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1章丹羽长秀的忧郁
丹羽长秀顿时明白过来,织田信长想要做什么。
若狭国石高八万五千,位于北陆道最西段,古时候是越前国的一部分。
地理上,若狭国东通越前国,西连丹后国,南部是丹波国与近江国的边界线,北部海湾良港,是山***,北陆道,近幾的交通要道。
若狭守护武田家是甲斐国武田家的分家亲族,很早就来了近幾出仕,其家族历来是亲近足利将军。
只是这些年足利家衰败,若狭国小力弱,早就被强大的越前朝仓家垂涎,将其国内渗透成了筛子。
如今若狭国内,一派尊崇足利将军,一派亲近朝仓家。足利家的衰弱,已经让亲足利派处于弱势。
织田信长要动朝仓家,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用亲近足利将军的一派说事,指责朝仓义景不尊幕府,足利义昭也没话讲,只能看着织田家占据道义,殴打朝仓家。
丹羽长秀认可织田信长的好计算,却不支持此时动手,她说道。
“大殿,是不是再缓一缓,我们现在的麻烦不少。
伊势国当初征伐的半途而废,已经有些隐患凸现。南近江六角家的余孽还在石部城蠢蠢欲动。
而且幕府对我们的态度越来越严苛,一向宗对我们的许多政策也非常不满。
这时候,再去招惹朝仓家,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不如徐徐图之。”
丹羽长秀说起伊势局势,六角家,足利将军,那都是早已说烂的规劝,织田信长没放在心上。
但她提及一向宗,让织田信长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怎么?石山本愿寺有异动?我暂时不想去招惹那群秃娘,她们反而按耐不住了?”
丹羽长秀肃然道。
“我在南近江安抚地方,能感觉到一向宗对我们也是忌惮颇深,不愿意发生冲突。
但有些事,避不开。
近江的三井寺是一向宗联络各地的枢纽,早在山科本愿寺时期就是一向宗的重要寺院。
本愿寺迁移去石山后,对外联络都是以三井寺为中转,北陆道尾山御坊,伊势长岛,纪伊鹭森别院,皆指望着三井寺转去的法旨。
我家的一些政策,与一向宗冲突太大,三井寺对我家的敌意越来越重。乐市乐座,农兵分离等等,刀刀捅在一向宗要害。
即便石山的法主愿意忍让,各地一向宗迟早也要闹出事端,倒逼法主决断。
此时再与其他势力交恶,时机不妥,还请您多加考虑。”
织田信长听得直皱眉。
丹羽长秀说的不是新说辞,还是老一套。就是担心她心太野,扩张太快,步子太大扯着b。
织田家的敌人已经够多了,特别是与一向宗的冲突,迟早要爆发。这时候再惦记北陆道商路,惦记越前朝仓家,不是嫌敌人少吗?
京都的足利义昭若是看到织田信长惹起众怒,被四面围攻,能活活笑死。指不定会跟着煽风点火,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武家之争还有个征服与被征服的道理可讲,但一向宗这件事,属于踩着人家的狗尾巴,没法善了。
乐市乐座,是织田信长最重要的经济政策之一。要把各地商业中心,从寺院迁移到城下町,夺人财路,是把各地寺院得罪得死死的。
而织田信长当初为了迅速扩大乐市乐座,还利用了本能寺日玄,通过鼓励日莲宗信徒支持织田家来做成这件事。
这一下,可是彻底捅穿一向宗的腰眼。
日莲宗被天台宗与一向宗先后狙击,一路败退,如今只能苟延残喘在商町港町,依靠在工匠商贾中传教延续,沦为宗派之间的笑柄。
也因为这个优势,有日莲宗信徒帮忙,让织田家的乐市乐座得以迅速铺开,获取了极大利益。
之前在尾张美浓两国,寺院虽然不满,但没有一向宗这么强大的宗派势力存在,只能忍气吞声。
可进入伊势近江两国后,这里的一向宗寺院强势,织田家的乐市乐座不但要断了她们的财路,还是日莲宗这个老仇家帮忙带路。
这特么的就没法忍了!
钱的事还可以谈一谈,信仰属于没法谈的事。一向宗到现在还没动手,只能说是石山本愿寺忌惮织田家的实力,强压着下面的不满。
可本愿寺显如还能压多久呢?织田信长的农兵分离,又是一刀砍在寺院头上。
农兵分离的前提是检地,丈量土地,明确土地所有权,然后再分离农兵,从土地中解放人力资源。
近幾乱了百年,寺院趁机侵占了多少土地?特别是一向宗,出了名的惹不起,在其强势的势力范围内,更是气焰嚣张。
织田家与一向宗的地盘有了重叠,双方执行的土地政策相悖,敌我矛盾瞬间点爆,压不了多久的。
这些事,织田信长当然知道,她笑道。
“米五娘,你放心。
饭要一口口吃,这个道理我很清楚,我和你说的只是未来计划。
我会把对手一个个收拾掉,铺平走向天下人的路。先是伊势,摄津,然后才是其他。
你看,我刻意把恒兴留下与你谈话,就是让她也听听,明白近幾政局的复杂。之后摄津方面的战略,我会交给她负责。”
丹羽长秀欲言又止,织田信长信心满满,她还能说什么?该劝诫的都劝诫了,可自己的主君就是这么自信。
先解决伊势摄津的问题,然后再挨个对付其他。这话说起来好简单,但别人会眼巴巴等着织田家挨个收拾?不会抱团先弄死织田家?
织田信长洋洋得意的模样,总是让丹羽长秀有一种迟早要玩脱的不安感,甚是忧郁。
池田恒兴听到织田信长说起自己,对丹羽长秀微微鞠躬,说道。
“丹羽大人放心,我家在摄津国的被动局面,很快就会得到改善。”
丹羽长秀回礼之后,看向织田信长,问道。
“大殿要对摄津三守护下手?”
织田信长冷笑道。
“将军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已经用不上我织田家,那我就得让她认清现实。
足利家已经不行了,空有将军之名,有多少人真的把她当回事?
她在京都幕府大合诸侯,众姬给她三分面子,幕府就复兴了?想得倒美!
和田惟政摆了松永久秀一道,双方的矛盾已经公开化。
受到幕府与将军的压力,以高山重友为首的岛上郡武家,脱了松永久秀控制,选择臣属和田惟政。
松永久秀看似吃下了这个哑巴亏,却在教唆北河内守护代的三渊藤英出面,觊觎和田惟政刚才拿到手的高规城。”
丹羽长秀思索半晌,说道。
“这松永久秀,好深的心机。”
织田信长笑道。
“我就需要她这样的人才,让幕府内部自己斗去。”
三渊藤英作为细川三渊两家的核心人物,被足利义昭安排,担当了伏见城代。
细川三渊两家虽然是幕府地方实力派的核心成员,却在几次政治站队中犯错,与地方实力派的领袖人物斯波义银产生了隔阂。
拉拢三渊藤英,就是足利义昭在挖斯波义银的墙角。
随着三渊藤英地位上升,细川藤孝几度受挫,细川三渊两家内部已经出现了分歧,细川藤孝的继承人地位受到了挑战。
北河内与东摄津隔着淀川相望,志得意满的三渊藤英似乎对北岸的高规城有了想法。
淀川水运贯通堺港京都,其中利益巨大。但淀川南岸却没什么好处到手,商利税赋皆收于北岸。
淀城与高规城,一东一西锁着淀川水道。
松永久秀拿不到高规城,干脆怂恿南岸的三渊藤英为难和田惟政,又在暗中挑拨高山重友与和田惟政的关系,用心歹毒。
但在织田信长看来,能让足利义昭麾下的狗咬狗,自己斗起来,亦是一场好戏。松永久秀很有些手段,挑拨离间是玩得炉火纯青。
三渊藤英想要压倒受两位家督支持的继承人细川藤孝,就必须拿出足够的好处,收买细川三渊两家的家臣团。
这么大一笔好处,从哪里来?淀川北岸的高规城就成了一个巨大的诱惑。
和田惟政是足利义昭的从龙功臣,三渊藤英是受足利义昭看重拉拢的地方实力派年轻俊杰。
双方只要咬起来,无论最后谁胜谁负,都让足利义昭面上无光。
松永久秀投靠了织田信长,有了底气作妖。她一定会瞅准两虎相争,两败俱伤的时机,咬下东摄津这块肥肉。
丹羽长秀想了个仔细,问道。
“池田家与伊丹家那边呢?”
织田信长看了眼池田恒兴,池田恒兴说道。
“伊丹家这边接受了西摄津守护,那边又与三好家不清不楚。
西摄津与京都关系疏离,播磨国那边的压力又太大。这些年一直是三好家的威势压着播磨武家,伊丹家才能吃口安稳饭。
如今,三好家退出摄津国。
伊丹家虽然转向很快,拿到了将军赐予的守护职,但武家到底是以实力说话,伊丹家依然要交好三好家,才能防着播磨武家捞过界。”
丹羽长秀点头道。
“伊丹家心思不纯,对幕府不忠,迟早是要被清算的。”
织田信长笑了笑,说道。
“我让恒兴去堺港领兵驻扎,待得时机成熟,即刻便能兴义兵拿下西摄津的伊丹城。”
丹羽长秀问道。
“北摄津池田家与西摄津伊丹家是一起投向了将军,双方是守望相助。我们动了伊丹家,池田家那边会不会有唇亡齿寒之哀?”
织田信长说道。
“池田家亦是自顾不暇,我答应了荒木村重,只要她能拿下摄津全境,便让她来镇守摄津国。
虽然,她暂时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已经有了火并池田家的野心,开始扩充实力,磨刀霍霍。”
丹羽长秀暗中感叹,织田信长为了对付摄津三守护,是狠狠下了功夫。由此可见,她对足利义昭的薄凉反复,是何等愤怒。
足利义昭如今能够坐稳京都,其威望实力就来自于摄津攻略。只要把幕府精心安排的摄津三守护掀翻,她必然威望大跌,实力大损。
丹羽长秀又看了眼池田恒兴,织田信长安排池田恒兴这个奶姐妹去摄津,就是下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决心。
池田家的苗字来源于摄津国池田城,从天皇朝廷时期开始,便是摄津有名望的武家,其后裔分为美浓,摄津,伊予三支。
池田恒兴出自美浓池田家,与摄津池田家早已没有往来。
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池田,让池田恒兴去摄津国主持针对织田家的战略推进,当地武家的抵触情绪会弱很多。
即便摄津池田家灭亡,池田恒兴作为美浓池田家后裔入主摄津,当地武家也比较容易接受。
织田信长把荒木村重当成一把斧头,砍伐摄津当地武家。用松永久秀当一把锥子,背刺幕府派驻摄津的武家。
一斧一锥,把摄津国磨平了,最后一定是由池田恒兴统御此国。
摄津国是西近幾最重要的领国,大阪平原土地肥沃,大半在摄津,淀川连同堺港京都,商业利益巨大。
摄津国上顾丹波国,是通往山***的门户。西探播磨国,是走山阳道的必经之路。
山阴山阳两道,那边就是织田家未来必须征服的西国地区。还有海上的四国,淡路国,织田家迟早要杀上岛去,降伏当地武家。
只要织田信长还有布武天下的大志,摄津国就是她攻略西日本的前哨站。这么重要的地方,当然要交给一个绝对信得过的自己人。
荒木村重与松永久秀,都不够格。唯有池田恒兴,才是织田信长钟意的人选。
看着织田信长与池田恒兴两人笑着探讨具体事务,丹羽长秀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担忧。
织田信长为了挑动荒木村重与松永久秀,已经许下了摄津国内的诸多好处。
丹羽长秀不担心织田信长的谋划会失败,志大才疏的足利义昭是斗不过织田信长的。
但她担心,大功告成之后,摄津国纳入织田家掌控,织田信长把这地方交给池田恒兴打理。
荒木村重与松永久秀怎么安抚?她们会不会觉得自己被耍了?
这两个人都不是善茬,织田信长要怎么安置她们?她们又会不会心甘情愿服从织田家的安置呢?
望着织田信长志得意满的模样,丹羽长秀越发忧郁。
第1332章北畠具教的决断
织田信长处心积虑要掀翻摄津三守护,给足利义昭狠狠一记耳光,让她认清幕府衰败的现实。
而另一方面,她即将进行第二次伊势攻略,将因为京都事变导致半途而废的征伐完成。
在织田信长的巨大压力,被足利义昭教唆而蠢蠢欲动的北伊势武家,再次安分下来。
而织田信长的目标,可不只是镇压北伊势这些蛇鼠两端的废物,她这次来是要把一鼓作气,把南伊势也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
斯波义银做事瞻前顾后,自己憋屈却是给别人一条出路,也是留下了彼此的余地。
一切照着武家传统规矩办事,虽然受损者心中抑郁,但也是心悦诚服,知道受损的底线在哪里。
织田信长锐意进取,无所顾忌,看似大势所趋,无人能挡。可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何况是暴戾恣睢的武家呢?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自古改制变革者,大多没有好下场,便是因为既得利益者的仇恨与反噬。
即便改革成功,也无非是一群新的既得利益者,替代了旧人,才愿意维护新法新制。改革者本身的生死存亡,又有谁会真的在意呢?
最后化为史书上的一笔一墨,留给后人茶余饭后消遣。
至于有改变了什么嘛,人性从未改变,历史只是循环,唯一不变的只有追逐利益。
———
南伊势,大河内城,居馆中庭站着两名姬武士,持竹刀对峙。
其中一老妪精神矍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双目炯炯有神。她手持竹刀,忽然大步向前,一刀砍向对面姬武士的手腕。
对面的姬武士不退反进,打偏袭来的竹刀,上前直刺老妪的咽喉,剑尖直至方寸间才停滞下来。
望了眼喉间的竹刀,老妪恨恨丢弃手中竹剑,双方各退一步,鞠躬行礼。
老妪不忿道。
“真是歪门邪道,上泉老匹妇发明的这竹剑手感奇差,用不顺手。
新阴流以此奇yin巧技名扬天下,光大自派,算什么英雌好娘?
是姬武士,就应该真刀真枪的干一场,才是武家对决的正道。”
对面的姬武士微微一笑,对老妪不服输找借口的行为,早已习以为常。
这老妪便是离开东海道,西行游历的武田信玄之母,武田信虎。她一辈子争强好胜,即便身手不如对面的姬武士,嘴上也不肯服输。
她游历到南伊势的大河内城,与当地有名的剑豪大名北畠具教一见如故,在这里住下了好一阵子。
对这位老骥伏枥的武田前家督,北畠具教也是颇具好感。两人切磋数次,武田信虎因为年老体弱,总是为占不到上风而气恼。
这次用竹剑也打不过,只好埋怨上泉信纲发明的竹刀不靠谱,亦是让人啼笑皆非。
这就是俗话说的老小孩,武田信虎远离家业恩怨,放下了过往的心事,此时心态与孩子还真有些相似,嬉笑怒骂皆自在,亦是一乐。
北畠具教叹道。
“听闻上泉剑圣过世,是为护旧友长野业正之女,甚是唏嘘。
剑圣已逝,不知后继者能否光耀新阴流,不令上泉剑圣之道蒙尘没落。”
上泉家作为山内上杉家的有力被官,在势力强盛时,领有大胡,上泉,山上,花轮,三俣等城池。
上泉信纲年轻时候,被称为西上野第一枪,亦是上野国中一名悍将。只是颓势难当,家业败落,这才放弃一切走上了剑道之路。
长野业正与上泉信纲当年是并肩作战的老战友,上泉信纲本可以置身事外,却为了保全老友子嗣而死,有情有义,很是让人钦佩。
武田信虎瞅了她一眼,说道。
“怎么?织田家来势汹汹,咄咄逼人,让你对箕轮城长野家的下场是感同身受,心有戚戚?”
足利义满屠灭天皇朝廷,有三支公卿后裔逃过一劫,分别是飞驒国姊小路家,伊势国北畠家,土佐国一条家。
这三家都是拿着天皇朝廷授予的国司之职管理地方,所以又被称为三国司。
北畠具教乃是伊势国司北畠家第八代当主,她酷爱剑道,修为很高,人称剑豪大名。与足利义辉的剑豪将军之名,一时瑜亮。
北畠家名为国司,却很早就守护大名化,这些年家业昌盛,已经从南伊势向北伊势拓展。
北伊势武家山头林立,无力与北畠家对抗,还有六角家不断渗入当地,蚕食鲸吞。
原以为,北畠家与六角家会在北伊势有一场龙争虎斗。可未曾想到,织田信长横空出世,几年间扫荡尾张,美浓,北伊势,南近江。
现在,那位野心勃勃的织田家督又盯上了南伊势,让北畠具教的压力剧增。
面对武田信虎这老小孩没有恶意的挖苦,北畠具教是一脸无奈。
她说道。
“织田家对伊势国是志在必得,我能有什么办法?
只希望那位织田殿下能够手下留情,别让我北畠家步上箕轮城长野家的后尘,我便是感激不尽了。”
武田信虎嗤之以鼻,说道。
“你哪有长野家那么好命?
津多殿在关东主持大局,他为人谦和仁义,各家大名杀伐虽狠,但失败者总有个说理的地方,再惨也能寻求庇护,保留家名延续。
而织田家的那位殿下,据我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她可是离经叛道,肆意践踏武家传统,很不好伺候呀。”
提及斯波义银,就想起女儿对他强行借种的那件事,又想到那个已经降生的孙女,武田信虎心中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荒诞感。
北畠具教却不知她心中所想,苦笑道。
“再不好伺候,也得伺候着。北畠家世代相传的领地,总不能败亡在我手中吧?
净土太远,织田太近,为之奈何。”
武田信虎目光一闪,问道。
“你想降伏于织田家?”
北畠具教叹道。
“京都的新将军发了几封御内书来煽风点火,北伊势那些傻子就变得蠢蠢欲动。结果织田家刚准备在春季动员,又一个个吓成了鹌鹑。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北畠家只怕难逃一劫。
上次织田家攻入伊势国,因为京都事变,出现了上洛的良机,这才半途而废。
这一次,织田殿下动员大军再起征伐,一定会彻底吞掉伊势国,解决掉我们这些卧榻之侧的睡客。
北畠家躲不过去,我准备死战一场,让织田家看清我家实力之后就顺势降伏。
有实力者少受羞辱,迫于形势严峻,我不得不低头。”
武田信虎听了北畠具教的策略,颇有些不以为然,说道。
“你要考虑清楚,这位织田殿下是出了名的性子乖戾,手段酷烈。
那些个小门小户的武家,她还用得上,也许会愿意怀柔一二。
可对于像你这种拥有守护权,能够威胁到织田家对伊势国统治的武家领袖,就很难说了。
尾张织田宗家,美浓斋藤家,南近江六角家的下场,你都是清楚的。你越是展现实力,可能越是适得其反,更加遭人忌惮。”
北畠具教苦笑道。
“左右都是错,总得试试吧。
小滨景隆能求着你,去骏河国找武田家某个差事。我呢,难道可以抛弃这份家业离开吗?
织田殿下若是忌惮北畠家,我大不了收下织田家的养女入继,让织田家的血脉继承家业。
只要能保住北畠家的家名家业,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自己这条命,暂时也顾不上了。”
武田信虎心想,收养入继和忌惮本人是两码事。如果自己在织田信长位置上,入继北畠家要做,北畠具教一样得死,才好永绝后患。
但又想想,北畠具教的选择的确不多,只能叹一声,人生艰难。
然后,她有些不好意思问道。
“小滨景隆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我刚想与你商量呢。”
北畠具教摇头道。
“树倒猢狲散,各自奔前程。
九鬼家的余孽跟着织田大军回来了,小滨景隆焉能不怕。走就走吧,还是海贼们轻松,换个地方一样能谋生。
不像我们这些被锁在家业门楣中的大名,看似尊贵,其实别无选择,只能低头接受自己的命运。”
武田信虎一时无语,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志摩国是伊势国南面的小国,石高不足两万,国内土地贫瘠,但良港众多,航线繁茂,当地人多是靠水吃水,海商海贼水军不分家。
小滨景隆是志摩国内的地头,当年在北畠家的帮助下,干掉了同为志摩国地头的九鬼家。
可没想到,战败跑路的九鬼家余孽九鬼嘉隆远走尾张国,在织田家混上了一口饭吃。
如今织田信长要兴兵攻略南伊势,自然想把志摩小国一起吞了。九鬼嘉隆秋冬之交就回到了志摩国,替织田家的征伐打前站。
当年志摩十二地头被北畠家收买,围攻九鬼家。九鬼嘉隆是家破人亡,被迫逃亡国外。
如今风水轮流转,来了更凶残的织田信长,当地地头闻风丧胆,相争对九鬼嘉隆示好。
加上九鬼家,志摩十三地头已经达成默契,要向织田家投诚。那小滨景隆还混个p,自然要找后路。
武田信玄刚才拿下骏河国,甲斐国山沟沟里的猴子们玩不来水,武田信虎正想着在伊势湾一带招募水军,回去帮女儿组建武田水军。
小滨景隆送上门来,两人一拍即合,立即准备安排她跑路。
为了维护与北畠具教的友谊,今天来比剑,老妪也是想着要提及此事,和北畠具教打个招呼。
北畠具教是真无所谓。
织田家派人去了志摩国,北畠家自身难保,帮不上小滨景隆,她要自寻出路,北畠具教也不拦着。
见北畠具教如此爽快大气,武田信虎也不好意思。北畠具教这些天礼数周全,自己还要撬北畠家的墙角,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武田信虎想了一想,肃然道。
“织田殿下雌才大略,只是性子过于激进,做事不留余地。
想一战之后降伏,展现北畠家的实力,求得保留北畠家在伊势的地位,只依靠事后迎回织田家子嗣入继,还远远不够。
你年富力强,德高望重,织田殿下未必放心。若是织田家真要对你下手,交出权力之后的你又该如何自保?”
北畠具教也想过这种可能,只是在家业与自身之间两相比较,她选择优先保全家业。
可听武田信虎的意思,似乎有些办法,北畠具教鞠躬说道。
“请指教。”
武田信虎摇头道。
“指教不敢当,我号称是游历诸国,其实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妪,帮不上你什么忙。
你刚才感叹,净土太远,织田太近,为之奈何。可你却忘了,伊势国边上还有武家的定海神针,人间神袛在。
你若是要与织田家争权夺利,未必能有一条活路。但你是照武家规矩降伏,让出权力,归隐山林。
如果还有人不肯放过你,一定要你死。你可以凭借武家义理,寻求武家守护神的庇护。”
北畠具教神情一动,问道。
“你是说,津多殿?”
武田信虎点点头。
“只要你谨守义理,事后遇到危险,不碍西去近幾斯波领,寻求庇护。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北畠具教见武田信虎拔腿就走,忍不住问道。
“武田大人要离开大河内城?”
武田信虎转身看她。
“你都说了要与织田家打一场,我还留在这里干嘛?
姬女不立危墙之下,你不会想要我这老胳膊老腿帮你打仗吧?”
北畠具教面对调侃,苦笑道。
“自然不会。”
武田信虎点头道。
“先代将军曾恩准我上洛,担当幕府相伴众。只可惜京都事变,先代被弑,我未能成行。
这次,我带着先代恩准的御内书上洛去,看看京都的新将军愿不愿意留下我这老妪,给一口饭吃。”
武田信虎在伊势国逗留,就是想帮武田信玄物色水军。
如今小滨景隆肯去骏河国,她的心事已去。又给了北畠具教几句劝告,便准备上洛京都,看看近幾繁华。
武田信虎心中还有一丝臆想,若是哪天能够亲眼一睹斯波义银,也好见识见识这位风华绝代的武家奇男子。
看看是何等男儿,能让自己那个心比天高的女儿会对他念念不忘,以他的血脉子嗣为傲,出家而不娶。
第1333章似曾相识的感觉
人生就是做选择,谁都无法逃避自己选择的命运。织田信长会为自己的暴戾付出代价,斯波义银也会为滥用绿茶之术而偿还孽债。
在近幾,织田信长正在酝酿新的风暴。在关东,被家中一场因为贪污扩大的政治风波闹得筋疲力尽的斯波义银,还要处理诸多事务。
下乡视察顺利达成之后,武家义理促进会,迅速跟进,大刀阔斧建设起利根川中下游各村落的水利工程。
兄弟会也在通过联谊,不断将斯波家的武家新理念对外传播,引起无数武家丈夫的共鸣。
而这些丈夫,又将这份思绪传递给自己的妻子。乱了百余年的关东人心思安,斯波义银的武家新思想,恰恰符合她们自身的利益。
连绵不绝的战争不断得消灭旧武家,在战争中崛起的新贵未必有显赫的祖先与背景,却渐渐挤压掉了传统武家的生存空间。
各国大名为了打仗,不断尝试新的政策,将权力集中,逐步走向战国大名化。这一切变革,都是建立在损害传统武家利益的基础上。
当自己无法从战争中获取利益,反而有可能让家业陷入万劫不复,家名消亡不存,即便是最好战的姬武士也开始对现状产生厌恶。
斯波义银高呼武家天下需要和平,武家不能再相互征战,不然就会被平民取代的呐喊,振聋发聩。
武家义理促进会用行动走出了第一步,在大藏长安的刻意要求下,第一批八千石资金的投入都是从最能做出成绩的部分下手。
有了水利大家伊奈忠次的整体规划,首批建设的效果立竿见影。
虽然每个村分不到多少资金,但肉眼可见的变化鼓舞了当地武家的精神,让她们积极参与到借款修水利的计划中。
在斯波义银的组织下,二百余村一起上书关东将军足利义氏,下达了大灾厄当前,关东无战事的御令,交由斯波义银监督。
有了这份御令与斯波义银的担保,怀揣资本的武家,寺院,商人纷纷加入借款计划,大量资金如水一般,渗入利根川中下游的村落。
多年未修缮的水利设施,只需花少量钱粮,就能产生超预期的效果,所有人都在期盼明年的收获。
而义银从道义着手,为利根川中下游武家谋福利的举措,也在政治上给予了关东诸大名极大压力。
一方面,斯波义银得到了关东无战事的大义,所有意图发动战争的武家大名头上,都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关东将军的御令可以是一张谁都不在意的草纸,但斯波义银这个战无不胜的足利军神拿起这张草纸,那就是能够斩断家业的神剑。
谁也不敢当这违背御令的出头鸟,被大义凛然的斯波义银号召整个关八州武家围攻。
另一方面,关东连续两年大旱,明年大概率也好不了。各家领地早已是满目疮痍,中下层武家怨气很重。
武家义理促进会在斯波义银的支持下,朝着利根川中下游武家拼命撒币砸钱,别人不眼红吗?
说好的武家新思想,武家命运共同体,凭什么只有利根川中下游那些混蛋受益?我们也可以爱国!
原本只是斯波义银擅自成立的武家义理促进会,竟然莫名其妙得成了各地武家都认可的公益机构。
各地大名也被迫与武家义理促进会交涉,为自己领地引入水利建设,游历助学等武家援助,形同引狼入室。
可谁让斯波义银有钱呢?
一边是背靠北陆道商路,拥有源源不断资金输入的武家义理促进会。一边是被两年旱灾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地方大名财政,这没法比。
有钱,真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就像是巴菲特拥有一家保险公司,源源不断的保费可以帮他持续抄底看中的好股票,不在乎下跌,而学习巴菲特之道的散户有个p。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可以比人与狗更大。
在无法通过武力破局的情况下,关东诸大名只能被斯波义银的无限银弹攻势,持续踩脸碾压。
在中下层的压力下,越来越多的大名被迫接受武家义理促进会,允许她们进出领地从事公益活动。
所以,身在大胡城的斯波义银,需要面对各地大名的使节,反复说着毫无用处的客套话。
虽然过程很无趣,但斯波义银的影响力却是越来越强大。
这一次不同于去年的关东攻略,他不再是以幕府使节客卿的身份,参与关东局势。
而是有了武家义理促进会这个公益机构,以武家援助的大义,用监督落实关东无战事的名义,介入关八州诸事,为之仲裁。
武家义理促进会由斯波义银出资建立,名为非官方组织,其宗旨是援助武家的公益机构。这一新生事物,让各地大名本能得反感。
看似美好的理念背后,武家义理促进会却是在给武家子嗣灌输斯波义银的武家新思想,以水利建设之名渗透基层村落,蛊惑人心。
武家大名虽然不懂什么是颜*革*,但身为权力者的敏锐直觉,让她们下意识感到不安。
斯波义银正在用她们不熟悉的方式限制她们的权力,甚至可能在未来颠覆她们的统治。
可此时,在看不到尽头的关东大旱灾情面前,在北陆道商路的金元大棒之下,大名们没得选。
她们不得不被中下层武家裹挟,被迫接受武家义理促进会的援助。这个局面,实在是太糟糕了。
———
大胡城,居馆内院。
又在案牍前与各地大名的使节,文书,扯了一天淡的义银,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内院。
岛胜猛的姬武士早已撤出了居馆,如今这里是交给斯波同心众负责警卫。
他刚走入内院门槛,前方神色古怪的蒲生氏乡已经快步上前,朝他鞠躬,低声说道。
“津多殿,上杉殿下来了。”
义银诧异问道。
“她怎么来了?人在何处?”
蒲生氏乡皱眉道。
“据说是带着近卫旗本快马从沼田城过来,刚才进了大胡城。
大胡城的守军没敢阻拦,上杉殿下径直来到这里,就在前面的偏室等您。”
义银怒道。
“堂堂关东管领,数十万石大名,大冬天的到处乱跑。
万一在雪地里马失前蹄,又或者遇到恶党浪人袭击,这得闹出多大的乱子?”
他一边埋怨,一边朝偏室走去。忽然,他身形一凝,问道。
“岛胜猛知道这件事了吗?”
蒲生氏乡摇头道。
“不清楚,想来城门守卫不敢瞒着岛大人。”
义银一跺脚,骂道。
“胡闹!”
他刻意岔开上杉辉虎,岛胜猛,山中幸盛三人,就是因为心虚。这次回关东,一路啪啪得真爽,可事后想来,太过孟浪了。
义银不禁埋怨,上杉辉虎过来干嘛,万一让岛胜猛看出端倪,又是桩麻烦,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义银快步走入偏室,在他身后,忠心的蒲生氏乡已经把同心众姬武士调走,自己守在外围。
刚走进偏室,一股香风便迎面扑来,上杉辉虎身材袖珍,力气却不小,一把将义银扑倒在地。
她笑嘻嘻看着倒地犯晕乎的义银,说道。
“没想到我会过来吧?”
义银冷冷说道。
“你压着我了。”
上杉辉虎一愣,讪讪从义银身上下来,心里不免嘀咕。两人在三峰山蜜里调油,如胶似漆,这会儿怎么生分了?
义银问道。
“你怎么来了?”
上杉辉虎反问道。
“你不想看到我?”
义银哑然,他虽然心里点头,但面上却连连摇头,说道。
“我是担心你,大冬天的你到处乱跑,万一出什么事呢?要注意安全呀。
况且这里是大胡城,你肆意叫门而入,岛胜猛面子上也不好看。”
上杉辉虎嗤了一声,说道。
“知道了,这里是关东斯波领,不是我该乱闯的地方。”
义银苦笑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上杉辉虎正是浓情蜜意,难舍难分的时候。大胡城距离沼田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她一时难忍心中思念,自己送上门来。
谁知道义银一见她,便是一盆冷水泼下来,让她忍不住丧气。
上杉辉虎撇撇嘴,说道。
“我这次来是有急事,下次会注意的。”
对于岛胜猛的心思,上杉辉虎多少有些察觉。义银风华绝代,手下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不少,上杉辉虎自诩身份不同,懒得去计较。
义银见她嘴上服软,也不好再说她什么,顺势问道。
“出了什么事?”
见义银的双眸投在自己脸上,上杉辉虎只觉得面上一烫,心头一荡,这小手便管不住了,往义银大腿上一搭。
义银瞅了一眼,忍着没吭声,等待上杉辉虎说话。
上杉辉虎见他没有拒绝,心思更热,手便开始往上抄。
义银一把抓住她作怪的小手,无奈骂道。
“有事说事,动手动脚干嘛!”
上杉辉虎见美人嗔态,哈哈一笑,说道。
“佐野昌纲死了。”
义银心头一震,手上一松。
“什么?”
上杉辉虎可不管那么多,这些天朝思暮想的爱人就在眼前,此时不*,等待何时?
她顺势低头,逞口舌之快。
义银还没从佐野昌纲死去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就发现情况不对劲,刚想挣扎,身子却先软了。
上杉辉虎凭口舌之利,义银不慎丢盔卸甲。这些天他忙于政务,连岛胜猛都不得亲近半分,养精蓄锐至今,反倒是便宜了上杉辉虎。
姬武士的力气本就比义银大好多,上杉辉虎又是天赋异禀的战争胚子,看似娇小的身体内蕴藏着义银无法反抗的强大力量。
即便她此时不守规矩,义银总不能开外挂把她杀了吧?他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反抗。
上杉辉虎不知道义银的苦衷,在她看来,义银是绝世战将,岂会无力把自己推开?那必然是郎情妾意,欲拒还迎的游戏。
义银有苦说不出,挣扎几下无奈放弃,叹了一口气问道。
“佐野昌纲怎么死的?”
上杉辉虎翻身而上,顺口回答道。
“切腹谢罪,佐野家请罪的文书连同她的首级送到了沼田城,她女儿佐野宗纲乞求我的原谅,希望我让她继位家督,延续佐野家业。”
义银一抬眉思索起来,连阵阵愉悦都顾不上了。
“佐野家这么识相?”
上杉辉虎此时心情大好,事业感情双丰收,龙腾虎跃之际说道。
“不识相又能如何?
大藏长安把利根川水利改道计划书发的到处都是,人尽皆知。
利根川中下游这一波水利建设如火如荼,计划书中沿途受益的各地武家皆是为之心动,翘首以盼。
佐野昌纲命不好,佐野领的位置太尴尬。以你我的关系,佐野昌纲不早点去死,迟早要害死全家。”
说起你我的关系五个字,上杉辉虎心中充满了爽快。
佐野征伐被义银阻止,佐野家却不得不逼死家督,连家业继承都要求着上杉辉虎允许,可见压力之大。
利根川分流的渡良濑川与鬼怒川,皆起源于下野国北部的足尾山脉。
西面的渡良濑川起于长尾当长的足利城,东面的鬼怒川在宇都宫家的势力范围。而两川中间,夹着佐野领。
足利城的长尾当长如今是上杉辉虎的忠臣,宇都宫家一直在觊觎佐野家的地盘。
但比起利根川泛滥导致的中下游水患,关八州现在最大的灾厄其实是旱灾。
正所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受困于旱情的下野常陆两国武家,看到改道工程会经过自己的地盘之时,又是何感想?
利根川水利充沛,如果引流成功,自家的田地灌溉就能得到永不停歇的水源,这份好处让多少人红了眼。
如今,关东无战事的御令顶在头上,打打杀杀是绝对不行的。
但佐野昌纲背信弃义,竟敢背叛尊贵的关东管领,实乃大不义,这等狂徒不应该受御令庇护。
更何况,越后双头政治,斯波上杉一致对外,大家拥护上杉辉虎自发讨伐叛逆,监督关东无战事的斯波义银也不好意思出来阻止吧?
随着利根川中下游的水利建设走上正轨,佐野昌纲的压力变得越来越大。
这不,都没熬过这个冬天,她就被迫切腹谢罪,头颅还是女儿亲自送去了沼田城,佐野家乞求继续当上杉辉虎的狗,免得家业败亡。
上杉辉虎不战而屈人之兵,难怪她心情愉悦,特地来大胡城告诉义银这个好消息,顺便一解相思之苦。
就在义银思索的关头,外间响起蒲生氏乡的声音。
“岛大人!你不能进去!两位主君正在谈事情!”
“蒲生姬,你让一下,我有急事要禀告!”
房内两人瞬间肌肉一僵,义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靠靠靠,紧紧紧。
上杉辉虎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难免有些紧,张,可义银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1334章纯情辉虎贱义银
义银抬头瞪了上杉辉虎一眼,都是这家伙猴急,这会儿骑虎难下,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岛胜猛。
他先用眼神警告上杉辉虎别动,然后再高声喊道。
“谁在外面?”
外间传来蒲生氏乡的声音。
“津多殿,是岛大人说有事情要禀告?”
义银装作怒道。
“我与上杉殿下正在商讨要事,不是说了吗,不要让人来打搅!”
蒲生氏乡惶恐道。
“非常对不起!”
此时,岛胜猛的声音传来。
“津多殿,这不关蒲生姬的事,是有急报递到,佐野昌纲切腹了。”
义银还想着该怎么打发走岛胜猛,忽然身体一个哆嗦,他怒视上方的上杉辉虎,这混蛋真不老实。
上杉辉虎装傻撇开视线,想起外面妄想要吃天鹅肉的岛胜猛,暗自冷笑,心中更觉着得意刺激。
义银对她的小动作无可奈何,只能忍着身心火热,勉强打起精神应付门外的两姬。
“岛姬,你先回去。上杉殿下此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们正嗯。。正在商讨。”
上杉辉虎一个使坏,让义银忍不住声音走调。他恨恨扫了眼恶作剧的上杉辉虎,又惊又怒。
上次与岛胜猛在一起,不小心被山中幸盛撞破,岛胜猛都不敢稍有动作,担心被人给看出来。
可上杉辉虎却肆无忌惮,唯恐别人看不出来,这混蛋太过分了!
好在门外两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岛胜猛恭谨的声音传来。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等候。给您添麻烦了,非常对不起。”
义银深呼吸后,强自镇定道。
“嗯,等我与上杉殿下谈好,再召你问话。”
“嗨!”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义银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等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他猛地掀翻上杉辉虎,骂道。
“混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
走远的岛胜猛像是心有所感,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又看了一眼偏室方向。明明已经走远,什么都听不到,但仿佛又能听到些什么。
蒲生氏乡见她停步,疑惑道。
“岛大人?”
冬季的关东,大雪散漫庭院,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恰似彼时彼刻的那番景象,真是报应不爽。
看了眼蒲生氏乡,想起当年自己与山中幸盛在雪中对峙,蒲生氏乡也在场吧?
蒲生氏乡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回避,低下了头。
两人似乎都在装糊涂。
岛胜猛自嘲一笑,面容苦涩。主君明明给了机会,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斯波家终究是需要继承人的,也许。。也许上杉家高贵的血脉,与主君更加契合吧。
岛胜猛紧握的双手被袖子遮挡,不断麻醉自己的言辞,好像起了反效果,心如刀割。
但她即便看出了偏室内的事,又能如何?冲进去?以后自己与主君又该怎么相处呢?
岛胜猛甚至有一种恐惧,如果大家捅破这层窗户纸,主君会选择上杉辉虎,还是选择自己。
那位殿下乃是关东管领,位高权重,越后双头政治是斯波家在关东战略的基石。主君这次回来的态度很明确,绝不会放弃上杉辉虎。
岛胜猛不敢去细想,心底滋生出无尽的恐惧。若是自己与上杉辉虎因为此事对立,主君会不会为了维护越后双头政治而舍弃自己?
她叹了一声,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说服关东侍所诸姬,南下救援上杉辉虎,干脆让其死在下总国多好。
可要是不这么做,上杉辉虎死后,越后国会再次陷入混乱,主君尚未回来,辛苦两年的关东攻略成果就全部都毁了。
个人的情感,让岛胜猛忍不住厌恶上杉辉虎。可站在义理大将为主君尽忠的角度,她又必须与上杉辉虎保持合作。
岛胜猛心乱如麻,越走越快,无视身边鞠躬送别的蒲生氏乡,一头栽进外间的雪地中,渐行渐远。
蒲生氏乡望着她消失在雪中的背影,阳光直射雪地的反光,让她的瞳孔有些失焦,刺痛得忍不住想流泪。
一次又一次,看着一个个姬武士与主君共处一室,她的心思越发复杂。
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他却为了家业而忍辱负重,周旋于诸姬之间。
蒲生氏乡以小姓身份来到义银身边,回想这些年自己被义银庇护,被义银元服,被义银当做亲信关怀备至,眼圈隐隐发红。
什么都做不了吗。。只能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被糟践。。
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禁恍惚,半晌,才回身走入庭院中。她还要帮主君把风,不能让别人知晓上杉辉虎对主君正在做的丑事。
———
外间两人凄凄凉凉各自悲伤,此时在偏室内,之前的暧昧气氛亦是荡然无存。
义银一把推开上杉辉虎,整理自己的衣着,走到位上正襟而坐。
上杉辉虎一时愕然,她这会儿还不上不下,满地泥泞,尚未回过神来。
等心头欲念稍稍平息,色令智昏的她这才发现义银是真在生气,赶紧收拾收拾自己,凑了过来。
义银手指示意她坐在对面,不准过来亲近。被义银严厉的眼神盯着,她只好默默对坐,不敢乱来。
看到义银如此气恼,上杉辉虎忍不住埋怨道。
“不过是区区一个岛胜猛,打发走就是了,至于这么生气吗?”
义银怒道。
“岛胜猛自追随我以来,忠心不二,披荆斩棘,战必先登。
她现在是关东斯波领代官,是我的左膀右臂,怎么到你嘴里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况且,她还组织过大军救援你,你的言语如此轻慢她,不觉得自己太过失礼了吗?”
上杉辉虎哼了一声。
“我轻慢她?
你可知道,你这左膀右臂对你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忠心不二?呵,兴许是另有所图。”
义银冷笑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她?她对我存了别样心思,你就是纯粹的好意?
刚才门外两人都是我的亲信,你在她们面前这般作贱我,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若是刚才她们不慎拉门而入,看见室内,你让我以后如何面对她们,怎么维持威严执掌家业?
又或者说,这就是你的心愿,你就是在刻意作贱我吗!”
上杉辉虎无言以对,她刚才是冲动上头,只想着岛胜猛竟敢觊觎自己的男人,定要给她一个难堪,让她知难而退。
可如今想来,斯波义银身份是何等尊贵,自己刚才的做法简直是把他当做鸭男糟蹋,伤了他的心。
上杉辉虎想到这里,有些慌乱,结结巴巴说道。
“她们哪有胆子擅自闯入,那个。。对不起,是我不好,可岛胜猛真存了坏心思呀!我能感觉到!”
上杉辉虎一方面忍气吞声向心上人认错,另一方面不忘提醒义银,岛胜猛对他心存不轨。
义银暗自冷笑,老子和岛胜猛啪得比你早得早,谁吃谁的剩饭还不一定呢,你有什么资格对她指手画脚吗?
上杉辉虎这个走纯情路线的家伙,与义银有了肌肤之亲,占有欲便强烈起来,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义银必须把这家伙的气焰打压下去,严禁她侵犯自己私密空间的行为,不然就凭她这不听人劝的暴脾气,以后自己没得好日子过了。
于是,义银冷声道。
“不怀好意?
是啊,我这守寡的未亡人都已经出家了,还有人对我藏着苟且的妄念,千方百计要把我抱上床。
这世上真是不缺无耻之徒,尽干些令人不齿的腌臜勾当。”
上杉辉虎被他指桑骂槐说得满脸通红,怒道。
“我不一样!我对你是一片真心,只要你愿意,明天我就可以公告天下,将你明媒正娶!”
义银反呛道。
“谁说要嫁给你了?我不愿意,你就准备把你的想法强加于我了?
我肩负着斯波家业的兴衰,多少姬武士为我抛头颅洒热血,我岂能背弃这份责任肆意妄为!
我是什么身份,你很清楚。我的婚事,牵连甚大。
京都的将军处处针对我,逼得我不得不出家修行。若是我此时嫁人,岂不是遂了他的愿?
婚配之事不要再提,等把关东诸事理顺,我便会回返近幾,那边还有许多麻烦等着我去收拾。”
上杉辉虎恼怒道。
“那你我又算是什么关系?
难道让我当一个不可明说的地下情人,眼睁睁看着岛胜猛那家伙觊觎你,还不能理直气壮的发声?”
义银双目冷冷看她,一字一顿说道。
“觊觎我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就岛胜猛一个人?
你若是不愿意,那就当三峰山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上杉辉虎听义银这么一说,瞬间方寸大乱,她横眉竖眼说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们都这样了,你。。你心里是不是还有其他女人?”
义银翻了个白眼,说道。
“没错,我不但心里有其他女人,还和许多许多女人上过床,我可是脏得很。
岛胜猛,还有那谁,那谁,你能想到的姬武士全都上过我的床榻,人尽可妇,这下你满意了吗?”
义银双目直直盯着上杉辉虎,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将他的话变得不是那样银贱放荡。
在上杉辉虎眼中,义银的脸上闪烁着圣洁的光,他的所言所语都是孤苦男儿在姬武士世界中奋力拼搏而发出的悲怆呐喊。
两人吵到此时,再冲突就要伤了感情。上杉辉虎心头发软,摇头投降,低声说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算我说错话了,我向你道歉。我只是担心你,你不要胡思乱想,更不应该自贱。”
见上杉辉虎服软,义银心里松了口气。这倔头倔脑的混蛋到底是爱自己的,吓唬吓唬可还行。
但面上,义银却是板着脸,继续教训她。
“去年冬天我去近幾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你答应我不会乱来,会珍惜我们好不容易拿下的土地,等我回来再推进关东攻略。
结果呢?你自作主张去打下总国,被北条氏康抓住机会,差点让我们两年的辛苦全部白费。”
上杉辉虎抿着唇不说话,面色阴沉,旧事重提让她有些不爽。
义银探身按住她的手,柔声说道。
“我知道你着急什么,我理解你的心情。
所以回来之后,我也没有怪过你。甚至为了让你安心,我在三峰山陪了你三天三夜。”
上杉辉虎目中透出温柔,想起义银对自己的情深义重,反过来想要握住他的手。
义银却是忽然一变脸,甩开她的手,委屈得坐正位置,更咽道。
“关东攻略被你搞成这样,我不得不南下收拾残局。组建武家义理促进会,联络兄弟会,视察灾情。
我千辛万苦下乡与地头地侍联络,去下总国古河领与足利义氏那个墙头草交涉。
好不容易做出一些成绩,稳住关八州武家对你我的敬畏之心,你可曾有过半句对我的关心?
那些村子穷得连个蚊帐都没有,秋后的蚊子有多凶残,注定熬不过冬天的它们把我咬得是遍体鳞伤,奇痒难耐。
我在村里吃麦饭,住破屋,忍受四面漏风的冬寒,就这样走遍了二百多个村子,你有过一句慰问的话吗?”
上杉辉虎面露愧色,脑袋随着义银的话语慢慢低下,最后几乎要挤进自己的胸膛中。
义银越演越上头,委屈得撇开头不想看她,嫌弃道。
“你就知道过来作贱我,刚见面都没有一句体贴的话,把我按倒在榻榻米上,想着法子让我在我的家臣面前丢脸。
你满脑子只想着占有我,排斥别人靠近我,但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哪怕一点点呢?
上杉辉虎,你没良心!”
上杉辉虎从未经历过感情事,所作所为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舔狗,只顾自己爽快,直女癌本癌。
这会儿,她已是羞愧难当,嘴唇颤抖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义银对她是真心实意,不离不弃,她这些天却是满脑子男欢女爱,一点都没有想过义银的难处。
此时,愧从心头起,不知该如何谢罪。上杉辉虎一咬牙,重重一记头槌砸在榻榻米上。
砰的一声巨响,把义银吓得半死。这家伙原本就够莽了,这要是砸成了傻b,日后岂不是更麻烦。
第1335章扩大中的影响力
义银赶紧把上杉辉虎拉起来,骂道。
“你这是做什么!砸坏了脑子怎么办!”
好在榻榻米地板偏软,虽然这一下劲头不小,但却没什么大碍,只是头上红了一大块。
上杉辉虎抓住义银扶起自己的手,深情道。
“你待我情深似海,我却处处给你难堪,实在是混账。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愧疚,唯有伏地一叩,向你请罪。”
义银取出方帕帮她擦拭额头,一脸紧张。
“你这是请罪吗?你是要吓死我!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要不要找医师过来看看?”
见他一脸担心,上杉辉虎心情不知为何越发好了,笑嘻嘻说道。
“没事,我向来皮实,这点撞伤算不了什么。”
义银见她貌似真的没事,气呼呼坐回自己的位置,叹道。
“你啊,就知道欺负我。”
上杉辉虎凑近坐上前来,一脸正色道。
“你说得对,是我只顾着自己快活,从来不考虑考虑你的艰难。
这次关东攻略失败,全是我的责任。你不计前嫌为我绸缪,我却一门心思作践你,实在是该死。
如今形势严峻,你我的事暂时还是不要公开。只是你我已有肌肤之亲,这样做实在太委屈你了。
每次见你周旋在那些姬武士之间,想起她们看你的那种眼神,我就浑身不舒服。
你呀,太苦了。”
义银见她如此低声下气对自己说话,心底产生些许惭愧,甚至感到彷徨不安。
上杉辉虎对自己情根深种,这几年,两人并肩作战,彼此信赖,感情越发醇厚。
当年,上杉辉虎对义银算是见色起意,系统被动加满好感度。现在,她对义银的感情已经化为一腔赤诚,浓厚到不可辜负。
这让义银都有些感到害怕了。
上杉辉虎少女继位,英武善战。这些年杀伐决断,坐镇越后国,堪称关东一霸。
但感情上,她却是纯情无比。自从母亲死后,她封闭个人情感,一心扑在军略之上,大杀四方。
可这几年,她对义银数次让步,政治上可谓幼稚至极,等同是把半份家业拱手相让于义银。
若是有一天她明白过来,义银从未想过嫁给她,她又会怎么想,她纯粹的爱会不会化为纯粹的恨?
今日,她可以为了义银,连家业都愿意拿出来分享。日后,她看透义银的心思,会不会一狠心把家业砸个稀巴烂,与义银同归于尽?
义银看着上杉辉虎真挚道歉的俏脸,背后却是吓出一身冷汗来。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为今之计,只有给她一个孩子。唯有孩子这种血脉相连的牵挂,才能彻底掐灭她未来可能破罐子破摔的心思。
义银叹了一声,说道。
“你对我,只会说对不起吗?”
上杉辉虎一愣,刚要开口,却被义银主动送上来的唇舌堵住了嘴巴。
她的眼睛瞪大,对义银忽冷忽热的态度感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义银一吻之后,舌尖一路扫过她的脸颊,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勾一点,随后对着耳洞里吹气说话。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爱我。”
上杉辉虎的双目瞬间燃起欲火,恭敬不如从命。
———
风雨交加之后,两人再次正襟对坐。
义银的神情有些慵懒,上杉辉虎眼神温柔看着他,就像是珍视的宝物一般,扫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脖子,胸膛,直至下方。
侵略似火的目光让义银浑身不自在,他抬头看向房梁,思索半晌,说道。
“原来佐野昌纲已经自尽,佐野家向你降伏。
难怪宇都宫,佐竹那些人一直在向我派遣使节,希望我能理解她们抱团组成东方之众的苦衷。”
上杉辉虎见义银说起正事,也收敛起放肆的眼神,认真说道。
“北条家与我结盟,承认上野国,以及武藏国岩付领等地是我的势力范围。
房总半岛的里见家反应最快,已经与北条家达成和睦。下野常陆两国那些武家当然会害怕。
她们原本指望我与北条家拼个两败俱伤,没想到我们两家也有联手的一天。组成东方之众,是想要抵御我与北条家对她们的蚕食。
只可惜,佐野家降伏,下野门户再次落入我的手中,她们是担心我会起兵征讨不臣。
津多殿,您在古河领会见关东将军,拿到了关东无战事的御令。东方之众把这块挡箭牌当作救命稻草,肯定会对你表示敬意。
但您也别太把她们的话当回事,这些地方名门最早可以追溯到源平合战之前,混过镰仓,足利两代幕府。
能坚守家业到现在,必然是懂得审时度势,为自己牟利。她们的尊敬,听听就算了,不值得当真。”
说起正事,上杉辉虎对义银用起了尊称。看来她是真的准备遵守承诺,当好自己的地下情人,暂时不会给义银找麻烦。
义银见她肯听话,心情大好,笑道。
“只要她们承认你的地位,承认关东体系对她们的支配权,愿意照规矩办事就好。”
下野常陆两国武家之前因为上杉辉虎与北条氏康议和,又惊又惧,不得已组成东方之众自保。
义银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地方名门脱离足利义氏与上杉辉虎为首的新关东体系。
如今,作为下野门户的佐野领再度落入上杉辉虎掌控。东方之众不愿意与斯波上杉交恶,各家派信使来找义银曲线服软,再好不过。
义银希望通过温水煮青蛙,用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软刀子,和平改变关八州武家。这些人只要认新关东体系,肯守规矩,就翻不了天。
作为武家起源地的关东平原,历史复杂。即便只谈足利幕府时期的关东体系,也是一笔糊涂账。
关东将军与关东管领很早就相互看不顺眼,再加上京都幕府忌惮关东将军曾经有过的造反前科,一直在教唆双方内斗内耗。
关东将军迁移驻跸到古河领,关东体系粗略可以利根川为界,分为东西两块。
西部,是上野,武藏,相模三国,以及不属于关八州却被列为关东十国管辖的伊豆国与甲斐国。
东部,是下总,上总,安房,常陆,下野五国。
关东管领上杉家一门四脉最昌盛的时候,曾经握有上野武藏,相模,伊豆,越后等国的守护权,连关东将军都要避其锋芒。。
所以,关东将军来古河城开御所,和关东管领争夺关东霸权,就一直在拉拢东部五国的当地武家。
关八州东部的武家大多有镰仓幕府时期的名门背景,关东将军又给予了她们在关东体系内的尊荣,以示恩宠。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先后被允许使用屋形号的八家有力武家。这八家又被称为关东八屋形,领地主要遍布于东部五国。
后来的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关东将军与关东管领火并,最后竟然便宜了新崛起的北条家。
现在的关东将军足利义氏空有名分,却只能呆在古河城当乖崽,没胆子也没实力继续折腾了。
而上杉家各脉几乎被灭光,换了上杉辉虎这个越后府中长尾家的大名来继承山内上杉家家名与关东管领,多少还算有一层遮羞布。
北条家对东部五国早已虎视眈眈,一直在教唆当地小武家对抗名门,然后找借口插手其中获利。
东南的房总半岛你来我往打了多年,终于借着这次北条上杉两家联盟,把半岛霸主里见家的最后一口心气打散,甘愿低头和睦。
可常陆下野两国的武家却不服气,以佐竹,宇都宫,小山,结城四家屋形号为首,组成了东北自保的东方之众。
义银不在乎这些人的小心思,从北条家算起,关八州大大小小的草头王都是心思叵测。
他要的只是所有人承认现在的新关东体系,方便以中央的名义压制地方,取得大义才好施展手段。
他说道。
“只要东方之众承认错误,你就宽宏大量的原谅她们吧。
这样,我才能派遣武家义理促进会前往她们的领地,帮助当地武家恢复生产,恢复对关东体系的向心力。”
上杉辉虎笑道。
“武家义理促进会真是一把好用的刀子,这次佐野昌纲死不瞑目,我很满意。
让大藏长安加把劲,等到我们养精蓄锐完毕,再次出击之时,看当地武家是否会箪食壶浆,以迎天兵。”
义银看了眼上杉辉虎,她与关八州的大名一样,认识到了武家义理促进会的威胁。
但是,她们的认识还不够。
世世代代受穷的人,当她们第一次看到灯塔时候的三观碎裂,足以让关八州基层彻底变色。
义银想了想,没有与上杉辉虎继续探讨这个话题。因为即便说了,上杉辉虎也很难理解。
要不是义银前世见识过三观碎裂的皈依者狂热,也不敢相信,向往灯塔的力量竟然会如此强大。
武家自古就有慕强情节,也许会比前世那些灯塔皈依者更加狂热,也说不定呀。
义银叹道。
“这次关东无战事的御令,甚至影响到了奥羽地区,大崎家与最上家都派人来表示恭顺,接受御令。”
上杉辉虎哑然失笑。
“关东将军又管不到奥羽两国,这两家来凑什么热闹?”
义银苦笑道。
“她们是以斯波一门亲族的名义,给我写了私信。说是奥羽武家也受灾情困扰,但苦于有人穷兵黩武,不给大家休养生息的机会。”
上杉辉虎皱眉道。
“她们是说伊达政宗那个独眼丫头?”
义银点点头,上杉辉虎叹道。
“这些人倒是厚脸皮,连你都利用上了。当年你落魄之时,她们怎么没想起来自己是斯波一门呢?”
义银苦笑摇头。
奥羽地区在岛国的武家政治中,一直是个很边缘化的地区。
因为中古时代燃料的缺乏,人类无法征服太过寒冷的地带。
奥羽地区看似地广,其实也就是南部稍稍好些,北部只有畜牧业比较发达,冻土种不出多少粮食,养不活多少人。
土地和人口,就是农耕社会的核心资本。奥羽地区地广人稀,自然占据不了太重要的政治地位。
只有等待人类生产力的发展,逐步提高对能源的利用,才有可能立足于更寒冷的地带,但那是工业时代以后的事了。
足利幕府对奥羽地区的掌控,也是相当薄弱。一开始是托付镰仓府的关东将军代管,然后又选择派遣探题,制衡关东将军。
奥羽探题的位置几次变动,最后落在了斯波家后裔的头上。
奥羽斯波这一支站稳了位置之后,由长女系与次女系分别继承奥州探题与羽州探题,也就是大崎家与最上家的先祖。
而奥羽地区太过庞大,当地郡望的独立性很强。而伊达家,就是以伊达郡起家的当地郡望。
关东将军叛乱之时,不单单往京都打,还试探着进入奥羽地区。
而奥羽地区的探题,京都的足利将军也不怎么相信,始终以足利家最擅长的平衡手,分而治之。
伊达家就是抓住了机会,迅速向足利将军靠拢。几代家督上洛获取了历代将军的信任,被授予诸多权力。
伊达家又通过联姻,不断扩大影响力,取代了大崎家,成为了奥州霸主。
只可惜,一场内乱打断了伊达家的霸业。否则,伊达家可能已经统一了奥羽地区。
而这一代的伊达家督政宗,凭借祖母母亲打下的良好基础,再次燃起征服奥羽的野望。
她甚至因为太过激烈的举动,导致母亲被裹挟而死,得罪了诸多盟友亲族。
但即便四面受敌,奥羽的地方大名也很难通过自己的力量,打败强大的伊达家。
这才有大崎家与最上家目光南投,想起斯波义银这个宗家嫡子,前来示好之事。
义银与上杉辉虎对奥羽之事并不陌生,当初下越新发田之乱,就是奥州的芦名家与伊达家对下越之地觊觎,插了一手。
只可惜,芦名家督被杀,断了新发田家的外援。义银这才能够迅速平定下越叛乱,也算老天帮忙。
第1336章走向鲜血的终末
上杉辉虎目光一闪,问道。
“我记得芦名家督只留下二岁稚女,伊达家与佐竹家都在觊觎芦名家的会津四郡,闹得很厉害。”
义银说道。
“我们的忍众多在关八州搜集情报,对奥羽地区了解不多,情报简略不详。
只是看佐竹家处境窘迫,会津四郡之争似乎是伊达家占了上风。”
上杉辉虎笑道。
“这个伊达政宗有些意思,四面树敌也不怕玩出事来。”
义银白了上杉辉虎一眼,她自己就是个惹事精,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呢?
上杉辉虎仿佛是明白了义银的意思,尴尬笑笑,转移话题道。
“津多殿准备怎么回复大崎家与最上家?”
义银说道。
“自然是想办法帮她们一把,毕竟都是斯波亲族,难得有事求上门来,我总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上杉辉虎点点头,表示理解。
当许多远在千里之外,跟自己完全不搭界的事情开始一件件找上门来,那就说明义银的影响力已经引起了远方武家的重视。
这时候,最差的应对办法就是推搪拒绝。影响力,话语权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真实存在。
大崎家与最上家未必把这件事当真,无非是因为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抱着姑且试一试的想法,写信向斯波义银这个便宜亲戚求助。
毕竟她们都是斯波亲族旁支,理论上来说宗家是有义务为族亲出头的。虽然斯波宗家已灭,但义银这个宗家嫡子的身份却是实打实。
若是义银对她们置之不理,双方的联系便又恢复到之前,虽为同族却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可要是义银能使使劲,让伊达政宗感受到压力,令奥羽武家对斯波家的实力另眼相看,他的影响力就算是真正进入了奥羽地区。
正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人与人的关系,也许就是这么简单。
义银落魄之时,斯波亲族哪有人正眼看他,更别提为他做些什么事了。一个挺着吉尔的遗子,哪有资格代表宗家说话?
可等他一步步走上权利的巅峰,各种各样的人就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靠近过来。
功利的说,她们就是在利用义银,但天下从来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
力,是相互作用的。存在作用力,就必然存在反作用力。
当奥羽武家想要利用义银抵御伊达家侵蚀的时候,义银也在利用她们的诉求,进一步提高自己在武家中的影响力。
走到义银这一步,他已然成为某种绝对正义的象征,踏上神道之路,用武家新思想打造新的大义话语权。
如果有一天,武家在争斗的时候都第一时间想到去找义银这个武家守护神仲裁是非,在他座前争取有利于自身的决断,并服从结果。
义银也许将会超越天下人的概念,成为武家天下的真正主宰者。
此时的义银与上杉辉虎,尚未想到这么深远。但如果能把越后势力的影响力拓展到奥羽地区,却是两人都乐意看到的。
上杉辉虎问道。
“津多殿想怎么帮她们?”
义银说道。
“我自己说怜悯关东大旱灾情,请足利义氏发出关东无战事之御令,自然不能打自己的脸,去介入奥羽纷争。
但我可以写信回复最上家与大崎家,赞许她们支持关东无战事的大义之举。
再写一封公开信给伊达政宗,向她说明灾厄面前关东无战事,是关东所有武家的诉求,希望她不要站到武家大义的对立面。”
上杉辉虎呵呵一笑。
“伊达政宗年轻气盛,尚未吃过大亏。她多半不会遵从你的大义,甚至可能会起逆反之心。”
义银淡然道。
“先礼后兵嘛,我虽然不会介入奥羽纷争,但总会有义士不忿,以义伐不义。”
上杉辉虎笑着问道。
“我倒是好奇,哪里来的义士这么深明大义?”
义银说道。
“佐竹义重不是说她无意对抗关东体系,东方之众的抱团并非针对你我吗?
既然如此,她总得表示一些诚意,让你我安心咯?”
上杉辉虎点头道。
“言之有理。”
常陆国从天皇朝廷开始,就是和族开拓奥羽地区的桥头堡。古时与当地毛人作战,今时征讨不臣。
常陆国的佐竹义重觊觎芦名家的会津四郡,与伊达政宗几番交战都没有占得上风。
如今她被南方北条家,北方伊达家两面挤压,在战略上是非常被动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会参与东方之众,寻求抱团。结果又得罪了上杉辉虎,不得已向义银求饶。
要是义银暗示她与伊达政宗为难,她必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裹了义银这层大义之名北上,身后的上杉辉虎不会动她,北条家也不敢趁机乱来,以免恶了义银。
佐竹义重等于是跳出了被伊达家与北条家夹攻的被动局面,形成了与最上大崎两家联手,三家围攻伊达家的有利局面。
这等好事可是求都求不来,她岂能错过?这等义士,她大概会哭着喊着想要当一当吧?
义银与上杉辉虎的越后势力准备休养生息几年,让武家义理促进会担当渗透关八州的主力,暂时不会再动刀兵。
既然无意与东方之众为难,不如利用一下。
让东方之众中最强的佐竹家,北上去为大崎最上两家纾困,提高义银在奥羽地区的影响力,算是一举两得。
可这还不够,伊达家的实力太强,义银还需要再加点料。
他说道。
“下越之地的两条商路,一条北走庄内,一条水运通过阿贺川,前往会津四郡,本庄繁长在这两条商路上赚了不少吧?”
上杉辉虎对本庄繁长颇有芥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
“还不是你刻意给她机会,让本庄家起死回生,混得风生水起。”
本庄繁长在川中岛合战中犯了大错,可义银为了分化下越的扬北众集团,故意把她摘了出来。
新发田重家被岛胜猛一刀砍死,色部长实丢在北信坐冷板凳,唯有本庄繁长和个没事人似的,结果遭到扬北众排斥。
这事让本庄繁长没了退路,之后在新发田之乱中,她一门心思帮义银把扬北众集团拆得四分五裂,以免自己日后遭到旧战友的清算。
平乱之后,扬北众是没了,本庄家在下越武家中也变得名声狼藉。而义银给予本庄繁长的报酬,就是庄内地区的商路管理权。
本庄家的本庄城在下越地区的最北部,相邻的就是出羽国的庄内地区。
北陆道的兴旺,让越后势力拥有了关东物流的主导权。本庄繁长也借着这条通往庄内的小商路分配利益,试图与下越武家重修旧好。
之后,山中幸盛想要借兵随义银回归近幾,就向加地景纲与本庄繁长许下了大好处。其中给本庄繁长的,就是阿贺川的商路监督权。
阿贺川的水运路线,是越后国通往关东各地的三条主要商路之一,利益巨大。
商路沿途的地方武家卡油捞好处,赚得可是不少。本庄繁长有权监督商路运行,当地武家自然要分她一份好处,与她搞好关系。
这一来二往,本庄家在下越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地位甚至比扬北众时期还高一些,本庄繁长也算是没有白给斯波义银当狗。
义银笑着对上杉辉虎说道。
“你呀,大气一点,别再计较当年那些事了。
本庄繁长是个有能力的,这几年在下越经营得相当不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会儿不正好用上了吗?”
上杉辉虎并非埋怨本庄繁长几度叛乱给自己捣蛋,她是记恨这些下越御台人在川中岛合战中弃主而逃,害得义银落入武田信玄之手。
武田信玄生的那个孽种,是扎在她心中的一根深刺。她原本想要联合北条家对武田信玄下手,弄死那个贱人和她的孽种。
可偏偏义银搞起了关东无战事的战略转向,要走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软刀子路线。
上杉辉虎迫于形势,也不好再提攻打武田家之事。因为她无法和义银解释,自己为何对武田信玄忽然变脸,恨之入骨。
武田孽种之事,上杉辉虎不想让义银知道,甚至默许义银宰了色部长实,暂时堵住这个消息来源。
而本庄繁长是害义银落入武田信玄魔掌的罪魁祸首之一,上杉辉虎怎么会看她顺眼呢?
只是此时,上杉辉虎不想与义银继续这个话题,岔开问道。
“你想让本庄繁长去帮把手?”
义银说道。
“我只是留个后手,保险一点。
下越众与奥羽地区原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万一事有不谐,也方便支援。
本庄繁长的身份仅仅是关东侍所的御台人,统战众,其人并非斯波家臣,更不是关八州武家。
她要自作主张遵从大义行事,不守关东无战事的御令,道义上也说得过去,不算坏了规矩。”
上杉辉虎有些想笑,义银自己是谨守规矩,即便想要做些手脚也是小心翼翼绕过约定,不去触碰界限,活得可真累。
不过也就是他的这个脾性,才让各家大名信任他的为人,谁不喜欢和一个即便吃亏也要守规矩的人打交道呢?
但对于义银的这个准备,上杉辉虎有些疑惑。
“大崎,最上,佐竹都是当地的有力武家,伊达家被三面围困还能不老实?你是担心她们斗不过伊达政宗?”
义银叹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拿自己的脸面去唱高调,万一出了岔子,岂不是打我的脸吗?
真到那时候,难道让我为了一点面子上的事,不得不打乱自己的计划,亲自提兵去奥羽地区收拾伊达政宗?
早早做好完全的准备,只是防止突发情况。本庄繁长这两年赚得盆满钵满,也该为我分分忧不是?”
上杉辉虎笑道。
“你啊,总是这么小心翼翼。”
义银瞅了她一眼,叹道。
“你哪天要是能有我三分谨慎,我就可以少操许多心了。”
上杉辉虎讪讪一笑,不接茬。她望着还在思索事务的义银,感叹道。
“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你殚精竭虑,日日夜夜计算这么多事,到底图的是什么?
以你的能力,若不是奔波千里来到关东,也许斯波家在近幾发展到今天,亦是家业更盛。”
义银脑子里在想着奥羽之事,嘴上随口回答。
“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为了帮你还关东一个清明世界,我何必来这鬼地方,趟这浑水。”
义银下意识说出了心里话,只是上杉辉虎不知道系统任务的存在,一下子愣住了。
她见义银还在思索事务,这话是他发自内心,脱口而出,顿时感动万分。
义银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抬头看向她,看见她热泪盈眶的模样,反而被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哭了?”
上杉辉虎用手拂去泪痕,笑了起来。
“当年在京都的一句妄言,不想津多殿竟然记到现在。”
义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貌似有些歧义。
他不禁苦笑,能忘吗?敢忘吗?特么的系统那王八犊子拿着魅力清零的鞭子在后面蠢蠢欲动。
老子心里苦,你知道不知道?
上杉辉虎见他露出苦笑,上前狠狠给了他一个拥抱,低声说道。
“今日方知义银君对我的情意之深,我却一直患得患失,还闹出许多乱事来给你添乱,实在该死。
以后,我再不会给你添麻烦,凡事多与你商量,都听你的。”
说完,她起身就要走,义银喊住她。
“你去哪里?”
上杉辉虎哈哈一笑。
“回沼田城去,你不是怪我擅闯大胡城,对岛胜猛太轻慢吗?我不给你添麻烦,这就走。
你放心,等你回了近幾,我也会和她精诚合作,不再让你为难。”
这次来,上杉辉虎从心理上,生理上,两方面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三峰山的经历如梦似幻,让她心里没底。可此时的义银却是那么的真实可信,令她的心思彻底安定下来。
上杉辉虎乐呵呵走了,义银却是愁上眉头。
今日的上杉辉虎有多确定自己对她的爱,未来发现自己是个荡夫的时候她就会有多愤怒。
第1337章罪孽深重坏男人
义银觉得自己要完蛋了,他就像是坐在一辆油门踩到底的卡车上,正全速往悬崖冲去,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刹住车。
绝望中,他只好一次又一次往上杉辉虎的肚子里打子弹,期望种子能够成型,期望能用名为孩子的缰绳拉住上杉辉虎这头蛮龙。
只要别闹到最后,她绝望得要和自己同归于尽,就算好结果吧。
思索半晌,颇有些破罐子破摔意思的义银无奈得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
上杉辉虎折腾了大半天,走时已经是下午。
她来去自如,不管不顾,却留得义银在风中凌乱,还得赶紧加派人手护送她返回沼田城。
上杉辉虎就带着十几个旗本出门,眼看天就要黑了,她胆子大敢到处乱窜,可义银却害怕她在路上有个意外,自己是哭都哭不出来。
当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已经是华灯初上之时。义银还得去岛胜猛那边瞧瞧,不知道自己与上杉辉虎的丑事,有没有露馅。
———
室内,岛胜猛正在埋头案牍,整理关东斯波领的事务。
忽然,她抬起头,对着拉门喊道。
“什么人?”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去取刀架上的打刀,门外的旗本没有任何动静,是出了什么事吗?
此时,门外传来义银的声音。
“是我。”
岛胜猛放下心来,快步走到门前拉开门,只见义银一人站在门廊上,原本守在门外的旗本侍从,都已不在。
她鞠躬行礼道。
“津多殿,您怎么来了?有事为何不传唤我前去居馆,侍奉听令?”
义银走进房间,反问道。
“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你?”
岛胜猛又看了眼门外,确定无人,这才合上门。
“我不是这个意思。”
义银走到她座前,扫了眼案牍上堆满的文书,叹道。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门外的人是我吩咐她们出去守着外院。
没想到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忙碌呢,看来是我打搅你了。”
岛胜猛笑着回答。
“哪有的事,我只是担心这里粗陋不堪,委屈了您。
这不马上就要初春了吗?大胡领的春耕生产就要提上日程,诸事是有些杂乱无章。
关东旱了两年,今年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关东斯波领背靠主家恩泽,不会缺了吃喝,但能够多打些粮食,总是好的。”
义银顺势坐在案牍前,点了点文书,说道。
“农为国本,你做得很好。
这里的确是简陋了,你已经是一方要员,即便将居馆空出来让给我,也不至于住到这种地方来吧?”
岛胜猛隔着案牍坐下,鞠躬谢过主君的赞许,吐出一句。
“这里,距离居馆最近。”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莫名的沉默,半晌,义银幽幽说道。
“之前,只要是你我独处之时,你绝不会用案牍挡着我,一定会坐到我身边来。”
岛胜猛身体微微一颤,苦涩道。
“臣。。臣下之前孟浪了。”
义银捋了捋自己的短发,淡淡说道。
“在居馆那时,你察觉到了对吗?是不是觉得我很脏?”
岛胜猛没想到义银会直接挑明,顿时方寸大乱,下意识喊道。
“没有!”
义银叹了一声,并未说什么。岛胜猛低下头,也不再言语。
不知过去了多久,岛胜猛慢慢抬起头,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义银,却吓得一个激灵。
义银就坐在那里,默默得流着泪,不言不语,只是眼泪不住得往下流。
岛胜猛愕然道。
“津多殿,您。。”
她恍惚中伸手想要将义银的泪痕拭去,手却被义银狠狠拨开。
“不要碰我!
一个个都是这样,都这样!说爱我,说要和我在一起,却从不考虑我的感受,我的难处。
足利义辉是这样,上杉辉虎是这样,你,还有你的那些同僚,都是这样。
一个个对我掏心掏肺,说是愿意为我付出多少多少,却没有一个人问过我要不要,更不知道我是有多痛苦。
是我要求你们付出了吗?我明明什么都没有说过,为什么错的是却是我!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给的我还不起,我很清楚我还不起啊!
给我河内源氏嫡流身份,足利义辉却死了,留下她的妹妹死命作践我!上杉辉虎让我入主越后国,却是想要用半个家业来绑着我!
我不过是想要复兴斯波家,想要让斯波家延续下去,我有错吗?
你也是,你也和她们一样。
你说你会对我忠心不二,我看重你,依靠你,直到今天,已经离不开你的辅佐。
结果呢?你觉得我就应该属于是你一个人的,一旦你发现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就变了,是不是这样!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男人,我只有这一具可以供你们糟践的肉体!
你们人人抢着要帮我,给我复兴斯波家的希望,却又一个个逼我偿还,我哪里还的起!
我都不知道要熬哪一天,你们都会失望,都会离开我。然后梦就碎了,天就塌了。
明明是你们自己要对我好,我却必须感谢你们,必须陪你们睡觉,然后被你们鄙夷为人尽可妇的荡夫!
你告诉我,是我的错吗?”
义银明明是说着绿茶刁的无耻逻辑,可在生涯不犯的系统特效之下,却让岛胜猛有了别样的感觉。
岛胜猛伸出手,在半空中轻抚,似乎在隔空安慰哭泣的义银,摸着他的脸颊。
她沉痛道。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
可我不甘心呀,我不想与您只有君臣之义,我还想要更多。
那一年,我的村子被捣毁,妹妹死于非命,岛家的一切就要毁在那一刻。
是您,是您救了我,是您给了我新的希望。让我重生,让我能骄傲得站在这里,挥洒自己的才华。
我爱您,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夜在岛村,您骑马从我身边掠过,杀向敌军的英武模样。”
岛胜猛将手收回,双手遮住自己的脸,低声哽咽道。
“您对我说,斯波家需要一个继承人。您能垂青于我,我真的好高兴。那一刻,我觉得死也值了。
我也知道,您是身不由己。
即便是寻常一名姬武士,在乱世中都活得很艰难。何况您以男儿身复兴家业,多少人觊觎您的身份,血脉,肉体。
我没有怨恨您,我对你唯有感激,唯有爱。只是今日在居馆。。我觉得。。梦醒了。。”
义银一手将挡在两人之间的案牍掀翻,桌上的文书散落一地。
他上前,跪坐在岛胜猛面前,扯开她遮住脸的双手。
“看着我!岛胜猛!看着我!”
义银盯着岛胜猛的眼睛,缓缓说道。
“你希望醒过来吗?”
岛胜猛望着义银宛如天仙般的容颜,望着他带有无尽忧伤的双眸,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然后,她哭了。
“不。。我不想醒。。我不想。。我不要。。”
义银紧紧抱住她的身体,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不要醒好吗?我求求你,不要醒好吗?”
岛胜猛的耳边回荡着义银如泣如诉的恳求,脑海中浮现上杉辉虎跋扈得意的面孔,心底冲起一股滔天怒火。
凭什么是我让步!凭什么是我退出!万事都可以商量,但唯有这件事,我不!绝不!
她僵硬的身体,绷直的双手就像是触发了机关一般,瞬间活了过来,热情得回应起义银。
两人干柴烈火,烧在了一起。
———
义银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又再一次确认,岛胜猛是自己经历过的所有姬武士中,玩得最疯的那一个。
好一个义理姬武士,人如其名,猛,真特么的猛。
扫视周围,义银看见岛胜猛正在收拾地上散乱的文书。听到义银的呻吟,她正转头过来,两人的视线对上,她不禁羞涩得低下了头。
义银想要起来,却感觉腿脚发软,差点跌落回去。岛胜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关心道
“津多殿,你没事吧?”
义银横了她一眼,嗔道。
“有事,因为谁害得?”
岛胜猛尴尬僵在当场,义银却借着她的扶持,坐直身子,看了眼周围。文书散乱一地,甚至有些沾染**被打湿,看起来很不好收拾。
义银不好意思的说道。
“太乱了,我帮你一起收拾。”
岛胜猛摇头道。
“您是万金之体,怎么能干这些杂务?”
义银白了她一眼,吐槽道。
“万金之体还不是被你整得浑身发软,也没见你用的时候心疼过。”
岛胜猛双颊飞霞,无言以对。
义银顺手抄起地上的一张纸,抖了一抖,说道。
“一起整理吧,不过。。”
他顿了一顿,看了眼有些受潮模糊的字迹,感叹岛胜猛果然是水做的,说道。
“有些地方,你还得受累重新抄录一份,这可不能怪我哦。”
岛胜猛虽然害羞,但之前藏在心中的幽怨,却是一扫而空。她望着扶腰捡纸的义银,目中透出一丝温柔,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他。
义银吓得一僵,以为岛胜猛还想要来下半场,自己的老腰可是扛不住这么玩。
可岛胜猛却是把小脸贴在他的背上,温柔道。
“主君。”
“嗯?”
“我爱你。”
“嗯。”
“我讨厌上杉辉虎。”
“知道。”
“我也讨厌山中幸盛。”
“理解。”
“但我是不会放弃的,我不会把你让给她们的。”
义银沉默半晌,叹道。
“我真的很脏,我和很多女人上过床,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眼中只有你一个的好男人。”
岛胜猛双手从背后搂住义银,紧了紧双臂,真诚说道。
“我不在乎,错的不是您,是这个乱世。可如果没有这个乱世,我又怎么能有缘遇到您呢?
我其实一直在苦恼,现在的我还算不算义理姬武士?爱上了主君的我,心怀嫉妒的我,是否还有资格自诩忠义?
无数次,无数次,疑问反复在脑海中打转。我想过放弃,也许放弃之后,就不会再这么痛苦。
现在,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义银放松身体,向身后蜷缩,挤入她的双臂之间,悠悠问道。
“那么,你的答案是?”
岛胜猛低下头,轻嗅他的短发,感受他的味道,声音柔和却是坚定不移。
“无所谓了。
我只想陪在您的身边,我要守护您,守护您历尽万苦才得以复兴的家业。即便是与那些讨厌的家伙合作,我也会忍耐。”
义银叹出一口气,搞定了岛胜猛,并没有让他感到高兴,反而有些恶心。
自己这个人,真的好恶心。
上杉辉虎的一厢情愿,岛胜猛的卑微入土,没有让他感到洋洋得意,反而让他越来越厌恶自己。
系统给予了他无双的容颜,无视规则的特效,也让他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
他是一个有着现代社会朴实道德观的普通人,不是携带反社会人格的畜牲。
爱是积极的,向上的,是人与人之间最值得珍惜的情感之一。而义银的所作所为,始终是在利用别人对他的爱。
即便他有外挂傍身,有不讲道理的系统之力可以扭曲别人的意志,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无耻解释,但他却无法说服自己的良知。
即便他一步步走到今日,有着千百个迫不得已的理由。可只要他还有良心这个东西存在,便无法坦然面对深爱自己的姬武士。
两个世界的男女,两个世界的观念,在这个乱世中碰撞,让双方同时忍受着不一样的煎熬。
姬武士们不愿意放手,义银又何尝愿意放手呢?在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事,莫过于我爱的人,她也爱着我。
义银对爱他的姬武士们,就像是刺猬的爱。即便心中不忍,他也只能小心翼翼保持距离,无法展现真实的自己。
因为袒露自己,完全没有用。系统特效是他叱咤风云的助力,也是禁锢他干点人事的阻力。
系统给予的特效,就像是覆在他心灵上的厚厚刺猬甲。即便他愿意袒露真心,也无法脱下外壳。
只有密密麻麻的外刺,会在太过接近中伤害他所爱的姬武士们。
他,斯波义银入道津多殿谦信,注定是一个魅力无边,罪孽深重,引无数英雌尽折腰的坏男儿。
第1338章谁来继承织田家
关八州的崩盘危机,终究还是被义银给稳住了。
在外部,关八州各地大名看不懂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软刀子玩法,但也被义银磨刀霍霍的模样吓得纷纷谨慎小心,表示恭顺。
特别是佐野昌纲死得憋屈至极,更让许多蠢蠢欲动的墙头草退而观望,不敢再乱动。
而内部,被义银睡服的上杉辉虎与岛胜猛不约而同选择沉默。双方维系合作稳住关东大局的默契,是建立在对义银的疼惜之情上。
也许未来某一天,远方近椎暮蝶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就能在关东掀起一阵狂风暴雨,将这脆弱的平衡彻底搅碎。
可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义银忍着良心不安,总算是把里里外外的刺头都给按住了,和稀泥的本事可谓一绝。
―――
冬去春来,大地苏醒,东海道西端的战事再起。
不同于会愧疚的义银,早已把良心喂了狗,从不知道什么是亏欠的织田信长,又一次踏上了征途。
利用农兵分离的优势,织田家的大军抢在春耕之前,便再次进入北伊势,展开反季作战。
被足利义昭煽动的北伊势武家,这时候想后悔也晚了。整个冬天都在写信向岐阜城表忠心的她们,还是未能逃过此劫。
织田信长铁了心要解决隐患,以免未来全力对付足利义昭之时,后方再起反复。
一年最重要的春耕在即,北伊势武家对抗织田家的最后一点心气,也被反季作战的织田军彻底打散,纷纷降伏以免误了自家春耕。
神户具盛被织田信长拉出来杀鸡儆猴,以煽动作乱为由追放,驱逐出境。北伊势武家皆战战兢兢,竟没人敢出来帮她说句话。
迅速镇压北伊势之后,织田信长转而问罪于南伊势北家。
明明是足利义昭煽动伊势武家作乱,给南北伊势武家都写了御内书,暗示她们要心向幕府。
可织田信长偏偏颠倒黑白,把煽动北伊势武家骚动的大锅,扣在了南伊势北家头上。
北具教能怎么说?难道她拿出足利义昭的御内书,就能证明自己是冤枉的?
足利义昭会承认吗?她要是有勇气和织田信长正面硬刚,何必暗搓搓忽悠地方武家闹事。
织田信长会承认吗?现在还不是和足利义昭翻脸的时候,何况南下攻打北家,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既然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都不会承认,北具教这黑锅就是不想背也得背着。
无奈之下,北具教只能动员军势,守住以大河内城为核心的诸支城。希望等织田大军受挫之后,能与织田信长谈谈条件再降伏。
可此时,已经进入春耕农忙,地方武家都不愿意错过节气,北家的动员变得非常勉强。
织田大军已是兵临城下,北具教却只能以织田大军八分之一的兵力死守,苦苦坚持。
织田信长人多势众,
从容调兵遣将,派出各路人马,先将大河内城外围的七个支城一一拔除。
―――
阿坂城下,羽柴秀吉本阵中。
“疼疼疼!”
羽柴秀吉坐在折凳上满头大汗,她的衣服下摆被撩起,露出白藕似的左腿,一名医师正小心翼翼帮她上药。
眼前,她麾下竹中重治,羽柴秀长,加藤清正,福岛正则,浅野长政等人皆在场,侍奉在旁。
这次织田信长动员大军征讨伊势国,羽柴秀吉不必参与其中。她身为京都守备,职责是在近住
可既然回返岐阜城汇报工作,总不能空着手回去近住>功嘛,谁也不嫌少。
织田家已然是二百万石大大名,北伊势早就沦为附属。
这次征讨,织田信长又动用了不要脸的反季战术,伊势武家根本没实力和织田家拼粮食。
忠君奉公抵不过种田吃饭,伊势武家必然要跪。这场十拿九稳的征伐,羽柴秀吉岂能错过?
她求着织田信长给个机会,又有丹羽长秀等人帮忙说情,织田信长就让她跟着打一仗再回去近住
织田大军一路高歌猛进,从北伊势到南伊势,当地武家多是不战而降。可羽柴秀吉运气不好,偏偏就遇上了硬茬子。
北家面临织田家泰山压顶般的攻势,家臣团又不愿意耽搁春耕,连北家的一门众与亲族都在动摇,降伏。
可阿坂城大宫家却负隅顽抗,羽柴秀吉没想到会遇上这么顽强的抵抗,左腿不慎挨了一箭,好在没有伤及动脉筋骨,只是皮肉伤。
等医师包扎好,鞠躬出去,羽柴秀吉擦去额头冷汗,叹了口气。
“真是倒霉呀。”
竹中重治劝诫道。
“主上今时的身份不同,战时应该留在阵中指挥调度。”
羽柴秀吉苦笑道。
“有什么不同,一千石和两千石的区别?要不是主君调拨人马给我,我自己凑出五十名足轻都难。
现在南伊势武家兵败如山倒,军中武家都在忙着抢功。我倒好,平白挨了一箭,回去又要被柴田大人她们看笑话了。”
竹中重治还要说话,蜂须贺正胜从幕布外走了进来,对羽柴秀吉鞠躬行礼。
羽柴秀吉点点头,柔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竹中重治与蜂须贺正胜是织田信长派遣给羽柴秀吉的与力,身份和羽柴秀吉自家的亲戚不同。
蜂须贺正胜身为蜂须贺家督,在下尾张老武家中关系很深,对羽柴秀吉用处很大。以羽柴秀吉的性格,对她一直是很礼遇客气。
见礼之后,蜂须贺正胜肃然道。
“泷川一益大人来了,带着大殿的命令,要求接防阿坂城。”
羽柴秀吉皱眉道。
“大殿这是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拿下的阿坂城,这还没打扫好战场呢,就有人来接防了?”
竹中重治猜测道。
“北具教应该是撑不住了吧,农忙时节,北家臣团的抵抗意志很弱。
人人都明白北家不是织田家的对手,何必要为了毫无意义的战事,坏了自家的春耕大计。
大河内城已经被围了月余,外围的七个支城也拔除大半。北具教再不降伏,就没什么筹码可以谈条件了。”
蜂须贺正胜点头道。
“我听到一点风声,大殿似乎是有意让泷川一益大人负责管理北伊势,也会暂时接管南伊势各重镇的防务。”
对于泷川一益被重用一事,羽柴秀吉并不意外。
泷川一益是池田恒兴的好友,被举荐进入织田信长的母衣众担当重任,前途无量。
母衣众就是织田信长夹袋中的亲信,在里面被调教好的泷川一益,自然是织田信长信得过的人。
现在的织田信长有太多的事要处理,她已经不可能像刚征服尾张美浓两国那样精耕细作,在伊势国浪费太多的时间。
已经登上了天下的舞台,她的目光聚焦在近祝在天下。
泷川一益只是第一个而已,以后一国一地的事务,织田信长可能都会选择交给臣子去分担负责,自己则掌控大局。
羽柴秀吉目光一动,抓住蜂须贺正胜话中的一个词,问道。
“暂时?那之后呢?南伊势会交给谁负责?”
蜂须贺正胜低声说道。
“听说,大殿有意让织田信包殿下入继北家。”
羽柴秀吉眼睛瞪大,目光下意识撇向竹中重治,竹中重治微微点头,两人之间其实谈过一些忌讳的话题。
织田信长这两年都不曾与浓君同房,自然不会有子嗣降生,织田家臣团已经出现了一些非议。
只是大家慑于织田信长的强势霸道,谁都不敢把矛头对准她,只好让浓君这个可怜的丈夫背黑锅,被嘲讽为产不出米青的赔钱货。
因为家督无后,继承人的问题已经隐晦被提及。
而最有可能担当继承人的,是与织田信长血缘最近的两人,小妹织田信包,侄女织田信澄。
织田信长不会让北具教轻易过关,她一旦降伏,必然要被迫隐退,不再担当北家督。
织田信包如果入继北家,就可以北信包的身份继任北家督,名正言顺得管理南伊势之地。
同时,北信包也顺理成章失去了织田家的继承权,不再是织田家臣团的备选。
而织田信澄,她是织田信长二妹织田信行的孩子。
织田信行当年和织田信长争夺家督之位,可是被织田信长亲手宰了,织田信长怎么会允许她的女儿成为织田家的继承人?
所以,织田信澄大概率也会被送出去,入继其他武家,失去对织田家的继承权。
羽柴秀吉不禁思索。
织田信长青春正茂,织田家业继承问题,暂时还压得住。但随着岁月流逝,这个问题终究是要摆上台面的。
那么,织田信长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她把继承人的位置暂时空悬不提,是准备留给谁?
又或者说,她想要和谁生孩子,来当这个织田家的继承人?
羽柴秀吉脑海中,浮现出斯波义银的绝世容颜,双手无意识的握紧,捏成了拳头。
―――
近江国,三井寺。
三井寺位于琵琶湖西岸,背靠比鄙剑临近京都,自古便是佛教势力在近江国与山城国之间的重要据点。
足利义辉兴建的坂本城,是卡守近江国琵琶湖进出山城国的重镇,其实距离三井寺并不远。
京都的佛教寺院,自古便是岛国统治者最头疼的势力之一。奈良法师与山法师横行,与天皇,与公卿,与武家,都有过激烈冲突。
其实在佛教势力内部,诸派之间的厮杀更是凶狠。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后者可以皈依,前者却是同行。
同行是冤家,都该死。
三井寺恰恰就是一座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的寺院,多少年来,各家宗派围绕它的斗争,从未停歇。
三井寺也因此几度被毁,几度重建,又被称为不死鸟之寺。
比鄙揭匝永寺为尊,三井寺一直是延历寺的眼中钉,是各派暗搓搓推出来对抗延历寺的刺头。
前有十一世纪,延历寺数千山法师捣毁三井寺。后有十四世纪天台寺门派独立出天台宗,以三井寺为总本山,和天台宗延历寺叫板。
在天台宗这京都佛教诸派首领看来,三井寺就是反贼聚集地。
连一向宗都在三井寺有一席之地,在山科本愿寺被日莲宗捣毁之后,借着三井寺明里暗里在山城近江两国活动,联络各地一向宗。
此时,三井寺中,光净院内,有两姬正对坐在禅室喝茶。
蜷川亲长把茶水贴在唇上,轻轻沾了沾便放下来,笑道。
“好茶。”
她是蜷川亲世之女,自从伊势家被织田信长满门斩首,蜷川家这政所代便成为了幕臣集团的首领。
蜷川亲世权势大涨,她的女儿自然也混得如鱼得水,十分得意。
而蜷川亲长的对面,是一名姬武士打扮的靓丽女子。只是她的头发只到耳边,显然是刚才蓄发还俗的尼姑。
蜷川亲长望着她的短发与武家装束,问道。
“暹庆法师,你这是返家了?”
对面的姬武士摇头道。
“惭愧,修行多年却凡心又生,让你见笑了。
光净院主持暹庆已经不在,在这里的只有再踏凡尘的山冈景友。”
蜷川亲长笑笑,表示理解。
山冈家是六角家臣,六角家现在已经败落,树倒猢狲散,山冈家自然要另寻出路。
山冈景友能出家担任三井寺下院的主持,一方面是她有才,另一方面是因为三井寺在山冈家领内,寺院总要给当地领主一个面子。
山冈家领地的位置太过敏感,就在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两者的势力范围交界处,投靠谁都不稳妥。
显然,这家人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身在南近江,自然要跟着织田家混。但是,山冈景友这个出家的子嗣被喊回来还俗,出仕足利义昭,为将军效力。
两头下注是乱世生存的智慧,再怎么乱,也能留下一支血脉。
山冈景友与蜷川亲长是亲戚,在幕府奉公众中也有不少关系,足利义昭好似也很喜欢这个前来投效的近江姬武士,甚是受宠。
蜷川亲长暗自琢磨,山冈景友特地把自己请来三井寺踏春品茗,是有什么目的呢?
第1339章愚蠢的三渊藤英
蜷川亲长之母蜷川亲世,是跟着斯波义银混的。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斗得热火朝天,和斯波一系势力没什么关系。
斯波义银在京中,有政所代蜷川亲世与管领畠山高政为爪牙,又是幕府地方实力派领袖的身份,地位很是超然。
他是激流勇退,自己离开京都,退邸归领,出家修行。对于他的主动退让,武家们的评价很高。
蜷川家跟着他混,并不太理会幕府将军与地方强藩的争斗,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见蜷川亲长不搭话,似乎颇有些警觉的意思。山冈景友尴尬一笑,亦是无可奈何,她其实也并不愿意为足利义昭当这个说客。
足利义昭最近的日子不好过,伊势武家被她挑起骚动,却让织田信长一巴掌打翻在地,嗷嗷乱叫。
这位将军挑拨的本事有,帮衬的本事却没有。只好眼睁睁瞧着伊势武家被镇压,反而令所有人看清了她外厉内荏,虚有其表的本质。
足利义昭就像是被织田信长狠狠打了两个耳光,面颊发烫,又无力反击。
最搞笑的是,她竟然想要复制斯波义银曾经要干的事,联合幕府武家,对抗织田家。
而现在掌握政所的蜷川家,就是她想要拉拢的对象之一。另外,还有地方实力派的细川三渊两家。
山冈景友对此很是无语。
当初斯波义银一心一意想要与足利义昭联手,诚意十足。足利义昭却趁机捅了他一刀,用污人清白的下三滥手段把斯波义银赶走。
如今她自己挑起幕府大梁,才发现织田信长的难对付,才明白斯波义银的做法是正确的。
内斗的幕府无法对抗织田家,唯有联合起来,才有一战之力。所以,她就开始挖斯波义银的墙角。
趁着斯波义银不在近幾,一方面挖蜷川亲长,另一方面挖三渊藤英,妄图把幕臣集团和地方实力派拉入她的阵营。
这是何等令人窒息的操作,这样做真的能增强足利家的实力吗?
斯波义银如果因此大怒,足利义昭是准备要以一挑二,对抗斯波织田两方势力吗?
可山冈景友又没得选。
山冈家已经明确站在织田信长一边,那么被踢出来出仕足利义昭的山冈景友,就只能跟着足利义昭一路走到黑。
山冈景友尴尬一笑,刚想说些什么,蜷川亲长忽然说道。
“山冈姬,你听说没有,细川藤孝与三渊藤英闹翻了。”
山冈景友诧异道。
“竟然有这种事?”
细川三渊两家的关系不一般,名为两家,其实是一家。
细川元常与三渊晴员这两位家督是亲姐妹,细川藤孝与三渊藤英两位继承人也是亲姐妹。
而且这四个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各自当家督,各自当继承人,都有美好的将来,不存在其他武家抢班夺权的内斗基础。
和泉细川家在外当地方实力派,三渊家在内当幕臣,相互配合,相互扶持,可谓最佳组合。
听说细川三渊两家的继承人闹翻,山冈景友也是很好奇。
蜷川亲长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说道。
“细川三渊两家原本就是以和泉细川家为主,三渊家为辅,细川藤孝早就被定为两家未来的掌舵人。
可将军想要拉拢三渊藤英,给予伏见城代之职,日常荣宠不断。
三渊藤英的心也是大,她认定将军看重她,行事变得肆无忌惮,竟然和松永久秀走得近了,打起和田家高规城的主意。”
山冈景友瞳孔一缩,肃然道。
“蜷川姬,你这话可有凭据?
和田惟政大人与三渊藤英大人都是将军看重的人,你可不能听信些许谣言,伤及重臣声誉。”
蜷川亲长轻轻一笑,说道。
“我蜷川家如今已然是幕臣之首,虽说权力不见得大,但勾勾绕绕的消息,总比其他人多一些。
我是看在你我亲旧的面上,随口一说,你姑且听之。愿意信便信,不愿意信便不信。
说句僭越之语,将军拉拢人的手段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三渊藤英以前在细川三渊两家中是唯唯诺诺,这些年确实有天大的福气,让她忘乎所以,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先是津多殿赏了她北河内守护代,如今又得将军器重,执掌伏见城要地,旁人羡慕不来。
但做人呀,要懂得知足。
松永久秀是何许人,你我心中都清楚,细川藤孝更清楚。三好家沦落到今日的地步,她居功甚伟。
三渊藤英竟然被松永久秀挑拨得垂涎高规城,要插手摄津事务,还和细川藤孝翻了脸。细川三渊两家的好日子,我看是到头了。
摄津国内最近多事,看似只是当地武家的龃龉纠纷,但你我心里都明白,这背后是将军和织田殿下在角力。
山冈姬,我与你说一句实在话。我们这位将军,我是真不愿意靠近。蜷川家如今跟着津多殿,不求飞黄腾达,至少没有飞来横祸。
可要是我今天被你说动,只怕我蜷川家之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我母亲对外胆子不大,但对我,还是敢打断我的腿,锁在家里的。
天朝有云,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有细川三渊两家姐妹阋墙在前,我只能婉拒接受将军的好意,请你体谅我的难处。”
说完,蜷川亲长微微鞠躬,把山冈景友晾在当场,飘然而起。
山冈景友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尴尬,蜷川亲长虽然拒绝得很干脆,但还是透了一个重要的情报给她。
三渊藤英要对和田惟政的高规城下手,足利义昭麾下的两员大将要起内讧。
山冈景友叹了一声,她得马上去二条城,向足利义昭禀告此事。
———
京都,斯波府邸,偏室中。
怒气冲冲的细川藤孝指着明智光秀的鼻子,喝道。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鬼!”
明智光秀微微一笑,说道。
“藤孝,你我虽然是好友,但这里毕竟是斯波府邸,我毕竟是斯波家在京中的外交役,你不要太过失礼。
斯波家的威严,可不容挑衅。”
细川藤孝抿着唇,虽然明智光秀笑盈盈说话,但她句句刺中细川藤孝的要害,让她说不出的难受。
明智光秀见她不做声,又解释道。
“津多殿离开近幾之时,对我下了死命令,希望地方实力派能够保持团结。
你胡乱指责我挑拨细川三渊两家继承人的关系,这可是非常严重的指控,要是让津多殿误会了,我是要倒大霉的。
明明是三渊藤英自己飘了,她以为将军需要她,做事没个忌讳,关我什么事?
和田惟政为将军鞍前马后的辛苦,好不容易赚回一个东摄津守护回来。三渊藤英可倒好,直接瞄上了人家的高规城。
高规城的好处有多大,你比我清楚。你自己说,东摄津如果缺了高规城,和田惟政这个守护还有什么当头?
你有空在这里对我咆哮,不如想办法劝劝你那个愚蠢的姐姐,别犯傻被松永久秀当刀子使了。
再不济,也要知会一声二条城,看看将军能不能阻止她乱来。”
细川藤孝沮丧说道。
“来不及了,高规城的好处太大,北河内的那些傻瓜已经被我那个蠢姐姐说动了心。
春耕农忙差不多结束了,她们此时应该已经开始动员军势。”
明智光秀一挑眉,说道。
“三渊藤英竟敢擅起边衅,她有什么理由出兵?”
细川藤孝却没有理她的问题,反问起明智光秀。
“你刚才说,这件事是松永久秀挑起的?”
明智光秀笑了笑,说道。
“我在京中做事需要情报,津多殿给了我一部分保密组的指挥权。
据我所知,松永久秀对你那姐姐,可是很殷勤上心。”
细川藤孝的声音,是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这个蠢货,真是太蠢了。”
明智光秀摇摇头。
“色令智昏,为之奈何。”
细川藤孝重重吸了两口气,说道。
“和田惟政要求松永久秀交出麾下东摄津武家的管辖权,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部分武家出现骚动,甚至越境掠夺了北河内武家。
三渊藤英就是想以此为借口,攻打高规城,先把这城池拿下,在与和田惟政到御前评理。”
明智光秀笑道。
“哪里出了岔子?自然是松永久秀教唆的。
三渊藤英借口出击,先把高规城拿到手,再慢慢打官司,拖着拖着,高规城就拖成她的了。
这主意,倒也不坏。”
细川藤孝恨得粗口道。
“不坏个p,如果是普通的地方武家起了纠纷,这招以拖待变还能管用。
可和田惟政是什么人?那是幕府刚才任命的摄津三守护之一,将军的拥立之臣。
将军刚才平定摄津,也是借此事重整足利家的权威,坐稳了将军之位。三渊藤英这是在违逆幕府的决策,是要出大事的!”
细川藤孝看了眼明智光秀,见她笑眯眯的不说话。自己明明已经看透自己的来意,她却始终不肯表态。
细川藤孝心中暗恨,但又不得不忍气吞声,鞠躬说道。
“津多殿离开近幾之前,是希望幕府地方实力派能够保持团结稳定,不受外人欺辱。
如今有人利用地方实力派搞事,斯波家作为地方实力派领袖,我恳请你代表斯波家出面,对心存恶意的外部势力予以警告。”
明智光秀温柔道。
“这才对嘛,藤孝,这才是求人的态度。”
两人的目光一触,如有电光火石。细川藤孝紧握双拳,却又不得不低下骄傲的头颅。
她怒气冲冲前来,看似兴师问罪,其实是来求人帮忙。只是她不愿意对明智光秀这个混蛋示弱,这才表现得很是强硬。
明智光秀就是看透了她的虚实,才陪着她说话绕圈子,等着她自己主动请求,低声下气。
细川三渊两家的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细川藤孝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随着三好家退出西摄津,悬在和泉细川家头上多年的覆灭威胁,终于是散去了。
细川三渊是一家,和泉细川家实际上拥有和泉国与北河内之地,共计二十五万石左右的领地。
没有了三好家的压制,以和泉细川家的实力,家臣团亦是不甘寂寞,心思渐渐活络起来。
位于幕府与三好家势力交汇处的和泉细川家,原本因为三好家的威胁,家臣团始终秉持与斯波家交好的态度,以对抗三好家。
细川藤孝当初也是凭借家臣团的这个态度,才能把不想和斯波义银牵扯太多的母亲细川元常赶去胜龙寺城养老,一度执掌家中大权。
可如今的情况又是不同。
三好家被赶回四国岛,足利义昭又一心拉拢三渊藤英,让细川家臣团看到了自身的价值,希望借此获取更多好处。
北河内也靠着淀川,以前不敢和摄津国武家抢好处,被三好家麾下的摄津众压得死死的。
现在是风水轮流转,摄津众这群降臣,凭什么和和泉细川家这种幕府嫡系抢好处?
淀川水运的利润太大,足以让细川家臣团眼红。三渊藤英有将军的圣眷在,又有松永久秀怂恿东摄津众闹事,摄津一方理亏在先。
三渊藤英觉得自己占了理,她要趁机夺取高规城,其实就是夺取摄津与河内两国实际分界线的淀川,这一水运枢纽的主导权。
没有了三好家的威胁,又有足利义昭怀柔拉拢,细川家臣团这些利益熏心的家伙当然想赌一把。
她们选择支持三渊藤英,而细川藤孝这一年几次战略策划受挫,早已伤及威望,说话也没人听了。
细川元常与三渊晴员两人年事已高,对家臣团的约束力也不够,无法阻止三渊藤英的军事冒险。
急得上火的细川藤孝,只能前来求助于明智光秀,想要借助斯波家的力量。
她对局势看的很清楚,不指望三渊藤英能在摄津国捞到好处。
她更害怕细川三渊两家被迫卷入足利织田之争,卡在两个大势力的角力中被搅得粉碎。
细川藤孝已经顾不上自己对明智光秀的厌恶,因为愚蠢的三渊藤英即将把细川三渊两家拉入深渊。
第1340章吊藤孝的胡萝卜
明智光秀是斯波家在京都的外交役,有权联系蜷川亲世与畠山高政共商大计。
她又受到将军青睐,担当幕府方的京都守备之职,在二条城说得上话。
有她出面帮忙斡旋,三渊藤英擅起边衅这件事,才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
细川藤孝想要大事化小,可三渊藤英的冒进,却是明智光秀一直在等待的好机会。
在她的规划中,细川藤孝是鸠占鹊巢计划重要的一部分。
是她亲手把细川藤孝推入痴迷斯波义银的深渊,细川藤孝因为痴迷义银而不悟,已经陷入失去家业继承权的危险边缘。
原本确定为细川三渊两家掌舵人的她,受到了三渊藤英的挑战。
明智光秀要帮细川藤孝再次站稳脚跟,掌握细川三渊两家,才能顺利通过鸠占鹊巢,让斯波义银一举拿下和泉细川家。
三渊藤英对细川藤孝发起的挑战,是明智光秀不能接受的。在她规划中未来没有三渊藤英的位置,她必然要帮细川藤孝站稳脚跟。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先打掉细川藤孝的傲气,让她明白自己的处境,主动放下矜持,向自己低头。
现在,她得偿所愿了。
细川藤孝心中异常屈辱,明智光秀这个曾经的好友,已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但在家业倾覆的危险面前,容不得她不示弱。
明智光秀轻笑道。
“藤孝,你太客气了。
于公,斯波家与细川三渊两家是亲密盟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于私,以你我之深交,我也无法看你就此沉沦下去呀。”
明智光秀话中有话,细川藤孝微微眯眼保持沉默,听明智光秀继续说道。
“细川三渊两位家督姐妹情深,这些年相互扶持,共同进退,情比金坚令人敬佩。
可三渊藤英却是不识好歹,照我看,细川三渊两家也是时候重新规划一下,由藤孝你来当家做主,才不会误入歧途。”
细川藤孝盯着明智光秀优雅如面具的笑颜,冷声道。
“你什么意思?”
明智光秀叹道。
“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
我只是觉得,细川三渊两家虽然亲如一家,但终究是分属两个家名之下,两位家督的情况是特例。
三渊藤英与你已然有了嫌隙,未来两位家督过世,她未必你肯服你。你是准备一次次帮她擦p股,还是两家一拍两散,各奔前程呢?
与其在未来陷入被动,不如尽早将三渊家纳入掌控,把两家的势力集中在和泉细川家名下,由你来当掌舵人,以后会少了许多麻烦。
所以,三渊藤英这次闹出危机,也许不全是坏事。危机危机,危中有机。若是能借此事确定你的地位,也算是一件大好事。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细川藤孝看着明智光秀看似诚恳的笑脸,心中翻江倒海。
明智光秀这是在打什么主意?她竟口出狂言,希望和泉细川家吞了三渊家的地盘,简直骇人听闻。
细川三渊两家的一体化,是建立在和泉细川家在外当实力派,三渊家在内当幕臣,内外配合一起混幕府的基础上。
可如今的幕府衰败明显,变得越来越鸡肋。好处混不到,腥臊反倒是惹来不少,细川三渊两家一体化的基础已然动摇。
而三渊藤英的竞争意识,更是给细川三渊两家家督早已规划清晰的未来,添上了混沌不清的阴霾。
这也让细川藤孝产生了危机感,这个以前看似温良的姐姐,似乎并不愿意继续委屈在自己之下。
为家业安定考虑,由和泉细川家独掌大权,将三渊家边缘化,并不是不可接受的选项。
三渊家底子孱弱,当年斯波义银慷慨送与北河内之地,三渊家并没有足够的姬武士去掌控这块肥沃之地。
一直是和泉细川家派遣家臣帮三渊家在治理这片土地,所以,和泉细川家是有底气架空三渊家的。
可问题在于,明智光秀这人不是东西,毒士的建议细川藤孝可不敢用。
细川藤孝冷声道。
“细川三渊两家同气连枝,你不要妄想挑拨。”
明智光秀笑了笑,说道。
“细川宗家已经灭亡,和泉细川家作为近支,如果能占据北河内之地,掌控二十五万石实领。
即便是想入继绝嗣的宗家嫡支之事,也是可以一谈。到那时候,你这细川宗家嫡女,与津多殿的斯波宗家嫡子身份,倒也地位相当。”
细川藤孝听明智光秀提及斯波义银,警惕之心涨到最高,连声冷笑道。
“明智光秀,你别东拉西扯。
我今日来,就是请斯波家帮忙,为我那不争气的姐姐三渊藤英的鲁莽,求一个周全的庇佑。
你却在此大发厥词,想引我姐妹反目,你是何居心?还要抬出津多殿来,是要挑唆我的野心吗?
我这些天为自己犯下的错误痛定思痛,这才发现上了你的大当。
不错,我对津多殿是有仰慕之情,但武家以家业为重,儿女情长不足道矣。
是你,一次次挑起我对津多殿的爱慕之心,甚至抬出你那些个丑事引我嫉妒,让我难以割舍这份感情。
今天,你还要惺惺作态暗示我要拿下三渊家,才配得上津多殿。
你这恶毒的婆娘!你是恨不得我细川三渊两家分崩离析,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明智光秀意外得看向细川藤孝,见她目中一片清明,忍不住笑起来。
“好呀,这才像是当年睿智非常的细川藤孝,哪像这几年为情所困,真真是个好糊弄的愣头青。”
细川藤孝眼角抽抽,一言不发看着明智光秀。
明智光秀叹了一声,说道。
“但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是真心为你好。
你我认识多年,我这漂泊浪人跟着斯波家一路走来,也算是成就一方大员,位高权重。
可你呢?你当年就是和泉细川家的继承人,算在家里说得上话。直至今日,还是一个地位岌岌可危的继承人,却连话都快说不上了。
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连我都快赶不上了。能够掐灭与津多殿结缘的痴心妄想,也算好事吧。
若是未来有朝一日,我与津多殿有缘,可以得偿所愿。我亦是要敬你一杯酒,谢过你谦让之恩。”
刚才还说要放下儿女私情的细川藤孝,此时被明智光秀几句话挑起心火,气得双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你才是痴心妄想,你怎么配得上他!”
明智光秀用右手食指挑起自己的一缕秀发,缓缓绕起圈圈来,发丝在指头上打转,她幽幽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你难道忘了,我可是和你心爱的津多殿,睡过好几次呢。”
细川藤孝拍案而起,指着明智光秀的鼻子骂道。
“无耻小人!我与你商谈正事,你处处羞辱我,羞辱津多殿,是何用意!
我。。我。。我。。你。。”
明智光秀叹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斯波家发展到今日之盛,我也算是有功之臣。
先代过世日久,津多殿再高洁忠贞,总要考虑斯波家的传承延续之事。若是他还俗归家,挑选合适的人诞下后人,我未必没有机会。
我明智光秀虽不才,但也算得上是体貌端庄,智勇双全,与津多殿又有过肌肤之亲,为何不能想一想这个可能呢?”
细川藤孝听得七窍生烟,这家伙还真敢想真敢说,不禁冷笑道。
“是!仪表堂堂的衣冠禽兽!竟然敢觊觎津多殿!
这是斯波家臣子该有的心思吗?你还有半点忠义之心吗?”
明智光秀瞅了眼气疯的细川藤孝一眼,乐呵呵说道。
“公是公,私是私。
我为斯波家奉公尽忠,你看,你来说起细川三渊两家之事,我必然要为斯波家殚精竭虑,为盟友出面说情,这是津多殿赋予我的职责。
可在私下,我扪心自问爱慕君上,渴望入赘斯波家,女未婚,男未嫁,又有什么不妥?
你我当初一起认识津多殿,这些年我很清楚你对他的爱慕,也愿意与你公平竞争。
可你自己不争气,是你主动放弃,还要怪我居心叵测,觊觎君上。呵呵,这是否有些欺人太甚,显得你太过懦弱无耻了?
我好心劝你主导细川三渊两家,将和泉细川家业更进一步,成就宗家之名,才好与我家津多殿地位相当,这也叫居心不良吗?
我只是老老实实告诉你,斯波家在幕府,需要一个强大的和泉细川家相助,仅此而已。
你若是有这份能力上进,我家津多殿与你倒还有些可能。若是你自暴自弃,那也是你自己的事。
我身为旧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明智光秀倒了一杯清茶,端起说道。
“细川三渊两家的事,斯波家不会袖手旁观,请你放心。
走好,不送。”
细川藤孝被她怼得一脸憋屈,却无从发泄。
鸠占鹊巢之策惊世骇俗,除了斯波义银与明智光秀,并没有第三人知晓。
细川藤孝指责明智光秀处处撩拨自己对义银的感情,明智光秀可以死不承认。
因为从逻辑上来说,只要义银不搞后宫,细川藤孝的指责就站不住脚。
明智光秀自己就爱慕义银,想要入赘,她为什么要暗中撩拨细川藤孝,让她不忘对斯波义银的感情呢。
雌性抢夺配偶的竞争,本就是零和博弈。明智光秀不给细川藤孝找麻烦就不错了,还处处鼓励她不要忘了斯波义银,这合理吗?
没道理呀,两人可是情敌。
所以,细川藤孝的指责说不过去,除非她知道鸠占鹊巢计划,知道斯波义银布种天下的大战略。
不然,一个男人只能嫁一个女人的思想,已经在这个女尊世界根深蒂固。
细川藤孝打破脑袋也想不到,明智光秀竟然会设计出自戴绿帽的鸠占鹊巢计划。
她更想不到,神圣高洁的斯波义银,竟然会同意这个一男侍数妻的银荡计划。
想不到,细川藤孝自然又被明智光秀绕了进去,指责化为污蔑,反而显得她自己是小人心境。
明智光秀端茶送客,答应帮细川三渊两家说项。细川藤孝的目的已经达到,理论上可以安心离开。
可她刚才对斯波义银熄灭的爱慕之心,又一次被明智光秀勾起,死灰复燃。
虽然警惕明智光秀的不良用心,但细川藤孝还是忍不住滋生出踢开三渊藤英,独占细川三渊两家资源的野心。
若是和泉细川家能一家独大,把三渊家的大半势力吞并,那么细川藤孝真可以试试去幕府求一个细川宗家的位置。
到时候,她与斯波义银地位相当,珠联璧合的可能性总比明智光秀这个小人更大吧?
明智光秀都敢藏着入赘的妄想,细川藤孝一边暗笑她想的太美,一边又开始不服输起来。
等她走后,明智光秀露出嘲讽的笑容。
斯波义银就像是一根吊在细川藤孝这头蠢驴前面的胡萝卜,每次都可以把她撩拨上来,屡试不爽。
明智光秀摇摇头,有时候也奇怪,总觉得细川藤孝聪明过人,怎么每次都会上当呢?
也许,斯波义银就是她的死穴吧。古人云,色令智昏,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明智光秀把细川藤孝的野心挑起,以她的能力,三渊藤英必然不会是她的对手。细川三渊两家的未来,注定是由细川藤孝掌控。
而掌握了一家独大的和泉细川家,细川藤孝才有价值成为鸠占鹊巢的一份子,值得义银去拿下她。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明智光秀得细细琢磨一下,怎么利用三渊藤英这次的冒险,为未来做些布置。
松永久秀的背后是织田信长,这是织田信长在对足利义昭使绊子,要把足利义昭一力促成的摄津三守护掀翻。
三渊藤英这个蠢货趟进这摊浑水,难怪细川藤孝心急如焚,连对明智光秀的芥蒂都顾不上了,亲自求上门来。
斯波义银是地方实力派的领袖,足利织田双方对刚,却先借地方实力派的人出来试探扛雷,太不厚道了。
明智光秀必然要出面,一边帮地方实力派说话,一边把水搅得更混,才好浑水摸鱼。
第1341章麻烦的粮票问题
远在关东的义银并不知道,自己又被明智光秀当作胡萝卜用,再次把细川藤孝撩进了坑里。
随着伊势国轻易被平定,摄津三守护地位不稳。织田信长的步步紧逼,终于让足利义昭感到压力,也让他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足利义昭竟然想要通过拉拢蜷川亲长与三渊藤英,撬义银的墙角,将她们身后的幕臣集团与地方实力派挖过来。
而狡猾的明智光秀继续扮演着两面逢源的角色,琢磨怎么在足利织田两家的斗争中添点料。
———
春耕之后,农闲之时,正是用兵的最佳时机,但关八州之地却迎来了难得的太平。
在斯波义银的大义压制之下,关八州大名皆按耐住征战之心,不敢妄动。
虽然少不了小地方的纠纷打闹,但总体而言,关八州之地难得有这么平静的时候。
而关东无战事的显著的效果,又让斯波义银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谁都不会认为,关八州的平静是因为关东将军足利义氏的缘故,敬畏之心自然放在斯波义银这位源氏长者,御白旗持有者身上。
这时候,越后山脉的雪封早已化冻,义银已经离开了大胡领,回到越后的御馆处理政务。
御馆政厅是义银与上杉辉虎共同处理政务的地方,亦是越后双头政治格局的象征地。
上杉辉虎此时也回到了春日山城,距离御馆不远,只是尚未过来御馆与义银联席评议。
今天不是两家大评议的日子,政厅内仅是坐着寥寥几人。
义银坐在主位上,座下是关东侍所执事山中幸盛,关东斯波领代官岛胜猛,关东侍所奉行所的勘定奉行大熊朝秀。
这三人,就是斯波一系在关东的最高长官。
义银点了点一份文书,说道。
“关于用粮票发放福利的制度,我觉得非常不错。经过一个冬天的试运行,在同心众,御台人,真田众中也是广受好评。
我有意将这一制度抄录给石田三成,让她酌情在斯波忠基金的年金发放中使用,你们怎么看?”
山中幸盛与岛胜猛自然没有意见,粮票是由大熊朝秀提出,也是她在负责试运行。论功论过,都说不到别人头上。
大熊朝秀却是神色凝重,鞠躬说道。
“津多殿,此事有些急了。
粮票制度刚才试运行了一个冬天,因为时间短,范围小,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完善,是否缓行再议?”
大熊朝秀不是不想要这份功劳,只是这口热汤太烫,搞不好是要烫坏嘴的。
奉行所的粮票,那是供给同心众秘书处,下越御台人,真田众三方,满打满算不过二百五十人的编制。
人数少,发行量不大,在小范围内运转,又有大熊朝秀自己盯着,出了问题她也好及时调整。
可斯波忠基金不一样,那是斯波家的命根子,上上下下有一千五百名斯波编制内的姬武士,要吃这口铁杆庄稼。
如果粮票制度在斯波忠基金出现问题,牵连太大,大熊朝秀担不起这个责任。
义银也知道,自己太心急了。
可他没办法呀,斯波忠基金刚才建立不久,就闹出贪腐大案。
高田雪乃一口气砍掉了家中二十一名中高阶姬武士的脑袋,可谓空前绝后,吓得近幾斯波领诸姬噤若寒蝉,外人亦是侧目惊叹。
即便有如此强硬的打击力度,可斯波忠基金的利益太大,监督太难,义银还是心虚未来的情况,总不能一次次用血腥的屠刀震慑吧?
财帛动人心,只要好处足够大,砍脑袋又能吓住几个人呢?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可太难了。
特别是随着管理斯波忠基金的奉行们对程序越来越熟悉,她们迟早会在整个流程中找到无数的漏洞,让监督变得越来越困难。
义银能做的,就是加强监督管理,减少中间环节,尽可能不给她们机会伸手。而年金的发放,就是一个肉眼可见的大漏洞。
斯波忠基金发送的年金是粮食,虽然此举是体恤姬武士需求,但也给发放年金制造出了巨大的麻烦。
粮食的运输,存储,发送等等环节,方方面面都存在着巨大的耗损,这其中就有无数的空子可以让人钻。
义银急切想要推行粮票制度,就是意图堵住这个显而易见的大口子,完善制度。
大熊朝秀的办法相当有效,粮食集中在粮仓,姬武士凭借粮票前来兑换粮食。
因为是自取,姬武士一定会量力而行,想办法减少耗损。出了粮仓就不再是公粮,而是自己的私粮,没人舍得浪费。
公粮只存在于粮仓内,监督管理就可以从严控制,减少奉行们上下其手的可能性。
如果斯波忠基金也使用粮票制度,只需在近幾,尾张,关东三处斯波领建立固定的几个粮仓,允许姬武士兑换粮票,就容易监督了。
义银柔声说道。
“粮票这种新事物的扩大化使用,都会有一个过程的。摸着石头过河,总会付出一些代价。
我们要看到它的长处,而不是因为它可能存在的问题,就踌躇不前,弃之不用。
大熊姬,即便斯波忠基金学着推行粮票制度,我也会让石田三成那边因地制宜,小心谨慎得慢慢放开,你不用太担心。”
义银把话说在前头,摸石头的代价自然是由斯波忠基金承受,不会怪罪到大熊朝秀这个粮票制度创建者的头上。
可大熊朝秀还是不安心,她取出一张粮票,双手递给义银,恭谨问道。
“津多殿,您觉得这张粮票如何?”
义银接过抖了抖粮票,扫了一眼,随口说道。
“不错,质量很好。”
大熊朝秀跟了一句。
“您觉得,它容易仿制吗?”
义银面色一凝,仔细看起来。
这张粮票的纸张特别,应该是用越后国内的上品。印刷的雕刻精湛,应该不好模仿。纸上还盖有印信,应该是要验印后才可以兑换。
他点头说道。
“你是很用心了,纸张,雕版,印信,都很独特,不好模仿。”
大熊朝秀叹道。
“不只是如此,这纸上的字还有秘密。例如这个粮字,最后一笔故意上翘,就是为了防伪。”
义银看了一眼,果然如此,不禁点头赞许。原来粮票上还藏有密码,做得很是认真呀,让他更有信心了。
“做得好,我很满意。”
大熊朝秀苦笑道。
“津多殿,即便我制作的如此小心,适用范围和发行量都还不大,使用时间也才开始一个冬天,可市面上已经出现了假票。”
义银神色大变。
“什么?”
大熊朝秀感叹道。
“只凭这薄薄的一张纸,就可以换到真正的粮食,那可是可以裹腹的粮食呀!
关东大旱两年,今年的前景似乎也不见好转,可谓三年大灾,粮比金贵。为了得到珍贵的粮食,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纸难找,也还是有的。雕版难刻,印信难寻,总有好师傅手艺过人,能够雕琢。即便存有密码,仔细观察对比,亦能发现一二端倪。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再苦再难,能比下田种地更艰辛吗?
苦心耕耘一载,还得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可如果能伪造出粮票,参与者就能借此吃饭活命了。
为了白花花的粮食,什么问题不能想办法去克服呢?”
义银听得哑口无言。
大熊朝秀说得好有道理,粮票不好模仿,但终究有路径可循。在天灾人祸的乱世,只要粮票真能换到粮食,就一定会有人搞出假票。
义银若有所思,大熊朝秀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责任推了出去。
她并非不想贪这粮票之功,但市面上仅仅一个冬天就出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粮票,让人难以置信。
原本唾手可得的功劳,成了烫手的山芋。
义银嘴上说,摸着石头过河,愿意付出牺牲,让大熊朝秀不用担心,不会让她背锅负责。
可如果牺牲太大,影响到整个斯波武家集团的利益,那时候就不一定是义银这个主君说了算了。
大熊朝秀到底不是斯波家臣,只是关东侍所系统内的陪臣,与斯波家隔了一层关系。
如果因为她提出的粮票制度,导致假票横行,最后闹得年金亏损甚至福利崩盘。
斯波家臣团不敢怪罪义银这个主君,那就是她大熊朝秀要倒霉。利益面前,大多数人是不讲道理的,她们只想发泄自己的愤怒。
义银皱起眉头思索。
关东侍所发行的粮票,不过是二百五十人的规模,一个冬天就出现了假票。
斯波忠基金如果要借鉴仿制粮票,三处斯波领加起来至少有二千人规模,还要分在三地,更容易让假票有机会混淆视听。
可粮票这种东西,一旦发行就很难控制流向。姬武士不可能只吃饭不消费,斯波家的新生活运动,需要她们用粮食换取更多的消费。
义银甚至希望她们拿着粮票去消费,让商人愿意接受粮票这种斯波家独有的信用凭证,增强自己的影响力。
他想了又想,还是舍不得粮票的好处。可大熊朝秀把粮票的纸面做到极致,还是出现了假票,那他还能怎么完善粮票,以便推广呢?
见义银一脸为难,山中幸盛于心不忍,出面说道。
“大熊姬,既然市面上出现了假票,奉行所准备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呢?”
义银精神一振,山中幸盛这句话点醒了他,自己干嘛要费脑子去想这些具体的运行问题。
大熊朝秀发行的粮票已经出现了假票,她要维持这个制度,必然要改进方式方法,先听听她的主意再说。
大熊朝秀扫了眼山中幸盛,没想到这个一向傻愣愣的家伙,也有灵光一闪的时候。
粮票制度是大熊朝秀建立的,斯波忠基金还未参与进来,如果不能遏制假票,肯定是她大熊朝秀先倒霉。
她在这里和义银强调假票问题,不是说粮票不能用。
她只是为了把丑话说在前面,让主君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免得日后被斯波忠基金那边连累。
如果大熊朝秀不把假票的问题说透,日后斯波忠基金出事要追责,她是难辞其咎。
可如果说透了再出事,那就是石田三成的锅。明知道有假票问题存在,石田三成还不思对策,冥顽不灵,后续责任与大熊朝秀无关。
大熊朝秀心里的算盘劈哩叭啦响,早就算得清清楚楚,就等着义银询问对策。
谁知道义银自己钻了牛角尖,反而让山中幸盛提醒了一句。此时见义银回过神来,大熊朝秀鞠躬说道。
“在粮票上继续用脑子,已经是事倍功半的下下策。不管粮票设计的如何精巧,总会被人破解。
所以,我想了两个办法应对,恳请主君参详。”
“你说。”
“其一,在使用时间上做限制。
要求今年发出的粮票,必须在固定时间内使用,超出时间可以回收,再发新票,具体看运行情况再做修改。
每次发行的新粮票都要与上一批有所不同,再加上使用时间的限制。增加的时间成本可以让大多数假票来不及上市,就被淘汰出局。
如果为了抢时间上市,假票必然会出现质量低劣,数量巨大的问题。
只要管理者足够仔细,就能很快发现端倪,在短时间掐断假票的来源。”
义银想了想,笑着点点头,听大熊朝秀继续说道。
“其次,发布假票斩之法。
凡是参与假票制作的相关人员,不论身份地位高低,涉及金额多少,一律予以斩首之刑,罪无可恕。
虽然杀人无法阻止假票的出现,但假票制作的过程细腻,雕版,刻印,发行等各个环节,都需要懂行的人才参与。
通过严刑峻法提高假票制造的成本,减少假票数量与纸面质量。”
义银再次点头,他已经明白了大熊朝秀的意思。难怪大熊朝秀一直在强调困难,原来是等着义银自己醒悟。
因为大熊朝秀有个不好明言的难处,她不能说,但义银必须懂。
第1342章关东侍所的定位
大熊朝秀的两个办法,一个是提高假票的时间成本,一个是提高假票的制作成本。可说到底,还是不能阻止假票流入市场。
作为粮票制度的首倡者,大熊朝秀面临一个尴尬的局面。
只要发行真粮票,就必定出现假粮票。为了得到粮食,总会有人前赴后继的制造假票,如跗骨之蛆,只能缓解,无法根治。
岛国不是天朝,武家不存在言官这种可以风闻言事,说话不用负责任的姬武士。
姬武士提出问题,就得想办法解决问题,不然就是对主君耍流氓,真的会被拉出去砍头。
大熊朝秀解决不了假票问题,义银又一定要用粮票制度,那么她只能将问题捅破,把皮球踢出去。
功劳,她可以不要。但麻烦,也请求主君别让她背锅。
义银苦笑摇头,他麾下一个个鬼精鬼精的。真得时时刻刻打起精神,一时不慎,差点就误了事。
连山中幸盛都品出其中的三昧,自己竟然没反应过来,可见最近啪啪得用肾过度,心神懈怠了。
义银说道。
“粮票制度对我斯波家的福利体系有大用,不能因咽废食,为了假票问题而废弃粮票之大益。
大熊姬,你详细写一份关于假票相关问题的文书,连同粮票制度的详细运转方案,一齐发往近幾。
你且安心做事,一切有我。”
义银把话说到这份上,大熊朝秀终于是放下心来,伏地领命。
自己把问题都说清楚,主君还是铁了心要推进粮票制度,未来如果再有意外发生,大半责任也在石田三成身上,牵连不到自己。
大熊朝秀总算是放下了心事,至于石田三成会不会被困扰得挠头,就不管她的事了。
这就是当下属的痛苦,主君永远不会错,有错的肯定是下面执行的人。要么是大熊朝秀倒霉,要么是石田三成倒霉。
像义银这么厚道,愿意公开罪己的主君可不多见。可即便如此,大家也不能总指望一出事,主君就出来罪己吧?
所以,这锅该推还得推,死道友不死贫道,让石田三成哭去吧。
说完粮票之事,几人再谈起其他政务。
岛胜猛出列鞠躬,说道。
“津多殿,小笠原长时给我发来信函,说自己能力不足,不堪大用,恐难以担当统战众之名。”
义银瞳孔一缩,问道。
“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怎么会想要请辞统战众?”
镰仓幕府崩溃后,天下大乱,信浓国也陷入混乱。之后足利幕府崛起,村上家的信浓总大将身份被足利将军承认。
可足利家的操行是人尽皆知,最会玩制衡手段。守护体系建立后,小笠原家又被立为信浓守护。
村上家与小笠原家各有名分在身,自然都不甘示弱,围绕信浓霸权的争斗延绵百余年。
直到武田信玄攻略信浓国,先后击败小笠原长时,村上义清,把两人逼到走投无路,不得不求助于越后国。
义银与上杉辉虎出兵北信,在川中岛与武田信玄血战一场。双方打得两败俱伤,头皮发麻,最终选择妥协,以川中岛为界。
村上家和小笠原家斗了上百年,之前因为武田家的威胁不得不抱团合作。
等武田家一撤,双方自然是各走各路,不愿意继续苟和。村上义清跟了上杉辉虎,而小笠原长时则选择了斯波义银的关东侍所。
小笠原家也算是加入关东侍所的第一个地方名门,义银又劝小笠原长时让出信浓守护给予武田信玄,也算欠她一份人情。
虽然她实力孱弱,但在关东侍所还是深受礼遇,义银是以千金买马骨的心态看待她的加入。
可如今,她竟然要请辞统战众之名,义银不免怀疑她被人欺负,受了委屈。
岛胜猛摇头不知,她被义银任命为御统战众,乃是统战众之首。小笠原长时言语隐晦委婉的辞职报告往她这一送,她也是一头雾水。
她一直在大胡领盯着南面的动静,对身后关东侍所内部的龌蹉并不了解,天晓得小笠原长时是受了什么刺激,发得哪门子疯。
两人正纳闷,一旁的山中幸盛说道。
“关于小笠原长时,我倒是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她似乎有些抑郁。”
义银皱眉问道。
“怎么说?”
山中幸盛回答。
“小笠原长时一直在北信窝着无所作为,武家之间最重实力,日子过得好像不太如意。
我是刚回关东不久,许多事也说不清,偶尔听到过几句罢了。”
大熊朝秀瞅了眼山中幸盛,说不清还敢胡乱开口,这丫头果然是受宠,说话无所顾忌。
岛胜猛与山中幸盛都不清楚,义银就把目光转向了大熊朝秀。
“大熊姬,你对此有了解吗?”
大熊朝秀思索着缓缓说道。
“小笠原大人,她是关东侍所刚才建立之时,就欣然加入的第一批武家。
只是关东侍所发展的太快了,才两三年功夫,就壮大到现在的程度。小笠原大人远在北信,一直没有什么机会为津多殿分忧解难。
她只能眼看着我们这些人奉公有得,真田众迅速崛起。
这次冲动想要请辞统战众名分,可能是看到武家义理促进会向南开拓,自己又帮不上忙,难免有些失落。
臣恳请津多殿,原谅她的鲁莽无礼吧。”
大熊朝秀说得面面俱到又不得罪人,但意思都到位了。义银微微点头,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关东侍所这两年迅速扩张,的确是有不少人跟着吃上了肉。
可小笠原长时远在北信,她的地盘是上杉武田两家当年协议的缓冲区。那边是越后一方防备武田家的存在,自然不方便擅动。
所以,小笠原长时一直没能攀上关东侍所发展的快车道,只能看同僚们大口吃肉,她肯定郁闷呀。
大熊朝秀为首的中越众,已是把持关东侍所奉行所,北陆道商路的好处大大得有。
下越的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也是收获良多,有商路,有地盘,还有一百名御台人的名额吃福利。
真田信繁来的最晚,结果成就最高。不但有一百名真田众吃福利,还拿下了四五万的领地,一跃成为关东侍所内的有力大名。
小笠原长时眼馋别人飞黄腾达,只能埋怨,早革*不如晚革*,晚革*不如反革*。
就连南边那些不属于关东侍所的地头地侍,都能从武家义理促进会得到大量好处,送钱送粮。
小笠原长时心里能不泛酸水吗?也难怪她会一时冲动,借着义银回关东的机会,隐晦提出请辞统战众的想法。
义银苦笑摇头,说道。
“这事,还真不好怪她。”
统战众的建立,本就是义银想要拉拢关东地方有力武家的工具。
小笠原长时就是其中的一块招牌,义银若是同意她请辞,对外不好交代,甚至有过河拆桥的嫌疑。
可是,义银很为难。
因为小笠原长时的实力和地盘就那么小,还在北信那个敏感的地方。他就算想安抚小笠原长时,塞些好处给她,也不方便抬举她。
义银叹道。
“这事不好办,但小笠原长时的统战众头衔绝对不能摘。”
大熊朝秀想了想,说道。
“津多殿,其实您不用刻意施恩于小笠原大人。
统战众虽然名义上地位很高,但却没有参与什么实际工作。武家重实际,只有虚名而无利,长久来看必然没有吸引力。
若是能够把统战众的作用引导到实处,小笠原大人觉得自己可以为关东侍所尽一份力,也许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大熊朝秀的意思是,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鱼。义银想用统战众拉拢地方有力武家,那就得让统战众的身份有对应的好处。
要不然,今天会有小笠原长时请辞,明天也会有别人请辞。统战众就是个没用的虚名,谁在乎呢?
义银沉思半晌,问道。
“是吗?那你有什么建议?”
大熊朝秀肃然道。
“津多殿,您在利根川中下游村落下乡之后,提出让当地的地头地侍举荐人员担当监督众,以监督修缮水利的款项用途。
由武家义理促进会,地方监督众,地方兄弟会,三方牵头监督,的确是个好办法。但这样做,武家义理促进会的任务是否太过繁重?
您看,武家义理促进会既要负责武家子嗣的求学,又要参与水利修缮,还得负责借款监督,处处都要费神,亦是难以面面俱到。
统战众是由关东侍所的高阶武家组成,身份地位威望都足够了。不如请统战众出面,替代武家义理促进会在监督方面的职能。
一方面为武家义理促进会分担部分压力,另一方面也是提高统战众的实际权限,也许能让关八州高阶武家更有动力渴求统战众身份。”
大熊朝秀的这个建议,当义银眼前一亮。
他搞出统战众,就是为了在关东武家中拉拢人心。如果让统战众的身份拥有实际利益,那么高阶武家对于统战众身份,就有了渴望。
这不单单解决了小笠原长时没机会捞好处的怨气,也为义银拉拢关八州地方大名打开了新思路。
武家义理促进会在关八州攻城掠地,绕开地方武家大名做事,终究是一件犯忌讳的事。
不如就让统战众参与监督,那地方武家大名就一定会想要获取统战众身份,以便参与其中,盯着武家义理促进会在自己地盘的动作。
例如忍城成田家,成田长泰天天看着武家义理促进会在她领地晃悠,心里能不慌?
如果她有了统战众的身份,就可以通过这个平台,监督武家义理促进会与村落地头地侍的合作情况,也好让她安心一些。
而义银,又可以捏着统战众的身份赐予,紧密与关八州武家的联系。这个做法,类似于足利幕府改组御家人的策略。
足利幕府将镰仓幕府的御家人制度,改成了守护体系。
将地方御家人变为地方守护的下属,减轻了幕府的财政负担。又将中枢御家人变为奉公众,直接为将军奉公效力。
从此,本为一体的将军御家人,幕府中枢与地方守护瓜分成为了两条线上的人。
可足利将军家只是不希望负担地方财政压力,却又想加强地方武家对幕府中枢的向心力。
既要又要,就得另外想办法。
在幕府中枢,奉公众中的佼佼者可以担当评定众参与幕政,成为幕臣。
在地方守护,高阶武家会被将军授予相伴众身份,也可以作为陪臣参与幕政。
而相伴众之首的御相伴众,更是让将军都要尊重的强藩大名,拥有左右幕府的力量。
于是,奉公众与相伴众在幕府中都有了奋斗的目标,都有了美好的未来,武家便会心向幕府将军。
义银的烦恼,是如何协调定位斯波家臣团与关东侍所这些效忠于他的武家,相互之间的关系。
这就类比足利幕府瓦解镰仓幕府的御家人制度,重构足利幕府自己的守护体系一样。
斯波家需要一个清晰的统治体系,与各方武家各安其职的定位。
最核心的利益,是由鸠占鹊巢计划诞生的义银后裔们延续家业。
内圈的斯波家臣团,义银将用斯波忠基金的福利体系,与斯波家的姬武士结成荣辱与共的利益共同体。
而关东侍所作为义银用来拉拢外围武家的幕府机构,地位一直不明确。
大熊朝秀提出让统战众干点实事,不是为了小笠原长时,而是出于自身的忧虑。
关东侍所地位模糊,她这个奉行所首领的未来也就跟着不清晰。义银随时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把关东侍所废弃,他有这个实力和威望。
可大熊朝秀在关东侍所废了那么大的心血,现在几乎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奉行所,她当然希望有一个明确的未来定位。
如果统战众有重要的价值,整个关八州的高阶武家就会渴望统战众之名,类似足利将军授予武家相伴众身份的意义。
那么统战众未来的覆盖面足够大,关东侍所对关八州之地的渗透足够深入,斯波义银就不会放弃关东侍所这个幕府机构。
第1343章新武家协商机制
统战众如果变成由效忠斯波家的外藩武家,共同组成的外围联盟,关东侍所的地位也会随着统战众体现出的重要性,越来越稳固。
大熊朝秀利用小笠原长时的窘境说事,一方面是推动义银重视关东侍所在未来的定位,另一方面也是给大藏长安上点眼药。
武家义理促进会被义银赋予了极高的价值,大藏长安主理之后权力大增,引起了大熊朝秀的警觉。
她身为奉行所的主官,可不想被关西来的外来户架空,必然希望拿到些可以钳制大藏长安的筹码。
大熊朝秀自身就是统战众身份,若是统战众有了实际的监督权,她身为奉行众首领,对武家义理促进会的款项运用就有质询权。
利用统战众的名义,她可以对大藏长安负责的事务,名正言顺的进行监督与限制。
各人有各人的小算盘,大熊朝秀盯着大藏长安,小心翼翼护着自己在奉行所的权位,一旁的岛胜猛也是目光一闪。
如果统战众拥有了虚名以外的实际价值,那么关八州的高阶武家便会对统战众身份趋之若鹜。
岛胜猛身为统战众之首的御统战众,统战众的价值越高,她这个御统战众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这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还是正大光明的阳谋,当然要支持。
山中幸盛在思索,她身为关东侍所执事,是关东侍所的一把手。如果统战众的价值提升,关东侍所的定位也会相辅相成,焕然一新。
作为斯波关东势力衍生的关东侍所,地位一直很尴尬。家臣不算家臣,幕臣不算幕臣,只是被义银的个人威望吸引,向他个人效忠。
可如果关东侍所变成斯波家必须长期维护下去的幕府机构,对山中幸盛这个关东侍所首任执事,好处非常大。
说起来,山中幸盛真是命好。
她是第一批跟随义银的侧进姬武士,第一任同心众笔头,第一任关东侍所执事。不谈能力强不强,资历辈分可以压死大多数同僚。
斯波家中过半的姬武士,不是和她并肩作战过的老战友,就是她名义上的老部下或曾经的老部下。
只要斯波家业延续昌盛,凭借这层人脉关系,就足够她作威作福一辈子了。
三姬视线接触,心领神会,大藏长安这个暗亏便吃定了。
义银不知道麾下三姬各自的小算盘,他的脑海中随着大熊朝秀的建议,缓缓浮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统战众,监督众,兄弟会,分别代表高阶武家,中下层武家,武家丈夫,几乎覆盖整个武家集团。
如果能够把统战众,监督众,兄弟会整合,形成有效的机制,那不就是古代的上议院,下议院,夫联吗?
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对整个武家天下铺开这个机制,形成有利于斯波家统治的新武家体系。
这。。有没有搞头?
义银对大熊朝秀点了点头,说道。
“我考虑一下。”
几人之后又谈起几项政务,可都变得心不在焉,只好草草了事。
等到谈完正事,大熊朝秀先行告退,留下岛胜猛与山中幸盛。
义银沉思半晌,问道。
“关于统战众介入关八州事务,参与武家义理促进会的监督管理一事,
你们怎么看?”
武家义理促进会是义银渗透关八州之地的软刀子,是他在关东最重要的战略工具。
在是否允许统战众掺合进武家义理促进会的事务这个问题上,义银有些犹豫。
统战众是关东侍所给予高阶武家的荣誉身份,如果将这层身份转化为实际权力,会不会破坏关东侍所的内部平衡,义银无法确定。
可是,如果能将高阶武家的统战众,中下层武家的监督众,武家丈夫的兄弟会全部整合起来,对斯波义银的帮助可就太大了。
这个诱惑让他难以抗拒,所以等大熊朝秀走后,他才会询问岛胜猛与山中幸盛的意见,毕竟这两人都是自己的女人,信得过嘛。
岛胜猛与山中幸盛对视一眼,都默默撇开视线。两人是心知肚明的情敌,但在这件事上,却有一致的利益。
岛胜猛鞠躬说道。
“我认为给予统战众一定的实际权利,是有积极意义的。
上杉殿下在下总国战败那次,我以御统战众的身份,号召统战众参与南下救援,各家都非常配合。
津多殿在上,臣下以为,一个没有实际利益的虚名,无法长期保持统战众们对关东侍所的热情。
下总国救援战,各家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不求回报得参与进来。
可这种无偿的奉献是不可持久的,权利与义务对等,才能长期有效得保证统战众为您效力的热诚。”
义银点点头,岛胜猛说的很有道理。
下总国战败,义银等于已经吃过一次统战众的红利,关东侍所诸姬给足了他面子。
可大家出来混,都是为了好处,没有白干活的道理。义银之所以受拥护,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足够慷慨。
统战众打了一次白工,体现了自己的价值。义银以后还想继续用她们,就得给点实惠。
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鬼子不上弦,谁都不傻,哪能次次给斯波义银打白工呢。
武家义理促进会虽然名为公益福利机构,但事实上却对整个关八州的政治大局拥有了影响力。
统战众都是关东的地方有力武家,她们一定很乐意通过统战众这一平台,监督关东事务,发表自己的意见。
出来混,最怕被人无视,最需要的就是有效的发声渠道。就算吃亏,也要吃在明处,不能被人掐着喊不出苦。
统战众如果能够形成类似幕府相伴众那种参与幕政评议的理想状态,能帮助地方有力武家提高自己的政治影响力,利益非常大。
有了这层收益,以后义银再以大义之名调动统战众做事,她们的积极性会高很多。
山中幸盛见岛胜猛说得义银动容,也不甘示弱,鞠躬说道。
“津多殿英武睿智,武家义理促进在关八州之地的推进非常顺利。
您指定由武家义理促进会与地方兄弟会,村落监督众合作,真是一个绝妙的构想。
只是,我有一言不吐不快。
监督众由村落推举,地头相互制衡。地方兄弟会以地域为界,男人互不买账。
监督众与兄弟会各有掣肘,无法沆瀣一气,串联到一起,危害您的战略大计。
可武家义理促进会却是独自掌控助学,水利,借款等等,皆是非常重要的事务。那么,又有谁来保证武家义理促进会不出问题呢?
斯波忠基金前车之鉴不远,即便有同心众秘书处一直在监督账目,可才短短一年时间,就已经出现了触目惊心的贪腐大案。
如果武家义理促进会这个公益福利机构出现类似的情况,会严重打击促进会在关八州之地的公信力,甚至损害津多殿您的清誉。
我个人的想法,是赞同统战众参与监督管理促进会的事务。
统战众都是身份高贵的地方有力武家,她们与促进会的奉行们不是一路人,正好盯着奉行们做事。
天朝有云,防微杜渐则凶妖销灭,害除福凑矣。
早早给武家义理促进会的管理方醒醒脑子,予以限制,严加管教,也是为那些奉行众好。
免得日后她们头脑发热,管不住自己的手,闹出大事不好收场。”
义银肃然点头,说道。
“说得不错。”
义银听完两人的意见,也没有表态,只是说起另一件事。
“我原本是打算与上杉殿下一起主持完政厅的春季大评议之后,就离开关东,回返近住
但现在,可能还要在关东再多待一阵子。”
两姬皆神情一动,默默听着。义银扫了她们一眼,叹道。
“明智光秀来信,劝我迟些再回去。
将军与织田殿下现在闹得很难看,将军落在下风有些急躁,甚至开始挖我在幕臣与地方实力派的人,想要以此填补实力上的差距。”
岛胜猛皱起眉头,这个不仁不义,对义银过河拆桥的新将军,她实在是尊敬不起来。
山中幸盛更是直接,无视尊卑冷笑道。
“忘恩负义之徒,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义银横了她一眼,说道。
“闭嘴,那位可是足利将军,岂是你能随意指责的人物?不许胡言乱语,传出去又是麻烦!”
山中幸盛哼哼着不说话,岛胜猛迟疑道。
“既然将军正在下手,明智光秀大人为何不希望您回归近祝
如果您回到了近祝自然是诸邪退散,宵小之辈不敢妄动,为何要在关东眼睁睁看着将军胡来吗?”
义银冷笑道。
“眼睁睁瞧着才好呀。
我现在回去,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必然偃旗息鼓。她们的罪行不彰,我顾忌着各家颜面,也不好下重手。
罚酒三杯,下不为例,呵,下次又跳出来给我添堵,我也烦心。
就让她们折腾去,且看她们能闹出什么乱子,正好一起收拾了。”
岛胜猛点头表示明白,原来是引蛇出洞之计。议了半天,义银也有些疲乏,岛胜猛与山中幸盛便先后告辞离去。
门外陪侍的蒲生氏乡,她等人都走了之后进入房间,看见义银半卧在靠枕上,似乎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走上前,想为义银披上一件外衣,小寐片刻。不想,义银闭着眼睛,却忽然开口问道。
“统战众的事,你怎么看?”
蒲生氏乡是同心众笔头,也是新生的同心秘书处首席。
义银刻意安排她在门外旁听关东侍所最高层的政务会议,亦是允许她参议关东侍所政务的意思。
蒲生氏乡轻笑道。
“三位大人众口一词,说得都很有道理。”
义银苦笑睁开眼,看着蒲生氏乡,叹道。
“是啊,这三人各有各的说法,看似各抒己见,却是难得这么默契,一致赞同。
关东侍所发展了三年多,未来越来越光明。
她们三个作为关东侍所的最高长官,总希望能够维持自己的权位,不愿意看到后来者居于自己之上。
大藏长安最近跳得太高了,还有那个喜欢撒欢的真田信繁,都是些会来事的麻烦家伙,很让上面的管理者不安呀。
我知道她们三巨头有自己的私心,自会小心。我是问你,你觉得统战众扩权这件事本身,利大还是弊大?”
蒲生氏乡肃然道。
“统战众这个名号,现在是越来越没什么人提了,的确有些不妥。
这毕竟是您赋予关东侍所武家的荣誉身份,日后还要恩赐新人这份荣耀,总得有个体面。”
蒲生氏乡虽然没有直说什么,但显然,她是认可关东侍所三巨头的说法。
义银笑了笑,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
同心秘书处拟订一下章程,由统战众代表关东侍所,参与监督武家义理促进会这一公益福利机构。
另外,征询地方监督众,地方兄弟会的意见,制定统战众与这双方共商诸事的协调机制,邀请各方参与进来。
你拿笔,记录下我的期许,发给各方。”
蒲生氏乡恭谨准备好纸笔,看向义银。义银沉思片刻,说道。
关八州的美好未来,需要所有关八州武家群策群力。不管是统战众,监督众,还是兄弟会,都是关八州武家不可分割的一份子。
武家是命运共同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面对关八州复杂多变的形势,我倡议由三方共同建立的武家协商机制。”
蒲生氏乡写完之后,等候墨迹干透,递给义银御览。
义银扫了一遍,点头道。
“就这样吧,抄录润色之后,以我的名义给各方送去。”
“嗨!”
蒲生氏乡鞠躬受命,又问道。
“还请津多殿为之赐名。”
义银想了想,说道。
“就叫武协吧。”
“武协。。”
蒲生氏乡喃喃重复这个新词,再看了一眼手中的倡议书,最后瞅着义银缓缓睡去的俊朗侧脸,若有所思。
镰仓幕府有御家人制度,足利幕府有守护制度,斯波家如果搞成了武协制度。。是否未来可期?
第1344章草台班子真田众
关东侍所经过三年的高速扩张,内部的组织化越来越完善。而换一个角度看,就是越来越内卷。
吃到高速发展期红利的先进者,她们开始警惕野心勃勃的后进者,想要固化自己的优势地位。
而另一方面,关东侍所还在高速发展中,先进者又需要与后进者一起联手,继续做大这块蛋糕。
义银很清楚关东侍所三巨头的心思,一边合作,一边打压,没一个人是善茬,但她们又确实是忠于自己的。
不论是被义银一手提拔的大熊朝秀,还是岛胜猛与山中幸盛这两个自己的女人,她们的忠诚都没有问题。
可问题是,大家都不是一个人呀,身后全跟着一群娘党嗷嗷待哺。一边要为君上出谋划策,另一边也得照拂自己集团的利益。
所有人活得都累,但也没办法,谁让你是老大呢?好处你先拿,黑锅你先背,权责对等嘛。
而义银这个老大中的老大,就是活得最累的那个。有时候是真的被下面人给忽悠拐了,有时候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总而言之,真傻假傻,天天犯傻。活得是稀里糊涂,还不敢表现得太精明,领导工作不好展开呀。
好在他也习惯了,既然下决心给予统战众一些实际利益,甜一甜大家的嘴,就不再多想其他。
可斯波义银点了头,关东侍所三巨头就真能高枕无忧吗?后进者就那么好对付?
———
上野国,吾妻郡,岩柜城。
真田信繁煽动西吾妻的滋野三族,一击攻下东吾妻,灭亡名门岩柜城斋藤家,统一了吾妻郡。
随后,她再接再厉,又借助长野业正病故的良机,联合小幡信贞攻略西上野,拿下了箕轮城。
此时,真田信繁已然是四五万领地的大名主。可是,箕轮众对她尚未心服口服,她的基本盘还在吾妻众,核心的力量还是滋野三族。
所以,她把居城放在东西吾妻之间的岩柜城,处心积虑想要把自己打下来的地盘彻底消化掉。
春耕后在越后国的御馆,将会召开上杉斯波两位主君共同主持的大评议。在此之前,真田信繁先在岩柜城开起自己地盘的评议会。
真田信繁从真田宗家出奔,起家于义银赐予的松代一千石。松代藩真田家,说来也是个草台班子。
一开始的真田众,是真田信繁用关东侍所的白米饭,从山里骗出来的发小姐妹们。
之后,不论是东吾妻的滋野三族,还是西吾妻的斋藤降臣,又或者是口服心不服的箕轮众,真田信繁都没有足够的底蕴去有效管理。
她就像是当初接受幕府二十万近幾斯波领的斯波义银那样窘迫,缺乏谱代辅佐,统治基础薄弱。
她能镇住场子,是凭借猿飞佐助,海野利一等等这些核心的真田勇士,以及吃关东侍所福利粮的一百名忠心真田众。
与其说松代藩真田家姬武士是家臣团,不如说是松散的姐妹团。家业运转更多的是依靠姐妹义气,而不是武家尊卑礼仪。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求贤似渴,想要正规化真田家臣团,连三好清海这等来历不明的野尼姑,都会欣然招揽之。
这次岩柜城的评议会,是一如既往的乱糟糟。第一次参与的三好清海,一直在用眼角瞄着三好伊三,似乎是说。
你把我骗来,就为这玩意儿?
三好伊三顶着族姐的鄙夷眼神,苦笑不说话。她对这群没规矩的山民,也是颇为无语。
真田众骤然暴富的无礼模样,自然不能让两位三好家的名门后裔满意。
会后,三好两姬被邀请到偏室。真田信繁在主位上大大咧咧接受三好清海的见礼,笑问道。
“清海法师来了也有不少日子,观我真田家的姬武士如何,可比得上你老家的姬武士乎?”
三好伊三担心得看向族姐,害怕三好清海这个曾经的大人物,会说出不好听的。
果不其然,三好清海直截了当的回答。
“乌合之众尔。”
此言一出,屋内姬武士们的目光都聚焦到三好清海身上。在坐都是真田信繁的亲信,有几个脾气还挺暴躁。
根津贞盛,望月幸忠等人面色难看,猿飞佐助直接噗嗤一笑。
“我早就说了,关西的姬武士大人是看不上我们这群山野村妇的。”
猿飞佐助说话很冲,顿时惹恼了一旁的由利镰之助,她拍案而起,指着猿飞佐助骂道。
“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关西人哪里惹到你了!”
猿飞佐助瞅了她一眼,撇撇嘴说道。
“老娘说的是关西的姬武士大人,和你有关系?”
由利镰之助是山贼出身,现在总算混到了武家身份,被猿飞佐助暗讽一句,顿时爆怒。
她翻了个白眼,骂道。
“被主家嫌弃踢出门的忍众败犬,人模狗样的也好意思说别人。”
猿飞佐助的面色瞬间涨红,跳起来手指着由利镰之助发狠。
“你特么的敢不敢再说一遍!老娘撕了你的嘴!”
被真田信繁害得丢了斯波家的知行地,猿飞佐助非常沮丧。
虽然真田信繁已经加倍补还了她,但这能一样吗?本来她是主家派遣的与力,如今只是地方大名的家臣。跌出编制外,年金都没了。
猿飞佐助被由利镰之助拿这件事挖苦,立马炸毛。双方都是狠戳对方的肺管子,手里剑与镰刀都拿出来了。
几名真田勇士手忙脚乱挡住两人,真田信繁在主位上略显尴尬。
三好清海来投奔,她可是大包大揽的把这人给收留下来。
今天见面先得瑟一句真田众如何,原本指望三好清海能说几句好听的,拍拍马p,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谁知道这三好清海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句乌合之众就点爆全场,让真田信繁很尴尬。
三好清海却是面不改色,指着顶牛的两个家伙,冷冷说道。
“不识礼仪,无视尊卑,在主君座前肆意喧哗,甚至擅动刀兵,可不是乌合之众吗?”
猿飞佐助与由利镰之助同时把视线扫过去,定在三好清海身上。
由利镰之助恶狠狠说道。
“喂,你这秃驴不要不识好歹,我可是在帮你啊!”
三好伊三紧紧拉住这个暴躁的前山贼,苦笑不已。她与由利镰之助一起来到关东,在战场上并肩血战,情分不一样。
三好清海初来乍到,由利镰之助以为大家都是关西人,又有三好伊三这个媒介,自然要相互关照。
可三好伊三却知道,三好清海这位族姐,不会吃这一套。
三好清海就是三好三人众之一的三好政康,上洛京都连足利义辉这位将军都砍死了。
她如今假死脱身,对世事看得淡薄,怎么会在乎真田众在山沟沟里的小打小闹,更不会在乎由利镰之助这个小角色的合纵连横。
三好清海现在就是想说啥说啥,不委屈自己。不爱听?老娘还懒得说呢。
她来关东,只是完成对三好伊三的承诺,一起寻觅关东的世外桃源聊度残生,谁知道三好伊三会和这群信浓的山猴子混到一起。
三好清海不理人,就在场面又要爆炸的时候,真田信繁忽然狠狠一掌拍在案牍上,吼道。
“都安静!啊啊啊!烫烫烫!”
她学着义银的威严,想要拍桌展现自己的家督权威。
谁知道不巧,一掌打在案上的热茶壶,刚才上来的热水全翻在自己大腿上,被烫得嗷嗷直叫。
看她这狼狈模样,猿飞佐助几个都无语看着她,一时忘了争斗。
真田信繁被烫得两眼泛泪花,大声骂道。
“看个p啊,赶紧帮忙!”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几人上前,手忙脚乱帮这位四五万石的大名殿下收拾桌子,擦拭水渍。
等一切都搞完,真田信繁小心按了按大腿,嘴里滋溜一声。这烫的厉害,得要起泡脱皮呢。
海野利一冷着脸,一巴掌打开她的手,用自己随身携带的万用药给她小心翼翼敷上大腿,且当烫伤药勉强用用。
真田信繁一边倒吸冷气,一边看着在场诸姬。
大家都憋着笑又不敢笑,猿飞佐助与由利镰之助也不闹了,可能也觉得没意思。
真田信繁叹了一声,装威严失败了,只好打亲民牌了,她诚恳说道。
“让清海法师见笑了。”
三好清海微微鞠躬,淡淡说道。
“在下不过是一闲云野鹤,山野游尼,当不得您如此客气。”
在旁观察半天的笕十藏,终于忍不住出列见礼,说道。
“清海法师,我家殿下求贤似渴,才愿意对你以礼相待,希望你也能尊重我家殿下的好意。”
笕家是真田家臣,笕十藏受真田幸隆之命转仕松代藩,算是真田谱代出身,出面驳斥亦有理有节。
三好清海回礼之后,肃然道。
“笕姬说得对,是我失礼了。”
真田信繁无奈耸耸肩,三好清海的道歉就像是讽刺在场诸姬只有笕十藏还像个家臣样子。她这态度更让大家光火,还不如不道歉呢。
见场面又要失控,真田信繁只好抢先开口。
“清海法师,你刚才说我真田家是乌合之众,总不是信口开河吧?可否为我解惑一二?”
真田信繁也有些烦了。
她对三好清海很不错了,这尼姑却是冷冷冰冰,一脸看不起人的模样。
真田信繁装作礼贤下士也装累了,今天三好清海若是不给几句有用的话,就让人把她丢进山泉里,好好洗洗这身讨厌的清高气。
三好清海环视一圈,冷声道。
“真田殿下崛起于微末,二年功夫从松代一千石打下四五万领地,武功赫赫,令人倾佩。
可您以为,仅仅凭借武力蛮横,就可以纵横无忧了吗?您的崛起有自身的才华,亦是借着关东侍所之大势,一飞冲天。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
真田家能有这等改天换地的大机缘,已是天赐。您是指望一次次命好觅得良机,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好好经营这得之不易的家业?
岩柜城一场评议吵吵嚷嚷,诸姬不管懂不懂礼仪,皆无视尊卑上下之别,这是武家该有的样子吗?
这等混乱,是一家四五万石大名主该有的体面吗?”
真田信繁摸摸脑袋,讪讪道。
“大家只是真性情,不太喜欢被规矩约束。在打仗的时候,她们还是很卖力的。”
三好清海反驳道。
“真田殿下此言差矣!
源平合战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天下归于武家所有数百年。
您以为当今之世,还是当年一名姬武士带着十几个娘党,骑马挎弓,身着大铠,即可马上获取功名利禄的时代吗?
武家天下历经镰仓,足利两朝幕府,一代代英杰殚精竭虑,规范武家法度,是她们闲着没事干吗?
您这里闹闹哄哄,无视武家礼仪尊卑,甚是热闹。可这么乱糟糟的,就能统御四五万石的领地吗?
仅以滋野三族一门亲族故旧的姐妹之情,你准备怎么管理新领?东吾妻的斋藤旧臣真心跟随您吗?新征服的箕轮众真的会服气吗?
您如果满足于在信浓大山里称王称霸,团结滋野三族便足矣。
可若是您有雌心壮志冲出大山,要让真田家成为天下有数的武家名门,就必须有所取舍!”
三好清海是三好三人众之一,当年在三好家的地位仅次于三好四姐妹与三好长庆继承人之下。
她是经历过三好家辉煌时期的大人物,眼界阅历皆高,此时只是寥寥几句,就说懵了在场所有人。
真田信繁愣愣看着她,傻兮兮说道。
“我感觉你好像比我更像是个武家大名。”
三好清海眉间一紧,不说话。
海野利一已经一把按住真田信繁的脑袋,强行按了下去。她自己也随着真田信繁的身体一起鞠躬,诚恳说道。
“听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恳请清海法师为真田家谋划一二,我家主君当倒履相迎,感激不尽。”
真田信繁委屈的低声说道。
“别按我的头,清海法师说了,尊卑,尊卑懂吗?”
海野利一冷着脸不理她,只是一脸诚恳看着清海。真田信繁无奈,伏地叩首道。
“请清海法师教我。”
第1345章清海出仕真田家
三好清海叹了一声,看了三好伊三一眼,说道。
“前程往事成云烟,消散在彼此之间。
我与伊三是流落天涯的乱世浮萍,她说要找世外桃源,我便来跟着她找找看。
如今她又说,要跟随真田殿下创造世外桃源,我亦是有些好奇。
真田殿下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我这个心如死灰的族妹,重新燃起对凡尘俗世的渴望。
清海恳请真田殿下允许我留在真田家,有幸参与您将要创造的世外桃源。”
三好清海这马p拍得润色无声,水平极高,听得真田信繁心花怒放,哈哈大笑。
“清海法师放心,我必不会亏待你们的,哈哈哈。”
三好清海不是不会拍马p,正相反,她可能是在场所有姬武士中最擅长拍马p的。
毕竟,她是跟随三好长庆崛起的功勋之臣,马p都拍不好,怎么混社会呢?
东方政治哲学的核心,就是吸引领导对自己的注意力。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无非是刷存在感,抢关注度。
社会治理不是数学模型,没有一套可视化的评判标准。谁在摸鱼,谁在努力,用眼睛能看出来吗?用耳朵能听出来吗?
到最后,还是由领导拍板。
所以古今中外,人脉背景都是最重要的社会资源。新人初来乍到,一无所有,就得搏出位。
远有毛遂自荐,今有造浪生势。说到底,就是让上位者关注你,欣赏你。
三好清海这个参与过武家天下最高层斗争的老武家,当然熟悉这一套玩法。她也可以选择清高,但却不得不顾忌三好伊三的存在。
三好伊三下决心跟着真田家再混一场,除非三好清海准备弃她而去,不然就得照着规矩继续玩。
可要是三好清海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当个螺丝钉,只怕会被真田这群不服管束的野猴子活活气死。
所以,她干脆辛辣点评真田家为乌合之众,直截了当表达自己的不屑与鄙夷。
真田信繁要是愿意重用她,她自然可以一展所长。真田信繁若是不愿意用她,正好劝三好伊三一起跑路,当那不理世俗的闲云野鹤。
这老狐狸是两手准备,不管陪不陪真田信繁再疯一场,都不亏。如今看来,真田信繁至少是个有容人之量的大名,听得进逆耳之言。
真田信繁这辈子哪遇到过这种高水平恭维,一手先抑后扬,立即让她眉开眼笑,将三好清海刚才的不恭,全都给抛之脑后。
笑了一阵,真田信繁收敛情绪,认真说道。
“我愿以真田家老之位,知行三千石,恳请清海法师出仕,为我真田家规范武家法度,绸缪未来。”
三好清海摇摇头,淡然道。
“老朽残躯不值三千石,能与真田殿下相遇,只是天意弄人,缘份使然。贫尼所需,无非是一日两餐与一个承诺。”
真田信繁问道。
“什么承诺?”
三好清海叹道。
“若是有一天,真田殿下已经用不上我,又或者为我之事所困扰,就请您放我与伊三离开吧。”
三好清海心中藏着一层顾忌,她毕竟是天下皆知杀害先代将军的凶手之一,哪天身份曝光,自己死就死了,连累三好伊三怎么办?
这些年,她早已看尽世间繁华。真田家的三千石,她是真的不在乎。求一句承诺足矣,大家好聚好散吧。
真田信繁眼珠子一转,摇头说道。
“不行,这个承诺我不能答应。我真田信繁虽然粗鄙,但规矩还是懂的。
奉公恩赏,乃是武家大义。你为我出力,我庇护你平安,此乃君臣之义,哪有遇到麻烦就躲,让你自个儿滚蛋的道理?
我知道,你和伊三跑来关东,肯定是在近幾有些麻烦。不过没关系,好好跟着我真田信繁混,我一定罩你。
姐妹们从山里出来,是不如你们这些外乡人懂武家礼仪,但有山神在天上看着我们,我绝不会坏了姐妹之义。
只要你真心为真田家办事,我就不会让别人动你一个汗毛。想要碰我们姐妹的人,拿刀枪来说话。
山里人穷是穷一点,但打起仗来是不怕死的。”
三好清海愣愣看着眼前这位较真的年轻大名,不知道该笑她年少天真,还是英武无畏。
难怪三好伊三愿意在这里蹉跎岁月,这真田信繁的确有点意思。
三好清海长叹一声,伏地叩首道。
“希望您不会后悔,臣下清海拜见主君。”
真田信繁正坐在主位上,接受清海正式确定君臣关系的一礼。
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一年在盐田城武田信繁灵前,义银为自己**的那一幕,自嘲一笑。
“我这辈子只为一件事后悔,至于其他,还真没资格让我后悔。”
说完,她微微鞠躬回礼,两人的君臣之约达成,然后就急不可耐问道。
“清海法师,你就说说我手下这群孙子该怎么办吧?一个评议会都能开得闹哄哄,四五万领地就靠着这群孙子瞎折腾,可把我愁的呀。”
三好清海笑道。
“主君请稍安勿躁,设立武家诸法度不是难事。武家天下五百年,制度早已充实。我与伊三知晓不少,可为主君分忧。
但是,法度好立,难在遵循。若是人人遵纪守法,自然是井然有条。可立规矩容易,守规矩难呀。”
真田信繁挠头道。
“那怎么办?”
三好清海问道。
“敢问主君以为,您统御领地的依仗是什么?”
“自然是左右的真田勇士,外面的一百真田姐妹。”
“不错,那您觉得一百真田众为何能忠心耿耿?”
真田信繁被绕的有些糊涂了,看向旁边的海野利一。海野利一倒是听得认真,回答道。
“是关东侍所的福利粮。”
三好清海点头道。
“主君宽宏大度,待姐妹亲厚。但大家都有老小要养,敢于无视箭矢,勇往直前,只是因为没有后顾之忧。
据我所知,真田众受津多殿厚恩,享有一年十石糙米的福利粮。
一百编制逢缺自补,即便姬武士战死沙场,填补的后继者也是从她家中血亲子嗣中选拔,然否?”
真田信繁点头道。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没错。”
三好清海叹道。
“姬武士一年所食不过二石,八石糙米足够全家衣食无缺,还能接济亲眷老少,即便不幸战死,家人也能填补空缺。
如此厚恩厚待,真田众自然悍不畏死,一百名精锐姬武士足以横扫千里之地。
可真田众成也福利,败也福利。关东侍所不可能再给更多的福利粮,您的发展自然就受到限制。
完善家中法度只是第一步,找到新的财源,摆脱关东侍所的财政镣铐,才是您现在需要考虑的。
若能一手钱粮,一手刀剑,家中姬武士自会肃然起敬,循规蹈矩,真田家的根基才能稳固。”
海野利一若有所思,默默点头。真田信繁拍案叫绝,喊道。
“善,大善。老娘就说嘛,总觉得这日子过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缺钱惹的祸。
有了钱,我看箕轮众那帮孙子还敢不服气,还敢偷偷瞧不起我!”
真田信繁近乎完美的爆发式扩张,与斯波义银给予的一百名真田众编制有很大关系。
以武家传统,万石领地养一支备队,备队一般配备四五十姬武士,百余足轻,人数不过二百五。
真田众吃着关东侍所的福利,待遇比起一般备队姬武士,高出几个档次,自然挑选精锐悍勇之士。
真田信繁起家之本,就是这堪比旗本近卫的百姬强兵,一年福利粮就要一千石,普通势力根本没可能富养这等精锐。
可现在,真田信繁控制了四五万石领地,手中百人精锐撒出去就像是大饼上的胡椒粉,不够看了。
西吾妻的滋野三族恃亲而骄,与东吾妻的斋藤旧臣面和心不和,一蛇吞象拿下的箕轮城,那边的箕轮众更是不服气真田信繁外来户。
真田信繁没能拿到斯波义银给予的西上野管辖权,只是取巧利用东信众觊觎西上野之地的由头,得到了西上野的驻军权。
一百真田众已经不够用,家中法度混乱,领地一盘散沙,真田信繁的发展遇到了瓶颈。
三好清海是从三好幕府之争中杀出来的武家高层,眼光何等毒辣。她一眼就看出来,真田信繁的核心问题就是没钱。
真田众一百人可以靠关东侍所养,但如果想进一步发展壮大,就必须建立真田家自己的财源。
斯波义银已经恼怒真田信繁的几次擅自行动,关东侍所的高层们也警惕起这个骤然发达的暴发户。
无法从关东侍所继续借力打力的真田信繁,唯有依靠自己,开源节流。
任何政权的稳定性总是在于钱和兵,有了钱就可以养兵,有了兵就可以和臣属讲规矩,不肯守规矩的就用兵让她消失。
古代天朝的财政甚至八九成支出与军事有关,大半用来养兵。甭管下面人贪了多少,该给还得给,没兵就没政权,没政权说个吉尔。
正因为财政的重要性,三好清海才说武家法度好立,但想要让人好好守规矩,先得搞钱呀。
真田信繁兴奋之后摸摸脑袋,又愁眉苦脸起来。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钱粮怎么搞呢?
别看我号称占据四五万石领地,其中大多是山沟沟,当地人穷得全家只有一件外衣,谁出门谁穿,下地都是裸奔。
我就算想要加税,也榨不出多少油水。”
三好清海说道。
“我从信浓山区过来,走了一路,看了一路,山中不少好东西。”
海野利一想了想,问道。
“清海大人,你是说木材野味吗?
树是不少,但缺乏河川不好运输。野物也不少,那东西自己吃还行,卖是卖不了多少钱的。”
真田信繁跟着点点头,一脸沮丧说道。
“没戏。”
三好清海笑道。
“我说的是山珍,松茸也。”
真田信繁好奇问道。
“松茸?那东西拔下来一天就要腐烂,这也能卖?”
三好清海摇头道。
“真暴殄天物呀,京都有云,香在松茸,味在占地茸。
从古至今,松茸就是京都贵胄喜好的山珍佳品。足利幕府砍伐山城国周边树林,长出不少松茸,更是令京都的幕府名门趋之若鹜。
只是这些年,近幾战乱不休,森林焚烧凋零,松茸在京都周边已经不好找了,想要实物还得去伊贺盆地采摘。
正如主君所言,松茸采摘后最多两三日,就会腐朽。即便京都富贵人家有藏冰包裹,也只能保存十余日。
也因为此,京都如今已经不容易再闻到松茸之香了。”
真田信繁本来听得挺带劲,最后听到还是要烂,顿时没了兴致。
“就算用冰也就存放十余日,那还说什么,我们又赚不到这钱粮。”
三好清海笑了笑,说道。
“我曾在堺港呆过一阵子,见到有商贾将松茸制成干货出售,使用前泡发一夜即可如刚才采摘一般,甚是有趣。
我见之兴起,便问了问做法,现在正好用上。”
真田信繁双手一击掌,喜道。
“妙哉,天助我也。”
海野利一深深看了眼三好清海,没有多问什么。
这等干活山珍的手艺,一定是商屋保密传家的糊口之术,怎么可能随便告诉外人呢?除非是,不敢不说。
三好清海继续说道。
“主君您是关东侍所重臣,这次前往御馆参与评议,可以恳请津多殿给个恩典,要一些直江津去往京都的商队仓位。
干松茸方便储存,不易霉变,所占仓位也不多,对商队的正常运转影响不大。
津多殿应该愿意给你这份恩典,真田家也好利用松茸,在京都打开一点销路。
其实不只是京都,越前一乘谷城号称小京都,也是贵胄聚集之地。干松茸在敦贺港上岸,即可找到商人出售,方便快捷。
还有在直江津的关东市场,也存在收购干松茸的商家,毕竟关东有些贵胄也懂得松茸之美。”
真田信繁连连点头,笑道。
“清海法师对北陆道商路沿途的商机,很了解呀。”