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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日本战国全文阅读

作者:五四四五五     不一样的日本战国txt下载     不一样的日本战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46章父爱泛滥的义银

    三好清海曾经是堺港关所的主官,高田阳乃当初开创北陆道商路的时候,还在她那里点头哈腰走过门路,送过股份。

    她是一天天看着北陆道商路从无到有,越来越兴旺。

    虽然不曾行商,但作为负责征税的管理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比真田家这群山民强太多了。

    真田信繁即便有海野利一这位自学成才的军师,可武家奉行管理家业的本事,不是书本上可以学到的,是要经过大量日常杂务锻炼。

    要不是有三好姐妹这种曾经辉煌过的大名家臣来投,榨干海野利一,她也搞不好四五万石的领地。这无关智商,只是缺乏行政经验。

    三好清海微微鞠躬接受真田信繁的赞许,继续说道。

    “主君谬赞,我只是略有了解。

    山中生活困苦,可以鼓励山民在闲时入松林采摘松茸,由真田家统一收购。

    新鲜松茸容易腐败,收购价不会太高,家中奉行组织人手制成干货,再销往直江津,敦贺港,乃至京都,可谓一本万利。

    另外,吾妻川盆地气候宜人,四周高山阻碍寒风进入,气候潮湿温暖。

    我见当地长有野生木棉树,可派人圈养栽培,获取木棉织造棉布,以增加家中收入。”

    真田信繁惊奇道。

    “棉布?那不是要从天朝运来的贵物吗?我们自己也能织造?”

    日本种麻织麻历史长远,棉花却一直没有利用起来,原因有二。

    其一,木棉树喜暖,多在热带温带,岛国地理位置偏北,树种劣化严重。早在唐朝时,木棉就传入日本,只是长期作为欣赏树种用。

    其二,种树,取棉,织布这套技术在古代属于高科技,岛国没有懂得这类技术的人才。

    所以,岛国内部的布匹主要以麻布为主,棉布和丝织一样,属于少数武家与宗教贵族的专属品,棉布大多是天朝华亭来的松江棉布。

    在古代,布匹是可以作为货币使用的,钱帛不分家。如果真田家能够搞出棉布,就等于在家里安了一台印钞机。

    连一向表情冷漠的海野利一也为之动容,鞠躬请教道。

    “清海法师还懂得棉织之术?”

    三好清海摇头道。

    “我不懂,但据我所知,三河国一直在研究棉织,已然有了成果。

    在我离开近幾之前,三河木棉已经销往京都堺港,虽然质量远不如天朝的松江棉布,但因为价格低廉许多,亦是供不应求。

    我一路东来,唯有在上野国内看到不少野生的木棉树,想来这里的气候环境适合木棉树生长。

    主君若是有心一试,可以派遣商贾忍众前往三河国套取人才与技术。威逼利诱之下,总有人愿意前来真田领,为真田家服务吧?”

    绵织的根本是木棉树,这玩意儿在岛国内部很难养活,生长范围有限。三好清海其实也很惊奇,吾妻川盆地竟然有这玩意儿。

    既然有原材料,那缺的就只是技术。那就简单了,大不了偷嘛,抢嘛。钱帛动人心,为了自家的印钞机,武家有啥事干不出来呢。

    真田信繁听得双目赤红,一拍案牍喊道。

    “佐助!就由你去一次三河国!不管是骗是抢,一定要搞到能生产三河棉布的人才回来!”

    猿飞佐助莫名其妙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我?”

    真田信繁点头道。

    “对啊,反正雾隐才藏那边你也回不去了,干脆给你找点事做。”

    “我特。。”

    猿飞佐助双眼一瞪,差点喷出脏话来。可想去三好清海刚才说的家中无规矩,又强行忍了下去。

    雾隐才藏那事还不是你这混账主君让我背的锅吗,真是特么的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她忍住了,一旁的由利镰之助却没忍住,噗嗤一笑。三好伊三赶紧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警告着瞥了她一眼。

    真田信摸摸脑袋,也觉得自己不太厚道,不好意思说道。

    “你好好去做,回来之后我肯定亏待不了你。需要多少人手钱粮,尽管开口,家中会全力支持你的。”

    猿飞佐助瞅了眼由利镰之助,鞠躬说道。

    “为主君奉公,是我的本分。

    只是此去事关重大,我需要一些特殊人才帮助,例如某个擅长坑蒙拐骗偷的前山贼。”

    由利镰之助听得额角一抽,骂道。

    “你特么的说谁呢!”

    “好!”

    由利镰之助话音未落,愕然看向主位上喊好的真田信繁。

    真田信繁对由利镰之助耸耸肩,说道。

    “都是为了真田家的未来,所图甚大,你忍一忍。”

    然后真田信繁竖起大拇指,对猿飞佐助笑道。

    “佐助加油,我看好你们哦。”

    猿飞佐助与由利镰之助对视一眼,同时哼了一声,撇开视线。双方心中都是一个想法,别让老娘逮着机会弄死你。

    真田信繁也不管她们,拍拍手说道。

    “我这几天就会出发去御馆,参与大评议。

    家中筹建诸法度之事,就托付给清海大师了。六娘,你跟着清海大师多学学。”

    三好清海与海野利一一起鞠躬说道。

    “臣下领命。”

    真田信繁环视一圈,这些性情各异的姬武士团结在她麾下,是她的姐妹,亲朋,战友,是她为之骄傲的真田勇士们。

    这一刻,她的心思不再浮躁,宁静平和,仿佛所有的困难都不再是困难。

    想起即将见到许久未见的斯波义银,真田信繁的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温柔笑意。

    好想你呀,我的男神。

    ———

    真田信繁心心念念的斯波义银,此时正在御馆赏樱。

    岛国由南向北呈长条状,樱花也沿着气候转暖,一路向北绽放,近幾与关东之间能差上旬月。

    随着春寒渐去,天气温暖,御馆的大评议已经提上日程。

    去年,义银担心被人抢了上洛之功,急于回归近幾,并未参加大评议,今年他是必然要参加的。

    御馆政厅,由斯波上杉双方势力共同组成的大评议,对内稳定人心,对外展现团结,是越后双头政治稳定的象征。

    距离大评议已经没有几天,上杉辉虎也从春日山城来到御馆,陪着义银赏樱饮酒。

    义银一身白色狩衣,上杉辉虎也刻意裹了一身白色和服,仿佛一对璧人。两人并肩坐在树下席上,品着素酒观那樱花缓缓飘落。

    天皇崇菊,武家崇樱。

    樱花骤来骤落,如武家飘忽不定的命运,家业最终必将凋零一般,辉煌之后便是落寂,最能引发武家诸姬共鸣。

    物哀文化,岛国人以为是对永远根源的思慕。

    在这个物产匮乏,地震多发的火山岛上,活着就是受罪,不如像樱花一样,只为一瞬间的灿烂而绽放。

    天朝人很难理解,在岛国社会阶级严苛,极其讲究尊卑有序的传统中,为何能诞生这种追求刹那的情怀。

    就像是天朝人更难理解,明明岛国礼仪尊卑严苛,为何会频繁出现下克上问题一样。

    人性就像是弹簧,极度压抑的另一面就是极度放纵。敏感,偏激,轻视自己的生命,更轻视别人的生命,便是武家骨子里的本性。

    望着缓缓飘落的樱花,义银缓缓抿了一口素酒。

    即便在这个武家社会生活了近二十年,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些容易走极端的岛国文化。

    他做事秉持的中庸,妥协,体恤之情,常常被姬武士们理解为男人的软弱。其实只是因为他不够变态,与真正的武家格格不入而已。

    对比义银看着樱花认真思索人生,一旁的上杉辉虎就显得色迷心窍,志不在此。

    美人赏樱,她赏美人。

    似乎饮酒有些热了,义银松了松颈口,狩衣松垮耷拉在一边,露出半截漂亮的锁骨。不施粉黛的脸上在树枝间透射阳光中反衬华滑。

    一阵清风袭来,樱花飘洒在他的头上,脸颊上的酒醉微醺之粉,与樱花飘落之粉交错,分不清谁更灿烂。

    背靠樱花树的义银,甩头抖落顶上的樱花瓣,交叠的双腿左右互换翘腿。

    丝质的布料遮不住修长白皙的双腿,在上杉辉虎面前画了个圆。前襟下隐隐露出大腿根,让对面心猿意马的雌性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上杉辉虎心跳加速,下意识挪开眼睛,又不由自主移了回来,正巧对上义银疑惑的目光。

    “怎么了?”

    “没事。”

    上杉辉虎心中如小鹿乱撞,下意识举起酒杯一口闷,心急呛着了气管,引发一阵咳嗽。

    义银皱起眉头,嗔道。

    “怎么喝口酒都能呛到?”

    他温柔上前帮上杉辉虎抚背通气,美人近身带来一阵少年独有的味道,让上杉辉虎心颤,又引发一阵更剧烈的咳嗽。

    上身随着咳嗽声摇晃,时不时贴在义银身上。春夏之衣单薄,两人又有过肌肤之亲,彼此心底顿时泛起了荡漾。

    正当两人的唇越来越近,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大喊声。

    “义父大人!母亲大人!”

    义银如触电一般推开上杉辉虎,上杉辉虎被推到树干上,眼神茫然若失。

    他回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蒲生氏乡已经在树木间走入视线,鞠躬说道。

    “津多殿,上杉景虎阁下在外围被我们拦住了。”

    义银笑了笑,说道。

    “她也是来赏樱的吗?让她过来吧。”

    蒲生氏乡又说道。

    “同行的还有本庄实乃大人。”

    义银看了眼上杉辉虎,刚才被打断了好事的上杉辉虎有些郁闷,点头道。

    “让本庄姬一起过来吧,如果北条家派来的那些跟屁虫在,就不要放进来了。”

    “嗨!”

    蒲生氏乡转身就走,上杉辉虎对义银解释道。

    “北条氏康那个老匹妇,死都死得不太平。她为上杉景虎安排了不少陪臣过来,让我很是心烦。”

    义银摇头道。

    “逝者为大,少说这种小气话。

    氏康殿下的舔犊之情,我很理解。景虎远在越后国生活,安排一些人陪伴她也不是坏事。

    本庄实乃大人对景虎的教导,有没有受那些陪臣的影响?”

    上杉辉虎伸了个不雅观的懒腰,靠着树干笑道。

    “本庄姬啊,原本是对景虎这丫头不太上心。可你现在正式认下了这个义女,她就不得不上心咯。”

    义银摇头苦笑。

    上杉景虎是北条氏康的血脉,与逃离关八州的上杉宪政有灭门之仇。当年景虎刚才来到御馆,就差点被上杉宪政阴死。

    是义银发现了端倪,逼着上杉辉虎重视这个义女,让本庄实乃担当她的导师。御馆上下的侍男还为此大换血,旧人全被宰光了。

    只是上杉景虎虽然不再受人欺负,却又陷入了北条上杉两家的争端中,被丢在御馆冷落。

    义银这次回来,在御馆巧遇这孩子,怜惜她的遭遇,正式认下了她为义女。

    此时的义银,已经是天下武家瞩目的源氏长者。本庄实乃怎么敢继续撇清干系,冷处理上杉景虎。

    她的介入,又变成上杉北条两家争夺上杉景虎的教育权,这孩子真是多灾多难,活得不容易。

    见义银有些担心,上杉辉虎却是不以为然,说道。

    “你啊,太爱操心。这孩子再难,能有我当年难吗?

    当年我继位之时,

    比她大不了多少,多少人磨刀霍霍,想要我的脑袋呢,我不还是平安走过来了?

    景虎是你我的义女,身份尊贵。即便有人心存不轨,也得死死憋着,谁敢乱来?

    你已经对她够好了,她日后的路还得靠她自己去走,你操不了这份心。别怪我没提醒你,管的越多,可能会起反效果的。”

    义银默默点头,认可了上杉辉虎的说法。

    混到他这个份上,有多少人在暗中处心积虑,想利用他的威望权力为自己牟利。

    上杉景虎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在越后国生活,至于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得靠她自己努力。

    义银帮衬的多了,反而容易引起外人误判形势,对这孩子未必是件好事。

    想起自己的一言一行,天天夜夜被人盯着,琢磨着,义银忽然觉得挺没意思,叹了一声。

    上杉辉虎见他感叹,显然误会了他的心思,笑道。

    “你啊,就是爱瞎操心,若是父爱泛滥无处可去,不如你我自己生一个,让你泛滥个够。”

第1347章谁知男儿女儿心

    上杉辉虎见气氛正好,小小调戏了义银一下。

    可义银却是被说中了心事,直愣愣看着上杉辉虎,就像被人揭穿了隐私一样心虚。

    他的确是有心让上杉辉虎怀上孩子,以防她未来发现真相之时会嫉妒成狂,不管不顾得掀翻整个越后双头政治格局。

    上杉辉虎一生坎坷,她以天赋异禀的军事才华坐稳越后,与酒为伴,说是洒脱,其实是无牵无挂。

    义银不可能嫁给上杉辉虎,这是一个上杉辉虎无法接受的现实。现在两人之间越甜蜜,日后上杉辉虎发现真相的时候就会越绝望。

    为了绑住这头越后之龙别乱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她一个孩子。让她不为大人考虑,也得为孩子想想,做事才会有所顾忌。

    可义银这番心思,上杉辉虎却不知道,只是看到义银被自己一句调戏说得反应很古怪。

    她望着义银俊朗的面容,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又是一句。

    “你想和我生孩子吗?”

    义银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原本装作不经意的喷射喷,有就有了,上杉辉虎怀在自己肚子里的骨肉还能不要吗?

    现在他被上杉辉虎一句话捅破了窗户纸,非常被动。虽然两人思绪的出发点不同,但生孩子的想法确实存在。

    世界最尴尬的事莫过于此,本想暗搓搓让你怀,你却明明白白问我生不生,这话让绿茶刁怎么接?

    如果给予肯定的回答,那以后还怎么玩暧昧?暧昧之道的精髓,就在于不承认,不否认,不负责。

    上杉辉虎的眼神越来越炽热,义银不得不回避开,指着前方的人影说道。

    “她们过来啦。”

    虽然义银巧妙得转移开话题,但上杉辉虎却似乎是得出自己的答案,露出了充满幸福的笑容。

    “嗯。”

    望着她天真如孩子般的笑容,义银不禁心中一悸,充满了愧疚。

    我这个人啊,真是个大人渣。

    望着远方笑着跑来的上杉景虎,义银忽然想起,现在的上杉辉虎还没有正统继承人。

    拥有北条家与本庄实乃为首的上杉侧进旗本众双重背景的上杉景虎,和拥有越后长尾与上野长尾双重背景的上杉景胜。

    她们两人是上杉辉虎的养女与侄女,分别代表了上杉亲信党与长尾一门众的利益,都是武家传统意义上可以继承上杉家的人选。

    义银思索,如果自己与上杉辉虎有了私生女,那上杉辉虎要如何解决私生女的继承权问题呢?

    两人的女儿,上杉景虎,上杉景胜,这三个孩子的未来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义银望着上杉景虎越来越清晰的笑颜与她稚嫩的小脸,心中充满了惆怅。

    虽然自己已经是位高权重,虽然自己已经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似乎离幸福却是越来越远。

    一寸后宫一寸血,渣男注定没有好下场。可义银还是希望,大人的问题不要连累到孩子们才好。

    只可惜,这个愿望多半会成为他个人的奢求,难以实现。

    武家之乱,多半在子嗣继承。

    ———

    关东的义银,在樱花雨中仿佛看到了鲜血的终末,黯然神伤。

    而在美浓国岐阜城,织田父女之间也展开一场事关未来的对话。

    茶室内,土田御前轻轻鼓掌,织田信长随手抖出两枚小金判,献茶的茶人恭谨鞠躬谢恩,拿着小金判离开了茶室。

    茶人走后,土田御前捧起茶汤品了一口,看向无动于衷的织田信长,说道。

    “怎么不尝尝?刚才那位,她可是美浓排名第一的名茶人。”

    织田信长捋了捋头发,半卧在座位上,懒散说道。

    “父亲大人能颐和静养,可我却是很忙,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织田信长没规没矩的样子,让土田御前的眼角忍不住一抖,可他还是忍了下来。眼前这个女儿,已经不再是当年被他嫌弃的不孝女。

    拿下整个伊势国之后,织田家的石高已经越过二百万石的虚称,是实实在在的庞然大物。

    而带领织田家走到这一步的织田信长,亦是一跺脚就能让天下震动的超强藩大名主。

    织田信长虽然对土田御前不冷不热,但礼仪孝敬不缺,在外人眼中也算母女祥和,颇受敬重。

    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地位身份待遇享受,土田御前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即便是织田信长的生父,土田御前也必须忍耐她的乖戾脾气,因为她已经证明了自己。

    织田信长比织田信行更适合当织田家的家督,她平叛杀妹的行为甚至得到织田家臣团的歌颂赞许。

    武家盲目崇拜的慕强情结,由此可见一斑。

    见土田御前憋屈得说不出话,织田信长咧嘴一笑。能让父亲感到难堪,总是让她非常愉悦。

    她付出一切,舍弃一切,拼命变强。就是为了让她的父亲,让她死去的母亲承认自己能力不凡,承认对二妹的偏爱是错误的。

    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织田信长给土田御前递上了下台的梯子,她说道。

    “父亲找我来,是想问关于信包的事吗?”

    土田御前点头道。

    “不错,听说你把信包过继给了北畠家?”

    织田信长瞅了土田御前一眼,说道。

    “父亲,你可是一向不喜过问政务之事。”

    土田御前神情一滞,叹道。

    “她毕竟是我的亲生孩子,是你的三妹,难道我连这件事也不能问一问吗?”

    织田信长点点头,说道。

    “父亲大人说得有道理。

    信包的确入继了北畠家,北畠具教很快就会宣布隐退,由信包继承北畠家在南伊势的领地。

    怎么样?我为三妹做得安排,父亲大人可还满意?”

    北畠家是公家三国司中地盘最大,实力最雌厚的一家,世袭伊势国司,其领土地肥沃,又靠着伊势湾享受航运和水产的利益。

    自己的三女能够继承这样庞大的好领地,土田御前当然很满意。

    但问题是,织田信长一直不愿意与浓君同房,织田家后继无人。

    如今三女织田信包被过继北畠家,织田家中只剩二女织田信行的遗腹女信澄。

    当年长女二女争位,长女织田信长当着众人的面,亲手砍下了二女织田信行的头颅。

    若是自己没有后人,织田信长会允许织田信行的女儿成为自己的继承人?土田御前觉得不太可能。

    可三女织田信包又被织田信长早早踢出织田家,入继北畠家。土田御前真不知道,织田信长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却连个继承人都不肯努力去生,是准备在自己死后让织田家分崩离析吗?

    织田信长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眼中的疑惑之意,笑了起来,说道。

    “信澄在小姓中学的很好,只可惜年纪太小了,暂时难当大任。等她长大,我会另指一家强藩让她入嗣继承,不会比信包差的。

    信行那个混蛋已经死了,我不会和她的女儿计较,还请父亲大人放心吧。”

    土田御前心里抓狂,她就是不放心啊!

    织田信长真的准备把姐妹侄女都送出去继承别人家,那织田家呢?织田家的传承延续怎么办?

    可是,织田信长的性子古怪,土田御前又不敢直说出自己的担心,免得两人原本就不融洽的父女关系,又添上新的阴霾。

    他只好旁敲侧击说道。

    “听说,你已经同意让浓君去近江国居住?”

    说起这件事,织田信长就头疼,她叹道。

    “市君回来探亲,喋喋不休得要我补偿他,我被烦的没办法,就同意让浓君住去近江国,陪他疯去。”

    织田信长没说细节。

    其实是市君对她哭诉,在小谷城又挨了姐姐一个耳光,婚前婚后两个耳光把他打得面上无光,要求补偿。

    织田信长两次都是为了斯波义银才会发那无名火,等冷静下来,对自己的弟弟也是有点过意不去。

    她被市君缠得心烦,就同意浓君去近江国居住,就近陪伴市君,算是自己这个姐姐对他的补偿。

    土田御前听到浓君去了近江国,不禁露出笑容说道。

    “这就对了嘛,夫妻两人分居两地日久,终究不是好事。

    一起去近江国定居,也好早些生儿育女,让家中都好安心。”

    织田信长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看得土田御前心里发毛。

    “你这般看我做甚?我说错什么了?”

    织田信长笑道。

    “父亲,我没说自己要回近江国啊。”

    土田御前一愣。

    “什么?你不回去?那你把浓君一个人落在那里做什么?”

    织田信长故作无奈道。

    “我在南近江的居城安土城尚未建造好,我过去做什么?

    至于浓君,是他自己要去陪市君,还让市君来当说客,我只好成全他们两个。

    我之前在南近江箕作城暂居,就让她住那边吧。

    这次我拆了观音寺城修建安土城,箕作城是新旧两城附近的军镇支城,简陋是简陋了一点。

    反正有市君带她四处玩乐,总不会委屈她的。”

    土田御前听得目瞪口呆,浓君的心思,他多少知道一些。

    浓君去近江国,一方面是避开自己这个岳父的威压,另一方面也是想要与织田信长朝夕相处,好为织田家诞下子嗣。

    谁知道织田信长这个混账东西,她竟然玩了一手换家的把戏。

    浓君去了她住的箕作城,她就回来岐阜城住,这算什么意思?浓君知道了,不得羞愤到无地自容?

    土田御前气得说不出话来,织田信长却是一脸无所谓。

    市君浓君的心思,她当然明白。土田御前欲言又止的想法,她也是一清二楚,可织田信长偏偏就不想让他们如意。

    对比在父母身边幸福长大的织田信行,被丢在那古野城的野孩子织田信长,从来就不听话。

    当她带着野孩子团四处撒野的时候,别人嘲笑她。当她在母亲的葬礼上撒香灰,外人都认为织田家要完蛋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走寻常路的织田信长,将织田家带上了发展的快车道,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让织田家迅速崛起。

    织田信长懂得土田御前,市君,浓君的心思,可这些男人却不懂她。

    想起斯波义银为了阻止自己的那些努力,甚至被足利义昭用不光彩的手段抹黑,不得不出家修行自证清白,织田信长就觉得好笑。

    斯波义银真是一个有趣的男人,征服他,也许比征服这片土地更有意思。

    浓君很好,只可惜这世界上有一个男人叫做斯波义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织田信长的心中已然种下了一颗种子。

    即便是暴戾恣睢的织田信长,崇尚实用,极度功利的她,也是一个人。是人,就有人的弱点。

    渴望父母的认同,渴望成为天下人,渴望把那个从尾张溜走的少年抓回来,要他再也别想逃出自己的手心。

    织田信长望着万分不解的土田御前,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这样庸俗无趣的男人竟然是我的父亲,他甚至觉得织田信行那个废物比自己更优秀。

    将桌上的茶汤洒在茶室的榻榻米上,在土田御前惊愕的视线下,织田信长凑近一嗅,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哈哈大笑道。

    “好香好香,好茶好茶。

    父亲大人您慢用,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您继续了。”

    说完,织田信长拉开茶室的门就走,完全不理身后土田御前铁青的面孔。

    中庭内,小姓们侍立,见织田信长大步往前走,纷纷跟上。

    其中有一名小姓远比其他人年纪小,一脸稚气回头小心看了眼土田御前,她鞠躬行礼之后匆匆离开,正是织田信行的女儿信澄。

    织田信长走出中庭,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森兰丸赶紧凑上去。

    “津多殿从关东回来了吗?”

    “据说津多殿正在越后国与上杉殿下一起召开大评议,暂时不会回返近幾。”

    织田信长撇撇嘴。

    “他倒是和一群乡下大名相处的挺自在,都舍不得回来了?”

    织田信长还真是毫无自觉,她在近幾武家口中,就是那种被人看不起的乡下大名,尾张的暴发户。

    想想远在关东经营的斯波义银,又想想京都犯蠢的足利义昭,织田信长叹道。

    “没意思,真没意思。”

第1348章明枪暗棒斗评议

    在织田信长心中,足利幕府早已是摇摇欲坠的危房,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塌。击败足利义昭这个蠢货,实在让她提不起征服的快感。

    而斯波义银在整合幕府失败以后,迅速承认错误,退出京都韬光养晦。这份超越女人的果决令人眼前一亮,反倒是让织田信长忌惮。

    可织田信长就算想与这位誉满天下的足利军神一较高下,但斯波义银并没有要硬碰硬的意思。双方皆是照着自家的策略,各自发展。

    她只能感叹,天下趣事唯君与操,没有你的近幾真是无趣至极。

    ———

    北大和,多闻山城。

    斯波义银没有回来,但近幾斯波领各方大佬,还是齐聚到他的居城碰个头。

    摄津国战乱不休,足利织田矛盾激化,此乃多事之时。大家聊一聊近况,也好协调立场,为君分忧效力。

    厅中主位空悬在上,下首由近幾斯波领代官尼子胜久主持会议。

    参与评议的在坐诸姬,有近幾总大将前田利益,京都外交役明智光秀,斯波町奉行高田阳乃,斯波忠基金执事石田三成。

    另外,还有忍众保密组百地三太夫,目付柳生组柳生宗矩,列席旁听。

    几人相互见礼寒暄之后,明智光秀笑眯眯问向高田阳乃。

    “雪乃大人身体可好?怎么没见她来出席会议呀?”

    几人的眼光随着明智光秀的问题投向高田阳乃,让高田阳乃忍不住想要骂爹,明智光秀这混蛋。

    高田雪乃带着新选组那些壬生狼,把斯波忠基金上下几乎屠戮一空。这血腥手段,惊到了所有人。

    斯波忠基金有贪腐问题,是大家多少都知道点的事。各方大佬还想着利用这件事,让自己在贪腐清算之后占据有利的政治位置。

    可谁都没想到,高田雪乃会那么狠,一下子把事情做绝,让所有人都变得无路可退。

    好在义银从关东发来了罪己书,把这个黑锅扣在自己身上,才化解了这个危局。

    义银一方面帮各方大佬解套,另一方面死死护着高田雪乃,总算把这件事圆了过去。

    明智光秀是在场诸姬中,唯一没有掺和进这件事的人。

    斯波忠基金建立前后,她正因为足利义辉之死,挨了义银一顿鞭子,被严令闭门思过。

    大家抢好处的时候,她不在。大家挨揍的时候,她自然乐呵呵在岸上看好戏。

    一场贪腐大案,各方大佬的算计,都被高田雪乃的屠刀搅黄了。

    高田阳乃这次压着妹妹高田雪乃不让她来,就是不想挑起大家的伤心事,不要与各方闹得太僵。

    可明智光秀的明知故问,把话题挑到明处,让高田阳乃恨得牙痒痒的暗骂明智光秀这笑面虎,真特么的不是东西。

    但面上,高田阳乃却是笑盈盈说道。

    “天气转暖,雪乃的旧伤又有复发迹象,不便外出。

    尼子大人,我记得雪乃已经被主君免除了目付首领一职,如今是无官一身轻。

    让她呆在堺港好好修养,是津多殿的命令。她不来列席会议,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高田阳乃不想惹事,但并不代表她怕事。

    既然明智光秀把话挑明,高田阳乃自然要分辨个清楚,免得给人落下口实,以为高田家姐妹无视法度,胆敢擅作主张不参与评议。

    雪乃是义银要死保的人,阳乃就把义银的命令顶在前面,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尼子胜久瞅了眼笑容可掬的明智光秀,心里也是有些腻味。

    原本想着借贪腐一事自污,好脱去近幾斯波领这层镣铐,不用再为这些王八蛋同僚擦p股。

    可主君英明睿智,看透了她的想法。尼子家的外样藩可以撤,安了尼子胜久的心。但近幾斯波领代官还是她,这摊子烂事还得管着。

    一场贪腐大案,把各方的精气神都给打折了七分,高田雪乃为君杀人的戾气让所有人心惊胆寒,大家暂时都没了内斗的心思。

    另外,外部的环境也不允许。

    足利织田虽然面上和气,但桌面下已然是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伊势国之乱被织田信长迅速平定,摄津国的乱局却是越演越烈。地方实力派的三渊藤英也被卷了进去,祸福难料。

    尼子胜久有时候真是欲哭无泪,老娘又不是斯波之主,这些个最顶层的武家斗争,她不敢掺合,也没资格掺合。

    可主君不回来,这锅谁背?

    这次召集诸姬议事,也是想要协调大家的立场,在主君回返近幾之前,保证近幾斯波领能在这一系列风波中安稳度过。

    谁知道,话还没说一句,明智光秀这家伙就抢先点炮,把大家都想装作看不见冷处理的贪腐大案,又给掀了起来。

    好在高田阳乃也不是善茬,几句话用主君的名义堵死了,尼子胜久赶紧赞同道。

    “不错,主君的命令是我们必须要遵从的。

    正如主君离开之时,要求我们共同维护近幾斯波领的团结一样,这也是我们必须要做到的。”

    尼子胜久说着,瞅了明智光秀一眼,她说的就是这个不利于团结的王八蛋,隐隐透着警告的意味。

    明智光秀笑了笑,无视她目光中的警告之意,继续说道。

    “在坐的都是家中重臣,当然要以斯波家业为重,团结一致,共度时艰。

    我只是处于好奇,才会询问一句雪乃大人的近况而已,阳乃大人实在太敏感了。

    对了,有件事我得说明一下。

    主君这次暂缓回归近幾,是我去信关东,请他暂时不要动身,静观近幾风云变幻。”

    明智光秀话音未落,前田利益已经一掌砸在榻榻米上,骂道。

    “好你个明智光秀,我今天来就是想要问你这件事!

    近幾多事,你为何要阻止主君回来主持大局?你到底是何居心?

    难道是将军授予的京都守备重任让你感恩戴德,一心就想要当个幕府的好陪臣,却忘了主君的恩泽吗?”

    前田利益那叫一个气呀。

    她身为近幾斯波领总大将,除去第一年在反击六角家的军事行动中立了功,之后便再无机会表现。

    窝在伊贺盆地练了三年兵,准备了三年军备,部众都快练傻了。

    现在特么的可是在乱世啊!近幾斯波领却像是在太平盛世!

    外人忌惮斯波义银威名,不敢侵扰。内部的新生活运动越演越烈,搞得马放南山一般悠然自得。

    作为和平年代的军事主官,前田利益是很痛苦的。她眼睁睁看着管内政的尼子胜久,管外交的明智光秀整风整雨,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今高田阳乃与石田三成这些搞商务的都可以和她列席并坐,让她越发搞不懂了。

    我们特么的还算是武家吗?

    好不容易盼到织田信长带兵杀进近幾,战争再度逼近近幾斯波领,终于该轮到她前田利益一显身手了。

    可明智光秀却压着斯波义银这位主君,不让他回来主持大局,要让斯波家在这场政治风暴中旁观。

    听到这个消息,前田利益的军功梦再次夭折,气得她直接在评议上拍了桌子,要和明智光秀翻脸。

    明智光秀却是反问一句。

    “奇怪,我只是去信关东进言主君,今日前来才与诸位开诚布公。

    前田利益大人,你是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听说您与关东最近最炙手可热的新贵大藏长安大人有旧,难道是她给你透了消息?”

    前田利益眯着眼看向明智光秀,冷声道。

    “主君暂时不回近幾之事,在关东斯波领那边已经是人尽皆知,是谁告诉我这个消息,很重要吗?

    我倒想问问你,近幾暗潮汹涌,你为何要阻拦主君回归?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大事,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还是想让我们一起倒霉?”

    前田利益的消息,的确来源于大藏长安。

    斯波义银在关东的奉行众,除了大熊朝秀这些关东派,关西派皆来自于各家推荐的陪臣。

    例如石田三成是藤堂虎高举荐,大藏长安是前田利益举荐,伊奈忠次是前田利家举荐。

    大家都是一个心思,给人机会出头,亦是留下一份善缘,还可以在关东多个渠道通传一些消息。

    前田利益又不是在窃取关东斯波领机密,大藏长安与她正常交往,她怕什么?

    只是明智光秀把大藏长安点出人名,让众姬凛然起了戒备之心,前田利益甚是不爽。

    她的反击也是铿锵有力,明智光秀阻止主君回来,这是给大家找麻烦,自然要接受众姬的质疑。

    尼子胜久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面色不善说道。

    “明智姬,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神仙打架,尼子胜久没资格去掺合。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近幾斯波领必然会被动卷进这场风暴。

    尼子胜久作为近幾斯波领代官,她的压力是最大的。这一听说是明智光秀阻拦斯波义银,不让他回来主持大局,顿时就恼了。

    明智光秀倒也坦然,她说道。

    “主君定下韬光养晦之策,退出京都回领,就是要远离中枢纷争。

    联合幕府对抗织田的事,斯波家已经做过一次。可是将军却不领情,甚至倒打一耙,主君被迫出家修行,自证清白。

    如今幕府与织田家之争,已然是将军落得下风。主君这时候回来,将军如果请主君出来为幕府做事,主君是帮还是不帮?

    帮将军压住了织田家,将军又要忌惮主君的实力。压不住织田家,平白与织田家交恶而已。

    左右都是错,斯波家为何要趟这浑水?”

    前田利益不服气道。

    “主君如果能够团结幕府,压制住织田家,必然名声大噪,众姬仰慕。将军即便忌惮斯波家,又能拿斯波家怎么样?

    可要是让织田家占了上风,压制住了将军,成就三好长庆都没有成功的伟业,由织田殿下主导幕府政治,斯波家就彻底被动了。

    足利斯波织田三家,本就是织田家实力最强。

    若是再让织田家夺得幕府名分,谁与争锋?到那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还不是要任凭织田家宰割?

    早些介入纷争,也是为了争取主动权,如果能在足利织田之间平衡好,对斯波家才是最有利的。”

    前田利益的策略,在军事上是非常正确的。唇亡齿寒,联弱抗强总好过等强的把弱的吞了,再来收拾自己。

    可政治,从来不是军事上的合作那么简单。

    足利义昭虽然卑劣,但她已然是足利将军,拥有幕府正统名分。

    织田信长走的是革新之路,她要做的就是掀翻足利幕府,把一切推倒重来。

    所以,织田信长可以不在乎足利义昭,先把她架空傀儡化,再建立新的织田公仪,将足利幕府取而代之。

    但斯波义银却不能这么做。

    斯波义银的名望是嫁接在源氏嫡流统御天下的名分之上,他必须坚持传统与大义,充当天下武家仰慕的武家守护神。

    斯波家能以二三十万石的体量,与幕府的足利将军,与拥有二百多万石的织田信长对峙,就是借用大义凛然这四个字。

    如果斯波义银帮足利义昭对抗织田信长,就等于走回了之前在京都陷入的死局中。

    打输了,自然什么好处都没有。可就算打赢了织田信长,忘恩负义的足利义昭必然再一次翻脸,要解除斯波义银对她的威胁。

    斯波义银是大义的化身,他能对正统幕府的足利将军怎么样呢?

    把足利义昭弄垮,名声完了。退却让步,就会被将军闹得里外不是人。

    义银现在的情况,比曹操对待汉献帝的形势更加麻烦,曹操至少没有背着一个圣人之名的负担。

    可如果义银篡位,就类似于孔子篡了周天子,那孔子还能算是万世景仰的孔圣人吗?

    所以,这掀翻幕府的脏活,只能让织田信长去干。

    不管足利义昭被织田信长打垮之后的局面有多恶劣,斯波义银都不能提前入场。

    因为织田信长再强大,她这个搅乱天下的革新派自身就带有原罪,义银终究可以依靠保守派的力量与她斗一斗,争一争武家天下。

    可要是足利义昭胜出,对斯波义银来说才是真正的政治死局,进退两难,怎么做都会有无穷后患。

第1349章主战派与主和派

    明智光秀为斯波义银绸缪的韬光养晦,核心意图就是要借织田信长之手,让天下武家对将军与幕府彻底失望。

    义银要以男儿身统御武家天下,走正常争霸路线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幕府崩溃,在势不可挡的织田信长面前,绝望中想要保住自己利益的传统武家们,才会摒弃男女之别,拥护斯波义银这男人当将军。

    武家虚伪,却极重礼仪。

    斯波义银要当天下武家之父,大家没有意见。可他要想成为武家栋梁,开幕府当将军,那就难了。

    外藩会抓着他是男人这个问题不放,让义银永远受困于这件事,无法稳固自己的斯波幕府。

    正如武瞾还政于唐,义银的斯波幕府最终也很可能会一世而亡。

    可明智光秀却发现了一个极佳的机会,那就是织田信长的崛起。

    她仔细研究过织田家的政策,那真是一刀刀捅在传统武家的肺管子上,织田信长这是要革新了传统武家的命根子。

    在男女之别与革新要命之间,两选一,所有的武家都会毫不犹豫得选择拥护一位男将军,而不是让织田信长改天换地。

    幕府将军下面有没有吉尔,不重要。幕府的传统秩序,武家的超然地位,必须得到维护。

    所以,在明智光秀的设计中,斯波家现在绝不能入场参战,作壁上观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不管局面有多危险,织田家势力多强盛,只要将军与幕府不被天下武家彻底失望抛弃,斯波家就只能是咬牙看着织田信长横扫天下。

    可前田利益这个近幾斯波领的军事主官,她却看不到这层政治上的战略定力。她只是从军事角度,认为此时介入战局是最佳时机。

    明智光秀既不想解释,也说服不了前田利益。所以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借众姬之手,压住蠢蠢欲动的前田利益。

    而之前提及的高田雪乃,也是为了这个企图所做的伏笔。

    前田利益说的有理有节,在场诸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尼子胜久说道。

    “我记得明智姬建议主君退出京都之时,是提出了韬光养晦,有所作为的进言。

    韬光养晦固然重要,但也需要有所作为。若是我们隐忍不发,只怕幕府织田双方会变本加厉,未来不好收场。”

    对于明智光秀拦着主君,不让他回来这件事,尼子胜久是心存不满,无法释怀。

    任凭明智光秀有千万个理由,这近幾斯波领受到的压力,全是尼子胜久在扛,这算不算是看人挑担不吃力?看人挨刀没感觉到疼?

    明智光秀微微一笑,又把高田雪乃拉出来说事。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斯波忠基金出事,尚有雪乃大人这等赤城之士为君分忧。可地方实力派之中人心难测,我们又怎么知道谁真正值得斯波家信任呢?

    据我所知,三渊藤英大人,蜷川亲长大人,先后受到了将军的拉拢,可偏偏只有三渊藤英大人做出了让人失望的举动。

    谁是斯波家的朋友,谁是斯波家的敌人,这是斯波家面对复杂多变的局势时,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若是主君早早回来,心思叵测之辈必然偃旗息鼓,再图后计。

    为了免除未来的麻烦,不如就借此机会,让我们也好看看清楚。谁值得信任,又是谁辜负了主君的恩义。”

    尼子胜久听得若有所思,一旁的高田阳乃却是瞳孔一缩,总觉得明智光秀三番两次提及雪乃,不是什么好事。

    前田利益冷笑连连,切了一声说道。

    “明智姬巧舌如簧,不愧是在京都陪着将军玩过家家游戏的人才。

    只可惜,这乱世之中,人心就是飘忽不定的。唯一真正能相信的,只有刀枪兵士钱粮。

    斯波家若是一直保持沉默,即便是有心跟随斯波家的武家,也会心中忐忑,迟早会在压力面前选择背弃斯波家。

    要想在乱世立足,可不是靠呈口舌之利,明智姬。

    谁赢,武家就跟谁走!我们要想稳住人心,就得重拳出击!”

    明智光秀不等众姬反应,抢先反驳道。

    “所以说,这就是你不与我们商量,擅自联络甲贺众,联络石部城六角残党的原因吗?”

    尼子胜久刚觉得前田利益的话也挺有道理,就被明智光秀的这个消息打乱了思绪,肃然问道。

    “前田姬,这是真的吗?”

    前田利益眯了眯眼睛,眼角扫向陪坐的百地三太夫与柳生宗矩。

    自己刚才有所行动,明智光秀就发现了,莫非是忍众与目付察觉到了端倪,通风报信所致?

    可百地三太夫与柳生宗矩却是目不斜视,和两个木雕一般坐在旁边,仿佛是看不见也听不到这场争执。

    她们又不是傻子,这场评议之争,乃是主和派的明智光秀与主战派的前田利益在争权夺利。

    明智光秀主管外交役,自然希望合纵连横,展现自己的谋略。

    而前田利益主管军事,两三年不打仗,麾下一群姬武士饿得眼都绿了,就想要打一仗立功受赏。

    双方的方式方法是南辕北辙,不吵起来才有鬼呢。

    忍众目付是主君的耳目与忠犬,她们如果掺合进大佬们的路线之争,没有好处只有坏处,当然要装聋作哑,保持中立。

    前田利益见她们如此,心中推测此事应该与保密组柳生组无关。

    她忽然想起来,主君离开京都之前,给予过明智光秀一组忍众管辖权,就是藤林椋那些人,这混蛋是有自己独立情报来源的。

    前田利益眼角一抽,目光凶狠得瞪着明智光秀。

    这混蛋没把忍众用在外敌身上,却派来监视自己这个近幾斯波领的总大将,岂有此理!

    “明智光秀!你好胆!”

    眼看前田利益就要爆发,尼子胜久喝道。

    “冷静!前田姬!”

    前田利益龇牙冷笑道。

    “这家伙把主君留在京都做事的忍众,用在我的身上,太放肆了!”

    尼子胜久沉声道。

    “你不要冲动,先听听明智姬怎么说。”

    明智光秀优雅一笑,说道。

    “前田姬这意思,似乎并没有否认自己暗中联络甲贺众与六角残党之事嘛?所以说这是真的咯?

    你也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派人监视你。

    只是织田重臣丹羽长秀在南近江为织田殿下收拢人心,我出于外交考虑,查探她在甲贺郡的情况,计算织田家对南近江的掌握程度。

    只是不巧,发现了前田姬派人与当地甲贺众的秘密往来而已。

    我也没有想瞒着你呀,你看我这次来,不是都当面和你说了嘛。”

    看着明智光秀那张虚伪的笑脸,前田利益就想要立即上前给撕下来。

    但她自己冲动,不慎失言,坐实了明智光秀的猜测,反而陷入了被动中。

    在众姬质疑的目光中,前田利益哼了一声,重新坐稳在自己的位置上,坦然道。

    “不错,我是派人试探了一下甲贺众,六角残党,那有怎么了?”

    明智光秀的笑容越发灿烂,但目光却变得咄咄逼人。

    “前田姬这话说的,当年你为了阻止六角家北伐浅井家,亲自带人杀入甲贺郡,屠灭数村,吓得甲贺众视你如梦魇。

    如今,你未得主君的命令,就擅自与这些旧敌联络。要是让织田家误判我家的态度,以为我家有意介入南近江,岂不是要惹来祸端?

    主君临走之前亲自下的命令,近幾斯波领要韬光养晦,你擅起边衅,怎么向主君交代?

    你要知道,主君虽然不在近幾,但高田雪乃大人尚在,三日月宗近尚在,你可要好自为之。”

    高田阳乃听得头皮发麻,这明智光秀太不是东西了。

    明明是她与前田利益有战略分歧,双方起了争执。可从头到尾,明智光秀就没有明着开过一枪,全特么的拉着尼子胜久和高田雪乃。

    搞得这场面似乎是尼子胜久,明智光秀,高田两姐妹三方联合对前田利益施压,明智光秀这个口蜜腹剑的毒士可太坏了。

    高田雪乃虽然卸任了目付首领之位,甚至身受重伤,武艺全失,可她还有名刀三日月宗近。

    这把刀是足利义辉临死之前赐予高田雪乃,敕令保护斯波义银。

    在京都天诛中,高田雪乃遇到伏击身负重伤,斯波义银发飙让壬生狼大开杀戒,又赋予了这把刀先斩后奏之权。

    得到了足利义辉与斯波义银双重授权加持的三日月宗近,让高田雪乃可以把斯波忠基金中高阶武家几乎杀光,却没有遇到任何反抗。

    这份特殊的权力,比任何具体职位更让斯波家臣团忌惮万分。

    明智光秀一路刻意给高田雪乃戴高帽,原来就是要在这里堵着前田利益。

    高田阳乃气得发抖,可想起雪乃那个冷漠偏执的性子,又真的有些担心起来。

    她皱眉喝道。

    “有事就说事,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今天评议,就是尼子大人希望大家能开诚布公谈一谈,才好团结一致对外。

    大家把话说透是好事,何必闹得剑拔弩张,传出去让外人笑话!”

    高田阳乃不想闹大,只能出面说和。雪乃屠了一次斯波忠基金,已经是万众瞩目,高田家现在只想低调,不想被别人当枪使。

    前田利益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她算看出来了,明智光秀今天就是刻意套路自己来了。

    如果不能把自己联络甲贺众的事说清楚,一盆养寇自重,图谋不轨的污水就要泼自己身上了。

    即便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污名也实在不好洗,今天必须说个清楚。可只要一解释,就像是下属交代问题一样,瞬间落入下风。

    前田利益一脸铁青看着明智光秀,这就是明智光秀的目的吧?

    尼子胜久叹了一声,她也看出来了,明智光秀就是用污水套着前田利益,让她不敢乱动。

    前田利益是近幾斯波领总大将,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军事上的事她是有一些主动权的。

    可被明智光秀这么一搅和,在主君回来之前,前田利益已经不宜妄动。这不是主君不信任前田利益,而是身为重臣要避嫌的自觉。

    在场诸姬中,尼子胜久身份最高,其次是前田利益和明智光秀,再次是高田阳乃与石田三成。

    百地三太夫与柳生宗矩根本不敢掺合评议,她们只是来旁听,如果问起情报杂务,负责解释说明。

    明智光秀一手拉住尼子胜久,一手借着高田雪乃逼得高田阳乃必须出来平事,立即让前田利益陷入被动中。

    尼子胜久不满得看了眼明智光秀,这家伙在评议之前就已经计算好了,要借用这场评议会压制前田利益可能出现的军事独走。

    虽然尼子胜久也不赞成前田利益的莽撞行动,但明智光秀这套借虎皮的把戏太过阴损,实在让人产生不了好感。

    深深呼吸了两下,前田利益渐渐冷静下来。她也知道,即便忍着挨了明智光秀一黑砖,今天也必须解释清楚。

    好在来日方长,

    今天这笔账总有机会讨还的。

    前田利益冷声道。

    “前年关东攻略,我为了帮主君筹粮送去越后国,由前田利家大人当说客,将铃鹿峠交易给织田家,这才让织田殿下松口答应交易。

    这件事,尼子姬,高田姬都是知道的。”

    尼子胜久与高田阳乃点点头。

    关东攻略发动之际,正值关东旱灾爆发。

    斯波义银好不容易劝服越后武家不要南下抢粮,得考虑人心向背,就要准备大量粮食供给军需。

    浓尾平原沃土千里,亩产高,自然是斯波家买粮的重要供应者。

    为了让织田信长这个统治者松口卖粮,前田利益把当年从甲贺众手中夺取的铃鹿峠送给织田家,达成了这次交易。

    而铃鹿峠,也是现在织田家出入北伊势与南近江的战略要道。

    前田利益继续说道。

    “我没有了铃鹿峠,伊贺盆地就等于是被织田家从南近江,北伊势两面夹住,战略上非常被动。

    织田家拿下了南伊势之后,又可以从南部切入大和国,背后捅我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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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0章憋屈的前田利益

    前田利益越说越气,瞪着明智光秀几乎是吼道。

    “你们不是近幾斯波领的总大将,但以你们的军事素养告诉我。

    织田家二百万石,近幾斯波领二十万石,在三面被围又不能主动出击占据铃鹿峠的情况下,我该怎么办!

    尼子姬,你说你看到幕府织田之争近在咫尺,感觉如芒在背,可你有我在军事上的压力大吗?

    织田家已经拿下南近江,全境差不多都降伏了。只有甲贺众中还有一小部分顽固分子,忠于石部城的六角母女。

    甲贺郡背靠铃鹿山地,地理崎岖,易守难攻,正是织田家在南近江统治中最大的不稳定区域。

    我与六角残党留些默契在,以防万一,有什么问题?

    如果哪天织田家从三面围攻近幾斯波领,我除了甲贺郡,还能在哪里找到突破口,为自己留下与强敌周旋的余地呢?

    又或者说,到了那时候,织田家的大军是靠你明智光秀这张嘴去挡吗!”

    前田利益对斯波义银,对斯波家是忠心耿耿,联络六角残党也是为了近幾斯波领考虑,问心无愧。

    明智光秀对她的问责是刻意污蔑,她明白,明智光秀明白,在场诸姬也明白。可恰恰是明智光秀抓住程序上的漏洞,对她穷追猛打。

    面对前田利益怒目而视,明智光秀只是浅浅一笑,鞠躬说道。

    “前田姬的军事才华,自然是胜过我百倍。你对主君的忠诚,我也从不怀疑。

    只是主君复兴斯波家不久,各地斯波领联络不易,最怕就是越过程序擅自独走,导致意外发生。

    前田姬请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你。

    我只是觉得京都事变的警示不远,先代将军惨死二条城的鲜血未干。我们做事还是要谨慎些,不能再继续各行其是,重蹈复撤。

    主君既然定下了尼子姬为近幾斯波领代官,我们做事之前至少应该知会她一声,然否?

    若是她无法做出抉择,还可以呈报主君案前,由君上定夺。

    如果每个人都自以为是替斯波家考虑,就可以擅自乱来,家中岂不是要乱套?特别是军事方面的行动,更加要慎重。

    前田姬自己也说了,织田家二百万石,近幾斯波领二十万石,敌强我弱。

    我们不能放出错误信号,导致织田家误判我家的意图,让近幾斯波领陷入不该有的危险中。

    六角家统御南近江数百年,六角母女在石部城负隅顽抗不肯降伏,乃是织田殿下心中的一根刺。

    前田姬与她们联络,万一这个消息不小心走漏到织田殿下耳中,我这个外交役会有多被动呢?

    鉴于此事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我提议将此事呈报关东主君御前,交由主君定夺。

    在主君决定之前,还请前田姬稍安勿躁,不要再有过激的举动。”

    说完,明智光秀对前田利益慎重一礼。可在她看似诚挚的鞠躬面前,前田利益却是一脸愤怒又无可奈何。

    明智光秀终究还是得逞了,她东拉西扯这么多,就是为了逼迫前田利益不敢妄动。

    前田利益纵然有自己的理由,但明智光秀却是句句堵着她的路,把她逼入了墙角。

    你说你前田利益忠心耿耿,那么在京都事变足利义辉之死这件事上,你真的干净吗?

    你不干净,就是有前科咯。

    主君任命尼子胜久当近幾斯波领代官,就是吸取了京都事变的教训,让近幾斯波领有个领头的,不允许大佬们再各自为政搞出乱子。

    可前田利益偏偏还未和尼子胜久商量,就擅自去联络六角残党,往严重里说,违背了主君的意志。

    即便前田利益觉得冤枉,她这次来就是要和尼子胜久说这件事,只是被明智光秀抢了先。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明智光秀把所有的话都抢先说完,前田利益已经无话可说。

    前田利益只能等着尼子胜久呈报关东的主君,等待斯波义银对此事的决断。在此之前,她不方便再有任何擅动。

    这么一来,明智光秀压制前田利益,不让她掺合足利织田之争的意图,也就达成了。

    斯波义银这次不回来,就是认可了明智光秀的谏言,要继续韬光养晦,埋头装孙子。

    前田利益本来可以利用自己身为近幾斯波领总大将的权限,偷偷摸摸搞些战略布局。

    可被明智光秀这么一闹,前田利益只能是彻底躺平,不能再有任何举动,真是要憋屈死了。

    前田利益无法理解,近幾斯波领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织田信长一步步做大,把足利将军打垮。

    等到织田家权势滔天之时,近幾斯波领这点动员力,够干嘛?到那时候,不管幕府内外的武家愿不愿意,都得屈服于织田信长之威。

    斯波义银这个主君再厉害,近幾斯波领再不屈,又能怎么办呢?

    可前田利益想不通的事,却正是明智光秀想要达到的目标。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

    不到武家天下会被织田信长颠覆的绝望时刻,武家集团怎么会紧密团结在斯波义银身边,为自己五百年来的阶级特权拼死一搏呢?

    明智光秀与前田利益对视,双方的目光一触,仿佛有电光火石从中流窜。

    尼子胜久叹了一声,说道。

    “就这样吧,将前田姬想要联络六角残党的战略构思呈报关东,恳请主君定夺。”

    尼子胜久知道自己被明智光秀当枪使了,但明智光秀的每句话都是有理有据,她能咋办?

    压着这件事不报?让明智光秀再给主君打个小报告,说尼子胜久主政不公,包庇前田利益的军事冒险?

    尼子胜久唯一能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忽略前田利益已经提前联络的小问题,把这件事包装成一个尚未实施的建议,提交上去。

    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明智光秀如果识相,已经达到目的的她就不会死扣着字眼,咬着前田利益不放。

    而被明智光秀几次扯出不在场的高田雪乃挑事,搞得浑身难受的高田阳乃,自然赞同尼子胜久和稀泥的举动。

    “我同意,这事就交由主君裁决吧。”

    高田阳乃说完,瞄了一眼在旁的石田三成。

    石田三成自然不会为了这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得罪同僚,她笑着说道。

    “我也赞成。”

    除了呆若木鸡的百地三太夫与柳生宗矩,其他人都表了态,前田利益还能说什么呢?

    她哼了一声,撇开视线,不想再看到明智光秀那张虚伪的漂亮脸蛋和那个欠抽的优雅笑容。

    明智光秀得偿所愿,前田利益恶心得说不出话,室内暂时陷入了沉默。

    尼子胜久这个召开评议的人,也是尴尬。早就知道这个代官难做,如今看来,果然是难得很。

    一旁的石田三成见场面冷了下来,笑道。

    “各位大人都是在替近幾斯波领的未来绸缪而殚精竭虑,何必要为些许公事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呢。

    天朝有云,将相和调,则士豫附。能用诸位忠义智勇之士共事,是我的荣幸。

    如今春耕已过,斯波忠基金的年金发送又要提上日程,到时候还需要各位大人多多支持。”

    斯波忠基金建立不久,石田三成来近幾斯波领也晚,与各方纠葛不深,正好出来打个圆场。

    她是斯波义银的散财童女,只管发钱,不容易得罪人,各方大佬多少要给予几分面子。

    尼子胜久笑道。

    “日子过得好快,眼看着年中又要到了。

    说句厚脸皮的话,最近我属下不少姬武士已经开始期待这一期的年金,拐弯抹角来问我具体发放的详情。

    石田姬,你给我一个准信,这次的年金是发放三石吗?”

    石田三成笑道。

    “主君已经定下了,近幾,尾张,关东三领同时发放年金,皆是三石。

    大家都是为斯波家效忠的姬武士,在待遇上必然是一碗水端平。”

    为了一年四石还是六石的年金,为了优先发放近幾斯波领还是发放全领的争议,斯波忠基金上下被扯出贪腐大案,几乎屠戮一空。

    石田三成原本只是想借机赶走那些不听话的其他派别奉行,结果却迎来了一场意料之外的大屠杀。

    高田雪乃杀得痛快,石田三成却是叫苦不迭。把人赶走和把人杀光,这其中的区别可太大了,天晓得会得罪多少人。

    但事已至此,她也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启用自己的人,尽快完成年金优化,别让这个问题再恶化下去。

    六石,发。全领,发。

    钱由斯波忠基金出,只求各位大佬别再借题发挥,我石田三成玩不起,赔笑掏钱还不行吗?

    尼子胜久听她这么说,反而有些担心道。

    “石田姬,斯波忠基金刚才建立一年,财力是否足够支撑全领六石的发放标准?

    这年金福利不比其他事,必须慎之又慎。一旦照标准发出去,以后就不可以再缺再降咯。

    据说斯波忠基金借了不少土仓钱粮,利息不低。你还要多积累一些本金,为未来多打算呀。”

    石田三成胸有成竹,笑道。

    “请尼子姬放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多亏了高田姬的协助,斯波忠基金在北陆道商路的市场中如鱼得水,发展得非常顺利。

    全领的斯波编制,第一批名单不过一千五百余人,每人每年六石糙米,也就不过九千石。

    不算未来的扩编,仅是现在的人数与斯波忠基金的收入相比,只是一个很小数字,影响不大。”

    石田三成说得谦逊,尼子胜久却是听得咋舌。

    近幾斯波领二十万石,田赋四公六民,年入粮食不过八万石。

    这八万石还包括出仕姬武士的职禄,军备,军粮,即便再节俭,一年下来,府库最多只能存下四五千石。

    斯波忠基金建立不过年旬,石田三成对一年掏出近万石的糙米,竟然当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小事,真是财大气粗。

    尼子胜久不禁有些好奇,她问道。

    “斯波忠基金的收益,有那么高吗?”

    石田三成看了眼高田阳乃。

    尼子胜久是斯波家最高层重臣,斯波忠基金的收入自然不用对她保密。但说不说,还得谨慎看看高田阳乃的意思。

    高田阳乃矜持一笑,接过话头说道。

    “北陆道商路发展四年,从第一年三十万贯,到今年预测三百万贯到三百五十万贯的大市场,已经垄断了关东关西贸易的七成物流。

    斯波忠基金建立起始,我出面向各地土仓筹款,各方也很给我面子,启动资金就远超普通大商人,而且利息很低。

    去年这一年,斯波忠基金发展很快,已占据市场份额一成半,因为货物品种优秀,毛利超过七成。

    但这种暴利不可持久,随着份额扩大,不可能每种商品都有这么高的利润。

    据我预测,今年斯波忠基金大概能占据市场二成份额,毛利会跌到三成左右。”

    尼子胜久自己就是负责领地管理的,自然精通算术。

    三百万市场的两成份额就是六十万贯,三成毛利就是十八万贯。算着算着,她自己都惊呆了。

    “十八万贯吗?真是让人震惊的数字。”

    石田三成见诸姬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不禁有些得意,嘴上却谦虚道。

    “这还只是粗略的预测,实际上达不到。

    摄津战乱,交易亏损,运输风险,土仓利息,林林总总加起来都会提高运行成本。

    但把今年的利润做到十万贯,我还是有把握的。”

    尼子胜久点点头。

    难怪石田三成对近万石糙米的支出毫不在意,十万贯收入就是她的底气。

    市场价,糙米二石兑换铜钱一贯,但大多数时候是不准的。米价要看收成丰歉,铜钱也分精钱劣钱,兑换方式很复杂。

    但斯波义银的身份威望不同,他数次向地方武家买粮,已经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收购体系。

    北陆道商路沿途武家愿意卖斯波义银一个面子,还可以用粮食换取商路份额或者稀有商品。

    双方互利共赢,米价自然稳定,一贯铜钱就能换回二石粮食。

第1351章粮票与一粒米斩

    斯波忠基金背靠北陆道商路,有高田阳乃刻意扶持,迅速成长为普通商贾无法匹敌的托拉斯。

    政治利益与商业利益纠缠在一起,北陆道沿途武家已经形成了以斯波家为首的商路利益集团。

    石田三成占有这么大的优势,必然是日进斗金。

    其实就算在她的位置上放一头猪,哪家奸商敢坑这个斯波义银钦点的斯波家福利机构,敢在交易中做手脚,敢让斯波忠基金亏钱?

    石田三成这是捧着一个聚宝盆,迟早会飞黄腾达,当然是倍感珍惜。

    她在这里侃侃而谈,当然不是为了炫耀。

    关东传来了一个麻烦的任务,斯波义银把大熊朝秀创立的粮票制度砸在了石田三成头上,要求年金逐步从实物发放改成粮票发放。

    石田三成要想办成这件事,并不容易。

    三地斯波领距离遥远,通信不畅。原本发放年金就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择近购买粮食,运输发放,就让石田三成已是头昏脑胀。

    斯波义银要求的粮票制度,石田三成研究了一下,发现这事看似简单,其实比原来的办法更麻烦。

    用粮票简化发放方式,对斯波忠基金本身,是增加了大量的繁琐事务。

    为了建立粮票制度,石田三成就得在各地斯波领建立存粮仓库,发放粮票,派遣人员兑换,还得严防假票冲击。

    以她自身的立场,当然不想搞得这么麻烦。多做多错,做的越多,未来可能遇到的麻烦就越多。

    可主君此举,是为了减少腐败的环节。斯波忠基金对斯波家太重要了,容不得石田三成推三阻四。

    石田三成要搞成这件事情,比之前更需要与各地大佬搞好关系,寻求各地斯波领的支持。

    此时,她透出斯波忠基金的底色,在场诸姬无不露出惊叹的表情。谁也不会嫌弃钱多,斯波忠基金的聚财能力,的确让人羡慕。

    炫富结束,自然要切入正题,石田三成话锋一转,说道。

    “尼子姬,主君从关东发来消息,要求斯波忠基金逐步用粮票取代实物,更新发放方式。

    这件事,你可有收到信息?”

    尼子胜久点头道。

    “主君已经来信叮嘱,让近幾斯波领全力协助你。”

    石田三成叹了一声,取出一张粮票,递给尼子胜久。

    尼子胜久仔细看了看,一边递给诸姬传阅,一边叹道。

    “没想到,这粮票制作的是如此精良。”

    石田三成苦笑道。

    “不精良不行呀,关东侍所推行的福利粮票,仅仅一个冬天市面上就出现了可以乱真的假票。

    我已经通过高田姬,收拢了堺港的一批能工巧匠,以后专门为我家制作粮票,供给家中年金福利之用。

    这些粮票暂时分为一石,二石,三石,使用年限为一年,两年,三年。日后还会不定期更新策略,就是为了抵御假票的侵蚀。

    主君的意思,是先在近幾斯波领试行粮票,然后再在尾张,关东斯波领推广。这次的年中福利,其中三成年金将以粮票的形式发放。

    我在此恳请诸位大人协助,帮我完成这件主君交于的重要任务。”

    尼子胜久肃然道。

    “年金福利关乎整个斯波家臣团的利益,我们自然会全力支持你,你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石田三成说道。

    “其一,选定安全的地点建立仓库。

    近幾斯波领地跨北大和与伊贺国,地方不小。我准备建立数个仓库发放点,兑换粮票粮食。

    这次先选择一个地点试行,向附近斯波编制内的姬武士发送粮票。具体要求是方便姬武士支取粮食,能够抵御盗匪贼寇的抢夺。”

    尼子胜久笑道。

    “这个不难,在近幾斯波领的腹心之地,择一交通便利的城下町建立仓库便是。

    当地有目付,有城池守军,让她们小心警惕斯波忠基金的仓库安全,你再派遣奉行内卫,以为内外双保险。”

    石田三成点点头,继续说道。

    “其二,颁布一粒米斩法令。

    任何参与制作假粮票的相关人等,但凡获取超过一粒米的利益,即可斩首示众。”

    尼子胜久皱眉道。

    “一粒米斩?这法令是否太过严酷了?”

    石田三成接过传阅回来的粮票,抖了一抖,无奈道。

    “一个成年姬武士,一年吃喝不过二石糙米。这薄薄一张纸,就可以兑换一年的口粮,诱惑太大了。

    如果没有严刑峻法辅佐,我根本不敢展开粮票制度,宁愿向主君请罪,辞去斯波忠基金执事。

    粮票制作虽难,但也不是无懈可击。只要利益足够大,总会有人前赴后继的造假换粮。要想缓解压力,唯有严刑峻法。

    诸位大人,粮票换取的粮食,可是斯波家全体姬武士的福利粮。

    如果被假票掏空了斯波忠基金的存粮,我就是斯波家的罪人,万死难辞其咎,不如早早请辞。”

    尼子胜久看了一眼石田三成,又扫了全场诸姬,知道这条法令根本不会有人反对。

    斯波义银建立斯波忠基金的初衷,就是把斯波家的财富与整个斯波武家集团共享,用利益捆绑斯波家臣团。

    现在,斯波忠基金的这些福利粮已经被斯波家姬武士视为自己口袋里的东西,她们怎么能允许有人造假掠夺自己的财富?

    一粒米斩的法令听起来残酷,但这个防微杜渐,绝不宽恕的态度,也是对斯波家全体武家负责任的态度。

    这时候谁不赞成,就是站在整个斯波武家集团的对立面,傻子才会站出来反对。

    尼子胜久想了想,说道。

    “一粒米斩的法令,原则上是没有问题。

    但此令太过严酷,有伤主君仁厚之名,就由近幾斯波领的我们自行推出,不要再上陈主君了。”

    明智光秀看了眼尼子胜久,目光一闪。

    尼子胜久此举,颇有章法。

    斯波义银一向以武家义理示人,天下武家皆称颂其为仁义之源氏长者。

    既为仁厚长者,就不好做出残酷之事。可若是被仁义困住手脚,那就图样图森破了。

    尼子胜久的想法不错,由近幾斯波领评议会的诸姬以地方的名义,发布一粒米斩的法令。

    这属于近幾斯波领的地方政策,不是斯波义银的命令指示,残酷之名杯葛不到斯波义银身上。

    可尼子胜久此举,又开了一个不太好的先河。那就是地方斯波领的众姬评议一致通过,就可以推行独立的地方法令,不用上陈主君。

    如果以后有人依照此先例,推出其他的地方法令,算不算架空主君执政的一种策略?

    明智光秀摸不准,尼子胜久是没想到这一点,还是刻意为之?

    斯波义银四处扩张,斯波领如今已经分为近幾,尾张,关东三块,如果斯波家日后再有壮大,会不会进一步复杂家中的势力关系?

    即便尼子胜久不是故意的,如果有一天,地方评议会推出的法令与斯波中央的法令相悖,会不会引发冲突导致分裂?

    明智光秀的目光越来越深邃,她知道自己不能反对一粒米斩法令。否则,刚才前田利益的困境,就马上会成为她要面对的窘迫。

    随着斯波义银势力的高速扩张,内外遇到的麻烦也越来越多。

    明智光秀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不管是同僚还是外敌,都以超出她预料的速度在成长。

    她暗叹一生气,改天换地之事,果然没那么好做呀。

    唯有尽人事而听天命,时也,命也。

    ———

    在足利织田之争的大背景下,近幾斯波领的重臣们展开了激烈的评议,主战派的前田利益被主和派的明智光秀设套压制。

    而随着石田三成提及粮票制度,诸姬的目光又从外部转向内部,开始关注起年中福利发送这一关乎切身利益的事务。

    在场诸姬都是高阶武家,自然不缺这点年金,可跟着她们吃饭的麾下姬武士都眼巴巴看着呢。

    当老大不为下属谋福利,迟早会被怨恨的部众乱刀砍死。比起足利织田之争,大家更加重视粮票与年金之事,也就情有可原了。

    就在近幾斯波领评议的同时,京都东福寺的一处静室内,刚才赶回京都的羽柴秀吉,正在与竹中重治密谈。

    织田信长似乎非常喜欢东福寺的这片院落,这里曾经是斯波义银落魄之时,在京都的落脚点。

    即便织田大军已经撤出山城国,织田信长还是把这里盘了下来,当成织田家在京都的据点。

    而身为织田家派驻京都的代表人物,羽柴秀吉干脆就借住在此处的偏室中。

    每每在庭中踱步,望见当年自己听墙角的阴暗处,羽柴秀吉就忍不住发愣出神。

    当年不起眼的卑微秀吉,已是织田家安排的京都守备,而当年与斯波义银在屋里的明智光秀,则是幕府任命的另一位京都守备。

    缘,妙不可言,又让人感到无比悲伤。所谓人生之苦,是求而不得也。

    正如羽柴秀吉所料,织田家的伊势征伐非常顺利。

    她在捞到一笔军功之后,就被织田信长赶回了京都,继续当好她京都守备的角色,替织田家盯着足利义昭的一举一动。

    摸了摸在伊势征伐中受创的大腿,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的羽柴秀吉对竹中重治说道。

    “将军似乎很不待见我。

    我回到京都之后,先去二条城问安,结果吃了个闭门羹,一点礼仪上的勉励都不愿意给我。

    看来,距离足利织田撕破脸的日子不远了。”

    竹中重治笑道。

    “我们这位将军呀,已然是焦头烂额,哪还顾得上礼节的程序。

    荒木村重突袭池田城,杀掉了池田胜长这个幕府刚才定下的摄津三守护之一。

    她还谎称池田家与伊丹家正在合谋,想要迎回三好家,重新统治摄津国,把自己包装成为幕府尽忠的模样。

    如今,堺港的池田恒兴与拿下池田城的荒木村重一齐盯着西面的伊丹城,吓得伊丹家一直在向幕府请辞,要卸任摄津三守护之一。

    还有,三渊藤英已经向北越过淀川,突袭高规城,赶走了和田惟政这个摄津三守护之一。

    和田惟政可是从龙之臣,将军一直在拉拢三渊藤英,甚至拿出了伏见城给她。可她呢?却是狠狠抽了将军一记耳光呀。

    幕府去年冬天刚才定下摄津三守护,现在还没到夏天,就一辞一死一逃。将军的脸都被打肿了,颜面丧尽却毫无还手之力。

    她现在是恨死了在背后搞事的织田家,你这个织田家臣去二条城请安,岂能不受冷遇?”

    羽柴秀吉点点头,说道。

    “将军呀,也只有给我些许脸色看看的脾气,她还能怎么办呢?”

    竹中重治笑道。

    “和田惟政被赶出高规城,本想赶来京都,请将军为她做主。

    可刚走到半路,就听闻南近江的噩耗。和田家在南近江的领地,被丹羽长秀大人查出了问题。

    大殿震怒,予以不允许入见,拆除城墙,罚没二万钱,整整三道严厉的惩戒令呀。

    和田家,可能要完蛋了。”

    和田惟政出身和田家,乃是甲贺郡和田村豪族,亦是出仕六角的甲贺众二十一家之一。

    在六角定赖与足利义辉合作的蜜月期间,和田惟政担当了幕府外交役,成为足利六角双方交涉的桥梁。

    但在六角定赖死后,六角义贤义治母女执政期间,足利义辉与六角家的关系极度恶化,和田惟政的地位也变得岌岌可危。

    借着京都事变的契机,和田惟政押注的足利义昭,成功在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的帮助下,上洛成为新的足利将军。

    这次投资,和田惟政赚翻了。

    和田惟政在足利义昭的从龙之臣中排名第一,自然回报丰厚。摄津三守护之一的位置,就是足利义昭给她的最大馈赠。

    只可惜,她和足利义昭走得太紧密,自然引起织田信长的注意。

    织田信长正要给足利义昭一点颜色看看,于是把和田惟政这只猴被抓出来,杀鸡儆猴,让大家看看足利将军护不住从龙之臣的窘迫。

    杀人,诛心。

第1352章杀人诛心与豪富

    织田信长指使松永久秀对付和田惟政,松永久秀这个阴人自己不出面,却教唆三渊藤英拿下了高规城。

    足利义昭拉拢三渊藤英,原本是想要挖斯波义银的墙角,可如今,却是把自家的墙给挖塌方了。

    和田惟政与三渊藤英的问题处理不好,足利义昭的基本盘就要动摇。可偏偏这个时候,织田信长对和田惟政又出手了。

    和田家的领地和田村在南近江甲贺郡,就是织田家的势力范围。

    丹羽长秀在南近江活动了快一年,早就摸清楚了当地的情况,才有了这下打蛇七寸的雷霆一击。

    织田家找个借口把和田村的寨子拆了墙,罚了款,看似公正严明,其实是要了和田惟政的老命。

    乱世之中,盗匪恶党横行,结寨自保是常态。岛国遍地城寨,和田村可以说是村,也可以说是城。

    没有了外墙的保护,和田家的这片领地还怎么过日子?

    别说是流窜的贼寇会来滋扰祸害,就算是甲贺众的同乡,她们都可能心痒痒不设防的村寨,忍不住把脸一蒙,先抢一把再说。

    毕竟甲贺众内部亦是山头林立,有些派系本身就与和田惟政不对付。

    如果再有点南近江之主织田家的暗示,在南近江这地方,和田家以后只怕再无立锥之地。

    和田惟政已经丢了摄津国的地盘,如果南近江老家的地盘再丢,和田家就真的要败落了。

    而且,织田信长做的很绝。

    拆了墙,罚了款也就算了。她还下达了不允许和田惟政入见的命令,这是求饶的机会都不给,一副要逼死和田惟政的做派。

    在外人看来,和田家要完蛋了,即便是竹中重治这个足智多谋的军师,也是这般想的。

    但羽柴秀吉却有些不同看法,她曾经亲眼见到和田惟政的女儿和田惟长,与丹羽长秀一起入见织田信长。

    和田惟政聪明一世,却没想到自己早就被女儿卖了个干净。也好在女儿提前投效了织田家,和田家这才能有一线生机。

    所以,羽柴秀吉不认为和田惟政会完蛋。但是,假设这局面是织田信长刻意为之,那就有意思了。

    如果足利义昭的首席重臣被逼低头,投靠了织田信长。

    足利义昭这位新将军通过摄津攻略,辛苦建立起来的威望,必将荡然无存。甚至还不如刚才继位时候,会陷入极其恶劣的困境中。

    羽柴秀吉想了一想,低声说了一句。

    “我曾经碰见丹羽长秀大人带着和田惟长,从大殿的会客室出来。”

    竹中重治瞳孔一缩,反复品了品这句话。半晌,她叹道。

    “如此看来,大殿又快要上洛入京了。”

    羽柴秀吉点点头,没说什么。

    挑明了和田惟长这个关键,织田信长的图谋便不难猜了。

    足利义昭虽然是依靠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才能一鼓作气上洛成功。但在两人之前,足利义昭已经有了自己的拥护者。

    这些拥护者之中,最有份量的就是和田惟政与仁木义政。

    和田惟政善于外交斡旋,替足利义昭与地方强藩交涉,辅佐其上洛,居功甚伟。

    仁木义政控制着坂本城,在足利义辉死前得到足利马回众的指挥权,是足利义昭可靠的军事力量。

    虽然足利义昭上洛继位之后,理论上已经继承了足利将军家与幕府,但她靠得住的基本盘却不多。

    幕臣集团从足利义辉收拾伊势贞教开始,就已经走向衰弱。足利义辉与伊势贞教先后惨死,幕臣集团的力量更是衰弱得大不如前。

    如今的幕臣集团领袖是蜷川亲世,足利义昭派出山冈景友对她的女儿蜷川亲长私下拉拢,却遭到直接拒绝。

    不是谁都像三渊藤英那么蠢,这个敏感时刻跳出来换主子,万一日后有个不妥,死全家都是轻的。

    幕府地方实力派的领袖是斯波义银,足利义昭用心拉拢的三渊藤英在摄津国捅了大篓子,已经让足利义昭颜面难堪。

    畠山高政是铁了心给斯波义银当狗,三渊藤英跳反之后,和泉细川家只会加倍向斯波家考虑,以免斯波义银迁怒。

    而足利将军家的基本盘,来源于当年足利义满改组御家人制度,把中枢御家人改为奉公众,其核心武力就是足利马回众。

    因为足利义昭缺乏根基,连当年足利义辉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山城国极其周边的庄园,也拿不回来。

    没有地盘就没有钱粮,仅仅依靠荣誉是无法让足利马回众满意的,没钱谈个吉尔的忠诚?

    仁木义政能安抚住足利马回众不造反就不错了,足利义昭连军娘们打仗的开拔费都拿不出来,只能勉强维持。

    所以和田惟政负责的外交役,竟然成为了足利义昭手中最有力的工具。

    如果,织田信长能够威逼利诱,让和田惟政改换门庭,足利义昭统御幕府的根基就会彻底动摇。

    幕臣与地方实力派,足利义昭调不动。足利马回众,她没钱调动。仁木义政的坂本城就在南近江,织田信长随时可以围城逼降。

    足利义昭这个威望坠地的将军,还有什么牌能打?她只能是干瞪眼看着织田信长再度上洛,到京都来给她立规矩。

    羽柴秀吉与竹中重治都看明白了,但她们却不好多说。

    和田惟长这个女儿,是织田信长策反和田惟政的底牌。羽柴秀吉本不该知道这件事,透露给竹中重治,已然是对这位军师的信任。

    之后,两人就只能是三缄其口,不再提及。

    想到足利义昭竟然输得这么惨,羽柴秀吉不禁叹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要不是将军心存恶意,在摄津攻略中刻意踢开大殿,又煽动伊势国武家骚乱。

    大殿也不至于反击得如此狠辣,一点面子都不给将军留下。”

    竹中重治摇头道。

    “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将军最后的侥幸,唯有津多殿返回近幾,才能让大殿有所顾忌。

    只可惜,津多殿在关东滞留不归。看来,津多殿也是怕了这位反复无常,忘恩负义的将军,不愿意掺合京都这些破事。”

    足利义昭在摄津国的统治崩了,山城国内的幕府势力她又控制不住。想要阻止织田信长再度上洛,唯有借助近幾斯波领的力量。

    近幾斯波领虽然只有二十万石动员力,可斯波义银的威望远超寻常武家。

    他要是愿意出面,和泉细川家,北近江浅井家,北河内三渊家,南河内畠山家都会有所表态。

    甚至大和国的尼姑团,纪伊国的雇佣兵,也会闻风而动。

    这些力量如果能聚集起来,即便是二百万石大大名的织田信长,也会忌惮犹豫。

    可偏偏足利义昭自己不干人事,在京都把斯波义银坑得不要不要,黯然离场。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义理,把人劝回来,足利义昭未免想的太美了吧?

    斯波义银躲在关东不露面,近幾斯波领也不掺合京都乱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们随便乱搞,多看一眼算我输。

    羽柴秀吉嘲讽道。

    “北陆道商路兴旺发达,斯波忠基金日进斗金。

    我听说现在各地斯波领正在忙着买粮食,喜气洋洋要准备发年中福利。这时候,谁还在意二条城里那位不甘寂寞的足利将军?

    听说从今年开始,所有出仕斯波家的姬武士,一年发两次年金,每次都能拿到足足三石糙米。

    去年近幾斯波领首发年金,大家都是当笑话在讲,可津多殿真就发了糙米,看得近幾上下的武家哑口无言。

    多少人在背后议论纷纷,白花花的大米免费发给基层穷鬼,真是造孽。嘴上说着不服气,心里羡慕恨不得自己就是斯波家的姬武士。

    据说已经有些武家在找门路,看能不能把自家子嗣塞进近幾斯波领,有好处不去争抢,天打雷劈。

    不过,斯波编制的遴选貌似还没出来。真到了发布的时候,你等着看万人空巷吧,多少武家打破头想挤进去。”

    竹中重治听得咋舌,问道。

    “整个斯波家臣团上下,出仕的姬武士没有二千人,也有一千五百人吧?

    所有人都要发六石糙米,斯波忠基金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粮?”

    羽柴秀吉说道。

    “我本来也很疑惑,去堺港谈合作之时,还特地找津田宗及了解过这件事。

    后来才知道,斯波忠基金是真有钱,几乎垄断了堺港利润最高的商品渠道。

    津田宗及预估今年北陆道商路的规模能达到三百万贯以上,作为斯波家自己的产业,斯波忠基金至少能有十万贯以上的纯利润。

    津田宗及的商屋世代经商,努力成为堺港前三的大商人,多年所积累的财富也不过是斯波忠基金一年的收益罢了。”

    羽柴秀吉口气羡慕,一般武家对商贾排斥鄙夷有偏见,她反而对商业的收益非常敏锐,很有兴趣。

    她继续说道。

    “桶狭间一战,大殿突袭杀死了今川义元。今川家之后被武田家与德川家夹击攻灭,培育呵护多年的东海道商路也随之大乱。

    如今的东海道是群雌割据,再无之前商贸往来的盛况。北陆道商路取而代之,是越来越能赚钱了,真是让人惊叹津多殿的眼光独到。”

    竹中重治微微皱眉,问道。

    “这些事,大殿知道吗?”

    羽柴秀吉说道。

    “大殿当然知道,她对北陆道商路很有想法,甚至引起了丹羽长秀大人的不安。

    丹羽大人几度向我表示,希望我在堺港做事谨慎,不要与斯波家产生什么误会。

    织田家的敌人已经够多了,如果与斯波家为商利反目,不值得。

    可这件事并不好做,你也知道,津田宗及跟了我。她的主要商业对手今井宗久,是斯波家在北陆道商路的操盘手,两人矛盾很深。

    我想在堺港有所作为,只怕绕不开要得罪斯波家的那位町奉行,高田阳乃。”

    竹中重治摇头道。

    “丹羽长秀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而且不只在堺港。

    我听闻南近江最近闹得很厉害,大殿把乐市乐座的政策搬过来用,当地的寺院怨气很重,特别是一贯桀骜的一向宗,更是不服气。

    原本作为当地商贸中心的是庙会,可大殿偏偏要用乐市乐座的政策,把商贸中心转移到城下町,方便织田家收取更多商税。

    而且,负责乐市乐座政策的那帮人,是当年被一向宗追杀的近幾日莲宗信徒,由本能寺日玄求请大殿收留的逃亡尾张幸存者。”

    羽柴秀吉默默点头。

    商业矛盾叠加宗教矛盾,作为佛教第一嚣张宗派的一向宗,一定咽不下这口气。

    难怪负责安抚南近江的丹羽长秀都要愁白了头发,这乐市乐座政策只是开始,之后农兵分离的政策跟进,又要检地,那才是大麻烦。

    近幾乱了百余年,寺院趁机多拿多占了多少田地?如果织田信长要求寺院退还耕地,双方的矛盾必然要用暴力解决。

    其他宗派发不发飙,羽柴秀吉不知道。但近江一向宗绝对不会妥协,这些佛娘牛b惯了,可不会任由织田家拿捏。

    羽柴秀吉叹道。

    “真是乱套了。

    你不知道,我在堺港认识的那个小西行长,她找来的硝石与铅,都是上等的南蛮货。

    津田宗及前阵子还来信和我说,她发现南蛮教在这件事上牵连很深,刻意在让利给织田家。

    我真很担心哪天织田家与一向宗发生冲突,南蛮教会借机在摄津国那边挑起事端。”

    竹中重治笑道。

    “乱一点,也不是不好。

    织田家缺乏了解近幾的人才,而降伏的近江武家与尾张美浓的老臣又矛盾重重。

    您如果能够交好近江武家,多参与近幾事务,为大殿分忧解难,这将是极佳的上升机会。

    若是没有这么多乱子,您被尾张那些老臣子压得死死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羽柴秀吉点头笑道。

    “我明白,但我担心大殿太过激进,一下子得罪太多人,会形成各方围攻织田家的恶劣局面。”

    竹中重治摇摇头,说道。

    “请您相信大殿,她是不会倒在这里的。就像我相信您一样,您一定会一飞冲天的。”

    羽柴秀吉看了竹中重治一眼,忍不住苦笑起来,叹道。

    “我自己都没有这么自信,也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竹中重治淡淡回答。

    “我当然相信您,因为您是我选择的主君。”

    羽柴秀吉的苦笑瞬间凝滞,对竹中重治微微鞠躬,说道

    “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

    竹中重治鞠躬还礼,君臣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商谈。

第1353章织田信长再上洛

    武家最重家业,为了家业延续,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

    这话说起来容易,可畏死是人之本能,能不死,谁不想活着呢?

    只是,家业是整个家名之下所有姬武士吃饭的饭桌,比起家业延续的重要性,家督算个p。

    有时候是不想死都不行,你不要体面,有的是人帮你体面。

    和田惟政还未走到京都,向足利将军控诉三渊藤英的恶行。织田信长的一个耳光已经猛地抽上来,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和田家落得今日之下场,就是和田惟政与足利义昭走的太近,连累了自己的家业。

    和田惟政本能得停下脚步,不敢再入京求援。在半途中落脚的她,沮丧喝了两口清酒,屋外已经传来阵阵异动。

    她的面色平静,淡然道。

    “进来吧。”

    女儿和田惟长拉开门,恭谨的鞠躬说道。

    “打搅母亲大人休息了。”

    她进入之后随手拉上门,挡住了门外刀锋枪尖,在月光下反射的弧光。

    知道今晚会有个了断,但和田惟政没想到,原来在她背后掀起暗潮的,竟然是自己女儿和田惟长。

    可到此时,她也已经无所谓了,只是随口喝着清酒,问道。

    “为什么?”

    “如果我不答应为织田家服务,和田村早就被丹羽长秀大人找借口铲平了。”

    和田惟政一把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用力之大几乎是把酒杯摔成粉碎。

    拉门被打开,一群手持利刃的姬武士冲了进来,和田惟长回头厉声道。

    “我与母亲大人在说话,谁允许你们进来打扰的,都给我滚出去!”

    一群姬武士鞠躬致歉,退出房间,还不忘顺手拉上了门。

    和田惟政自嘲一笑,问道。

    “不让她们砍了我吗?”

    和田惟长低声说道。

    “母亲大人为和田家业殚精竭虑,家中姬武士都是很敬重您的。

    只是幕府衰败,将军不仁,母亲何不弃暗投明,织田殿下其实非常看重您。”

    和田惟政点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织田信长不希望我死。她想要我活着向她求饶,才好进一步羞辱幕府,打击将军的威信呀。”

    和田惟长见母亲直呼织田信长之名,不禁皱起了眉头。

    “母亲大人,请慎言。”

    和田惟政和颜悦色说道。

    “乱世之中,母女姐妹分开站队,为家业延续考虑,不算错事。

    惟长,我不怪你投效织田殿下。但你也得明白,我如果现在投靠过去,会将幕府那边彻底得罪死,对和田家亦是不利。”

    和田惟长犹豫了一下,说道。

    “母亲,织田殿下不让你死。”

    和田惟政惨笑道。

    “是啊,我也是看到你才刚想明白。织田殿下真是残酷呀,她这是要让足利将军无地自容。

    我不会再上洛进京,摄津国闹成什么样,我也不管了。”

    和田惟政拿出肋差,让和田惟长稍稍有些紧张,害怕母亲想不开要切腹。

    和田惟政看了她一眼,笑道。

    “我若是要切腹,自然会让你准备怀剑和介错人,用肋差可是不舒服呀。”

    说笑间,她左手一捋头发抓住,用肋差一刀斩落自己的大把头发,然后递给和田惟长。

    “找个人帮我剃光头发,这把头发就请送到岐阜城织田殿下案前。

    我和田惟政对南近江和田村的问题认罪伏法,但决不会屈服于织田家。织田殿下若是不满意,就请派人到和田村,恩准我切腹吧。”

    和田惟长恭敬用双手接过母亲的头发,问道。

    “母亲要回和田村?”

    和田惟政苦笑道。

    “将军无能,和田家唯有自救,我不能真让家业败落在我手上。京都不能去,我只能回和田村等待。

    织田家不允许和田村矗立城墙,我亲自回去坐镇领地。相信甲贺众的同乡同脉们,会给我三分薄面,不再受教唆与和田家为难。

    只是日后如何,还得看织田殿下愿不愿意放过我。但有你在,和田家应该不会有大事,左右只是我个人的下场罢了。”

    和田惟长沉默半晌,苦涩问道。

    “母亲真的不怪我?”

    和田惟政叹道。

    “乱世百余年,什么奇事没发生过。我先后为六角,足利效命多年,见惯了尔欺我诈。

    你是个好孩子,虽然这件事瞒着我,但你没有做错。织田家威势日盛,和田家的根基在南近江,不可与之为敌。

    是我不智,痴迷幕府,错信足利义昭这位无能无义的足利将军。

    只是事到如今,我不能先于将军低头,必须坚守自己的忠贞,这也是为了和田家的名誉与未来。”

    和田惟长叹了一声,伏地叩首说道。

    “辛苦母亲了。”

    和田惟政面露讥讽,说道。

    “苦不了多久,我相信将军很快就会屈服。到那时候,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得跟着低头了。”

    ―――

    正如和田惟政判断的那样,足利义昭是个无能无义的将军。她对和田惟政半途返回南近江和田村的举动,并不体恤,反而大发雷霆。

    但和田惟政毕竟坚持了原则,没有向织田信长低头,以剃头表示自己的不屈。

    将军是脑残,但足利幕府的架子还在,还没有彻底被扫进垃圾堆。和田惟政绝不能以足利将军臣子的身份,向外藩投诚。

    足利家丢不起这个人,幕府丢不起这个人,最重要的是源氏长者斯波义银会不会出面弄死和田家?

    和田家得罪不起织田信长,难道就得罪的起河内源氏?这块招牌还没烂透呢,还有扛把子在。

    和田惟政的这一坚持,反而让织田信长很欣赏。她又看在和田惟长为织田家做事的份上,不再计较和田惟政对她的不敬。

    毕竟,和田惟长投靠织田家的事已经瞒不住了。

    她连自己的亲妈都坑,如果织田信长再继续逼迫,投靠织田家的近孜浼冶厝换嵊型盟篮悲之哀。对织田家来说,此举得不偿失。

    放过了灰头土脸的和田惟政,织田信长便以参觐足利将军为名,再度起兵上洛。

    春夏之交,织田的上洛大军围困了南近江进入山城国的重镇坂本城。仁木义政无力抵挡,被迫开城投降,坂本城落入织田家之手。

    已经被足利义昭收回足利马回众的指挥权,又丢了坂本城的仁木义政,不敢马上返回京都,躲在自家在伊贺国与山城国边界的领地。

    这片领地,还是当年斯波义银为了感谢她让出伊贺守护役职,命令近姿共领庇护的几个村落,外人不敢觊觎。

    逃回村子的仁木义政回想起这几年的遭遇种种,大起大落之后,分外感念斯波义银的义理仁厚。

    想起自己在京都看着斯波义银受窘而袖手旁观的小人行为,她颇有些后悔之意。

    至此,足利义昭最倚重的两位从龙重臣和田惟政与仁木义政,暂时都被迫黯然离场,其他人就更不敢阻挡来势汹汹的织田信长。

    京都的足利义昭惊恐得看着织田大军逼近京都,京都内外的武家却在默默看她出糗。

    织田信长写信给三渊藤英,痛斥她擅起边衅,非法占据高规城的罪行,要求她立即退出伏见城,否则后果自负。

    因为占据高规城,与幕府闹得很不愉快,又在细川三渊两家内部受到苛责的三渊藤英。她根本不敢抵挡织田大军,只能放弃伏见城。

    织田信长借着镇压伊势,搅乱摄津的威压,顺势拿下了坂本城,伏见城这两个看守京都门户的重镇,再次成功上洛入京。

    足利义昭无奈之下,只能装模作样,允许织田信长参觐。至此,足利义昭复兴幕府一年的故事,彻底沦为街头巷尾的大笑话。

    ―――

    京都,二条城。

    议事厅内,足利义昭正在暴跳如雷。

    “混蛋!这个混蛋!”

    坐在奉公众皆沉默不语,门口的可儿吉长像是木桩一般站着,瞄着室内的光景。

    她是足利义昭从兴福寺带出来的人,一路陪同保护她成功上洛,所以深受信任,如今已经是近卫的首领。

    在足利义昭的面前,是柳生宗严深深伏地不起。足利义昭继位之后,她重回幕府大目付之位,实现了自己的抱负。

    这次,也是她带回了织田信长的要求。

    织田信长上洛之后,并未在第一时间前来二条城参见,反而希望足利义昭能前去东福寺见她。

    足利义昭身为将军的颜面被织田信长踩在脚底摩擦,她愤怒得想要拒绝,可在强大的军事压力面前,却又不敢拒绝。

    织田信长虽然没有带多少人入京,但南面的伏见城驻扎着织田大军,向北虎视眈眈。

    幕臣派的蜷川亲世躲回了丹波国,山高政也跑回南河内之地观望,大家都在看她这个足利将军怎么办。

    足利义昭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效忠于足利家的奉公众,足利马回众。

    可偏偏在壬生狼的天诛行动中,奉公众中最有威望的饭尾昭连,松田藤弘,幕府评定众中坚定支持将军的上野清延,大馆晴忠。

    这四人非死即残。

    原本万事顺利,足利义昭尚未感觉到什么不妥。可真到了有麻烦找上门,她忽然发现自己麾下找不出几个敢打敢杀的忠勇之士。

    和田惟政,仁木义政,柳生宗严这些人,都是当年拥护她上洛的投机派,如今已经是逃的逃,傻的傻。

    堂堂足利将军,在幕府中找不到几个肯为她流血去死的人,可不是让外人更加看低她的分量吗?

    足利义昭屈辱得发泄着怒火,眼前诸姬却是除了息怒,万死,有罪这些p话,再也说不出一点有用的建议。

    她忽然有些后悔,若是斯波义银还在京都,织田信长敢如此放肆跋扈吗?

    ―――

    此时在东福寺,织田信长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静室内,明智光秀笑眯眯朝着织田信长行礼,说道。

    “有些日子未见织田殿下,您之风采真是更胜往昔。”

    织田信长歪着头打量明智光秀,说道。

    “怎么?你是想替足利义昭抱不平,还是她请来的说客?”

    明智光秀摇摇头,说道。

    “您忘了,我也是京都守备,京中来了这么多军士,我总要走个过场,不可尸餐素位。

    对了,浓君给我来信了,说她已经到达南近江,还让我有空带斋藤龙兴去看看他呢。

    请问织田殿下,我可否偶尔带孩子去南近江见见浓君?”

    织田信长看了眼一脸温柔的明智光秀,笑了笑,说道。

    “都是自家的亲戚,既然住的不远,以后就多走动走动,浓君也挺想你们的。”

    明智光秀喜悦鞠躬道。

    “那真是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感谢。”

    织田信长见她东拉西扯攀关系,反而有些沉不住气。

    “你就只有这些话和我说?”

    明智光秀故作愕然。

    “织田殿下还想我说些什么?

    津多殿离开之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求近姿共领谨言慎行,切勿掺合幕府之争。

    我虽然被将军任命为京都守备,但您知道的,我在京都滞留是代表斯波家行外交事,可不方便乱说话。”

    织田信长笑道。

    “如此说来,就算我废了这个讨厌的足利将军,你也会默默看着?”

    明智光秀摇头道。

    “不至于,不至于如此。我只听说过挟天子以令诸侯,从未听过废天子以令诸侯的道理。

    织田殿下雌才大略,心怀大志,岂会让自己陷入不利的舆论。”

    织田信长瞅了明智光秀好一会儿,越看越顺眼,于是再次发出邀请,说道。

    “我很喜欢你,要不要认真考虑一下,来织田家替我做事?”

    明智光秀鞠躬谢过,再次拒绝道。

    “殿下厚爱,外臣惶恐。

    我与浓君亲厚,但出奔斯波家终究不妥,还会引发津多殿对您的反感。反而是留在斯波家,更能为两家亲善做出自己的贡献。

    况且这天下乱世,终究是要恢复秩序的。若是织田殿下真能使得天下归一,在谁人门下奉公,不都是在您的门下效力吗?”

    织田信长哈哈大笑,拍了拍手,说道。

    “你很会说话,我的确不想动足利义昭,但她实在是不识趣,让我好生为难。”

    明智光秀不动声色道。

    “殿下既然敢于上洛,自然已是胸有成竹,备有腹案。”

    织田信长点点头,手指了指地板,说道。

    “所以,我要你帮我把足利义昭请到这里来。之后的事,我会自己办妥。”

    明智光秀微笑道。

    “请将军过来一叙虽然让她丢脸,但形势逼人强,她应该不会拒绝,让事态更加恶劣。

    但将军的性子您也清楚,能否给我一个底气去说服他。”

    织田冷笑道。

    “她不就是怕死吗?我保证不会杀她废她,让她安心过来吧。

    你也说了,挟天子以令诸侯嘛,把她弄死,对我也没有好处。”

    明智光秀鞠躬行礼。

    “既然如此,我便可厚颜走一遭,为织田殿下分忧一二。”

第1354章殿中御定九条款

    织田信长正坐房中,四面拉门打开,春夏之间的风还未升温到让人感觉烦躁的程度,但她的心中却是一片炽热。

    足利义昭终究还是屈服了,在明智光秀的劝说下,她选择放下将军的骄傲,亲来东福寺会见织田信长。如今,人已经到了寺外。

    目光眺望前方,织田信长的眼神逐渐空洞。

    那一天也是在这个房间,斯波义银压抑的自嘲,卑微的恳请,甚至不惜在秀吉面前自贱,想要重演当年在尾张的屈辱。

    这一切,都是拜这位忘恩负义的足利将军所赐。国之将亡,主上昏庸,累死忠良。

    乱世中,只要能达到目的,织田信长不在乎还会死多少人,不在乎所谓将军体面,更不在乎河内源氏嫡流延续五百年的虚无恩泽。

    在她的脑海中,只有斯波义银那一刻的凄凉笑容,仿佛整个世界都黯淡了下来,变得了无生趣,毫无意义。

    恍惚间,外廊传来脚步声。

    森兰丸恭谨得将足利义昭请入房间,织田信长看都不看足利义昭,只是冲森兰丸挥了挥手。

    森兰丸鞠躬离开,整个庭院内再无一人,只留下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不说话,足利义昭咬咬牙坐下也不说话。直到此时,她还在顾念着自己的将军威严。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织田信长空散的瞳孔重新对焦,她顺手抄起身边案牍上的文书,丢在足利义昭面前。

    “公方大人您还俗不久,对武家政治认识浅薄,这才导致幕政不稳,常有宵小作乱。

    我既然来了,自然要帮幕府稳住政局,重建法度威严。还请将军能够以身作则,从自己做起。

    这里有殿中御定九条款,是我呕心沥血为将军准备好的行为准则,请您牢记在心,别再给我添麻烦。”

    足利义昭坐在织田信长正对面,屈辱到浑身颤抖。

    虽然她被明智光秀说服,确有妥协之心。但织田信长对待她的态度,就像是无奈于一个不懂事的下属,这是要给她立规矩。

    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可是尊贵的足利将军啊,开幕统御武家的足利家坐享天下两百年,何时受过这般赤裸裸的羞辱!

    足利义昭冷哼一声。

    “幕府自有法度,无需织田殿下代为操心。”

    看着足利义昭愤怒的目光,想起曾经坐在同一个位置上,被足利义昭逼到只能无奈得自证清白,出家守贞的斯波义银。

    织田信长的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她猛地站起来上前两步,狠狠一个耳光抽在足利义昭脸上,力量之大,竟是把足利义昭打翻在地。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足利将军哈哈哈!

    我可以立你,就可以废了你,甚至杀了你。不要不识抬举,我对你的耐心非常有限。”

    足利义昭的身份特殊,从小养在兴福寺就被当成门迹培养,没受过什么委屈。

    逃出兴福寺,走向将军之路,虽然有过几次担惊受怕的心路历程,但上洛进京其实是非常顺利,更是没有受过皮肉之苦。

    此时,织田信长的一记耳光,把养尊处优的她打得头昏耳鸣,愣是半天没想到要反抗。

    她到底没有受过传统武家教育,是书堆里培养出来当得道高尼的。正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关键时刻还是缺了姬武士的决然狠辣。

    若是足利义辉在此,即便拼了命也要维护足利将军家的威严,岂会如此不堪。

    织田信长见她狼狈畏缩的模样,忽然替斯波义银感到非常不值。就这么个玩意儿竟然能把你逼得离开了京都,你到底在怕什么?

    足利义昭的耳鸣慢慢消失,喃喃自语。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你答应过明智光秀,不会为难我。”

    织田信长冷酷一笑,指着地上殿中御定九条款的文书,冷漠道。

    “捡起来。”

    足利义昭见她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心中恐惧更甚。

    织田信长瞪着她,喊道。

    “捡起来!”

    织田信长的一声厉喝,吓得足利义昭下意识抄起地上的文书,随后反应过来,脸色涨得通红,倍感羞辱。

    拍了两下手,织田信长似乎是在表示赞赏,然后上前摸了摸足利义昭的头,低声说道。

    “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御母,帮你把把关,参议一下幕政。”

    足利义昭深深低下了头,看不见她的脸色。

    织田信长并不在乎她的表情,她的想法,她的怨恨,只是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曾经拒绝了管领代之职,拒绝了副将军之位,时至今日,羽翼丰满的织田信长终于明确表态,她要当足利义昭的妈。

    室外突起一阵风袭来,刮入四面通风的房间,掀起双方的衣袖,两人心中同时浮现起一个人影。

    足利义昭恨恨想着,若不是斯波义银躲在关东不肯回来,自己何至于要受此屈辱。

    织田信长愣愣发呆,心中默念。我为你报仇了,你知道吗?你当然不知道,但我也不在乎。

    ———

    在近幾,不坦率的织田信长,她自以为是的替斯波义银教训了忘恩负义的足利义昭。

    殿中御定九条款不单单让她内心充满了报复的愉悦,也让织田家进一步控制了幕府,限制了足利将军的权利。

    而足利义昭的内心也深深埋下了屈辱和愤怒,在指望不上斯波义银的情况下,她必然要寻求新的盟友,对付越来越狂妄的织田信长。

    一场足利织田之争彻底拉下了幕府的遮羞布,让天下武家看清足利将军的虚弱与无助。

    而远在关东的斯波义银,正在忙碌着自己的事,对近幾近况知之甚少。

    ———

    义银缓缓醒来,发现身边的山中幸盛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脸看。山中幸盛见他醒了,赶紧移开痴迷的视线。

    义银笑问道。

    “盯着我干嘛?还没看够吗?”

    山中幸盛低头看着别处,羞涩的回答。

    “永远不会够呀,我的主君。”

    义银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赤裸的上半身从散落的衣物中透漏,露出六块腹肌。

    “看不够就继续看呗,反正我也不会少块肉。”

    义银调笑了一句,山中幸盛的头低得更厉害,都快埋进自己的胸脯中。

    两人此时,正在枥尾城的天守阁,此地是中越门户重镇。

    当初,义银刚跟着上杉辉虎来到越后国,就遇上烽火遍地,叛乱四起。

    不得已,义银只能帮助上杉辉虎先扑灭叛乱。上杉辉虎也将枥尾城这个中越重镇,送给义银作为其在关东的驻跸地。

    之后,义银在关东的势力越来越大,枥尾城被他交给了山中幸盛,作为关东侍所的驻地。

    刚才结束的御馆大评议非常成功,看到了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的团结,双方麾下武家终于放下各自心事,越后双头政治得到了稳固。

    评议结束之后,义银就从上越御馆来到中越的枥尾城。他来这里,是为了接待几名从关八州赶来越后国参见他的尼姑。

    好不容易打发走尼姑们,他刚想回天守阁休息休息,就遇到前来请安的山中幸盛,干脆好好休息休息,蒲生氏乡在外面看门的那种。

    事后余韵,山中幸盛被义银羞得无地自容,心中却充满了甜蜜。

    她想着转移话题,缓解自己的尴尬,顺势说道。

    “不过是几个从关东平原过来的尼姑,君上为何要特地从御馆赶来见她们,以表重视呢?”

    义银哪会让她这么容易过关,继续调戏道。

    “当然是想你了,找个借口跟着你回来,你就不想我吗?”

    山中幸盛连脖子都红透了,却说不出一句反驳,只能从鼻子里透出一丝蚊子般的声音。

    “嗯。。想。。”

    义银见她窘迫至此,不好再过分,于是正经说道。

    “这些人是镰仓五山与新寺派来的代表,我不能不重视。

    即便不为了争取关东平原的宗教势力,也要为了武家义理促进会的长期借款着想。”

    镰仓幕府时期,执政的前北条家一直在设法拉拢寺院势力为己所用,并建立官寺制度,被立为官寺的五座寺院就是镰仓五山的前身。

    但刚建立官寺制度不久,镰仓幕府的统治就崩溃了,真正将这套制度完善的,是足利幕府的三代将军足利义满。

    足利义满划分京都五山,镰仓五山,又将京都南禅寺立为别上一格,正式确立了武家的尼官体系。

    这位三代将军权倾天下,在任内接受天朝的日本国王印,屠灭了天皇朝廷,干掉了与天皇朝廷密切相关的神道教。

    佛教在恐惧之余,接受了这位将军的橄榄枝,从此武家宗派各有守护体系与尼官体系约束,互不干涉,泾渭分明。

    岛国佛教源远流长,但到了武家执政的时候,早先许多宗派已经没落。

    武家与禅宗的关系最为密切,许多武家子嗣就是跟随禅宗学习文化,甚至有禅宗弟子为武家大名服务,主要担当外交役。

    禅宗中的临济宗,就是与幕府最为紧密的宗派。五山制度其实就是临济宗的山门,临济宗几个大宗几乎都成为幕府管辖佛教的尼官。

    而幕府之所以扶持临济宗,是为了制衡南都六宗衰败后,越来越强势的密宗,也就是平安二宗,天台宗与真言宗。

    从镰仓幕府末期开始,武家就有意识引进宋代佛教。因为宋代宗教更能驯服麻木中下层民众,有利于维持统治稳定。

    随之崛起的,便是与宋代佛教结合得最好的密宗,天台宗。

    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死后,临济宗并未展现五山制度的力量,反而让天台宗走成功了幕府上层路线,继续保持比叡山千年的强势地位。

    而天台宗又结合宋代亲民佛教,诞生了走中下层路线的净土宗与日莲宗。

    之后的故事,就是净土宗中的极端派系,净土真宗本愿寺派崛起,被世人称为一向宗的佛教大名本愿寺家横空出世。

    天台宗,临济宗,日莲宗,一向宗,真言宗,法相宗等各宗派的纠葛,几天几夜都理不清。

    义银重视的这群尼姑,就是来自于镰仓五山的临济宗各派,以及被北条家拉拢的小田原城新寺派。

    足利幕府对关东的控制早已崩溃,镰仓足利家迁往古河城之后,镰仓古都更加没落。

    但镰仓毕竟是武家崛起之地,八幡宫与五山的寺社势力,还是占据武家精神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容小觑。

    而小田原城的新寺派,又是北条氏康的功劳。

    这位已经过世的北条家督在位期间,北条家一直在梳理内政,不但优化了税收制度,兵役制度,还赞助修建了许多寺院。

    这些寺院大多分布在小田原城周围,负责为北条家歌功颂德,也是北条家攻略关八州的重要力量。

    特别是北条家占据镰仓之后,镰仓五山与新寺派结合的相当好。

    要不是斯波义银横空出世,帮上杉辉虎全方位压制了北条家。

    以北条家在经济,宗教,军事各方面没有短板的强盛,上杉辉虎即便以军事纵横一时,迟早也得闹个灰头土脸,哪有现在这么风光。

    这次镰仓五山派人来,当然不是要抛弃北条家,而是眼馋武家义理促进会正在搞的水利借款计划,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要知道,寺院在古代就是最豪富的借贷势力。

    镰仓五山混了这么多年,堆积了大量财富在土仓,她们也需要有渠道让这些财富升值。

    战乱时期借出去的钱粮,谁知道能不能收回来?可放在土仓积灰,又让尼姑浑身难受。

    而这次的水利借款,是以斯波义银的名誉担保,可谓有赚不赔。

    南方的寺院势力可以不在意武家争端,但她们不可能不在意发财的机会。要知道,宗教扩张就是砸钱的买卖。

    没钱?你拿什么养尼姑驯化信徒?拿什么养尼兵打砸抢烧那些敌对寺院?为了传播信仰,必须好好赚钱!

    关东的佛教势力虽然低调,但实力并不弱。义银把军旗改为厌离秽土欣求净土旗,就是想要拉拢在关东有相当影响力的净土宗。

    没想到,双方没能在信仰上达成好感,反而在金钱上建立了往来,亦是有趣。

第1355章烦恼人间烦恼事

    义银向山中幸盛解释了半天,山中幸盛一摸脑袋,疑惑道。

    “我记得武家义理促进会是由奉行所的大藏长安负责,她们奉行所管着直江津还怕缺钱?

    这种稳赚不赔的好买卖,市面上的土仓应该会争先恐后给她们投钱吧?

    奉行所怎么会轻易让镰仓五山这些外人掺和进来,还没有设置加入的要求,这不合理呀。”

    义银叹了一声,苦笑道。

    “因为啊,利根川中下游的武家穷是穷了点,但她们自持出身高贵看不起商贾啊。

    直江津有的是土仓愿意参与借款,可村落的地头地侍却忌讳向商人低头借钱会被其他武家嘲笑,她们是又要钱粮又要面子。

    大藏长安只能联络关八州的寺院势力,把镰仓五山给拉了进来。

    有了寺院高尼牵头挂名,地头地侍们才觉得保住了颜面。至于商贾土仓与寺院土仓各占多少借款,她们也不在乎,钱能借到手就好。”

    山中幸盛听得目瞪口呆,又觉得关八州傲娇的姬武士们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关八州是武家兴起之地,镰仓更是姬武士的骄傲。

    虽然随着武家社会发展,关西通过海洋贸易,早已在经济发展上把关东甩得远远的。

    但在关东武家心中,老娘祖上阔过,你们这些关西人当年都是被老娘祖先征服的渣渣,这种骄傲与矜持是刻在了关东人的骨子里。

    中下层的关东武家极度保守,她们连关西武家都看不起,又怎么会看得起商贾之流的下等人呢?

    义银叹道。

    “有些村子的地头地侍早就揭不开锅了,儿子偷偷跑去周围城下町的男支院卖弄,才能换回一些粮食,保证家里不饿死人。

    可这些姬武士人都活成了烂泥一般,偏偏还在坚持一些顽固的等级理念,真不知道算好算坏。”

    斯波义银出身河内源氏,曾与足利义辉结缘,拿到河内源氏嫡流名分,家格身份极贵。

    虽然他现在已经出家,把名分归还给了足利将军家,但依然自诩为源氏长者,还有八幡太娘的御白旗撑腰助威。

    这些关东保守顽固的地头地侍将他敬为天人,也算是极端保守派对他的有利之处,可义银还是很难理解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

    总算这点面子上的麻烦不大,又能够把镰仓五山拉过来建立友好合作的关系,也可说是意外之喜。

    山中幸盛见义银一脸苦笑,亦是点头道。

    “关八州武家生活窘迫,主君千方百计帮她们纾困,真是不容易。”

    义银感叹道。

    “的确不容易。

    土仓虽然有钱,但却希望有出有进有赚,不会变成坏账呆账。所以她们不愿意借钱给还不起钱的穷人,只敢借给有钱人。

    可问题是,有钱人不缺钱,为什么要借土仓那些带利息的钱呢?

    最后,土仓要么借不出去,要么就是把钱借给了不需要的人,对经济发展毫无用处。

    而最需要钱去修缮水利,提高亩产的人,却很难借到钱。又或者要以承受不起的高息借钱维持现状,失去了改善生活的初衷。

    我以自己的名誉做担保,让土仓敢于借钱给村落中穷苦的地头地侍,让地头地侍可以用这些钱粮去建设村落,尽力让自己脱贫致富。

    只要她们的日子好过了,就会拥护武家义理促进会,就会认同我的斯波新思想。

    我也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关八州的人心,进而征服这片桀骜保守的土地了。”

    山中幸盛听得倾佩不已,忍不住抱住仰慕的主君,说道。

    “君上心存仁义之智,是关八州武家的福气。”

    义银亲昵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

    “所以啊,我必须重视这些土仓背后的得道高尼,特地过来见她们一回,给予尊重礼遇。

    镰仓五山爱惜名声,不愿意出面担当联合土仓的台前人,反而是新寺派那些人不怕抛头露面,愿意站出来主持大局。

    刚才我与她们定下了四个人选,分别是妙安寺禹新,三光寺上惠,无量寺柘黄,养林寺开新,都是新寺派的大寺院主持。

    由这些得道高尼牵头,把各家寺院与商贾名下的土仓组织起来,联合借款给利根川中下游二百余村,完成借款计划的第一笔交易。

    之后,借款计划会逐步放开范围,希望能让更多穷苦的关八州村落得到钱粮支持,借此改善民生。”

    山中幸盛点头道。

    “君上对关八州武家高义,她们必然感激涕零,心向斯波。

    只是,这些尼姑靠得住吗?”

    义银愣了一下,没想到山中幸盛会这么问,他想了想说道。

    “都是关东寺院中有名望的得道高尼,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何况,还有武家义理促进会在盯着借款计划,大藏长安是个有能力的人,不会疏漏误事的。”

    山中幸盛认真点点头,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如果让人动了歪脑筋,坏了君上爱民的良苦用心,那可真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过。”

    义银见她的俏脸严肃,忍不住笑起来,轻拍她的脸颊,宠溺道。

    “胡说八道,瞎操什么心,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可是的巧合?

    放心吧,难道你还怕这些得道高尼抛弃寺院,携款潜逃不成?”

    山中幸盛傻傻一笑。

    “主君说的是。”

    义银摸着她漂亮的小脸蛋,忽然又起了些兴致,顺势后仰,把山中幸盛的身子贴上了自己的六块腹肌。

    山中幸盛的脸红要滴出血来,却不愿意放手分开,死死抱着义银低下了头,张开了嘴。

    屋外阳光明媚,屋内白日*宣。正是春眠不觉晓,春梦了无痕,羡煞旁人了。

    ———

    武家大名们总是在歌颂武家大义,强调礼仪尊卑,但她们自己却常常选择向现实低头妥协。

    在她们看来,斯波义银给基层姬武士发年金福利,为基层村落担保借款,是难以理解的愚蠢行为。

    基层武家就应该像海绵一样,吸收所有的辛劳与不公,为武家大名的家业繁荣昌盛扛下所有苦难。

    大义挂在嘴,利益在心中。宣扬义理口号的武家制度,本就是为中下层准备的镣铐,高阶武家怎么能信以为真,绑住自己的手脚呢?

    河内源氏嫡流五百年的恩惠,说穿了,无非是一张方便大家吃饭的桌子,能凑活用着就不要换了。

    真出现织田信长这样掀了旧桌之后再摆一桌的玩法,许多人也心虚自己没资格再上桌,会沦为她们口中要懂得感恩的基层武家蝼蚁。

    斯波义银真把大义当回事,用心团结整个武家集团,为基层姬武士谋福利的做法。虽然显得迂腐可笑,却在高阶武家能容忍的范围。

    武家乱世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无数人在这个时代贯彻自己的信念,无数人在这个时代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不过是蝼蚁们在乱世动荡中完成阶级跃迁的一丝机遇。

    等一切秩序恢复,阶级重归固化,又是新一批武家贵胄的乐园。历史永远在循环,总是缺乏新意。

    而斯波义银的行为会被后人如何评说,只能看胜利者的p股坐在哪一边,愿意美化还是丑化他的这段历史。

    不论如何,一个荡夫之名头,他注定是怎么都洗不掉了。

    ———

    不谈后世,只看眼前。义银与山中幸盛再度云雨巫山,一时沉浸温柔,忘却外间烦恼事。

    只可惜,快乐的时光短暂,筋疲力尽之后,两人再度回到这个令人烦恼的人间,继续说起正事。

    义银一边整理衣着,一边问道。

    “你说伊达政宗已经妥协了?怎么这么快?”

    山中幸盛点头道。

    “春耕之后,奥羽再起争端。

    伊达政宗以大崎家不服管束为由,出兵攻略南仙台平原。

    大崎家指责伊达政宗违反关东无战事御令,四面求援。最上家最先响应,举义兵支援大崎家抗击伊达家。

    在会津四郡被伊达政宗压得奄奄一息的芦名残部,也与佐竹家联手,以响应关东无战事之大义,起兵骚扰伊达家的后方。”

    义银摇摇头,他所倡议的关东无战事如今就是一个框,只要有利于自己,关东武家真是什么污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装。

    狭义上的关东,应该是关东将军辖内的关东十国。关东无战事御令是以关东将军足利义氏的名义发出,关奥羽地区什么事?

    可奥羽大名偏偏借着义银的虎皮不撒手,把这层大义和血亲关系都给用足了。

    伊达家是足利将军家倚重的奥羽大名,事实上已经拥有管理奥羽地区的权限。

    大崎家只是一过气网红,当年的旧奥羽探题已经把羽州探题给了分家亲族的最上家,自己只是奥州探题而已。

    可即便有这层名分,也已经是过去式。足利将军赐予伊达家的名位,早在三代之前,大崎家就给伊达家跪下,成为下属部众。

    而最上家也是伊达家的姻亲,现任家督的弟弟还是伊达政宗的父亲。不谈家名家格,双方的血缘关系其实比大崎家更近一些。

    可偏偏遇到利益冲突,血亲翻脸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最上,佐竹两家几乎同时站出来,第一时间帮助大崎家。这哪里是为了大义,就是要打压伊达政宗这个野心勃勃的独眼女。

    而她们事先向义银屈膝恳请,就已经做好了借用关东无战事御令这层虎皮的准备。

    义银摇摇头,直接问道。

    “那么结果如何?”

    山中幸盛苦笑道。

    “大崎之战打得很辛苦,大崎最上两家只能勉强支撑。

    伊达家事实上已经占有了会津四郡,佐竹家即便联合芦名家的残部,也只能骚扰伊达政宗的后方不宁,无法真正威胁伊达家的根本。

    您曾经给过关东侍所指示,不许伊达政宗胡来,所以我就默许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出面插了一手。

    本庄繁长带精骑走庄内地区,穿过最上家的领地参战。看到下越众加入敌军,伊达政宗震惊,也鼓舞了大崎最上两家的士气。

    加地景纲带兵走阿贺野川水运,直接开入会津四郡,四郡为之震动,伊达家守军只能向前线的伊达政宗求援。

    最后是伊达政宗那位出身最上家的父亲出面斡旋,伊达家与最上家达成协议,双方各自退兵。

    佐竹家也在南边回缩,警惕伊达家可能的报复。而芦名家失去了正统继承人,会津四郡日后怎么说都是一个理不清的大麻烦。”

    义银摇头道。

    “奥羽这些大名呀,没一个省油的灯,都是借着我的名头耍自己的小心思。

    帮她们压一手伊达政宗,一方面是这个独眼丫头的气焰太嚣张,不能由着她一统奥羽。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斯波一门亲眷的团结。”

    义银这么说,其实也事关武家传统。

    血脉同源的武家虽然迁移开拓新领,开枝散叶,但一门总领家的权威在各分家中还是非常有影响力的。

    当年足利家崛起,就是以一门总领家之名,号召吉良,细川等有力分家,还有上杉这等豪强外戚,支持自己,才有争夺天下的底气。

    真田信繁能迅速崛起,其实也是借着自己是海野家分家子嗣的身份,用以拉拢同族。

    海野家乃是滋野三族一门总领家,在山民中的影响力非常大。所以即便海野家败落到一无所有,家名依然会被人垂涎三尺。

    只是足利幕府建立之后,传统的一门总领家开始走向崩解,号召力远不如以前。

    因为足利将军发现,自己这个一门总领家渐渐被亲族架空,细川,畠山等等分家只要一有实力,就开始动起架空将军的歪脑筋。

    足利幕府的大半历史,就是足利家这个一门总领家和足利一门御屋形的分家亲族们斗智斗勇。

    一门总领家并非世袭不变,就拿现在乱成一团的会津四郡为例。

    会津诸党是镰仓幕府重要的御家人,相模国三浦党向奥羽开拓新领地的族人,原本这一支族人的总领家是猪苗代家。

    只是芦名家后来居上,大家又都是三浦后裔,就没有往死里斗。猪苗代家退位让贤,成了芦名家的重臣。

第1356章家事国事天下事

    当年真田信繁拿下东吾妻的契机,也是因为海野亲族的羽尾家庇护海野家多年,想要篡夺海野家名,成为一门总领家。

    结果被真田信繁一番搅和,海野家的老狐狸选择相信真田信繁,羽尾家因此一败涂地,最后被海野利一搞得全家死光光。

    就因为一门总领家与分家亲族的纠纷不断,所以在足利幕府之后,中古时代流行的领家传统逐渐失去传承,显得不合时宜了。

    而伊达家能够得到足利家青睐,也有足利家借重伊达家,压制奥羽亲族的这层意思在。

    例如被伊达政宗干掉的二本松家是畠山分家,大崎最上两家是斯波分家,说起来全是足利家的一门族亲,都曾为一门总领摇旗呐喊。

    足利幕府是成也亲族,败也亲族,幕府中枢的大半元气都是在亲族之间的较劲中被消耗掉,也是令人唏嘘不已。

    但即便如此,一门总领家依然是尔欺我诈的武家关系之中,最容易建立联系的血缘世盟。

    斯波义银以前是没得选,他这个被灭门宗家的嫡子没啥用处,有力的分家根本不会看他一眼。

    可谁知道,他竟然混出了偌大的名头,这下就有分家觍着脸上门请求帮忙了。

    只要义银搭把手,双方就等于建立了主次关系,一旦他获得一门总领家的认可,那就可以名正言顺要求这些亲族配合自己。

    斯波宗家的主要领地在越前尾张两国,已经被家臣朝仓家与织田家篡夺多年,影响力损失殆尽。

    剩下的有力分支大多在奥羽地区,虽然这些墙头草靠不住,但至少能在奥羽地区为斯波家摇旗呐喊以壮声势,也是一件好事。

    但帮忙归帮忙,义银也不想被这些亲族拖下水,被奥羽这个边缘地带消耗了自己的实力,他只想借此建立自己的影响力就收手。

    他问道。

    “本庄繁长和加地景纲是以什么名义进入奥羽的?”

    山中幸盛说道。

    “您有过命令,不允许用关东侍所之名,所以她们都是以地方武家的个人恩怨为由,介入奥羽纠纷。

    会津四郡在佐竹家与伊达家之间拉锯,阿贺野川的水运商路动荡,已经少赚了许多钱。

    特别是伊达家建立优势后,对来往商队课以重税,用于补贴军事上的消耗。

    中下越的商路相关武家早就有所不满,这次由加地景纲领头,大家借着春耕后的农闲时节,杀过去给伊达家一点颜色看看。

    有了这个教训,相信之后阿贺野川到会津这一段商路的关所税卡,应该会比较收敛。

    至于本庄繁长,她其实和最上家在庄内地区闹出一些不愉快。

    本庄家与庄内地区的武家关系不错,但最上家占据这里之后,一直在找理由清洗当地武家,蚕食这里的好处。

    庄内平原紧贴着下越地区北部,也是最上川的出海口,又有港口又有冲积平原,是一块大肥肉。

    本庄繁长自从得到您恩赐的下越到庄内的这条商路,收益一直很不错,所以她对最上家在庄内地区的蛮横行为非常不满。

    这次她愿意出兵帮忙,最上家也是表达了善意,庄内地区的矛盾应该会缓解许多。”

    义银点点头。

    他不在乎下越众为了商路利益和奥羽武家怎么闹腾,在他眼中都是小问题。奥羽看似地盘大,却不一定干得过下越那些桀骜的家伙。

    因为奥羽大多是冻土,无法开垦太多土地,就没有足够的人口。在缺乏燃料的农业时代,没有足够人口和粮食,就注定无法强大。

    看地图,一统奥羽的大名貌似震撼,有席卷天下之志,其实也就是吹个牛b,当不得真。想要开发仙台平原的潜力,唯有等到工业化。

    所以,义银不准备在奥羽耗费太多精力,他关注的重点仍然是可以通过开垦田地和建设水利,就能爆发出巨大粮食产量的关东平原。

    山中幸盛继续说道。

    “最上,大崎,佐竹三家通过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暗示想要前来觐见您。

    伊达政宗似乎也是痛定思痛,写信来关东侍所,说是早就仰慕您的威望人品,希望有机会能够一睹天颜。”

    义银摇头苦笑。

    “你看看,得到好处的一方就想着缠上我继续捞好处,利益受损的一方马上就反应过来要向我靠拢。

    我就说嘛,奥羽这些武家,没一个省油的灯。

    斯波亲族只想着借我的光,伊达家是准备重修旧事,把对足利将军的那套恭顺用在我身上。

    我就都不见了吧,让她们自己安分点。

    倒是常陆国的佐竹家,对我在关八州的布局也算是一份助力。我再琢磨琢磨,是否要给点礼遇。”

    说话间,义银已经穿好了衣服,山中幸盛恭谨拉开门,两人先后走出房间。

    室内深入浅出一番交流,外间已然是日头西下,果然体力好就是费时间。

    远处,忠诚可靠的蒲生氏乡终于等到主君出来,匆匆几步上前,鞠躬行礼,递上两封文书。

    “津多殿,近幾斯波领的评议记录,附带尼子胜久大人的相关决议请示已经递到同心秘书处,请您御览决断。

    另外,保密组关于近幾最新情报的汇总也到达了,是加急件。”

    义银接过两份文书,转头对山中幸盛无奈说道。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会儿又要在案牍上与这些麻烦东西较劲了。”

    说着,他干脆坐在门廊上看起来,可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山中幸盛见此,关心问道。

    “君上,是近幾出了什么问题吗?”

    一旁的蒲生氏乡微微眯眼,觉得山中幸盛恃宠而骄,说话有点僭越了。

    似乎是心中深埋的种子渐渐发芽,蒲生氏乡对把风看门这件事,越来越觉得不舒服,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埋怨?

    若是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反而有可能让主君疑虑而疏远自己,又是何苦来哉。

    义银不知道自己看信这会儿功夫,山中幸盛的一句话就引得蒲生氏乡心中千思万绪掠过。

    他的注意力都在文书的内容上,叹了一声说道。

    “明智光秀与前田利益有了一些矛盾,前田利益又被坑了。嗯?我我为什么要说又?

    总之明智光秀这个人啊,哎,不说她了,说起她我就头疼。这是小事,回头我各自训斥她们几句,让她们安分一点就好。

    倒是京都出了大事,织田信长再度上洛,给将军定下苛刻的殿中御定九条款,限制了将军的行动。

    更甚者,织田信长竟然逼着将军承认她为御母,以帮助将军为名参议幕政,正式介入幕府政治。”

    听到足利义昭倒霉,山中幸盛面上笑魇如花,口中却是言不由衷的说道。

    “这位织田殿下真是胆大妄为,她就不怕对将军的不恭,会导致天下武家义愤填膺,对织田家愤而围攻吗?”

    义银瞅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山中幸盛,他麾下的姬武士们对足利义昭都没有好感。

    特别是爱慕义银的重臣们,对足利义昭用下三滥手段迫使义银出家守贞的是,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这会儿山中幸盛没有明着鼓掌叫好,已经是义银天天给这些人洗脑壳,要求她们注意尊重幕府。

    斯波家忠于幕府,谨守礼仪,呼吁义理,总不能家臣团是一群反贼,天天喊着将军傻b吧?要低调。

    结果,现在一个个学着阴阳怪气说话,听起来貌似尊敬将军,仔细琢磨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对此,义银也只能摇摇头,继续说道。

    “自从先代亡故,将军又把我挤兑出京都,幕府上下武家自己都开始不把幕政当回事了,外藩之中谁还会在意幕府的威严?

    围攻织田的事就算真的发生,也不会是为了幕府而战,将军之耻也就是各家大名联手找的遮羞布。”

    山中幸盛点点头,问道。

    “君上是要回去近幾主持大局了吗?”

    义银嗤之以鼻。

    “回去做什么?

    公方大人被织田信长如此羞辱,以她的性格,这怨恨账多半也要记上我的一笔,谁让我竟敢躲在关东袖手旁观看她受辱呢?

    既然不是一路人,那就各自珍重,各走各路吧。公方大人要想一雪前耻,还是安心找别人帮忙,我就不回去给她添堵了。”

    山中幸盛冷笑道。

    “好一位心怀韬略,深明大义的足利将军。”

    义银剐了她一眼,说道。

    “嘴上留意些,我虽然只是个已经破门而出的便宜女婿,但毕竟也是足利一门,源氏长者。

    你不愿给足利将军留体面,也得顾忌我的颜面,想想外间对我的风评,注意自己的态度。”

    山中幸盛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鞠躬答应。

    “是,津多殿。”

    义银把文书丢给蒲生氏乡,说道。

    “秘书处起草回函给尼子胜久,她能体恤君上仁义,我很感动,一粒米斩之法令就由地方自行决定。

    另外告诉她,我是信任她的,让她做事放开手脚,别总是顾忌重重。近幾斯波领那些人什么德行,我心里有数,会体谅她的不易。

    另外知会石田三成,我很满意她推行粮票制度的果断,让她再接再厉,不要懈怠。

    虽然粮票制度只是在近幾斯波领试行三成,但可以先把粮票运行与一粒米斩的相关文件发往尾张,关东斯波领,让各地先有个准备。

    明智光秀与前田利益那边,我会亲自写信去教训,她们那点破事就不要在公函中再提及了。”

    蒲生氏乡恭谨接过文书,仔细听着义银的要求,鞠躬受命。

    义银很满意尼子胜久的做法。

    自己的人设是一种财富,也是一种负担,如果一粒米斩这种严刑酷法由自己下令实施,必然会影响仁厚长者的形象。

    所以他默许了近幾斯波领的做法,还暗示石田三成去知会关东,尾张斯波领跟进,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当个仁者。

    义银没有明智光秀那么敏锐,凡是都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他暂时还没想到地方自行法令未来有可能对中央权利的蚕食隐患。

    至于明智光秀与前田利益的主战主和之争,虽然尼子胜久说的含糊其辞,但义银一眼就能看出来。

    前田利益肯定是被明智光秀抓住了什么把柄,不然以她的脾气,绝不会这么老实的认栽。

    义银既然已经定下了韬光养晦的战略大方向,那么前田利益被人抓住了小尾巴,只能是她理亏。

    但从感情上,义银还是难免会厌恶明智光秀设套坑人的做法。这混蛋就不喜欢团结和睦,总喜欢用把柄弱点逼迫别人从了她的意。

    这个习惯非常糟糕,义银自己也有许多不美好的回忆,可谓深受其害。

    所以即便在这件事上,明智光秀的立场更符合义银的战略构想,但他还是选择各打五十大板,其实就是拉偏架帮前田利益解围。

    这么做,前田利益会觉得主君心向自己而欣喜。至于明智光秀,这混蛋早就脸皮厚得匕首捅进去都不见血,不会计较面子上的得失。

    但在官方层面中,两人自然是将相和睦,一心为公,斯波家臣团的团结一心真让人感动,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义银发觉自己越来越擅长做这种和稀泥的烂事,他坐在门廊上狠狠喘了几口气,才缓过劲来。

    也不知道是刚才和山中幸盛的搏斗太过激烈有些疲惫,还是看到自己装糊涂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而恶心到自己了。

    义银对蒲生氏乡挥挥手,蒲生氏乡鞠躬离开,回去起草义银吩咐的命令。

    等蒲生氏乡走后,义银从门廊上站起来,抱了抱身边的山中幸盛,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明天就走。”

    山中幸盛身体一抖,抬头看向义银。

    “君上这就走了?”

    义银苦笑道。

    “现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的行踪,这次能来枥尾城,是为武家义理促进会与镰仓五山的合作,站台背书。

    现在事情已经解决,我要是再多待几天,外间又要有猜疑丛生。”

    山中幸盛抿着嘴,咬着下唇,低声说道。

    “属下愚钝,君上今晚还想指点我关于关东侍所的战略细节吗?”

第1357章不是妖孽就是神

    义银瞅了一眼山中幸盛羞涩的小脸蛋,有些意动,但最后还是压住心猿意马,摇头道。

    “算了,蒲生氏乡刚才的面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同心秘书处现在事务繁忙,任务很重,我总是占用她宝贵的时间让她看门护院,这不太好。

    况且,秘书处的许多事都必须由我亲自拍板,我估计现在案上已经堆满文书,我也该过去办公了。”

    义银说起正事,山中幸盛总不好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再霸占主君的时间和肉体,只能叹息道。

    “君上辛苦,还请多注意休息。明日离开枥尾城之后,您是要回御馆去吗?”

    义银摸了摸自己有些酸软的腰干,说道。

    “不,我要去一次大胡城。

    关东斯波领马上就要发送第一次年金,我想亲自去看看当地的发放情况,也好安心。”

    听闻义银要去大胡城岛胜猛那边,山中幸盛的面色一僵,随后她迅速笑起来,遮掩自己的情绪。

    “是这样啊。”

    义银刚才是下意识回了山中幸盛的话,其实脑子里还在想着事情,并未发现她的异常。

    斯波忠基金,是斯波义银与斯波家所有姬武士的一份契约。

    义银将斯波家在北陆道商路上赚取的财富与全体斯波家姬武士分享,换取斯波家臣团对他的忠心与支持,完成斯波君臣契约的奠基。

    自从斯波忠基金贪腐大案一闹,石田三成毫不犹豫的砸钱平事,尾张与近幾斯波领的年金是一步到位,三地斯波领再无区别。

    义银对第一次发送年金之事,当然是非常上心。

    尾张斯波领名为斯波领,其实是义银当年主动抛弃的尾张地盘。

    谁想到前田利家牛b,硬是把那三千石的尾张弃地,打造成现在的二万一千五百石,依旧挂在斯波家名下不动摇。

    尾张斯波领内部其实早就有所怨言,义银只享受着领主的好处,却不曾为这片领地操过心。

    武家奉公恩赏,君臣公平交易,尾张斯波领未得义银恩惠,自然是心无眷恋,离心离德。

    义银对这片领地名义上的统治,只是依靠前田利家的威望镇压,以一己之见将其留在斯波家。

    这次斯波忠基金的年金覆盖尾张斯波领,也是义银第一次与尾张斯波领姬武士交换了君臣契约。

    你出钱,我出力,拿了斯波家的大把好处,当地武家自然会感恩戴德,离心倾向也就慢慢消散。

    只可惜鞭长莫及,义银远在关东,无法借此机会和尾张斯波领亲近。那边的年金发放会不会出问题,只能看前田利家的管理能力。

    但关东斯波领不一样,这里就在义银的眼皮底下。第一次年金发放,他当然要去监督一下,表示对此事的重视。

    义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发现山中幸盛的异常,继续说道。

    “幸盛,枥尾城也有斯波编制内的姬武士,虽然人数不多,但这件事的性质非比寻常,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千万要引起重视。”

    山中幸盛鞠躬行礼,肃然道。

    “津多殿放心,我会亲自盯着这件事,绝不允许出现任何问题。”

    义银点点头,说道。

    “等关东斯波领的年金发送完毕,我还要去一次金山城。

    由良家的妙印尼邀请我过去做客,可能是他妻子由良成繁的想法吧。”

    山中幸盛皱眉道。

    “由良家这是什么意思?”

    义银笑道。

    “武家义理促进会在关八州做慈善的效果出乎意料得好,当地名门当然会有所惊虑。

    之前我南下视察,由良家的妙印尼给予我的帮助很大,我必须给他这个面子,维护这份友谊。

    况且,我提出的武协倡议,在关八州响应者廖廖,亦是因为这些名门心存疑虑。

    我也希望能说服由良成繁,让我构想的三方武家协商机制能够成功在关八州落地生根。”

    山中幸盛点头道。

    “关八州这些地方名门有力武家油滑狡诈,还请君上多加小心。”

    义银笑了笑,没说什么。

    今日的他,手上已经攒满了一手好牌,别说是由良成繁,就算是北条氏政来了又能如何?

    关八州的持续灾荒,关东无战事的政治正确,已经让各方失去了武力解决问题的基础。现在的局面,就是拼名望,拼钱粮。

    不是义银狂妄自大,在手握八幡太娘的御白旗,背靠北陆道商路的他眼中,关八州诸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堪一击。

    这是他苦心经营数年做出来的大势,他的前方已然是一片坦途,只有成功,大成功和超级成功的区别,绝无失败的可能。

    大势在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

    炎炎夏日,却比不上关东斯波领上下人心似火,炽热难挡。

    发粮食了!真的发粮食了!

    原本半信半疑的心思,瞬间化为狂喜。无数关东斯波家姬武士在接过自己的年金福利之时,依然是难以置信。

    钱粮是迷魂药,钱粮是绝情刀,有钱能使鬼推磨,家有余粮心不慌。

    坐镇大胡城的斯波义银,在天守阁上看着城内发粮食的盛况。

    关东斯波领不过数万石,有资格拿年金的姬武士,除了跟山中幸盛的十几个旧同心众,大多是岛胜猛麾下的旧北大和众与旧伊贺众。

    取粮的人不多,加起来不过百余人,场面却极其震撼。

    岛国此时的一石糙米,大概有一百五十公斤。半年的福利粮是三石,也就是不到五百公斤。

    一匹蒙古马大概可以拉五百公斤粮食,但岛国缺好马,为了运一人的福利粮,可能需要全家出动,手提肩扛拖牲口,场面极其壮观。

    再加上围观人群羡慕的眼神,更是让场面灼热非常。

    义银在多闻山城监督近幾斯波领发粮,已经见过一次这种场面。但不论见多少次,都能深深感受到下面人的喜悦与感恩。

    这是长期被饥饿威胁的人,看到吃不完的粮食时候,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幸福。

    福利粮这种铁杆庄稼,是千年以来岛国人从没有见过的新事物,让斯波编制的含金量熠熠生辉,让斯波家姬武士感激不尽。

    有人看见天守阁上眺望的义银,马上放下手中的粮食,呵斥全家老小一起跪下,朝着义银的方向磕头,高喊津多殿板载。

    随着一人下跪,无数人跟着跪下,义银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阁外。他要再多站一会儿,发粮的流程就要被跪下的人给搅乱了。

    正在身后等待的岛胜猛看见义银走入阁内,上前鞠躬行礼。

    义银问道。

    “今天能发完吗?”

    “没有问题,名单上的人都到了,日落之前一定能完成发放。”

    义银点点头,说道。

    “下次低调一点,分批取粮,或者安排人上门送粮。人群集聚,万一出点问题,会很麻烦。

    你再坚持坚持,等之后普及了粮票,就不用这么繁琐。”

    岛胜猛微微一笑,点头答应。

    “津多殿放心,大胡城内外为了今日发粮,军方早已严阵以待,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说句僭越的话,对于这些粮食,麾下部众比您和我更上心。”

    义银瞅了她一眼,说道。

    “所以这场面,是你刻意做出来的?”

    岛胜猛笑了笑,说道。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武家都是贱骨头,斯波家姬武士的富庶如果藏着掩着,不让外人看到,她们怎么会认可您斯波新思想的真知灼见呢?

    经此一事,我保证整个关八州的穷鬼眼睛都得绿。

    关东大旱近三年,多少武家吃不饱饭,这宣传的效果,不会比武家义理促进会下乡修水利来的差。”

    义银摇摇头,笑道。

    “就你主意多,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下次,我怕饿绿眼的穷鬼们不管不顾上门来抢你的粮食。”

    岛胜猛鞠躬说道。

    “嗨。”

    义银想走,岛胜猛却迟迟不肯让开路,于是他问道。

    “怎么?还有事?”

    岛胜猛抬起头,脸颊泛红,眼珠子红得发绿,像是饿鬼投胎一般,甚是瘆人。

    “君上若是觉得我这主意不错,不知道是否有所恩赏?”

    义银看了眼周围,天守阁高层空无一人,失声道。

    “你想。。想在这?”

    岛胜猛欺身上前,在义银耳边轻声说道。

    “我已经吩咐了下面,有要事与您商议,让她们不要上来打搅。

    您看,天守阁外晴空万里,一望无垠,您不想再多看一会儿吗?”

    义银哑口无言,好一个义理姬武士,为了这点啪啪啪的破事,真是饥渴难耐,什么都做的出来。

    这特么的都学会先斩后奏了,胆子比起山中幸盛那怂货大太多。

    义银故意板着脸说道。

    “你怎么敢为这等苟且之举,谎报军国大事?岛胜猛,你可知罪!”

    见义银发怒,原本色迷心窍的岛胜猛仿佛被一头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忽然发现自己此举的确过分,顿时失了分寸。

    谁知道义银前一眼板着脸,后一眼已经娇媚得冲她眨眨眼,绕到她身后,把她一巴掌按跪在地上。

    “既然你这么喜欢看风景,那么我们就一起看一会儿吧。”

    岛胜猛四肢着地,目视前方,眼神迷离。她知道,自己正与主君看着同一片天空,感同身受。

    身后,义银双手扶着她的腰,责问道。

    “谎称要事,你知不知罪!”

    “臣下知罪,请君上责罚!”

    这一罚,从日上三竿一直罚到了日落西山,直至罚无可罚,义银这才扶着墙软着腿,走下天守阁。

    ———

    在大胡领又待了一日,监督完年金发放之事后,义银便再度南下,前往由良家的金山城。

    此时已经是夏收前后,义银恍惚间忽然想起,等近秋收时节,尾张斯波宗家灭门就要满六年了。

    这六年功夫,他从一个无知少年成长为主导天下走向的上位者之一,其中辛酸苦辣,唯有自己最清楚。

    义银偶尔对着铜镜水面仔细观察自己的绝世容颜,却看不到一丝时光流逝的影子。

    除了身高已经接近前世的一百八十三厘米,整个人的状态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停滞在十六岁的时光中。

    义银不禁苦笑。

    难道真如系统效果上所说,自己会永远保持十六岁的体魄,直到离开死亡的那一天?

    如果是这样,可能有点麻烦。三五年时间还说的过去。若是十年,二十年之后,自己还是一副少年模样,会不会被人当成了妖孽?

    早在第一次上洛之时,京都上下就惊艳于他的美貌。私下流传的他乃是狐妖玉藻前转世之谣言,从来就没有平息过。

    妖媚惑众的中伤,始终环绕在他四周。如果日后天下武家发现他不会变老,也不知道又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谣言传开。

    再加上在鹤冈八幡宫展现的神迹,得到八幡太娘赐予的御白旗,又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神性的味道。

    反正不是妖就是神,十几年后,只怕世人很难再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这对于他的未来是好是坏,他也琢磨不透。

    面对无法确定的未来,义银又没有办法改变。

    装老,特效不允许。装丑,魅力值顶格放在那里。就连气质这种最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也被生涯不犯光环给死死锁定得圣洁无暇。

    义银是看出来了,系统这颜控一门心思把他打造成永远是少年,还是魅力四射的贞洁美少年,也不知道这算什么乱七八糟的审美观。

    义银的忧心忡忡,并非一个大帅哥在刻意摆显凡尔赛,而是真的担心未来难以预测的后果。

    他的权力基础大半都在爱慕他的姬武士身上,斯波家的家业,甚至可以说是建立在义银的吉尔上。

    斯波忠基金建立的君臣契约只是表象,真正能让斯波家业稳固的其实是明智光秀的鸠占鹊巢之策。

    从古至今,血脉子嗣的统治再怎么不堪,也胜过钱粮收买,利益交换良多。

    古语有云,树倒猢狲散。

    天下没有永强不衰的政权,北陆道商路的收益终究有个顶点。武家会为了铁杆庄稼而战,总有一天也会为了失去铁杆庄稼而散。

    可血脉子嗣本身就是树杈分枝,树倒了她们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只有足够的子嗣支撑,才能真正稳固斯波家业的根基。

    可是,寡夫门前是非多。

    义银这个出家修行的俏寡夫已经到了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的地步。他就像把自己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用眼前的欢愉麻痹自己。

    鸠占鹊巢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还是为了传承斯波家的家业?时至今日,义银已经彻底迷糊了。

    但义银很惶恐,当爱慕他的姬武士们渐渐老去,却发现他是青春永驻,容颜不老的时候

    这。。会是一件好事吗?

第1358章夏游金山作家宴

    华灯初上,金山城居馆内外喜气洋洋。

    妙印尼只是试探性的邀请,义银便一口答应下来,前来金山城夏游,给足了由良家面子。

    原本武家接待贵客,应该屏蔽男眷。可义银与妙印尼结为忘年之交,走的是兄弟会丈夫路线,自然不能以普通武家的宴请招待为准。

    结果,由良家的男眷全部出来陪客,反而做成了其乐融融的家宴模样。

    义银坐在主席上,正抱着自己的义子,由良家的外孙甲斐君嬉戏说笑。

    妙印尼面上有光,一脸慈祥微笑的看着这温馨场面,也不知是对义银,还是对甲斐君。

    自从他旗帜鲜明站出来,支持斯波义银以和平发展为核心的斯波新思想,便等于是和斯波义银绑在了一起。

    妙印尼出身的馆林城赤井家,如今已然家业败落。虽然妻子由良成繁对他依旧是相敬如宾,但他渐渐能感觉到家中氛围的变化。

    武家丈夫以夫家势力为贵,赤井家失去了昔日的地位,妙印尼在由良家臣团眼中的价值,自然也跟着极速下降。

    好在他与由良成繁成婚多年,伉俪情深,勉强还能站住阵脚。

    但他的儿子繁君却因为没有生出女儿,只有甲斐君一个儿子,在忍城成田家受到了冷遇。

    他无力帮儿子撑腰,由良成繁也不想为了儿子的事与成田家闹得不愉快。繁君在成田家的处境,比妙印尼在由良家的处境还要更难。

    可这一切,在斯波义银到来之后,完全被逆转了。

    由良一系的男儿利用自身在当地兄弟会的影响力,帮助义银完成了利根川中下游的下乡之旅。

    义银投桃报李,也开始有意识提高关八州兄弟会的地位。而妙印尼为首的金山城兄弟会,正是他扶持力度最大的盟友。

    现如今,不单单是由良成繁开始重视妙印尼这位已经出家丈夫的意见,连由良家臣团也对他越来越尊敬。

    权势地位这东西,说起来玄妙,其实也可以很简单。当越来越多人开始在意你说的话,斟酌你提出的意见,你便是有权有势之人。

    妙印尼渐渐恢复了原先的地位,甚至比之前影响力更强一些。

    这一次,由良成繁希望他能把斯波义银请来金山城一叙,妙印尼也曾担心斯波义银会不会卖他这个面子。

    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斯波义银对他的这份友谊,还是非常重视的。

    定下心来的妙印尼开始笑眯眯看着义银与甲斐君玩闹,至于妻子由良成繁的想法,他浑然不在意。

    无非就是武家争权夺利那点事,以斯波义银对由良家的看重,只要不是太过分,凡事应该都可以谈一谈。

    妙印尼在下面想着心事,上面的甲斐君本就是个大胆性子,与义银又是义父子关系,自然更加不见外。

    宴会一开始,他就脱离了父亲繁君的控制,跑到主席这边拉着义银不放手。义银也放下架子和他玩闹,并不在意他的僭越之举。

    一方面,义银本身就想与由良家拉近关系,利用由良成繁的影响力,做成武协这件事。

    另一方面,他对这个像是前世男孩子一样调皮捣蛋的甲斐君,很有好感。

    既然这次来就是要搞关系,那么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好好吃顿家宴,对之后的商谈有利无害。

    繁君在下面的陪席看着儿子甲斐君在上面胡闹,吓得满头大汗是心惊胆战。

    那位可是斯波津多殿,武家天下最尊贵的男儿,幕府权势前三的上位者。

    自己的儿子能够得到他的青睐已经是修了十辈子的福气,要是因为不识礼数被君上厌恶,那可是哭都哭不出来的冤枉。

    这会儿,他看见甲斐君又拿起桌上一块小点心就往自己嘴里塞,实在是忍不住了,起身喊道。

    “实在太放肆了!你这孩子到底懂不懂礼数!给我滚下来!”

    他出列伏地叩首,惶恐道。

    “外男教子无方,恳请津多殿责罚。”

    甲斐君被暴起发怒的父亲吓了一跳,小手僵在半空中,小点心是不舍得放下,又不敢往嘴里塞。

    义银看他这副又馋又怕的苟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没事,我和我义子玩得正开心,你这个当亲爹的倒是真扫兴。

    孩子爱吃就吃,我对食物又不讲究。”

    义银这是实话,上辈子吃过最难吃的大锅饭,也比这中古时代的上等佳膳有滋有味。

    在白米饭配白萝卜就是好日子的时代,义银早对吃饭这件事绝望了。有空琢磨吃喝,不如多啪几个妞补偿自己在美食上的心理遗憾。

    甲斐君见义银帮腔,大着胆子开始装可怜,撒娇更咽道。

    “义父这里的东西真好吃。”

    义银看了一眼自己的案上,又扫视各人的案前,心中了然。由良家是知道尊卑分寸的,自己这一桌明显在饮食上更精致些。

    例如甲斐君手上这块小点心,其他桌上都是和果子,唯有自己案上是唐果子,也难怪会把这孩子给馋得厉害。

    和果子起源于岛国本土,最早是当地人为了保存果实不腐败,用稻米磨碎的粉末与果实搅拌制成。

    而唐果子是遣唐使从天朝带回来的食品工艺,不说制作精良吧,只说在果子里加了糖,还要油炸,就知道这成本比和果子贵多了。

    在这乱世,糖和油都是昂贵的奢侈品,即便是甲斐君这样的名门后裔,也没什么机会吃到唐果子。

    今日义银前来,由良家自然不能失礼,甭管灾荒不灾荒,好东西全得拿出来供奉君上。

    甲斐君这孩子懂什么规矩,他就看到自己父亲那桌没啥好东西吃,便缠着义银,想要对他这桌美食下手。

    义银想清楚这一切,对这聪慧调皮的男孩子更加喜爱。

    这才像是他前世的熊孩子,真特么的又奸又坏。哪像这世界的小男孩,一个个学贤良淑德都快学傻了,真没意思。

    将甲斐君手中的唐果子取过来,义银笑眯眯说道。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我说你小子今天怎么和我这么亲热,原来是看上我这一桌吃食。”

    甲斐君完全没听义银说些什么,视线一直跟着义银手中的唐果子转悠,直到义银一手给他塞进了嘴里,他才大口咀嚼着含糊说道。

    “谢谢义父!”

    下面请罪的繁君已经要崩溃了,暗自唠叨着。

    没规矩,真没规矩!吃完再说话,吃完再说话啊你个小混蛋!

    可惜他不是甲斐君,不敢在义银面前放肆,只能在心里含恨画起小圈圈,想着回去怎么收拾这个没规矩的逆子。

    义银指了指自己的案上,笑道。

    “今天你就坐在我旁边,随便吃,这些都是你的。”

    甲斐君大喜,自顾自吃起来。义银看了眼面如死灰的繁君,忍不住又想笑。

    “你坐回去吧。

    我是甲斐君的义父,说起来你我也算有亲。都是自己人,就不必太过拘礼,显得生分了。”

    繁君尴尬一笑,最后瞪了一眼还在埋头吃喝的儿子,讪讪告罪,退回了自己的陪席。

    看完这一场闹剧,由良成繁亦是暗自咂舌。

    上次义银来金山城,因为北条幻庵,让义银刻意避开由良成繁。这次是她第一次见到义银的真人,刚见面就被这位绝代佳人震慑。

    身高一米八的义银,已经彻底压制了这时代普遍身高一米六的姬武士,堪称巨人。

    但高大并不代表粗壮,他长得又极为秀气,肌肉匀称有力,俊美出众。

    早就听闻外间传言,斯波义银不是凡人,由良成繁亲眼目睹还真有些信了。这等人物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真神人也。

    义银和甲斐君父子说笑,眼角却一直在观察由良成繁。

    这个老妪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女,这会儿虽然年老色驰,但从五官还是能隐隐看出当年的靓丽。

    而在这份靓色背后,却是她数十年苦心经营,将由良家打造成上野国最大国众的本事,在利根川中游一段,拥有非常大的影响力。

    这个狡猾的家伙人老成精,义银想要得到她的支持,并不容易。

    即便妙印尼已经和自己蹲在一个战壕内,但要说服由良成繁支持武协这件事,还得看义银的筹码能否让她动心。

    但如果能够得到这个老狐狸的支持,义银利用武家义理促进会渗入关八州的计划,就又有了一重保证。

    关八州的上中下各层次武家,包括兄弟会男眷在内的协商机制一旦成型,这一政治工具很有可能真正将四分五裂的关八州整合起来。

    为了这一远景,义银愿意给予由良家一份恩泽,把由良家和武协深度捆绑,为己所用。

    义银看着狼吞虎咽的甲斐君,微微皱眉,问道。

    “这孩子怎么这副吃不够的样子,是平日里衣食有缺吗?”

    义银问话,繁君不敢耽搁,在自己位上鞠躬行礼,苦涩道。

    “关东灾厄三年,许多人家连饭都吃不上。甲斐君的吃穿用度,已经好过旁人太多。

    只是这孩子太过闹腾,喜欢舞枪弄棒,饭量比寻常男孩大许多,所以总是爱喊饿。”

    繁君这个当父亲的心疼孩子,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是点到为止。

    义银看向妙印尼,问道。

    “我记得,甲斐君的母亲是成田长泰的长女?”

    妙印尼点头道。

    “正是。”

    义银眉头一挑,说道。

    “关东灾情再惨烈,也轮不到忍城成田家的嫡孙吃不上饭吧。简直胡闹,成何体统。

    蒲生氏乡何在!”

    蒲生氏乡听闻主君传唤,迅速入室鞠躬行礼。

    “嗨!”

    义银指了指甲斐君,说道。

    “写信给岛胜猛,让她从大胡领拨出十石食邑给甲斐君。再给忍城成田长泰发函,让她派人去接收。”

    繁君浑身一抖,赶紧出席伏地拜谢,一脸感激。

    “谢津多殿厚恩。”

    忍城成田家乃是关八州有力武家,会缺一口孩子的吃喝吗?当然不缺,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城门失火,殃及甲斐君这条小鱼。

    义银对成田家与由良家发生了什么问题,并不在意。不管是两家家督有矛盾,还是繁君夫妇有矛盾,他都无意介入。

    但甲斐君是他的义子,谁敢拿甲斐君生事,就是抽他斯波义银的脸,就得付出代价。

    义银给予十石食邑是一个态度,表明他对这个义子的喜爱和看重。不管忍城成田家搞什么东西,都不可以再轻视甲斐君。

    否则,后果自负。

    繁君自然是感恩戴德,他没有女儿而岌岌可危的正室之位,很可能会因为义银的这次警告,得到稳固。

    繁君感激,妙印尼满意,由良成繁却是心里咯噔一下。

    她与成田长泰因为立场问题,已经出现了一些分歧。成田家借繁君无女为由找茬,其实是有让繁君离合,解除联姻结盟的意思。

    但被义银这么一搅和,成田长泰多半会麻爪,暂时不敢再有什么小动作。

    虽然这件事对由良成繁有利,但她看着斯波义银对自己的老公儿子这般体贴,总是心神不宁。厚恩拉拢,必有所图。

    到了此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津多殿仁义,由良家上下感激涕零,就怕无以回报君上的恩泽。”

    义银见这老狐狸试探自己,笑着说道。

    “人生就是一种责任,对父母,对丈夫,对孩子,对家业。甲斐君是我的义子,我就有责任让她活得更好。

    就像由良姬你忙活半生,也是为了给孩子留下一份丰厚的家业,让她们以后可以活得轻松一点。

    是不是这个道理?”

    由良成繁点点头,说道。

    “津多殿之言,振聋发聩。”

    义银笑道。

    “责任二字,重若千钧。

    我在来的路上还曾回想,斯波宗家灭门六载,我好不容易复兴家业,每时每刻都是如履薄冰,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由良成繁由衷说道。

    “津多殿乃是武家绝世的奇男子,自不是常人可比。”

    义银摇头道。

    “恭维话天天听,就怕哪天自己当了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在这乱世里,谁不是活得战战兢兢?

    由良姬你打下这偌大基业,夜深人静惊醒之时,就能安若泰山,自以为万全不失?”

第1359章动以情又晓以理

    由良成繁摸不清义银的意思,只能顺势叹了一声,闭口不谈。

    义银好不容易把她钓出来,怎么会允许她再缩回去,继续说道。

    “由良家家业兴旺,只是如今的关东局势不比以前,以后的日子还得加倍谨慎才是。”

    由良成繁眯了眯眼睛,对义银的话颇有些不以为然。

    她与长尾当长联手促成了上杉北条联盟,如今关东的局势趋于稳定,哪有义银说的那么吓人?

    在她看来,义银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想吓得她自乱阵脚而已。

    义银见她一脸恭谨却不接茬,笑着问道。

    “怎么?觉得我在框你?”

    由良成繁鞠躬说道。

    “外臣惶恐,岂敢有这等不敬的念头。”

    见她这副敷衍的态度,义银也不生气,摸了摸甲斐君的小脑袋,缓缓说道。

    “两强之间难为小,自古老大老二起了矛盾,最后多半是老三没了,这样的事还少吗?

    之前上杉北条两家针锋相对,关八州诸多武家自然可以顺东风借西风,左右横跳,为自家安稳而随风倒。

    可现在,上杉北条两家有了协议,从此一起团结在关东将军的领导下,斗而不破。

    那么你觉得,两强不争,是不是该拿中间骑墙的软柿子开刀了?”

    由良成繁哑口无言。

    义银的意思很明白,新的关东体系已经被上杉北条两家承认,双方日后的斗争肯定是在这个框架内进行。

    两家互相有了联系,就可以把握尺度,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的你死我活。

    既然两强谁都吞不掉谁,准备和平相处了,在中间投机的墙头草们怎么能不倒霉?

    老大老二握手言和,还不得拿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们开刀补血?

    由良成繁心中有些意动,但表面上还是笑眯眯装作不在意。

    “津多殿说的是,不能当那墙头草。我与长尾当长大人必然紧跟上杉殿下,忠心耿耿,为君分忧。”

    义银微微一笑,由良成繁这意思,是拿足利城足利家说事。

    长尾当长是上杉辉虎在关八州武家中最坚定的支持者,由良成繁与长尾当长是姻亲,由良家二女儿还过继到足利城长尾家当继承人。

    这次,两家又联手促成了上杉北条和睦,居功甚伟。有这层关系在,关八州武家真要倒霉,也轮不到她由良成繁先倒霉,她怕什么?

    义银看了眼坐在由良成繁下首的长女由良国繁,怜悯道。

    “自古只听过父母为儿女尽心竭力排除隐患的,从未听闻把麻烦留给下一代的道理。”

    由良成繁沉得住气没说话,妙印尼这个当爹的却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津多殿何出此言?”

    义银心中默默为他的助攻点了个赞,面上肃然道。

    “亲近长尾当长,亲近上杉家,确实不错,但由良家毕不是上杉家臣呀。

    有同盟制约,北条家不会拿上杉家臣怎么样,但由良姬怎么有信心,觉得北条家不敢拿由良家怎么样呢?

    即便你在世之时压得住阵脚,可我见你已是两鬓泛白。。西上野的长野业正旧事,你真的不在意?”

    由良成繁深吸一口气,心思有些乱。

    长野业正活着的时候,箕轮城长野家堪称西上野霸主。可她刚一死,西上野之地就被北条,真田,小幡三家默契的分了个干净。

    要不是上泉信纲恳求义银插手,长野业盛早被真田信繁弄死,箕轮城长野家也就绝嗣除名了。

    想起自己的年纪不比长野业正小多少,由良成繁难免心头一沉,顿起兔死狐悲之哀。

    义银见她面色一僵,知道有戏,继续叹道。

    “乱世中家业败落,子嗣惨死,家名消亡,都是常有的事。

    像由良姬这般自信的武家可不多见,可见长女国繁的能力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足以支撑家业。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义银一句讽刺,让妙印尼忍不住剐了一眼由良成繁。两人的孩子什么德行,当父母的还不清楚吗?

    国繁的能力只能说是中庸,甚至中下,当父母的能不担心吗?

    由良成繁被丈夫的眼光扫得浑身不自在,还要应付义银的话,可谓两面受敌。

    她稳住心神,说道。

    “武家之命运如樱花一般,骤起骤落乃是常态,我即便心中明了,又为之奈何。”

    义银听得出来,由良成繁的口风虽然还是很紧,但隐隐已经有所松动。这时候,需要再加一把劲。

    他摸了摸下巴,说道。

    “由良家世出名门,听闻先祖乃是新田后裔,为何不上报幕府,恳请认祖归宗?”

    由良成繁一愣。

    “津多殿,您的意思是?”

    义银肃然道。

    “我愿以源氏长者之名做保,上书幕府,令由良家重回河内源氏一门,恢复祖上荣光。”

    由良成繁瞪大了眼睛,呼吸声瞬间沉重起来。

    这斯波义银真如传闻中那么慷慨,与他合作的武家都是赚得盆满钵满。他此时拿出的这个好处,可是砸得由良成繁一时回不过神来。

    这件事,还要从由良家的来历说起。

    由良家原名横濑家,乃是武藏七党之一横山党后裔。但根据由良家自己的说法,她家是新田后裔。

    新田家也是河内源氏,当年与足利家争天下,新田家战败,一女逃入新田家臣横濑家中,以入赘躲避足利家追杀,继承了横濑家业。

    而足利家得到天下之后,足利将军将新田家的领地给了岩松家,横濑家也就成了岩松家的家臣。

    百年岁月流逝,横濑家强盛,岩松家衰败。横濑家夺了岩松家的金山城,改回祖先新田四天王之一由良具滋的苗字,称由良而独立。

    由良家一直对外坚持说自己是新田后裔,主要就是为了洗清自己下克上的污点。

    金山城全名新田金山城,乃是当年新田家的领地。

    如果由良家有新田家血统,那就是夺回祖宗之地,不受武家传统苛责,最多算是忤逆足利将军。

    足利将军家与镰仓足利家早就决裂,在关八州不用理会足利将军,由良家毫无压力。

    只要能证明自己是夺回家业,并非篡夺,由良家在武家传统义理上,就能说得过去。

    所以,由良家一直坚持自己打的新田后裔身份,但外人信不信,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当义银说出愿意以源氏长者的名义,帮由良家洗白这层身份,由良成繁一下子就动心了。

    斯波义银手持御白旗,在关东的名望比近幾更高。有了他的承认,即便幕府那边不认账,关八州武家也会承认由良家这新田后裔。

    从此,由良家以下克上,篡夺主君岩松家领地的污点,可算是彻底洗干净了。

    由良成繁咽了口唾沫,问道。

    “津多殿,此话当真?”

    义银点头道。

    “我不但会帮由良家认祖归宗,还要给予你关东侍所的统战众身份。新田后裔身份尊贵,由良家乃是武家名门之后,不可自卑。”

    义银费了半天口水,终于是图穷匕见。

    由良家是不是真的新田后裔,义银不在乎。他要的是由良成繁进入统战众序列,为武协机制开路。

    洗白身份这事,义银很熟。他当初回归近幾,途径三河国,就帮德川家康洗白过一次。说来也巧,德川家康选择也是新田后裔。

    源赖朝三代绝嗣,之后,河内源氏嫡流在镰仓幕府时期就成了禁忌,执政的前北条家当然不允许河内源氏再出现一个嫡流。

    当年足利家督为了免除前北条家的猜忌,甚至把自己的丈夫休了,迎娶了前北条家的公子。

    而被休的丈夫之女沦为庶出,就是斯波家的先祖,这也是斯波家在足利一门身份最贵的原因,斯波宗家其实也可以算是足利家嫡流。

    等到了镰仓幕府崩溃,天下大乱,各支河内源氏出来抢嫡流,最有力的两支就是足利家和新田家。

    虽然最后是新田家战败灭亡,但武家慕强情结就是如此奇怪,要选祖宗就选最牛b的,不怕假就怕不够牛b。

    让她们冒充足利家是不敢的,足利天下还没亡,谱系相对很完整,不好冒领,那么就多半会选新田家这一脉河内源氏。

    进不了河内源氏嫡流,那退而求其次当个河内源氏排序第二的新田后裔,也很不错嘛。

    义银帮德川家康洗了一次,就不在乎帮由良成繁再洗一次,反正她们冒领的是新田苗字,又不是斯波家的祖宗,干义银p事。

    但这事能不能成,还得看由良成繁做人上不上道了。

    由良成繁听到义银把洗白家名和进入统战众序列两件事捆绑销售,脑袋顿时清醒过来。

    她沉默半晌,问道。

    “津多殿是希望我为武协尽一份心力?”

    义银暗道一声聪明,这老狐狸的反应的确够快。但在面上,他却是装作不在意的说道。

    “对于三方武家协商机制,我只是提出了一个倡议。最后这个机制能不能成型,还得看关八州武家自己的意志。

    但武家义理促进会在关八州的活动,我觉得必须接受一些监督。

    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武家义理促进会是我一力促成的武家公益机构,但在我看来,它的权力过大了。

    不管是地方村落组成的地方众,还是各家丈夫组成的兄弟会,都无法切实有效承担起监督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责任。

    所以,我决定让身为高阶武家的统战众参与进去。

    但现在的关东侍所统战众主要还是越后武家,没有关八州的武家名门参与,这不利于监督的初衷。

    所以,我希望由良姬你能够参与进来,为关八州之公益事业尽一份力。

    由统战众的高阶武家们牵头,地方众与兄弟会辅佐,共同监督,武家义理促进会必然能为关八州武家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而由良家如果能在三方武家协商机制的建立中,发挥重要作用。日后的武协,必然会有由良家的一席之地。

    试想金山城一带的统战众与兄弟会在贤伉俪的领导下,为关八州武家公益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关八州武家又怎么会允许,金山城由良家落得箕轮城长野家那般下场呢?”

    义银的话,让由良成繁陷入了沉思。她心里清楚,今天的斯波义银是有备而来,而且诚意满满。

    不管是对甲斐君与繁君的照顾,还是为由良家洗白身份,义银都在释放自己的善意。

    但真正让由良成繁动心的原因,是箕轮城长野家凄凉的下场。

    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德行,她自己最清楚。若是哪天自己死了,由良家多半也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如果由良家只是走下坡路,由良成繁勉强还能接受,武家骤起骤落是常态嘛,哪有不败的家业。

    但如果由良家沦为箕轮城长野家那样瞬间崩盘,差点全家死光光的下场,她就接受不了了。

    斯波义银点出的隐患,已经让她心中隐隐刺痛,说不出的难受。

    现在,义银又给了她一个新的选择。那就是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把武协搞起来,搞红火了。

    妙印尼是兄弟会那边的重要领袖,如果由良成繁加入统战众,夫妻两人联手打造出由良家在武协的影响力,这福泽足够后人吃几代。

    武协的协调机制,是由统战众,地方众,兄弟会三方监督武家义理促进会的关八州公益事业,这是一件得民心的大好事。

    如果由良家在这过程中做出重要贡献,不管在武家义理促进会,还是在关东侍所,都不再是可以随便牺牲的软柿子。

    甭管上杉北条两家在关东体系的框架内怎么斗,如果涉及武家义理促进会和关东侍所统战众,她们也得仔细掂量一下,能不能下手。

    如果能给由良家留下这层保护伞,由良成繁的确可以死得安心一点,至少不用担心子嗣被人随随便便就灭了门。

    宛如家宴的接风宴上,由良成繁环视四周,一一对上丈夫,女儿,儿子殷切的目光。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斯波义银与其怀中的甲斐君身上。此时此刻,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发现自己从一开始,似乎就没有其他选择。

    好厉害,好厉害的斯波义银。

第1360章细川三渊的危机

    上野国金山城,源氏长者斯波义银正式承认由良成繁这个河内源氏同族,新田后裔,并授予其关东侍所的统战众荣誉身份。

    从此,以由良成繁为首的关八州骑墙派,除了在上杉北条两家之间选边站队外,又多了一个选择。

    那就是得到统战众身份,深入参与到统战众,地方众,兄弟会三方共同组成的武家协调机制,监督武家义理促进会的公益慈善活动。

    以武协这个平台为背景,跳出必须在上杉北条两家选边的困境,成为关八州上下交口称赞,专注于慈善公益事业的地方名门望族。

    而义银以北陆道商路的强大财力为后盾,用武家义理促进会的慈善公益事业开路,逐步掌控关八州武家的舆论,引导民权思潮。

    再利用由良成繁等地方有力武家的努力耕耘,借助武协这个监督平台,将和平发展的斯波新思想深入人心。

    至此,义银一手武家义理促进会,一手三方武家协调机制,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以绝对优势的软实力碾压般全面渗透关八州之地。

    此时的关八州,明面上的运行规则是关东将军足利义氏与关东管领上杉辉虎为首的关东体系,但却无法真正统治这片土地的武家们。

    而在暗处,武家义理促进会与三方武家协调机制正在不断转变民间思想,一步步取代关东体系,从精神上尝试操纵当地武家的意志。

    义银用钱粮打造关八州公益慈善事业这根绳索,通过控制舆论和扩张民权的方式收紧绳索,直至彻底绑死关八州分裂百年的大名们。

    ———

    正当义银在关东苦心经营软实力,以公益慈善为导向,宣传和平发展,照顾武家子嗣,保障武家生存权,维护丈夫权益。

    正当他在关东将武家虚伪的仁义礼信智,逐步打造成落到实处的民权民生,弥合整个武家集团上下的差距,形成共同利益之时。

    在近幾,革新的织田势力已将守旧的幕府势力彻底击溃,足利义昭被织田信长打得满地找牙,只能磕头喊妈,将织田信长认作御母。

    随着幕府这块老牌坊的沦陷,各地有力武家忽然发现,拿下中枢的织田信长不像传统武家那样循规蹈矩,满足于执掌幕府的虚荣。

    织田信长的野望并没有因为幕府的低头认栽而停滞片刻,反而如同火上浇油,越发炙热,她席卷天下之大志这才刚刚要开始加速呢。

    而这一次,没有了幕府中枢这块挡箭牌,所有不愿改变现状的保守派都开始承受织田家革新力量的冲击,感觉到了明显的压力。

    ———

    京都,斯波府邸,茶室。

    明智光秀再次接待前来洽谈的细川藤孝,两人依旧左右分座,上次的会面宛如昨日时光。

    可惜,时光不过流逝数月而已,外间的情况却已是大不相同。

    三渊藤英突袭高规城,立即引起了足利义昭的警惕。织田信长上洛京都,掌控伏见城的三渊军势不战而逃,更让三渊藤英处境艰难。

    作为武家,三渊藤英贪婪高规城的做法虽然不合规矩,但却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

    幕府从来不缺野心勃勃的武家,京都中枢本就是大家相互较劲的舞台。

    三渊藤英之举,不过是多了一件在幕府的平台上,供大家扯皮的政务罢了。

    足利义昭就算因此与三渊藤英反目决裂,也很难把背靠细川三渊两家的三渊藤英给弄下去。

    可是,三渊藤英所部在伏见城不战而逃这件事,却很难过关。

    织田信长以幕府主导者自居,初来乍到自然要杀鸡儆猴,震慑幕府武家。三渊藤英擅起边衅,占据高规城之事再次被提上日程。

    这一次,织田信长不单单要三渊藤英退出高规城,还要处以重罚,剥夺她的北河内守护代役职。

    伏见守军不战而逃,让二条城的足利义昭连反应时间都没有,京都门户已然落入织田家之手。

    被迫低头认妈的足利义昭是恨死了三渊藤英,她既无能,也不愿帮三渊藤英解围,顿时让细川三渊两家陷入危机。

    退出高规城倒也罢了,细川藤孝一直不支持三渊藤英的军事冒险,只是家臣团贪婪短视,这才导致了这个进退两难的错误。

    擅起边衅这个把柄被织田信长抓到,要免除三渊藤英的北河内守护代,这是细川三渊两家绝不能接受的事。

    自从斯波义银将北河内之地送与细川三渊两家,双方组成新的幕府地方实力派联盟,北河内之地就被和泉细川家视为禁脔。

    三渊家的实力掌控不了北河内之地,三渊藤英真正维持统治的底气,是依靠和泉细川家派遣的家臣协助治理。

    一旦三渊藤英的北河内守护代被幕府剥夺,织田信长必然派人接管北河内之地,占为己有。

    和泉细川家的地盘瞬间缩水一半,对家业而言,可是天崩地裂。

    但是,和泉细川家又无力与织田信长对抗,细川藤孝只能硬着头皮来找明智光秀。

    即便她再厌恶明智光秀这个人,但家业危机在前,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

    茶人献茶告辞,明智光秀笑眯眯捧着茶汤貌似专注品茶,其实是在等细川藤孝开口求自己。

    说实话,明智光秀也没想到织田信长的动作这么快。

    之前,她还担心三渊藤英的崛起,会威胁到细川藤孝在细川三渊两家中的地位,甚至暗搓搓准备帮衬细川藤孝一把。

    可织田信长的迅速上洛,把三渊藤英一下子打回了原形,形势急转直下,岌岌可危。

    这时候已经不是帮细川藤孝压制三渊藤英的问题,而是细川三渊两家能不能过得了这一关的问题。

    细川藤孝紧咬牙根,看着出神的明智光秀,心中无奈至极。

    她重重吁出一口气,诚恳道。

    “明智姬,织田家对北河内之地虎视眈眈。这次织田殿下名为惩戒三渊藤英,其实是要趁机将北河内之地纳入自己的掌控。

    若是让织田家的阴谋得逞,我们地方实力派的地盘就被嵌入了一根深刺,非常危险。”

    明智光秀笑了笑,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细川藤孝还在这里和她耍心眼。

    我们地方实力派?你们细川三渊两家搞事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自己是地方实力派的一分子了,这脸皮也太厚了吧?

    幕府地方实力派的主体,是占据伊贺国与北大和的斯波家,占据北河内的三渊家,和泉细川家的和泉国,以及畠山家的南河内。

    其中北河内之地是当初义银手上没人,又希望主导幕府实力派这个幕府山头,这才送给三渊家,其实是送给三渊背后的和泉细川家。

    和泉国十二三万石,北河内之地差不多也有十万出头石,总动员力加起来,比二十万石近幾斯波领还要强上一线。

    就因为实力不俗,细川三渊两家内部总会出些问题,不断有人跳出来挑战斯波家对地方实力派的领导权。

    除了三渊晴员这个老好人,细川元常,细川藤孝,三渊藤英都曾先后与斯波家为难。

    虽然难免忘恩负义的嫌疑,但站在武家自私自利的政治环境来看,这些小动作也不算特别混蛋。

    可是在残酷的现实局面前,每一次细川三渊两家的小心思都会宣告失败,最后皆是灰溜溜回到斯波义银的领导下。

    在这个混沌的乱世中,和泉细川家的实力不足以让她们抬起腰板做人,给别人当狗的选择,还真不如给斯波家当盟友的选择更好。

    这一次三渊藤英的做法,其实比起当初的细川元常,细川藤孝,并没有恶劣更多。

    只是明智光秀得到了一些细川藤孝不知道的情报,此时她看细川藤孝还在绞尽脑汁为三渊藤英绸缪对策,不禁感到好笑。

    明智光秀问道。

    “藤孝,细川家督与三渊家督两位老大人,她们对三渊藤英这次惹来的麻烦怎么看?”

    明智光秀答非所问,让细川藤孝心中起了警觉。看了眼笑眯眯的明智光秀,对这个毒士不敢掉以轻心,她斟酌道。

    “两位母亲年事已高,这几年已经渐渐放手家政,由我与三渊藤英接手。

    这次三渊藤英的行为,当然是让她们很失望,之后也会对三渊藤英的权力加以限制。

    明智姬,你要考虑到,三渊藤英毕竟是我的姐姐。三渊母亲与津多殿的关系非寻常人可比,还请你能摒弃前嫌,拉三渊藤英一把。

    地方实力派内部的事,自然该由我们自己解决。如果北河内之地落入织田家之手,近幾斯波领也会非常被动吧?”

    细川藤孝想方设法又把话头绕回来,就指望利用北河内之地的重要性,说动斯波家出手相助。

    北河内北面是摄津国,东面是近幾斯波领,西面是和泉细川家的和泉国,南面是畠山高政的南河内之地。

    如今的形势,足利义昭已经被织田信长打趴下了,摄津国迟早会被织田家控制。

    如果再失去北河内之地,地方实力派相互之间的联系,就被从中间挖走了一大块,连成一片的O字形变成了U字形,战略纵深单薄。

    而随着伊势国,南近江,山城国,摄津国先后被织田家势力占据或者渗透,近幾斯波领的东部北部都成为了织田家的势力范围。

    如果三渊藤英丢了北河内之地,整个近幾斯波领就等于被织田家三面包围,在军事上非常被动。

    细川藤孝就是想以此说动明智光秀,让斯波家出面,帮三渊藤英解围。

    但她却不知道,明智光秀就是要对织田家纵容,意图驱狼吞虎,让斯波义银在清清白白的情况下,完成崩溃足利幕府的战略目标。

    所以,这个时候斯波家不可能站出来当出头鸟。即便近幾斯波领被织田家逼到军事上的死角里,斯波家也绝不会反击。

    明智光秀的图谋远比细川藤孝想的更大,置于死地,方可后生。

    望着细川藤孝急切的目光,明智光秀只是微微一笑,品了一口茶汤,悠悠然问道。

    “天色不早,藤孝等下回去是准备在京都的细川府邸休息?”

    细川藤孝眯了眯眼睛,对明智光秀两次回避自己的说辞,感到非常愤怒。但情势所迫,她也只能压着脾气说道。

    “两位母亲在胜龙寺城等我的消息,我等下还要赶回去。”

    明智光秀望了眼天色,说道。

    “胜龙寺城虽然距离京都不远,但现在骑马回去,大概也天黑了。

    织田上洛,山城国内又是鸡飞狗跳,天黑了可不安全呀,你还是早些上路吧。”

    明智光秀说的话,让细川藤孝完全听不懂,她气愤得站起来,怒视一直在绕圈子的明智光秀。

    明智光秀跟着站起来,说道。

    “你不要心急,先回去问问两位家督的意见,她们准备怎么处理三渊藤英。

    来,我送送你。”

    细川藤孝站起来,本身就是给明智光秀施加压力。谁知道明智光秀脸皮真厚,直接就顺势送客了。

    事已至此,细川藤孝的脸色沉下来,其实不想走,其实她想留。

    但明智光秀把话说到这份上,细川藤孝也只能硬邦邦说道。

    “那我就先告辞了。”

    明智光秀微笑行礼,目送气呼呼的细川藤孝离开庭院。

    当她再度回头,身后已经站着两人,一人是本多正信,一人是藤林椋。

    明智光秀看着藤林椋,如面具般的优雅笑容不变,目光却变得凛冽如冰。

    “都准备好了?”

    藤林椋深深鞠躬。

    “嗨!”

    明智光秀用秀气的手指搓了搓自己的鬓边,淡然道。

    “必须保护好细川藤孝,我要她毫发无伤。”

    藤林椋肃然道。

    “大人放心,我们的人一直在监控伏击者,在京的保密组完全控制了整个伏击现场。

    从细川藤孝大人出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保密组的保护之中。”

    明智光秀点头道。

    “你也快去吧,再不出发,藤孝就走远了。”

    “嗨!”

    藤林椋行礼之后,如飞鸟投林窜了出去,几下就消失在视野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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