名受得了,麾下的家臣团也容易动摇。
农兵分离的政策有悖于传统武家的动员传统,需要大名大规模检地控制基层,一般的家臣团根本不可能同意。
即便同意,谁家里也没有一个堪比浓尾平原的大粮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是玩不起这套政策。
所以,与织田家交恶的大名,最头疼的就是遇到织田信长玩这套反季作战。
织田家也不需要打赢你,几次打乱农忙,粮食歉收,人心动摇,就能引发领地领民自己骚动。村落一揆,家臣降伏,转眼间就乱了。
从伊势国到南近江,多少武家被这套简单有效的办法揍得满地找牙,连六角家这样的超级名门都无法幸免。
朝仓义景很赞同浅井长政的建议,不能让织田信长气定神闲得一圈一A,朝仓浅井两家会在疲于奔命中被慢慢耗死的。
她点头道。
“浅井殿下言之有理。
如今你我大军皆在,依你所见,我们的兵锋该指向何处,打织田贼子一个措手不及。”
浅井长政说道。
“虽然这次让织田殿下侥幸逃脱了,但金崎之战到底是我们胜了。
将军的御内书不只是给了你我,我们先拔头筹,其他人自然也不能闲着吧?
以织田殿下的脾气,这次参与信长包围网的人,谁都别想逃脱她的报复。
我,你,将军,六角,三好,谁能置身事外?延历寺通风报信,本愿寺传檄四方,也别想要撇清自己的关系。
看我们打生打死,她们作璧上观?做梦吧!
我已经送信去了石部城,六角母女明明答应联手,却在我们鏖战之际袖手旁观,观望风色,实在是不为人女。
我要求她们甲贺郡在做出声势,截断织田家从伊势国进入南近江的渠道。
织田家这外来户坐镇当地不过一两年功夫,六角家在南近江的影响力根深蒂固,只要六角母女登高一呼,必然是从者如云。
我不需要她们击败织田殿下,但借着铃鹿山地的地形优势,在甲贺郡搞出点麻烦来,不过分吧?”
朝仓义景赞同道。
“不过分,非常合理。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南近江还不如归浅井家节制算了。”
浅井长政瞅了眼朝仓义景,心里有点恶心。
她知道朝仓义景在对自己卖好,但这位的脑子实在有些简单。
南北近江矛盾激烈,双方武家互视为仇寇。要是浅井家能拉拢南近江人心,当年也不会让织田家拔得头筹,得到了南近江之地。
浅井长政从没想过借助这次背叛织田信长,能拿到南近江之地,朝仓义景的暗示鼓劲对她而言,心中是毫无波澜。
她唯一渴望的是怎么把织田家拒之门外,保全自己现有的家业。
朝仓义景根本没明白,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可怕的人物,织田信长是绝不会放过朝仓浅井两家的。
如果不能谨慎对待,朝仓浅井两家多年的基业,很可能会被碾成粉碎,追悔莫及。
浅井长政被母亲与家臣团裹挟,不得不走上这条九死一生的险途。她心中的忐忑不安,岂是朝仓义景这个蠢货能明白的。
见浅井长政似乎兴致不高,朝仓义景哈哈一笑,看似不在意,心中已然恨得要死。
她最讨厌别人不把她当回事,当年朝仓宗滴的阴影埋得太深,让她始终摆脱不了这层无谓的家督自尊。
但现在朝仓浅井两家正在蜜月期,她只能勉强压下不满。
第1388章无奈遇到猪队友
朝仓义景笑着问道。
“六角母女在南近江起事,那我们呢?我们打哪里?”
浅井长政正色道。
“织田殿下正在岐阜城运筹,各地动员尚未完成。
我们两家全力攻击美浓国,强行突破关原,走垂井赤坂一线,威胁大垣城。
大垣城主氏家直元,乃是西美浓三人众之一,在西美浓当地的影响力很强。
对于织田殿下的各项革新政策,美浓武家并非毫无怨言。特别是西美浓武家主动降伏,比起被镇压的东美浓武家,实力更强。
如果能争取到西美浓豪强的支持,寝反当地武家,把一部分美浓武家拉入我们的阵营,与织田家的对抗就有把握了。”
不破关其实是被伊吹山,g尾山,天满山,松尾山,南宫山环绕的一小块平原,面积大概有二十个足球场那么大,又被称为关原。
关原作为广义上关东关西的地理分割线之一,是三大关中最适合野战的场所。
从关原突破进入美浓国,往东便是垂井,再往东就是赤坂,随后是大垣城。这里作为浓尾平原的西部,非常适合大军团运动。
当地自从被织田家征服后,已经好几年没有被外敌入侵过。
现在夏收刚过,粮食殷实,浅井朝仓两家联军的后勤压力会很小,有利于长期对峙。
织田信长那一套革新政策,其实是让传统武家非常反感的。
但问题是武家慕强,织田信长越打越强,织田家臣团在她面前已经沦为鹰犬,谁敢冲她尥蹶子?
可反过来说,织田信长只能从胜利走向胜利,只要她露出颓势,一路激进政策埋下的所有矛盾都会瞬间爆发,把她炸得粉身碎骨。
浅井长政不指望战胜织田信长,能打败织田信长的只有她自己埋下的那些隐患。
浅井朝仓联军需要做的,就是在西美浓扎下一根刺,让当地武家看到织田信长无力驱逐外敌,她们自然就会动起小心思。
时间拖越久,织田信长的麻烦就越大,只要织田家内部出现分崩离析的苗头,浅井长政的目的就达到了。
当织田信长失去侵犯浅井家的能力之后,浅井长政愿意与织田家恢复和睦,这是以打促和的战略。
对于浅井长政的以攻代守,朝仓义景颇为赞赏,她说道。
“浅井殿下锐意进取,我必然要配合。
这样吧,景镜,就由你带所部人马跟随浅井殿下前往美浓国,一定要让织田贼子知道我朝仓家的厉害!”
浅井长政一听,大惊失色。
“朝仓殿下,你不准备亲自带兵南下?只是派遣一部人马参与美浓战事?”
朝仓义景面上一僵。
“浅井殿下,你的意思是让我带全部人马去美浓?这是否有些太冒险了?”
织田信长带了三万人来越前国找茬,
朝仓义景砸锅卖铁凑出二万多人马,这才熬到浅井家反水。
这两万余人马,并非她的嫡系,而是朝仓家各势力的组合。
朝仓义景自己控制着福井平原中部的一乘谷城周遭领地,北部的各朝仓分家,南部的真壁等旧守护势力,其实并不怎么听话。
织田信长杀入越前国,大家同仇敌忾,联起手来对付织田大军,自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现在织田大军败退,朝仓义景想命令这些势力跟随自己越过北近江,直接杀入美浓国,可就难了。
谁愿意消耗自己的实力,去八竿子打不着的美浓国作战?
越前国虽说是贴着美浓国,但双方之间被两白山地分割,山路难以行军,更不好运转后勤线。
大军出击,只能是跟着浅井长政走关原,绕道北近江去西美浓,谁肯啊?
朝仓义景存了私心,要把自家的人马留在金崎城,准备蚕食朝仓景纪的敦贺郡。
她让控制着大野众的亲妹妹朝仓景镜出兵美浓国,已经是给足了浅井长政面子。
大野众与敦贺众并称朝仓家中的两支强兵,朝仓义景安排朝仓景镜去当大野郡司,就是想控制住大野众这支精锐。
浅井长政是万万没想到,朝仓义景竟然会这么轻敌。
织田信长是多可怕的人物,浅井朝仓两家最好的机会就是现在全力出击,把战线推向织田领地。
可朝仓义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她满脑子还在考虑家中各势力的平衡,还想要找机会吞掉朝仓景纪的敦贺郡。
浅井长政一听就明白了朝仓义景的心思,顿时眼前一黑,忽然感觉有些绝望,猪队友坑人啊!
而听到朝仓义景吩咐的朝仓景镜也是身形一凝,犹豫了一下才鞠躬受令。
她虽然是朝仓义景的亲妹妹,但作为大野众集团的首领,首先要为自己武家集团的利益多多考虑。
当年朝仓宗滴为了帮斯波义银分担压力,强行通过军议,出兵攻打加贺一向宗,闹得朝仓义景这个家督是灰头土脸。
为了拉拢与敦贺众齐名的大野众,朝仓宗滴把大圣寺川一战打下的加贺国土地全给了大野众。
至此以后,大野众就和加贺一向宗在大圣寺川一带杠上了,双方虽然没有大规模开战,但小规模的战事从来没停过。
这次织田家入侵,为了整个朝仓家的利益考虑,大野众也来参加了敦贺郡战事,留下一个相对空虚的大圣寺川在北线。
现在金崎之战结束,大野众只想回归北线,保住自己在大圣寺川的胜利果实,可朝仓义景却命令朝仓景镜去美浓国参战,怎么办呢?
织田家来势汹汹,浅井长政的战略安排妥当,朝仓景镜知道自己没理由反对姐姐朝仓义景的安排。
但让大野众远在美浓国打一阵子没问题,要是离乡日久,又或者大圣寺川出了问题,军心一定会动摇,连累朝仓景镜威望受损。
一旦大野众退出美浓国,浅井长政在美浓的战略意图就不可能实现,浅井家不过数十万石动员力,根本没有那个实力与织田家对峙。
浅井长政看向朝仓义景,已然不知道怎么说服这个愚蠢的盟友。
朝仓义景以为自己完成了盟友的要求,开始思索怎么通过金崎之战,进一步提高自己对朝仓家各势力的控制。
朝仓景纪在下首人群中目光闪烁,她要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斯波义银回来近祝一定会替她撑腰,让朝仓义景不敢动她的敦贺郡。
朝仓景镜则在考虑,怎么说服大野众南下作战,又该找什么机会适时抽身返回越前国,才不会被自己这个家督姐姐抓住把柄问罪。
室内两群武家看似万众一心,其实浅井朝仓联军尚未出兵,人心已然涣散,未来被蒙上一层阴影。
―――
夏收刚过,浅井长政已准备死里求活,亲自带兵突袭美浓国,却无奈被盟友的愚蠢气得眼前发黑。
而远在关东,通过大评议与常务理事会,义银把整个关东侍所的责任分摊了出去,并进一步确立了自己武家圣人的形象和影响力。
就在统战众身份进一步提高,义银正在仔细观察着各地舆论发酵情况的同时,前田利家却意外跑来御馆觐见,把他吓了一大跳。
御馆,斯波义银内室。
即便亲眼看见被蒲生氏乡带进来的前田利家,义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等两姬行礼之后,他笑道。
“利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前田利家看着义银,还有些愣神。她与义银相识五年,只因为离多聚少,每次见到这位主君兼心上人,总有些恍如隔世的感慨。
义银的变化太大了,一方面是系统不断增加魅力值的效果,再加上生涯不犯的光环,永远十六岁的特效,让他的气质越发出尘。
另一方面,随着地位的不断提高,说一不二的上位者气息渐渐浸没其身。前世的卑微社畜感逐渐消失,洗脱出充满自信的掌权者。
来自前世的体质,让十五岁的稚气少年蜕变为二十岁的英武体魄,身高从160厘米拔到180厘米,已经不是此世男儿能有的雄壮样。
在这个女儿为尊的世界里,他就像是一尊天神下凡,被越来越多的诸多姬武士开除男籍,不以男儿看待。
五年间转瞬而逝,斯波义银却是脱胎换骨,宛如换了个人。前田利家百感交集,自己爱慕上的少年是可望不可及,还是任然有机会?
见前田利家走神,一旁的蒲生氏乡轻咳一声,把她震醒。前田利家尴尬一笑,鞠躬道歉。
“非常对不起,许久未见君上真颜,我实在是太失礼了。”
蒲生氏乡觉得不对劲,这话听起来不似道歉,反而像是挑逗。可眼看着主君没什么感觉,她心中又是咯噔一下。
主君这反应。。难道前田利家也是。。蒲生氏乡微微低下头,心里有些酸楚。
斯波义银与前田利家都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暧昧,也许在双方心中是理所应当吧。
斯波义银离开尾张数年,前田利家不离不弃,咬牙与织田信长周旋,把尾张斯波领做大做强,其中艰辛唯有她自己最清楚。
从她坚守尾张斯波领,坚持要献出领地作为斯波料所,义银就明白她的心思。
两人有过肌肤之亲,本就不同于外人,有些许暧昧再正常不过。
义银甩甩手表示不在意,回过神来的前田利家说道。
“我这次其实是到能登国七尾港办事,想起君上此时坐镇御馆,七尾港与直江津海路方便迅捷,便特来觐见请安。”
有外人在场,前田利家说不出后半句的一解相思之苦,但义银却是心领神会,默默点头。
“你是走山路到越中能登两国的?很辛苦呀。”
前田利家摇摇头,笑道。
“不辛苦不行呀。
尾张斯波领的大部分领地,被织田殿下改封到郡上郡北部,虽说石高不变,但比起尾张故地,环境是封闭了许多。
好在有君上仁德,今年起尾张斯波领也开始拿起斯波忠基金的年金,又允许我参与北陆道商路,领地的情况还不错。
我这次到七尾港,就是与当地港町商谈,关于尾张斯波领参与北陆道商路的事务。”
义银叹道。
“利家,你是真的不容易呀。”
义银本人最明白前田利家的为难,当她把织田信长与足利义昭勾连,意图上洛的消息发往关东,就注定了她要倒霉。
织田信长原本就对前田利家半信半疑,借此是看清了她的本质。
那人的性格乖戾激烈,自然不会放过前田利家,于是把她丢在郡上郡自生自灭。
尾张斯波领名为尾张,其实只有斯波祖地那一千五百石的溪村领地没动,其他地盘早被织田信长改到了美浓国郡上郡北部。
郡上郡位于美浓国北部山区,分润不到浓尾平原的好地,尾张斯波领又被迁到郡上郡北部,更是鸟不拉屎的山沟沟。
织田信长这么做,本就是防着前田利家心口不一,等确认了前田利家心向斯波,直接把门户一关,将尾张斯波领丢在山里吃土。
尾张斯波领的地位特殊,关系斯波织田两家的政治合作,织田信长不愿意和斯波义银撕破脸,但也不会让前田利家好过。
没有织田家的支持,山里的日子很难过。织田信长就是以此惩罚前田利家的背叛,也让斯波义银抓不到把柄。
前田利家并不怕过苦日子,但她害怕麾下武家熬不住会动摇。
尾张斯波领是她争夺入赘的本钱,一旦出现骚乱,就给了织田信长惩罚减封的理由,她前田利家还有什么资格去争?
而且,尾张斯波领长期孤悬在外,当地姬武士与斯波家关系并不亲密,反而与织田家往来甚密。
即便前田利家维持住了领地稳定,如果未来斯波织田发生冲突,她又怎么保证麾下武家对斯波家的绝对忠诚?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前田利家也在想办法寻找出路。
一方面,她上书主君,希望尽早将尾张斯波领纳入斯波忠基金的福利范围,收买尾张斯波领的中下层姬武士。
另一方面,她恳请让尾张斯波领能够参与到北陆道商路,用商利收买尾张斯波领的高阶武家。
第1389章五年青春换一梦
只有让上中下层武家都吃到了斯波家的好处,绑上了斯波义银的战车,才能保证她们的忠诚,保住前田利家的入赘希望。
而在义银看来,前田利家为了保住尾张斯波领对斯波家的向心力,爬山涉水赶到七尾港,又特地坐船来看自己,实在是不容易。
不论她的这份忠心里参杂了多少不单纯的爱慕,义银都必须领这份情。
义银柔声问道。
“这一路不好走吧?尾张斯波领那边最近还好吗?你在七尾港办事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前田利家鞠躬说道。
“原本领地还在尾张国之时,不远就是伊势湾,参与贸易真不觉得有什么困难。
可自从到了郡上郡,尾张斯波领的对外交流通道,就被织田家彻底垄断。织田殿下如此做是为了钳制尾张斯波领,我不能听之任之。
今年尾张斯波领的情况尚好,春耕忙完便开始准备第一次年金发放,粮食是忠基金直接从美浓国筹措的,运输上也没什么问题。
织田殿下似乎并不想在这件事上为难我,也许是怕惹恼了您,毕竟她现在在近椎拇境有些困难。”
义银冷笑一声。
“斯波领之后会逐步展开粮票制度,你要想办法联系北陆道的商队,保证生活必需品能够从北陆道走山路进入尾张斯波领。
织田家的渠道要用,但我们自己也要留个后手。织田信长这人呀,算了,不说她,她现在一脑门子麻烦,暂时顾不上斯波家。”
前田利家点点头。
“谨遵君上教诲。
从郡上郡去北陆道,最近的距离是越前国与加贺国,但越前国的敦贺港太远,加贺一向宗时不时闹一向一揆,沿岸港町都已败落。
我这次来是走飞国,到越中国,最后抵达能登国的路线。”
义银沉思道。
“这条路有些远了,只怕商队不愿意走,即便愿意,尾张斯波领也要承受很大的物流成本压力。”
前田利家说道。
“两白山脉与飞山脉高耸,难以逾越,越前加贺两国似近实远,反倒是两山脉之间的飞高原好走一些。
飞高原有数条河川向北延伸,直入越中国的富山湾,特别是庄川从砺波郡南部通往富士湾西侧,距离能登国七尾港很近。
通过庄川入海口附近的港町,尾张斯波领的货物可以顺利连上七尾港,虽然路途远了点,但还算有些商业价值,适合长期走商。”
义银点头道。
“砺波郡,庄川,那里的地形我也熟悉,当年越中出阵,我就是和越中一向宗在那里干了一仗。
你说的不错,这条水路的确可走,但飞高原的山路难行,运输成本一定会很高,商队多半不愿前往,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我会让高田阳乃那边想想办法,
帮你联系一些商队,直江津这边也会给一些减免税务的优惠政策,有利于你与商队交涉往来。”
见前田利家一身风尘仆仆,原来是从飞高原爬过来的,让义银不免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他铁了心给政策,前田利家的压力会小很多。北陆道商路是斯波家在主导,斯波老大发话,沿途商队如果不给面子,以后就别混了。
可前田利家却是摇摇头,说道。
“君上,您以行政命令差遣商队,她们自然不敢不从。
但花无百日红,北陆道商路的好处再多,也总有个极限。尾张斯波领不能一直靠政策维持商路,这样的风险太大,不利于长治久安。”
义银叹了口气,指着前田利家对蒲生氏乡说道。
“你听听,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
三地斯波领,关东侍所内外,那么多人就想着在北陆道商路多捞一份,谁愿意静下心思考未来?
利家,你说得很对,但尾张斯波领的情况又不一样。你是因为给我通风报信,才会被织田信长厌弃,才让尾张斯波领陷入了困境。
山中领地本就生存不易,各种生活必需品都要从外界输入,织田信长那混蛋就是想用物资卡着你。
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帮你走出一条路,不然日后尾张斯波领一定会被织田信长搞出乱子。
你就不要倔强了,安心接受我的好意吧。”
山民的心酸,义银很理解。
当年武田信玄与今川北条两家反目,对方就是用止盐之策,意图切断甲斐信浓两国的食盐等生活必需品,逼迫武田家自乱阵脚。
要不是越后国在身后向北信输入物资,武田信玄未必能那么顺利的度过此劫,杀入骏河国。
同理,领地主要在山中的真田信繁也是靠着关东侍所的福利输血,才能维持真田众的百人精锐。
义银一生气,要切断这条输血管,真田信繁就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饶。一文钱难倒英雄娘,出门在外混圈子,没钱没粮你说个jb。
真田信繁现在滋润,是找到了几个好手帮她开发出松茸干的商业价值,又背靠斯波义银这个大佬给直江津的商业资源,赚钱粮兜底。
前田利家被织田信长封在郡上郡,身后一边是两白山脉,一边是飞山脉,要不是中间的飞高原还能走走商,她就是插翅也难飞。
义银让她不计成本搞出一条通往北陆道的商路,就是担心织田信长日后会彻底封死尾张斯波领,把前田利家整垮。
可义银好言相劝,前田利家却是坚决得摇摇头,说道。
“君上,并非我顽固不化,只是不需要君上刻意通过行政命令帮尾张斯波领开拓商路。
我已经找到了一样东西,可以引起山外商队的兴趣,让她们自愿走飞高原,与我交易。
我也希望君上能够与越中国沿途,能登国七尾港的相关势力交涉一下,让她们不要为难走这条商路的商队,方便我赚取物资钱财。”
义银一听,倒是来了兴趣。
“没有问题,砺波郡的一向寺院我有熟人,能登的山义纲也会给我面子。
只是我很好奇,郡上郡山里有什么好东西,能让商人趋之若鹜,愿意翻山越岭走过飞高原,特地跑去与你交易。”
义银说的含蓄,越中一向宗当年被他带百骑姬武士杀了个七进七出,庄川都被尸体堵塞断流了。
那里的熟人,不是当年的俘虏,就是手下的败将,这些人听到他的吩咐,谁敢不答应?
至于七尾港的山义纲,她能坐稳七尾城,控制七尾港,全靠斯波义银帮她撑她,摆平了能登国内诸势力。
没有义银,山义纲在能登国内是一天都坐不稳,随时要准备跑路。义银特地和她打个招呼,她敢对这件事不上心吗?
前田利家的要求,对义银来说,那就是一句话的小事。
见义银兴致勃勃,前田利家也不卖关子。屋内三人,蒲生氏乡是义银近臣,前田利家不担心她会对外透露自家商业机密,径直说道。
“盐硝。”
义银一愣,问道。
“什么东西?”
前田利家说道。
“天朝的天工开物一书有记载,硝盐同母,大地之下潮起蒸现,近水土薄者为盐,近山土厚者为硝。”
义银眯眼思索了一下,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郡上郡的山里,有硝石产地?”
前田利家摇头道。
“郡上郡没有这等福气,是在飞高原。
砺波郡南部,庄川源头有白川乡,白川乡往南进入飞国,有赤尾谷,上梨谷,下梨谷,小谷,利贺谷五个谷间,被称为五w谷间。
硝石产地,就在此地的五w山中,我也是机缘巧合,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有了硝石这项特产在手,商人一定会有兴趣的。”
义银皱眉道。
“越中国与飞国边界,距离美浓国郡上郡是有些远了。”
前田利家摇摇头,说道。
“山中贫瘠,人迹罕至。走个一天都未必能望见一个村落,看到一个人影。
五w山貌似离郡上郡很远,但当地却没有什么人迹。盐硝蒸发为盐碱地,牲畜植被皆无法生存,光秃秃的荒山没人生活。
我只要偷偷在山谷中设置工坊,熬硝出山,就可以利用附近的庄川水运,一本万利。
只是这办法说破就没用了,还请君上为我保密。”
义银笑道。
“你能自力更生,我已经是非常满意,怎么会坏了你的好事。这里就我和蒲生姬在,你尽管放心吧。
但你自己可要小心点,别是从你自己那边透出了消息,那就怨不得我咯。”
前田利家笑道。
“本就是无意中探到的飞来横财,能发个几年已经是天意厚赏,怎么敢奢望永远能瞒住天下人的眼睛呢。”
义银点点头,看来前田利家并不看好斯波织田两家现在的默契会持续太久。
尾张斯波领的困境源于织田信长,哪天两家真的掀桌反目,尾张斯波领的现状就会得到解决。
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总得见个分晓,前田利家也就不必继续呆在山中苦熬了。
义银笑道。
“找到了硝石,你可算是发大财了,难怪敢理直气壮不要我帮忙。”
制造火药,需要硝石,硫磺,木炭。岛国多火山不缺硫磺,木炭也足够,但硝石一直是个大问题。
随着铁炮这一新技术在军事中的运用逐渐成熟,各地武家纷纷开始装备铁炮,相关的火药与铅丸作为消耗品,需求越来越大。
硝石与铅,主要通过南蛮贸易输入,获取不易。
前田利家竟然发现了岛国内的硝石产地,难怪她笃定商人必然愿意翻山越岭,跑到山里来和她做买卖。
听到义银调侃,前田利家谦虚道。
“君上见笑,土法熬硝不如南蛮的硝石质量好,一石土硝最多只能换十五石糙米,比南蛮货差远了。”
义银无奈摇头,前田利家这是在炫富。
山里熬硝的确很难,负责熬制的工人估计都是短命鬼,这年头可没有化工防护的说法,都是耗材一般的牛马奴工在干。
可熬硝再难,能比种田更难吗?
这该死的火山岛就没有几块好地,精耕细作一年都不够人吃上几顿饱饭,能用一石土硝换十五石粮食,是做梦都求不来的大好事呀。
前田利家在郡上郡不过二万石的领地,还是山中的贫瘠之地,四公六民算宽裕了,地里抠出来也不过八千石粮食。
她一年如果能搞出五百石土硝,就能覆盖领地的土地产出,如果能搞出一千石土硝,义银这种大富豪都要忍不住瞅上一眼。
别看义银赚的多,他花的更多,处处办事都要砸钱填坑,一两万石的纯收入,他也要眼红半天。
看着前田利家略显疲惫的俏脸,这五年的经历让她变得比当年更加成熟,甚至带有了一丝沧桑。
义银恍惚回忆起,前田利家当初就年近二十,此时应该有二十四五。在这个三十即可称呼老妪的中古时代,她已经算不上是年轻人。
她把自己最好的五年青春奉献给了义银,义银是什么都没有付出,便能坐享其成。
义银忽然有些惭愧,前田利家就像是前世土木毕业,在工地奉献到三十五岁的年轻人。
她们是社会最需要的**,仅仅只需要喊一句口号,打一点鸡血,就可以耗干她们的**。
义银感到一阵心悸,因为他还有良知,远不如前世**那么成熟。
望着前田利家,义银知道她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能给她什么。
入赘之争是明智光秀误导斯波重臣的诡计,但斯波料所的确是通往义银后宫的凭证。
别人的凭证是义银主动发出的,只有前田利家的凭证是靠自己一手一脚打下来的,含金量更足。
义银不能厚此薄彼,他要让前田利家这次觐见不枉此行。
于是,他说道。
“蒲生姬,我有事要与利家单独谈谈,你出去守着院子,不要让人打搅了我们的谈话。”
前田利家神态自若,她还不知道义银这话什么意思。但蒲生氏乡却是老把风的守户之犬,此时眼中略过一丝不平静。
君上果然和前田利家有。。蒲生氏乡的心头微酸,随着年纪增长,她越来越明白什么叫做哀。
装作不在意的鞠躬告退,蒲生氏乡把房间留给了孤男寡女,把悲伤留给了自己,黯然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